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问她道：“你也回来过寒假了？在卫校读书开心吗？”
焦红对我腼腆地笑了笑：“挺好的。”
“我每个月都回家一次，每次都没见你在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失望！还好今天见到你了，今晚你来我家睡呗，我们就和小时候一样！”
“好。”焦红性子内向，平日里话很少，但脾气再好没有了。
“红红，你长高了！”我开心地同她说道。
“是鞋子的关系。”焦红对我轻声说道，说完还悄悄抬眼，瞟了章佳明一眼。
章佳明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端视前方，不发一语，好似他根本就不认识焦红。
“他还是这么讨人厌，对吧！我今天倒霉，得陪他去学校演讲！一会儿结束了，我就来你家找你！”
“好。”
和焦红分开后，我对章佳明不满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鱼，都是她爸爸抓了送来的！你没良心，这么久不见，连招呼都不打！”
章佳明淡淡说道：“她爸送鱼给外公，是为了巴结外公给他的小儿子补课！焦红是你的好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过了，我从来不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哼，冷血无情！”
章佳明一脸无所谓的对我吩咐道：“快点走，别迟到了！”
刚到学校门口，蒋校长就一脸讨好地同章佳明道：“我一直久仰众思集团章董事长的大名，今天有幸请到他的公子前来做演讲，真是我校荣光！我听说，众思集团旗下的慈善基金会，每年都会拨款救助贫困学生，不知我校是否有资格申请这笔基金？”
章佳明脸上淡淡的，“我爸公司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我听说，这基金一向发给被救助者个人，从不以学校名义发放。”
“那不知我是否有机会见见章董，询问相关事项？”
我看着蒋校长脸上的笑容，本能地觉得厌恶，尤其是发现蒋校长让章佳明来演讲的意图，完全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会问问我爸爸，看他何时有空。”
“好，那多谢了。”
蒋校长一个眼色过去，教英语的吴星立刻站出来了，蒋校长对我们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学校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吴星老师。”
吴星先是一脸的小人得志，接着又故作恭敬地谄媚：“章先生，你看时间还早，不如我陪两位在学校里走走吧。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学楼，都需要资金修缮维护。如果众思集团能援手赞助，敝校将不胜感激。听说，去年章董……”
章佳明不耐烦地打断道：“就不麻烦各位了。这是菲菲的母校，让她陪我四处看看吧。”
我一向是很不喜欢这位新上任的教导主任的！尤其是他长年欺压学生、逢迎领导的作风！于是，我顺着章佳明的话说道：“吴老师，你只要告诉我，一会儿演讲，是去广播室，还是去大礼堂？”
蒋校长和吴主任都看了看章佳明的面色，然后对视一眼，由吴主任出面说道：“演讲安排在大礼堂，十点半开始。还有三十五分钟，两位请便。如有什么需要，菲菲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敷衍地应了一声，就率先迈着大步，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章佳明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一直随我来到了篮球架下。
我忿忿不平道：“打着让你来演讲的名义，实际是为了拉你爸赞助！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这演讲，太恶心了！”
“这样的小人多不可胜数，何必气恼呢！”
“老校长在时，从来不做这种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他明明还有三年才退休的，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被换掉了！”
“这位蒋校长，刚做了教育局长的乘龙快婿，为了让他来这里‘励精图治’，谋取上升资本，老校长就只能提前退休，去教育局做顾问了。”
“你怎么知道的？”
“在我们这个小镇，什么八卦都藏不住！谁叫你这两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我还以为你一向清心寡欲，不食人家烟火呢！”
