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徐处长的邀请, 狄思科是有点动心的。
外事翻译的发展路线比较单一,要么像崔组长和庞庆祖那样,一直在翻译室内部晋升, 要么像陈诚和许大姐那样驻外工作。
无论走哪一种路线, 都需要经历数年时间的打磨。
这期间要耐得住寂寞, 坐得住板凳,还得经得住高压工作环境的考验。
狄思科做了这一行, 早就有了经受考验, 论资排辈的心理准备。
但是,工作氛围对人心情的影响太大了。
庞庆祖时不时抽冷子给他一下,就跟癞蛤蟆趴脚面似的,造不成大伤害,却不咬人膈应人。
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 他将就一下也能过,毕竟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可是眼前有人递出了其他橄榄枝。
在庞庆祖和徐处长之间,哪怕是闭眼选, 他也会选择很有人格魅力的徐处长。
然而, 狄思科的职业规划,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不夸张的说, 这其实是老狄家全家的事。
老狄家举全家之力把他供成了大学生,尤其是郭美凤,付出颇多。
自打他进了部委,郭美凤就把他当成了老狄家的门面,逢人便吹她小儿子是在大衙门工作的国家干部。
他做选择时, 还需要顾及老妈的感受。
可是,郭美凤对他单位里的那些事并不了解。
“你去了那个什么公司以后, 还是干部吗?”这是郭美凤最关心的。
“是啊,那是由我们单位直管的外贸公司,实际上还在我们系统内部打转。”狄思科给她打个比方,“类似于花旦转行当小生了,虽然换了行当,但还是戏曲演员。”
郭美凤秒懂:“花旦变小生,性别都变了,你去了新单位能混得开吗,专业不对口吧?”
“对口啊,我们学校的英语专业,就是为外贸一线输送外语人才的。我同班同学里,有一大半都被分配去进出口公司工作了。”狄思科补充,“葛磊就在那家公司上班。”
“哦哦,那个单位啊!”郭美凤终于对上了号,“我听葛磊他妈说过,大单位福利好,过年的时候能收到半车年货,一下子发十几条鱼,还有买彩电和自行车的门路。”
他们这一代人,每月到手的工资都差不多,评价一个单位的好坏,主要标准就是看过年过节发放的福利。
要是单位分东西大方,又能弄来稀有物资,那绝对是顶顶好的单位了。
听说他想去的是葛磊的单位,郭美凤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你们那个徐处长被调过去是升官的,那你跟他一起去能不能升官啊?”
要是不能升官,那还不如在大衙门呆着,最起码说出去好听呀!
狄思科暂时还没打听过这方面的问题,“总经理秘书,应该能升半级吧?”
“半级是多少?”
“我现在因为当团干,享受副科待遇,但并不是副科。去了那边以后,应该就是副科了。”
郭美凤又问:“那葛磊现在在单位是什么官儿?”
“……”狄思科挠挠脸,“刚到单位不到两年,不是什么官儿,就是普通干部,非要细究的话,算是股级。”
“哦,那你去了新单位,就比葛磊官大啦?”
狄思科词穷半晌,艰难道:“我就是秘书,不算什么官儿,管不到人家!”
郭美凤觉得自己已经懂了。
她儿子去了新单位就能升官,能走到同班同学的前面。
而且新领导是老五的忘年交。
郭美凤不懂大衙门里的事,但最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有天赋才华,也得有领导肯赏识。
就像她年轻的时候,是剧团的几个刀马旦里功底最扎实的,可惜领导看不见她。要不是后调来的团长重用她,让她唱主角,她可能早就离开戏曲这一行了。
“反正都是当大干部,你想去哪个单位自己决定吧。”郭美凤提醒,“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还得跟童童和于家老两口商量一下,刚领证就换工作,人家那边不一定乐意。”
于童对大衙门没什么执念,并不在乎狄二狗在哪里工作,偶尔甚至还会生出让他跟自己下海,一起开夫妻店的想法。
但是,二狗子在她心里有点高知光环,要是让他去打理卡拉OK厅,承办演唱会,多少有点浪费人才,也浪费了国家这些年的培养。
所以,于童还是希望他能学以致用的。
去哪个单位工作都可以,她只在乎一个问题。
“你要是去企业工作,下班以后的私人时间应该比现在多吧?”
狄思科不敢打包票。
秘书的时间安排是跟着领导走的,领导不下班,秘书也别想下班。
于童想了想说:“领导也要休息,而且你们那个徐处长不是妻管严吗?他敢一直加班不回家?”
“徐处长可不是妻管严,人家只是比较尊重爱人,”狄思科替领导正名,又补充一句,“跟我一样!”
于童笑问:“你真跟徐处长一样啊?”
“嗯哼。”
于童在他房间里随手一指,“那你先把这间屋子重新拾掇拾掇吧!”
“我这屋子多干净啊!”
“确实干净,你这房间干净得仿佛容不下我!”
二狗子住的这间屋子,是后院面积最大的,但是一大半的面积都没有被利用到。
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立柜、一把电镀折叠椅,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
她进入这个房间以后,要么坐折叠椅,要么上床。
于童甚至怀疑这是二狗子处心积虑设计好的!
就像现在,她在那张没有靠背的折叠椅上坐累了,就自动自觉地上了床。
狄思科从双人床的另一头蹭啊蹭,蹭到于童身边问:“你对这个房间不满意呀?”
“你说呢?”
“我觉得挺好的!多简洁!”
他从小跟四个哥哥挤在一个房间里,十几米的屋子不但要摆两张上下铺,还得摆放大衣柜,八斗厨,饭桌板凳写字台。
拥挤得好似能把房间撑破。
所以有了独立的房间以后,他就喜欢这种一目了然的空旷感。
宽敞!
但是,既然已经娶了媳妇,他就得照顾媳妇的喜好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狄思科麻利改口,“想怎么改全听你的!”
“最起码得摆一套沙发吧?否则客人进了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我这屋没什么人进,除了你,就是我妈,客人不会随意进我房间。”狄思科拉着她躺倒,枕在她手臂上,悠闲道,“等你成为了女主人,就更不会有外人进来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沙发,那就摆吧!”
他举一反三似的问:“要不再给你在屋里加个大衣柜吧?你衣服挺多的,正在用的那个立柜可能放不下。”
于童摸着二狗的耳朵说:“我的东西确实挺多,到时候把大部分东西留在爷爷那边,只把临时要用的带过来就行。”
闻言,狄思科立马就不干了,“咱家比爷爷家大多了!哪怕你把全部家当都带过来,咱家也能放得下!”
他们家又不是旅店和宿舍,怎么能只带临时要用的东西呢?
于童瞥他一眼,笑着问:“你不怕自己的屋子被挤满了?”
“不怕,”狄思科翻个身挤到她胸前问,“你坦白交代,是不是计划着随时回娘家呢?”
“没有。”
狄思科怀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嘀咕道:“就算你想回娘家,也得把我带上!”
于童将他趁机占便宜的大脑袋推开,“天气太热了,你离我远点!”
“那你就少穿点嘛,像我一样!”狄思科自来熟地帮人家把衬衫扣子解开。
可是面对眼前的两团雪白,他只在上面匆匆亲了两口,又赶紧重新帮人系好了扣子。
于童面色微窘,语竭了半晌才问:“你干嘛呢?”
“你再忍忍啊,我妈已经警告过我了,绝不能在婚礼前搞大肚子!”
于童:“……”
你可真有自信。
狄思科觉得让新婚夫妻一直在房间里独处,实在太危险了。
“这房间你想怎么拾掇都行,隔壁东耳房也是你的,衣服鞋子都可以收到东耳房去。”狄思科拉着她出门,“走吧,家里太热了,咱俩到北海公园划船去!”
于童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本领闹得没了脾气,“一会儿不是要吃烧烤吗?咱俩不用留下干活啊?”
“不用,我哥他们都能干,你负责吃就行了。”
二哥弄回来一个烤羊肉串用的烤炉,召集全家人回来吃烧烤。
前院儿忙活了一中午,烧炭味儿早就已经飘了过来。
“那也不能扔下一家子人,自己去划船呀!”于童翻出钱包说,“你别乱跑了,先到冷饮店扛一箱汽水回来!”
狄思科接了媳妇给的钱,按照指示出门扛了一箱汽水,又去饭馆儿打了两暖壶的生啤。
带着东西再次进院儿时,却发现徐大爷和他儿子徐彦博也坐在烤炉前呢。
狄思科以为是郭美凤把这父子俩请来一起聚餐的,客气地招呼:“好久没见到彦博了,听说你也要结婚了,恭喜啊!”
徐彦博乐呵道:“同喜同喜,于童姐是我们那栋家属楼里最漂亮的姑娘,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个缘分呢!”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郭美凤有手腕儿。
自己找了老徐这个文化局副局长不说,又借着去他家做客的机会,在文化局家属楼里,给儿子牵线了一个高干子女。
于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漂亮又能干,而且眼高于顶。
这母子俩可真是厉害啊!
徐大爷最近往老狄家跑得挺勤,今天又带着儿子出现在他们的家庭聚餐上,狄家兄弟都以为郭美凤与徐大爷的好事将近了。
三哥给徐彦博倒了一杯啤酒,笑着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啊?到时候我们都过去帮你热闹热闹。”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呢,”徐彦博咧嘴说,“下周末我们要跟亲家见面,我爸想请郭姨一起出席。”
狄思科闻言盯着他的表情打量片刻。
徐彦博要是肯说一句“我想请郭姨一起出席”,郭美凤必然二话不说,立马就答应了。
这至少能证明徐家人把郭美凤的付出看在眼里,认可了她的身份。
可是,徐彦博那句轻飘飘的“我爸想请郭姨一起出席”,真是既无分量也无诚意。
相当于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郭美凤摇头婉拒道:“你们亲家见面我就不出席了,彦博的妈妈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舅舅,让他舅舅舅妈出席更合适。”
徐副局长急道:“美凤,我今天带着彦博来,就是诚心邀请你的,咱们虽然还没来得及领证,但全家都把你当成一家人!”
郭美凤再次婉拒,“我去不合适,还是让彦博舅妈去吧!”
她将那把钥匙留在了徐家,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若是子女不赞成,他们继续发展下去,也是耽误彼此的时间。
不如就这样和平分手。
不过,老徐不同意分手,最近几乎天天来找她。
不是去学校,就是来家里,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今天居然又带着儿子来家里,请她去什么亲家会面!
要不是怕在孩子和三个儿媳妇跟前失了体面,她都想把这爷俩轰出去了!
二哥向来是看不上徐大爷的,他也不想老妈二婚,所以见那徐大爷被再三拒绝后,竟然还想纠缠,便不客气地问:“徐副局长,您让我妈以什么身份去跟徐彦博的岳家见面啊?”
徐大爷笑着说:“这也是我今天要提的事,我想跟美凤尽快把结婚证领了!”
“呦,”二哥嘲讽道,“您前妻的家人,同意您续弦啦?”
徐大爷点点头,“彦博的妈妈去世多年,两个孩子也马上就要成家了……”
“徐大爷!”小六突兀地打断道,“您工资不低,您家要是缺保姆,还是花点钱去劳务市场请一个吧,没必要搭上一张结婚证!”
徐大爷忙解释:“我绝没有把美凤当成保姆的意思!”
“但您儿子就是这么认为的!”小六指向徐彦博,“您问问他,这话是不是他跟他对象说的!”
狄思慧要被气炸了!
她妈不愿意跟儿子和媳妇讲感情上的事,但是面对小女儿时,还是愿意吐露心声的。
狄思慧对她妈跟徐家的龃龉一清二楚。
早就想跟几个哥哥通风报信了。
但是,郭美凤觉得老年人谈对象,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最好能安安静静地体面分手。
外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双方不再来往,渐渐散了也就散了。
狄思慧尊重母亲的想法,即使看这徐大爷不顺眼,也一直憋着。
没想到,这人又自说自话地要跟她妈领证,仿佛他肯给郭美凤一个名分,就是天大的恩惠!
你说领证就领证,凭什么啊!
徐大爷忙解释说:“彦博被惯得跟孩子似的,他说那些话,绝对是有口无心的!我心里一直很尊重美凤,绝没有把她当成保姆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儿子确实说过把郭美凤当成保姆的话。
难怪郭美凤前些天有点沉默呢!
狄思科都被气笑了,“徐大爷,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吧?当时我妹妹还没上空姐培训班,您带着您女儿和儿子来了我家,诚恳保证一定会给郭老师一个名分。这是您当时说过的话吧?”
徐大爷面露尴尬。
“如今我妹妹已经毕业了,但您的保证始终没兑现。既然您两年时间都搞不定前岳家,您现在又何必突然提出跟我妈结婚呢?我妈这辈子没怎么干过家务活,让她当保姆,那您家可真是找错人了!我们还想给她找个保姆呢!您慢走吧,我们就不送了!”
“这真的是个误会!”徐大爷极力解释,“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您有没有那个意思都不打紧了!”三哥夺过徐彦博手里的啤酒杯和羊肉串,扯着人的脖领子,将人提溜起来,“还吃什么吃!赶紧滚蛋!”
徐彦博被他弄出了火气,甩开他的手说:“你们这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
不待他说出完整句子,二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
“老二,不许打人!”郭美凤拉着他的手,急道,“把事情说开就算了,不许动手!”
万一把人打坏了,老二又得被抓进去。
徐彦博被扇了嘴巴,捂着脸不依不饶道:“什么叫算了?凭什么算了?你家从我爸身上占了那么多便宜,就想这么算了?”
郭美凤被说得冷了心,肃着脸问:“我没吃你家的没喝你家的,我占你爸什么便宜了?”
“你家哪次有事,不是找我爸帮忙的?”
“我家去年搬家,让老徐帮忙借了一辆卡车,今年老二结婚,又帮忙借了一辆轿车。另外就是,老徐帮我提供了戏校招聘老师的报名信息,我当时经历两轮面试,自己去参加的应聘。老徐对我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所以今年五月份你姐姐生孩子,我送了一对银脚环,还随了三百块的礼金。三百块钱,足可以租上十辆八辆汽车了吧?”
“至于过年过节送的走礼,只要你爸给我家送礼,我每次都让家里的几个孩子去给你家回了礼。在经济上,我从没占过你家便宜。”
她最开始确实是想借着老徐的身份,拉拔一下自家这几个孩子的。
不过,她家孩子都挺争气,自己找到了出路,所以她跟老徐来往了两年,从没求他办过什么大事。
双方的来往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
徐彦博顶道:“占没占便宜,不是你说了算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谁知道你们私底下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彦博!”徐副局长寒着脸在儿子另一边的脸上也扇了一巴掌,“这就是你的家教!”
当众挨了两巴掌,徐彦博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转身就大步走向大门,跑出了狄家。
既然事情在孩子面前捅破了,郭美凤索性不再避忌,当着众人的面说:“老徐,咱们一直相处的不错,算是性格合得来的朋友。但是咱们这个年纪的人,交朋友还得照顾孩子的感受,我要是早知道你家孩子是这个态度,绝不可能跟你来往这么长时间!咱俩有缘无分,就这么算了吧!”
“美凤,今天大家的情绪都比较激动,我先带着这个孽障回去。等你心情平复了,我再让他来给你赔礼道歉!”
徐大爷跟狄家兄弟几个点点头,面色难堪地往外走。
狄思科见他满脸通红,还真怕这老头在他家出事,追上去说:“徐大爷,我送送您吧!”
二哥狠狠瞪了老五一眼,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送的!
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他想把老五喊回来,却被媳妇拽住了手臂。
钟晓莎低声说:“人家毕竟有些年纪了,又是文化局的副局长。咱们家的所有生意都得跟文化局打交道,他还没到退休年纪,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她婆婆一直压着这件事不肯闹大,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狄思科不但将徐大爷送出了门,甚至还一路送出了胡同。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后,徐大爷叹气说:“老五,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就行。你也帮我劝一劝美凤,我真没有把她当成保姆的心思。”
狄思科也推心置腹似的说:“徐大爷,虽然我妈保养得还行,但毕竟上了年纪了,算是老太太。我看您比我妈身体硬朗,瞧着像四十出头的。以您的条件,怎么就瞧上我妈了呢?”
“我跟你母亲有心灵上的共鸣。”
狄思科被恶心了一下,平复了半天才笑着说:“您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哪怕真的结了婚,等你俩真的上了岁数,也很难照顾彼此。像您这样的男同志,适合找个年轻又身体好的女同志,不说别的,您身上有个小病小痛的时候,年轻人能更好的照顾您。”
徐大爷摇头,“我都这个年纪了,再跟年轻女同志结婚,不是让人笑话嘛!”
狄思科:“……”
合着不是不想找,而是怕被人笑话。
“住我们西边的李大爷,跟您年纪差不多,找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续弦。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儿子,大家只有恭喜的,没见谁笑话他。”
所以,您也把格局打开,赶紧给徐彦博生个弟弟妹妹,他就蹦得更欢了。
*
郭美凤自认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但徐大爷挺有毅力,之后几天又来家里找她挽回了几次。
狄思科对自己老妈很放心,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吃回头草。
他深思熟虑了几天后,同意了徐处长的邀请。
跟组里提交调职申请的同时,轻工公司那边也发来了商调函。
然而,让狄思科没想到的是,他的申请刚提交上去,汪妍妍也提交了申请。
他是系统内部调职,而汪妍妍打算离职了。
“汪姐,你离职去哪儿啊?”
“刘莉在外企发展的不错,她前段时间联系我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是那家能开出上万月薪的外企吗?”
汪妍妍点头,“对,但我资历不够,工资没那么高!”
英语组一下子要走两个人,马上就引起了翻译室一把手的重视。
这天开完例会以后,崔主任直接把庞庆祖留了下来。
“老庞,咱们英语组最近怎么回事?我看到小狄和妍妍的调职申请了!这两位同志都是不错的苗子,之前一直踏实工作,从没透露过跳槽的念头。”
“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吧。”
“把年轻同志培养出来不容易,咱们对年轻同志不要太苛刻。督促大家工作的时候,也要有人文关怀!”崔主任蹙眉说,“之前王司长遇到我时就提到了,小狄跟代表团出国,回国当天竟然就要去领结婚证,飞机晚点,差点耽误了人家的人生大事。咱们英语组里有那么多同志,像这种出国的工作,当时就非得安排小狄去吗?”
“主任,当时组里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手,不过我以后会在这方面多注意的。”庞庆祖自信道,“您甭担心,汪妍妍和狄思科都是近两年才分配来部里的同志,按照政策,他们要在翻译室工作满五年,才能向其他单位流动。”
崔主任没什么表情地说:“既然你提到了政策,那你应该也很清楚了,优秀毕业生是可以不按照分配计划走的。小狄是他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只要专业对口,又有单位肯接收,他想走随时都能走……”
第72章
狄思科在部里呆了两年多, 算是被崔主任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翻译。
英语组里男同志少,为了尽快让他独当一面,当时的崔组长为他提供了比旁人更多的学习机会。
狄思科心里对崔主任非常感激。
所以, 当崔主任再次找他谈话, 想要尽量挽留的时候, 狄思科也对她说了心里话。
若是崔主任还是顶头上司,那他肯定听招呼, 老老实实在崔主任手下干活。
“我现在也管着英语组的工作, 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提,没必要草率调职。”
狄思科无奈一笑:“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嘛。”
崔主任问:“你也是因为庞组长才想走的?”
听她用了“也”字,狄思科猜测之前来谈话的汪妍妍已经给老庞告过状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告状。
“庞组长资历深,业务能力强, 有很多值得年轻翻译学习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也看气场和缘分,我跟您之间气场相合,工作愉快。所以,有了您的对比, 面对庞组长的时候, 难免会有心理落差,这主要还是我个人的原因。”
他在提交调职申请前, 去于家跟于爷爷面谈了一次。
于爷爷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听他讲述了来龙去脉后,只提醒他,跟组织谈话时要注意分寸,保持冷静, 别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口不择言。
尽量搞好团结,做人做事留一线。
狄思科思考良久后, 决定听取老人言,谈话时尽量从自身找原因。
崔主任不是第一次面对手下跳槽,像汪妍妍那种诉苦型的谈话对象,相对容易说服。
而狄思科这种全程冷静,不诉苦不告状的,大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而不好挽留。
崔主任工作繁忙,跟他谈了半个多钟头,还询问了他的职业规划。
见他确实去意已决,而且已经找好了下家,崔主任遗憾地叹口气,在商调函上签下了名字。
“徐叔阳是个很有能力和魄力的干部,你跟着老徐好好干吧!”崔组长把签好字的纸张递给他,“翻译室是你的娘家,有事回来说一声。”
狄思科笑眯眯道:“两边离得近,我有事没事都要回来的。”
“要是有时间,每天的基本功别落下,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在翻译室两进两出,去别的单位工作过,结果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您是不是跟所有调职的人都说过这番话啊?”狄思科状似回忆道,“我记得陈诚走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
崔主任瞪眼:“人家陈诚是什么资历,你是什么资历?能跟陈诚同等待遇,你就知足吧!”
狄思科挺知足的,得到领导首肯后,很快就办理了调职手续。
他这两年与大多数同事都相处愉快,所以,他自己花钱买了一个奶油大蛋糕,带上两瓶红酒,在办公室里与同事们简单告了别。
而刚被领导喊去谈过话的庞庆祖吃了两口蛋糕,只觉那奶油齁得发苦。
*
狄思科的调职手续办得比较迟,等他带着材料去新单位报到时,徐处长已经上任两天了。
这两天一直由总经办主任苏连枝兼职做着徐总的秘书工作。
狄思科第一天上班,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总经办报到,苏主任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剪报。
“早就听说徐总的秘书是大明星,同志们都盼着你来上班呢!”苏连枝笑出几道鱼尾纹,风趣地说,“要是有同事找你签名,你可别嫌烦!”
“不会,让我给大家唱首歌都没问题。”
苏连枝拿出钥匙和一本联络簿,起身说:“走吧,咱们总经办的同事基本都认识你,你回头慢慢跟大家认识。徐总已经来上班了,我先带你去办公室看看。”
狄思科心说,难怪苏主任这么早就来上班,原来是跟着领导时间走的。
徐总在原单位的上班时间可没这么早,都是踩着点上班的。
看来新单位的工作压力不小啊!
苏连枝带着狄思科敲门入内时,徐总正皱眉看着一份资料。
见到他们进来,才露出了狄思科熟悉的笑容。
“徐总,您的大秘来报到了!”苏连枝惋惜似的叹气,“我这个秘书刚当了两天,就要退位让贤喽!”
徐叔阳客气地与她握手,“这两天辛苦苏主任了,不过,你还不能完全撒手,小狄是咱们单位新人,很多地方还需要你的指点。”
“好说好说,”苏连枝正色道,“咱们总经办就是为领导服务的,有什么问题,让小狄随时来找我。”
新领导上任三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总算将工作交接给了正主,苏连枝松了口气似的,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办公室。
徐叔阳指了对面的椅子让狄思科坐下,问:“翻译室那边的工作都处理好了吧?”
“处理好了,临走时崔主任还叮嘱我跟着您好好干,别辜负了您的信任。”狄思科提起暖壶,给徐总喝空的茶杯里续了茶,“领导,以后我就一切行动听您指挥了。”
徐叔阳喝了口茶,点点头说:“企业跟咱们部里的工作风格不同,咱们都是企业新人,都得适应新环境。我让苏主任帮忙找了一些公司资料,你也多看看,尽快投入新工作。”
徐总也是刚来的,未必比狄思科多了解情况,很多事情需要狄思科自己去摸索。
跟徐总谈了十来分钟,他就带着资料回到了办公室外面的小单间。
这里是他的秘书工位。
他找了块抹布,将办公桌简单擦拭一遍,一边干活,一边琢磨刚刚与徐总和苏主任的谈话。
徐总来了新单位,其实更应该挑一位熟悉环境的秘书在身边。
如今既然让狄思科做了这个秘书,那他就得尽快熟悉单位里的人事关系。
否则,两个新人对内对外都不了解,单位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一概不知。
那跟聋子瞎子有什么区别?
来公司报到前,他在部里浏览过关于新单位的相关资料,所以徐总给他的那一沓资料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
先花了点时间,把单位内部的联络簿背熟了,他这个当秘书的,至少要了解四个副总,以及单位内部十几个部门的详细情况。
要是有下属来给徐总汇报工作,他对人家的姓名职位所属部门一概不知,那丢的可不只是他的脸!
