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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回忆


    门轻轻地合上, 没有半点声响。


    走廊里的霉味被房门阻隔,屋内静悄悄的,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安静到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扔在桌上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量,要死不活地?黑屏躺在那儿。突然, 屏幕亮起, 接连震动数下, 一条接着一条的信息弹出来。


    号码来自京北市。


    宋祈年视而不见。


    他边走向卧室边单手脱掉身上的短袖, 下摆处的布料干涸僵硬,颜色也比别处要深一些。


    脱下后,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拉开最底下的一层抽屉,从里面拿出绷带和酒精纱布,酒精棉被少年粗鲁地?摁在腰间的伤口上, 火辣辣地?烧痛感, 他却眼皮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地?把绷带和纱布缠上去。


    弄好一切,宋祈年随便捞起一件短袖套上, 坐在了书?桌前, 像个周而复始、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麻木地?刷题。


    “不是为了这一次拿第一, 而是为了下一次也拿第一,之后的每一次都要成为第一。”


    “宋祈年必须比所有人都优秀。”


    “你宋祈年就是死,也要死在最顶峰的山巅上,而不是别人的脚下。”


    没有什么比学习更可以麻痹他的神经和痛感。


    以前是, 现在也是-


    晚上, 许宴疲惫地?从公司回来,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了。他食指勾着车钥匙, 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抽了根烟,腹诽总裁不好当。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什么时候要是能跟许柚这个小鬼换一下就好了,她去替他应付那些老古董,他来上学。


    张妈期间起来了一回,给许宴热了饭,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别那么累,然后让他上楼给许柚带一杯热牛奶过去。


    “她还没睡?”许宴皱眉,打着哈欠敲门,“睡了没?”


    “睡了。”


    “……”


    许宴觉得他这个妹妹真好玩儿,靠在门框上扬唇笑?,“睡了还会说话,你是顺风耳还是全能超人啊?快点开门,张妈给你热了牛奶,你哥我大发慈祥给你端上来了,别不知好歹啊。”


    也不知道哪个词踩了雷,里面的人很不知好歹地?拒绝,声音闷闷的:“我不喝。”


    “谢谢。”


    这是开始赶人了。


    许宴稀奇地?挑眉,以为是转学的事情?逼急了她,因为今天?早上出门前他又提了那么一嘴。于是,只好用仅有的一点耐心假模假样地?哄:“成成成,是哥不对,不该一回来就逼着你转学,我这不是也给你考虑的时间了吗?你还真跟我生气,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偷偷骂了句小鬼。


    半晌,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女?孩儿披散的黑发下露出半张脸,用一只氤氲雾气的小鹿眼看着外面,有些可怜。


    不过许宴向来嘴毒:“怎么着,装贞子吓我?”


    屋内的女?孩儿安静一瞬,就在许宴又想调侃逗逗她几句时,女?孩儿藏着自卑和怀疑的一句话,传在了他的耳边。


    “哥哥,”她很认真地?问,“我真的很不讨人喜欢吗?”


    许宴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猛地?僵在了嘴角。


    哥哥,我真的很不讨人喜欢吗?


    ——这句话许柚十八年来只说了一遍,但许宴记得清清楚楚。


    那年夏天?,许宴十六岁,读高?一。


    许柚十五岁,是这一年的中考状元,她笑?意盈盈地?拿着淮城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回了家。


    “回来了?”许母头都没抬,把手边的两份计划书?推过去,“看看吧,选一个。”


    许柚逡巡了一周客厅,没有爸爸跟哥哥的身影,她一个人跟妈妈相处时总会压抑不安。


    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慢腾腾地?往沙发边挪,许母皱着眉扫了她一眼,似乎是嫌她太磨蹭,许柚忙提着脚速站到了沙发边。两手捏着校服裙,习惯性地?战战兢兢。


    “妈妈。”她低声喊了一下。


    “嗯,坐吧,”许母忙着签手里的合同,揉了下酸累的眉心,眼未抬,“看看两份计划书?喜欢哪个?”话音未落,不等许柚去拿又随口补充道,“你哥哥去年选的是第一份计划书?,效果很好,我很满意。”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选第一个。


    周末家庭辅导是这样,穿衣的牌子和风格是这样,说话待人的方式是这样,就连握筷子的长度都要不偏不倚刚刚好……


    现在又是这样。


    不管她的意愿是什么,总之只要先在哥哥身上实验下来不错的,让许母满意的,都会强制性地?让她选那一个。


    许柚知道,妈妈其实也很辛苦。


    一个女?人管着公司,还要操心家里,为了他们兄妹俩一直都用苦良心,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他们好。


    可是这种“好”,过了头就是负担。


    压抑地?人喘不过气来。


    许宴还好,他本就性格落拓不羁,说话做事散漫不着调,许母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他无所谓。


    可许柚不是这样。


    她性格像许父,心思细腻,情?感接受能力比常人敏感。


    她喜欢中国?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古诗词和古文物,不喜欢那些变幻无穷、乱七八糟的符号和方程式;喜欢跟王黎满街瞎跑、捏陶瓷娃娃玩,不喜欢闷在家里学钢琴和名媛礼仪;喜欢大口吃着冰淇淋和蛋糕,不喜欢小口小口抿着,还得控制食量……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这些年来,许柚处在严格管教?和约束下,生怕做错什么让妈妈不高?兴,她一直都紧绷着一根弦。


    直到今天?,那根摇摇欲坠的弦终于断了。


    “妈,这个是高?中理?科学习计划书?,不是文科。”许柚第一次壮着胆子说出心里话,“我要走文科。”


    许母翻合同页的手没停,一贯地?置若罔闻:“嗯。”


    然后抬起手表看了看,到了她出门应酬的时间了,今天?的生意合作伙伴很重视,事关集团未来的发展。她起身就走,“那就选第一个计划书?吧,回头我跟你爸说,让他去联系你哥的主要辅导老师,再?强化?一下你的高?中学习计划。”


    说完,直接上楼。


    许柚上前追了一小步,“妈,我不喜欢理?科,我学不来……”


    上楼的脚步声顿了顿,许母这才向许柚投来今天?的第一眼,声音淡如水,却严肃到让人不敢反抗,“想学文科是吗?”


    “是。”


    “然后呢,大学报什么专业?”


    “历史学。”许柚低头,“我不想学金融。”


    许母食指点了点楼梯扶手,“再?然后呢?出来跟你爸爸一样,成天?研究什么古字画古诗词,一事无成,就连上班被同事刁难还得我出面摆平,是吗?”


    “爸爸不是一事无成,他是老师!”许柚轻声反驳。


    “所以你现在是在较劲什么?这么多年的礼仪白学了是吗,就是让你这么顶撞自己的长辈!”许母被工作烦扰的火气一下子窜起来,她稍微控制地?压下,“我看是最近惯着你了,回头让张妈把你那些文物标本古董照片锁起来。”


    张妈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太太……”


    这声太太倒是提醒了许母,摆手道,“就今天?吧,张妈,把小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了,省得她一天?到晚——”


    “凭什么?”许柚突然问了一句。


    女?孩儿素来温和的声音拔高?音量,此刻听?上去尖锐又刺耳,满是委屈。


    “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我就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哥哥可以穿他想穿的,想什么时候出去打球打游戏都行,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凭什么我就得永远遵循着他的生活方式?”


    许柚红着眼眶,声音颤抖地?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还是说,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您怎么都不喜欢啊?那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许母震惊地?走下楼,心中难过又生气,没忍住打了许柚一巴掌。


    “啪!”耳光响亮的声音,在别墅里回荡。


    刚回家的许父和许宴正好看到这一幕。


    “月婷!”许父一把拽过许母的手,温和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怎么能打孩子呢!”


    许宴连忙把妹妹护到背后,看着同样被气红眼的母亲,他让许柚跟妈妈道歉。


    可一向听?话的女?孩儿少有地?犟。


    “哥哥,是我错了吗?”许柚茫然地?望着他,泪光闪烁,“还是我真的那么不讨人喜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里的事情?还没解决,公司又来电话催,说是合同出了岔子,许母气的眼眶发红也要拎着包出门应酬。


    那天?许家乱成了一锅粥。


    许母雷厉风行地?出门,许父不放心,怕她回来后继续对女?儿发火,只好安慰两句许柚后跟了上去,“小柚乖,你妈妈就是这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脾气,等爸好好去跟她说说啊。”


    临出门前,许父又走回来,就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许柚的头,笑?着哄她:“等爸爸回来,给你买奶油面包吃。”


    那个时候许柚还不知道,这将是父女?俩的最后一面。


    她气鼓鼓地?别过头,假装自己还在生气,没把那句“爸妈路上平安”说出口。


    死亡和分别总是来的突如其然。


    许父许母的车撞上了护栏,重度车祸,当场死亡。只有被甩到马路边的秘书?勉强捡回了条命。


    “许总情?绪很激动,可能是因为小姐的事生着气,那边的应酬又催得紧,许总就自己开车了,许先生在旁边叫她不要生气。”秘书?沉痛道,“我一个人坐在后面,车祸的时候被甩了出去……”


    他捡回了一条命,许父许母却没那么幸运,便是连尸体都面目全非。


    秘书?对着病床边的许宴说对不起,说节哀,最后懊悔愧疚,“如果知道许总那么生气,安不下心来开车,我坚持开就好了。”


    一句话,便叫病房外的许柚坠入寒潭。


    正值仲夏的天?,寒意却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像是老天?也在惩罚她、鞭挞她。


    血液倒灌直冲头顶,额头发着高?烧,身上却是彻骨的冷,每呼吸一下,骨缝里都疼。


    世界在这一刻跌入深渊,她也坠入十八层地?狱,那里面的魔鬼全都呐喊嘶吼,“是你害死你爸妈的,许柚,是你害死了你爸妈。”


    “你为什么不听?话?”


    “你为什么要反驳?”


    “该死的人是你才对,不听?话的孩子,没有人会喜欢你。”


    那之后,许柚患上了心理?障碍,直到几个月后慢慢恢复。


    她也再?没有问过许宴这句话。


    是以,如今许宴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以为又是许家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亲戚,拿父母去世的事情?在许柚这里嚼舌根,妄想拿到许氏集团的股权分一杯羹。


    他眉头深深皱起,脸色顷刻间冷了下来,“是不是又有谁在你面前乱说话嚼舌根了?哪个老古董?”


    许宴舌尖轻抵了下脸颊,冷笑?着点了点头,拳头握得咯吱响,“成,看来那群老古董又是胆子肥了。”


    “不是不是,”许柚知道许宴误会了,“他们没来找我。”


    许宴拧眉问:“那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


    他是个混球性格,正经不了三句,“合着你又是来恐吓你哥是吧。没事别七想八想,早点喝完牛奶早点洗漱给我睡觉!你哥累的都当狗了!”


    “……”


    许柚端着牛奶进?门,她没喝,轻轻放在了床头柜边,脑袋放空地?看着拖鞋。毛茸茸的小熊款式,看着倒有些像憨居居。


    想到小猫,她又犯起了愁。


    许柚啊许柚,你今天?算是出息了,狠话放的倒是利索干脆,牛皮哄哄的。这下好了,宋祈年的猫还在她这儿,不还得她还回去?


    可她这回说什么都不要先低头,以前的每一次,都是她先求和,可是凭什么呢?


    凭她喜欢他,所以宋祈年就可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吗?


    可他有没有想过,是人都会伤心难过的。


    是人,就会有累极而放弃的那天?。


    第22章 拒绝


    周一。


    邹北再见到宋祈年, 已经是周一升旗仪式完后的几分钟了。


    他?顾不得王书浩在后面哔哔赖赖地叫,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嘴里一句“宋狗”没喊出来, 就先听?到了吴元海暴怒的训斥。


    “你还来上学做什么,你不是牛得很吗?说请假就请假, 说消失就消失, 你以为学校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以为学校不敢拿你怎么样才这么肆意妄为!信不信学校真的哪天开除——”


    “开吧。”少年冷淡道。


    “你说什么?”吴元海不可?置信。


    “我说开吧, 报警把我抓去坐几?天牢, 或者送去少管所,都行。”宋祈年脸色波澜不惊,眼神也很诚恳,“哦,对了, 我还没成年, 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个把月,进少管所应该也勉强。”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吴元海惊怒, 食指指着宋祈年, 一句话把他?轰了出去。


    “你给?我手写一万字检讨, 下周一给?我去主席台上念!公开反省!再把校规班规给?我抄十遍!”


    宋祈年没什么表情, 转身出了办公室,刚出来就看见一脸惊恐的邹北。


    “你疯了吧,这么跟老班呛?不怕他?真开除你,真把你送少管所?”


    宋祈年却平淡道:“我没跟他?呛, 我说真的。”


    邹北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少管所是什么地儿吗你就敢乱说,那是你能待的地儿?你以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去, 享福呢。”


    宋祈年勾唇,“无所谓,哪待不是待。”


    “得得得,几?天不见还变成悲观主义者了,怎么的,要去写青春疼痛文?学?”邹北撇嘴,抬手去勾他?肩膀,“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一声不吭就消失的毛病?好歹说一声吧,还是不是兄弟了。”


    经过三班教室的窗户,邹北还在哔哔叨叨地追问宋祈年这几?天去了哪里,说是这几?天试卷堆积如山。


    宋祈年扫了眼光秃秃的桌面,“堆积如山的试卷呢?”


    “有人帮你收起来了呗。”一说起这个,邹北立马来劲。


    宋祈年脚步微滞。


    邹北欠嗖嗖地撞了下他?的胳膊,“那试卷在你桌上堆得比山还高,都是许柚一张一张帮你折好放桌肚里的,生怕谁给?你弄坏了。不过吧,虽然?我羡慕是羡慕,但有句话该说还得说。”


    “爱说不说。”


    “我偏要说!你坦白,你是不是还跟林笙有关系?你走?那天早上,早读课都没上,人家林笙大老远的从文?科教学楼跑过来找你,急得脸都白了。”


    宋祈年偏头,关心道:“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林笙啊,就那样呗,她?不是一直身体不好么,我之?前?还听?他?们说林笙休了好几?回学,本来都不是和我们一届的……”


    邹北张大的嘴巴猛地合上,眼睛一眯,用一种“你在转移话题”的眼神盯着宋祈年,然?后下结论?:“你不对劲。”


    “宋祈年,你真的很不对劲。”


    邹北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了,宋祈年可?能真的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他?属实没想到会这样。


    宋祈年虽然?长了一张渣男脸,但是性格其?实很有分寸,感情上的事不会乱来,所以传了那么久他?和林笙的谣言,邹北倒也没当真过。反而?好几?次看他?跟许柚走?的近,心里还想这两人搞不好有苗头了,结果现在给?他?整这么一出?


    邹北气性上来,口气掺着火:“你这就过分了,喜欢谁就正正经经地谈,不喜欢谁就干干脆脆地断,两边都吊着不怕雷劈?”


    宋祈年冷冷扯了下嘴角,“照你这么说我脚踏两条船,是得遭雷劈。”


    “你他?妈还承认了!”


    “能不能动点脑子?”宋祈年耐心告罄,“别乱造谣,我单身,跟她?俩都没关系。”


    “这话还差不多,勉强信你。”


    邹北快要走?过教室后门的一扇窗时?,脚步停下,顺带勾住宋祈年也停下了步履,“对了,你要不谢谢许柚?人家好歹给?你收了一星期的卷子。”


    说话间,坐在位置上写题的女孩儿,手顿了顿,而?后有所感应般转头看向了窗外。看见邹北时?嘴角还露出淡淡的笑,目光却在触及身后的宋祈年时?,笑意僵在了嘴角,而?后缓缓消失。


    她?垂下眸,似乎在思考,然?后起身拿着自己和吴萌的杯子,低头从后门走?了出去。


    直到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接水室。


    她?一句话没说,却在用行动跟宋祈年表示:她?有好好的遵守承诺,除了上课,尽量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_


    周一上午最后两节课最是难捱,容易犯困还挨饿,一打铃,吴萌就拉着许柚狂奔去食堂。


    打好饭才坐下来有劲儿聊天。


    “宋狗这回惨喽,我听?王书浩说老班这次铁了心要他?反省,手写一万字检讨还得抄十遍班规校规,加起来估计得手写两万字了吧。”吴萌啃着鸡腿唏嘘。


    许柚食不知?味地咬着番茄,低头不应。


    “说起来这几?天都是你给?他?收拾的卷子,他?也不来感谢一下你,没礼貌。”吴萌啧啧摇头,“还是班长好,人又温柔。”


    她?张口就来:“许柚,要不你跟我一起喜欢班长吧。”


    许柚一口番茄呛在喉咙里,剧烈咳嗽,“咳咳……”


    咳嗽了好一阵,许柚才咽下那股不适感,她?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颇有“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的意味在里面,“喜、喜欢欢班长?”


