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禾差不多一宿没睡, 脑袋和胸口都胀胀的,半夜熬累了才零零星星地睡着一点,但很快就会醒。
早晨五点过天还没亮, 她人醒着, 满脑子都是和方知予的过往,抱着被子蜷缩, 然后想到昨晚沉默不言的方知予, 她手脚冰冷,脑仁和肚子都抽抽的疼。
手机提示半小时后七点的起床闹钟预备, 祝清禾关掉闹钟, 六点半就起床了。
她穿好衣服,对着镜子调整微笑,思考等会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方知予。
是, 她生方知予的气,她为方知予的隐瞒而伤心,但是方知予没有欺骗她, 没做任何越界的事,她问方知予“是不是后悔拒绝陆竟遥”这句话有点过分了。
而且从方知予和陆竟遥说的话综合分析,她们没有在一起过, 方知予也从来没有过对陆竟遥示好的行为。
祝清禾洗了把冷水脸, 冷静下来回想,昨晚方知予的情绪很不好, 应该是牵扯到方家的事让她应激了, 那种情况下她不该发脾气。方知予性子沉稳, 有什么事她俩该好好说的。
等会先跟方知予道个歉吧, 正常上班,晚上回家再沟通。
反正祝清禾绝对不会让陆竟遥看她俩吵架的笑话, 那就正中奸人的下怀了。
调整好合适的表情后,祝清禾打开房门出去,主卧的门关着,等七点过方知予还没起的话,就叫醒她吧。
她在门外出神,往常她都用不着闹钟,都是早晨方知予温柔地把她吻醒的,今早没有了,好不习惯……
祝清禾甩甩头清醒,下楼做早餐。
餐厅上居然摆着新鲜做的三明治和热牛奶。
方知予已经起床了?
祝清禾在一楼找了一圈,钢琴温室和前后花园都找过了,都不在。
难道方知予不等她,独自上班了?
祝清禾的心坠了一下,走回餐桌,才发现餐盘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
【苗苗:早餐是我做的,车钥匙在玄关。】
【今天我有点事,先走了。】
【晚上不确定多久回来,你下班以后可以在外面吃,也可以回家,不用等我。】
落款是一只简笔画的小鱼。
祝清禾捏紧便利贴,方知予真的自己先走了。
有事?
方知予有什么事,招呼都不打一声,天没亮就急匆匆地走了?
不是上班吗?
还是因为昨天闹了不愉快,故意不等她,冷落她?
祝清禾的手指捏得更紧一点。
不会是去找陆竟遥了吧?
“……”
祝清禾看了眼热腾腾的早饭,没来由地不想碰,本来就难受的身体更加没胃口。
她跑回二楼打开主卧,窗帘关得死死的,床上凌乱不堪,方知予从来不会不收拾床铺就出门。
祝清禾疑惑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给房里换气,发现床头柜倒了,抽屉都掉到了地上,里面的小玩意散了一地,有针线盒,书本,遥控器……
祝清禾把它们一一归位,走回次卧拿手机。
没有方知予的消息。
发给她,不回,打电话是关机。
这是怎么了?
生她的气吗?
要冷战?
祝清禾站起身,速度太快,眼前有点黑。
她扶住墙边缓了一会,快速收拾好包,开车去公司。
也许方知予去上班了,早就到公司了呢?
祝清禾到华乐大厦,停好车就飞快跑上电梯。
到了总监办,小桐说方总今天请假了,祝清禾又问了陶冶和万总,都不知道方知予去了哪。
祝清禾着急地给方知意打电话,竟然连方知意都不知道方知予的行踪。
祝清禾心乱如麻,各种不好的想象犹如鬼魅在她的脑海乱舞,浑身上下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蚂蚁攀爬啃咬,焦灼难耐。
方知予,你到底去哪了?
难道……真的去了陆竟遥那边吗……
祝清禾坐在创作室里,托腮走神,连调音师叫了她两声都没反应。
“禾苗!”调音师推了一下调音器,房间里响起高亢的电子音。
祝清禾惊醒:“啊?”
调音师指指门外:“有人找你。”
方知予回来了?
祝清禾急忙赶过去:“方——”
“嗨。”
陆竟遥靠在门边,举起手和她打招呼,手臂上缠的檀木串子嗒嗒作响。
祝清禾像吃了一只苍蝇,蓦然止步,碍于工作情面,冷声问:“陆总大驾光临,有什么要求?”
