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

    乔司月在苏悦柠家住了三个晚上, 回来时苏蓉已经回明港。


    三楼卧室里传出她和乔崇文的交谈声,“家里空调只有两个能用了,这几天我和思思睡四楼。”


    思思是舅舅的小女儿, 比乔惟弋小半岁。


    听到这话后,乔司月眼皮一跳。


    乔崇文大学毕业后一个人来南城打拼,家里条件不好,一开始在公司的职位也不高, 没有足够的存款支撑他在南城买房。和苏蓉结婚后,夫妻俩一直借住在苏家。


    苏家自建房共四层楼, 一楼用作公共区域, 二、三层分别住着乔司月的外公外婆, 还有小舅一家。


    那时候的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比现在还重,苏家房产证上只写了小舅一个人的名字。对二姐暂住自己家这事, 小舅没什么意见,但小舅妈对此颇有微词。


    矛盾在乔惟弋和小舅二女儿相继出生后,彻底爆发。


    舅妈认为是苏蓉抢走了她肚子里的儿子,在这种念头趋势下,她开始在各种场合不给苏蓉好眼色,私底下恶意诋毁苏蓉。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毫无根据又荒谬至极的说辞, 她也不过是想把自己的不痛快转移到苏蓉身上,但乔家没有一个人出面制止。


    苏蓉一再的委屈求全,让她渐渐失去兴趣,转而将矛头对准乔司月。


    那会乔司月还小,察觉不到大人间的暗潮涌动,只觉得小舅妈有些行为让自己很不舒服。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会从自己碗里夹走大块的蟹肉, 她抗议,苏蓉就在底下给她一脚。


    乔司月便当着一家人的面,质问苏蓉为什么要踢她。


    没有人说话,只有那女人在乐呵呵地笑。


    后来有次,大表妹送给乔司月一叠贴纸,贴纸藏在兜里露出一角,被她发现,她当着邻居的面,大声责骂乔司月是小偷,跟她妈妈一样活得不体面。


    知道这件事情后,苏蓉并没有说什么。


    她的强势在与苏家成员的碰撞与摩擦中,只剩下富裕又多余的眼力见和疲软无力的妥协,主动打包行李在那时似乎成为了最体面且众望所归的退场方式。


    离开苏家那天,乔司月还不到十岁,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后来又经历了几次搬家,她心里对“家”的概念逐渐模糊起来。


    可对于苏蓉而言,在苏家最后一年的生活,是她心上的一道疤,每次提及时话里总掩不住哭腔。


    彼时,乔司月只将此当成苏蓉用强硬包裹的皮囊之下泄底的懦弱,直到长大后,才明白苏蓉一遍遍妥协的根本原因。


    原来,她的母亲和她是一样的。


    在对待至亲时,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状态。


    从苏家搬出后,苏蓉还会时不时带乔司月回去看望苏父苏母。


    每次在苏家见到舅舅舅妈,乔司月都不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苏蓉教育她:“你不能因为我,就对他们这么没有礼貌。”


    乔司月得承认,这其中有苏蓉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厌恶。


    她向来如此,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学不会虚与委蛇。


    ……


    回神后,乔司月听见乔崇文问:“那你让乔乔睡哪?”


    “让她和小弋一间房。”


    “乔乔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和弟弟睡一间房算怎么回事?”


    “自家亲弟弟,凑合着睡几晚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压着音量的缘故,苏蓉高亮的嗓门这会又沉又哑。


    后面的话,乔司月没有再听下去。


    苏蓉是这个家的掌权者,她一锤定音的事,其他人没得选,就算自己现在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四楼楼梯口堆着两双童鞋,乔司月没找着自己的拖鞋。


    这时,乔惟弋的声音传入她耳膜,语调又急又快。


    “你不要随便动我姐姐的东西。”


    乔惟弋发育比同龄人迟缓些,在比自己小十个月的表妹身前,还是矮了差不多半个头,细胳膊细腿,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


    他被用力搡了把,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思思看都没看他一眼,把玩着水晶球,理所当然地说,“她又不在,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乔惟弋站起来,伸手就要去夺。


    思思被他不依不饶的行为烦到,抻长胳膊,用力往前一抛。水晶球重重砸到乔司月后背,啪的一声,在地上碎成渣。


    乔司月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双手攥住她的咽喉,呼吸都变得困难。


    乔惟弋拉住她的手,轻轻喊了声,“姐姐。”


    她深深吸了口气,安抚性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的一霎那,面色冷下来。


    小表妹被她难看的脸色吓到,抽噎几声后,嚎啕大哭。


    卧室门开着,流通的环境下,哭闹声被放得无限大。


    听见吵吵嚷嚷的动静后,苏蓉扬起嗓门喊了声,“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忙不迭调至微火,趿着拖鞋就往楼上跑。


    脸不红气不喘地跑到四楼,看到的就是这副混乱的场景:自己的大女儿将小儿子护在身后,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小侄女,逼仄的过道横着一地的玻璃碎片。


    这才几分钟,怎么又闹起来了?