    “对啊,班长多温柔,还会给?女孩子主动买奶茶喝,上次我就看见他?给?——”


    “哟,吴代表还挺豪迈啊,这么喜欢班长,要不我给?你拿个喇叭喊?”王书浩阴阳怪气,黑着脸。


    “关你屁事!”吴萌扫了面前?三个人一眼,“你们这是?”


    邹北和王书浩一人端了碗面,里面的小料堆的跟小山包一样,一副饿死鬼的吃相。后面还跟着一个宋祈年,他?没端餐盘,单手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邹北狗腿笑地坐下来,“我们来晚了找不到位置坐,咱们都一个班的又熟,凑合凑合一起坐。”


    王书浩鲜少地不说话,拉着个脸,餐盘“咚”地一声放在吴萌对面,


    开始闷头吃饭,不知?道发的哪通邪火。


    “你发神经啊。”吴萌小声嘟囔一句粗鲁。


    王书浩突然?筷子一甩,“是,粗鲁,我们都粗鲁,谁有你的班长温柔啊。这么喜欢他?,要不我待会儿就帮你表白去?”


    吴萌莫名其?妙地被人阴阳两回,本就大大咧咧的脾气也上了些火,把筷子“啪嗒”一声摁在餐盘里,端起就走?,“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谁怕你啊,有本事你晚自习饿死也别找我!”王书浩梗着脖子别扭了一句,刚坐下的凳子还没捂热,他?又蹭地一下弹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目睹一切的三人:“……”


    “不是,他?俩吃炸药了,怎么好端端的还吵起架来了。”邹北挠头,奇了怪了。


    怎么感觉他?最近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宋祈年耷拉着眼皮,抬手把袋子搁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拆着,从里面抽出了几?杯奶茶。芋泥波波、香草芋圆、红豆珍珠……五杯都是不同的口味。


    他?懒洋洋地抽出吸管,戳破一杯香草芋圆的奶茶,微微抿了一口,“他?们的两杯回教室给?。”


    “也成。”邹北挑了一个自己爱喝的口味,然?后问许柚,“来来来,咱宋神回归日,破费请客,开天辟地头一遭!许柚,你爱喝哪个口味挑一杯?”


    许柚从食堂外吴萌走?远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看了眼面前?的几?杯奶茶,很快移开,“不了,谢谢。”


    说完,用纸巾擦了下嘴,作势起身要走?。


    “没事,你现在不想喝拿回教室,等想喝的时?候再喝。”邹北说,“你给?祈年收了几?天的卷子,该感谢你呢。”


    许柚抬起的脚缓缓放下,眸光有了一丝触动。


    她?看向坐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喝着奶茶的少年,背脊挺直,脸色如常,不曾出声反驳。


    所以他?买奶茶,是为了以感谢她?收试卷为由借此破冰和好吗?


    不可?否认,许柚内心的那杆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少年那端偏去,还没坚定?半天的心就开始动摇。她?又开始没骨气地替宋祈年换位思考,替他?找理由:可?能那天他?心情不好才会这样?可?能他?喝酒还高烧才会误会?可?能他?们闹翻其?实他?也不想、也后悔了?


    没骨气,许柚你真的很没骨气。


    她?好像永远也拒绝不了宋祈年。


    可?就在她?准备伸手去拿一杯奶茶时?,少年手臂动了动,若有似无地把玩着那杯离她?最近的奶茶,口吻带笑,“既然?那么不想要,也不勉强,说不定?班长的奶茶都放在桌上摆着了。”


    许柚刚抬起一点的手,停住,又慢慢垂下。


    有些可?笑自己刚才的妥协。


    她?看了眼邹北,回答他?刚才说的话,“不用了,收卷子这种事举手之?劳而?已,同学之?间帮忙也很正常。另外,我渴了会自己喝水,奶茶就算了,挺贵的。”


    “我现在不想喝,之?后也不会想。”


    宋祈年,我以后都不会再喝你的奶茶了。


    第23章 十八岁的生日


    十月中旬的天气, 淮城依旧高温。塑胶跑道蒸发地冒着热气,踩着脚底板都嫌烫,空气闷热的像是桑拿房。


    邹北热地抱怨说, 放个鸡蛋在地上都能蒸熟。


    体育课集合站队、热身跑两圈的功夫,人已经热得大汗淋漓, 解散后纷纷回教室吹空调。


    吴萌最近心情不大好, 小卖部也不去了, 许柚只好?自己去买冰水, 顺带问吴萌要什么。


    吴萌没?精打采的:「一个巧乐兹吧。」


    许柚:「还要别的吗?」


    她?想了想,试探地发:「要不要还问问王书浩?」


    上次食堂后,吴萌和王书浩冷战了两天,期间一句话没?说,连带着许柚跟王书浩、邹北和宋祈年碰见的次数直线下降。


    她?不用刻意去躲宋祈年, 倒算不得坏事。


    但吴萌心情肉眼?可见的郁闷, 上课蔫蔫儿的,许柚不忍心。打算在中间做个和事佬,让两人有个台阶下借机和好?。


    哪知吴萌态度坚决:「不问!我跟他说话我就是狗!你也不许问!」


    许柚叹气:「好?吧。」


    收起手机, 许柚去冰柜里拿了一个巧乐兹, 然后走?到货架前挑水, 习惯性地去拿最后一瓶阿萨姆时, 另一只手不巧地也伸向了那瓶。


    “许柚?”路煜笑了一下,“你喜欢喝阿萨姆啊,那这瓶给你吧。”他绅士地替她?拿下那瓶水,递了过去。


    “不用了, 班长。”


    许柚想起路煜之前给她?的那套试卷, 正好?她?前两天全部刷完了,想找个机会?还回去顺带感谢一下, 现在说也可以。


    “你之前借我的那套试卷帮助很大,我这两天刷完了,待会?儿去教室还给你。这瓶水我请你喝吧,之前图书馆就说请你吃东西呢。”


    “那谢谢你了。”路煜眉梢上扬。


    两人边聊边去收银台付款。


    “对了,前些天宋祈年的卷子我看都是你给他收好?的,”路煜拧开水喝了一口?,“你跟他很熟吗?”


    许柚拎袋子的动作顿了片刻,而?后如常,“不熟。”


    “我跟他不熟,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帮忙而?已。”


    “这样啊,”路煜推开玻璃门,超市外的滚滚热浪袭来,“我还以为你跟他很熟,知道?他这些天去了哪里才会?帮他收拾东西。”


    许柚平静地抬眼?,“班长,你是想问什么吗?”


    路煜用指节推了下镜框,高?挺鼻梁在侧郏投下淡淡阴影,唇边笑得温柔和煦,“没?什么,随便聊聊,你别介意。”


    “没?关?系。”


    回到教室后,许柚还了路煜卷子,又听吴萌说了些好?些时候的八卦。


    什么隔壁班常年秀恩爱的一对情侣突然掰了,说是女生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什么那只狗其实就是我们?班的,就是王书浩,长得跟土匪一样吓死人,竟然还有女生喜欢他?她?真想带那个女生去洗洗眼?睛。


    许柚噎了又噎。


    其实她?想说,褪去吴萌个人对王书浩的丑男滤镜,王书浩还是很耐看的,个高?腿长脸也俊。不过她?没?敢真说,怕吴萌泪眼?汪汪地控诉她?叛变倒戈。


    然后吴萌又说,隔壁班那女生其实一开始喜欢宋祈年,被宋狗无情拒绝才放弃,转头跟自己班那男的好?了。


    许柚:“……”


    “你知道?那女生为什么放弃吗?”吴萌眯着眼?,贼兮兮。


    “为什么?”许柚很给面?子接话,尽管她?不怎么想听到宋祈年的风花雪月。


    “因?为林笙。”


    许柚眸中有了一丝波澜,她?悄悄敛下,缄默不语。


    吴萌翘脚,颇有一番“全天下男人都一个狗样”的意味说:“男人不管多少岁,都一个样,恨不得所有女孩子都前仆后继地围着他一个人转。就宋狗那样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帅的,他妈帅的跟别人都不是一个图层!他肯定从小到大就是孩子王,身边小姑娘就没?断过,一茬接着一茬,当然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喽。”


    许柚眨了眨眼?,些许茫然。


    吴萌以为她?不懂,更加卖力解释:“我的意思就是说宋狗是个潜在的海王!他就算宝贝林笙又怎么样,不还是会?跟别人不清不楚的,我估计那女生也发现了,才会?破了宋神滤镜,不喜欢了。”


    “不是的。”


    “什么不是?”


    “他不是这样的。”许柚看着林笙,突然认真道?,“他没?有想要跟所有的女孩子不清不楚。”


    他只是跟林笙不清不楚而?已。


    吴萌怔愣了一下,看着女孩儿眼?中无条件的信任,还有淡然却笃定的语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柚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较真了,有些懊恼。


    她?好?像一碰着宋祈年的事,就忍不住去较真,为他辩解,这种潜意识里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她?叹了口?气,“我有点渴了,去接点水喝,你要吗?”


    吴萌忙不迭摇头,笑笑,“我不喝我不喝,你去吧。”


    “好?哒。”


    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


    许柚也不算找借口?,她?是真的有点渴了。刚刚在超市没?买到阿萨姆,就随手拿了个巧乐兹,这会?儿说完话很口?渴。


    她?拎着水杯去了接水室,只是没?想到,当真是过河碰上摆渡的,巧极了。


    偏偏撞见了他。


    少年弓着腰接水,清瘦的背脊弯起,依稀能透过薄薄的校服短袖看见那根琵琶骨,漂亮骨感又不失荷尔蒙。难怪那日她?会?觉得他弓起的背像绵延的山峰,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怪她?,色迷心窍了这是。


    “滴答滴答”地水声淅淅沥沥,突然间,戛然而?止。


    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会?让人产生警惕,就像喧闹的课堂猛地沉寂下来,一般都没?好?事发生。


    许柚此刻的心情跟怕被当堂提问差不多,硬着头皮、脚步生硬地走?到离少年最远最远的一个饮水机,按下开关?接水。水柱不大不小,杯底的水高?度上升缓慢,看着都着急。


    她?随便接了点水做样子,低着头就要走?。


    “你躲阎王?”沉默许久的人忽然说了一句。


    “……”


    许柚心说不是躲阎王,但是差不离,你也不比阎王好?到哪儿去。


    但她?没?胆子说这话,也不打算跟宋祈年说话,装作一个听不见的缩头乌龟,头恨不得全部埋进看不见的龟壳里,慢慢挪着脚步离开。


    “许柚。”身后人又说了一句,漫不经心的嗓音有些冷沉,“我在跟你说话。”


    良久,许柚才低低地应一声:“……嗯。”


    她?握着水杯,视线虚虚地落在地板的影子上,太阳高?度角正好?斜斜探来,将宋祈年的影子投到她?的腿边。好?像她?一踩住,他就永远都不会?跑,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但也仅仅是好?像。


    “有什么事吗?”她?没?回头。


    “小猫怎么样?”


    “还可以,饭量不多,不爱动。”她?默然半秒后,“你什么时候把?它接回去?”


    空荡荡的接水室里,时不时滴下的水珠叮叮咚咚,顺着漏口?慢慢淌入下水管道?,一去不复返。


    就像认识宋祈年这些年来一天天过的日子,慢慢地走?,明明也没?有很久,不过才七百多天,却那么难抽离出来。好?像在里面?扎了根,就算水源枯竭,虫蚁啃噬,也只能这么等?着枯萎凋落、希望泯灭的一天。


    因?为把?扎深的根生生地拔出来,该会?有多疼啊。


    彼时的许柚还不曾知道?,她?距离自己生生地连根拔起对宋祈年喜欢的那天已经不远了。而?那天,远远比这疼得太多太多。


    疼得再深一点,她?就快要死了。


    走?廊外的热浪慢慢攀升,没?一会?儿人就有了燥意。


    许柚额头出了汗,她?抿了下唇,“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


    “宋神!!!”


    一道?突兀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丁思恬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刘海黏答答地沾在脸上。她?手里捧着一杯东西,飞速朝着宋祈年小跑过来,一股脑地把?东西塞给他,“你在这里啊,我找你老半天了,热死我了!这是笙笙让我给你带的,说是清热解暑还消炎,让你拿着喝。”


    宋祈年单手拎着水杯,另一只手被塞着那杯清凉绿豆汁,他垂着眼?皮扫了眼?,没?打算拆开喝也没?扔,懒懒地“嗯”了声,“谢了。”


    不知道?是在谢林笙的东西,还是在谢丁思恬大热天跑一趟的举动。


    不过不管是什么,在许柚看来,都有些扎眼?。


    原来他也是可以这么心安理?得、毫不犹豫地接受别人送的东西。


    她?视线缓缓收回,不想在这里不合时宜地继续待着,转身想要悄悄离开。


    可却听到丁思恬道?:“不谢不谢,对了,笙笙让我问你今年十八岁生日过不过。”


    她?纳闷地眨了两下眼?睛,“你不打算过生日啊?”


    许柚离开的脚步一顿。


    下一瞬,丁思恬的话像是在她?耳边响起,如雷声般震耳欲聋,像雨点倾盆落下,又像那夜她?去找宋祈年时轰然倒塌的屋棚,一片废墟,又无比清晰——


    “笙笙想和你一起过。”


    那一刹,少年像救赎的光,顷刻间又似坠落的灰。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密密麻麻的刺,疼得许柚几乎是瞬间记起了许久以前的某一幕。


    那年,他们?都才十六岁。


    “祁哥,你十六岁的生日……”女孩儿攥住裙摆的手微颤着,声音抖得不像话,“我想陪你过,可以吗?”


    少年刚结束游乐园的兼职,身上还穿着灰太狼的玩具充气服,头套被他懒洋洋地夹在手臂里,因?为热得出汗,黑色碎发凌乱地耷拉在他光洁的脑门上。可爱的玩具服和少年冷淡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衬得他酷酷的,又带着点青涩的幼稚,扑面?而?来的少年感叫路人频频回望。


    太过青春。


    太过耀眼?。


    意气风发、热烈如芒的少年是蛮不进理?的,不顾你拒不拒绝、愿不愿意,偏偏就要闯入你的心里,叫你小鹿乱撞,心跳砰砰。


    十六岁的宋祈年,眼?神淡淡,嘴角挂着的那抹笑尚且还是温柔诚挚的。


    他眉梢一扬,唇角勾起,“好?啊。”


    “那你会?给我买蛋糕吗?”他忽然转头问。


    少年还抱着灰太狼的头套,臃肿的玩具服身子上,是一张俊逸帅气的脸蛋,滑稽又好?笑。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有苦无,许柚却莫名从里面?听出了小心翼翼的意味。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给他买过蛋糕,也从来没?有说过要给他过生日。


    她?突然有点心疼宋祈年,所以她?重重点头:“嗯!”