然而,他把联络簿背得滚瓜烂熟了,却始终没有等到各部门主管领导来给徐总汇报工作。
狄思科在小单间里枯坐了一上午,除了总经办那几位对他格外好奇的女同事,再无其他访客上门。
狄思科暗忖,他来的比徐总晚,兴许人家已经在徐总刚上任那天汇报过工作了。
不过,他跟总经办的同事聊天时,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两天似乎只有分管监察审计和宣传广告工作的马副总来过。
其他有分量的领导,在第一天的集体见面结束以后,竟然都没有单独找过徐总。
徐叔阳上任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来主持企业改制工作的。
随着改制的进行,必然会有一部分部门被裁撤合并,到时候进行人事变动是在所难免的。
按理来说,新经理到任了,又必然要做人事调整。
这些业务部门的头头脑脑,即使不抱领导大腿,也该主动上门以示尊重吧?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狄思科心知事情不简单,不能拿这种事去问徐叔阳这位当事人,他就只能自己打听。
相比于门前冷落的徐总,狄思科这个秘书的人气却是相当高的。
总经办来了一个大明星的消息,不出三天时间,就在公司上下传开了。
关于他的讨论主要有三点:
其一,徐经理履新,没从新单位挑秘书,新秘书是被徐经理亲自点将,从部委里空降下来的。这让好几个盯上大秘位置的人,盘算落了空。
其二,这位秘书非常年轻,只有22岁。要知道其他四位副总的秘书,最年轻的也快三十了。
其三,这位小狄秘书,是出版过歌曲录音带,上过电视的大明星!
综合以上三点,狄思科在单位里的话题讨论度是相当高的。
他这张脸很多人都认识,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狄思科原以为苏主任说有人会请他签名,只是说玩笑话。
没想到,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竟然还真遇上了两位来找他签名的同事,其中还有一位男同志。
狄思科略窘,态度极其谦逊地给歌迷们签了名,丝毫不敢翘尾巴。
他刚去经贸部工作的时候,还没什么名气,后来渐渐出了名,同事们也没真的把他当成什么大明星,毕竟天天见嘛,早就没有新鲜感了。
可是,来了新单位,居然有同单位的同事找他签名!
这体验着实够新奇的。
他十分大不敬地想,徐总这两天签的名可能都没他签的多。
狄思科回家后,把这当成了新鲜事说给郭美凤听。
郭美凤却特别能与新单位的同事共情,“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要是邓丽君来给我们校长当秘书,那我肯定天天去校长办公室门口等着看大明星!”
“您儿子跟邓丽君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狄思科嘿嘿笑。
郭美凤理所当然道:“所以人家只在食堂找你签名,没去办公室堵你嘛!你也别太嘚瑟,这就是捎带手的事!”
领导在新单位打不开局面,狄思科巴不得安静眯着,根本嘚瑟不起来!
熟悉了单位内部的情况后,他也学着其他领导大秘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认真观察了两天后,他还真看出了一点问题。
公司主要领导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
徐总的办公室少有人到访,但是距离这边不远的吴副总的办公室却门庭若市。
狄思科借着打水的机会,从那间办公室门口经过,人家秘书室的等候区里,至少等了四位客人。
而他们那边却一个也没有!这也太寒碜人了!
总经办里虽然有他的歌迷,但没人会跟他谈论几个副总的话题。
毕竟几位副总的秘书,也是总经办的同事,人家相处的时间更久。
所以,下班后,他就约上葛磊,去东单公园附近的大排档吃烧烤了。
葛磊前几个月刚结婚,被媳妇喂得有点发福。
他本来就有个大锛儿头,头发也不咋浓密,再加上略微凸起的小腹,眼瞅着就要往中年方向发展了。
狄思科嘲笑:“小葛同志,你得加强锻炼呀!瞧你这大脸盘子,比上学的时候胖了两圈!”
葛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啤酒:“没办法,等你结了婚也得变成我这样!我媳妇一顿饭弄四个菜,她吃不了几口,全倒进我嘴里了。”
“所以我说你得加强锻炼嘛,徐总非常喜欢运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也赶紧运动起来!”
葛磊跟他打听:“工会要组织各部门的人手参加部里的运动会,徐总参不参加啊?要是徐总参加,那我得回去跟部门经理说一声,对运动会引起重视。”
“徐总喜欢运动,每年的运动会都没落下,今年也肯定会参加的。”狄思科斜眼瞥他,“徐总上任都快一个礼拜了,你们部门经理连工作都没汇报过,还能在乎一个运动会啊?”
二人私下说话,葛磊没什么顾忌,直白道:“他也得看风向行事,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狄思科:“……”
墙头草啊?
“而且去给徐总汇报工作的事,轮不到我们经理。他上面还有好几重婆婆呢!”
葛磊所在的纸张文体部,只是出口业务部下属的十几个部门之一。
而出口部是公司的重要业务部门,由副总经理吴贵荣直接分管。
狄思科问:“吴副总是什么路数啊,这些业务经理怎么这么听他的?”
他之前也看过企业相关资料,没觉得吴贵荣有什么特别的。
葛磊摇摇头:“我就是一小虾米,上层领导的事我怎么知道!反正自打我被分来单位,负责我们部门业务的领导就是吴副总,之前的那个总经理好像身体不太好,我在单位都没怎么见过他。”
狄思科惊讶道:“那吴副总之前一直在干总经理的活啊?”
“差不多吧。”葛磊将签子上的肉全都撸下来,含混不清地说,“听说总经理退休的时候,总经办和工会已经准备好吴副总转正的庆祝横幅了。结果,晴天一个大霹雳,竟然从部委空降了一个总经理下来。咱们吴副总没升上去!”
狄思科心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吴副总既然没升上去,那就是过去时了。
大家不至于为了捧吴副总的臭脚,连新领导的面子都不给吧?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狄思科直叹气,这就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坏处了,想打听点小道消息忒费劲。
他虽然不知道吴副总为什么能一呼百应,但是不妨碍他每天盯梢。
徐总给他的那一沓资料他早就看完了,又从苏主任那里要来不少直属分公司的资料。
看累了,他就到走廊里溜达,了解到什么有用信息,便给徐总通风报信。
上午他将十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整理好,给徐总送进办公室,顺便拐弯抹角地通报道:“还有几份文件在吴副总那里,但财务部的李经理进去半个多小时一直没出来,我没好意思进去催促,吃过午饭以后我再去一趟。”
徐总点点头,扣上钢笔帽问:“前几天你不是说有直属分公司的经理邀请我去检查工作么,都有哪几个单位?”
狄思科不假思索道:“最先打电话的是纸张公司的张总,再后来还有日用百货公司和建材公司的两位经理。今天早上,技术服务公司的刘总也打过电话。”
几个直属分公司经理的态度,明显好过单位内部这些主管领导。
“那你通知纸张公司,咱们下午就过去一趟。”
狄思科当即便返回工位,拿起话筒就拨去了纸张公司,通知了徐总的行程。
然后将电话打给总务部,请后勤的同志帮徐总安排出行用车。
徐叔阳将签好字的几份文件拿给小狄,发现他连联络簿都不用翻,拿起电话就给各单位直接拨号,还能准确称呼对方的职务和名字。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小狄虽然年轻,但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是相当出色的。
这一点他在部里的时候就领略过。
团委组织的大多数有奖活动他都积极参加,而且从没空手而归过,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办到的。
目前看来,这份秘书的工作,小狄干得还不错。
*
徐总在办公室看了一个礼拜的资料,如今终于有所行动了。
好多人都在关注他的动向。
按照公司里那些评论家的设想,几个副总不听招呼,徐总又需要在期限内完成上级交给他的改制任务。
那他上任以后必然要跟副总们来一番窝里斗,把公司内部压服以后,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谁也没想到,徐总会绕开公司内的副总和几个业务部门,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去直管分公司视察。
狄思科这个秘书,其实也没弄明白徐总的意图。
他这几天每天都要陪着徐总出门,去各分公司视察工作,收到了半抽屉名片的同时,还收获了满满一后备箱的土特产。
第一次见面,徐总没拒绝大家的土特产,但也没带回家。
贵重礼品让狄思科登记造册,归入总经办的小金库,真正的土特产,比如腊肠腊肉活鸡活鱼之类的,就便宜狄思科这个秘书了。
狄思科不敢吃独食,把腊味特产交给苏主任,让她看着分配给总经办的同事。
只把那些无法带进办公室的生禽活鱼带回了家。
郭美凤见到他带回家的土特产,每次都要念佛。
“你这个工作算是调动对了!你看这单位福利多好!这才是大单位呢,隔三差五就发点东西!”
狄思科吃着老妈炖的小公鸡,没解释太多。
就让她以为这是单位福利好了。
徐总开始去分公司视察以后,总公司这边逐渐传出徐总与分公司经理相谈甚欢的传言。
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型企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业务经理,很有可能就是姻亲故旧。
徐总从日用百货公司回来的第二天,葛磊所在部门的那位墙头草领导,就主动上门汇报工作了。
渐渐看明白徐总曲线救国的路子,狄思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徐总打不开局面,他也跟着着急上火。
好似铁板一块的业务经理们,虽然还是铁板,但是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狄思科心情放松,下班以后跟新同事们打了一场篮球才准备回家。
不过,他走到公司门口时,却被不远处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刘大爷,那边干嘛呢?”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对面举着大牌子的中年人。
门卫大爷说:“来索赔的。”
“跟谁索赔啊?”
“咱们公司!”刘大爷摇摇头说,“不用管他,这种人我都见过好几个了。让他在那站着,天气这么热,要是一直没人理他,一会儿就得走人。”
狄思科问:“他是因为什么索赔的?”
“据说是买到了假冒伪劣的电视机。”
“电视机竟然也有假冒伪劣?那玩意儿怎么假冒啊?”
刘大爷见多识广,乐道:“你得说,这年头什么不能假冒啊?假冒个电视机算啥,我之前还见过假冒的汽车配件呢。”
狄思科擦擦额头上的汗,溜达到那个想要索赔的中年人跟前。
挤到人堆里,观察他带来的那台电视机。
“大哥,您怎么看出这台电视机是假冒的啊?”
男人从电视机屏幕上抠下一张薄薄的红蓝绿三色贴膜,“我买的是彩色电视机,但是商场卖给我的是黑白电视机。我回家插上电,才发现这张贴膜不对劲……”
“您买了假货,应该去找商场啊!”
“去了!”男人一脸晦气地说,“商场说那个卖电视机的柜台是他们租给厂家的,不归他们负责。”
“那您就去找厂家嘛,”狄思科回身指指大门上的牌子,“我们这是进出口公司,只做外贸业务,不做内贸。您找我们公司也没用呀!”
他又对着电视机的牌子瞅了瞅,摇头说:“我们下属的家用电器公司,确实生产电视机,但是没有这个牌子的。您买这台电视机不是我们公司生产的。”
男人给他看了电视底部的生产厂家,然后从兜里掏出发。票说:“商场的柜台上扯着大横幅,他们说这是厂家与你们轻工进出口公司联营联销的,生产厂家一样,就是没贴你们公司的牌子。那售货员还保证假一赔十!你看吧,这发。票上有你们单位的公章呢!要不是有你们单位联销,我也不会选择买这种不认识的牌子,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企业会卖假货呢!”
狄思科看了厂家信息,也看了发。票上的印章,确实是他们公司的。
“您这台电视机是在哪个商店买的?”
男人说了一个名字,补充道:“好多商店都有他们的联营联销柜台,你们去看过就知道了。他们价格便宜,有的卖彩色电视机,有的把黑白的当彩色的卖。我比较倒霉,花彩电的钱买了一台黑白的。”
狄思科点点头说:“那我也抽空去那个商店看看。”
中年男人拉着他问:“同志,您能管这件事不?”
狄思科笑着问:“您看我这年纪,像是能管事的吗?”
“……”
确实不太像。
狄思科收了他的告状信,挥挥手说:“大哥,领导都下班了,您等在这里也没用,先回家吧。您反映的情况,我们公司调查以后,会给您反馈的。”
从单位离开,狄思科骑着摩托车,专程往那家商场跑了一趟。
二楼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卖电视机的柜台。
各种尺寸的都有,价格比市面上的其他电视机便宜三成。
生产厂家就是他们公司跟外商合营的工厂,但是牌子被贴了一个他不认识的。
他了解了大致情况后,第二天上班,就将事情反映给了徐总,并附上一封消费者的索赔信。
这种假冒伪劣的官司一年能有上百起,企业里专门有负责处理这类问题的部门,基本不会送到总经理的案头。
让徐总亲自处理一起假冒伪劣的案子,属实是杀鸡用牛刀。
但狄思科还是把情况如实反映了,“这肯定是有人把咱们合资工厂的产品拿出去重新贴牌倒卖了。他们能走这么多的货,绝不是一两个普通职工就能办成的。”
想赚成这份钱,一是需要里应外合,二是需要上面有人罩着。
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在商店里贴牌卖货,还搞出一个联营联销来,多半是因为有恃无恐。
而且之前好多分公司经理都邀请徐总去检查工作了,但是家用电器公司却一直没动静。
狄思科直觉,这家用电器公司的领导,兴许能跟公司里的哪位副总扯上点关系。
徐叔阳是老江湖了,不等小狄说完,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半晌,又转去窗台边,给形状茂密的文竹修剪了半天叶子。
眼瞅着好好的一盆文竹快被修成茴香了,他才跟狄思科交代道:“你去帮我请一下马副总。”
马海霞马副总是分管审计监察室的,在徐总上任第一天就来汇报过审计和宣传方面的工作。
两人关起门来,在办公室里谈了将近一个钟头。
当天下午,总公司便出人意料地向家用电器公司派出了工作组,这一查就是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狄思科上午还在琢磨,徐总这招敲山震虎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
下午就迎来了第二位主动给徐总汇报工作的副总。
狄思科听徐总的吩咐,给陈副总泡了最好的茶叶,虽然心里觉得对方迟早要凉,但还是笑着请人家用了茶。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徐总还需要陈副总举手投票呢。
四位副总,有两位过来汇报了工作。
甭管那位吴副总有多么一呼百应,徐总都可以着手准备改制事宜了。
亲自将客人送出门以后,徐总站在秘书室里,笑着问:“小狄,你最近是不是要办婚礼了?婚礼准备的怎么样?具体日子定了吗?”
“已经定了,就在这周末。”
徐总道了声恭喜,颔首说:“周末要是有空,我要带着陈老师去讨杯喜酒喝!”
第73章
周日清晨, 窗外的晨雾尚未消散,狄思科便被郭美凤从床上挖了起来。
“你瞅瞅几点了?赶紧洗漱换衣裳。”
郭美凤把冰凉的湿毛巾糊到他脸上,终于让迷迷瞪瞪的新郎官醒过了神。
“还不到六点呢!”狄思科想睡个回笼觉, 他昨夜难得失眠, 将今天婚礼的场景预想了八百遍, 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已经有客人上门了,”三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谁这么早啊?”
“司机陈师傅和卢大爷都来了。”
狄思科搓搓脸说:“先让大哥他们帮忙招待一下嘛。”
他迎亲要用的婚车, 租的是两年前他跟于童当伴郎伴娘时,搭乘的那辆皇冠轿车。
卢大爷接到他们的请帖后,也极大方地把他那辆皇冠借了出来。
另外,狄思科又自己负担汽油钱,从单位借了两辆桑塔纳。
再有于童的小土豆和二哥的小面包。
一共凑了六辆小汽车。
在大多数人只用一两辆汽车迎亲的当下, 六辆小汽车的迎亲队伍,真的是相当有排场了!
三哥将婚礼服装拿给他,催促道:“葛磊带着你那几个大学同学来了!”
闻言,狄思科硬撑着眼皮翻个大白眼。
他之所以会弄出一个迎亲车队, 与他这些同学脱不了干系。
他跟于童的婚礼也是中西结合式的, 准备各邀请一位未婚朋友当伴郎伴娘。
提到伴郎,狄思科的首选就是葛磊, 可是葛磊是已婚人士,没资格当伴郎了。
于是,他又从太平里胡同的发小儿,以及大学的同班同学里挑选。
他邀请伴郎的消息一放出去,立马就迎来了四个响应号召的小伙伴。
三个是大学同学, 另一个是有互抄高考志愿情谊的郑楷。
这四个人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地当伴郎,一方面是因为跟狄思科关系铁,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听说,狄思科跟他媳妇就是因为当伴郎伴娘结识的。
而且他媳妇曾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这次的伴娘八成也是歌舞团的。
四位男大学生极其肤浅,都梦想能娶到一位文艺女神当太太。
所以表现的特别积极。
对于这四个适婚男光棍儿,狄思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最终还是于童帮他做了决定,“四个都留下吧,我再另请三个朋友当伴娘。”
狄思科无语:“谁会请这么多人当伴郎伴娘啊?又不是相亲大会!”
请一对就差不多了,其他新人结婚连一对都不请呢!
“这样也算成人之美嘛。”于童在他的狗头上摸了摸,“咱俩当初就沾了我表姐的喜气,这次也回馈一下其他朋友,让大家都沾沾咱们的喜气。”
二狗子的朋友们是大学生,发展前景可观。
而她的朋友全是演艺圈的,外形条件上乘。
一方贪才,一方好色。
要是真能促成几对,也算美事一桩。
夫妻俩决定请四对伴郎伴娘,但郭美凤觉得这个数字不吉利。
既然已经请了那么多人,不如把她家老三和老四这两个光棍儿也加进去,凑个六六大顺。
所以,当狄思科被亲妈亲妹妹和两个嫂子捯饬了一早上,穿着西装革履出门迎亲时,身边极有排面地跟了六个伴郎!
狄思科坐进婚车以后,几个伴郎就自信地拍胸脯,今天无论遇到什么场面,哪怕是被老丈人刁难,有他们六个在,也一定能蒙混过关。
“咱们这伴郎团里有大学生,”郑楷指指自己,然后又反手指向三哥,“还有运动员,这就是能文能武,你就放心吧,保证让你轻松接到新娘子!”
三哥拍了拍装红包的口袋,“咱妈已经把红包准备好了,要是你岳家堵门的亲戚太多,咱就用红包开路!”
四哥也自信地说:“以前的老三篇和语录,我背得滚瓜烂熟,于爷爷如果想考这方面的内容,咱也能答得上来!”
全和人儿听伴郎们吹了一路,把接亲形容得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然而,迎亲轿车来到文化局家属楼,这几个小年轻却傻眼了。
家属楼的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通往入口的甬道两旁,挂满了红粉气球和大红灯笼。
在楼下瞧热闹的亲朋好友们,见到新郎官上门,全都拍手鼓掌,笑着欢迎和恭喜。
踏上绵延的红毯,狄思科带着伴郎团全无阻碍地来到家属楼门口,却与等在那里的儿童团狭路相逢了!
于童的侄子于小胖,带着一群最大不超过七岁,最小不满两岁的学龄前儿童,把他们迎亲必经的单元门,堵得严严实实。
狄思科大致估算了一下儿童团的规模,这得有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吧?
于家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孩子啊?
三哥见到这么多孩子,整个人都麻了。
现在每家只有一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蛋,万一把人家孩子磕了碰了,他们赔不起。
所以,靠蛮力硬闯是肯定不行的。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交流啊?”三哥自认摆不平这些小朋友,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后面去了。
狄思科心说,擒贼先擒王,于小胖是孩子王,明显是在儿童团里打头阵的。
只要把这小子打点明白了,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于晨一,我的改口红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喊我姑父呢!”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晃了晃。
于小胖特别好说话,乖乖喊了一声“姑父”,立刻就收到了一个新姑父的大红包。
“姑父赶时间娶你小姑,你带着小朋友去旁边玩会儿吧?”狄思科好声好气地商量,“一会儿咱到饭店吃好吃的去。”
于小胖将红包塞进他背带裤的大口袋里,听话地让到了一边。
“这些小朋友呢?”狄思科指指一众小豆丁。
于小胖笑嘻嘻:“他们不归我管!”
说着还冲小朋友们挤挤眼睛,示意大家将门堵好。
狄思科心想,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红包开路了,然后趁着小豆丁们去领红包的空当,他再带着人伺机进门!
四哥与他交换了眼神,便立即从袋子里掏出一沓红包,往小花园的方向走了几步说:“想要红包的小朋友,到我这里来领红包喽!”
儿童团唰唰跑走一半。
这些都是年纪稍大,已经认识钱的。
剩下的一半,由于年纪太小,还没意识到钞票的重要性,所以仍然一脸懵懂地堵在门口。
狄思科试图用糖果巧克力诱惑小朋友。
但是,这群孩子似乎被提前交代过了,接过巧克力揣进兜以后,继续坐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有两个小男孩还一脸求表扬地望向站在人群里的父母。
其实单元门的入口已经被让出大半了,迎亲团要是绕过这些孩子直接冲进去,也是轻而易举的。
狄思科为难地挠挠脸,孩子们不哭不闹,由各自父母打扮得挺漂亮,被这样一群孩子堵了门,也算讨了好彩头。
若是就这样绕过小豆丁们,难免有些扫兴。
可是,他还着急进去娶媳妇呐!
狄思科绞尽脑汁地琢磨,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群宝贝蛋满意。
充当迎亲大嫂的林桐,不知从哪弄来了两联卡通不干胶。
揭下一片“聪明的一休”贴在自己手背上,然后招手说:“想要孙悟空和黑猫警长的宝宝到阿姨这里来!”
狄思科正在怀疑这玩意儿是否管用。
可是不出三秒,面前的小朋友竟然又呼啦啦跑了一大半。
家长们笑骂自家孩子不顶用,一张卡通不干胶贴纸就把他们打发了!
还不如要红包的呢!
围观人群立即发出善意的笑声。
大门前只剩一个梳着羊角辫的两岁小姑娘,仍然不动如山地坚守在原地。
狄思科不知这是谁家孩子,蹲下身想跟话还说不利索的小门神交流交流。
然而,这孩子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居然坐在台阶上打起了瞌睡!
眼睛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媳妇还没娶到手的狄思科,突然就父爱泛滥了。
他要是能跟童童生一个这样的宝宝,这辈子也就圆满啦!
打瞌睡的小门神实在不顶用,孩子妈妈从围观群众中跑出来,打算将孩子抱走。
狄思科抓了一把巧克力,又拿出一个红包塞进小姑娘的兜兜里。
稀罕地在人家的羊角辫上摸了摸,然后弯腰扛起还在傻乐呵的于小胖,叫上兄弟们就冲进了单元门。
于小胖在他肩头吱哇乱叫:“姑父,我妈让我在楼下等着!你带我上去干嘛?”
狄思科笑着吓唬他:“带你上去当人质!”
*
楼上于童的闺房内,新娘子在床上坐得腿都麻了。
“楼下鞭炮都放了好几次了,乐队也已经演奏了半天,他们不是早就到了吗?怎么还没上来?”
“他们被于暄找来的那群小朋友绊住了!”
于童:“……”
她弟弟带着她侄子,把整栋楼的孩子都搜罗了出来。
再加上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在楼下堵门的童子军足有三四十人。
她担心二狗子搞不定那群豆丁,万一把孩子惹哭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她家的门。
郑雪茹帮她整理了一下婚纱的裙摆,然后对年轻的伴娘们交代:“咱们可提前说好啊,一会儿堵门的时候,脑力劳动交给新郎官,体力劳动交给伴郎。”
杜金金调侃道:“咱小狄的体力也是不错的,干点体力活肯定没问题!”
“那也不行,得给新郎官留点力气,”郑雪茹发觉了话中歧义,又找补道,“别让新郎官一身臭汗地出席婚礼!当然,红包是可以使劲要的!听说新郎官的红包储备充足!”
于是,当狄思科接受了于爷爷和未来老丈人的训话,来到新媳妇门前时,面对的就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伴娘们。
他对这种情形早有心理准备,再次拿出一沓红包,不用姑娘们开口,就像发扑克牌似的,歘欻把红包发了出去,每人至少能拿到两三个。
他这一沓红包里的金额不固定,多数是五毛一块的,也有两块五块的。
各人能拿到多少,全凭手气。
如今多数人还在算计着过日子,像他这样舍得在婚礼上大撒红包的新郎官难得一见。
所以,拿人手软的伴娘们,果真按照郑雪茹说的,全都冲着伴郎使劲了。
游泳运动员出身的三哥,替弟弟做了将近一百个俯卧撑,才勉强过了关。
狄思科捧着花,讨好地望向堵在门口的郑雪茹和杜金金,“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杜金金背着手说:“你再回答几个问题,答案通过了,我们自然就让你进去了。”
“那你们问吧。”
“你们俩谁追的谁?”