“我确实不爱管闲事，但是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要来演讲，总要做点功课。”
“那你事先知道这位校长的心思，你还来？”
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是你答应了人家，这里又是你的母校，我不好不给面子！”
“切，我什么时候面子这么大了？我要是现在让你走，你走不走？”我故意挑衅地看着他。
他一脸淡然道：“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想我走，我们现在就走。”
“这么任性？”我倒是有点担心了。
“突然头晕眼花、脚崴了、手骨折、拉肚子、犯胃病……实在是有太多理由，可以让我们马上撤离了！关键是你怎么想？”
我哈哈笑了起来：“章佳明，有时候我发现你也蛮幽默的！”
章佳明一本正经道：“学医的人，编一点小毛病难道还编不像吗？”
“你待会儿的演讲的题目是什么？”
他表情淡然地对我说道：“本来是要讲‘如何合理安排学习时间’的，现在我准备改成讲‘如何填报志愿’。”
联想到章佳明本人最富有传奇色彩的高考志愿填报故事，我不禁大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以后填志愿的时候，这所学校不知要出多少个任性妄为的学生了！蒋校长肯定会恨死你的！”
“那你现在怎么想，我们是跑还是不跑？”
“不跑！圣人说：有恶作剧的机会还跑，那是傻瓜才做的事情，智者不为也！”
章佳明面无表情地问我，“哪位圣人说的？”
我对于他的明知故问，无比骄傲地回答道：“许菲菲！”
章佳明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吐槽我，反而对我说道：“既然来都来了，带我到处逛逛吧，好呆你也在这里读了三年书了。”
“这所学校，和别的学校也没什么不同。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操场。从前体育课，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在这里打篮球了。女生喜欢打篮球的不多，所以我就和男生一起打。”
章佳明不知想什么，居然皱起了眉头。
“你想说什么？”
“和男生冲撞，你不怕疼吗？”
我撇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小时候，我不知道修理过多少男生！你也是其中之一！”
“男生和女生，在力量上终有差别！”
我知道他的意思，并不生气，反而坦然道：“是有差别。小时候，男生发育慢，并不觉得。到初三时，我猛然发现，自己在力量上确实不如男生。不过，我打篮球，也不是靠拼力量，而是胜在我动作敏捷和投球准确率高！”
“你现在还打篮球吗？”
“不打了。我在女生中算长得高的，但是和男生比就没有身高优势了，体能上就更没有优势了。那些累积的球技，给我的帮助也是有限的。再说，高中有女子篮球队，我不可能再和男生组队。但我又不愿意参加，在我看来体能和技术都不够好的女子篮球队。”
“和男生比没有绝对优势，不能成为球队的王牌。和女生比，有绝对优势，又不愿意欺负弱小。许菲菲，你确实是挺尴尬的！”
“有些实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刺耳呢！”
章佳明挑眉说道：“一针见血，肯定疼！”
我讽刺道：“但愿你以后打针的手法，和你的语言一样犀利！不要病人的手都肿了，你还没有找到血管！”
“你下次生病，可以来试试我的技术！”
“才不要，你是个黑心冷血的医生，我才不当你的小白鼠呢！”
身后的人突然沉默了起来，这让气氛有点尴尬。
我赶忙说道：“我们去前面转转呗。”
章佳明跟在我身后，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后，才出声问我道：“如今，你上体育课，都做些什么呢？”
“如今，篮球不打了，羽毛球就打得多了！学校正好有室内羽毛球场！”
“以后每周六，我们练完拳，还可以一起去打羽毛球！我练习的拳馆旁，正好有个羽毛球场地！”
“可以考虑。可要是我被虐打完，实在是惨不忍睹的，那就算了！”
章佳明摸了摸我的头道：“我会让你的！”
我气恼地甩开他的手，对他宣告道：“我不要你让！如果练不出真本事，干嘛还要和你一起去练习？”
正好走到食堂门口，就见李阿姨一路小跑过来，害我不好意思立即转身离开。
李阿姨来到我们面前，对我和章佳明说道：“菲菲也来了，刚刚怀旧的感觉不错吧！佳明，蒋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能帮他就帮他一把，就算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上！”