    给你买蛋糕。


    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蛋糕。送给我最喜欢的男孩子。


    “你说的啊,”宋祈年笑了一下,轻轻淡淡的嗓音,“你不买,你就是小狗。”


    后来许柚真的给他准备了一个蛋糕,不大,但很漂亮,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一个,宋祈年专有。


    因?为是她?学了几天几夜做出来的。


    那也是宋祈年唯一一次没?有和她?计较钱。


    “祁哥,”许柚给他点燃十六根蜡烛,“祝你十六岁生日快乐。”


    说完,她?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揣了好?久的透明糖果罐,里面?折满了浅蓝色的小星星,一共九十九颗,寓意她?希望她?喜欢的男孩能平安快乐地活到九十九岁。


    剩下的一岁,用来给他挡病挡灾。


    这样老天就不会?觉得她?贪心了,她?真聪明。


    许柚偷偷在心里对自己夸夸,一边把?糖果罐递过去,“祁哥,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自己折的,没?有花钱。希望十六岁的你平安快乐,以后的你也事事顺遂,一直开心,自由,爱你所做,做你所爱。”


    还有一句,我会?一直喜欢你。


    少年接了,还回赠了一个兔子挂件,说是前些天在玩具店兼职抓的。


    许柚很开心地挂在了自己书包上,她?也有点大小姐的娇娇脾气,书包喜欢隔段时间就换。


    但兔子挂件永远挂在书包上。


    微弱暖黄色的烛光,照亮着小小的一隅之地,光晕给两人的脸颊镀上一层层淡淡的柔光,温暖缱绻的像是一场梦。


    “吹蜡烛吧,祁哥。”许柚说。


    少年半是薄凉半是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泻出一种名为温柔的眼?神,“好?。”


    少年低下头,吹灭十六根蜡烛。


    吹灭的那瞬,两人的影子错位相贴,像是少年主动弯腰吻了女孩儿,蜻蜓点水。


    宋祈年的生日在初冬之后,再过一两个月就到了寒假。淮城这边风俗习俗多,就算不逢年过节,烟花爆竹不谈,仙女棒这些是不缺的。


    门口?的大爷店里就屯了一堆,说是马上过年了到时候屯着卖。


    宋祈年见她?盯着仙女棒,眼?睛动都不带动的,不知是不是处于感激刚才的那个蛋糕,他花钱买了几把?。花了那天一整天兼职的钱。


    然后单手揣兜地走?回来,傲傲娇娇地下巴一抬,“想玩?给你。”


    许柚脸红地接过,抽出两根,一根自己拿在手上,另一根塞给了宋祈年。


    绯红的脸颊与夜色融为一体,许柚知道?他看不见,也没?遮遮掩掩,反而?第一次笑得大方,“祁哥,今天你生日,我们?一起放烟花吧。”


    她?能看得出来,其实生日这天的宋祈年是不太高?兴的。


    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剖开那层外表,里面?也许藏着伤疤。许柚没?问,只能隐隐猜测也许跟他父母有关?,因?为她?小学有一个同学也是这样,因?为妈妈是在生日那天去世,然后他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所以许柚不问,她?单纯想让宋祈年开心一点。


    少年接了,跟店里的老大爷借了一个打火机,先点燃她?的仙女棒,然后点燃自己的。


    银色的烟花炸裂开来,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两点熠熠发光的星火,照亮着少年冷淡锋利的侧脸。


    少年眼?里藏着月亮。


    月亮难摘。


    但许柚第一次那么坚定地想要摘下,于是她?趁着噼里啪啦炸裂燃烧的烟花,问他:“祁哥,之后的生日,我也陪你过好?吗?”


    风声太大,烟花的滋啦声不停,偶有几点火星险些溅到两人脸上来,宋祈年便拿远了些,也不知听没?听清她?的话,自然而?然地应:“嗯。”


    后来十七岁的生日,许柚依旧陪着宋祈年过。


    只是那时少年与她?渐行渐远,他身边也开始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三班的好?友,别班的女生,外校打篮球认识的朋友……


    而?曾经离他最近的许柚,甚至被挤在了教室走?廊的最外围,只能远远地看着年漫不经心的笑,亦真亦假,再也窥探不点当年一点真诚与温柔。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宋神!生日快乐!”


    “祈年,生日快乐啊!”


    许柚也悄悄地跟他说“生日快乐”,但他听不见了,她?也不再是第一个跟他说生日快乐的人了。


    所有的画面?浮光掠影般远去,当年的那些对话还犹如在耳,少年那声散漫慵懒的“好?”尚在耳畔弥留。


    而?今,到了宋祈年十八岁的生日。


    一个人这一生都只有这一回的生日,一个即将跟别的女生一起度过的生日。


    第24章 赌


    宋祈年目光平淡地从离去的那道背影上收回?, “再说吧。”


    “再说是什么意思啊?”丁思甜纳闷,“这可是十八岁生日呢!成人礼啊!宋神你这也忒随便?了。”


    “还有时间,不急。”


    “说的也是, 那我待会儿发信息跟笙笙说你还没想好?”


    “随便?。”


    宋祈年眼神?深邃冷静,像干涸荒芜沙漠中?不可多得?的一池潭水, 清澈干净却又深不见底, 让人猜不透他心底所想。


    乃至多年以后, 还有人问他这一刻在想什么?


    所以他在想什么呢。


    大概在想, 他这种烂命一条的垃圾,就该自生自灭,还是不过?生日了,费钱费时?间不划算。他好穷的,摆什么阔。


    “宋祈年, 你要不是我宋淮的儿子, 你要是不姓宋,谁会高看?你一眼。”


    “离了宋家,你什么都不是, 跟个垃圾差不多。”


    “就跟你妈和那个野种一样, 烂命一条。”


    _


    过?不过?生日的事不知道, 许柚刚回?教室就被吴萌一拽, 说出惊天噩耗。


    “又要联!考!了!”


    高三的时?间总是过?得?如此之快,总感觉上次月考还在昨天,明天又要考试了。


    这着?实是个惊天大噩耗,刚刚还死气沉沉的班上突然活了过?来, 一个两个拍着?桌子嚎, 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卧槽卧槽卧槽!刚听隔壁班学委说,这次联考不是一中?本校的卷子, 是A9联盟!”


    顿时?,班上不约而同响起?一阵“嘶”的吸气声。


    这话不比吴元海突然说你们后天就高考来的恐惧感少,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要说整个淮城的学子除了高考卷,最怕什么卷,那绝对是A9联盟。


    A9卷只出给高三学生做,做完回?收,不允大肆宣传。


    A9其实就是淮城及周边城市的九所重点高中?,都是高考大省,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在全国排的上名号,国内两所顶尖学府每年在这几个省里?招生的省状元、市状元,全部来自这九所高中?,无一例外。


    即便?是淮城一中?这样的百年名校,在A9里?也只能勉强排个第四。


    而且A9联盟的卷子,向来角度新?颖,题目基础却不失刁钻。每年都有那种凭借会做难题却不重视基础、或者只会基础完全不钻研思考的学生,成绩一落千丈。


    有人说,因为?A9的卷子就不是出给普通学生做的,是给各省的状元练手的。


    可想而知,对一群学霸交手、学神?争锋的卷子,难度会有多大。


    那是常人难以企及的纬度。


    甚至说现实一点,即便?是一中?坐稳年级第一的宋祈年,在这场考试中?,也有很大概率会跌出前三。


    “救命啊,不是说A9是下学期考吗?怎么搬到这学期了?”吴萌欲哭无泪。


    “明明是两个学期都考。”王书浩别扭着?身子,梗着?脖子说一句。


    吴萌僵了下,当做没听到,转头跟许柚说话,“你说宋狗这回?还能考第一吗?”


    许柚看?了眼失落的王书浩,样子可怜兮兮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小?狗,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地回?应他一句,“原来两个学期都考啊。”


    说完不到一秒,连忙转过?来跟吴萌说话,显得?她跟端水大师似的,“不知道,可能考得?了,也可能考不了吧,A9很多大神?。”


    她哥许宴虽然嘴欠傲娇,但是成绩在淮城一中?理?科里?面也算是稳前三了,后来A9联盟那次据他本人说发挥超常,考了一中?本校的第一名。但是,在A9这场考试的总排名里?,他连前十都没进。


    “A9大神?如云,想考第一估计有点难。”许柚想了想说。


    吴萌没应声,还在为?刚刚她跟王书浩说话的事郁闷,别过?头,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许柚笑着?去哄她,“别生气啦,我错了。”


    “真的?那你待会儿下课陪我上厕所。”


    “好哒。”


    吴萌才笑嘻嘻地跟她姐俩好。


    前排的王书浩余光一直瞥着?后面,看?着?许柚轻车熟路地哄了句好话,吴萌就立马笑着?扑上去跟她亲近。他心里?一阵乌鸦飞过?,然后很没骨气地想,要不他也学许柚撒个娇说句好话?


    可那样,吴萌应该会被他辣到眼睛吧。


    转念他又叹口气,算了,辣眼睛就辣眼睛吧,总比再也不跟他说话的好。


    “那什么……”他扭扭捏捏地斜着?身子。


    许柚跟吴萌停下说话,侧眸看?他。


    王书浩挣扎几番后“啧”了一声,还是低下头服软,“对不起?啊吴代表,上次是我发神?经,不该那样凶你。”


    吴萌被他这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样弄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她还是没看?他,沉默几秒后说:“你那天说,我以后有本事都别再找你。”


    “我胡说八道的!这你也当真!”


    “我就是当真了,”吴萌少有地正经,“王书浩,人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很难收回?的。我就是当真了。”


    “……那我以后不说了,成吗?”


    “可是伤害永远都在。”


    王书浩忽然哑巴了,想继续说话,却又如鲠在喉,不知所措。


    许柚作为?一个旁观者,莫名心里?一酸。


    是啊,覆水难收,话亦然。


    无论对方事后怎么道歉,怎么解释,就算两人可以相互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伤害永远都在那儿,抹不掉。


    宋祈年的那句“你越界了”,无论过?去多久都会深深刻在许柚的脑子里?,告诉她:这个人曾经很认真地推开过?你。


    吴萌跟王书浩究竟算不算和好,许柚不知道。


    她只看?见在上课的时?候,吴萌从笔袋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平安福。许柚曾经听吴萌提起?过?,是她高二的时?候王书浩送的,她就一直好好地留着?,还放在了每天都会用的笔袋夹层里?,怕弄丢。


    现在她拿出来了,眼睛红红地盯着?看?了很久,然后用笔戳了下王书浩的背。


    把他送的平安符还了回?去。


    王书浩没接,吴萌没有跟平时?那样对他笑骂和假模假样地动?手,只是平静地微微起?身,把平安福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说了句“谢谢”。


    在许柚听来,这句“谢谢”比“再见”还要刺耳,因为?讲的是划清界限,而不是明天再见。


    大人们总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叫感情。


    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感情也最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说想跟你一辈子都这么好,就是真心想要跟你一辈子那么好。所以等我说我不想要跟你那么好了,也是真的、永远、都不想跟你好了。


    后来许柚就没看?了,她低下头做起?了笔记。


    只是头一回?生了要不要把书包上那个兔子挂件给换了的念头。


    _


    晚上回?到家,一向冷清的别墅忽然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半掩的门里?传出交谈声。


    “许宴啊,你是个好孩子,张妈也知道你这些年的难处。先生和太太走的早,也走的突然,家里?公司一堆事全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那时?候你才高一,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管着?公司照顾着?妹妹还得?学习,后来小?柚又得?了心理?障碍,那傻丫头还自杀进了医院险些没救回?来,要不是当年有个好心人及时?发现送去医院了,不然……”


    “张妈,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都过?去了。”


    “我是不放心你和小?柚,你今年也才二十吧,还没满岁呢,小?柚还要高考。我这一走,谁照顾你俩?”


    “没事的张妈,小?柚跟我转去京北,我会照顾好她。”


    “许宴啊,你还是不了解小?柚,她哪能那么甘心跟你去京北。”张妈人老了,声音也变得?苍老——


    “她根扎在这儿了,走不出去的。”


    许柚站在门外听了很久,直到里?面的叮铃哐啷的声音消失,张妈叮嘱了句许宴早点睡觉别老晚还开会,踢踏着?拖鞋回?房睡觉的年迈脚步声远去,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舍得?进来了?”许宴靠在吧台边闲哉哉说了句。


    “……”


    窗户纸都捅破了,许柚还要装一下,“门口风大,凉快,就多待了会儿。”


    许宴挑眉,也不拆穿。


    他今天难得?有点时?间,正好跟许柚好好谈谈转学的事情,于是大剌剌地往沙发一靠,“过?来,聊聊。”


    许柚自知这是躲不过?去了,放下书包,走到客厅另一边把憨居居抱着?怀里?摸了几下,才坐在许宴对面。


    “我知道哥你想聊什么,转学是吧?”


    许柚垂着?头,头顶的发旋黑黑小?小?一个,看?上去乖巧听话。她抬眼,眼神?比从前每一回?都要清亮、坚定,“我不转学。”


    许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从桌上拿过?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衔着?,整个人忽然显得?有些落寞。


    他低头,敛睫,“为?什么?”


    为?什么都不愿意在他身边,早亡的爸妈是这样,那个人是这样,现在唯一的亲妹妹也是这样。


    他什么靠近不得?的瘟疫吗?


    许宴自嘲地勾了勾唇,眼底露出一点颓丧,转瞬又很好地藏了起?来。他又变成平常的混不吝模样,两条修长胳膊往沙发上一搭,吊儿郎当道,“给我一个原因,我听听看?。”


    许柚先是一怔,而后是狂喜。


    她不敢相信许宴这么难说服还难缠的人,竟然真的松口了?


    “哥,你这算不算松口啊?”她讨好地端起?茶几上的果盘,殷勤装乖地拿出几个葡萄,很会来事儿,“哥哥你吃,都是洗好了的,很干净。”


    许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老人家亲自洗给他吃的。


    “不吃,放那儿,你少来跟你哥玩贿赂这一套。”


    许宴冷淡地撇她一眼,“我只是让你说说你的想法,可没答应一定不给你转学。你这想法要是能说服我,没准我一高兴就准了,要是不能说服我,你趁早捣拾捣拾跟我去京北。”


    许柚放下果盘,拿了一颗葡萄塞自己嘴里?。


    咬开的那瞬,饱满的汁水爆裂,甜滋滋的充满味蕾,许柚看?着?许宴稍显疲倦的眉眼,竟然从里?尝出了一丝涩与?苦来。


    “哥。”


    她又拿了颗葡萄,没有吃,而是举在指间,“我刚刚问你吃不吃葡萄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我还和小?时?候那样,喜欢耍小?聪明,用张妈洗的葡萄来哄你?因为?在你印象里?,我并不是会主动?紫葡萄的那种小?孩儿,我应该是跟以前一样,窝在沙发里?,然后跟张妈撒娇要她洗葡萄给我吃。”


    “但是,”许柚说,“这次葡萄是我自己洗的,你回?来的这些天里?包括你没回?来之前,很多次苹果、葡萄、草莓或是其他都是我洗的。”


    她拿起?一颗最大最甜的葡萄,放在许宴手里?。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


    许柚陈述一个很残忍的现实,“没有人会永远长不大,总有人先一步离开,就像爸妈那样,我不可能、更不能永远做小?孩子。”


    人也不可能永远长不大。


    许宴是小?时?候给她遮风挡雨的哥哥,长大也是她的哥哥,但不可能一辈子都给她遮风挡雨。


    “所以哥,”许柚认真问,“我能留在淮城吗?”


    许宴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他靠在沙发上,无甚表情下的一颗心,其实并不平静。


    他听许柚说话,脑海里?却不直觉浮现出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个女孩儿也是问他能不能,他说不能。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部脱轨,她决绝的要离开,几乎让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性差点崩了弦。


    所以现在,面对自己的妹妹问他能不能时?,他就像有了后遗症一般,那句“不能”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沉默良久,许宴才问:“你真的想留在淮城?”


    “是,我是真的很想留在淮城。”


    这座城市发生了很多事情,车祸、父母去世、心理?障碍、自杀、医院抢救。


    还有宋祈年。


    每一桩都让许柚无法真的离开这座城市,她的双脚就扎在土里?,这里?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


    许宴看?着?她,眼眸深邃,“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成,你跟我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许柚直觉这应该是个不好完成的约定。


    她哥就是这样,看?着?笑脸盈盈和和气气,其实冷情冷性,比起?凉薄和理?智不差宋祈年多少。


    以前初高中?那会儿,许宴玩世不恭,交过?不少真真假假的女朋友。


    有一回?,一个女孩儿误会了许柚是许宴新?交的女朋友,愠怒难过?地质问他,“她是谁?”


    许宴眼尾带笑,“你觉得?呢。”


    女孩儿哭哭啼啼地扯他袖子,委屈地红着?眼,“许宴,我对你还不好吗?她们都想管着?你去了哪里?、是跟谁一起?,我从来不过?问!我很乖的,还那么听话,你别跟其他女孩儿走的那么近好不好,我会难过?的。”


    “难过?啊?”许宴轻笑一声,“那我真是个混蛋,让你那么难过?。”


    他脸色倏地冷下来,“分了你就不难过?了。”


    女孩儿震惊在原地,哭红了一双眼都没换来许宴的一次回?头。


    像这样的事情后来许柚不止看?过?一次,她私底下不是没指责过?哥哥,说这样不对,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了绝对会有报应的,天道有轮回?。


    许宴从不放在心里?。


    因为?他就是这个一个理?智到极点的人,能随时?随地的抽身,无论何时?都是一个最清醒的旁观者。


    他那刁钻漠然的清醒,许柚也不例外。


    于是她听见许宴平静地用“明天吃什么菜”一样的语气说:“我听吴叔说了,还有些时?候就是A9联盟,你要是在A9这场考试里?考进全班前十五,全校前两百的名次,我就答应不给你转学。”


    许柚终于明白?许宴刚刚为?什么那么的云淡风轻,谈而不厌。


    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


    许柚永远都不可能考进全班前十五,更不可能在A9考试里?考进全校前二百。


    她早就不是当年的中?考状元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成绩中?下等的学渣。


    许宴烟夹在指间,“怎么,怕了?”