狄思科无奈道:“我跟她表白的时候,你不是在现场吗?这有什么可问的,我追的她呗!”
“大家都比较好奇嘛,”杜金金继续问,“你跟新娘第一次约会是在什么地方?”
狄思科不想说,“这种事你也要问啊?”
伴娘们起哄:“赶紧回答!”
大家最喜欢这种环节了!
“餐厅或者家里吧。”
“到底是餐厅还是家里?”有个伴娘高声说,“第一次约会怎么还弄出两个地点了?”
“要是把我追她那几个月的时间也算上,第一次约会是在餐厅。要是从我俩确定关系开始算,那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家里。”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去帮对象刷房子搞装修,没谁比他更有诚意了!
杜金金将门推开一条缝,跟新娘子确认:“童姐,新郎官说的对吗?”
于童“嗯”了一声。
得到新娘子本人的证实,客厅里的青年男女们立马就沸腾了。
不明真相的伴郎们一脸佩服地望向狄思科,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家里!
难怪人家能娶到媳妇呢!
厉害呀!
杜金金抬手压了压,接着问:“结婚以后,家里的钱由谁管?”
“我媳妇管啊。”狄思科骄傲脸,“我的财政大权早就上交了,如今连人带钱都归她管。”
于童在经济上不怎么约束他,几个门面房的房租和录音带的收入,由她拿去做了投资。
而他每个月的工资可以完全由自己支配,媳妇根本不管。
这就已经让他青出于蓝了!
要知道,自打他爸跟郭美凤结了婚,每个月的工资都是由郭美凤领取的,他本人基本摸不到钱。
不明真相的伴郎们再次感慨,娶个媳妇不容易呀!
瞧瞧这一往无钱的魄力!
一下子就打败了在场的大多数男人!
狄思科被堵在门口回答了数个问题,充分满足了围观小青年们的好奇心和窥私欲。
终于得以进入新媳妇的闺房。
他跟丈母娘和送亲姑妈打了招呼,便直奔身着一袭雪白婚纱的新娘。
目光灼灼地说:“童童,我来接你啦!”
于童晃了晃脚腕,小声抱怨:“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等得我脚都麻了!”
狄思科摸上她的脚,下意识就想给她捏捏,不过余光里瞟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娘家人,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大家比较热情嘛,”他主动问旁边的娘家人,“那什么,是不是还得找婚鞋呀?”
“伴郎尽快帮新郎找找鞋子,”送亲姑妈提醒,“快到吉时了。”
有伴娘想趁火打劫:“六个红包,可以换一个鞋子线索哦!”
三哥正要给红包,狄思科却扭头问身后的四哥:“咱带来的那个小人质呢?招了没有?”
“招了,”于小胖被伴郎们咯吱得满脸通红,最后终于招架不住,说出了鞋子的位置,“据说就在他小姑裙子里面。”
哦,这个位置啊,那就只能由新郎亲自动手了。
狄思科伸手探进婚纱裙摆,绕着大床摸索了一圈,在于童身后找到了目标。
借着给媳妇穿鞋的机会,他在于童的脚上捏了几下。
“怎么样?还麻么?”他低声问。
“好多了。”
俯身在她光洁的脚背上亲了亲,狄思科眼神专注地凝着她:“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于童回眸望向等在门口的爷爷奶奶和父母,而后温柔而坚定地点头说:“好。”
婚礼要在同和居举行,狄思科将媳妇打横抱起,与长辈们相约一会儿见,就带着媳妇走出了娘家门。
电梯里空间有限,只搭乘了这对新人和摄像摄影师傅。
狄思科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心跳狂乱。
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悸动,索性低头在她红唇上轻吻了一下。
“媳妇,你今天真好看!”
于童笑着努了努嘴唇,“好看你就多看看,先不要亲我!别把口红给我亲花了!再说,人家摄像师傅还拍着呢!”
摄像师傅轻咳一声:“于经理,你们当我俩不存在就好了。”
狄思科抱着媳妇侧过身,当着镜头的面,重又亲了一下。
于童:“……”
“请摄像师的想法真不错,”狄思科笑眯眯道,“让师傅帮咱们完完整整拍下来,这一段我以后要反复看!”
*
于童的公司帮好几对新婚夫妻操办过婚礼,轮到自己结婚时,只会更加精益求精。
他俩的婚礼上,除了双方的亲戚朋友会出席,还有爷爷奶奶,父母,以及他们各自的同事,按照当时发出去的请柬计算,至少需要摆三十桌。
同和居是于童这两年经常合作的饭馆,场地够大。
经理不但帮他们准备了三十桌的固定席面,还另外多准备了五桌的菜码,万一宾客太多,他们可以随时加桌。
而且老馆子的菜色品质上佳。
客人们随了一回礼,来同和居吃上一顿婚礼席面,绝对能吃回本儿!
他俩不打算通过婚礼赚钱,所以,今天客人吃到的菜品相当丰盛。
傅奶奶望向席面上的海参鱼翅和烤乳猪,小声问老伴:“童童找的这个女婿是做什么的?这席面可真够瓷实的!”
“之前在经贸部当翻译,前段时间调去下面的外贸公司工作了,给经理当秘书。开席之前,去台上讲话的证婚人,就是他单位的领导,外贸公司的总经理。”
傅家与于家是世交,原本以为两家能成为亲家呢,结果因为他家孙子傅四海突然弄出了一个孩子,双方就再不能提结亲的话题了。
傅爷爷经常跟于爷爷下棋,对于童那个小女婿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
虽然家事上略差一些,但人家自身很优秀,综合条件不比他家四海差。
旁边的傅四海幽幽道:“就凭他那点工资,办得起这么贵的席面吗?还不是于童倒贴的!”
傅爷爷斜他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看人不要先入为主,妄下判断。你对人家了解吗,怎么就断定是童童倒贴的?老于说了,人家小伙子有收租的铺子,光是给于家下聘,就给了五千块呢!”
傅四海坐在爷爷奶奶身边,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这次是回北京办事的,没想到正好赶上了于童结婚。
原本他只打算礼到人不到,送份礼金就算了,让他亲眼看着于童出嫁,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不过,他爷爷奶奶认为他们即使做不成夫妻,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执意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
他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狄二狗那小子,像个交际花似的,带着于童到处给人敬酒。
于童穿着一身红色缂丝旗袍,就那样挽着他的胳膊,纵容他满场乱窜。
尽管这两年他已经将于童放下了,可是亲眼目睹她陪伴在别的男人身边,心里的酸水还是噌噌往外冒。
实在不理解于童看中了这毛头小子哪里。
所以,当新婚夫妻带着伴郎伴娘来他们这桌敬酒时,傅四海在爷爷的瞪视下,口是心非地说着恭喜,面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不像参加喜事的。
狄思科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在乎他的心情。对于宾客们夸赞他年轻有为,又是大歌星的客气话,礼貌道谢,与大家寒暄几句,就想转去下一桌了。
“听说狄先生在成为歌星之前,是靠着在歌舞厅和婚礼上唱歌赚钱的,”傅四海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今天你自己结婚,怎么不上去唱一首呢?”
“四海!”傅爷爷严厉地瞪向他。
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是来送祝福的,可不是给人添堵的。
满场宾客,有谁像他这样说话!
傅爷爷只后悔当初不该因为那十年间的经历,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如今都快三十了,竟然还是这么自我。
对于手下败将的冷嘲热讽,狄思科全然不以为意,牵起于童的手说:“我以前是歌舞团服务公司的签约演员,当初童童帮我联系了不少演出业务!要不是有那些演出机会,我们兴许还没有今天的缘分呢!不过,目前为止,我只在表姐和姐夫的婚礼上唱过歌。”
他转眸看向身边的媳妇,“既然傅先生提了,要不我今天也唱一首呀?”
于童笑着捧场:“好啊!我也好久没听你上台唱歌了,乐队是现成的,你想唱什么?”
她不理会傅四海,与傅家爷爷奶奶打声招呼,便拉着狄思科走上了舞台。
台下有宾客起哄:“大喜的日子,新郎新娘是不是得合唱一首呀!”
一众人跟着附和。
结果狄思科却说:“今天不合唱了,新娘子喝了不少酒,我要单独唱一首歌,送给于小姐!”
他回身跟乐队报了歌名。
等到轻快的旋律奏响,他便回望向舞台边的新娘子,眉眼含笑唱道:“梅兰梅兰我爱你~ 你像兰花着人迷~ 你像梅花年年绿~ 看到了梅兰就想到你~”
听到这么露骨的歌词,年轻人们立马给新郎官鼓掌叫好!
“我要永远的爱护你~ 因为你梅兰有气息~ 我要永远的伴着你~ 今生今世永在一起~”[1]
狄思科敬了几十桌的酒,眼里已经染上酒意了,所以这首歌唱得格外放得开。
于童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大方地为他打着节拍鼓掌。
等他唱完这一曲,于爷爷和白主任笑着走过来说:“小狄今天有点喝多了,等到客人撤得差不多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于童见奶奶手上挎着手提袋,惊讶地问:“奶奶,你们这就要走啦?”
“嗯,这老头子今天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我得趁早带着他回去休息。”
两位老人八十了,折腾了一天确实经不住。
于童拉着从舞台上下来的狄思科,一起出门送老两口上车。
望着远去的汽车,在今天整场婚礼上都情绪稳定的于童,突然就红了眼眶。
狄思科被吓了一跳,用手背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问:“媳妇,你怎么啦?”
于童控制不住悲伤情绪,哽咽着说:“我跟爷爷奶奶出门吃席,向来是一起行动的,这是我第一次没跟他们一起回家。”
狄思科思考半晌,而后艰难地作出一个决定:“要不咱俩今晚回爷爷奶奶家?我在这方面没什么讲究,你要是想回娘家洞房,其实也没什么!”
第74章
对于这个回娘家的提议, 于童有些意动。
可是情绪平复后,她又忍不住吐槽对方出了馊主意。
他俩今天若是真的回了爷爷奶奶家,哪怕什么也不干, 也够让人别扭的。
以奶奶的脾气, 八成会催着他俩麻利回家。
于童整理好心情, 拉着二狗子返回喜宴,刚才敬酒敬到一半, 他就跑上台唱歌去了。
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不过, 狄思科的酒量已经到顶,即使有伴郎们替他分担火力,整场转下来也很难走直线了。
喜宴持续到傍晚,新郎官被一群发小儿灌得只知道傻乐。
瞧他这副醉态,洞房都成问题, 就更别提闹洞房了。
大家没料到他的酒量竟然如此不济,生怕被护犊子又彪悍的美凤姨收拾,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溜了。
郭美凤给老五灌了一碗醒酒汤,对着老三老四埋怨道:“让你们当伴郎可不只是来找对象的, 老五跟人喝酒, 你们不知道挡一挡啊?”
老四的酒量比狄思科还不如,大着舌头说:“妈, 这事您要怪就怪老五吧!”
“老五都醉成那样了,我还怎么怪!”
三哥喝了很多酒,依然脸不红气不喘,接话道:“我早就建议往酒里掺点水,但新郎官说了, 婚礼敬酒可以少喝不能假喝,非要来真的!二哥结婚的时候, 喝的白酒都是掺水的,轮到老五了,他非得逞能!”
郭美凤心眼儿偏到脚后跟,自动帮老五找了理由:“咱家老五实诚,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什么事都实打实,不掺半点水。”
三哥:“……”
往二哥酒里掺水的主意还是您出的呢!
婚宴结束后还有好多后续问题,郭美凤指挥二儿子:“老五和童童都喝了不少,你先开车把他俩送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结账!”
这夫妻俩看起来都有点醉意,但二哥是过来人,觉得他俩这状态应该不影响洞房。
将人送回北海公园,望着两人相携进门,就一脚油门直接离开了。
于童半搂半抱着二狗子,艰难地把人放到床上,然后自己也气喘吁吁地侧躺在了旁边。
他俩一起敬酒,喝的酒都是一样的。
而且她操办婚礼的经验丰富,早就把普通的10毫升玻璃酒盅,换成了婚礼专用的红喜瓷酒盅。
瓷酒盅从外观上来看与玻璃酒盅无异,但瓷质酒杯的杯壁厚,实际容量其实只有5毫升。
所以,三十桌敬下来,又有人帮着挡酒,他俩真正只喝了不到二两。
要不是后来二狗子那群发小儿把酒盅换成了大酒杯,他也不至于喝成这样。
“童童,我想洗澡!”狄思科从身后贴上来,吻她的后颈。
于童被他八爪鱼似的缠住,“你醉成这样,还能洗澡么?”
“我没醉!”
于童心想,醉鬼果然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没过两秒,她就感觉自己颈侧的皮肤骤然一热,被二狗子嘬了一口,又小鸡啄米似的轻啄了几下。
“你闻闻,我身上都是酒味,”狄思科一边啄吻一边嫌弃地嘟哝,“咱俩洗澡去吧!浴缸安好以后,我一次都没用过,就等着你呢!”
于童也受不了身上的酒味,将喝多以后愈加粘人的二狗子推开,自己去浴室放水泡澡,洗尽了一身酒气。
等她穿着睡裙重新返回房间时,门外廊下的红灯笼不知被谁点亮了,隐约能听见前院儿的说话声。
于童在二狗子酡红的脸蛋上拍了拍,“你不是要洗澡么,快去吧!”
“我不想动。”狄思科声音暗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上方。
红色真丝睡裙将她窈窕饱满的身段勾勒无遗,光裸的双腿和手臂修长莹润。
从没见过这种世面的狄思科,傻乎乎地想,他竟然真的娶了一个仙女儿回来!
于童对自己这件战袍收到的效果很满意,带着些纵容地问:“不想动怎么办啊?”
狄思科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摸到裤子上的纽扣,哼哼着要求,“我喝多啦,你帮我洗!”
已经洗得香喷喷的于童,终于有资格嫌弃一身酒气的二狗子了,“喝多了还不忘撒娇呢!”
听他说话口齿清晰,逻辑在线,真不像醉酒的样子。
望着他通红的脸颊和脖颈,于童不禁怀疑地问:“你真喝多了?”
狄思科却只一径地对她笑,不说话。
于童有点吃二狗子撒娇这一套,不再探究他到底真醉假醉,推着人就往浴室走。
“媳妇,我用你用过的水洗洗就行了。”
“本来也没打算给你放新水,”进了浴室的门,于童让他扶稳站好,面不改色地帮他将皮带解开,“臭成这样,还想换新水呢!”
皮带扣子轻磕地面,咚的一声,让她的心怦怦跳,本能地想远离危险。
狄思科却挡在她与木门之间,再次握上她的手,转移到衬衫领口处,引着她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
眼前的画面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衬衣被一点点敞开,隐隐约约露出了些腹部沟壑。
而后双手被牵着继续慢慢下移,最终停在了黑色内裤的边缘。
狄思科在她的耳廓上吻了吻,轻声说:“童童帮我脱。”
于童的双颊好似被身上的大红睡裙染了颜色,浴室里尚未散尽的水蒸气,熏得她有些缺氧。
她手指蜷了蜷,黑色布料只下拉了一厘米,就立即被松开了。
不行。
这对她来说太超纲了。
心跳欢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于童摇头说:“别闹了,我出去等你。”
“不帮我就算了,”狄思科当着她的面,亲自将最后一块布料脱下来,“但我喝多了,你得在这陪我!”
出于对新事物的好奇,于童的目光不受控地自动对焦,将该看不该看的通通尽收眼底。
她面上表现得一派淡定,甚至还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可是,从脸一路红到脚指头的淡粉肌肤,却让她露出了破绽。
许是真的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狄思科今天显得格外大方,将自己扒干净后,就大喇喇地迈进了浴缸。
不过,他不习惯坐在浴缸里洗澡,呆了没一分钟,便将阵地转移到了花洒下。
痛痛快快冲了一个战斗澡。
于童经历了那么大的阵仗,都淡定得没逃,却在镜子里与二狗意外对视时,被盯得招架不住了。
她扭身就想离开浴室。
然而,木门刚被推开,于童便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拦着腰抱离了地面。
两人一前一后贴在一起,身后的触感分明得可怕。
“你身上还没擦干呢,”于童虚张声势地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把我的睡裙都弄湿了!”
“没事,我帮你脱下来晾晾,明早肯定能干!”
狄思科抱着人走向卧室,将红彤彤的童童放在了大红喜被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于童紧张得胸脯起伏,目光慌乱游走,匆匆掠过墙上的大红喜字和花瓶里的深红玫瑰。
狄思科牵起她的左手,在无名指上亲了亲,“媳妇,准备好了吧?”
“没呢。”
狄思科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腹肌上,笑着问:“刚才欣赏了那么久,还没准备好啊?”
于童被他杵着,大脑有点失灵,只是无意识地摇头,“没有。”
“不可能啊!”狄思科沿着她颈侧的肌肤向下轻抚,在起伏的山峦上停留少晌,又继续一路下移,动作有些生涩地探得一片湿滑。
他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着急地给了对方一个绵长的吻,唇齿厮磨时,带着点得意地嘟哝:“我就说嘛,你最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没准备好!
扯掉碍事的遮挡,狄思科低下脑袋,几近虔诚地将她从上至下膜拜了一番。
于童被他的举动惹得大脑空白,面色酡红,鼻息不自知地溢出些破碎声音。
她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只觉对方呼吸滚烫,烫得她心尖发颤。
抓着他半干的头发,于童失神地唤了声:“二狗~”
狄思科感觉周身仿佛有火在烧,他将脸埋进胸前,嗓音低哑急躁地说:“童童姐,我有点紧张!”
于童:“……”
上次被叫姐,她破费了一万多块。
那台价值上万的计算机正摆在不远处的写字台上。
新婚之夜再次被叫姐,要破费什么,不言自明了。
空气中有着汹涌澎湃的荷尔蒙。
于童双臂环上他的肩膀,亲亲他不自觉上扬的唇角。
做了无声的邀请。
……
……
狄思科第一次实训,热情得让于童有点招架不住,夜色从纯黑退成浅灰时,她才浑身汗津津地被二狗子抱去浴室洗了澡。
门外廊檐下的大红灯笼,似乎亮了一整夜。
翌日上午醒来时,窗帘仍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于童有种空间和时间错乱的不真实感,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昨天结婚了。
“几点了?”于童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弄得一愣。
“十一点。”狄思科端给她一杯温水,“要吃早饭吗?”
“这个时间得吃午饭了吧?”于童有些懊恼地揉揉脑袋,“起得太晚了,应该跟咱妈打声招呼的。”
毕竟是跟长辈住在一起,有些礼数还是要顾到的。
“帮我拿一下睡裙。”
狄思科随手扔了一件衬衫给她,“你先凑合穿吧,那条裙子弄脏了,我刚给你洗干净,在外面晾着呢。”
于童套上衬衫,动作有些僵硬地挪进浴室刷牙洗脸。
狄思科在身后帮她拢了拢头发,笑道:“没事,今儿礼拜一,大家早早就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咱俩。”
闻言,于童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洗漱过后又躺回了床上。
她最近既要忙婚礼,又要忙洞房,体力严重透支,需要休息。
狄思科起得早,怕影响她睡眠,这一上午都在院子里看资料。好不容易把人盼醒了,他也踢了鞋,跟媳妇一起挤上了床。
于童按住在她胸前拱来嗅去的大脑袋,“还真成狗子啦?老实点!”
狄思科深吮了一口,满足道:“我这张床上,从没这么香过!娶媳妇真好呀!”
“傻小子一个!”于童捏着他的耳垂哼笑。
每次被捏耳垂,产生的电流都能打开狄思科身体的某道开关。
没结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敢说,被捏了也只能自己憋着。
如今好了,媳妇就在眼前,又是她亲手捏的,狄思科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啦!
抱住童童就进行了第二波实训。
于童趴在他胸前剧烈喘息,缓了好半晌,才仰头问:“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啊?刚到新单位就请婚假不太好吧?”
“徐总给我放了三天婚假呢!”狄思科在她唇上亲了亲,“不休满不让我去上班!徐总不愧是过来人,瞧人家多体恤下属!”
不过,狄思科也不可能真让他媳妇在床上待三天。
趁着休婚假,正好能完成婚礼的扫尾工作。
对于那些在婚礼上帮了大忙的亲戚朋友,他俩是要买点礼品答谢人家的。
狄思科再次将媳妇抱进浴缸里,感慨道:“咱俩得亲自上门感谢卢大爷!人家昨天借给咱一辆婚车呢。”
最主要的是,人家把这间两进的四合院捯饬得太好了!
卢大爷做装修的时候,给他和四个女儿的房间都做了上下水,以便在卧室隔壁就能上厕所洗澡。
不用像普通四合院居民那样,跑去外面的公共厕所解决问题。
狄思科原本只是觉得在室内上厕所挺方便,并没深刻意识到这项工程的附加值。
如今娶了媳妇,他媳妇又在浴室里安装了浴缸,狄思科立即就领会到了能在卧室洗澡的妙处。
“嗯,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于童眯眼靠在浴缸里,享受着二狗子的按摩服务,“在路上另外买点水果就行。然后咱俩顺便再去一趟大哥二哥家,两个嫂子也没少帮忙,二嫂挺着肚子还帮咱们招待客人呢。”
狄思科满心爱意泛滥,在她唇上啵了一口说:“我估摸我前几辈子至少也是个十世善人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好运娶到仙女儿啊!”
于童眯眼笑道:“也有可能是哮天犬……”
“不能吧?”狄思科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这种可能性,然后极有自信地摇头说,“咱俩不可能跨物种结合!”
于童:“……”
新婚小夫妻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白天在市里的几个景点转悠,顺便在外面解决三餐。
等到傍晚大家下班以后,就提着礼品去各家拜访,感谢大家在婚礼上的帮助。
因着要去的人家太多了,所以他们基本上只将东西放下,寒暄几句就要去下一家。
三天婚假的最后一天,两人从于晏家出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与站在马路边的于小胖挥挥手,狄思科启动汽车,带着媳妇回北海公园。
于童撑着下巴问:“你明天就要上班了啊?”
“不舍得我去上班了吧?”狄思科偏头瞅她一眼。
于童诚实地点点头。
二狗子是个很好的玩伴,也是个挺好的饭搭子,他俩在吃喝玩乐上都很合拍。
“那要不趁着晚上还有点时间,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狄思科提议。
于童以为又是哪个旮旯胡同的馆子,或是她没去过的景点,欣然点头应允了。
小土豆一路开向北海公园,经过他家所在的胡同时,车子并没有右转,反而继续向前开。
然后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陌生的狭小胡同。
幸亏小土豆的体积小,要不然开别的车根本进不来。
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这条小胡同里竟然意外的热闹。
三三两两的小青年,从他们车边成群经过。
狄思科将车挺稳,交代道:“你就在车里等着吧,我三五分钟就能回来。”
于童瞅着前面“录像厅”的灯牌,拉住他问:“你以前进去过吗?”
“咱们领证之前,我大哥二哥他们带我来过一次,要给我搞什么婚前教育,不过他们包场了,当时的录像厅里没有这么多人。”
于童不可置信地问:“他们带你来录像厅做婚前教育?怎么教育啊?”
“看录像带呗。”狄思科赶紧解释清楚,“不过我当时没看啊!咱俩都是新手,我怎么可能偷偷学习呢!就等着结婚以后跟你共同进步呢!”
“那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干嘛啊?”
那录像厅里鱼龙混杂,二狗子不可能带她进去。
狄思科嘿嘿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在车里磨蹭的时候,有辆绿色吉普车迎面开了进来。
狄思科心说,在这么窄的胡同里狭路相逢了,双方总得有一个退让一步吧?
他正衡量着是否要倒车的时候,对面的吉普车却在胡同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有三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录像厅所在的小平房而去。
狄思科忍不住在心里卧槽了一声,不会这么寸吧?
遇上扫那什么的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过几秒,车里二人就听到,不远处的录像厅里倏然吵嚷了起来。
不少年轻男女纷纷从录像厅里跑出来。
于童望着那些落荒而逃的男男女女,靠着椅背抱臂说:“你以后还是少往这种地方来吧,万一被人家扫进去,你说你冤不冤啊!”
带着自己媳妇来看录像带,然后被人一锅端扫进去了,这事说起来都怪可笑的!
狄思科摸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说:“那谁能想到会这么巧呀!”