    乔司月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目光里凝着一层霜,冷声打断:“你哭什么?”


    小表妹被她吓到一哽,嘴巴还歪着,眼泪悬在眼眶好一会才掉下来。


    “你砸坏的东西是我的,被砸的那个人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哭?”


    乔司月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沉闷内敛的,几乎不与人发生争执,像现在这副据理力争的样子极为少见,就连苏蓉也愣了下。


    在苏家人面前,苏蓉总爱充当和事佬的角色,哪怕与他们发生争执的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的两块肉,“碎了就碎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一个。”


    “你买不到的。”乔司月低垂着头,掩去嘲讽似的眉眼。


    苏蓉一顿,想起厨房里还在炖的啤酒鸭,随口回了句,“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街上随便找家就有。”


    随便?


    乔司月太阳穴突地一跳,怒意快要兜不住,苏蓉浑然不觉,朝小表妹招招手,“思思先下楼,一会要吃饭了。”


    苏蓉来得无声无息,走得更是突然,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阴影罩在乔司月脸上,然后一寸寸地渗进心里。


    她站在床边许久没动,直到手指被人轻轻握住,“姐姐,你别怕,我有钱的,我给你买新的。”


    绷到临界值的心弦似被轻轻拨弄了下,她敛了敛眼睫,“我没事,你先下楼吃饭。”


    乔惟弋的手没松,意思很明确。


    怄不过他,乔司月只好说:“我和你一起下去。”


    乔惟弋这才笑起来。


    乔司月回头看了眼,一地的破碎扎得她眼睛生疼,忽然手指被人握住。


    力道不算大,但足够温暖。


    吃完饭后,乔司月找到在厨房洗碗的苏蓉,“她要住这几天?”


    “三四天,到时候你舅舅会把她接回去……”说着,苏蓉想起一件事,“公交车不是改道了,你天天走路回家也不是办法,我让你舅来的时候,顺便把你小学骑过的自行车带上,先将就几天,等你爸发工资了,再给你换辆。”


    乔司月哦了声,没怎么上心。


    苏蓉撇头,见她脸色不太对劲,意识到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你是姐姐,弟弟妹妹他们还小,就算做得不对,你也要大度点,别和他们计较。”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乔司月没什么耐心听下去,敷衍地应了几声,转身上楼。


    地上还是一片狼籍,她把碎片装进塑料袋,一个不注意,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


    收拾干净后,她才恢复痛觉,简单处理后,用创可贴粘上。


    乔崇文多给她放了五天假,这五天没有办公需要,电脑就一直放在乔司月房间。


    乔司月登上□□没多久,群聊消息接二连三地蹦出。


    她划到第一条。


    是苏悦柠精心处理过的合照,加了层复古港风滤镜。


    照片是抓拍的,每个人表情都不一样,乔司月是呆滞,苏悦柠和陆钊在干瞪眼,而他,懒散靠在沙发背上,修长劲瘦的手指捏住易拉罐,神色漫不经心的。


    这是他们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青涩稚嫩,却又风华正茂。


    陆钊:【我上辈子欠你的吧,成天压榨我不说,现在又把我拍得这么丑?】


    陆钊:【看看这朝天鼻,这香肠嘴/微笑.jpg】


    苏悦柠:【你和肆儿在同一张照片里,为什么就你被拍得这么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陆钊:【?】


    陆钊:【说话就说话,你带人身攻击算怎么回事?】


    苏悦柠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紧接着,林屿肆用极其欠扁的口吻回复一句:【希望你有一天能分清人身攻击和实话实说的区别/微笑.jpg】


    没几分钟,苏悦柠给乔司月发来私信:【陆钊这人什么毛病,我喜欢他这事你知道,阿肆知道,就连张楠那八婆也知道,结果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苏悦柠:【还是说,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故意给我在这装傻充愣呢?】