    “不怕。”


    许柚淡声道:“我跟你赌。”


    赌她是否还有一丝丝回?归当年的可能性;赌她这个中?考状元如今到底沦落到何种地步;赌她如果真的被许宴要求转去京北,宋祈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是无动?于衷,还是失去理?智。


    第25章 兄弟


    A9联盟将至, 时间流逝得比人想象中还要快。


    这些天,一中整个高三年级部的学习氛围都紧绷着。课堂上老师也不讲笑话活跃气氛了,学生们?也不调皮打岔了, 晚自习更是除了翻卷子的嘶啦声和笔尖滑过纸张的唰唰声,鸦默雀静。


    几天里, 每个人做的最频繁的一件事就是换笔芯。


    以前有人说高三的学生, 那都得三天换一支笔芯。


    那时候许柚还是不信的, 直到现?在她自己高三了, 才觉毫不夸张。


    她看三班的学生甚至两天换一支笔芯。


    中指摁着笔的那块已经凹陷,小?拇指跟纸张接触的地方也起了茧,那块皮肤染上的墨水印记,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吴元海虽然严格,但教学生是有一套的:努力可以, 焦虑不行。保持一颗平和的心态, 远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难得让出一节班会课,给大家放松。


    男生想要打球就去,女生随便做些什么, 总之“焦虑不可取”。


    淮城的天气捉摸不透, 前两天高温到35℃, 昨晚上又突然降温起风。


    隐隐有一种台风雨天来临的气势。


    这种多云还带点风的天气男生们?都喜欢, 打球是场热血运动,球场上吹来一阵凉风,比什么雪糕冰水都爽。


    三班男生自发地分成两队,在球场打球。


    “咚!”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朝着球框奔去, 撞出一声闷响。篮球骨碌碌地在框上悠悠转了个圈,而后?流畅顺滑地进框。


    一个完美的三分球!


    “呜呼!”三班一个寸头男生蹦起来欢呼一声, “二十四比十六了啊,邹北王书浩,你们?俩那队不行啊。”


    “你俩年纪轻轻的,萎了?”眼?镜框男生欠嗖嗖地笑。


    “去你妈的!”邹北笑骂一句。


    中场休息的时间,邹北跟王书浩撩起衣服擦擦汗往球台边走。


    乒乓球台上堆着几个空水瓶,歪七八扭地躺着,是他们?刚刚打球喝完的。只有一瓶水标新立异地站得笔直,像是里面支着一根傲骨,不低头,不倾倒。


    倒是跟宋祈年像得很。


    少?年正无所事事地斜坐在球台,两条笔直长腿半屈着,恹恹地拿过那瓶站立的水瓶,仰头喝水。凸起的喉结像一块雪地里的冰棱,染着点点寒霜,衬得他愈发冷感,还有些难以接近。


    自从上次消失回来后?,宋祈年隐约有些变了。


    整个人仿佛加了一层屏障,神秘,疏远,好?像将最真实?的东西藏了起来。如?今你能?看到的,仅仅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邹北也说?不上来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你老人家不打球,还渴得喝水呢?”邹北心里还记着刚刚宋祈年说?什么都不上场打球的仇。


    “宋神,你今天不上场,我俩上半场都输了。”王书浩说?。


    宋祈年考试神乎,他打球也玄乎,每次投三分球的时候像是脑子里自动生成坐标系和抛物线,弧度不偏不倚,次次精准地落入球框。


    很久以前,邹北欠了吧唧地开玩笑说?,“你打球角度太他妈玄乎了,脑子里跟有个抛物线似的。”


    宋祈年冷淡地扯了下?嘴角,“我蹦极和赛车脑子里还有抛物线呢,你要试试啊?”


    邹北笑着骂他不要脸,鬼才信你会蹦极和赛车,你兜里那点钢镚儿,塞牙缝儿都不够。


    小?气吧啦,抠抠搜搜的。


    宋祈年那会儿心情不错,用球不轻不重地砸了邹北一下?,漫不经心地笑,“不信算了。”


    后?来他们?仨只要一打球,邹北和王书浩专攻后?方,宋祈年是前锋位,投篮和进攻他永远打得最漂亮,球场上几乎没输过。


    于?是今天一下?子少?了宋祈年这个前锋位,王书浩和邹北投篮和进攻都不行,被人按在球场上摩擦,难逃一输。


    邹北还耿耿于?怀,“你今天干嘛不上场?”


    “伤了。”


    “伤?哪伤了?”邹北嘴贱,“动作太大闪着腰了?”


    宋祈年身上的白色校服布料偏薄,少?年人身材也紧实?,窄窄的腰间有一股子清韧劲儿。风一吹,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腰腹,隐隐约约看得出里面缠着几层绷带,应该伤的不轻。


    邹北和王书浩都惊了!


    怪不得今天打球不上场,最近去食堂吃饭也是慢慢腾腾,走几步路还得停下?来歇会儿。也没见他出去兼职,一天下?来老僧入定似的坐在位子上。


    他还纳闷儿,宋狗怎么不糊弄他和王书浩去给他顶班了,难不成都给辞了?


    原来是伤了。


    “卧槽!”邹北猛地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眼?底慢慢窜了怒火,“谁他妈动你了?下?手这么狠!他奶奶的,敢动我兄弟,活腻歪了是吧!他也不打听打听,在一中他邹北爷爷是个什么牛人,今天不把那狗逼玩意儿揍得哭爹喊娘,给你跪下?来道歉,我他妈就不信邹!”


    宋祈年:“……”


    王书浩:“……”


    “你以为你□□啊?”宋祈年半掀开眼?皮,冷淡地笑了一下?,“我自己撞的,没事。”


    “……撞的?”


    “嗯。”宋祈年拧开水瓶,扬起下?巴喝水,清亮的双瞳看向?云层沉积过厚、略显暗淡的天,唇间勾起的弧度写满了自嘲,“我自己半夜起来喝水,黑灯瞎火撞的,活该。”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穷成这样了?灯都买不起?”


    “宋神,我送你一个大灯!”王书浩插嘴。


    “我送你一个更大的!”邹北不服气了,明明他跟宋狗才是天下?第一好?。


    “我的比你大。”王书浩跟他争,宋神可是他偶像。


    “你滚吧,王小?三,”邹北用小?拇指比划,“肯定是我的比你的大!你他妈跟针眼?儿牙签儿一样小?。”


    “哟哟哟,”两人越说?越离谱,“搞得跟上厕所谁没见过一样。”


    宋祈年:“……”


    返回球场的路上,邹北和王书浩打辩论似的争了一路谁的更大,吵累了才停下?来。


    宋祈年单手揣兜走在最后?面,不想参与他们?两个谁比谁大、谁更大的话题。


    听着怪怪的。


    下?半场宋祈年依旧不上场,但他得在球场边儿站着,坐着也行。反正邹北的意思就是,他得在那当门神,震场子,挫挫对?面的锐气!


    王书浩偷偷骂他,奴役伤患,你不做人!


    邹北“哈”一声,斜他一眼?:“宋祈年不做人的时候还少?了?你忘了他之前糊弄你说?超市清仓大甩卖,你还屁颠屁颠的去了,结果让你去给他顶一个小?时的班。”


    王书浩就噤声了,估计是觉得邹北说?得有道理。


    三个人走到球场,发现?对?面的那队人在听八卦。


    十七八岁的人都有一股好?奇劲儿,在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活里更加明显,就是说?两条狗打架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邹北凑热闹,“说?什么呢,球都不打了?”


    “说?许柚呢。”


    接话的人叫扬名万,说?是家里从小?希望他光耀门楣,扬名立万。扬不扬得了名不知道,他那张嘴在倒挺出名,小?灵通一个,各种小?道消息信手拈来。


    邹北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后?面的人,“说?她什么?”


    “也没什么,过几天不是要考A9了嘛,我们?几个赌许柚能?考多少?分哈哈哈哈。她以前初中那会儿可牛了,一直都是第一名,我们?老师天天拿她做例子训我们?,什么人家一女的数学满分不在话下?,英语次次都是145朝上——”


    说?到这,扬名万顿了顿,“嗤”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不还是这鬼样,垃圾成绩都看不入眼?。”


    邹北眯眼?,心想这小?子会藏。


    许柚都转到班里快半个学期了,他才抖落出来两个人原来是一个初中的事儿,但是吧也没那么会藏,拿腔拿调的样子就差把“酸”字写脸上了。


    合着这是看人家现?在成绩不行了,就开始拉踩了。


    要论跟许柚关系多好?、替她出头倒不至于?,不过邹北自知他这人虽然没品归没品,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但是真不至于?拿人家的伤疤说?事儿。成绩一落千丈,能?是什么好?事儿?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大概率是家里或自己出了什么大问题。


    邹北随口敷衍过去,“是嘛,成,聊完了吧?聊完打球。”


    哪知扬名万说?来劲了,“我跟你们?说?,以前许柚在实?验初中部牛逼哄哄的,一般人都不敢惹她。之前我兄弟跟别?班的一个女生要Q,那女的不给,我兄弟就拉了那女的一下?,都没用劲儿!那女的都没说?什么,许柚倒好?,上来就给我兄弟一拳!服了!”


    “卧槽,她这么猛?”有人附和,“可现?在看起来不像啊,感觉她挺文静的,也不爱说?话。”


    “以前仗着自己成绩好?呗,年级第一,老师的心头宝,谁敢动她。现?在能?一样?”扬名万冷嗤,“狗屎成绩——”


    话音未落,一个篮球猛地砸了过来。


    带着极大戾气的球又重又狠,在空中刮起一阵风,径直把扬名万砸地扑倒在地,伴随着一声痛呼,镜框都滚到了一边。


    篮球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重新滚回少?年的脚边,被球鞋不轻不重地踩住。


    “还打不打了?”宋祈年寡淡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唇间带笑,弧度上扬,看上去却莫名的冷和不耐。


    他淡淡睨了眼?扬名万,轻笑一声,“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气氛一时间僵住,谁也没有说?话。


    多云天的球场被教学楼微弱暗淡的影子,割裂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所有人都在听八卦,不约而同站在了明亮的那一块,象征着希望和曙光的太阳光线落在每个人的头顶,像是无声地诉说?着,每个人都有着璀璨光明的未来。


    唯有少?年一个人孤单地被抛在阴影里,昏暗将他笼罩,太阳可怜众人却不可怜他。


    他就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替许柚出头。


    而今天,并不会是第一次。


    那一刹那,邹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但他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笑着打哈哈,东拉西扯一堆顺便扶起扬名万,“祈年他开玩笑呢,球不太听话跑偏了,你别?放心上。”


    说?完立即给王书浩使了个眼?神。


    王书浩心领神会,“对?,老班刚找宋神有事儿,急急吼吼的,我们?先走了啊,你们?打。”


    直到走出了球场,氛围还是沉默尴尬着,谁也不知道一向?无所谓的人怎么就突然发了脾气。


    宋祈年这人看着不好?相处,其实?熟悉他的人知道他脾气很好?,因为懒得跟人计较。唯一一次见他发火揍人,还是因为林笙那次,他揍了路煜。


    然后?是今天。


    “你怎么了?总感觉你最近不对?劲。”邹北问。


    “没什么,累了。”


    “你看扬名万不爽啊?”邹北又问,“没事,我跟王小?三无条件站你这边儿。”


    王书浩默默腹诽了下?你他妈说?谁是王小?三呢,然后?义愤填膺地点头,“对?!好?兄弟就要毫无保留地统一战线!”


    宋祈年忽然勾了下?唇,似笑非笑,“那我要是没有毫无保留呢?”


    “那你就惨喽宋狗。”


    邹北嬉皮笑脸地揽过宋祈年的肩膀,另一条胳膊勾住王书浩的脖子,欠了吧唧地说?:“那我就和王书浩把你揍成真的狗,以后?你也别?叫什么宋神不宋神了,反正骗人是小?狗,你就叫宋狗狗。”


    宋祈年鼻尖溢出一声短促的笑,“成啊。”


    他淡声地补充一句,“到时候下?手轻点,别?给我打破相了,我也就这张脸勉强能?看。”


    邹北:“你不自恋会死?还是怎么的。”


    王书浩:“就是,说?得跟真的似的哈哈哈哈哈哈……”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血性滚烫,感情真挚纯粹,他说?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就是真的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这份情,宋祈年想他这辈子大概都还不了了,只盼他俩将来下?手轻点。


    别?给他打死?了-


    降了温的天气舒适许多,晌午都没那么热了。


    淮城这座海边城市很美,也很奇妙。


    无论春夏秋冬,虽然淮城纬度低,一年中没有什么明显的春秋,几乎都是夏到冬,但是整座城市的人一直保留着午休的习惯。


    十二点至下?午一点自动进入闲者小?憩时间。


    阳光和煦,风也和煦,老人踱步,门店待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道也放慢了下?来,仅有公交车有条不紊地缓缓穿过,开门关门。巨大的LED屏幕上挂着当下?最火的idol,一帧帧的循环播放。


    整座城市像是一部七八十年代的老片子,珍藏许久后?终于?被人拿了出来,就这么静静看着,也让人觉得宁静、安详,像是一个陷入沉睡的神秘者。


    林笙就坐在市中心的图书馆里,安静地看着外面的这一幕。


    她坐在兼职的前台,手边是一台用于?工作的电脑,胳膊下?面是她拿过来的文综卷,写累了,就抬头看外面放空。


    但也不敢看太久,怕被逮到挨骂。


    这家新开的图书馆管理员有点凶,前些日子,她来顶班的第一天就因为中途上了个厕所被骂了一顿,管理员说?下?次还被他抓到就扣半天的工资。


    兼职的工资本?来就少?得可怜,再扣就没了。


    林笙战战兢兢,厕所不敢上了,水也喝得少?。


    她想的是,管理员那么苛刻,也不知道宋祈年之前是怎么兼得职。他那个脾气,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兼职这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


    “嗡嗡。”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林笙伸手从兜里抽出那个破烂手机,开机键摁了几个来回还是黑屏,她叹了口气,重重拍了几下?手机背面,稀稀拉拉划痕交错的屏幕才亮起。


    阿祈:「你又去给我顶班了?」


    林笙:「嗯,没事,你伤还没好?先养着吧,兼职的事你就别?想了。对?了,上次的绿豆汤好?喝吗?我是在巷子口的那个爷爷摊子买的,就你家门口的那个摊子,知道吧?要是喜欢喝的话,你就去买。还有啊,马上就A9考试了,有没有把握考个第一?」


    阿祈:「A9难,不一定。」


    过了会儿,他又发:「兼职的班别?顶了,管理员脾气不好?,我辞掉。你别?搁那受委屈。」


    林笙笑笑,费劲儿地在刮痕纵横交错的屏幕上找到键盘字母,慢慢打字过去:「兼职我再给你顶一天,没事,你好?好?复习考试。你要是想辞的话,我待会儿跟管理员说??」


    阿祈:「不用,我周末去。」


    林笙回了个“好?”过去,然后?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兼职的点,她准备收拾东西回学校。


    文综就这点不好?,试卷一沓,答案两沓,放在书包里沉甸甸的,背着也重。林笙收拾东西慢,怕动作太快把书包拉链给崩了,之前那回就是……她爸差点没打死?她。


    现?在这个旧书包,用了好?久了,她也没换。


    想到晚上回去得刷锅洗碗,得拖地擦桌子,得忍受餐桌上独她一人的压抑气氛,吃完饭后?还得帮弟弟林昊瞒着爸妈给他写作业。


    就连晚上睡觉也得……


    林笙就觉得力不从心。


    而且这两天她替宋祈年顶班的事情,也不知道林昊是怎么发现?的,前晚大半夜闯到她的房间里,一脚就踹开了门。


    “你最近中午都去市中心的图书馆了?”林昊睨她。


    上高三的男生就算个头不高,也矮不到哪儿去,杵在床边像一座山。


    “嗯。”林笙淡淡道。


    对?于?这个小?三岁的弟弟,她其实?从来都很陌生,很疏远,也不愿意见到他,向?来都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逼仄潮湿的阁楼里,闷得慌,林笙却不自觉地把被子往身上拢了拢,任凭那股霉味横冲直撞地往鼻腔里跑,一时间忘了自己呼吸道有病,陡然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地咳嗽,感觉胸腔都咳疼了。


    林昊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她。


    林笙平复几瞬呼吸,才说?:“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出去吧,很晚了。一中不像八中,早读课得六点半进教室,我要睡觉了。”


    一阵诡异的平静。


    然后?响起林昊的声音:“睡觉?姐想睡觉了啊。”


    “正巧,”少?年的黑影朝着床边走来,刻意咬重“姐姐”两个字音,故意叫她难堪,“不如?我跟姐姐一起睡?”