“最近市里查的严了,”于童对此见怪不怪,“我们卡拉OK厅也经常被民警同志检查,这种娱乐场所都是重点检查单位,你也不用太害怕。”
狄思科心说,他倒是没害怕,就是怪没面子的。
哎。
以为能带媳妇开开眼,没想到反而被媳妇教育了!
有个小青年从录像厅里出来,经过小土豆时,狄思科招手问:“哥们,那录像厅里怎么啦?”
“没怎么,民警例行检查的。”小青年不以为意道,“今天播的《英雄本色2》,大家都在里面看发哥呢,刚散场!没事!”
狄思科扭头转达:“童童,人家说没事!”
“没事也不许进去了!”于童当机立断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呢,咱俩随便交流一下就能共同进步了!赶紧回家吧!”
*
狄思科休了三天婚假,再去上班时,几乎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他结婚了。
好在于童给他准备了充足的喜糖,狄思科将喜糖给每个部门都放了一包。
而书记和几个副总那里的喜糖,是他单独送过去的。
他不在的这三天,公司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狄思科了解过情况后,却觉得私底下其实是暗潮汹涌的。
总公司派出的工作组竟然一直在家用电器公司蹲守,两三天就能查明白的工作,居然拖了一周!
这工作组几乎就是悬在陈副总头上的一把剑,他要是不公开表态支持徐总经理,这工作组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撤离。
而陈副总很快就迎来了一个可以表态的机会。
徐叔阳上任以来一直比较低调,不召集大家开会,也不找人单独谈话。
这次终于要召开第一次班子会议了!
会议内容就是关于企业改制的。
他最近频繁去部里开会,领导给出了初步改制建议,动作非常大,下属的数十个分公司都要与他们脱离,从此自负盈亏。
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实施,无异于自断臂膀,企业内部将迎来很大的一次人事调整。
即将遇到的巨大阻力也是可以遇见的。
狄思科只是一个小秘书,上层大佬的角力,他未必参得透。
而且这种高层领导会议,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会议室大门一关,甭管是谁的秘书,都得在门外等着。
这种会议必然会持续很长时间,以防领导出来找不到人,几个秘书都得老老实实地等在会议室门口。
总经办新来的大学生很有眼色地在门口摆了一排椅子,请几位经理秘书坐着等。
吴副总的秘书曲涛,笑容可掬地抬手示意:“狄大秘,你先请坐吧!”
秘书的地位随着领导走,狄思科是总经理的秘书,即便他年纪不大,那也是要排在前面的。
“曲主任客气了,我年纪最小,随便安排个座儿就行。”狄思科摆摆手,径自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曲涛已经三十多岁了,不但是吴副总的秘书,还是总经办的副主任。
他要是真按照曲涛的意思,坐到第一个位置上,那么用不了几天,单位里就得有人说他眼高于顶,仗势欺人了。
刘翠薇笑着调侃:“看曲主任把小狄吓的,恨不得站着等了!”
狄思科笑眯眯地回:“哈哈,我要是敢坐到曲主任前面去,被徐总知道以后,肯定得批评我!刘姐,咱篮球队最近打比赛了吗?成绩怎么样?”
“成绩还行吧。明天下班跟外资管理局有一场友谊赛,你来参加吧?”刘翠薇点了点曲涛说,“曲主任明天有事,正好你休完假了,可以替他上场!”
狄思科点头答应着。
这些领导秘书们还挺有意思的,居然全都加入了单位的篮球队。
刘翠薇是唯一一位女经理的秘书,似乎是为了跟大家打成一片,人家愣是自学篮球比赛规则,在球队里混了一个裁判的位置。
只要没有工作任务,刘翠薇几乎每场比赛都要当裁判,也算他们单位球场边的一道亮丽风景了。
而她来当比赛裁判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是唯一的女同志,但人家在秘书圈里非常吃得开,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
几个秘书呆在会议室门口无事可做,便小声交谈。
刘翠薇问曲涛,“听说吴总要把你放出去锻炼了,定了去哪个部门吗?”
曲涛打哈哈,“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在吴总身边呆得好好的,能去哪儿啊?”
吴总之前确实想把他放到业务部门锻炼锻炼。
那会儿单位里都在传,吴副总即将当上总经理,吴总本人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曾向他透过口风。
等他正式转正了,就把曲涛放到出口部当个副经理。
不过,吴总上位失败,他的这个副经理也就没戏了。
再后来,吴总又问他愿不愿意去外地,南边有个三级城市的分公司有空缺,去了以后能当二把手。
曲涛当然乐意啊!管他是哪个城市的分公司呢,能放出去独当一面就好。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最近公司里都在传,徐总接受了上面建议的改制方案,各地分公司将被全部剥离,归入地方管理。
如此一来,调他去分公司的事情又不了了之了。
曲涛笑着往狄思科年轻的脸上瞄了两眼,有些郁闷地想,他可能跟姓徐的八字不合吧。
狄思科被他笑得发毛。
俗话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
他其实还挺犯怵跟曲涛这样的人打交道,笑脸像半永久面具似的挂在脸上。
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在这一点上,曲涛和他服务的吴副总真是一脉相承的。
狄思科心想,不知道徐总能不能搞定吴副总,吴贵荣似乎比曲涛还高杆儿呢!
不过,会议结束,各位领导走出会议室时,只看个人脸上的表情,狄思科就猜测,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恐怕没搞定吴贵荣。
徐总显然心情不佳,当晚在办公室里加班到九点多,直到陈老师打电话来催了。
他才拎着包下班走人。
*
狄思科跟在领导身后一起下楼,走到门口时,却发现他媳妇的小土豆正在单位对面停着呢。
看见于童后,徐总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狄思科颠颠儿地跑过去坐进车里,问:“你怎么跑这来了?你刚才打电话来问,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家呢!”
“带你去个地方。”于童发动汽车,不等他多问,便故弄玄虚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童将车子往北海公园的方向开,像前几天的狄思科一样,七拐八绕地驶入一个胡同里。
最终停在了一个有着红色大门的四合院门口。
“下车了。”
狄思科跟着她下车,好奇地问:“这地方干嘛的?”
于童瞥他一眼:“录像厅啊!”
“你包场啦?”狄思科双眼睛亮地问。
于童云淡风轻道:“我买下来了!”
“……”狄思科张口结舌,“真,真的啊?”
“嗯,在外面看录像带不安全,咱自己在家弄个录像厅吧。”
狄思科:“……”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老北京有三怪,豆腐比肉贵,自行车比汽车快,大姑娘比傻小子坏!
这话可真不赖啊,他媳妇可比他能耐多了!
这是打算对他金屋藏娇了吧?
第75章
狄思科被于童的大手笔震惊了。
他惊讶又感动地说:“媳妇, 你可太爱我了!这院子不便宜吧?”
为了让他在家看录像带,人家居然买了一套院子!
虽然只是一进小院儿,但是近两年的房价逐渐走高, 这样一套房子拿下来, 估摸得大几万了。
“嗯, 我可太爱你了,”于童挎着他的臂弯进屋, “这院子是我在年初买的。”
狄思科:“……”
原来不是为了让他看录像带, 才特意买的。
感动随风消散。
他就说嘛,这才几天时间啊,购房手续什么时候这么好办了?
不过,狄思科向来善于发现亮点。
“你年初就把院子买在这里啦?”
年初那会儿,他俩刚谈了半年多, 他年龄不符合条件,连家长都没正式见过。
于童愿意把房子买在他家附近,这就是笃定会跟他成为一家人呀!
思及此,狄思科心里更美了。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 于童轻易就能猜到他脑补的内容。
其实, 她当初买这套房子的初衷比较复杂。
一方面,她那会儿手头有大量现金, 又没有合适的投资项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买房子。
另一方面,她当时已经将狄思科视为结婚对象了,以二狗子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只要中途不出现意外, 他俩八成是可以步入婚姻的。
只不过,那时她还拿不准狄家兄弟几个婚后是否能分开住, 她有点打怵跟那么多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当房管局的同志问她想买哪里的房子时,她圈定了爷爷家和小狄家附近。
于童瞄了一眼手表,问:“快十点了,今天要看录像带吗?”
狄思科这回是真惊讶了,“你还真的弄到录像带了?这种事其实可以让我去干。”
“捎带手的事。”
于童推着他走进正房,里面摆着一台21吋的彩色电视机,一台录像机,以及一套布艺沙发。
这条件可比录像厅好。
狄思科认出来了,电视机和录像机就是于童办公室里那两台。
他在电视机旁边发现了十几盘录像带,一看就是从录像带出租店里租来的。
多数是最近正火的港台电影,只有一张是风月片。
狄思科算是明白那句“捎带手”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她为了给一张风月片打掩护,竟然还租了十多本其他影片。
狄思科揽过她的脸蛋嘬一口,他媳妇还怪可爱的。
“你在哪租的啊?回头我去退租。”
于童给他报了一个距离他们的生活圈和工作圈都很远的地址。
她确实不太想再次光顾那间出租店了,原本打算不要押金了,这些录像带也就不用还了。
不过,既然二狗子乐意去,那就让他去还吧。
明天还要上班,狄思科打算速战速决,目标明确地将那盘录像带放进了录像机。
故事背景发生在古代,妆造有点夸张,无论男女都涂脂抹粉。
因着演员对话用的是粤语,内地观众暂时还不习惯看繁体字幕,所以狄思科偶尔还要给他媳妇翻译一下剧情。
狄思科心想,这可能是他做过的最不正经的一场翻译工作了。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风月片的剧情有啥翻译价值。
这种风月片主要是营造一个氛围感,要是用这玩意进行婚前教育,其实学不到什么干货,还没中学的《生理卫生》讲得明白。
而且经他翻译以后,那氛围感啪一下就没了。
小电影看到一半,狄思科打个哈欠问:“媳妇,咱俩回家吧?这男的还没我好看呢。”
于童心里有点失望,男主角的黑眼影打得太浓了,一股子脂粉气,不是她欣赏的类型。
还是她家二狗子更好。
女演员倒是挺好看的,嗓音也好听,拍风月片有点可惜。
要是有公司愿意好好包装她,以她的外形条件,兴许真能红起来。
于童关了电视机,不怎么高兴地说:“白花那么多钱!”
“也不算白花钱,人家姿势丰富,地点繁多。”狄思科习惯性地做归纳总结,“所以咱俩也多尝试,常换常新!”
时间挺晚了,两人将车放在这边,牵着手步行回家。
狄思科突然提议:“要不咱们最近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吧?”
他刚提过“常换常新”,就建议去爷爷奶奶家,于童都被他的厚脸皮惊住了!
“你不怕我爷爷啦?居然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狄思科品了品她话里的意思,无语道:“我不是为了换花样才建议你去爷爷家住。”
“嗯?”
“最近单位里的工作挺忙,我可能会像今天这样加班到很晚才能回来。与其让你在家等我,还不如回家陪陪爷爷奶奶。”狄思科补充道,“下了班以后,我也去那边住。”
他不在家,于童就得独自跟他妈和哥哥们相处。
目前大家能相处融洽,主要是彼此都用心经营了。
就像他面对那位高冷的舞蹈家丈母娘时,为了创造轻松氛围,需要不停寻找新话题跟人家尬聊,这个过程其实还挺费脑细胞的。
他大嫂二嫂都有自己的小家,只有于童是跟他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
狄思科觉得,他媳妇可能偶尔也需要回娘家放松放松。
于童挎着他的手臂说:“算了,你回家那么晚,容易影响老人家休息。我跟咱妈还有业务往来呢,我俩相处得不错。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咱们再回奶奶家住几天吧。”
*
狄思科暂时是闲不下来的。
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没能占到上风,之后又组织了两次会议,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以吴副总为首的业务部门领导,并不同意这个改制方案。
原本他们在行业内占主导地位,对各地分公司有管理责任,全年的进出口贸易额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改制以后,多数分公司归地方政府管理,人家的贸易额与他们再无关系,他们不但管不到人家,还得加入市场经济的浪潮自负盈亏,主动拉生意跑业务,跟人家成了竞争关系。
这就相当于,从总裁判变成了运动员,亲父子变成了表兄弟。
放谁身上能乐意呀!
高层领导掰手腕,让整个总经办的人都噤若寒蝉。
几位领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全天静悄悄,上来办事的同事都下意识放轻脚步。
除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基本上再听不到什么杂音。
狄思科以为徐总会跟几位副总死磕到底,召开第四次会议。
然而,周五下午,徐叔阳却突然吩咐:“我今晚要在招待所请吴总吃饭,你帮我安排一下。”
狄思科答应着,拿起电话拨给了公司招待所。
领导安排饭局,其实还挺常见的。
凡是有不好开口的事情,或是在办公室接待过于正式,容易引起反感的事情,都可以安排饭局。
国人向来习惯在饭局上解决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以徐总的性格,居然会率先低头,主动请吴贵荣吃饭。
狄思科放下电话琢磨好半晌,才品出了点徐总这样做的用意。
徐总上任以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推进改制,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暂时退让一步又何妨呢?
晚上的饭局只有两位领导,附带两名秘书。
狄思科开着徐总的专车,提前十分钟就等在了楼下。
徐叔阳与吴副总一起走出办公楼,笑着邀请:“老吴,一起坐我的车过去吧?”
闻言,吴贵荣微不可查地轻蹙眉头。
他虽然答应了徐叔阳的饭局邀请,却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跟他同进同出。
他要是坐上了徐叔阳的专车,很容易让不明所以得下属们以为,这是他俩握手言和的信号。
吴贵荣正想开口婉拒,却见徐叔阳的那个小秘书,从驾驶位走出来,拉开后排车门,提前等在了那里。
“吴总,我可是有五年驾龄的老司机了。”狄思科像个门童似的扒着车门,笑着说,“我的驾驶技术不比李师傅差,要不您今天试试我开的车?”
吴贵荣:“……”
车门已经替他拉开,他要是执意坐自己的车,就是不给徐叔阳面子了。
“那行,今天就试试小狄秘书的驾驶技术。”
吴贵荣面带笑容的坐进后排,心里却在想,徐叔阳的这个秘书年纪不大,倒是猴精猴精的。
“经常看见有个小土豆来单位接你,”曲涛坐上副驾驶问,“小狄平时没少练车吧?”
据他所知,狄思科还是他们秘书圈里唯一会开车的。
而且单位里都在传,小狄娶了一个款姐。
娶个有钱媳妇就是好啊。
“哈哈,那是我爱人的车,跟玩具车似的,我坐进去腿都伸不直。”狄思科笑着解释,“我是苦孩子出身,高中毕业以后打算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大车司机,所以,高三暑假就跟着我爸他们厂里的司机师傅跑长途了。我这驾驶技术都是当时开大车练的。”
同样是苦出身的吴贵荣点头赞同道:“有机会就是要趁年轻学个一技之长,我当年还干过车工呢!”
狄思科向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状似惊讶地说:“那您跟徐总岂不是可以组成一个工班小组了?徐总以前好像还学过钳工呢!”
徐叔阳颔首:“我在公社呆过一段时间,钳工就是在集体工厂里跟师傅学的。”
两位领导年轻时有着相似的工作经历,前往招待所的一路上,都在聊厂里的那些事。
公司招待所的规模不小,除了招待公司领导和客户,平时也对外营业。
所以,餐厅装修相当气派。
招待所的王主任早就等在了餐厅门口,亲自将两位领导送进包间后,剩下的工作就要跟两位秘书协商了。
“曲主任,狄秘书,”王主任一脸恭敬地问,“二位领导有什么特殊交代吗?”
他跟吴副总是老熟人,主要问的是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徐总经理。
“徐总不吃海鲜,其他方面没有特殊要求。”
王主任认真记了下来,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又问了吴副总的要求。
曲涛皮笑肉不笑地说:“吴总才几天没来,王主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他以前来招待所,这老小子向来都是曲大秘长曲大秘短的,如今在新经理的秘书面前,对他的称呼立马就换成了曲主任。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体会到人情冷暖了。
而招待所的王主任却在心里叫苦不迭。
吴副总替前经理主持了好几年的工作,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准经理人选。
曲涛是他的秘书,在外可以代表吴总发声,享受的也是领导大秘的待遇。
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的。
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新任总经理已经上任了,他既要服务好新领导,又要顾全实权副总的面子。
真是愁得头发都白了。
尤其是今天,两位领导居然出现在同一个饭局上!
下午接到小狄秘书电话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要如何搞今天的接待工作。
没料到,马屁还是拍到了马腿上。
狄思科没心思理会王主任的复杂心情,他跟对方交代了徐总的喜好,就跟曲涛一起回到了饭局上。
原本这种饭局是没他这个秘书什么事的,不过曲涛在吴副总那里挺有面子,吴副总主动将曲涛留了下来。
同样是秘书的狄思科也就顺势被徐总留下了。
他俩进包间的时候,徐总正提到要给即将退休的老书记开一个欢送会。
“刘书记退休以后,改革也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吴贵荣端着茶杯一愣,“改制方案不是还没通过么!”
“不只是企业改制,”徐叔阳叹气说,“如今上面提倡逐级负责制,刘书记退休以后,公司里的大部分人事任命都要由咱们这几个经理提议,担子越来越重了啊。”
吴贵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要是人事任命由经理提议,那就说明上面很有可能想让总经理成为第一责任人,兼任书记。
那他还争取个屁啊!
刘书记在退休前,曾跟组织上推荐他接替书记位置。
这是刘书记明确告知他的。
他在升职失利的情况下,依然能把控业务部门。
就是因为公司里没有秘密,很多人都听说刘书记推荐他当新任书记了。
书记抓人事工作,他哪怕当不上总经理,也能掌握人事工作的话语权。
可是,如果上级主张让经理兼任书记,那还有他什么事啊?
改制或不改制,对一个副经理来说,影响并不大。
会受到影响的,只有那些跟着他的部门经理们。
狄思科在心里给老徐鼓掌,好好好,这就是釜底抽薪呀!
他在公司呆得久了,也听说过吴贵荣要当书记的传言。
所以,老徐一直搞不定吴贵荣,他心里还挺担心的。
毕竟人家就要当一把手了,要是不能趁着他当副总的时候,把改制方案推行下去。
等人家当了书记,改制工作就更不好推进了。
他们公司只是改制试点,改制失败对吴贵荣这样的公司老人儿影响不大,但徐叔阳的前途基本就断送了。
要是能由徐总兼任书记,形势可就大不一样啦!
徐叔阳像聊家常似的,继续说:“我刚来咱们单位,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改制工作上,对很多同志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既然以后的人事任命主要由几个经理提议了,副经理们就多挖掘一些人才。老吴你是公司老将,有合适的人选,也多帮忙推荐推荐。”
吴贵荣暗叹一口气,笑着客套:“咱们公司的部门经理们各个都是能打硬仗的,随便挑拣一个出来就是难得的人才。”
“哈哈,大家的能力确实都不错,”徐叔阳主动与他碰个杯,“不过,改制以后,会合并一些部门,也会成立新的部门,到时候还需要大量能干的人才,老吴,你也别客气,有人选就往前推,咱们讨论讨论。”
狄思科心想,这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了。
老徐在公司确实没有什么亲信,想要提拔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对他来说,几个副经理的人,用谁的人都一样。
只要改制能顺利推进,让他们先占个萝卜坑也无妨。
等老徐理顺了关系,掌握了话语权,萝卜不合适随时可以换。
*
吴贵荣不可能被徐叔阳的一面之词吓住。
他在外贸公司干了这么多年,在系统内部也是有自己人脉的。
饭局过后,他就着手去打听上级对书记人选的安排了。
不过,他跟徐总乘坐同一辆车,共同去招待所聚餐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
公司里的评论家们,都说徐总吴总统一战线了。
一直跟着吴贵荣走的几个业务经理,也特意询问过吴总的态度。
吴贵荣还没打听到关于书记人选的确切消息,态度便有些模棱两可。
而这种模棱两可,在很多人看来就已经算是一种表态。
所以,狄思科能直观感受到,最近的工作似乎突然就好推进了。
领导不加班,他这个当秘书的就跟着轻松,这两天都能按时下班,跟其他大秘们一起加入篮球队,为系统内部的篮球赛做准备。
工会听了徐总的建议,特意为这次篮球赛准备了奖品。
他们公司的队伍,如果能打进前三名,可以给每位参赛运动员奖励一条毛毯。
能取得第二名,每人再奖励一辆自行车。
取得冠军的话,每人能有一台电冰箱!
单位组织活动还从没这么大手笔过呢,大多数奖品都是从样品仓库里选出来的。
如今有自行车和电冰箱在前面吊着,基本上腿脚利索的男同志都报名了。
像狄思科这样打球技术还凑合,但训练时间不稳定的,只能在队伍里当个替补。
其他几个经理秘书也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这天午休,在室内球场的训练结束后,几个秘书一起抹着汗回办公室。
经过一楼会客室的时候,有个一身西装革履,梳着三七分油头的中年男人,突然起身招呼曲涛。
“曲先生,请问吴副经理现在有时间与我会面吗?”
曲涛显然已经忘记这人的身份了,怔了两秒才面带微笑地说:“吴总的行程安排很满,您要是有急事,可以先找业务部门的同志谈谈。”
吴总是这么大公司的副总,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中年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名片,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我们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日化公司,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自己的工厂,最近正有意进入内地市场,为内地的人民服务,希望能跟贵公司有合作的机会。”
这人口音洋腔洋调的,似乎特意了解过内地的政治文化,居然还入乡随俗地说了句“为人民服务”。
狄思科觉得挺有意思,收下名片随口问道:“谭先生,您有什么项目想与我们公司合作啊?”
“我们打算向内地出口卫生巾的同时,投资兴建一个生产卫生巾的工厂……”
“小狄,”曲涛点了点手表说,“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咱们得赶紧走了!”
刘翠薇也催促:“抓紧时间吧!”
远离了会客室,走上楼梯时,刘翠薇才低声说:“这种说自己是全球最大,亚洲最大,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公司,八成都是骗子!你不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我听他的口音,还挺像华侨口音的,”狄思科转着手里的名片说,“万一人家真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的代表呢?”
“哪个全球最大公司的代表,会自己一个人拎包来谈业务啊?”
曲涛也指点道:“咱们公司是专门跟外商打交道的,从没见哪家公司的代表这么寒碜过!不说前簇后拥吧,至少得带两个跑腿的助手在身边吧?像他这种拎着皮包到处找门路的,十有八九是想骗出口资质的皮包公司。”
其他人也分享经验说:“对,你别听他口音挺像华侨,就信以为真,其实好多骗子都能伪装华侨口音呢!”
“咱们公司每年能遇到上百个这样的骗子,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刘翠薇提醒,“再遇到这种人,你让他去找业务部门的同事,没有直接找经理的道理。”
狄思科暗道,如果人家真的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在亚太区的代表,来他们公司找吴副总谈业务,也算身份对等吧?
曲涛随手将那张名片扔进垃圾桶,摇头叹道:“他说的那个产品也古古怪怪的,什么巾,听都没听过,生产出来卖给谁啊!”
“曲主任,你是不是还没结婚啊?”狄思科问。
“我儿子都五岁了,你说我结没结婚?”
结了婚竟然连卫生巾都不知道?
还不如狄思科这个新婚的呢!
刘翠薇隐晦解释:“这种产品在内地的商场里很少见,南方那边有少量进口,也有工厂生产,但产量很低,价格比较昂贵,所以一般人基本都没怎么听说过。”
那么贵的消耗品,一般的妇女同志都不舍得买。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这就可以理解了。
大家都没把这个全球最大放在心上,狄思科下午按时下班。
他到家时于童还没回来,只有郭美凤和轮休的小六在家。
郭美凤见了他就问:“童童不是说要安装电话机吗?安装师傅什么时候上门啊?”
“不确定呢,那得看人家的安排。”狄思科提着包往后院走,“钱已经交了,电话机也给了咱们,就等着安装师傅上门呢,您再耐心等等吧。”
于童的业务比较多,家里没有电话太不方便。
如今每次需要打电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电话排队。
所以,小两口一商量,索性在家里安装一部电话吧。
尽管安装费贵得离谱,但是他俩都能用得上,还是物有所值的。
狄思科返回房间换衣服洗澡,脱裤子的时候,有张名片从裤兜里掉了出来。
拾起来一看,是中午那位“全球最大”给的。
他将名片收好,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前几天见于童拿出来过的那个什么巾。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可能卖得那么贵呢?
那个“全球最大”要是真能在内地建厂,岂不是赚大发了?