章佳明语气平淡地同我说道：“菲菲，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大礼堂吧。”
我明白章佳明的意图，他是不想同李阿姨有任何交谈，遂点头道：“好，我陪你过去。”接着，我对李阿姨客气道：“李阿姨再见。”
李阿姨赶忙道：“佳明，菲菲，你们演讲完，别忘了过来吃中饭。刚刚蒋校长特意吩咐，让我给你们加餐的！”
我和章佳明都听到了，可是谁也没有回头应答。
接着，我们转到了图书馆外，我对章佳明道：“这里的书没什么意思，都是些学习的参考书和习题集，还不如外公书房里的书好看。”
章佳明问我：“你们高中的图书馆怎么样？”
“还行，起码有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可以借到。”
章佳明的语气惊讶道：“你还看言情小说？”
我摇头，“有时帮周敏借。”
“我想也是，你的心思何尝有这么细腻！”
他的声音很淡然，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我就是觉得他在讽刺我，我不爽道：“我是没什么少女心，但也好过你总是不讨女孩子喜欢！你有空多看看心思细腻的言情小说，免得老看科幻小说变成一个科学怪人，到时专做一点变态的事情！”
“我要是变态，你就惨了，我第一个解剖你！”
“你……你有病啊！”我是真被他吓到了。
“你这么聪明的脑袋，不解剖太可惜了！传说，爱因斯坦死后，有一位叫托马斯·哈维博士负责做尸体检查工作，他私自偷取爱因斯坦的大脑作为研究，而这项工作他一直是秘密进行的。托马斯·哈维博士当年为了能更好的研究爱因斯坦的大脑，将其切了240块，并将其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进行防腐。”
我被章佳明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吓得一身冷汗，“我……我以后再也不要单独和你在一起了，太危险了！”
“怕什么？要剖你的大脑，也是你死了以后的事情。活着没必要解剖，因为直接观察更有意思！除非变成《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有吃人肉的嗜好。我暂时一切正常。不过，我父母关系不好，有童年阴影，一向不讨女孩子喜欢，又没什么同性朋友，目前只有你一个从小就认识的邻居兼朋友，你要对我好点，让我觉得人性光芒万丈，否则……你懂的。”
我被他的话吓退了好几步。
章佳明突然勾起嘴角，“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原来不过尔尔！”
我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唬我的！我气恼道：“章佳明，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大概是我声音太大了，引来了图书馆旁行政楼里的好些老师的探头探脑。
“是我不好，闹着玩太过分了！”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响，显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我们身后那些好奇的目光说的。
我余怒未消，但是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于是对他说道：“这里笔直走，接着转弯，就是教学楼的入口，一楼的左手边是厕所，右手边笔直走到底是电梯，报告厅在教学楼的六楼。我觉得，之后的事情，不需要我陪同了。我先走了。”说完，我转身离去。
章佳明从身后拉住我的胳膊，“菲菲，不要走！我可以道歉！”
我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或许没有说错什么，你是学医的，说什么‘解剖’、‘变态’、‘福尔马林’，都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的事情！是我承受能力不好，接受不了你这种级别的玩笑！”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不走？”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背身而立，声音淡漠。
“那我和你一起走。”
“你想走也可以，但我希望你留下做完演讲。”
“菲菲……”
“你说。”
“我会留下做完演讲。”
“很好。那我先走了。”我大步离去，步速越来越快。
我也说不清我气恼什么，总之我非常的不高兴！我讨厌他说那些变态事情时的凉薄和冷静，我讨厌他吓唬我时的笃定和从容，我更讨厌他吓到我后的得意和满足，我还讨厌他反常的低声下气！