    “林昊!”明明这样的话,她这些年来听了不止一遍,林笙还是气得发抖,“我、是、你、姐、姐。”


    “哦,姐姐。”林昊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被窝下?遮起的身体,从头到脚地,赤裸裸地,他冷笑:“你最好?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要在外面勾引男人,不然不说?我,爸妈也不会放过你。”


    林笙缄默低头,她把自己蜷起来,“滚。”


    回忆如?潮水猛地用来,又如?退潮般慢慢远去。


    思绪回归现?实?。


    这样担惊受怕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头,林笙也不知道。


    她垂下?眼?,背起书包往图书馆大门走。


    没走几步,又遇上一个人。


    如?果说?林昊她不想看见,见到就恶心;那面前这个人也一样,见到就发慌。


    “找了你几天,”对?面人说?,“还真在这儿。”


    林笙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对?面人问:“给宋祈年顶班?”


    “不关你的事,”林笙别?过头,温柔的眉眼?少?有地露出排斥,“也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对?面人没什么表情起伏,淡淡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忽然笑了一声,“跟宋祈年就有关系了?”


    林笙抬眼?,不卑不亢地看向?他。


    “要不是那次跟在许柚后?面来了这家图书馆,还真不知道宋祈年在这里兼职,没白借她试卷。”少?年清朗温润的气质,眼?镜框戴着俊逸的脸颊上,那双人前温和无害的眼?睛,冷冷地眨了下?。而后?抬起手,摘下?镜框,露出后?面那双眼?的真面目。


    凉薄、偏执、占有欲快要溢出来。


    “不过笙笙啊,你为什么偏要跟宋祈年牵扯不清呢,还是说?……”路煜冷笑,攥紧拳头,“你就真的非他不可了?”


    “你闭嘴。”林笙冷眼?看着他,“你知道吗路煜,你每次说?这种话我都觉得——”


    “你该死?。”


    第26章 本能反应


    离A9考试越来越近, 许柚最近都忙着刷题。


    她跟许宴打?了赌,即便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他提出来的要求,但许柚还是想试一试。谁又能说真的一定就不会?有奇迹呢?


    毕竟当年那个状元, 她也是实打实考出来的。


    虽说凤凰涅槃大抵是不行了,但笨鸟先飞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转到三班的这半个学期, 许柚进?步了很?多。平时?不察, 翻起每次的卷子才直观的感受到。


    三班不愧是一中的招牌重点班。


    单单是语文这种语言学科, 许柚竟然已经?提了十分。从开学的115, 现在算上小测几乎都稳在125左右。


    英语不谈,她几乎是年级单科前三,145分左右。


    进?步最明?显的就是数学。


    可能是吴元海教数学的原因,他那人?说公也公,说私也私, 为了许柚操碎了心。每次许柚的小测卷子, 总是黑笔一片,红笔一片,错题旁边总写着——


    “粗心!!!”


    “这么简单的题你也错!眼睛呢?!”


    “上课不认真, 我说过设K值, 不是X啊!”


    然后在最后的评分那块暗戳戳威胁:你下次再这样马大哈, 我叫你哥了啊。


    (=^_^=)


    “……”


    许柚每次拿到卷子, 感激涕零又心惊胆战。


    她吴叔真是笑里藏刀一把好手。


    后来每次她做数学小测,总比别人?多留一个心眼儿,数学慢慢涨到了120分,一个无功也无过的分数。


    她三门主科目的分其实也不算下等, 毕竟初中的底子在那儿。但她理综就不行了, 典型的拖后腿。有时?候理综三门加起来的分儿……没比她英语多多少。


    导致她每次去后面的考场考试的时?候,总能听到有人?偷偷说:“看见没?就她。”


    “我知道, 又是她。”


    “咱们25考场的偏科战神?,她理综还没她英语牛逼。”


    “……”


    每次许柚只能假装淡定地喝口水,心里想:巧了么这不是。


    可她也无可奈何。


    她真的不是学理科的料。


    偶尔的深夜里,就许柚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她也没跟妈妈唱反调,如妈妈的设想和?计划那般走了理科。她的成?绩也像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怎么提也提不上——


    妈妈,你是否也有那么几个瞬间会?后悔呢?


    可是再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了。


    这将?是一个穷极一生都无法解出的伪命题。


    ……


    桌上的星星闹钟轻摆着,时?间慢慢走到了十一点半。对于高三学生来说,这个时?间尚早,不是在刷题就是在背书,反正是没有人?会?这个点就睡觉的。


    ……宋祈年也是。


    许柚知道他的作息,被别人?称作“宋神?”的天?赋型少年,其实背地里付出的东西,远比常人?所见到的多得多。


    出租屋的书桌上,永远堆着做完的几摞试卷和?刚买的几摞试卷,草稿纸永远在桌子腿边摆着,笔芯用完就扔进?旁边的纸盒子里,渐渐要堆满了。


    攀登过山顶的人?不会?停滞不前,他们想的是,下一次我要去挑战珠穆朗玛峰。能上,我就昂首挺胸地在峰顶插旗,不能上,我也要倒在离峰顶最近的地方。


    吾辈当自强。


    少年笔耕不辍、挑灯而战的样子,许柚高一就见识过了。


    他这个点,是不会?睡的。


    仔细算起来,从那天?出租屋不欢而散过后,两个人?已经?快要将?近月没怎么说过话?了。


    这是许柚和?宋祈年第一次冷战那么长时?间。


    也是许柚第一次那么久都没有跟他主动?破冰和?好。


    她跟宋祈年两个人?像是突然断联,隔着山海般互不联系,许柚微信置顶的那个聊天?框,从没弹出过红点提示。


    那天?的事情仿佛被两人?遗忘,没有提起,没有谈及,连带着许柚在那天?涌出来的愠怒、失望、难过,也随之渐渐埋没在回忆里。只是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也一起跟着埋了,无人?知晓。


    只有调皮还挠门的小猫,偶尔提醒着许柚:宋祈年的猫还在她这里。


    小猫在她这儿也养了快一个月,胖了很?多,毛茸茸的小肚子摸起来软乎乎的。睡觉还喜欢打?小呼噜,咕噜噜地叫,醒来又调皮地挠门要人?摸,黏人?得很?。


    跟宋祈年一点也不像。


    要不是许宴最近有事要回京北一趟,张妈老家那边也催着她提前回去,许柚也不会?在刷题刷得快要魔怔时?,半夜想起来憨居居还在她家。


    其实真要送回去,许柚还有点舍不得,可这到底不是她的猫。


    手机一直停在打?电话?的界面,许柚静静看了会?儿,迟疑地按了下去。


    “嘟——”


    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没想到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的人?沉默了几秒,而后低沉清澈的声音传出,“喂。”


    骤然听见的那刻,许柚愣了一下。


    因为刚刚,她竟然觉得两人?好像一别多年,说不上来的一种陌生感。


    就好像你一直热衷于吃某个牌子的面包,日复一日的喜欢,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面包的口味变了。于是你很?着急,去问了许多同样喜欢这个面包的人?,可所有人?都说没有变。


    只有你觉得变了。


    于是你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去尝那个面包,尝到快要吃吐了,你还是觉得,变了。


    这种莫名其妙窜出来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是有点让人?慌乱的。


    因为认识、相处、相知许久的一个人?,某一天?你倏然发现,他好像并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样子了。就像在应验她那天?对宋祈年说得那句话?一样,“宋祈年,我好像快要不认识你了。”


    许柚陷入了长久的缄默里。


    那边的宋祈年可能有些疑惑,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他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许柚才猝然回神?,她不自觉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猫,还在我这里……”


    “你什?么时?候拿回去?”


    “最近事多,有点忘了,”手机对面的人?回,安静的通话?音里是少年清浅的呼吸声,他似乎顿了顿,“对不起。”


    好像是在为小猫麻烦许柚好多天?而抱歉。


    “可能还得过几天?,”像是以为她没听清,少年又说了一遍,嗓音淡淡,一贯的轻颓而懒散,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对不起。”


    许柚低声道:“没事。”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的氛围说不上来的生硬和?僵滞。以前也一样,但是许柚会?东拉西扯,会?调和?气氛,会?软下声音故意跟他拉近距离。所以一旦许柚没这么做了,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好像一下子暴露出来。


    便是连最普通的交流沟通,都变得如此生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突然,另一边的宋祈年说:“马上要A9了。”


    许柚怔了怔,后道:“那祝你考试顺利。”


    “祝我?”宋祈年冷淡地笑,“怕我考不了第一?”


    即便是隔着手机,许柚也能自动?脑补出少年此时?的样子。


    应该是背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色稍显疲倦,眼皮耷拉着盖住那双摄人?心魄、亦压迫感极强的眼睛,唇角微扬,自信强大还有些玩世?不恭。


    也可能头发还湿着,没吹干。


    他懒得动?,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的少爷脾气。


    许柚知道少年想要听到的答案,也了解少年喜欢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可她也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未名火,也许算不上怒火,仅仅是她不想再顺着他了,不想再在他的习惯之下说话?了,所以她未经?思?考下意识说,“A9大神?云集,第一没那么好考。”


    只有当话?说出口时?,两人?才都愣了愣。


    因为以前无论多难的考试,许柚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永远是:祁哥,这次你肯定又是第一。


    没有为什?么,她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他;


    她喜欢的少年永远都是第一,永远一骑绝尘。


    相信他是本能,靠近他是本能,喜欢他也是本能,可现在这种本能反应好像在慢慢消失。


    许柚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忽然有些茫然了。


    其实不只是许柚,手机对面的人?好像也略显迟钝,不知道是在忙别的事情,还是在干什?么,过于诡异的平静,甚至听不到他一点呼吸。


    简单的一通电话?,竟然已经?持续了二十分钟,许柚还有卷子没订正完,她只能回归正题问:“那你后天?能把憨居居拿回去吗?”


    静默几秒。


    “后天?有事,”宋祈年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等等。”


    他声音是清冽干净的那种低,像仲夏夜的蝉鸣,也像是深秋步入初冬后的第一场雨,微凉,落在皮肤上仍有些意犹未尽。


    再等等。


    好像他说的这几个字,还有着另一层话?外音。


    许柚没想太多,她说了个“好”,刚想说那就这样挂了吧,门口突然传来小猫的挠门声,一下比一下挠得急。


    憨居居!它又醒了?


    许柚匆匆放下电话?,房门才打?开一条缝,小猫化作一道黑影骨碌碌地窜了进?来,轻车熟路跳到了床褥边,小肉爪不停拍打?着手机屏幕,似是撒娇似是埋怨,“喵!喵!喵喵喵喵!”


    像是在说:你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你儿子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宋祈年听到猫叫声,话?筒里传来一声欠打?的笑,“逆子,想你爹了?”


    “喵!”小猫又打?了一下屏幕,怨气不小。


    许柚:“……”


    两个人?再聊了几句小猫,就没话?题了,好像他们之间除了小猫再没有什?么别的联系。


    电话?挂断,一切陷入沉寂。


    街道霓虹灯还在闪烁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仍有打?工人?为了那点微薄工资在拼死拼活地加班,高中旁边陈旧矮破的出租屋子里时?不时?传出来学生的背书声,昏暗小巷的麻将?室和?网吧里也有人?因为输了游戏和?钱而咒骂不断。


    地球仍在转动?,太阳第二天?还会?同样升起。


    世?界不会?因为谁在伤心、谁在难过而停住运作,每个人?都在风尘仆仆、来去匆匆地生活着。


    许柚缓缓闭眼,进?入沉睡。


    深夜中的淮城也随之寂静下来-


    可彼时?的京北市却极不太平,悄然在幕后潜伏已久的推手已经?做好准备,尔今只欠东风。


    摊散在桌面的一沓照片里,四十岁的女人?风姿绰约,岁月将?至的脸上依旧明?艳,身穿订婚宴礼服的身姿曼妙。


    不愧担的是影后之名。


    一张笑着举杯,与好友攀谈;


    一张挽着宋家掌权人?,笑得温婉;


    一张神?色略显僵硬,肢体躲闪;


    ……


    一张胸襟沾染酒渍,瞳孔微缩,似是害怕极了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镜头只拍到了一个少年模糊的背影,勉强算是入境的侧脸,虚焦朦胧。一身黑色高定西装,高挑的身材惹人?瞩目,照片里依稀看清他唇角弯起,手里把玩着一杯空了的酒杯,睨向?女人?的动?作,轻慢懒散。


    漫不经?心,却又不容挑衅。


    “这是谁?”男人?指着问。


    “是他,”另一个男人?眯着眼回想,记忆里的人?跟照片里的少年逐渐重合,“消失了两年多的宋少……”


    “宋祈年。”


    第27章 台风雨


    最近淮城降温降得格外快, 防不胜防,正在备战A9联盟的节骨眼儿上,三班冻感冒了好几个同学。


    许柚拢了拢身上的校服外套, 继续趴在桌子上跟化?学较劲。


    “柚子!”吴萌扯着嗓子喊。


    自从她前两天偶然碰见江楠和王黎这么喊她后,她也就学着这么喊了, 说是?有“望梅止渴”的效果, 许柚也不明白她小脑袋瓜里想得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许柚答应一声:“在。”


    “大爆新闻!”吴萌咻地一下闪现在座位上, 刚咧开嘴巴, 又生?怕别人知道?,忙弯下腰凑到许柚耳边,神秘得不行,“你要不要听。”


    许柚也学她,“我要听。”


    “果然是?好姐妹。”吴萌不再卖关子了, “上回来咱们学校演讲的宋有雪宋教授还有印象吧?就是?那个京北市宋氏集团的大小姐, 她哥哥就是?宋家的掌权人,今年应该四十多岁了吧,听说他要二婚啦!”


    许柚:“有钱有权, 这样的人二婚不奇怪呀。”


    吴萌又开始神秘:“我知道?, 他二婚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二婚对象。”


    许柚觉得她俩现在这副八卦的样子, 很像村口?大妈说闲话?,她笑着问:“那他的二婚对象是?谁呀?”


    “戴!雨!琳!”吴萌长吁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憋死她了。


    戴雨琳。


    许柚足足愣了好些秒, 才往娱乐圈的那位影后身上靠, “你说的是?前些年突然火的影后戴雨琳?”


    吴萌见?她这样毫不稀奇。她刚刚从她姐妹那儿知道?的时候,也这反应。


    毕竟戴雨琳这名, 娱乐圈谁人不知。光是?“国?际影后”这噱头,就足够哗然了。


    戴雨琳也算是?个“传奇”,同样都是?四十岁的年纪,哪一个影后不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独她不是?。三年前,一部堪称花费巨金制作、金牌导演指挥、金牌编剧操刀的影片正式官宣拍摄,从选角到最后公映,全程就没离开过一个人的名字。


    戴雨琳。


    一个谁都没有听过名字的新人。


    三十七岁的年纪,在娱乐圈这种更新换代极快的圈子里,别人都去演妈妈的角色了,她才刚冒头。谁都说她背后的金主资本庞大,但也没脑子,捧这么一个岁月痕迹将至的女人;更有甚者说,恐怕这又会是?一部扑到毫无水花的烂片。


    结果却?是?影片接连获奖,评分水涨船高。


    戴雨琳更是?从一个三十七岁刚入圈的新人,一举爆火成为实力派女演员、影后,大奖拿到手软。


    但她背后的金主是?谁,无人得知。


    如?果刚刚吴萌说的是?真的,那岂不是?代表着,戴雨琳背后的那位“金主”就是?资本大鳄的宋家掌权人?


    可……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柚不解。


    “我……其实……”吴萌皱着小脸。


    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就是?这样青春,做什么都娇憨可爱得紧,许柚看?她那纠结样儿忍不住扬了扬眼尾。


    吴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选择躺平,“好吧,其实我姐是?混记者圈儿,哎呀就狗仔啦。我昨晚洗澡那会儿,听到她跟她圈子里的同事聊天,估计以为我洗澡听不见?,就把手机外放了,我听得真真儿的!”


    随后想到什么,她声音压的更低,“你别跟别人说啊。”


    许柚猛地捂住嘴巴,乖乖点头,认真道?:“我绝对不跟别人说。”


    吴萌放下心来,“我姐说这瓜大着呢!”


    话?落,她又贼兮兮地揽过许柚的脖子,声音小如?蚊蝇:“好像三年前戴雨琳刚爆火那会儿,就有过料,但是?刚发出来就被人压了。她们狗仔圈儿里的都说,其实戴雨琳二十多岁年轻那会儿就跟背后的金主有关系!就是?因为她,金主的原配妻子才自杀的,还是?当着几岁儿子的面自杀的!”