狄思科翻了半天,终于从梳妆台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到了目标。
外包装已经被打开了,他随手从里面抽了一个出来。
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于是,当于童下班回家,带着婆婆和小姑子来房间参观电话机时,一推门就看到她家二狗子像个变态似的,翻看她的卫生用品。
面对三位女士的瞪视,狄思科握着那玩意儿沉默了一瞬。
“那什么,你们听我解释……”
第76章
狄思科偷偷研究妇女卫生用品, 被家里的妇女同志们当场抓了包。
若是只被自己媳妇看见,他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是,老妈和妹妹也在场, 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一个大小伙子, 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郭美凤在他脑袋上推了一下, “什么东西都敢乱看!”
“我都结婚了,有啥不能看的!”狄思科狡辩道, “再说, 我小的时候,您还经常指使我去供销社买卫生纸呢!我什么没见过呀!”
他记性好,小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在他六七岁的时候,老狄跟着剧组出差,家里就由郭美凤负责做饭。
她偶尔忙得抽不开身了, 就交代他去供销社跑腿买那种一尺长的粉色绉纹卫生纸。
他用三角布兜子将卫生纸一缠,拿回来交给郭美凤,就能得到五分钱的奖励。
可以买根冰棍吃。
尽管当时的大环境很保守,一男一女在马路上举止稍稍亲密点, 就能被定性为作风问题。
女性卫生用品更是女同志的隐私。
但是, 因为家里有一个心大的妈,狄思科早早就认识妇女用纸了。
郭美凤抢过他手中那片卫生巾, 又削了他一下说:“你那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那么大的人,一点不知道害臊!”
“我这是为了工作!”狄思科讲述了他中午的经历,“那位谭先生说他是卖卫生巾的,我对那玩意儿没了解,当然得好好研究一下啦!”
狄思慧咧咧嘴说:“五哥, 你涉猎还挺广泛的。”
女孩的卫生习惯会受到母亲的影响,她现在每月用的还是妈妈用过的那种绉纹纸。
而她哥一个大男人, 竟然已经开始研究卫生巾了!
郭美凤不屑道:“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那个什么谭先生,肯定是他编的!哪个正经男人会上门兜售卫生巾!”
狄思科将“全球最大”的那张名片展示给她们,以示清白。
“谭先生确有其人,至于他是不是骗子,我就无从得知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尴尬话题,下了逐客令,“我要洗澡了,妈,您带着小六出去玩吧!”
“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天天见,洗个澡有什么了不起的!”郭美凤嘟哝,“我们是来看电话机的!”
狄思科将电话机塞进她怀里,“电话机给您,您回自己屋慢慢研究去吧!”
说着就将老妈和妹妹一起撵了出去。
唯一没被撵走的于童,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恼羞成怒啦?要不是拥有这房间的一半使用权,我是不是也得被撵出去?”
“那不能,你对这屋子拥有完整使用权!”狄思科讨好地打听,“童童,你买这卫生巾多少钱一包啊?一个月得用多少包?”
于童可以与他被翻红浪,却不愿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仙女的事情,你少打听!”
狄思科:“……”
那就算了吧。
狄思家不知何时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悄悄跳到沙发扶手上,对着于童咪咪咪。
恶心得狄思科想把它也撵出去。
这臭小子对着他时,向来都是嗓音粗犷的喵喵喵,如今面对肯喂它吃小鱼罐头的于童,居然开始恶心巴拉地咪咪咪了!
连老猫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望着它逐渐圆润的屁股,狄思科没好气地想,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吃了一辈子折箩的狄思家沾了他的光,如今也算泡进了蜜罐儿里。
于童将思家抱进怀里,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梳子,一边给小猫梳毛,一边回望过来问:“咱家最近有谁急需用钱吗?”
“没有吧,怎么了?”
“下午魏陈洲给我打了电话,据说有个姓狄的亲戚去了卡拉OK厅,想找我借钱。”
“姓狄的?谁啊?多大年纪?”
“老魏说,看样子二三十岁,”于童挠挠小猫的下巴,皱着眉问,“会不会是你哪个哥哥想找我借钱啊?”
狄思科摇头:“不能,借钱不会回家来说一声啊?再说,我哥他们都知道你最近忙着方菲的事,不在歌舞厅那边。”
方菲这个月来北京演出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
她在内地没什么朋友,唯一有背景和实力的就是于童,所以就打电话向于童求助了。
于童最近都在处理方菲的事,很少在歌舞厅露面。
“那人想借多少钱啊?”狄思科问。
“一千块。”
一千块跟卡拉OK厅的日流水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但放在寻常百姓家,绝对是大钱。
魏陈洲瞧那人神眉鬼道儿,怕他是打着亲戚幌子来骗钱的,就以没有权限支取公账为由,将人打发了。
狄思科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咱家人,你那个歌舞厅赚钱了,兴许是什么人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浑水摸鱼呢。”
于童在小猫纯白的毛毛上夹了一只粉色蝴蝶结,反复打量后,对这个新造型很满意,抱着小猫脑袋亲了亲说:“你明天给大哥二哥打个电话吧,别是他们着急用钱。”
“嗯。”狄思科提醒,“它是公猫,戴着粉蝴蝶结干嘛?”
于童欣赏片刻说:“那我明天再给它买个蓝色的。”
狄思科:“……”
*
翌日去上班时,狄思科记着媳妇的叮嘱,打算给大哥打个电话。
然而,还没走到办公室,他就发现门口已经有人守候了。
“新姐,今儿这么早啊?”狄思科打开办公室的门,请人进来。
“徐总上午要用的演讲稿,我刚改完,你先看看吧。”施小新的眼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熬夜了。
演讲稿内容不算多,只有两页半的纸,狄思科将徐总要求修改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
徐总的演讲稿其实应该由他这个秘书完成,但总经办里有专职给领导撰写稿件的文员。
一份稿件从初稿、校对、定稿,到誊抄,需要三个专职文员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合作完成。
他要是接了写稿子的活儿,总经办里就会有三个人无事可做,这就等于抢人家的饭碗了。
施小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怎么样?这回没问题了吧?”
狄思科大致浏览后,合上稿子说:“新姐的稿子向来是一稿过的,我看不出什么问题,一会儿让徐总过目吧。”
施小新是北大中文系的才女,以她的水平,其实早该当上领导的专职秘书了。
但她吃了外形条件的亏。
脸小,身子圆。
上一任总经理看她档案照片的时候,觉得这女同学长相还算清秀,所以毕业分配时,就亲自将人要来了公司。
可是见到本人以后,却发现对方是个矮胖姑娘。
不是微胖,是真的胖。
外贸公司的领导经常要与外商碰面。
总是带个胖妞在身边,不好看呀!
因此,施小新进单位六七年了,始终没被几位经理挑中,只在总经办做个耍笔杆子的文员。
她本人倒是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继续当她的胖妞儿。
施小新打着哈欠说:“我回办公室睡会儿,有事你就去总经办找我。”
狄思科笑着答应,送走施小新后,就拿出了一沓外商资料阅读。
今天上午是国际轻工纺织品展销会的开幕式。
公司改制以后即将自负盈亏,需要拓展新的外贸业务。
所以,徐总对这个展销会非常重视,代表主办方进行发言后,还要与几个参展的外商洽谈。
狄思科今天要在徐总身边担任随行翻译。
他看了一早上的展销会资料,眼瞅着再有一刻钟就要跟着领导出发了,门卫那边却打来内线电话。
通知狄思科有访客。
“刘大爷,我马上要跟领导出门工作,要是没什么急事,您让他明天再来吧。”
“这位狄同志说是你二叔,有急事找你!”
二叔一家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狄思科以为是两位老人出了什么事,跟徐总报备一声就往单位门口跑。
“二叔,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家里出事了?”
狄二叔是带着大儿子一起来的。
狄思科一看这父子俩的状态,心里就是一沉。
二叔一辈子啃老,五十岁的人保养得像四十出头,连根白头发丝都没有。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一半的头发都白了?
不过,尽管白了头发,二叔说话还是不怎么着调,见了狄思科就抱怨:“你不是在部委工作吗,怎么换了地方也不说一声?我去那边找你,才知道你换地方上班了,让我白跑一趟!”
“我结婚的时候就跟爷爷奶奶和二婶说了,他们没告诉您啊?”
婚礼那天二叔父子俩在单位加班,都没能出席他的婚礼。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二叔,您突然跑来,是有什么事啊?我还得跟领导出门工作呢。”
狄二叔搓搓手说:“我想跟你借点钱。”
狄思科着急离开,一边摸裤兜,一边问:“您需要多少?”
“你先借我一千块吧。”
狄思科顿住掏兜的手。
他往大堂哥身上瞄了一眼,看来打着亲戚旗号,去他媳妇那里借钱的,就是这对父子了。
“您借那么多钱干嘛?”
“要是日子好过,我也不能舍下老脸,跑来侄儿单位借钱!”二叔满脸苦相地说,“我们厂里现在揭不开锅了,我跟小政每月都只能开30%的工资。小政今年好不容易谈了对象,但是不买冰箱彩电人家就不跟他结婚。我现在就想给他凑个彩礼钱,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就立马还你。”
如今年轻人结婚,男方出三大件是趋势,没有三大件,确实容易被岳家挑理。
郭美凤前两年经常念叨,为了给儿子结婚,愁得她头发都白了。但她那是夸张说法,头发还是油黑的。
狄二叔这次可真的为儿子结婚愁白了头。
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了全部家当,四十块。
“您先把这些拿去用吧。”
四十块就当给堂哥结婚随礼了,这钱撒出去他就没打算要回来。
然而,狄二叔却瞧不上这四十块钱。
“你二叔好容易跟你张一次口,你就拿四十块打发我呀!”二叔嚷嚷,“果然是王八有钱出气粗,侄儿有钱不认叔。你媳妇开着卡拉OK厅,一上午就能卖一千块的门票钱。我跟你借一千块,又不是不还,这都不肯借啊!”
“您也说了,那是我媳妇的,不是咱家的生意。”狄思科将钱重新放回兜里,“我又不是倒插门女婿,不能随便用媳妇的钱。我每个月这点工资还得上交一半呢。”
他总觉得二叔借钱这事透着蹊跷。
二叔潇洒了一辈子,口头禅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他操心。
说他为了儿子结婚愁白头,真是怎么想怎么离谱。
狄二叔又伸手从他兜里掏出那四十块,退一步说:“没有一千块,先借我五百也行啊!”
“我随身只带了这些钱,而且马上就要出门了。要不您今晚到我家里去?”
到时候让郭美凤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午就着急用钱,朋友帮我联系了有折扣的电视机,今天就得交钱。”二叔焦急道,“要不你先跟同事借点钱,让我周转一下!”
狄思科扭头问一直旁听热闹的门卫,“刘大爷,您身上有钱吗?暂时借我一点。”
刘大爷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翻出了八块钱。
“你再找其他同事借一借也行啊!”二叔急了。
狄思科指了指正在驶来的黑色轿车,“领导要出发了,我得赶紧走。二叔,买电视机不急在一时,您晚上到家里来吧。我再想办法帮您凑点。”
刘大爷帮腔:“同志,您这侄儿真不错了,这么多钱竟然说借就借。这五十块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呢,一般人谁舍得借呀!他这会儿还有工作,您晚上去家里找他呗!”
汽车缓缓停在门口,徐叔阳放下车窗问:“小狄,可以走了吗?”
狄思科答应一声,留下一句“晚上回家商量”,便与二叔父子告辞,坐上了副驾驶。
望着汽车驶离,大堂哥愁眉苦脸道:“爸,钱还是不够,咱怎么办?晚上真去他家啊?”
狄二叔转身就走,“去什么去!有你大伯娘在,甭想借出一分钱来!”
*
另一边,狄思科随着徐总来到展览馆,参加完开幕式以后,就由展销会的负责人陪同,在会场里进行参观。
参观路线是早就定好的。
徐总要趁着参观各展区的机会,与一家美国公司,一家土耳其公司,以及两位港商代表会面洽谈。
每个洽谈即将结束时,会有工作人员跑去下一个展位提前通知。
所以,林桐所在的港资公司,在徐总被记者和干部们簇拥着前来展位时,就已经严阵以待了。
展销会派来的两名工作人员,望着人群里最内圈的人,低声交谈:“那个好像是狄师兄吧?”
“就是他,”男生语气里透着兴奋,“他不是在翻译室工作吗?怎么来展销会了?”
“可能是被派来给领导当翻译的吧?”女生显然更沉稳一些,但也频频向人群里张望,“你看他跟在最大的那个领导身边呢。”
他俩是被学校推荐来展销会实习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狄思科。
狄师兄虽然人离校了,但传说还在。
毕竟优秀毕业生常有,但能当大明星的优秀毕业生,却只有他一个。
他发行的英文歌曲录音带,在英语系里基本是人手一盘的。
听说他靠着文艺特长,在单位里混得如鱼得水,所以没出校门的大学生们有样学样,很多人都想复制狄思科的路子。
林桐听了两名实习生的对话,也发现了人群里的小叔子。
公司周经理已经迎上去与徐总握手寒暄了,随行的人里既有摄影又有摄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桐只管展台布置,这种场合挤不到前面去露脸。
于是,她加入实习生的交谈,口吻骄傲地透露:“你们狄师兄已经从翻译室调到外贸公司了,现在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秘书!”
男生羡慕地哇了一声,“升得这么快啊?”
总经理秘书至少是副科级,才工作一年多就升了上去,这可真是坐火箭了。
而且国字头外贸公司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是很多毕业生的首选单位。
“林老师,您认识狄师兄啊?”
“嗯,”被大学生喊了一声老师的林桐,矜持颔首,“他是我小叔子。”
两个大学生正想深入打听一下,前方人群里,周经理却突兀地冲这边喊道:“小林,把照相机拿来,咱们跟徐总合个影吧!”
林桐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照相机就挤进了人群。
她以为周经理想与徐总单独合影,可是,周经理却说:“你把照相机交给记者同志,让记者同志帮咱们照一张大合照!”
说着就招呼附近的工作人员都站过来一起合影。
当然也包括跟在徐总身边的小狄秘书。
为了发宣传通稿,合作方一起合影留念是常事。
狄思科被安排在第一排,站在徐总身边,任由记者拍了两张大合照,就让到旁边,等待周经理与徐总继续寒暄。
林桐趁机跑过来,笑着与他打招呼,“老五,你要来展销会也不提前说一声!刚才在人群里见到你,吓了我一跳呢!”
“我是跟着领导来的,得按照领导的行程走。”狄思科盯着徐总的方向,口中笑问,“嫂子,你有半个多月没带孩子来家里玩了吧?大哥和几个孩子怎么样?”
“哎呦,别提你家大哥了,我快被他气死了!”林桐埋怨道,“我这几天忙着展销会的工作,顾不上家里。结果你大哥呦,竟然被你二叔蒙去了三百块钱!三百块哪里是那么好赚的!他说借就借出去了!那么多钱,猴年马月才能要的回来哟!”
狄思科一愣,问:“二叔找我大哥借钱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的事。”林桐提醒,“他要是跟你借钱,你可得考虑清楚再借给他。听说他们夫妻俩单位效益都不好,借出去可就未必还得回来了!”
“他以什么名义借的钱?”狄思科问。
“据说是给你堂哥娶媳妇用的。”
*
狄思科在展销会上当了一天翻译,傍晚回家见到了郭美凤,便将大堂哥要结婚的消息透露给她。
“我二叔为了给政哥凑彩礼钱,跟人到处借钱呢。前几天跟我大哥借了三百,今天又跑去单位跟我借一千块,我没有那么多,只给了不到五十。”
郭美凤翻个白眼,“小政连对象都没有,结的哪门子婚?”
“二叔说他要结婚了,女方想要三大件。”
“不可能,在你婚礼上,我特意跟你二婶打听了,他现在没有对象。”郭美凤拧着眉头说,“他们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全,他家这两年又因为拆迁,在外面租房子住,比你们哥儿几个还难找对象呢!这才过了多久啊,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姑娘!”
“那他借这么多钱干嘛?还是父子俩一起去借的。”狄思科累了一天,仰躺在沙发里嘟哝道,“我跟大哥的加到一起,他借了三百五呢!”
狄思慧默默举手,“四百,我也借给他五十块!”
郭美凤立即坐直身体问:“他跑去单位找你借钱了?”
“嗯。”
“你傻啊!刚工作多久,就敢往外借五十块!你就说你没钱,他还能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啊!”
狄思慧叹气,“您是没瞧见我二叔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着怪可怜的,反正我留着五十块也没用,先借给他救急吧。”
郭美凤气道:“你可怜他,他可怜过你吗?从小到大,连糖都没给你买过一块,你管他干嘛啊?”
老狄在的时候,狄老二跟几个侄子玩的还行,所以儿子们被二叔借钱了,她没说什么。
毕竟以前的情分还在。
可是老狄走了以后,狄老二声称要跟寡嫂避嫌,极少登她家的门,也没怎么跟小六相处过。
这老小子居然好意思跟小六开口借钱!
狄思慧摇摇头说:“算了,就当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吧。他这样出来借钱,估计老两口还不知道呢!”
郭美凤连电视都不看了,去胡同里给另几个儿子和小姑子打了电话。
结果一圈电话打下来,气得她眼前发黑。
那老小子算是把能借到的亲戚都借遍了。
她家老二和老四竟然借给他一千块!
老三也借出去五十块。
光是他们家就给了狄二叔一千四百五十块!
另外,她小姑子也借了两百块出去。
这老小子借这么多钱,是想翻天呀?
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偿还!
她当晚就带着几个儿子,跑去了公婆和小叔子临时租住的四合院。
借了这么多钱,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连个欠条都没打,什么时候能还钱啊?
然而,狄爷爷和狄奶奶根本不知道孙子要结婚的事,二婶也没听说那父子俩有跟人借钱的打算。
如果只是郭美凤的一面之词,他们可能还要怀疑几分,可是小女儿那边也被借走了两百块,这就必然是事实了。
一家人等着那父子俩回家,将情况说明白。
可是,二叔父子回来后,却一口咬定,借钱就是为了给小政娶媳妇用的。
郭美凤可不管他借钱是干什么用的。
你借走了那么多钱,总得给我打个欠条吧?
“亲叔叔跟亲侄子借钱,还打什么欠条?”狄二叔不想打欠条。
“那你就把钱还回来,”郭美凤寒着脸说,“我家这几个孩子不欠你什么,借了钱给你,不收你的利息,就算是尽了当侄儿的本分了。你一个当叔叔的,跟孩子借了那么多钱,却连张欠条都不写,说出去不怕被戳脊梁骨啊?”
狄二叔拗不过郭美凤,被她逼着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他们父子借钱的事,既突然又蹊跷,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简单。
但是人家不肯交代事情,外人也没办法。
郭美凤揣上欠条就带着儿子们走人了。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二哥突然回家透露,他找朋友帮忙打听了,总算弄清了二叔四处借钱的原因。
“他俩被人做局骗了!”
“怎么回事?”郭美凤问。
“他们那片儿老四合院拆迁,不少房主都被盯上了。”二哥坐下喝了口水说,“有一伙儿人专门盯着那些拆迁户,想要他们手里的房子。”
郭美凤嗤笑:“房子是人家的,他们盯着就好使啊?”
“娘诶,”二哥撇嘴说,“那些人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啊?我二叔和小政都是贪玩的,被人带去娱乐。城里耍两把,内裤都被赌输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二叔他们去赌博了?”
“嗯,小政先跟着人去的,据说赢了五百多块。又带着二叔一起去,结果二叔输红了眼,一下就输进去一万多。”
狄思科毫不意外地问:“他们把房子当成赌资抵给人家了?”
“对,房票在人家那押着呢。要是限时还不上钱,房子就是人家的了。”
听了这个消息,全家人都沉默了。
这种一掷千金,豪赌掉一套房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匪夷所思了。
郭美凤安静了好长时间,喘了半天气才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你们二叔?先把房票要回来再说。”
几个儿女都诧异地望向她。
狄二叔是郭美凤记仇本上的头号人物!
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让儿子们给这个废物小叔子帮忙。
“看什么看!”郭美凤瞪眼睛,“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房子输掉啊?他们无家可归不要紧,你们爷爷奶奶怎么办?等那老两口跑上门来,要求你们这几个亲孙子养老,你们应不应?”
第77章
将老狄家的几个儿女扒拉一遍, 有能力管狄二叔这件事的,也就老二和老五了。
但狄思科与老妈的想法截然相反。
他这院子挺大的,爷爷奶奶要是愿意来住, 那就把人接来好了。
反正他宁可给老两口养老, 也不想管那个把家底都赌光的二叔。
“妈, 我二叔潇洒惯了,咱们要是这次帮他把房子弄回来, 他自觉有了底气, 难保不会被人引诱第二次。”狄思科轻嘲,“到时候他有了经验,又来找咱们帮他要房子,那可就是狗皮膏药,想扯也扯不掉了。”
郭美凤望向几个儿子, 犹豫道:“那真不管他了?”
二哥语带讥诮:“那些人好不容易钓了条大鱼,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房子就是真金白银,我可没那个面子,让人家把到手的房子还回来。想要房子, 最管用的办法就是替他还赌债。但是, 一万多块呢,我们凭什么帮他还这个钱?”
“妈, 您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二叔的事还瞒着家里呢,又没来找咱们求助。上赶子不是买卖,咱犯不着主动凑上去帮忙。”三哥只心疼自己借出去的五十块钱,“我二叔那样的, 不让他吃个教训,他肯定不长记性。”
郭美凤神色莫名道:“你二叔一辈子好运道, 想让他吃亏长记性,比母猪上树还难。”
然而,谁也没想到,二叔父子很快就吃了一个天大的教训。
时间进入十一月的时候,修改了数十次的改制方案,终于在公司高层间顺利通过。徐总与吴副总在私下达成默契后,正式着手推行企业改制。
地方分公司与总公司脱钩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徐总去广东的试点分公司亲自坐镇了半个月。
狄思科这个秘书也就跟着领导出差了半个月。
再次返回时,北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狄思科在客厅里生了煤炉子,陪着老妈和媳妇喝茶烤花生。
电视里播着陈道明主演的《末代皇帝》,他刚就着电视剧,把于童吃剩的半个烤白薯解决了,家里新安装的那部电话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郭美凤最近对接电话格外热衷,第一个跑去拿起了话筒。
不知对面人说了什么,她越听脸色越凝重,放下电话便招呼在家的三个儿子:“咱们赶紧去一趟医院,小政快不行了!”
狄思科的心思还在小皇帝身上,下意识问:“怎么不行了?”
“他被人捅了两刀,正在急诊抢救呢,你小姑打电话来说,情况恐怕不太好,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三兄弟起身就往外跑。
他们虽然看不上二叔父子赌博,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在生死面前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一家人赶到医院时,手术室门口挤满了人。
除了二叔,以及暂时被瞒着的狄家老两口,其他人都到了。
二婶与女儿抱在一起抽噎,明显已经哭了很长时间。
狄思科拉住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小姑,问:“我二叔人呢?政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他在场吧?”
小姑指了指手术室的大门:“也在里面呢。”
“二叔也受伤了?”
小姑点点头,“被横着送进来的,当时身上沾了不少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小政的。”
“他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弄成这样了?”三哥挤过来问。
小姑往抽抽噎噎的二婶那里瞟了一眼,神色复杂道:“你们二叔前段时间不是跟咱们借了不少钱嘛,其实他那是为了还赌债的……”
几兄弟早就知道二叔赌博的事,只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二婶听说他赌博赌输了,竟然把明年就要回迁的房子抵押了出去。一气之下就去派出所报了案,举报那间娱乐。城聚众赌博。”
狄思科语气笃定地问:“所以,这爷俩被报复了?”
“八成是的。”小姑父凑过来,低声说,“人家那娱乐。城明面上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可能公开设赌!民警去的时候没抓到现行,只把相关责任人带回去问话了。这么问当然问不出什么,人家昨天刚被放出来,今天你二叔和小政就被人给堵了。”
小姑叹气说:“要不是小政挡在你二叔前面,以他那个年纪,被捅上两刀,估计当场就得交代了。”
闻言,狄家兄弟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即使再看不上这父子俩,也不想他们丧命啊。
大家一起守在手术室门口,两个小时以后,大门终于打开了,二叔父子被一前一后推了出来。
二叔膝盖粉碎性骨折,被打了石膏。能否像以前那样正常行走,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大堂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刚经历了大出血,又摘了脾脏,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需要用心将养很长时间。
听到这个结果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能把小命保住就好,身体可以慢慢调养。
二婶神色漠然地瞅了一眼二叔,便带着女儿去照顾身体虚弱的儿子了。
小姑和郭美凤也不乐意搭理他,一个回家做饭,一个找医生询问注意事项。
最终只好由跟兄弟们猜拳猜输的四哥去病房看着二叔。
而狄思科和三哥还得跑一趟派出所。
发生这么大一起伤人事件,总得给家属一个说法吧?