    乔司月被她逗笑,先前糟糕的情绪消散大半,敲下几个字:【他可能还没开窍。】


    苏悦柠:【我说认真的呢,要他真自卑了,那该怎么办?】


    陆钊的家庭状况,乔司月从苏悦柠那多多少少听说了些,陆母几年前因一场意外去世,现在就靠父亲一个人摆摊养家糊口。


    对话框里的字反复输入又删除,乔司月重新点开群聊,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唇线微微牵起来,在乔崇文上楼拿回电脑前,将它上传到空间仅自己可见的相册里。


    然后退回到和苏悦柠的聊天界面,庄重又虔诚地敲下一行字:【如果她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总有一天,她会忘记他们之间的差距,努力跨过所有障碍,然后,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她?


    这是打错字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又真实的猜测在苏悦柠脑袋里成行,只是还来不及捕获就已经消失。


    不再多想,回了句:【那我再给他个机会吧。】-


    周五下午,乔司月从书店回来,看见院子里多了辆自行车,像刚洗过,没有明显的灰尘,模样看上去有八成新。


    乔司月这才反应过来巷口停着的那辆奥迪车是谁的。


    她没进门也没打招呼,将自行车推出小院,沿着海港一路骑行。


    这两年,明港建设工程一直没断,老街建筑都被拆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面刻着岁月纹理的水泥墙。


    乔司月对这块区域还不太熟悉,一不留神就骑进死胡同。


    路的尽头,男生个高腿长,黑色卫衣帽子兜在头顶,削瘦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


    乔司月将车停在一边,没走出几步,不小心踢到脚下的颜料罐。


    听到动静后,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口罩往上扯,只露出一双清隽的眉眼,跳下木梯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乔司月的错觉,对方在看见自己时,身形微顿。


    男生离开得匆忙,什么也没带走,乔司月犹豫片刻,拿起扔在角落的画笔。


    似乎只有在绘画的时候,世界才是她的,她可以自由搭配颜色,再往里填充各式各样的情感。


    这些都是苏蓉和乔崇文掌控不了的。


    乔司月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这幅未完成的墙绘被路人拍下传到网上,一天不到,点赞无数。


    回去的路上,乔司月接到苏悦柠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文具店逛逛。


    乔司月回了个好。


    文具店门口的木桌上摆着一排少女期刊。


    那时候,《花火》杂志风靡校园,几乎每个女生课桌底下都会藏着一本,乔司月也不例外。


    初一下学期,班上有个关系相对较好的同学借给她几本言情书刊,只不过没多久就被苏蓉发现。


    乔崇文在学习方面管得很严,但他更看重结果,只要乔司月的成绩没有受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影响,生活上的琐碎他都会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反观苏蓉大发雷霆,二话不说当着乔司月的面将书刊撕个粉碎,还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偷偷摸摸看些不该她这个年纪看的东西。


    苏蓉之所以这么生气,说到底是怕她早恋,将小说里不切实际的幻想付诸于行动。


    乔司月也生气,为的是苏蓉不经过她同意,胡乱翻动她的东西。


    “那什么才是我这个年纪该看的?”


    那是她第一次朝苏蓉发泄心里的怒火,苏蓉直接愣住,紧紧咬着唇,神色绷得难看,随后用比她更暴躁的嗓门回道:“我才说你一句,你就开始还嘴了!谁教你的,是不是那夏萱?这书是不是她给你的!我早和你说了离她远点,好的不学,净在外面沾些坏的!”


    夏萱是乔司月初中时认识的朋友,大自己五岁,高一辍学后在姨母开的面店帮忙。苏蓉从来没见过夏萱,但从那段时间乔司月的改变来看,她推断出对方不是什么好姑娘,于是不再允许乔司月和夏萱有任何往来。


    乔司月没把苏蓉的命令当回事,直到有天偷跑出来。


    夏萱深深看她,指间夹着烟,“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她愣住。


    “你太小了,我这种社会人会带坏你的。”夏萱个子很高,和乔司月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弓起腰,拉平两人的视线,即便那会她们之间的气氛可以称得上恶劣。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夏萱笑起来,笑容有些冷,她戳了戳乔司月脸颊的软肉,“大学霸,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算了,你当我在放屁吧。


    话还没说完,她又笑起来,这次有了温度,“乔司月,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我只想告诉你,没有人的人生必须按照固定模式走,天大地大,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乔司月没有说话,视线牢牢锁住对面的人。


    沉默的氛围延续了足足五分钟。


    离别前,夏萱撇嘴扯了扯她的娃娃领,“还有我早就想说了,你妈给你买的这些裙子一点都不适合你,你又不是乖孩子,穿得这么乖做什么?”