    “……”


    许柚脑子乱糟糟的,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什么潘多拉的魔盒,听见?这么多豪门恩怨。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荒唐好,还是?戏剧好。


    如?果吴萌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那背后的金主就是?宋家掌权人宋淮,至于几岁的儿子,便是?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宋家少爷了?


    “这个‘瓜’会爆吗?”许柚将信将疑。


    因为娱乐圈的那点事,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看?见?一粒芝麻连夜添油加醋说是?一个西瓜,这样的事比比皆是?。所以大家才说,娱乐圈的瓜笑笑就行,你看?到的,可能仅仅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更何?况吴萌说得“瓜”,那可是?牵扯到京北宋家。


    龙潭虎穴,莫过于此?。


    吴萌激动,“真的!骗你我吃狗屎!因为前些天日子戴雨琳都举行订婚宴了,就是?因为订婚宴保密工作没做好,才被狗仔知道?的这个料,被拍照片儿了。”


    “照片?”许柚犹疑。


    京北宋家那般地方,做事定是?滴水不漏,订婚宴除了被邀请的商圈贵人,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吧。


    怎么会给狗仔摸着拍照片儿的机会?


    “我姐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有人在订婚宴上闹事儿,订婚宴就前些时候举行的……”吴萌说的口?干舌燥,拧开水杯咕噜噜地吞,抬眼间,不经意瞥到打球的三人走进教室,下巴随便一抬——


    “就宋狗消失那几天。”


    许柚一滞,听到门口?的动静,也抬眸看?了一眼。


    少年手里虚虚握着一沓卷子,应该是?吴元海给的,今天午休是?数学晚自习,按习惯会进行当堂小测。他随手丢在讲台上,扫了眼台下的几个组,开始轻车熟路地分卷子。


    发到丁思恬这一组时,他站在最前排,还没转身,如?有所感般抬头,朝最后一排望了过去。


    女孩儿清澈如?水的眸子,像山涧未经世?事的麋鹿,过去里面总藏着欲言又止的喜欢,想说不敢说,想看?不敢看?。


    可这是?头一回,里面那般的平淡。


    平静又无波。


    宋祈年的手不可控地顿了下,不过一秒,女孩儿就收回了视线。身子还煞有其事地往前排人背后缩了缩,挡住自己,不让他看?到。


    许柚掩住眸底一瞬间闪过的难过,垂下眼,耳边还是?吴萌说话?的声音。


    她还在叮嘱,“柚子,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哈。”


    许柚点点头,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然后继续埋头看?着卷子。


    其实听完这个堪称“大爆热搜”的八卦,她心里起?伏并不大,因为戴雨琳突然爆火的那会儿她正准备中考,后来爸妈去世?,她又生?病……


    那段时间里浑浑噩噩,要说唯一有印象的,也就宋祈年这个人。


    他救了她,然后她喜欢上了她。


    她开始恢复,学会好好生?活。


    再无其他更加记忆深刻的事情了。


    许柚晃晃脑袋,继续看?着胳膊下面的化?学卷子,刚刚有道?题她还没订正完。


    这可是?她唯一一张做起?来得心应手的卷子。


    只是?还没写,吴萌又幽幽地凑到她耳边,像是?斟酌了许久,话?说得平地抛惊雷:“柚子,你是?不是?还喜欢宋祈年啊?”


    许柚笔尖一滑,猛地在空白处滑出一道?极长极扭曲的黑色笔迹。


    “没、没有……”她眼神躲闪,装模作样地拿修正带去抹掉黑色笔迹,弄完后又装的若无其事地打草稿,“我没有还喜欢他。”


    “没有,没有。”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一遍。


    吴萌:“……”


    她心想,许柚大概就是?那种撒不了一点谎的人,嘴上否认,手脚却?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就差写着“我有”俩字了。


    要说问之前还不确定,现在她确定了。


    吴萌拍桌子,“我就说宋狗消失那几天,你好端端地给他收什么试卷,还折起?来塞他桌子里,比你自己的卷子还小心。我当时就觉着不对,问你你还蒙我说同学之间帮忙。”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还喜欢宋狗呢!我以为广播站喊话?是?你被他那张脸迷了眼,过去了就过去了,你怎么还喜欢他!”


    许柚张开唇,想说话?,否认还是?承认什么话?都可以,却?像喉咙里卡了一根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才嗫嚅一句,“我没办法。”


    一个无厘头甚至荒谬的回答,喜不喜欢还不是?由自己,想不喜欢就别喜欢呗,这个道?理谁都懂。


    许柚也懂。


    可如?果这层喜欢跟她恢复心理障碍挂钩、跟他救了她两次的命挂钩、跟她因为他才重燃生?活的希望挂钩。


    试问,这样的一种喜欢,还由得着她控制吗?


    吴萌当然不懂他们之间的牵绊,也不知晓他们高一还没开学就认识,只以为许柚还是?被宋祈年那张渣男脸迷得神魂颠倒、鬼迷日眼的,伸手狠狠戳了下她脑袋,“你啊你,不争气!!!你长这么漂亮,还怕以后大学没人追?”


    许柚张口?结舌,“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吴萌突然正经,“你都别再喜欢宋祈年了。”


    他不值得,也不配。


    许柚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吴萌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因为她能听出来,吴萌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严肃且带着一点警告的意味在里面,仿佛喜欢宋祈年是?一件很大的错误,她不能再犯了。


    “吴萌,”许柚看?着她,“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吗?”


    “……”


    吴萌少有地不自然,人尴尬的时候会很忙,她也一样。假眉三道?地把笔拿起?来要去写题,“解”字还没写完,又去翻页,估计是?这副做派假得她自己都不相信,最后妥协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也不适合撒谎。


    吴萌转头看?向?许柚,下了狠心般把字一个一个吐出来,“宋祈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


    “不是?你。”


    近乎残忍的一句话?,像是?生?生?地剖开许柚的心脏,抽出里面那根只要听到宋祈年三个字就会跳动的血管,扯断,揉碎,让她下意识想要屏蔽都做不到,就这么疼而清醒地听着吴萌说——


    “柚子,虽然咋俩才认识半个学期,但我是?真心把你当好朋友的。要是?别人就算了,我也不想掺和进去,但你人很好,对我也好,我不想骗你。”


    吴萌到嘴边的话?倏然停住。


    因为许柚突然红了眼眶。


    认识的这几个月来,她见?过许柚因为化?学老师训斥而尴尬的脸色,见?过她因为屡屡完不成作业被老师训话?的狼狈,还见?过她因为生?理期痛经而煞白的唇。


    可她没有见?过许柚泛红的眼尾。


    这是?许柚第一次在吴萌面前,毫无征兆地红了眼。更荒唐的是?,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然后呢?”女孩儿忽然变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吴萌却?有些退缩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天撞见?的一幕,更不知道?怎么去表述才会让许柚少难过一点。


    她张嘴闭起?,慢吞吞地说出一个谁都不知道?、偏偏她撞见?了的事情,“邹北和王书浩他们不是?老说宋祈年给林笙披衣服什么的,就开学台风雨那几天,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许柚声音很轻。


    吴萌嘴巴突然变得很干,喉咙也干,艰涩地说出那天的事,“其实是?真的。台风雨那天我骑小电驴接我姐,刚好看?见?他们了,宋祈年当时给林笙撑伞,给她披衣服,样子可担心着急了。”


    台风雨。


    披衣服。


    “轰”地一声,许柚耳畔一震,眼前景象变得恍惚,心脏骤然一疼。


    某个瞬间,她好像感觉到扎进心里最深的那一根刺,被人轻飘飘地拔了出来,扯的血肉模糊。


    原来那天他突然爽约,说有私事,把她一个人丢在狂风骤雨的台风雨天里,是?因为林笙。


    原来是?这样。


    那天的事吴萌本来也忘了,后来开学后听他们时不时拿出来说两嘴,才记了起?来。但她没说。


    每次别人八卦的时候,她就装作不知道?,跟着捕风捉影地八卦。


    因为她总觉得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不管宋祈年和林笙关系到哪一步了,都不应该由她这个路人甲给爆出来。


    可能人总是?自私的吧,面临选择的时候,还是?会选择站在自己关系好的一边。


    所以她今天跟许柚说了,不想让她再这么傻乎乎地对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人掏心窝子,不值得。


    一个男生?,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女生?这么紧张,这么保护,难道?还不算是?男女朋友的喜欢?


    吴萌看?着许柚通红的眼,抿唇,“柚子,宋祈年跟林笙关系真的很不一般,那些动作他做起?来,太熟练了。”


    好像这么做过好多回。


    许柚在心里替她说出了下半句。


    她眨了下眼,眼睫触碰到下眼睑的那刻,有一抹淡淡的痒。


    她忽然想起?自己去宋祈年家的那天。


    那日,他倒在她身上,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如?烙铁。他浑浑噩噩地把下巴搁在她肩膀,同样滚烫的唇和呼吸,从她的脸颊擦过,然后弥留在她的耳畔。


    那瞬间,许柚感受到宋祈年的长睫扑闪在她耳尖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很痒。


    可为什么现在却?越想越难受,胸腔好像破了个口?子,肆虐的狂风从中穿过,猛烈嘶吼着:听清楚了吗?


    许柚,你听清楚了吗?


    宋祈年不喜欢你。


    他喜欢林笙,不喜欢你。


    你碰他一下,他就将你远远拂开,冷淡地告诉你“不要越界”。这样一个骄矜难驯,冷淡疏远的少年,竟然有一天,也会为了一个女孩儿弯下腰,低下头,温柔耐心地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慢慢踱步送她回家。


    那个女孩儿,叫林笙。


    不、叫、许、柚。


    第28章 日记第822页


    晚上, 淮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许柚坐在回家的?车里,看着车身越过市中心的霓虹街道, 慢慢开进别墅区。


    降下车窗,外面的?风夹着小雨吹了进来, 打湿了她半边肩膀。窗外冬雨的?凉气簌簌袭进来, 卷走?了车内的?恒温, 冷风也吹得她眼尾微微发红。


    “小柚, 怎么把车窗打开了啊?这淮城天气怪得很,白?天热,晚上的?冬雨又?凉,别冻着了。”司机李叔忙关心道。


    许柚侧眸,余光凝视着雨幕中的?淮城, 半晌道:“没事, 随便看看。”


    到了家后,张妈已经?睡了。


    这两年她年纪越大,身体越不行, 许宴不让她熬夜等?着。


    许柚今晚很累, 骨头缝里都疲倦的?那?种累, 呼吸的?时候重一点心脏都扯着疼。


    她抬脚往旋转梯走?, 却在路过书房时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和烟味,重的?她忍不住怀疑许宴这是要把自己喝死,还是要抽烟抽死。


    可许柚不想?管了。


    她只想?一个人闷在被子?里,什么也不想?。


    书房里却突然传来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响, 紧接着, 是许宴近乎失态的?吼声:“周书也!你他妈就养不熟是吧?”


    许柚吓得猛地定在门口。


    等?了许久,直到里面寂静到诡异, 她才敲了敲房门,“哥?”


    里面静默了会儿。


    “进来。”


    许柚打开门,朝里走?了一步。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落地小灯,昏暗的?灯光使得整个房间?里朦胧模糊,只能依稀看见许宴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见她进来了,便长腿一蹬,椅子?带着人转了个身,背对?着许柚。


    “刚吓到你了?”他问。


    声音有些宿醉后的?干哑,不知道是喝酒抽烟难受的?,还是因为哭了。


    许宴大抵为什么哭,许柚多少猜出来点儿。


    但她也没安慰。


    她很早以前就劝过他:你那?么不在乎女孩子?的?感情?,自以为是的?理智冷静、冷眼旁观的?抽离,其实都是对?别人的?伤害。迟早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肯定会遭报应的?,天道有轮回。


    现?在报应来了。


    许柚觉得她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看着颓丧落寞的?哥哥,她心里竟然毫无波澜。


    反而从许宴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像着了魔一般,心里某个阴暗角落的?藤蔓忽然破土而出,她甚至卑劣地暗想?:是不是每个自以为凉薄清醒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因为另一个人遭到这样?失控崩溃的?报应?


    那?宋祈年会有报应吗?


    有朝一日,他也会因为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孩儿而低头,服软,失控,卑微吗?


    大抵是不会了。


    他跟林笙看起来挺两情?相?悦的?。


    这晚兄妹俩没聊什么,就这么互相?沉默着,良久以后许宴才突然问了一句,“真的?不想?转去京北吗?”


    如果是以前,许柚一定毫不犹豫说不转。


    可这晚,她却莫名迟疑了。


    就在她迟疑的?几秒间?,许宴酒醉不清醒的?脑子?不足以支撑他去揣测妹妹的?想?法,更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态度坚决地说不想?转学。是以,他也以为许柚还是坚持不转学,但可能因为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才没有说出口。


    “没事,”许宴倦道,“随便问问,去睡吧,别熬夜。”


    许柚低低地“嗯”了一声,轻轻帮他把书房的?门带上。


    门缝合紧的?那?刻,里面传出一句话。


    “小柚,你比哥哥勇敢。”


    ……


    睡前,许柚写完日记后,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耳畔还弥留着刚刚许宴那?句话。


    小柚,你比哥哥勇敢。


    可她看着记事本上的?那?行字,眼前却慢慢升起雾气。


    日记第822页。


    宋祈年,我不敢再勇敢下去了。


    _


    翌日是周五,因为下周就是A9联盟,特大型的?省级联考,一中极其重视,特允周五可以不上晚自习,下午第八节 课打铃后就放学。


    考试临近,倒也没多少学生开心得起来,三?班尤为明显,一个两个老僧入定似的?在座位上刷题。


    第七节 课是英语老师陈立生的?课,氛围还算轻松,他见许柚在走?廊上透气,还跟她说了会儿话。


    叫她放宽心,说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各科都进步了很多,只要正常发挥,考个班里前三?十、学校前五百不是难事。


    许柚点点头,说谢谢老师。


    可心里又?不免想?,还是跟许宴要求的?相?差甚远。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她要是真的?在A9联盟里考进了全班前十五、全校前二百的?成绩,那?才叫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陈立生欣慰地离开,他一走?,吴萌就眼巴巴地趴在窗户沿上盯着许柚,还在为昨天跟她说了那?事内疚难过。


    许柚弯了下唇,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


    “那?你不开心跟我说,”吴萌想?了想?,“实在气不过,我帮你找人揍宋狗。”


    许柚没应,垂下眸去了走?廊尽头。


    昨夜雨至,今日还没放晴,灰蒙蒙的?天压抑极了。


    她远望着楼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淮城在余热的?天气里竟然悄悄开始降温变冷了。明明往年都没有那?么快的?,以前这个时候,淮城还是夏天。


    今年的?秋冬,来的?那?么早吗?


    今年可真是奇怪的?一年。


    很多东西都变了。


    天气变了,气温变了,人也变了。


    还有什么东西没变呢?


    许柚想?,大概是她一如既往没什么进步的?化学成绩吧。


    她看着对?面的?文科教学楼,女生居多,一个个穿着校服裙,可能怕冷外面加了件外套。过膝的?长筒袜包裹着纤直的?长腿,跑起来时迎着风,少女的?鬓角碎发后撩,青春洋溢,夺目漂亮。


    还有几对?手?拉手?结伴上厕所的?,女孩子?总有这个小癖好,喜欢跟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去上厕所。走?路姿势轻盈灵动,脸上的?笑,叫人看着舍不得挪开眼。


    这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曾几何时,许柚也是这样?,爱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还喜欢跟同桌说些老掉牙的?破笑话,跟前后桌赌老师上课会不会挠屁股,谁输了谁这个星期改Q签名,然后欠嗖嗖地说大话,“谁不改,我下次就不让谁抄我作业了,嘿嘿。”


    “许柚,你就是个吹牛怪,全世?界的?牛都让你吹上天了。”


    “我哪有吹牛了!我才不吹牛。”十五岁的?少女调皮地吐舌,然后自恋地拿出小镜子?照个不停,同桌看不下去了,笑着挠她痒痒。


    许柚抬脚就跑,仲夏的?风拂过她的?鼻,还有淮城这座海边城市独有的?淡淡咸湿海味。


    远处的?海港公路,街灯通明,航海船只络绎不绝,船只发动时响起的?“嘟”声,巨大而礴啸,惊起一众盘旋的?海鸥,飞鸟经?过,留下经?久不息的?长鸣。


    那?时候她觉得,淮城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浪漫的?一座城市。


    嘟——


    海港的?游轮又?开始航行了,飞鸟远去。


    许柚站在七楼,目光透过一中的?教学楼,远远落在远处的?海港大桥。许久,她才收回视线,而后拿出口袋里快要捂得发烫的?手?机,缓慢而坚定地发了一条消息。


    「宋祈年,周末把你的?猫接回去吧。」


    _


    一晃眼到了周末。


    张妈原本是下两周再回去,结果临时决定周五走?,但她后来又?拖到了周日。


    许柚听她哥说,因为张妈老家的?弟媳妇又?作祟,拿了钱不干事,放任着张妈重病在床的?丈夫和脑瘫的?儿子?不管,一天三?餐都是自己吃了就嘴一抹,拍拍屁股走?人,成天出去跟村子?里的?大娘们打牌。


    张妈丈夫实在没办法,打了电话过来,让她周五就回老家,大不了这个月工资不要了!


