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员简单。外婆、章奶奶、我、焦红、章佳明，总共五个人一起吃饭。
外婆和章奶奶从前是经过物质匮乏的日子的，吃饭从来不挑剔。
我和焦红也是好宝宝。大人们做啥菜，我们都吃。
不过，章佳明就不同了。他居然在吃饭前，有耐心地把菜饭里焦的部分全都挑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章奶奶看着章佳明，不满道：“你这孩子太讲究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焦的，今天算是注意了，都已经不怎么焦了！再说，焦的饭最好吃了！”说罢，将章佳明挑出来的部分，全都倒进了自己碗里。
外婆拿着装辣椒酱的瓶，问大家：“谁还要？”
章奶奶第一个捧场道：“再给我来两勺！”
我第二发言说：“我也要再来两勺！”
章奶奶对我赞道：“菲菲，这点你最像我，不怕辣！你外婆熬得这个辣酱，她自己从来不吃，你章爷爷和外公顶多来个一勺，佳明顶多来一小口！每次都是我们两个吃得最多！”
我豪气笑道：“怕辣，还怎么做英雄好汉！话说外婆做得这辣酱，真是味道一级棒！我带到学校去，我们班的很多同学都来抢，害得我上次带去两大瓶，不到一个星期就吃完了！”
外婆开心笑道：“这次我多做点。等你走得时候，多带两瓶！既然同学们喜欢，那就请同学们多吃点！”
我玩笑道：“外婆，你索性把秘方写下来，我帮你申请个专利，接着找几个帮手开个作坊，专门按着你的秘方多做些，然后我们挂到网上售卖，说不定也能发家致富！”
外婆只是笑，倒是章奶奶颇为认真地说道：“我看菲菲这个主意不错！静之，反正我们四个老家伙现在都退休了，不如我们一起干，让菲菲帮着卖，看看效益怎么样！”
外婆道：“别听菲菲胡说，哪能真的当成产品做！就是食品许可证，怕是都不好申请！”
我道：“网上三无产品可多了，监管部门鞭长莫及！再说，我们家出产的都是爱心产品，怎么可能有质量问题！”
一直默默吃饭的焦红，此时也动心地附和道：“外婆，不如我们试试看吧！你负责教，我来动手，让菲菲挂在网上卖卖看！我们少做点，卖不出去就自己吃，如果卖得好，再多做点！”
章奶奶问一直吃饭不说话的章佳明道：“佳明，你怎么看？”
“没意见。”章佳明说这话时，语气淡漠，头也没抬。
章奶奶追问：“什么叫没意见？”
“不同意，也不反对。”
我对章佳明这种态度，早就处变不惊，全当他是一团空气。
我倒是注意到，焦红今天默默吃饭的时候，偷偷看过章佳明好几次，而且每次看完都会脸红。
我对焦红的审美眼光，很是担心。章佳明这么一个面瘫脸，有什么值得脸红心跳偷偷看的！
章奶奶还想继续追问章佳明是什么意思，外婆拍了拍她的手道：“芝香，这件事，等和洋、建业回来再说吧。我们应该听听他们两个的意见。”
章奶奶说：“那就今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讨论吧。”接着，她老人家还特意看向章佳明嘱咐道：“要么同意，要么反对，不许没意见！”
章佳明淡淡说道：“我投弃权票，不参与表决！”
章奶奶不高兴道：“这是家里的事情，你作为男子汉，怎么可以不参与呢！”
章佳明一贯性子冷淡，可也知道惹恼他家太后不好收拾，随后特意补充道：“奶奶，这是件可以自娱自乐的事情，和最后的结果没关系的！关键是，你们积极性有多高？你们愿意呢，就做！不愿意呢，就算了！所以，我才说，我没意见！”
章奶奶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对最后的结果，是看好还是不看好呢？”
章佳明立即答道：“在我看来，如果就家里现有的劳动力集中在一起玩闹一番，有没有赚钱的结果都没关系，算是过年的一个热闹节目，自娱自乐！至于网上卖的如何，这个要看市场需求如何，也要看经营网店的这个人的营销手段！结果我现在预测不了，爆款有时说来就来，这个只能用实践来检验结果了！”
大家都没说话，只有我看向章佳明说道：“我之前提议的时候，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听了章佳明的话，我倒是觉得非常值得试试！如果今天晚上讨论的时候，外公和章爷爷不反对，那我们明天早上正式开工！章奶奶刚刚说了，这是家里的事情。所以，家里的人，有一个，我算一个！外婆负责写下秘方和传授技艺；焦红、章奶奶和章爷爷负责协助外婆制作辣酱；外公负责给辣酱起名字和写广告词；我负责开通线上渠道，去淘宝注册网店，找人一起和我刷评论；章佳明你负责给产品申请专利和食品许可证，并站在医生的角度对产品的原料进行营养分析，还有你得给出你的营销建议和市场分析。”
章奶奶对我称赞道：“菲菲真是能干！一下就把大家的任务都安排妥帖了，我看这样挺好，今晚就照着这个方案讨论，两个老家伙要是敢反对，看我不收拾他们！佳明，你得好好配合菲菲！”
章佳明看了看章奶奶，又看了看我，最终点头道，“好。”
我不愿扫兴，但觉得这话不得不说：“今晚的讨论，由章奶奶负责主持，红红你负责记录。等我回来，你们告诉我讨论结果就行！”
章奶奶立即问我道：“菲菲，你今晚要去哪里？”
“去小胖子家的店里吃晚饭叙旧，这是今天早上和大家约好的。
章奶奶又问我说：“不能改个时间吗？”