然而,对方既然敢来收拾这对父子,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当时动刀子伤人的两个小年轻早就逃逸了,甚至有可能已经逃出了北京。
家属报警以后,就只能回家等待破案进展了。
*
狄思科单位还有工作要忙,往医院跑了两天,确定二人都不再有生命危险后,他就减少了探病的次数。
这几天,于童突然被一个南方老板缠上了。
对方开价五十万,想要接手她的卡拉OK厅。
于童买下今夜歌舞厅的时候,只花了三十多万,五十万的报价不算低。
可是,现在正是卡拉OK的红利期,年底基本上就能收回成本。
随后到来的新年和春节更是歌舞厅和卡拉OK的旺季。
她不可能为了五十万就把买卖转让出去。
然而,那位南方老板却非常执着,几乎每晚都要去卡拉OK厅捧场,顺便劝她改变主意。
狄思科觉得那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有可能是瞧上漂亮款姐了!
所以,他这两天充当起媳妇的专职司机,下了班就去接人一起回家。
好叫那些心思不纯的男人知道,于经理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周六下班有点晚,赶到于童公司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位南方老板从里面出来。
“于经理,我是真心想接手你那间卡拉OK厅,但是六十万就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了。”南方老板与门外的狄思科点点头,“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报价吧。”
杜金金将客人送出门,重新返回办公室时,激动得满面通红。
“童姐,六十万诶!你还犹豫什么呀!”她恨不得使劲摇晃于童肩膀,“三个月的时间,转手就能赚二十多万!这不比当初办演唱会差呀!”
她们为了准备那三场演唱会,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而这间卡拉OK厅,基本不用童姐操心,全是魏陈洲打理的。
险些被晃断脖子的于童,挥挥手说:“你先下班回家吧,我再想想!”
杜金金背起挎包,临出门时跟狄思科说,“你也劝劝童姐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狄思科暗道,领三位数工资的人,就别操心人家六位数的生意了。
于经理比咱俩有谱儿。
他将排队买来的草莓小蛋糕摆到于童跟前,“先垫垫吧,我在西餐厅的外卖窗口排了半个小时呢!”
于童吃一口草莓蛋糕,心情瞬间就明媚了,笑眯眯地问:“你觉得将卡拉OK厅,以六十万的价格转手,怎么样?”
狄思科问:“转手以后,你还有其他投资项目吗?”
“暂时没有。”
“那就不用着急了,多经营一天就能多赚一天钱,现在的客流量不是不错么?”
“客流量确实不错,可是这种娱乐场所没有长盛不衰的,”于童喂给他一口蛋糕,“半年时间就差不多了,而且很快就会有人跟风模仿,客人的选择多了以后,咱们的生意必然没有现在火爆。”
“与其被别人模仿,让外人抢占咱们的市场,还不如自己下手。反正你对开卡拉OK厅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手头又有大量现金,在其他地段再开两家卡拉OK,也可以吧?”
于童蹙眉沉思着,没给出回应。
她其实也考虑过再开两家店的可能。
但是市里那些现成的歌舞厅和演歌台,基本没有转让的。
而新店装修,除了购买设备,还需要投入不少装修费用。
这么一大笔装修费,她可不舍得白白送给业主,所以她还想走今夜歌舞厅的路子,将产权也一并买下来。
“我手头只有不到六十万,买好地段的铺面有些勉强,再加上装修和设备的费用,账户里的钱可能不太够用。”
“要是真想另外开店,就赶紧请人帮你寻找合适的店面,”狄思科比她乐观许多,“你可以先从日本那边订购卡拉OK设备,铺面找到就可以立马装备上。当然,找不到也没关系,转手卖设备亏不了。”
于童觉得二狗子说的有道理,找店面也是看缘分的,就像当初的今夜歌舞厅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缘分就到了呢!
“今晚还回奶奶家吗?”于童吃掉最后一口蛋糕问。
“回啊,我下班之前往家里打过电话,奶奶给咱们做了红烧猪蹄,还等着你回去吃呢。”
狄思科已经陪于童回娘家住了一个礼拜了。
于家老两口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他每天下班回家都能享受到六菜一汤的贵宾级待遇。
狄思科能感觉出来,结婚之前,于爷爷对他不是很满意。
但是,老爷子似乎被他回娘家的决定取悦到了,竟然主动拿出珍藏的好酒。
每晚都要与他小酌两杯。
于童擦擦嘴上的奶油,带点嫌弃地说:“谁这么晚还吃猪蹄啊?”
她打小儿就练舞蹈,对体重的管理比较严格。
奶奶从没让她在晚上吃过这么油腻的东西。
很显然,这猪蹄就是专门给二狗子做的。
狄思科特别给白主任捧场,回家以后,一口气吃了四个猪蹄,又蘸着红烧汁,吃了两个大馒头。
于童怕他撑着,晚上十点多了,还想带他出门遛遛。
“外面怪冷的,不用出门遛了。”狄思科将媳妇拉进被窝,“咱俩在家运动运动也是一样的。”
“爷爷奶奶还在对面呢。”
“没关系,你这张床挺不错,晃起来没声音,我今早还在床头垫了两块海绵,就等着晚上试试效果呢。”
于童按住自己的睡衣下摆,跟他提条件,“那你今天不许穿着这身线衣线裤睡觉!”
他俩没打算在娘家多呆,所以没带换洗衣物过来。
但是二狗子在她家享受了贵宾待遇,住下来就不想走了。
奶奶也舍不得他们回去,便把爷爷没穿过的线衣线裤给了他一套,让他将脏的换下来。
二狗子身高腿长,穿上她爷爷的衣服,像大人穿了小孩的衣服,透着点滑稽。
她担心自己会在床上笑场。
狄思科神色古怪地嘟哝:“我也不想穿着线衣线裤睡觉,这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睡觉睡到半夜时,突然被媳妇像撸猫似的,握住了把手。
而于童本人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啥。
在自己家的时候,他被骚扰以后,可以直接骚扰回去。
可是如今来了媳妇娘家,他得好好表现,尽量克制。
所以,以防被半夜偷袭,他这几天都是穿着衣裳睡的。
既然媳妇已经表示抗议了,狄思科便依言将那套碍事的衣裳脱掉。
钻进被窝与媳妇共同进步了小半宿。
……
翌日早上,他神清气爽地宣布:“这床真不错,我以后都不穿衣服睡觉了!”
于童没弄明白,穿不穿衣服,跟她的床有什么关系。
胡乱嗯嗯两声,将他的狗头推开,重又睡了过去。
*
狄思科在媳妇娘家乐不思蜀。
白天上班,晚上享受白主任的六菜一汤,于爷爷的珍藏好酒,以及媳妇的温香软玉。
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不过,今天临近下班时,他在单位接到了郭美凤的电话。
二婶来家里还钱了。
一千四百五十块,被她一分不少地还了回来。
郭美凤让他下班以后回家一趟。
二婶这么快就主动跑来还钱,还挺出人意料的。
但是狄思科心里也清楚,二婶能下定决心将钱还回来,必然是另有所求的。
回家见到对方后,他便率先关心地问:“我二叔和政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前两天刚出院,都在家躺着呢。你二叔的腿,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不好说。不过,小政算是被那混蛋给毁了。大夫说,脾被摘了以后,影响免疫系统,会对身体健康造成很大影响。他又失血过多,现在脸色还是刷白的。”
二婶将手心在膝盖上蹭了蹭,踟蹰很久,才不好意思地望向几个侄子:“你们已经知道你们二叔被人带去赌博窝点,输了一大笔钱的事了吧?”
“听说了。”
“他把那套拆迁的房子抵给了人家,我真是恨不能抽死他!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跟小政也都算得到了惩罚,我再跟他计较那些也是于事无补。”二婶紧张地问,“老五,你这边有没有办法,帮我们把那套房子要回来?”
郭美凤心软,见她脸色蜡黄,格外憔悴,不由帮腔道:“你们二婶现在一个人守着两个病人,还得照顾两个老人。她也挺不容易的,房子是天大的事。你们几个要是有办法就赶紧说出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花钱赎房子的办法咱们就不提了,”狄思科沉吟片刻道,“其他办法有是有,就得看您能否下定决心了。”
二婶眼前一亮,掷地有声地说:“只要能把房子要回来,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狄思科跟她确认,问:“我二叔输了钱,赌资不够,就将房票押给了人家,对吧?”
“对。”
“房票不是房子,我之前找人打听了,回迁房办理正式登记的时候,需要房主本人在场。即使有人私下将房票交易给了别人,也需要双方协商好后,由房主本人亲自到场进行更名。”
狄思科尽量放慢语速,留时间给二婶消化,而后继续道,“也就是说,只要户主不露面,那伙人的手里,即使握着房票也没用。”
二婶犹豫道:“那些人那么厉害,还敢开设赌局,会不会绕过咱们,直接去办房产手续啊?”
“不会,被骗走房票的不只咱们这一家,”狄思科介绍道,“我特意跟区房管局的同志确认过,这次办理新房回迁工作,要求户主必须亲自到场,否则不予办理手续。”
这次的拆迁工作,是由岑深他们区房管局主持的。
二叔的事情发生后,狄思科特意给这位连襟打了电话,介绍了目前出现的多起骗局。
岑深也是领导秘书,很快就将事情反映了上去。
房管局管不了别的,但是在小细节上做一些约束还是可以的。
二哥提醒道:“到时候要是不去跟涉赌的那些人办理房产手续,二叔他们恐怕会像上次似的被人家报复,您可得考虑清楚了。”
二婶确实很能豁得出去,昂着脑袋说:“我不怕,要报复就让他们报复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祸头子,要是真的因此被人家打死,她反而清净了。
“那您就带着材料去补办一份房票吧,之前被二叔抵押出去的那张房票,您就甭管了。”狄思科低声道,“您去了以后,不用提及其他,只说咱家的房票被不小心遗失了。请工作人员帮忙补办一张新的。”
“赌博是违法的,所以,因着赌债而签订的抵押合同无效。只要您能稳得住,下定决心不低头,那他们手里保留的房票就一点用也没有,房票不等于房子。”
顶多就是再把二叔父子揍一顿,更严重点,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
二哥在一旁敲边鼓,“距离房子回迁还有好几个月呢,要是那个娱乐。城的赌博窝点能在这期间被严打掉,您也就不用担心被报复了。不过,您得尽快去补办房票,从赌场里收缴上来的东西是要充公的。”
二婶心里激动得怦怦跳,慌忙点头答应。
她已经跟家里那个祸头子打听清楚了,知道赌博窝点的具体位置。
过一阵子,等到风声过去以后,她还要想办法去派出所报案!
*
因着二叔父子受伤,现在二叔家已经全权由二婶当家了。
狄思科给二婶出了主意,就将事情翻了篇儿。
年底之前,除了在北京和海外的分公司,总公司与大部分京外分公司划清了关系。
公司正式更名为东轻进出口集团,徐叔阳担任总经理,兼任党委书记。
改制前,公司资金雄厚,去年一年的出口额将近两百亿美元。然而,改制后,公司要自负盈亏了,净资产只有不到两千万元。
这个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徐叔阳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反复强调人才和效益。
号召所有同志团结起来,无论哪个部门的,任何职位的干部,只要能为公司创收,增加自营出口,拓展业务范围,都能得到相应的奖金和物质奖励。
人事部门和工会反应极其迅速地将奖励规则下发到各部门。
别人怎么想,狄思科不知道,但看了那奖励内容以后,他还挺动心的。
公司内部的人事大调整还没正式开始,徐总打算徐徐图之,有心人完全可以借着帮公司拓展业务的机会,向领导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次改制对公司来说是挑战,但对于很多干部来说,又充满了机遇。
为了给公司找机会,要政策,徐叔阳和几位副总频频往部里跑动。
元旦之前,狄思科又陪着徐总去了一趟经贸部。
领导进去见他的领导了,狄思科被解放,可以在外面自由活动。
他去办公厅和欧洲司跟以前玩得来的几个同事聊了会儿,又在午休前跑去翻译室,约袁大姐和另几位在家的高翻,一起去食堂吃饭。
“狄大秘,你现在在你们公司可以横着走了吧?”周萍调侃道,“听说你们公司重组,你现在是一把手的大秘了!”
她在省商业厅呆了好几年,又被借调来经贸部一年多,竟然跟狄思科这个小年轻同级。
“嘿嘿,我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啊!”狄思科笑道,“领导都没横着走呢,我哪敢嘚瑟!”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袁媛,问:“袁大姐,你最近咋样啊,咱庞组长给没给你机会上会啊?”
“还行,”袁媛揶揄道,“你跟汪妍妍离开,人手不够,他不想用也得用我了!”
“咱们组里这几个月都没进新人啊?”
“据说要从下面借调两名男翻译,”周萍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能被调上来的男翻译肯定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家在家门口就能混得如鱼得水,未必愿意来北京发展。
毕竟部里的工作压力是出了名的大。
狄思科一口吞下半个狮子头,笑着问:“你们最近都上什么大阵仗了?有啥高级会谈吗?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袁媛摇摇头说:“特别大的没有,过几天的迎春招待会规模会比较大一些,再就没什么大阵仗了。”
“这个招待会是招待谁的?规模很大吗?”
“招待外商投资企业的,规模挺大,应该有几百人了吧?”周萍指了指自己,又点点袁媛,“全组人都要去会场做翻译,你说这规模大不大?”
闻言,狄思科连忙放下勺子问:“这个招待会只有外商出席吗?咱们国内的企业能不能参加啊?”
“那就不清楚了,”袁媛想了想说,“应该不能吧,毕竟是专门招待外商的酒会。”
狄思科又跟她们打听了关于这个外商招待会的一些细节,下午与徐叔阳汇合时,就将这个消息上报了。
“据说是改革开放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外商招待会,几乎将正在内地经商的,所有有实力的外商都邀请了过来,地点就在友谊宾馆的宴会厅。”
徐叔阳跟狄思科想到一块儿去了,立马问:“国内的企业代表可以参加吗?”
“不能。”不等对方露出失望表情,狄思科又补充,“但是,这个招待会是由经贸部,外国专家局和全国工商联合会共同举办的。您要是有意向出席,可以跟工商联那边协调一下,毕竟咱还是个会员呢。”
徐叔阳思考片刻问:“知道这次招待会都有哪些企业出席吗?”
要是与公司业务匹配的企业不多,他也就没必要费劲争取出席机会了。
“只听说有几百人出席。”狄思科摇摇头说,“迎春会没正式开始前,名单应该是不会对外公布的。”
徐叔阳也是从交际司出来的,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说:“先想办法弄一份大致的参会企业名单再说吧。”
狄思科沉吟片刻后,迟疑道:“那我去试试?”
他记得交际司的外宾接待处里,有俩同事是他的歌迷来着,每次在单位碰面都挺热情的。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去刷个脸,使个美人计了。
第78章
狄思科从原单位离开不久, 回去刷个脸还是好使的。
负责草拟邀请名单的陈春兰,不但是他的歌迷,还跟他是难姐难弟。
想当初, 两人共同对接过数次外宾行程单和餐单的笔译工作。
每次都要修改十来遍才能定稿, 加班是家常便饭。
所以, 他们俩也算是一起苦过来的。
陈春兰听了他的请求后,义正言辞道:“我们这份名单是保密的, 迎春招待会没正式开始前, 不会对外公开名单!”
“我不公开,就抄一份自己看看。”
他连照相机都带来了,就等着咔嚓咔嚓呢。
陈春兰拉开抽屉,将拟好的名单拿出来,用手指点了点, “那也不行,这份名单还不是最终的出席名单,每天都有变动。”
狄思科拿起那份名单翻了翻,“这么多企业啊?”
只看名称的话, 根本无法确定某些企业的经营范围。
陈春兰提起水壶, 往水杯里续了水,并没阻止他翻看的动作。
让他抄走一份肯定是不行的, 单位内部有保密条例,哪怕她乐意帮忙,也不能当着同事的面犯错误。
但是在她这里随手翻翻还是可以的。
狄思科翻了两页便放了回去,坐到她旁边,笑嘻嘻道:“陈姐, 既然还没定稿,那我就不抄了。这里的企业太多, 有些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你知道他们都是干嘛的吗?”
“我就是负责这个的,当然知道了。”
狄思科自来熟地从她笔筒旁边的三颗水果糖里,挑了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口齿含混地说:“那你帮我挑几个跟轻工业品有关的企业呗,好让我拿回去交差。”
“那范围可就大了,”陈春兰笑道,“你倒是会使唤人,连回去整理摘抄的时间都省了。”
狄思科玩笑道:“谁让你是我歌迷呢!幸亏是你负责这个工作,换了其他人我还真不好开口。”
“你要是再不出新录音带,我就要变成别人的歌迷了。”陈春兰拿出稿纸,在上面列出几个企业名称,“我最近买了好多港台歌星的录音带呢。”
狄思科将名单折起来揣进兜里,临走时送了几张卡拉OK厅的招待票给她。
“那边港台歌星的新歌还挺多的,你可别整天加班了,偶尔也出去放松一下嘛。”
*
徐叔阳拿到企业名单后,觉得这个迎春招待会很有些看头。
当天就找关系,从工商联那边争取了一个出席名额。
这种招待会座次固定,另带一名业务经理随行是不可能的。
所以,徐叔阳参加工作快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要亲自去宴会上当业务员拉生意了!
为了让领导旗开得胜,狄思科帮他搜集整理了不少企业资料,不但要了解企业规模和业务范围,还要掌握企业代表的大致背景。
他这边准备得挺充分,可是,距离招待会还有三天时,他们却突然接到通知,日本胶片公司访华团的团长从副总裁变成了总裁。
人家重视这次合作,将代表团的规格升级了,所以他们这边迎接的队伍也得升格。
徐叔阳要在当天下午亲自与对方总裁会谈。
在同一时间召开的迎春招待会自然就无法参加了。
徐叔阳摆摆手说:“去不了就算了,咱们先可着有合作意向的来。”
“领导,”狄思科尴尬一笑,“交际司大型活动处那边,刚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迎春招待会上唱歌……”
徐叔阳:“……”
“我以为您去参加招待会是板上钉钉的事,寻思您一个人进去可能不方便,所以就跟大型活动处的同志争取了一下演出机会,趁机陪您一起进会场。他们之前没给我确切消息,今早才打电话来让我去彩排的……”
这种招待会当然不可能只是吃饭喝酒,也会准备一些文艺演出活跃气氛。
狄思科这两年积极参加单位组织的活动,已经是系统内有名的文艺尖子了。
他主动要求去招待会上免费唱歌,筹备组没有拒绝的道理,跟领导报备以后,就把他加进了演员名单里,让他作为中方企业代表上台献唱。
徐叔阳闻言笑道:“你这想法可真够天马行空的。我还在可惜老吴和马副总都没时间出席,浪费了一个好机会。不过,既然你争取到了名额,那就去好好唱。要是能拉几个业务回来就更好了,到时候让财务给你发奖金。”
狄思科满口答应着,将提前为徐总准备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独自前往了迎春招待会。
这次招待会招待的对象都是外商,但宴会形式却非常中式,会场被布置得像他的婚宴似的。
十来人围坐着一个大圆桌,在友谊宾馆的大宴会厅里,足足摆了二三十桌。
狄思科按时间进入会场时,翻译室的翻译们早已经就位了。
袁媛和周萍见他进来,惊讶地迎上来问:“你怎么也来啦?”
他晃了晃胸前的工作牌,笑容满面道:“我是代表中方企业来演出的,欢迎国际友人来内地投资!”
“::::::”
狄思科掏出他那张小纸条,展示给她俩,“来宾座次定下来了吗?这几个企业代表坐在哪里?”
“桌子上都有铭牌,你自己找找吧。”
来宾们还没入场,狄思科挂着工作证在会场内转悠,也没人来管他。
看了一圈后,他又去找了安排座次的同志,请对方将他的座位安排在八号桌。
每桌会有一位中方代表作陪,演员们演出结束后,也可以选择离开或加入宴席。
狄思科看好了八号桌,那张桌上有一家美国运动品牌的代表,还有一个英国酒店管理集团的代表。
这两家都是他今天的目标客户。
今天被请来表演的,都是国内比较出名的艺术家,人家跟外商语言不通,自然不会留下找罪受。
所以,狄思科是目前唯一给自己指定了座位的演员。
按照惯例,招待会开始后,先要由主办方的领导上台发言,介绍内地的投资环境经济政策,以及改革开放以来,外商来华投资兴办企业的情况。
几位领导轮番发言欢迎各位来宾后,又安排了合资企业的外方经理代表上台发言,讲讲在华投资感受。
等这些人巴拉巴拉讲了快一个钟头,宴席终于正式开宴。
安排好的歌舞表演也可以开锣了。
狄思科是在第五个出场的,前四个节目都比较有民族特色,轮到他这里就比较西式了。
他今天的目标客户是英美的企业,所以他唱了两首英文歌。
一首是今年在美国非常流行的《Listen to your heart》,他前几个月去美国出差的时候,酒店的电视节目里都在循环播放这首歌。
另一首是英国乐队的《Every Breath You Take》。
两首歌在国外就是纯纯的流行歌曲,他唱歌的时候,有几个性格开朗的外企代表还能打着拍子跟他合唱几句。
宾客们相当捧场。
狄思科心想,一首美国的,一首英国的,他也算雨露均沾了。
然而,今天的座次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他唱完歌来到八号桌的时候,那美国的运动品牌,和英国的酒店管理集团代表,都跟他隔了好几个人。
圆桌这么大,他根本够不到人家。
谈生意就更不可能了。
“狄先生,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都听得着火了!”
狄思科还在琢磨英美代表的时候,坐在他隔壁的一个棕发帅哥跟他搭话了。
对方一看就是外国友人,而且还专门学过汉语。
就是用词有点古怪。
狄思科在心里帮他将“着火”划掉,改成“着迷”。
听起来仍是古里古怪的。
他够不到那两位英美代表,现在又没到可以四处走动的社交时间,无事可做的狄思科就跟这位汤普森先生聊了起来。
先聊了英美流行音乐,而后又转到今天宴席的菜色上。
既有中式菜肴,又有国际大菜。
汤普森先生对中餐的口味赞不绝口。
“我们是欧洲最大的航空配餐企业,前年刚在上海成立了合资航空食品公司,今年会在北京开设分公司。要是能把这种中式菜肴放进我们的菜单里就太棒了。”
狄思科笑着说:“我们中餐的菜肴讲究火候和口感,航空配餐我也听说过,制成以后需要反复加热。再好吃的菜也变得平庸了。”
家里有个空姐,狄思科对民航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真是服了这些老外!
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全球最大,欧洲最大,亚洲最大,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我们是全国最大的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又指了指宴席上的餐巾纸说,“今天这场招待会所用的餐具和餐巾纸都是我们公司的产品。”
吹呗,谁怕谁啊!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上海那边的情况,继续道:“据我所知,上海那边使用的航空餐盒都是由我们上海分公司提供的。您的企业如果为民航供餐的话,用的应该也是我们的餐盒。”
汤普森没想到两家竟然还真的有业务往来。
惊讶地“哇呜”了一声,重新与狄思科握了手。
“看来贵公司的规模真是相当可观的。”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颔首,没说他们已经跟地方分公司脱钩了。
“汤普森先生,你们公司提供的航空配餐不包括餐巾纸和餐具吧?”
“我们只专注配餐服务。”
狄思科一脸不赞同地摇头,“我有个妹妹在航空公司工作,听说北京这边的配餐公司不但提供餐饮,还有餐具餐巾纸和小零食。”
小六是个节俭娃,飞机上乘客没用过的一次性餐具和小零食都被她收集了起来。
他家客厅里还有大半兜子航空配餐的“美味花生”。
汤普森笑着耸耸肩:“我们暂时还没有生产餐具和餐巾纸的工厂,只专注配餐服务。”
他听出来了,这位狄先生想跟他谈生意。
“北京民航配餐的餐具和餐巾纸也不是自己工厂生产的,都是由我们公司提供的。”狄思科再次正式介绍,“我们是全国最大的纸浆进出口公司,同时能够生产各种规格的高档用纸和航空餐巾纸。”
这汤普森的公司是欧洲最大的航空配餐企业,餐巾纸和餐具的日消耗量必然是非常大的。
东轻集团要是能争取当上他们的供应商,那么每年的餐具出口额将会相当可观。
狄思科笑着问:“您汉语说得很好,应该已经学了很长时间了吧?”