    那?时候张妈在厨房给许柚做兔子?馒头,电话外放着,一听这话张妈气得差点吵起来:“你个鬼老头人老了心也瞎了?这话要是让俩孩子?听到了多寒心!俩孩子?跟你们王家村无亲无故的?,因为我个老婆子?,又?是给村里修公路,又?是给村里建小学,还给你这么个老头子?弄了一个家里的?病房住着,儿子?脑瘫看的?那?些康复书、玩的?那?些玩具哪一个不是俩孩子?仔细着挑的?送的??还不够好?还不够仁心?我不回去是因为那?点工资吗啊你个死老头,摸七摸八的?瞎讲,你没有心啊你!”


    快二十年了,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养个猫啊狗啊,也都相?处点情?分出来。


    更何况,许家人从未苛待过她。


    她这一走?,以后就难回来了。


    在许家当保姆将近二十年,许宴和许柚都是她带大的?,年纪上虽然隔着几十岁,称呼上也是张妈长张妈短,但都是当着自家孙子?孙女一样?疼得。


    张妈这些天,常常发呆。


    她就想?啊,小柚这鬼丫头最近胃口不好,天天变着花样?儿哄她吃饭也吃不下,嘴刁!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她这一走?,鬼丫头吃不好怎么办?穿不暖怎么办?晚上踢被子?了,生理期痛的?在床上起不来了,谁给她请假?晚上入梦魇要人陪着睡,又?怎么办?


    新来的?保姆人好不好,图不图许家的?钱,照不照顾的?好她这俩孩子?……


    于是这么一想?,一拖,硬是拖到了周末下午才回去。


    许宴还没返校,也不放心张妈一个人回老家,直接开车送她。


    张妈的?老家在淮城邻市——海市,一个叫王家村的?村子?里,山路崎岖,修了公路也不好走?。


    等?许宴来回一趟,最快也得周一晚上到家。


    但可能家都不回了,前阵子?许宴就说有事要回京北一趟,不知道是不是跟昨晚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儿有关。这下,她哥直接从海市飞京北也不一定。


    别墅的?院门敞开着,空气中的?车尾气味道逐渐变得稀薄,车轧过马路的?轱辘声远去。


    张妈走?了。


    别墅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许柚一个人现?在浴室里,跟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没多久,江楠和王黎在三?人小群里疯狂@她,大有你不来咱们就绝交一天的?气势!


    楠人帮:你就说来不来吧?@此柚非彼柚


    黎特曼:不来你就完了许小柚,我没开玩笑!!!@此柚非彼柚


    楠人帮:3、2、1……好了你没回我,友谊的?小船已经?在时代的?洪流里翻了,想?当年楠姐一声吼,柚子?翻墙走?!一中后面那?破墙就是被咱俩翻倒的?,现?在已经?过去了……


    楠人帮:(黛玉落泪jpg.)@此柚非彼柚


    黎特曼:算了,咱俩去吧,她早就外面有了别的?狗,是吧?@此柚非彼柚@楠人帮


    此柚非彼柚:你俩够了……


    此柚非彼柚:(靓女无语jpg.)


    楠人帮:哟,舍得冒泡了?一句话,你来不来!!!


    黎特曼:柚子?,来嘛来嘛~咱们仨好久没一起玩儿了,下周一就是考A9,咱们正好放松下!我跟你说,我姐夫最近开了一个酒吧,贼拉帅!就开在市中心的?淮城理工大旁边儿,都是大学生和上班族,清吧!绝对?干净没坏人!!!


    楠人帮:来嘛来嘛~


    许柚抬眼,耳边除了空调轻微的?嗡嗡响,没有半点声音。


    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张妈和许宴的?离开抽离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咬咬牙,回了个“好”。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一声,微信唯一一个置顶的?聊天框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宋祈年:「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许柚盯着对?面人纯黑色的?头像的?看了几秒,本想?打字,不料手?一滑,竟然点进了宋祈年的?朋友圈。


    不过里面照样?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像是他这个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什么东西都不值得留恋,什么东西也不值得他在乎。


    她打了一行字过去:「今天晚上八点半,我把憨居居送到你家。」


    发完,便快速地滑到“设置”,取消了微信置顶,然后开启了消息免打扰。一把将手?机塞在了衣服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也不要舍不得。


    学会割舍的?第一步,就是要降低他在你生活中的?存在感。


    第29章 山雨欲来


    新开的酒吧叫“Freedom”, 就在大学城边儿上,周围是电影院、情侣餐厅、密室逃脱、招牌大排档,开在这里倒也应景。


    清吧里面都是果酒, 没什么?度数,偶尔嘬一两口不成问题。


    王黎终究是男生, 平时又?喜欢去疯玩, 还得时不时被他妈提溜到各种酒局上去学习周旋圆滑那套, 久了倒也能喝点酒。这种果酒, 他一下子灌几瓶都没反应。


    江楠就惨了,她又?是个事事都喜欢和王黎赌来赌去的性?子,免不?了又?拿果酒赌。


    她脾气?还比牛倔,死活不?听许柚的劝,没过一个小时就喝得脸通红, 直打嗝, 抱着酒瓶不?撒手,扬言要找男人?。


    还要七个。


    一天一个伺候不?重样?。


    许柚一把捂住她的嘴。


    王黎脸瞬间就黑了,把她酒瓶子夺过来, 凉飕飕地笑:“想找男人?啊, 你做梦吧。我告诉你江楠, 以?后咱俩长大了毕业了领证了, 我就身体力行告诉你!七个男人?你得死!”


    许柚:“……”


    许柚不?知道她转到三班的这半个学期,王黎和江楠的关系为什么?突然发生了质变,但是她真?的有被刚才王黎那句话油到。


    “梨子,”她皱眉, “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电视了?”


    王黎边把江楠扶起来, 但江楠不?老实逮着他脑袋就一顿薅,只好一把将她抱起来摁在怀里, 还贱贱地吓唬她,“你再动,我给?你扔海里啊,柚子已经在那给?我搭梯子了。”


    嘴上欠得不?行,手上动作到实诚得很,小心翼翼还挺有分寸地不?碰到江楠的腿,然后又?把她到膝盖的裙子拉了又?拉,大夏天生怕她冻死了似的。


    直到确保怀里的女孩儿不?走光,不?难受,才忙中偷闲似的回一句许柚:“啊……我吗?我最近没看电视啊,就陪我妈刷了几部剧。”


    许柚幽幽道:“什么?剧?”


    能把你一个幼稚少年给?油腻成这样?。


    “霸总的在逃新娘,我那亿万资产的丈夫……恩,还有一个夫人?你别哭。”王黎仔细回想,然后点评,“总的来说,还是那个霸总的在逃新娘好看,那霸总,贼拉帅,我跟我妈都喜欢。”


    “……”


    江楠喝醉酒很吵,还喜欢乱动,王黎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把她老老实实地塞车里,然后关上门,走到许柚跟前。


    “柚子,”王黎突然正经的样?子还挺唬人?,“我听我妈说,许宴哥要给?你转学啊?”


    刚刚怕江楠听了会哭,他没敢问?,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许柚出?来一趟的原因,有些话得当面说。


    许柚微愣,犹疑着说:“不?一定,我哥说这次A9要是没考到他的要求,就给?我转学。”


    “什么?要求?”


    “全校前200,全班前15。”


    “卧槽,他土匪啊!这他妈谁考得出?来?”王黎开始骂骂咧咧。


    什么?虽然说他跟许宴哥的关系也很好啦,甚至以?前还经常一起跑出?去打游戏啦,很有革命友谊啊。但是不?管怎么?说,许柚也是他发小,这一声不?吭就要给?她转学也忒不?地道了!


    但是他又?怂……不?敢跟许宴说。


    王黎在原地烦地直转圈儿,挠头?跺脚的,“不?是,宴哥怎么?这样?,一言不?合就转学。而且高三这个节骨眼儿上,好好地为什么?给?你转学啊?”


    许柚父母车祸去世的事情王黎知道,但是她心理障碍还自杀进?了医院的事不?知道,可以?说,除了她哥、张妈和宋祈年,没有别人?知晓事情的全貌。是以?,王黎左来右去都想不?通。


    “可能我哥我是不?放心我吧。”许柚囫囵吞枣地回。


    王黎张大嘴巴,一副要深究到底的样?子,话还没出?口就被不?停拍打车窗的江楠给?嚎了回去。


    那傻姑娘,估计真?以?为她要被人?拉去桥上扔海里。


    “你别动了,姑奶奶……”王黎头?发被薅得没个人?样?,他索性?躺平,要死不?活地挥手,“柚子我先不?跟你说了,我送她回去啊,你自己小心一点,让司机来接你。”


    “我知道,走吧。”


    车身远去,傍晚的酒吧生意显然比白?天好了不?少,顾客进?进?出?出?,许柚不?好堵在门口,抬脚离开了。


    她没急着回家,就这么?随意挑了根看得入眼的电线杆,肩膀靠在上面,双眼放空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边。


    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发呆,有时候也是一种减压方式。


    街上霓虹闪烁,车流涌动,五彩斑斓的灯光将整座城市渲染的繁华奢靡。傍晚的黑,也染上了一抹夜的欲望,年轻男女褪去一身疲惫,自由自在地去酒吧里蹦迪,青春张扬的大学生揣着兜里的生活费,到小吃街走走停停,吃得满脸油也快活潇洒。


    忽然,视线中闯入两道高高瘦瘦的身影。


    黑衣少年略高,旁边穿白?色衬衫外套的要矮一些,也要骚包一些。


    淮城最近降温了,尤其是傍晚有些冷,大家冷就冷,都老老实实地穿外套。


    那个骚包少年穿是穿了,偏要把衬衫解开,随着风乌拉拉地吹起来,脸上也是笑得肆意至极,好像全天下都没有什么?能够瞧得起的。


    骚包,还浪。


    他看起来跟旁边的黑衣少年,很熟。


    黑色衣服的就是宋祈年。


    他一身黑衣黑裤,袖口卷起来了点,露出?小半截儿冷白?腕骨,手臂青筋凸起。头?上罕见地戴了一个棒球帽,帽沿微微下压只露出?了一个下巴,冷淡锋利,有一种很干脆的帅气?。


    又?像是怕什么?人?认出?他来。


    “说真?的,你上次真?的很冲动。”


    李睿搭着宋祈年的肩膀,“你怎么?明着面儿泼人?家酒的?好歹人?家马上就要是你名?分上的继母了,你不?顾在坐那么?多?商圈贵人?的面子,起码得顾忌下你爸的面子吧?”


    说完,他瞥了眼宋祈年腰腹,“伤了吧?”


    宋祈年拿着一瓶可乐,自顾自地仰头?灌水喝,懒得搭理。


    说到宋淮,李睿就一通火。


    他气?不?过地骂骂咧咧:“这我就要说说你爸了!真?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爸就跟有病一样?你知道吗!教训就口头?训斥训斥得了,像老李,虽然天天看不?惯我,但从小到大也没见动过手。你爸真?的太狠了,鞭子都能直接往你身上抽,我都怕他哪天把你打死了。”


    李睿现在还记得订婚宴那天。


    因为不?是正式婚宴,所以?只请了京北商圈里的达官显贵,人?不?多?,但在座的每一个人?地位都举足轻重。


    这种场合,免不?了虚以?委蛇,互相?奉承地打太极。


    就在大家装得一脸祥和地喝酒攀谈时——


    出?了意外。


    戴雨琳不?知道跟宋祈年说了句什么?话,除了他们,谁也没有听清。


    只见宋祈年好整以?暇地从凳子上起身,高挑修长的身形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他唇间挂着一抹亦真?亦假的笑,慢慢悠悠地晃了晃酒杯,然后掀开眼皮,漫不?经心地泼了戴雨琳一身。


    少年嗓音淡淡:“你还没有资格教训我。”


    在场哪一个商圈里的人?,见到戴雨琳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地讨好?


    因为不?久的将来,戴雨琳将是宋家掌权人?宋淮的第二任妻子。宋淮是什么?人?,在京北没人?敢置喙。


    除了宋祈年。


    那天宋淮真?的动了怒,还不?等到地下室,直接一鞭子抽了过来。


    少年清瘦单薄的腰背瞬间被抽出?一条血痕,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唇色也泛起了白?。


    可宋祈年至始至终眼皮没眨一下,那根谁也折不?弯的傲骨挺直着,他身形有些踉跄,眼尾也坠着汗,瞳孔里的嘲讽倒是半点不?遮掩。他直起身,半掀眼皮,扫了眼对面的戴雨琳和宋淮,淡淡道:“你翻来覆去也就这一套。”


    “父亲,你真?无能。”


    宋淮震怒,让人?将宋祈年丢入那个关了他无数次的地下室。却没曾想他轻而易举地逃走了,继而又?逃离了别墅,光明正大地站在宋家老宅门口。


    少年冷淡地扯了下嘴角,“以?前不?逃是我懒得动,不?代表你真?的能关的住我。”


    不?知不?觉中,昔日无力反抗的少年,早已悄然变得强大。


    宋淮派人?去追,不?料宋老爷子身边的人?突然发了话,顿时没人?敢动。


    宋老爷子,是唯一一个让宋淮忌惮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宋祈年逆风翻盘的人?。


    总说出?身在豪门的少爷,含着金汤匙长大,众星捧月,风光无限。


    李睿觉得也没说错,虽然他从小顽劣,成绩跟狗屎一样?,老李天天跟他妈抱怨,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废物,要不?咱俩打死他算了,再练个小号吧。


    但长这么?大,老李从没对李睿动过手,也见不?得别人?说自家儿子一丁点不?好,不?然直接翻脸!


    圈子里的少爷公子哥儿们都这样?,有的混球,有的听话,父母的话说得再重那也是吓唬吓唬,虎毒尚且不?食子。


    也就宋家是个例外。


    有时候李睿也很心疼宋祈年,想要为他抱不?平,可没有那个资本。


    悲从中来,李睿叹息一声:“祈祈啊。”


    又?是这个欠打的爱称。


    李睿跟宋祈年不?算发小,虽然两个人?从小就认识,但因为宋淮对宋祈年完全是封闭式培养,谁都没法儿见到他。


    他们俩真?正玩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也就初中那三年。


    初中那会儿,宋祈年长得帅,那脸蛋不?知道惹多?少小姑娘喜欢。有一天有个傻姑娘突然在主席台拉了条横幅,明晃晃地告白?,上面大剌剌地写着——


    “祈祈,珠珠,永远最配!”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李睿。


    他就顺势给?宋祈年取了这么?个名?儿,扬言这是哥俩之?间的爱称,没想到,被班上人?听见了,渐渐这么?叫的人?越来越多?。


    宋祈年气?得够呛,揍了李睿一顿,把他打成了包子脸。


    那阵子,宋祈年出?门都是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生怕别人?喊他“祈祈”。好在时间久了,就没人?喊了,只有李睿一个人?喊。


    一喊喊五年。


    李睿这会儿又?欠了吧唧地故意招他,“祈祈。”


    “你滚。”宋祈年冷淡地踹了他一脚。


    “粗鲁!”李睿躲开后去搭他肩膀,莫名?感觉费劲儿,他啧一声,“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订婚宴还没觉得搭你肩膀费劲儿。”


    “是啊是啊,”宋祈年凉凉道,“再过一阵子我就两米了。”


    妈的智障。


    上次来参加订婚宴,自己穿了多?高的增高鞋垫心里没点数。


    “你来淮城干什么??有事说事,我还得回去写作业。”


    宋祈年知道李睿不?能久待,他突然来淮城也不?会兴致使然。都是出?身在那样?的家庭里,没脑子没心眼不?过是自谦说笑而已,不?会是真?的没脑子。


    论起耍心计,他们这样?出?身的人?玩儿得最会。


    “你急什么?啊祈祈。”李睿故意埋汰他一句,看见宋祈年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他就笑得不?行。


    好一会儿,他才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不?笑话你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李睿敛去脸上的笑意,“你知道你上次凌晨飞回淮城,为什么?没人?拦你吗?”