我答：“已经和人约好了，不好推脱的。再说，他们还特意嘱咐过我，让我不要失约的！”
晚上，我和小胖子他们几个，酒逢知己千杯少。说起少年往事，自然有许多感概。
小胖子和小鹿都拿起酒杯对我说道：“老大，你永远都是我们心目中的老大！小时候不是你罩着，我们肯定被隔壁班那个白痴彬欺负死！”
“心意到了就好，慢慢喝！”听他们说起白痴彬，我不禁问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小二子答道：“我听说，白痴彬初中毕业后，就到c市混生活，没多久就参加打架斗殴，后来被抓进看守所了。之后，放出来三个月不到，他又因为抢劫杀人罪，被少年法庭给判刑了！”
我叹息道：“他其实人不坏，就是性格冲动，遇事不爱动脑子，有这一天不算意外！”
小鹿道：“我听说，妮妮一直挺喜欢他的，他进去后，她还去看过他两次，后来妮妮她妈死活拦着妮妮不让去，说是妮妮再去她就跳楼，妮妮这才不去的。”
小胖子道：“小鹿一直都喜欢妮妮，我们都知道，可惜妮妮心里一直没他！妮妮他们几个没良心，过年也不知道回来给老大拜年！当年要不是老大跳进冰河里豁出性命来救他们，现在哪里还有他们几个！”
小二子听到这话，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说我当年冬天是如何跳进冰河里救林萧、洪强和妮妮三个的事情，这是他最喜欢说的段子，因为他总觉得这个段子精彩曲折得足够媲美任何一个英雄故事！
我摆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吃菜喝酒，吃菜喝酒！”
不想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回头，发现是张君。见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身边没有秦娜相随，我笑着调侃他道：“你这样的‘最佳男朋友’，怎么舍得抛下女朋友一个人出来玩？”
张君露出一个苦笑道：“她哥哥特意来接她，她不得不回家了，我不好跟去，于是就只能……”
我觉得，他被人棒打鸳鸯蛮可怜的，于是转移话题道：“那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
他落寞地说道：“我家就在c市，这里风景挺好的，我想过两天再回家。”
我看得出，张君留下不是为了风景。我猜，他大概是因为恋爱不顺，需要散心。我没什么好安慰他的，只能简洁地祝福他道：“那就祝你玩得开心！”
张君突然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说道：“其实……我留下来，还有一个理由。我一直想找到你，好好谢谢你。那天不是你，我和秦娜估计现在就得呆在医院了！救命之恩，不知怎么报答才好，只能先当面谢谢你！”
我拍怕他的肩膀，“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小二子在旁说道：“我们老大侠义为怀，这辈子不知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了，从来都不指望别人报答！”
张君看向小二子道：“我刚刚听这位兄弟正在说你的英雄事迹，不知我是否有幸聆听一下，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小二子开心道：“我刚刚开了头，老大就不让我说了！其实我最喜欢说这段了，只要老大不反对，我立马给你讲！”
我为难道：“你们两个私下聊好不好，当着面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
小胖子和小鹿都哈哈大笑起来，小二子也一面笑一面道：“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老大害羞是什么样子呢！”
张君道：“相逢就是缘分。不知我今天是否有这个荣幸，坐下和大家一起吃饭？”
小二子拿过一瓶刚开瓶还没喝的啤酒，对他说道：“你刚刚说老大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今天干了这瓶酒就算是聊表敬意，也算是想要和兄弟们吃饭的一点诚意！”
张君接过酒瓶，豪气道：“一瓶不够，我喝三瓶，算是我的敬意和诚意！今天谁也不要和我抢，我来买单！”说完，他就咕嘟咕嘟开始灌酒。
一连三瓶，他气都不喘地喝了下去。
小二子赞道：“不错，够男人！坐下一块吧！”
张君刚坐下不到三秒，就捂着嘴冲到店门口去吐了，我赶忙对小胖子道：“你让人照顾一下他，他有可能刚失恋！”
小胖子对服务员做了个手势，服务员立即会意。
小鹿道：“都说女人的感情伤不起，其实男人也一样伤不起啊！敬所有失恋的哥们一杯！我干了！”
小胖子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小鹿说：“道理谁都懂的，可惜做不做得到就看修行了！”
小二子说：“感情这东西要讲缘分，勉强不得的！我们镇上疯子的故事，你们都应该听说过吧。后来大批知青来我们这里，爱恨情仇可复杂了，就是老大的外公外婆的故事也算得上是可歌可泣的，再后来……”