    之后,乔司月再也没有见过夏萱。


    只是偶然经过那家面店时,会往里面瞟一眼,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她才敢推开那扇玻璃门。


    老板娘对她还有印象,笑眯眯地迎上前问她要点什么。


    她没什么胃口,点了碗青菜面。


    很快,老板娘端着一碗盛得满满的牛肉面出现。


    乔司月稍愣,“是不是给错了?我点的不是这个。”


    老板娘解释:“萱萱临走前跟我说,你要是再来这吃面,就给你多加些料……”说着说着,哽咽声忽然变大了。


    乔司月抬头看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老板娘飞快拭去眼角的泪,笑着说,“瞧你这小身板,是该多吃点。”


    那是个冷冬,外面飘着雪,玻璃门被来往的顾客开了又关,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乔司月头皮发麻,她双手搁在膝盖上搓了几下,却还是一片冰冷,冷到声音都在抖,“她在江城还好吗?”


    老板娘的哭声没收住。


    这种讯号意味着什么,乔司月心里有了猜测。


    老板娘告诉她,夏萱在去江城后不久遭遇车祸,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两天,还是没救回来。


    恍惚间,乔司月眼前又浮选苏蓉撕扯杂志时愤怒的眼神,转瞬工夫,苏蓉的手伸了过来,这次拽住的是她的头发,狠命往外拉扯。


    凛冽的气息卡在喉咙里,乔司月发不出一个音,只能拿起筷子,不停地往嘴里塞牛肉。


    牛肉很嫩,可惜太苦了。


    在这之后,乔司月的书柜夹层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花花绿绿的小说封面。


    不是因为害怕再次被苏蓉抓包,而是苏蓉每次在家庭矛盾出现后,选择的冷暴力手段都会让她疲惫不堪。


    也不敢再轻易地去结交新朋友。


    哪怕她知道夏萱的死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苏蓉没有去找夏萱,没有对夏萱说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夏萱会不会选择留在南城?会不会,不用死?


    ……


    见她一直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看,苏悦柠说,“新一期的我已经买了,你要是想看,我明天带出来给你。”


    乔司月手指一僵,慢半拍地从书册上挪开,轻轻扯了扯唇角,“我只是随便看看。”


    苏悦柠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自顾自说:“这期有几篇还挺好看的,我觉得你可以拿去看看,就当放松一下。”


    “算了,被我妈发现就糟糕了。”


    苏悦柠转过身,认真看她,“司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乔司月啊了声,手指搅着衣摆,好半会才轻声说:“你上次送我的水晶球碎了。”


    “就这事啊。”苏悦柠舒了口气,“东西碎了就碎了,我还在这不是吗?”


    乔司月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也是第一次不加收敛的笑,“你说的对,你还在这。”


    玩具城边上新开了家饰品店,苏悦柠买到心仪的文具后,就拉着乔司月直奔这家店。


    她拿起一个方形发卡,对着镜子试戴了下,“这个怎么样?”


    乔司月:“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可惜这种钻根本不经带,我之前买过一个,就两天工夫,水钻掉了大半,丑的就跟蜂窝煤一样。”


    苏悦柠取下发卡,放回老地方,“我们走吧。”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面带不舍。


    乔司月摸了摸口袋,出门匆忙,没带够钱。


    见人没跟上来,苏悦柠转身,发现她还杵在原地发呆,“你有看中意的吗?我送你呀。”


    她把手放回兜里,摇头,“没,走吧。”


    苏悦柠哦了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待会是坐公交回去吗?”


    “我今天骑自行车来的,车就停在前面。”


    “那你路上小心点。”


    “好。”


    快到铃兰巷时,一旁的绿化带里忽然蹿出一道花白影子,乔司月眼疾手快地摁住刹车,车速丝毫未减,尤其到了下坡,拦也拦不住。


    小花猫却停在原地不动,乔司月心脏都快跳出来,只能卯足了劲将身子往左侧一带,最后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路边。


    中午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伤口混着泥水,惨不忍睹。


    当她以这幅面貌出现在苏蓉面前时,苏蓉怔了下,“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刹车好像坏了。”乔司月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转述了遍。


    苏蓉的眼睛里有责备,但没说什么,等乔崇文回来,一家人坐在饭桌上,才说起这事,“不知道你闺女怎么想的,为了救只野猫,把自己摔成这德性。”


    乔崇文明显一顿,放下筷子目光在乔司月身上辗转一圈,没瞧见明显的伤口,“伤哪了?”