“我只学了三年!”汤普森骄傲于自己的语言天赋。
“汉语里有句俗语,叫入乡随俗,您应该学过了吧?”
汤普森颔首。
“如今北京本地的航空配餐公司,已经为乘客提供餐巾纸和餐具了。贵公司既然有意在北京设立分公司,恐怕也该在这方面下些功夫,毕竟市场经济是存在竞争的嘛。”
汤普森无奈摊手,将他那蹩脚的汉语换成了英语,“没想到来出席宴会也要谈生意。”
“招待会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嘛。”狄思科一脸轻松道,“您其实并不是我今天的目标,但咱们很有缘分,跟您聊天很愉快。”
“哦,那你今天的目标是哪位?可以告诉我嘛?”
狄思科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斜对面的二人。
“距离太远了,我跟他们搭不上话。”
汤普森被他的诚实逗笑,“我认识他旁边的先生,可以帮你跟对方调个座位。”
“哈哈,我得跟您谈出结果以后,再去他们那边。”狄思科真诚道,“贵公司若是只想专注配餐服务,那就算了。但是,一旦您打算提供餐具和餐巾纸,我们公司绝对是您的第一选择。”
“我记得我的汉语老师说,你们都是很谦虚的,很少会说大话。狄先生,您可真让人意外。”
狄思科严肃脸,“我可不是说大话,我们公司的产品都是经过出口检验的。价格低廉,质量一流,而且我们拥有所有轻工产品的出口配额,您如果有向欧洲出口的需求,我们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无需您另外寻求贸易公司操作。”
汤普森夸赞道:“狄先生,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狄思科:“……”
分不清对方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
他要是用这种半吊子汉语出去谈生意,还真挺容易得罪人的。
大家初次见面,不可能当天就达成合作。
能跟对方说上话,有个谈合作的意向,就算成功了。
与汤普森聊的差不多后,他又如法炮制,找到了名单上的几个目标人物。
次日上班时,他将有合作意向的几个企业和产品清单,通报给了徐总。
其中包括向航空配餐公司提供的餐巾纸和餐具,为美国的运动公司出口的运动鞋,以及往非洲出口的自行车。
“成绩很喜人嘛,”徐叔阳看着那份清单,高兴地说,“你尽快给相关的业务经理送去,让他们趁热打铁,赶紧上门争取。”
狄思科是总经理秘书,能帮忙弄来商情信息就可以了。
具体谈判需要由专门的业务经理去负责。
狄思科亲自跑了一趟出口部,将他整理好的详细商情信息交给几个业务经理。
只希望这几位能给点力,成功把业务谈下来,他的奖金也就到手了。
*
狄思科关注了两天谈判进展,心心念念他的奖金提成。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惦记那些了。
于童那间卡拉OK厅又遇到了麻烦!
之前出价六十万的那个杜姓南方老板,一直锲而不舍地想接手这家歌厅。
于童原以为,她明确拒绝后,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
然而,她这家店算得上日进斗金,树大招风,早就被人盯上了。
之前有同行找小混混砸店,她出高价请了特殊人才靳胜,在歌舞厅门口当门神。
靳胜确实帮她挡下了许多麻烦。
但是,他能挡得住那些混子,却管不了衙内。
杜老板一个外地人,敢三番四次地上门纠缠于童这个地头蛇,就是因为人家有后台。
于童打听清楚那衙内的底细后,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想要卡拉OK厅,不会自己开一家啊?”狄思科弄不懂对方的脑回路,“六十万,在旁边开一家一模一样的,也绰绰有余了。干嘛非得盯着你不放?”
“有些人不想在前期投入太多精力。”于童眯着眼睛说,“这六十万肯定是姓杜的出全款,衙内出张嘴,吃现成的。”
“那咱们怎么办?”
最近工商税务频频上门检查,人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什么店也架不住三天两头被查。
对生意影响不小。
连魏陈洲都劝她,实在不行就卖了吧,六十万也不算少了,总比被人白抢去好。
现在还只是让工商税务上门,谁知道以后能换成什么?
这卡拉OK厅里人头杂,万一被人放点违禁品,再报个警,让他们停业整顿半年一年都有可能。
到时候就是鸡飞蛋打。
于童快被这种无耻行径气炸了。
权衡再三后,决定先找关系,跟那个衙内聊聊。
她本本分分做生意,不能因为对方的家长身份高就欺负她吧!
她这边请人帮忙联系衙内,狄思科那边却找上了他们校友会的会长张海岩。
张海岩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即使如今出息了,面对那些衙内时,多半也是束手无策。
可是,狄思科到他家来,不是找他的,而是找他媳妇的。
管歧珍是高干家庭出身,自己当着食品公司经理,姐姐经营着两家美容院。
于童经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就是管家二姐开的。
据说,人家那两家店一路顺风顺水从没出过岔子。
“小于的店出事了,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说,”管歧珍埋怨道,“还得用你在中间传话啊?”
“您跟于童关系好,变成谈得来的好朋友,我还挺高兴的。但是,来找茬的那位挺有来头的,我怕您不方便插手,又不好意思拒绝于童。所以先背着她来跟您打听打听。”狄思科笑道,“您要是能帮忙,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方便,那就当我没来过,我也不跟于童提这茬。”
管歧珍刚给女儿辅导完作业,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说起话来就不怎么客气。
“我们之间的事,你们这些臭男人少掺和!让小于亲自来跟我说,能不能帮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要是在中间传错了话,容易影响我的判断!”
狄思科听这话音感觉有戏。
衙内的身份他已经告知对方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肯让于童上门跟她谈,那八成是有门儿的。
他在张家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就颠颠儿地回家找于童求表扬了。
于童是如何与对方谈的,他不得而知。
但是,隔了没几天,卡拉OK听那边就消停了。
各种临检再没找上门来。
“媳妇,你给管歧珍干股了?”狄思科问。
“没有。”
“那你给她亲戚干股了?”
“也没有。”
“管大姐无私帮忙啊?”狄思科嘟哝,“那她人还怪好的呢,你这个朋友交得不错。”
于童不接茬,只神神秘秘地说:“仙女的事,你少打听。”
闻言,狄思科饿虎扑食似的扑上沙发,用双臂箍着她说:“那我不打听了,我要跟仙女睡觉!”
“不行,这沙发上太凉了,”于童受不了冬天里的皮质沙发。
“没事,我在下面垫着。”狄思科抱着她翻个身,“今天让你在上面。”
“那也不行,”于童扭了扭,“每次不小心碰到皮面,都冰得我一激灵。”
狄思科抱着她起身,叹口气说:“仙女姐姐可真娇气啊!”
*
春节前夕,老狄家喜事连连。
于童那间卡拉OK厅的麻烦被解决了。
二哥家的小宝宝过百日,两口子在馆子里大摆宴席,请了所有亲戚朋友。
狄二婶给孩子打了一对银脚环当礼物,并跟大家宣布,她家的房票已经补办完成了。
狄思科拉着她低声提醒:“二婶,您补办了房票的事,别到处说,小心被那伙儿人提前知道了,找您麻烦!”
“他们不敢找我麻烦了!”二婶扬眉吐气道,“我去派出所举报他们聚众赌博,把赌博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正好赶上过年前的严打,那伙儿人都被抓进去了!”
“您确定他们都进去了?”
“当然了,那个娱乐。城已经被查封了!”二婶忍不住拍掌,“门上贴着封条呢,总算有人把这伙人收拾了!”
说着说着,二婶就红了眼眶。
她这几个月可太不容易了,整天提心吊胆,怕人家上门来找麻烦。
她只尝试着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没想到人家公安同志竟然还真的出手整治他们了!
狄思科安慰道:“这回您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可不是嘛!去年的债,不用背到新年,过两天我得跟你妈一起去雍和宫还个愿!”
狄思科寻思,连二婶都知道,旧年的债不能背到新年。
他的奖金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呀?
他给业务部门提供了三条商情信息,哪怕只有一条被采纳了,也得给他一百块的奖金呀!
可是,这都多长时间了,奖金咋还不发给他?他还等着奖金过年呢!
于童听了他的嘟囔,无语道:“一百块的奖金,也值当你惦记这么长时间!”
“那是我应得的,凭啥不惦记!”
于童抽出一百块塞进他的衬衫领口,潇洒道:“姐给你一百块!”
狄思科麻利将钱收好,随口猜测:“童童,你这两天心情不错啊,发财啦?”
“嗯哼。”
狄思科讶然:“真发财啦?又有人找你办演唱会了?”
杜金金最近好像在联系这事呢。
“不是。”于童眯眼笑,“我找到新店的铺面了。”
“在哪儿啊?”
于童报了一个地址,解释说:“原来是一家娱乐。城。”
“这娱乐。城是不是已经被查封了?”
“嗯。”
“那是之前被二婶举报的娱乐。城吧?”狄思科去派出所报过警,对那个地址还有印象,“那个店面可是够大的,比今夜歌舞厅大一倍呢!你有这么多钱盘下这间娱乐。城?”
“没有啊,我找人合伙了,一人出资一半。”不待他询问,于童便主动说,“合伙人就是管歧珍的二姐。”
狄思科:“……”
他默默消化了一会儿,满脸怀疑地问:“那赌博窝点,不会是你俩举报的吧?”
“抵制赌博,人人有责!”于童一脸正气地喊完口号,又靠进他怀里说,“回头咱买点年货,在过年前去看看二叔二婶吧。”
第79章
狄思科当晚就被于童领去参观了新店。
这里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 都要优于今夜歌舞厅。
不但餐厅、舞厅、歌厅一应俱全,还有一个酒吧和台球厅。
于童与她的合伙人管歧珺,在娱乐。城被查封前, 就自费进去消费了两次。
两位女士都觉得这地方不错, 门脸气派, 装修豪华,客流量喜人。
可惜老板作妖, 弄出个赌博窝点, 歌厅舞厅里也是乌烟瘴气,有不少衣着暴露的特殊行业从业人员在其中流连。
年前正逢市里进行新一轮严打,两位根正苗红的正经生意人私下一合计,不能让这种不正之风在首都蔓延,必须严加整治!
所以, 原老板和他的一众手下很快就去看守所里过年了。
狄思科在三层楼间参观了一番,纳闷地问:“这里还有地下室或者暗门吗?他们把赌博窝点设在哪了?”
于童带他去了三楼的台球厅,在大厅对面,还有四个贵宾包房, 每个包房里都有吧台、沙发、电视, 以及一张台球案子。
她指着那张台球案子说:“老板把台球桌改成了赌桌,要是有公安上门检查, 他们把筹码收起来,台球摆出来,就又变成正经生意了。”
狄思科:“……”
有这脑子干点什么正事不成啊?
这家娱乐。城是去年才装修的,两位新老板不打算在装修上破费,只准备将大门上的牌匾从“娱乐。城”改成“俱乐部”, 卡拉OK设备安装到位后,停业整顿期一过, 就立马开门做生意。
“那这几个贵宾包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还当贵宾包房用呗,”于童半倚着台球案子,“大家对唱卡拉OK还挺有瘾头的,今夜歌舞厅那边,好多客人反映排队唱歌不过瘾。所以,到时候就在每个包房里安装一套卡拉OK设备,除了门票钱,每个包房最低消费六百块,卡拉OK随便唱。”
“……”狄思科疑惑问,“你们的门票不是要卖二十吗?再弄出六百的最低消费,这玩意儿真有人买账吗?”
“有吧,这里的档次本来就要比今夜歌舞厅高一些。”于童语气里带着犹疑,“不过,我原本打算设个最低消费两百就得了,但管二姐说,两百块是对老板们的亵渎,贵宾包房的门槛一定要高,至少设在六百块。”
狄思科:“……”
有钱人的世界他看不懂。
他不怕被亵渎,乐意要这两百块!
但是,早就应该发给他的商情线索奖励,却迟迟没有到账!
他是总经理秘书,全集团几乎所有的文件都会从他这里过手。
出口到非洲的自行车,美国运动品公司的代加工运动鞋,都已经签订了贸易合同。
根据之前公布的奖励规定,合同正式签订以后,第一个为业务部门提供商情信息的人,可以得到一百块的现金奖励。
他三条信息中了两条,应该到手两百块。
可是,领导和业务部门黑不提白不提,就当没这回事啦?
两百块在他媳妇那里不算啥,在他这里已经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等得花儿都谢了,正琢磨着是否要找人问问时,最新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工资条上就出现了奖金200元这一项。
但是信封里的实发金额,仍是每月的固定工资,一分不多。
徐叔阳对此的解释是,“我打算在过两天的表彰会上发给你。”
“……”狄思科赧然,“领导,为了发两百块奖金,还要单独表彰啊?”
“不只是给你,还有另一个同志。”
徐叔阳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改制以后,公司的业务量增长缓慢,业务部门缺乏活力和竞争意识。
其他部门的情况也差不多,墨守成规,抱残守缺。
新的奖励标准已经发下去两个多月了,但是只有四位同志向业务部门提供过商情信息。
被采纳的两人中,还有一个是他的秘书!
总公司在过去几十年间一直是管理者的角色,手握出口配额指挥分公司干活。
如今需要自己下场拉业务了,许多职工还没适应角色和职能的转换,都跟灶边的磨子似的,推一推动一动,不推不动。
徐叔阳觉得,下发文件的激励作用不大,还是真金白银更刺激。
所以,在春节前的表彰大会上,他不但要给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奖励,还要给这两位提供商情信息的同志隆重颁奖,让职工们真切感受到物质奖励的刺激。
正式开会这天,除了必须值班的留守职工,公司上下的所有人员都被要求去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狄思科刚进单位不到半年,表彰先进个人没他的份。
但是公司篮球队在去年的全系统篮球赛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作为有过出场记录的替补,狄思科也被颁发了证书,并且得到一条高档毛毯作为奖励。
这也再次印证了他只要参加活动,就从不空手而归的传奇战绩。
公司虽然改制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给先进个人颁奖时,除了奖状和现金奖励,还能给老员工提薪,年轻员工分房。
先进个人上台分享心得时,所述工作难度,也确实配得上公司发给他们的高额奖励。
所以,当狄思科从总经理手中接过整整二十张大团结,对大家说,只需要一个下午便赚到两百块时,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了。
狄思科已经了解了徐总要当众为他颁奖的目的。
不就是刺激大家嘛。
那可太简单了!
他今天穿西装打领带,左手握着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右手捧着一束七彩的塑料花,自信满满地站上了发言台。
“公司党委早就下发了关于提供商情信息的奖励办法,看到文件以后,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主动联系了几家外商企业,其中三家对我们的产品表现出了兴趣。确定对方有下单的可能后,我就把这三家企业的资料转交给了出口部的同事。”
“接下来由专业外销人员上门与对方谈生意,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订单谈成后,作为第一个提供商情线索的人,咱们等着财务部门发奖金即可。”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一百块钱也太好赚了吧?
只给业务部门提供了一个消息,就能得到一百块的提成!
“反正咱们天天看报,发现商情以后,通知出口部就好了,让他们去谈嘛。”
“看报纸的人那么多,你能确定自己是第一个提供消息的吗?这就是僧多粥少。”
“可以动员亲戚朋友嘛,哪个单位有出口业务需求就通知咱们,到时候把奖金二一添作五,大家一人一半。”
“一条信息就是一百块,这比挤破脑袋评先进容易多了。我每个月提供十条八条信息,总有一条能用上吧?一年下来一千二百块,比我的工资还多呢。”
台下职工讨论的挺激烈,赚钱热情高涨。
不过,狄思科又着重强调,“大家在报纸或朋友那里得到了商情信息后,一定要主动跟对方企业联系,确保商情真实有效,再将线索和负责人电话,一起交给咱们的外销业务员。”
否则将一堆无效信息推给一线,还不够给人家添麻烦的。
他将自己赚提成的过程描述的轻松又简单,仿佛一百块的奖励人人都能唾手可得。
然而,几位老总和业务部门的同志都清楚,这一百块不是谁都能赚的。
狄思科能轻松拿到这个提成,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被他赶上了。
出现在那个招待会上的外商,都是各公司的一二把手,拥有最终决策权。
他当时直接与老总对话,只要老总有意向,这生意基本就谈成了大半。
而普通业务员很难有机会接触到高层领导,他们打交道最多的是采购员和供销科长。
层层上报以后,一个项目不一定在哪个环节就夭折了。
但是几位老总的目的是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动员大家主动提供商情信息,因此,大家都含笑鼓掌,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拆穿他。
*
大明星兼领导大秘的发言,把大家撺掇得心头火热。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职工们除了讨论过节福利,就是相互问问有没有找到商情信息了。
公司重组后的第一个春节,发下来的过节福利相当丰富。
狄思科的摩托车放不下,特意给四哥打电话,让他开着小面包来单位接一趟。
国企职工全年的高光时刻就是春节前这几天,因着发的福利多,下班以后单位门口全是推着自行车来接人的。
有些人家父母妻儿齐上阵,有的弄来三轮车板车拉东西。
满满一车东西拉回家,能让家人高兴热闹好几天。
狄思科帮徐总和总经办的女同志们运了好几趟年货,轮到他自己的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顺着窗户向外招手,让四哥进办公室来,帮他搬东西。
四哥背着手晃悠上来,在他的秘书工位参观了一圈,瞅瞅地上的两袋子卫生纸,嫌弃地问:“这点东西都拿不动啦?”
“对面办公室还有呢!”
狄思科提上卫生纸出门,指挥道:“剩下那些都是咱家的,你都拿上吧。”
他们公司重组以后,钱不多,但产品多得是。
工会联系了几个兄弟单位,大家互通有无,以物易物,让职工们都能过个肥年。
对面办公室的地上摆着两箱水果和一箱带鱼,另有一个竹筐里装着一条五斤装的羊肉卷,三斤猪肉,六瓶汽水,一包京八件和一桶豆油。
东西都不贵,但是架不住数量多。
四哥来回跑了两趟,将东西都装进车里,提着大竹筐问:“可以出发了吧?”
狄思科摇摇头,鬼鬼祟祟地溜进总经办,又拎了一个电饭锅出来。
将包装盒塞进竹筐底部,用猪肉盖好,拍拍手说:“这回可以走了。”
每个部门都或多或少有点小金库,总经办今年就用小金库里的钱给每人买了一个电饭锅。
面包车开回家,从车里搬下来的东西,立即赢得了郭美凤的欢心。
高声大嗓,比比划划地指挥,恨不得让左邻右里都知道,她家老五的过年福利被运回来了。
“过年还发锅啊?”郭美凤提着电饭锅的包装盒反复打量,喜滋滋地说,“这个好,我早就想买个电饭锅了,我在老徐家就用过这玩意,比柴火饭方便。”
狄思科扭头问:“徐大爷又来了?”
“嗯,送了点年礼过来,”郭美凤无所谓地挥手,“赶明儿你给于家老两口送东西的时候,顺便给老徐也回一份年礼过去,就当普通朋友处着吧。”
狄思科心想,这徐大爷还挺有意思的,之前在一块儿的时候,没见他对老狄家多上心。
如今分开了,反而一次不落地往这边送节礼。
狄思科摇摇头,将东西留给老妈处理,提着包往后院跑。
“媳妇,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瞧见坐在床边的于经理,狄思科抱着她就想亲一口。
于童伸手制止,“别乱亲,屋里还有人呢!”
“谁啊?哪有人?”
于童将旁边的棉被掀开,露出一个趴在床单上的小崽。
“有礼怎么跑咱床上来了?”狄思科将侄子抱起来,让他坐进自己怀里。
“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嘛,大哥大嫂要回上海过年,有礼年纪太小了,只能留在北京。”于童帮孩子擦了擦口水,“今天中午被大哥两口子送来的。”
狄思科早就忙忘了这茬,嫌弃道:“他今晚不会跟咱们一起睡吧?”
“晚上就回咱妈那边了。”
有礼一岁多,已经能爬能走,还能零星蹦出几个词儿。
只不过这小子口齿不太伶俐,见了谁都喊妈妈,狄思科教他喊叔叔,他却一直妈妈个不停。
在侄子身上找不到成就感,狄思科将人放进被窝里,重新翻他的公文包。
“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什么?”
二狗子经常给她买东西,于童猜测应该是首饰和化妆品之类的。
他对自己的审美不自信,除了去深圳的时候帮她买过衣服,之后就很少向服装下手了。
狄思科翻出两个扁盒子,摆在床上。
“咱俩一人一个。”
于童一看包装上的图案就认出来了,传呼机。
“你居然有钱买呼机?”她简直要对二狗子刮目相看了,“你哪来的钱啊?这俩呼机至少得五千了吧?”
除了买机子,还得交入网费和月租费,这玩意儿可是妥妥的奢侈品。
狄思科得意道:“我只买了一台,另一台是单位给我配的!之前只给几个老总和业务经理配了传呼机,现在我们这几个秘书也能装备上了。”
“你通过单位买的啊?”
“嗯,集团采购的便宜,我让同事去电信局采购的时候帮忙带了一个。咱俩的号码是连号的,一个6,一个7。”狄思科昂着脸求表扬,“为了给你买传呼机,我把这几个月攒的工资和刚得的奖金都花了!”
于童虽然不管他的工资,但是对他的财务状况,还是大致有数的。
他能攒下一千块就顶天了。
这台传呼机哪怕是通过集团采购的,也得小两千呢。
剩下的钱打哪儿来的?
狄思科老实地拿出一个存折,“唱片公司又给我汇款了,我用了一千五,还剩一千。”
最近新一届的青歌赛又开始了,作为时下最有影响力的电视音乐节目,人家的关注度不是一般的高。
节目的热度高,连带着他那两张录音带也趁机翻红了一把。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加印了,反正他总能收到钱。
狄思科锲而不舍地求表扬:“怎么样?摩托罗拉的,这礼物不错吧?”
于童将一千块的存折塞进他手里,捧着他的脸蛋啵啵了两下,“特别好!值得好好奖励!”
管歧珍姐妹俩都是手握大哥大,腰挎BB机的。
她们用的也是摩托罗拉的BB机,时常调侃这台机器,摩托再好也要骡拉,又吵又费钱。
于童觉得那玩意儿别在腰间不好看,可能会影响她的整体穿衣风格。
所以即使她有钱,也从没想过购买BB机。
不过,二狗子能主动买来送给她,于童还是很高兴的。
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狄思科被摸了耳垂,很想搂着媳妇运动一下,可惜还有个电灯泡在旁边吃手指。
他再次嫌弃地瞥了一眼,被扎了两个蓝色蝴蝶结的傻小子。
现在不生孩子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小孩子真影响夫妻生活质量啊!
*
狄思科这个小年轻不乐意要孩子,可是刚当了爹的二哥却恨不能将他闺女走到哪抱到哪。
大年三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吃年夜饭的时候,二哥的眼珠子就没从他闺女脸上移开过。
四哥原本有话想说,可是瞧见二哥这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就一直没好意思张口。
等到年夜饭上桌,酒过三巡以后,他才借着酒意宣布,他想跟二哥拆伙了。
二哥踹他一脚,“拆伙以后,你干什么去?”
“我考大学去!”
全家人:“……”
你快别提考大学的事了。
郭美凤头疼道:“喝了几口猫尿就胡咧咧,醉了就回屋睡觉去!”
“我没醉!”四哥脸色胀红,但眼神清亮,“我现在赚的钱也不少了,足够支撑我参加补习班的开销!”
郭美凤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犯轴,应该是跟老二结婚有关。
他们当着中唱的代理商,老二媳妇又是中唱的发行经理。
即使钟晓莎真的公事公办,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关照这兄弟俩的。
老四可能是觉得占了老二两口子的便宜。
二哥将闺女抱给媳妇,皱眉说:“你撤了以后,谁帮我看家?”
他们当着分销商,为了把存货顺利分销出去,跟人家拉关系赔笑脸是常事。
他俩分工合作,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因着有老四在仓库和门店把守,他才能放心出去跑业务。
四哥坦然道:“能在仓库和店里守着的人一抓一大把,让大舅二舅去帮帮你也是一样的。”
狄思科瞧四哥的样子,似乎不像开玩笑,忍不住问:“四哥,你这两年一直没再提参加高考的事,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上大学了?”