“慢！我外公外婆这辈子相濡以沫相爱相守的，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你不许拿他们两位老人家来开玩笑，否则我可要生气的！”
小二子惊讶地看着我：“老大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对，于是逼问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否则你别怪我今天破戒，揍得你不知东南西北！”
“老大，我真的不相信你从来都没听说过！”
“到底听说什么？”
“这故事当年镇上的人都知道的，难道从来没有人和你说？”
我越听越不爽，直接拉起小二子的衣领威胁道：“你说不说？你不说，我真的开揍了！”
“老大，看来大家有心瞒你。今晚，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和别人说，这是我说的。”
我爽快答应道：“一言为定！”
“当年，你外婆许静之是家中独女，出身书香门第，按政策可以不来插队的。但是，你外婆爱上了一个男人，名叫杨旭昌。只因这个男人按政策必须来插队，你外婆就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硬是跟着这个男人来了这里。后来，他们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叫杨莹。”
我听到这里，已经足够感到惊讶，但是我没有出声打断小二子。
“他们的女儿杨莹很漂亮，镇上所有的人都很喜欢她，觉得这个小姑娘集妈妈的美丽和爸爸的英俊于一身，算是得到了父母的全部优点。可是，就在杨莹两岁的时候，她生了很重的病。你外婆和杨旭昌都急坏了，他们带着她进了城。因为杨莹的病，一家三口在医院旁住了下来。第二年开春，杨莹的病好了，但回来的却不是一家三口，而只有两个人——你外婆和杨莹。你外婆回来后，大家都发现她变了，她经常发呆，不言不语，有时默默流泪。”
“当年，你外婆可是镇上有名的美人，而且性格温柔，有很多男人都喜欢她。那些男人，觉得能远远看上她一眼，或者和她搭上一句话，就是顶幸福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很关心你外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没有人拿出法子来。只有一个男人，他默默地进了城，默默地打听了一切，然后默默地回来。他把事情的原委告知了你外婆当年最好的朋友——知青冯芝香。”
“冯芝香是个火爆脾气，连夜带着一帮知青进城找杨旭昌理论，可杨旭昌拒不见面。已经做了革委会书记女婿的杨旭昌，很快被派到外地交流学习，于是那些知青只能无功而返。”
“原来，在医院为小女儿杨莹治病期间，杨旭昌遇到了革委会书记的女儿——从前就爱慕他的女同学，两人很快就勾搭在了一起。革委会书记知道一切后，曾许诺：只要杨旭昌离婚，就同意杨旭昌和他的女儿结婚。”
“于是，杨旭昌跪在你外婆面前，坦承一切，并求她签字离婚，因为他觉得插队太苦了，他受不了了，他想去更好的地方读书和工作，他说他不是不爱你外婆，只是他更爱美好的生活。你外婆成全了他，却无法不觉得痛苦。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很同情你外婆，觉得杨旭昌忘恩负义。”
“后来，有很多男人都想要接近你外婆。那些规矩的，就让媒人上门做媒反复劝说。那些不规矩的，就想要半夜强来将生米做成熟饭。那段时间，是冯芝香和他老公章建业，带着一帮知青，保护了你外婆。当然还有一个人，也默默地守卫着她，这个人就是当初那个默默进城打听消息的知青——廖和洋。廖和洋和所有喜欢你外婆的男人都不同，他从不让人和你外婆提亲，也从来没有想过占你外婆的便宜，他对你外婆的所有帮助都是默默无闻，不求回报的，但是，每次你外婆有事，他总是在她身边。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廖和洋总是独身一人。不论多少人对廖和洋说亲，他始终不肯结婚。”
“再后来，回城的消息传来。很多知青，为了返城都离了婚，甚至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人。只有四个人，始终没有走。冯芝香章建业夫妇不走，是因为不愿离婚；你外婆不走，是因为家里的老人都不在了；而廖和洋不走，只是因为你外婆没走。又过了三年，终于在冯芝香的努力下，你外婆嫁给了廖和洋。婚后，他们两人成了小镇上最让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听说，他们曾有过一个儿子，叫廖幸，但周岁那年就染病去世了。所以，他们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杨莹。其实，这个女孩在三岁的时候已经改名——许如烟。”
听到这里，我震惊地无以复加，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转身离去。因为，我需要找人求证——这一切，是否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