    宋祈年:“我姑姑回来了?”


    “不?是。宋教授还在国外出?差,听说她那个前夫又?死乞白?赖地求她复合,她就借着学校交流学术的由头?去国外躲躲了。”


    “那是?”


    “是宋老爷子。”


    宋祈年握着汽水罐的指节,刹那间攥紧。


    “你爸那晚没拦你,是因为不?敢拦你,”李睿沉声说,“宋老爷子那晚醒过来了,他帮的你。”


    嘀——


    一声车鸣笛声猛然乍起,响彻整个街道,像是为了给?李睿最后那句话伴奏,如雷贯耳。


    宋祈年敛睫,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他在忍耐。


    “好了,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么?个事情。”李睿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多?说,只安慰了两句。然后说起自己晚上九点飞京北的航班,现在已经快八点了,不?能再待。


    走之?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


    “今天来的比较急,就带了一瓶。这是我专门托我一个朋友去国外旅游的时候带的,问?了很多?呼吸道疾病方面的专家,说这个药效果好,副作用小一点。你看看,是不?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药?”


    宋祈年翻了翻瓶身,扫了几眼上面的英文,“是这瓶,谢了。”


    “不?谢不?谢,咱俩之?间还客气?。这药是给?她买的吧,她怎么?样??”


    “不?太好,病情有加重的征兆,估计是林家人?不?老实,又?给?她委屈受了。”宋祈年把药揣回口袋里,“她也不?说。”


    “那是她不?想给?你添麻烦。”


    宋祈年和林笙之?间的事情,李睿没什么?说话的立场,他更没那个资格评头?论足。他随手拍了下宋祈年肩膀,“我真?走了。”


    “嗯。”宋祈年跟他说了句平安。


    李睿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他转过身,露出?一个贱嗖嗖地笑:“不?要太想我哦,祈祈。”


    宋祈年笑着砸了一个易拉罐过去,“滚吧你。”


    “再喊揍你了啊。”


    李睿这才坐车离开,车身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街口,宋祈年垂下眼皮,脑子里开始思忖那些事情。


    却在偏头?时,一眼看见对面公交车站牌下的女孩儿。


    那双眼,直直地望着他。


    “宋祈年,”她好像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说,“我有话问?你。”


    第30章 最后一面


    夜晚八点半的市中心街道热闹喧哗。


    老?人们?饭后散步, 打着蒲扇商量着明天去哪个菜市场买菜便宜,说是孙女嘴刁要吃基围虾。一群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嘻嘻哈哈地转着篮球,笑得肆意, 经过公交站牌时目光瞥了眼站着的两个人,脚步微顿后便加快, 打闹着走?了。


    停顿的刹那只觉得。


    黑衣服的少年真高, 他女朋友也真好看。


    许柚似是看见?了那群男生?心里的所想, 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跟宋祈年拉开?半尺的距离。


    宋祈年靠在路灯杆儿上?,手揣在兜里,聊起刚才她说的话,“你要问什么?”


    “……”


    其实许柚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可能想问他台风雨那天到底是不是因为林笙才爽约, 也可能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林笙, 也许还有那么点?儿想问问他,她对他来说算什么。


    太多了,千言万语都好像说不清楚, 最后化成了许柚嘴里含糊敷衍的随口一问, “刚才那个人是?”


    “我?以前的朋友。”


    “这?样?。”


    两人陷入沉默。


    绿化带的树梢被突起的夜风刮的簌簌响, 空气中那点?微末余热也慢慢转凉, 看着天气,似乎有些要下夜雨的架势。


    “等我?一下。”宋祈年忽然说,然后朝斜后边的便利店走?去?,脚步不快不慢, 还是那样?随性?。


    没过两分钟又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柚听得很清楚, 少年最后停在了她身?侧。


    下一秒,一把雨伞伸了过来。


    “要下雨了,拿着吧。”他说。


    许柚眨了眨眼,目光从那把崭新的雨伞移向拿着伞的那只手。少年还是穿着一件黑色套袖,露出来的小半截胳膊皮肤冷白,入了冬的寒凉天气,他跟不怕冷似的。


    而后,她才抬眼,看向了宋祈年那双深邃冷静的瞳孔。


    眼皮单薄而狭长,笑起来温柔多情,不笑的时候更显冷漠。


    很冷,很假。


    可许柚明明记得,在初遇时,宋祈年那双眼很有神,灼灼耀眼,像天上?的太阳,温暖又充满生?的希望。所以她在病床上?恢复意识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看着他,听着他说话。


    将那句“好好活着”牢牢记在了心里。


    现在却觉得何其陌生?。


    许柚偏过头?,推开?他的伞,“不用了,没下雨。”


    “一会儿就下了。”他说。


    “可现在没下。”她驳。


    两人莫名其妙地陷入纠结和争执。


    准确来说,是许柚一个人在纠结和争执,她就跟迟一步进入叛逆期的孩子一样?,下意识地想去?反驳宋祈年说的话。


    尽管他说的没错。


    但她就是不想接。


    残月透过云层,浅浅落下几抹光辉,不过几秒间又被厚厚的云层隐去?。天空黯淡,街道?霓虹,十字路口的红灯像是一辈子那样?漫长,怎么都变不了绿灯。


    街口还是一样?的热闹,唯有站在公交站牌下的两人沉默的可怕,气氛僵硬地像一团发过了头?的面团,干巴巴的。


    可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没说过什么话,除了他们?自己也没别人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面儿上?还保持着那份半真半假的平静。电话里也是因为隔着网线,聊天说话不曾那么僵滞,直到此时面对面时才觉得似乎相隔万里。


    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这?种感觉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宋祈年靠在路灯杆上?,单手揣兜,另一只手上?拿着那柄被拒绝的雨伞。过了会儿,可能是站着累了,又换了个一条腿半屈起的姿势站着,雨伞也被懒洋洋地勾在指节上?。至于那只揣着兜的手,则是摸出了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银质打火机和一包爆珠女士香烟。


    都是刚刚李睿放他衣服里的。


    那家伙就是骚包,说什么女士香烟的烟草味是薄荷香,还爆珠,贼带感。让他也试一试。


    风有些大,宋祈年只能微微垂下脖颈,拢着火点?烟。指节轻擦一声,机盖打开?的瞬间冒出一撮深蓝色的火焰,泛着幽光,点?燃了烟。


    少年一身?黑,头?顶的棒球帽也是深黑色,一点?火星被他夹在指尖,猩红明灭可见?。他气质偏冷感,抽烟的时候也不例外,耀眼又夺目。


    许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良久,她慢慢偏过头?,“八点?半了,我?回家把憨居居送到你出租屋的巷子口,你待会儿在那等我?。”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轰隆一声,开?始打雷了。


    两边绿化带的树叶也沙沙作响,随着风声变大,乌啦啦地吹。没几秒,豆大的雨珠开?始降落,砸在地面上?、身?上?、皮肤上?,四溅开?来。


    真的下雨了。


    雨势渐大,雨滴汇成一条小小的水流,将许柚脚边的泥沙缓缓冲进下水道?口,微微沾湿了她的白鞋尖。


    她失神地看了这?么几秒,而后反应过来般,朝后退了退避开?将落的雨点?。


    只是后背却贴上?了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


    少年的胸膛是有温度的,是滚烫的,里面的那颗心脏搏动的心跳更是有力的。可许柚却像是有了后遗症般,捱上?去?的那刻,脑海里翻江倒海似的涌现出许多场景和话音。


    宋祈年推开?她,说“不要越界”。


    吴萌说宋祈年的外套小心地披在另一个女孩儿的身?上?,那件外套上?,是否也会留着少年身?上?的余温,去?温暖着别的女孩儿。


    许柚急促地喘了口气。


    明明冷静了两天,也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可少年人的感情好像永远都是冲动的,不理智的,所以即使她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


    甚至在看到宋祈年的那一秒,鼻尖就泛起了酸。


    她忍住了,她也以为她忍住了。


    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根本忍不住。


    像是不受控般,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许柚猛地又朝前跨了一大步,任凭风雨打在她的身?上?,宁愿淋湿也不愿意被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她一脚跨出唯一挡雨的公交站牌,想要逃离开?。


    可有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她。


    然后倏地将她又拉了回去?。


    “下雨了,伞拿着。”宋祈年将伞放进她手里,声音淡淡,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好像他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修养和绅士该这?么做而已,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冷静明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半点?起伏的表情。


    就连当初手臂划出一道?那么长的伤痕,发那样?的高烧,烧得整个人意识都浑浑噩噩了,他还能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这?样?一个人,真的有心吗?


    许柚抽开?自己的手臂,“不用了,司机在街口等我?。伞你自己留着吧,到时候我?会把憨居居送到你楼下。”


    说完,她要走?,可是圈着手臂的那只手怎么也甩不开?。


    少年人的手劲儿很大,平时不显山漏水,一旦真用起力的时候,别人根本无法反抗。更何况,女孩子力气本就偏小,皮肤也经不起折腾,还没用什么力皮肤就已经发红,像是受了什么虐|待。


    宋祈年手顿了顿,慢慢松开?,但伞还是被他强硬地放在她手心,“明天A9,病了不能请假,你想旷考?”


    “跟你没关系。”许柚小声说。


    “拿着。”


    “不用,我?说了不用,我?自己可以去?买……”许柚把伞推给他,推来推去?还是被老?老?实实地摁在她手心里。那刻,她心里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股无名火,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和愤怒,全部倾泄出来。


    她自暴自弃猛地用力一扔,伞柄脱手,不受控地砸向少年的肩膀,“我?说了不用!”


    伞重?重?地砸向宋祈年的左肩,然后又狠狠地落在地上?,“啪”的一声。


    气氛斗转直下,降到冰点?。


    这?下表面维持的那点?平静全部撕碎。


    少年目光里有了一丝不解,似是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如此激动。


    实际上?,许柚的情绪也仅仅只激动了几秒。性?格原因,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坏情绪转向别人,什么都埋在心里,什么都自己消化。很快,就把刚才那抹愠怒压了下去?。


    她抬眼,看过去?,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带着点?悲凉:“宋祈年,你大可不必这?样?,台风雨我?不是没有淋过。”


    一句话,少年冷淡的眼神忽然起了涟漪,里面是错愕、震惊与藏得很深的别样?东西。


    “叮咚。”


    一滴雨珠砸在宋祈年的发梢,缓缓淌到他的长睫,他喉结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清澈的声线突然变得干涩,话里还带着一抹不敢置信的迟疑:“那天,你去?了?”


    谁都没有指名哪一天,但谁心里都清楚。


    许柚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数次想要靠近的少年,第一次那么想远离他。


    也是第一次感知到那句话的含义——


    年少的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你的眼神追逐的永远是他的背影,而他就连余光都不曾出现你的影子;在你为他那点?微末微弱和自以为是的特殊里,沉沦陷落暗喜时,少年甚至连你做了什么都不以为意。


    就好像台风雨那天。


    狂风骤雨打来时,许柚蜷着身?子缩在墙角,那时候的宋祈年可能在跟别人谈笑,在给别人撑伞,他什么都不知道?。


    许柚合上?眼睫,拼命压下话里的哽咽,半晌睁开?眼,声音平静地承认,“是,我?去?了。”


    “你说在台风雨天里站着等人,那样?很傻,”她嘴角自嘲地弯了下,“我?就是很傻。”


    宋祈年,我?就是傻,才会那么喜欢你,那么相信你。


    冬雨,真的很凉。


    宋祈年眼皮垂下,微拧的眉梢似是不理解。


    他就像一个在地狱里待久了的囚徒,拼命挣扎逃出来后,外面的世界仍旧满面疮痍,依旧谁也不在乎他,他也不用真的去?在乎谁。可突然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然后双手捧着她在乎你的证据说:


    我?在乎你。


    他一时有些无措,靠在路灯的背脊稍颓,“为什么?”


    他声音很低,“那天我?没去?,你不该——”


    “不该什么,”许柚打断他的话,“不该去?吗,可我?就是去?了。我?就是个傻子,我?就是去?了,我?站在一中门口等了你一天!”


    “不过现在不重?要了,”她背过身?,藏起越来越红的眼睛,“都过去?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把猫还给你。”


    她看了眼腕表,“就约在九点?吧。”


    宋祈年:“许……”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他的话,嗡嗡的震感直接触及皮肤,宋祈年脸色有点?不耐,懒得理会。可不知怎地,李睿先前那番话突然窜出来,一种越来越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女孩儿,很瘦,很单薄。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莫名让人觉得她在委屈。


    宋祈年拿出手机,扫到手机页面上?的两个字时,眼神微变。他指节迅速一滑,接通,“喂?”


    “阿祈!京北——我?——”


    杂音窸窸窣窣,断断续续,不说旁边的许柚听不听得见?,就连宋祈年也听得不真切。可“京北”两个字撞进少年的耳廓,仿佛印证他的猜测般,天空爆发一声惊雷!


    轰隆!!!


    电话被掐断之前,宋祈年急道?:“等我?!我?马上?来。”


    许柚无意偷听他们?打电话,刚刚一分钟的时间她都在放空,只是距离太近,她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话筒里女孩儿的细碎声音。


    她听得出来,是林笙。


    但不关她的事,她今天只是约宋祈年拿猫。


    “你打完电话了,那我?先走?了,晚上?九点?——”许柚低低地开?口,可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宋祈年有些急地说,“许柚,我?今天可能没法儿接憨居居回来了。”


    许柚一瞬间呆滞住了。


    又是这?样?。


    又是因为林笙,他毫不犹豫地爽约。


    明明知道?结果?,但许柚还是不死心,她所有想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指尖攥紧,最后只鼻尖酸涩地问了一句:“你一定要现在去?吗?”


    为什么每次在林笙和她的抉择中,被排在后面的,永远是她。


    “对不起,”宋祈年把地上?的伞捡起来塞进她的手心,“我?很快回来,好吗?”


    许柚没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是我?先约你的,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宋祈年,是我?先约的你。


    你已经在台风雨天为了林笙丢下过我?一次了,不可以再丢下我?第二次。


    女孩儿委屈发红的眼眶,像是一击重?锤敲在少年的心脏,很疼很疼,疼得宋祈年忍不住伸手替许柚轻轻抹掉了那滴眼泪,嗓音淡漠却又似妥协地哄,“回来说好吗?或者?电话里说?”


    话音未落,手机又开?始嗡嗡震动,似催命一般,“林笙”两个字在通话页面亮起,刺得许柚落下眼泪。


    她想说不好,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怕她一开?口,就忍不住委屈地哭出来。


    宋祈年掌心被手机震地发麻,他看着通话页面,情绪已经失控地骂了句脏话。直到街边突然响起一声鸣笛,车灯的白色强光照过来,两人才看过去?。


    “小柚?”司机探出头?喊。


    是许家的司机。


    宋祈年松了口气,他单手握着许柚的肩膀,将她轻轻转向许家车的那边,“你先回家,我?有事要离开?一趟,你注意安全。”


    似想起来什么,他为难地叮嘱一遍:“今晚,就别找我?了。”


    然后,猛地朝着医院方向狂奔。


    冬雨和凉风扑面而来,少年碎发湿透,衣服也狼狈地贴在身?上?。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绝望朝他压来,像是要将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也亲手碾灭,生?生?将他逼上?绝境。


    是不是真的有人从出生?就是个错误?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又要生?下来?


    少年那根挺直了十八年的傲骨,这?一刻有些弯了。那双假装坚强、假装冷漠的眼,也悄悄红了一瞬。


    人潮熙攘,车流涌动,就在宋祈年狂奔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身?嘶声力竭的喊声。


    “——宋祈年!”


    少年心脏一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绵延的疼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怎么也抓不住。那股疼感和失去?感越来越强烈,疼得宋祈年刹那间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女孩儿不知所措地站在站牌下,大雨倾盆,她哭着看向他,满眼破碎,手微微抬起似是挽留,“别走?……”


    “宋祈年,求你别走?——”


    “你可不可以先选一次我??”


    口袋里的手机仍在催命似的响,宋祈年看着许柚,眼底溢出心疼,挣扎几秒后,还是没有犹豫地转头?朝医院跑。


    对不起,对不起,许柚。


    等我?回来。


    可就在转身?的那瞬间,雨下得更大了,隔着雨幕宋祈年好像看见?许柚说了一句什么。但没看清,那时他想得是,回来再问。


    彼时的少年还不知道?,这?将是他和许柚的最后一面。


    而站在街边的女孩儿,心灰意冷,她说的是——


    宋祈年,我?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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