他支持四哥上进,但四哥的考试运实在不怎么样。
狄思科很怕他在这上面蹉跎光阴。
四哥摸摸鼻子说:“也不算突然,我一直都想上大学来着。”
亲爹没了以后,他跟老五同样被家人寄予厚望,他最初甚至比老五的成绩还好一些。
只可惜,他就像家人说的,没有考试的运道。
不过,那天去老五单位,参观了他的工作环境,亲眼看到同事们对他的客气态度,四哥心里还挺羡慕的。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要是当时能加把劲,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如今兴许就能跟老五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做着让人尊敬的工作,不用面对那满仓库的录音带了。
他现在有钱了,老五单位发的那些过年福利,他花点钱就能买一大车。
但他还是羡慕老五的年货。
狄思科支持四哥读书,但也不得不提醒:“哥,最近这两年的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国家已经打算进行毕业生分配改革了。”
四哥紧张地问:“怎么改革啊?”
“去年在上海交大弄了一个改革试点。”狄思科介绍道,“15%的毕业生由国家统一分配,剩余85%的人由学校分配。学校为了将毕业生都分出去,组织了供需见面,就是让用人单位跟毕业生面谈,双向选择。”
“以前双方都要服从国家分配,哪怕用人单位对毕业生不满意也得将人留下。现在的毕业生是由学校推荐的,用人单位了解了学生的情况后,不满意可以拒绝。”
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学习成绩排在中上游的学生,或者有门路有背景的学生,听说这两类学生里,有人能在毕业时收到数家单位的工作邀请。
但是处于下游又没门路的学生就不怎么受待见了,学校如果推荐了这样的学生,还会被用人单位埋怨介绍了残次品。
郭美凤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疑惑地问:“用人单位如果对毕业生不满意,那个学生会怎么样啊?”
她觉得她家老四就是学习成绩不咋地,又没门路的。
“就自寻出路,自己出去找工作呗。”狄思科只是给四哥提个醒,并不想在大过年扫他的兴,所以又笑着说,“一般来说,改革试点都需要试个几年,如今只是在上海交大进行试点,其他学校还是统一分配的。”
郭美凤虽然不懂大学里的事,但她每天看新闻联播,明白试点的意思。
只要试点取得了成功,向全国推行是早晚的事。
“不分配工作了,那上这个大学还有啥意思!”
三哥撇嘴道:“妈,哪怕不给分配工作了,人家也是大学生,照样有大把好工作等着呢。听说南方那些工厂老板,愿意给大学生开三四千块的工资呢!”
郭美凤暗道,给人打工赚那每个月三四千,还不如跟着老二卖录音带呢。
赚得不比工厂少。
可是孩子要上进,尽管这孩子已经很大了,她也不好泼冷水。
二哥灌了半杯啤酒说:“你想考就考,不用拆伙。到时候你考上了就去念大学,考不上还回来跟我一起做生意。”
这样也算有个退路。
郭美凤瞅一眼老二夫妻,摇头说:“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你现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老四想拆伙,你就跟他把账算清楚,让他专心复习去,别给他留后路。”
四哥认可地猛点头。
“拿到钱以后,你先去买套房子,”郭美凤望向老四,语气强硬地要求,“有了房子,不耽误娶媳妇,你爱考几年考几年,没人管你!”
四哥嘀咕:“上班以后,单位就给分房了。”
“你得考上了大学,才能有班上。”郭美凤翻个白眼,“想复读你就先买房,把人生大事解决了。否则你就老老实实跟你二哥继续做生意去。”
*
1989年的大年初一,已经被高考伤过无数次心的四哥,再次作出一个勇敢的决定——
他要重新征战高考了!
狄思科对他这个决定真是满心复杂,鼻头都有点发酸。
他打算抽空找人打听几个靠谱的高考培训班,送四哥去集训一下。
不过,徐总要在大年初一值班,慰问仍在一线坚守的职工。作为领导秘书,狄思科需要安排行程,全程陪在领导身边。
天刚蒙蒙亮,他就独自钻出被窝,跑去于家给爷爷奶奶和老丈人拜了年。
拿到四个大红包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单位赶。
徐叔阳一上午去了三个分公司和工厂,与员工们匆匆吃了一顿午饭,又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坐进车就忍不住叹气,对充当司机的狄思科说:“改制以后一下子暴露出很多问题,尤其是业务部门,都跟官老爷似的,等着人家上门送钱呢!”
“咱们算是垄断行业,内部又没什么竞争,大家都习惯等着客户上门了。”狄思科趁机给出口部告了一状,“我之前在招待会上找到了一个航空配餐企业的商情信息,我感觉谈成的几率非常大,但还是被他们搞丢了。”
徐叔阳直起身子问:“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我觉得对方对咱们的餐巾纸和餐具都有采购意向,所以把这两样都告知了出口部。但是,餐巾纸是由纸张文体部负责的,餐具由日用百货部负责。这两单分别交给了两个部门的负责人,咱们公司竟然派了两位同志,分别上门谈业务。”
狄思科无语道:“我后来给他们的外方经理打电话询问了原因,人家说咱们公司去了两拨人,给的报价和优惠不一样……”
徐叔阳被气的在座椅上锤了一拳。
“领导,咱们公司内部各部门被划分得太细了,会客室里每天都有等待的客商,不知道应该寻找哪个部门谈业务。”狄思科提议道,“公司是否可以考虑在出口部下面,另外设置一个综合贸易部门?允许它经营公司的所有产品,其他部门的业务它全都能涵盖。”
公司业务部门被划分的细致程度,让他这个内部人员都有点发晕。
徐叔阳当时没答复,过了好久才唏嘘道:“这就相当于把鲨鱼扔进了鱼缸里,到时候就不怕没有内部竞争了……”
第80章
春节期间, 狄思科过得还算轻松。
徐叔阳是个比较顾家的领导,除了在大年初一安排了值班和一场饭局,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
狄思科原本打算在家陪陪老妈和媳妇, 可是于童从停业整顿的俱乐部里, 拉回来一张牌桌和两副麻将牌, 家里的四个女人凑成一桌,每天从早战到晚。
见他在家闲着, 郭美凤便将有礼全权交给他负责, 美其名曰提前感受当爸爸的快乐。
然而,那小子既不会喊爸也不会喊叔,一直对着他叫妈妈,狄思科被他喊得头疼,在不知第几次被侄子尿湿了裤子后, 他终于盼来了上班的日子。
今年的第一季度已经过了一大半,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总结改制后第一季度的成绩。
时间紧迫,正式上班后,徐叔阳一连三天组织班子会议, 而后便迅速向全公司正式发文, 为了适应市场经济,提高企业效益, 公司即将走上“一业为主,多样化经营”的路子。
尝试多样化经营的第一步,就是成立三个试点部门——
综合开发一部,二部,三部。
业务范围包含所有传统进出口项目, 以及开发新的投资联营项目。
有心人接到通知后,精准总结了这个新部门的特点——什么都能干, 又不知到底能干啥。
让人稀里糊涂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大家的注意力早被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通知吸引了。
公司要在系统内部为新部门公开选拔三名业务经理!
大专及以上学历,至少能熟练使用一门外语,有外贸相关工作经验的副科级以上干部均可报名!
通知并没对年龄,性别,工作年限提出要求。
而且这三个科室是隶属于出口部的正科级部门,将选拔条件放宽到副科级,也算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这样一则通知贴出来以后,立即引得那些多年做副职的业务经理蠢蠢欲动。
被选中就能将“副”字去掉,还能当试点部门的一把手,由不得大家不动心。
然而,一个学历要求就把很多人拦在了门外。
进出口公司的许多老资格业务经理,都是从外贸中专毕业的。
那时候中专学历就算高学历,没想到时移世易,如今的中专已经不够看了。
狄思科看到选拔通知后,将自己的条件跟上面的要求一一对比了一下。
除了没做过外贸工作,其他要求都符合。
但他做过外事工作呀!
他找机会询问徐总,自己是否可以报名参加选拔。
徐叔阳大手一挥说:“你先报名吧,要是申请被人事部门通过了,你就去试试。”
开设综合部的思路是小狄为他提供的,徐叔阳乐于给年轻人机会,小狄要是能被人事部门选拔上,他也支持对方去基层发展。
狄思科去人事部要了一张申请表。
他没问自己这种没做过外贸工作的是否符合要求,只是将自己短短两年的工作履历写的像参加工作十几年的老干部。
其他人的申请表上,都是某某年至某某年,任职于哪个部门,做过什么项目。
轮到狄思科这里,就变成了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任职于哪个单位,接待某个政企高访团。
为出访某国的高级商务代表团担任随团翻译。
给某某局或某某进出口公司主导的国际商务谈判担任英语译员。
明明是作为先遣组成员,去欧洲打前站的,却被他将重点放在,协助主办方邀请上百家欧洲企业参加中欧贸易周……
申请表工作履历那一栏,大概可以写十五行。
他就对照着自己之前的工作笔记,将这十五行全部填满了。
人事部的同事收到这份花团锦簇的履历时,也不禁“嚯”了一声。
将咱们大明星的履历在办公室里传阅了一遍。
“刘姐,狄秘书没做过外贸工作,这符合报名条件吗?”
“人家都当上外贸公司总经理秘书了,还叫没做过外贸工作啊?”
他虽然没有直接的外贸工作经历,但人家这履历还真能跟外贸沾上点边儿。
而且这小狄秘书不愧是从经贸部翻译室出来的,语言技能那一栏,竟然填了英法日俄粤语!
面对这种金光闪闪的履历,谁也无法狠心将他刷掉,最后这张申请表被送到了人事主任的案头。
小狄秘书能否参加选拔,还是由领导决定吧。
人事主任认真看完狄思科的申请表后,抬头问:“现在收到多少份申请表了?”
“五份,但是只有三份符合要求。”
原本应该有更多申请的,但是学历刷下去一批人,外语笔试吓退一批人,公开演讲又吓退了一批人。
大家进了单位以后基本没再参加过考试,万一考砸了,不但影响领导对自己的印象,还会动摇个人威信。
所以,看热闹的人挺多,真正敢报名的却没几个。
“咱们要是只推荐三个候选人,还叫选拔吗?直接让他们三个上岗就好了。先把狄思科的名字加上去,后面如果再有人报名,也尽量放宽些要求。最终选谁不选谁,由领导决定。”
狄思科很快就收到了笔试和面试通知,他还特意跟人事部的刘姐打听了一下,与他一起参加选拔的,还有两女三男。
六个人里只有一位正科级,其他五人都是副科级。
狄思科将几人的情况都摸清楚以后,感觉自己还是有很大希望被选中的,为了这50%的中选率,他可以拼一把。
所以得到通知以后,他每晚都早早回家准备,于童为了让他养精蓄锐,甚至还跟他分房睡了两天。
然而,在选拔考试当天,狄思科却在候选人里意外见到了吴副总的大秘曲涛。
“曲主任,之前没听说你要参加选拔呀!”狄思科无奈道,“早知道你要来参加选拔,我就不报名了。”
“我也是犹豫挣扎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报名的。”曲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会报名参加选拔,你刚提副科没几个月吧?”
狄思科:“……”
选拔通知上对年纪和资历没有特殊要求,他凭啥不能报名?
而且人事部是在报名截止的第二天,通知他来参加考试的。
当时的候选人只有六个,并不包括曲涛。
也不知这曲涛是啥时候报的名,简直出现得莫名其妙!
要说他之前还有50%的胜算,那么有了曲涛的加入后,他基本就没什么希望了。
如果被选中的三位干部中,有两位是领导身边的秘书,很容易让人怀疑选拔的公平性。
所以,哪怕是为了避嫌,领导也不会让他俩同时进入名单。
曲涛比他年纪大资历深,已经是正科级干部,离开总经办去基层锻炼名正言顺。
在曲涛和他之间二选一,领导们十有八九会选择曲涛。
在接下来的考试中,也证实了狄思科的想法。
他的外语笔试满分,是七位候选人中的第一名。
面试的时候,他自觉发挥的还行,成绩却排在第六。
两场成绩综合算下来,第一名是包装储运科的科长苗胜利,正科级。
第二名是纸张文体部的副经理焦虹,副科级。
第三名是总经办的副主任曲涛,正科级。
而狄思科只得了一个第四名,正好被挡在了前三名的门槛外。
返回办公室后,徐叔阳安慰他:“你今天表现的挺好,就是吃了资历浅的亏。在我身边再锻炼一段时间吧,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曲涛的条件也很不错,要是让两个领导秘书同时入选,确实容易引起争议。
虽然领导们早就达成了共识,这次可以破格提拔人才,但小狄刚提副科没几个月,马上就提正科还是太快了。
*
没选上就算了,狄思科并不是非得去当那个综合开发部的经理。
他给领导当秘书也挺神气的,那就继续当秘书好了。
不过,他回家以后还是生了两天闷气。
既然不想要年轻人,人事部下发选拔通知的时候,为什么不对年龄加以限制?
哪怕不通过他的申请书也行啊!
现在可到好,他折腾了一溜十三遭,全家人都知道他要去参加正科级干部的选拔,于童为此跟他分居两晚,郭美凤连帮他庆祝的地点都选好了!
他却成了陪跑的那个!
哎,牛皮都吹出去了,回家要丢人了……
面对他的选拔失利,郭美凤和于童不但没有照顾他那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当着他的面,将他狠狠取笑了一通。
“从没见谁能把牛皮吹得那么满!”郭美凤眉飞色舞地说,“把参加考试形容得像张飞探囊取物似的。”
于童拿起BB机,学着他的语气说:“童童,这个尾号是6的给你,六六大顺!我用7号的就行,七上八下,有了这个7号,我肯定能一路高升,坐着火箭平步青云!”
郭美凤吃惊地问:“他真这么说啊?”
“真的,我之前都没发现他还是个官儿迷!”
婆媳俩当着失败者的面哈哈哈笑作一团。
狄思科:“……”
多少也照顾一下他的感受吧!
于童笑够了,拿出两张电影票,问:“老黄演唱主题曲的那部电影上映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狄思科还在生气,“你俩去看吧,我不去。”
“咱妈已经看过了,”于童笑眯眯地哄他,“我特意等你忙完工作,一起去看呢!”
狄思科有点过于好哄了,闻言扭头问:“真的?哪天的票啊?”
“老黄送的是招待票,没有时间限制。”于童将票递给他,“咱们可以今晚去看。”
“那走吧。”
狄思科以心灵受伤为由,让于童请他看了场电影,吃了顿大餐,又去商店买了两件新衣裳,回家折腾了大半宿,总算让他的心情春光明媚了。
于童趴在床上说:“你参加这个选拔真是一点也不吃亏,选上了,我们要花钱给你庆祝。选不上,还得花钱安慰你!里外里都是你得利!”
狄思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神采奕奕地上班去了。
三名新鲜出炉的业务经理要经过七天公示,才能正式走马上任。
被于童安慰过后,狄思科再次经过公告栏时,心情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进入他的秘书工位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他刚给几位业务经理排好了进门汇报的顺序,妇联和工会的两位同志就带着一位陌生女同志上门了。
“狄秘书,徐总现在有空吗?”
狄思科正想说徐总有访客,隔壁办公室的门就被拉开了。
徐叔阳亲自送人离开,瞧见了三位女同志就笑着说:“女士优先,田主任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吧!”
狄思科跟进去给几人倒茶,就听妇联的田主任介绍道:“徐总,这位是曲涛同志的爱人,汪敏。”
徐叔阳和狄思科同时愣了一下。
曲涛的爱人,有事就去找曲涛,或是找吴副总,来找他们做什么?
不过,如今的企业领导就是大家长,经常有职工父母或配偶上门来找组织帮忙解决问题。
徐叔阳很快就回过神,与对方笑着握手说:“曲涛能一直在工作中表现优异,离不开家属的大力支持啊!”
“徐总客气了。”汪敏与他握了一下就松开手,语气平静地说,“我平时确实挺支持曲涛工作的,不过这次却支持不了了!”
徐叔阳不动声色地问:“汪同志,是家里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汪敏点点头,“我听说曲涛被选拔为公司业务部门的主管领导了,但以我们家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徐叔阳和狄思科:“::::::”
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反对上级任命的家属。
“小汪同志,你先别急,有什么困难咱们可以慢慢说。”
汪敏的神色却并不急,她情绪稳定地说:“我母亲前年去世了,我父亲还在卧床养病,我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需要人照顾。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是由我在处理的,曲涛偶尔能照顾一下家里。”
“我知道外贸公司业务经理的工作状态,忙起来可以三五天不着家,所以我打算替曲涛放弃这次调任。他本来就是正科级干部,不存在升职降职的问题,组织应该可以考虑家属的请求吧?”
众人:“……”
这个理由多少有点扯淡了。
徐叔阳正色道:“汪敏同志,我理解你家里的困难,但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单位党委和工会都会尽量帮同志们解决困难。曲涛同志的能力有目共睹,我相信他一定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生活。”
要是随便谁的家属都能影响组织决定,那他们的工作也太儿戏了!
汪敏语气平静道:“我父亲已经七十多了,最近我几乎是在专职照顾他的,还请领导考虑一下我家的实际困难……”
妇联田主任知道徐总刚来不久,可能未必了解曲涛的情况。
于是,稍稍侧身耳语道:“汪敏的父亲是咱们单位的老领导。”
经她提醒,徐叔阳这才恍然记起,之前似乎听谁说过,曲涛是被他岳父亲自推荐给吴贵荣当秘书的。
徐叔阳也想关照老领导的退休生活,但是曲涛的名字已经公示出去了,他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随意更改干部任命。
“汪敏同志,领导干部的任命不是儿戏,名单已经公布了,若是在公示期将曲涛的名字撤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曲涛同志的发展也会受到影响。”徐叔阳再次劝道,“两口子就是最亲的人,家务事可以由夫妻双方商量着解决。你还是回去跟曲涛好好商量一下吧。若是曲涛真的打算放弃,让他自己来跟组织申请。”
妇联和工会的同志也劝她,让她不要一时冲动就意气用事。
汪敏嘲讽地牵了牵唇角说:“既然组织觉得这个理由过于儿戏,那我就另外说一个吧。曲涛参加这次选拔并不符合程序,他是过了报名截止日期,才向人事部提交申请表的。人事部的同志,看在他是领导秘书的面子上,才将他加了进去。我觉得这样对其他同志不公平,应该取消他的考试成绩……”
众人:“……”
这不是夫妻,是仇人吧?
干出这种实名举报的事情,这是大义灭亲啊!
“他在家填写申请表的时候我看到了,早就过了报名时间。”汪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神色如常道,“领导可以跟人事部的同志确认一下。”
徐叔阳:“……”
曲涛的能力摆在那里,其实报名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
只要没人提,单位里没人会揪着报名时间这种事不放。
要是真的这么较真儿,那小狄面试被人压分,该找谁说理去?
但是,家属已经实名举报了,而且还将事情上升到了公平公正的高度。
他们要是不处理,以汪敏表现出的决心来看,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
他正想让狄思科给人事部打个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狄思科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神色焦急的曲涛。
“狄秘书,听说我爱人来找徐总了?她还在里面吗?”
狄思科点点头,侧身让到了一边。
这两口子从外表看,还真不怎么搭调。
曲涛能被选为领导秘书,那也是浓眉大眼的高个帅哥,而汪敏的五官相对比较平淡,完全是以气质取胜。
曲涛快步进入办公室,跟几位领导打了招呼,就牵起汪敏的手说:“小敏,你突然跑来单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汪敏任由他牵着,脸上挂着清冷的笑:“我说了,你要是不放弃调职,我就来找组织替我做主。”
曲涛不想跟她在领导面前争执,抱歉地对几位领导说:“我们家里最近事情比较多,我爱人的压力太大了,昨天在家里拌了几句嘴。”
“拌嘴是双方的问题,”妇联田主任推着汪敏说,“小汪,你们夫妻俩再回家沟通沟通,有任何问题,还可以到妇联来找大姐!咱们妇联不只关爱女职工,也关照职工家属!”
曲涛跟几位领导保证,一定会妥善处理好家事,就拉着汪敏离开了办公室。
来到没人的角落后,他才冷下脸问:“小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今天来这么一下子,差点就把我这些年的努力全毁了!”
“没有我爸,你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汪敏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盘算!”
曲涛瞪眼问:“我盘算什么了?”
“焦虹没报名参加选拔的时候,你也没想着填写申请表。刚一听说人家提交了申请,你屁颠屁颠就凑上去了!”
“我那是为了工作!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为了工作,你应该留在吴总身边当秘书,再熬两年就能升个副处去分公司当副总。而不是平级调动到基层去!”
曲涛狡辩:“新部门是由徐总亲自抓起来的,在改制工作中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
汪敏懒得听他讲大道理,“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在最初就报名参加?非得等到过了截止日期,才找关系将申请表塞进去?”
“……”
“你跟焦虹那点事,我在结婚之前就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年一直没戳穿你,是觉得你能认得清现实。既然你当初能为了跟我结婚,而放弃焦虹,就别总惦记吃回头草了。”
“……”曲涛皱眉说,“这次完全就是因为工作,凑巧了。”
“我不管是不是凑巧。我现在还只是以家庭困难为由,向组织求助,你要是执意跟那女的来往,我就只能跟组织说说你的生活作风问题了!”
“你胡闹什么?这都是没影的事!”
汪敏无所谓道:“我爸只是瘫了,还没死呢。跟吴贵荣说句话,也还管用。即使我爸没了,还有我哥在,你要是想离婚就痛快地净身出户。要是还能凑合过,就别动那些花花心思。”
曲涛神色晦暗了一瞬,而后一脸无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长叹道:“怎么就说到离婚上了!咱俩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离什么离!”
汪敏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应该怎么选择,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因为媳妇来单位这一闹,曲涛居然真的主动跟组织说明情况,申请取消了自己的调动。
同事们都觉得他这个决定真是草率到近乎魔幻了。
有人说曲涛是妻管严,有人说他是为了照顾瘫痪的老丈人,还有人说他找第三者被老婆拿住了把柄……
他这件事算是近期的最大新闻了,单位里的同事都对此议论纷纷。
如今还在公示期,既然他本人主动申请退出,那么作为考试成绩排名第四的顺位替补,狄思科自然而然就要填补空缺。
经历了曲涛的魔幻闹剧,这会儿也没人关心小狄秘书的年龄问题了。
只有当事人狄思科在心里嘀咕,几位领导可能已经后悔了,早知如此应该再给他少打几分的。
他如今是顺位第一,选拔通知上又没对副科任职的年限做出规定,要是把他刷下去,反而容易引起更大的讨论。
下班以后,狄思科特意从公示栏跟前经过,瞧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三行,心里立马就开花儿了!
骑上摩托车就奔向于童的公司。
他怕自己又陪跑,这几天一直憋着呢,今天终于可以跟于经理炫耀一下啦!
他赶到于童办公室时,于经理正带着手下仅有的三名员工开会。
瞥见他进门,只往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让他坐着等。
杜金金正捧着笔记本,汇报她最近的工作进展。
“我按照你给的联系方式,跟宝岛那边的两个歌手取得了联系,邀请他们来内地开演唱会。不过,他们一是担心内地的政策问题,二是担心花了那么多钱,是否能收回成本。”
于童捧着茶杯问:“你没跟他们介绍一下,当初方菲演唱会取得的成功?”
“介绍了,但演艺圈就这么大,即使离得远,人家想打听的也能打听到。”杜金金喜忧参半道,“他们似乎听说了,方菲在内地办三场演唱会,收益的大头都进了咱们的腰包!”
于童颔首,方菲的那个经纪人没少替她做宣传。
否则她办了那么大规模的三场演出,不可能再无人肯与她合作。
他们曾联系过不少歌手,最初都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是听了她的名字后,多数人都没有下文了。
好像生怕被她占了便宜。
“童姐,那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杜金金为难道,“港台歌星不肯像方菲似的,花那么多钱办演唱会,报价都压得太低了。咱们办演出许可本来就挺费劲,要是按照他们的报价来算,基本赚不到什么钱。要不咱们请几个内地歌手吧?”
于童抿了一口茶,“请谁都一样,内地的歌手就更没钱办演出了。”
“要不我再试着联系其他人?”
于童若有所思地摇头:“不用了,你与之前那两个歌手联系一下,咱们出两万块,请他们来内地参加一场演出。演出许可、场地、音响设备全不用他们操心,只要演出当天来唱歌就行。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
“唱一场就给两万啊?”杜金金咋舌。
“对,全程包食宿,但需要他们提前两三天来内地彩排。”于童强调道,“演出费用由我承担,所以演出收益自然也全是我的。咱们是主办方,他们就是被请来演出的演员,唱一场拿一场的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