我去找焦红的时候，听到她后妈正在骂她：“又要钱！你这个赔钱货！我早和你爸说了，不要让你再读书了！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无非是浪费钱而已！你爸爸是整个镇上最没本事的男人，我当初眼睛瞎了才会嫁给他！你弟下个学期的学费都没有找落，他反而一心想着给你攒学费！你就算读出来，又能怎么样？是能上天，还是能入海？还不如现在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花！也不枉你爸爸生养你一场！王家的闺女，还没你大，就去新疆摘棉花，三个月就能挣五千元！颜家的闺女，听说在广东发了财，整日穿金戴银的，每个月都不停地给家里寄钱！只有你这么大的人，只会白吃饭，还要问我拿学费，想也不要想！今天除非你们父女联合起来杀了我，否则一个子也别想问我拿！老娘没钱！”
焦红的爸爸蹲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焦红站在一边，默默的抹眼泪。
她后妈坐在椅子上，正表演泼妇骂街。
我冲进去，对焦红她后妈吼道：“焦红的事情，轮不到你说话！你自己没工作，还一直吃焦红她爸的饭呢！要是女人都是赔钱货，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焦红的后妈，从前被我教训过，再加上她家一直有求于外公，所以不敢得罪我。
她虽然不敢动我，却敢对焦红撒泼！她怒不可遏地拿起扫帚，要揍焦红！“你这个死丫头，竟然让外人到家里来骂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立马挡在焦红身前，一把拉下泼妇的扫帚，往在地上扔。
“以后，你要是胆敢碰焦红一下，我就找人打残焦洋！而且，我会让人天天揍他！就算我不在镇上，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不信的话，你就给我试试看！”
说完，我不再看这个泼妇，我懒得去看她有什么反应。我拉着焦红的手道：“走！这个寒假，你都住我家！这种地方，不回也罢！”
焦红被我拖着往外走，眼里的泪就没断过。
焦红她后妈还在身后喊：“死丫头，别以为攀上高枝了就了不起！有本事你就死在外面，永远别回这个家！”
我既心疼焦红的处境，又怒其不争道：“她下次骂你，你就骂回去！她要是敢打，你就打回去！她又不是你亲妈，你怕什么！王丽丽要不是亲妈死得早，又有个酒鬼爸爸，家里穷得吃不了饭，至于十五岁不到就去新疆打工吗？颜闵在外面打什么工，全镇都晓得，有哪个家长会拿她做榜样和自家女儿说的！”
焦红抱着我哭道：“菲菲，我一直都不敢回家！可是，我想着过年总要回来一趟！我回家后，从来不敢惹她，但她总不肯放过我！今天，我根本没有开口问她要过学费！我们卫校，是政府补贴的。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不考高中，而去考卫校！今天是爸爸主动问我要不要钱，正好被她听到了，所以她就……”
“你是个傻子吗？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只要你够凶，她半毛钱都不敢碰你的！依我说，你好好揍她一顿，她不老实也老实了！”
“不可以的，弟弟还小，再说爸爸也需要她！以后，我大不了不回来就是了！”
“放屁！以后，你一个月给我回来一次！就回我家！我回来，你也得回来，否则我多寂寞！”
“菲菲，我一直在勤工俭学，生活费学杂费都紧紧巴巴的，哪里来的路费？这次寒假前，也是爸爸特意给我寄了点钱，我才有钱坐车回来的。”
“以后，我给你寄钱！你需要多少，你告诉我！”
“不可以的，廖老师和外婆的退休工资都不多。他们养你一个人，负担已经不轻了……”
“红红，我有办法了！今天，我才晓得，章佳明的爸爸有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帮助你这样的贫困学生的！一会儿，我去找章佳明说。”虽然暂时我还不想见到那个讨厌鬼，但是为了焦红，我觉得我可以忍耐。
“菲菲，算了，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这有什么好看不起的？就算是借的！等你工作了，你还他就是了！你要是没钱的话，到时我来还！”
“菲菲……”
“不许哭了！也不要对我说谢谢！小时候，你没少为我做事。我所有不想做的功课，都是你代劳的。连值日生，有时我犯懒，都是你替我做的。这些，我可都记得！”
“可小时候，一直都是你保护着我，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你为我打过多少架，你自己大概都记不清了吧！”
“谁叫你看上去那么好欺负？让那些不敢找我麻烦的家伙，都来报复你！我当然生气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