    乔司月刚想说什么,苏蓉将桌布掀开,膝盖处的伤口不遮不掩地暴露出来。


    “看看,现在还肿得跟馒头一样。”


    乔司月不自然地挪了下腿,不知在和谁较劲,语气硬邦邦的,“我要是不让开,它可能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蓉打断,“猫有你自己的身体重要吗?你应该庆幸你摔倒的地方没有砖块碎玻璃这些,要不然就不止现在这种程度了。”


    乔崇文拦下她的话头,“行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叨叨也没用。”


    “你不说我不说,她能长点心?”苏蓉将话题绕回去,“这镇上有多少流浪猫流浪狗你知道吗?别人不要的东西,就你把它当成宝……”


    听上去条条在理,乔司月无话可说,更何况这会她全身上下像被海水冲刷过,四肢酸胀无力,也生不出力气去和苏蓉争论。


    简单扒了几口饭,刚把碗筷放回厨房,苏蓉朝她离开的背影喊了声,“今天就别洗澡了,你这伤口不能碰水的,我待会去给你买点药,你自己记得涂。”


    乔司月哦了声。


    舅舅这次来没有把小表妹接走,听苏蓉的意思,她还得再住个三五天。


    乔司月没听苏蓉的嘱咐,上楼冲了遍澡。


    上药时,乔惟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盯住她伤口,“姐姐,你疼吗?”


    乔司月撒谎说不疼。


    小男生故作老成地叹了声气,“你又在骗人了。”


    “……”


    他贴过来,“我给你呼呼。”


    乔司月笑着揉揉他脑袋。


    这天晚上实在难捱,膝盖时不时传来刺痛,乔司月怕蹭到伤口,一直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没动。


    乔惟弋睡觉一直不安分,没一会已经睡得七扭八歪。


    忽然一个蹬脚,不偏不倚地踢中乔司月的膝盖,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缓过后,乔司月下床走到窗边坐下,朦胧之中,耳边似乎响起了他的声音,携月光而来。


    顾不上疼,她迅速起身,眼睛往窗外探去。


    林屿肆和陆钊并排走着,他的姿势照旧松垮,单侧肩膀吊住书包带,黑色T恤没入夜色,人看上去比纸片还要单薄。


    似有所预感,他抬起下巴,稍稍偏了些角度,细碎的流光坠落在他脸上。


    乔司月倏地顿住,心脏砰砰直跳,抠住窗台的手指却不受控地一紧。


    她连忙蹲下身。


    几乎在同时,陆钊的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呢?”他纳闷,跟着看过去。


    林屿肆将他东张西望的脑袋掰过来,随口胡诌了句:“看月亮。”


    “哦。”应完又觉得不对劲,月亮不是在他右边?


    陆钊狐疑地眯起眼睛,拍开他做恶的手,抬起脑袋又往左上方看去。


    除了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白色纱幔外,什么也没有。


    他收回视线,嘀咕了句,“莫名其妙的。”


    两人继续朝前走。


    时间在静默里显得格外拖沓冗长。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惟弋忽然翻了个身,脑袋磕到床头柜上,不轻不重的一声砰。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乔司月一跳,她做贼心虚地拉上帘子,转身,借着薄光看见乔惟弋坐在床头揉脑袋,明显没睡醒,眼皮还耷拉着。


    “怎么了?”她轻声问。


    乔惟弋扁着嘴,委屈巴巴的没说话,眼泪悬在眼眶里,被微弱的光线一照,莫名惹人怜。


    乔司月猜测:“撞到额头了?”


    他点头。


    乔司月开了灯,仔细检查一番,索性他伤得不重,没有磕破皮,只隆起了一个小包。


    她下楼找到红花油,抹在手心,轻轻揉搓着他额头。


    没多久,乔惟弋又睡过去。


    乔司月熄了灯,替他捻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


    小巷已经空无一人。


    她抬起头。


    仰面的角度,能完整看到天穹上的一轮明月。


    又圆又亮。


    今晚的月色实在好到不像话。


    白日里的苦闷跟着烟消云散。


    即便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他生命中无关痛痒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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