“没要求,你做的很好。中午逛街到这边,想请你吃饭。”
“没空。”
“了解,你忙嘛。那你总得吃饭吧,我跟你吃食堂。”
祝清禾虽然很烦见到陆竟遥,但是见到她的这一刻又松了一口气。
因为陆竟遥来这里,起码说明方知予没和她在一块。
祝清禾回创作室:“午饭还早得很,陆总先去忙吧。”
陆竟遥大摇大摆地跟她进去,看看着,看看那:“我闲人一个,观摩你们编曲。”
祝清禾自然不会理她,把她当作一团空气,继续手里的事。
陆竟遥拉了根椅子刷手机,玩了一会,坐到祝清禾旁边,小声问她:“哎,好多年没去她家了,她的鱼还养着吗?”
祝清禾微怔,大脑发白,好像有一条细小的白光穿过。
“什么鱼?”
“喏。”
陆竟遥给她看手机,空间相册那年今日,一张她给方知予拍的照片,彼时的方知予带着少许青涩,脸颊饱满,皮肤幼白。
相片里是一个烟火气浓郁的花鸟市场,方知予穿着白色连衣裙微微俯身,在一排水族箱里挑选。画面的左下角,一只手指向一缸白色锦鲤。
祝清禾没见过照片里那么活泼灵动的方知予。
这张照片提醒了祝清禾,她从未参与方知予最美好的年华。
而陆竟遥,却拥有方知予最美的岁月。
陆竟遥放大鱼的细节:“有次游园会我赢了奖励,兑奖换鱼,我给她选的。还好看吧。”
白色锦鲤。
祝清禾早上在匆忙中也不忘记喂方知予家里的白金蝴蝶鲤。
心里好像有什么疾速坠落,啪嗒碎裂。
胸腔好像空了。
祝清禾对着照片发呆。
所以,那么漂亮的一箱白金蝴蝶鲤,是为陆竟遥养的,对吗?
一直养着,好多好多年了,对吗?
纪念心里难忘之人的,对吗?
祝清禾深深地闭上眼睛。
——她还帮方知予喂了好多次鱼呢。
心脏剧烈的绞痛几下。
祝清禾咬牙忍住,满头都是冷汗。
她推开陆竟遥的胳膊,到卫生间的小隔间坐了一会,渐渐找到一种创后愈合的平静,走出大厦,到公园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给方知予打电话。
已关机。
已关机。
已关机。
祝清禾颓然地垂下手,方知予因为陆竟遥和她争吵的画面历历在目,方知予面对她质问的沉默像刀片一样切割她的心房,那些她喂过的陆竟遥给方知予选的鱼,都化身白色的恶魔讥讽嘲笑……
痛苦的记忆像泥沼一样向上蔓延,将祝清禾淹没到窒息。
祝清禾踩断了一根枯枝,残败的桂花落进水面。
早冬的冷风吹过的时候,祝清禾发出最后一条短信。
【方知予,我们先分开吧。】
*
整个上午没做成什么事。
调音师吐槽禾苗是不是江郎才尽,还没出道就写不出歌,干脆把写好的主题曲和单曲凑吧凑吧先发专辑得了。
祝清禾没心思跟他开玩笑,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那条短信安安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没有回应。
祝清禾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和厚重的云层发呆,偶尔动笔写几个音符,连起来都是乱七八糟的调子。
她突然想起某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方知予坐在花房教她弹钢琴……
那时她的灵感像是天上的河流,奔流不息。
祝清禾苦涩地拉扯嘴角,用笔在纸上画了条小鱼。
打了个叉。
她的小鱼。
原来不是她的小鱼。
电话铃声响起,祝清禾手忙脚乱地去接,目光迅速扫过来电显示,看到小桐连个字,心顿时空落落的。
祝清禾接通电话:“小桐姐?”
“哎呀不好意思,你都不是助理了我不该麻烦你,但是我现在外勤走不开,总监办没人,只有你进办公室我才放心。”
“嗯呢,你说。”
“二号文件柜里有个文件盒,麻烦你帮我……”
祝清禾已经上交了总监办的钥匙,但是她知道门锁的密码。
按照小桐的嘱托扫描好文件发给她,祝清禾准备锁门。
办公室外面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她微微喘着气,往里面看,行色匆忙。
“请问,方知予不在吗?”
祝清禾诧异:“方总今天请假了。”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提着个黑色的小纸袋:“她有东西拿漏了,她手机关机,但是中午离开的时候说下午要来公司,我就赶过来给她,她下午没来吗?”
方知予下午要来公司?
祝清禾看着女人,茫然地摇头。
女人走近一点,把纸袋给她:“你是方知予的助理吧?听她说起过你,她很喜欢你。”
祝清禾接住袋子。
靠近以后,她看见女人的上衣是工作服,胸口的印字洗花了,最后隐约可见什么什么医院,袋子里还夹了一枚袖珍怀表,有点像电视剧里演的催眠道具。
女人说:“麻烦你明天帮我交给她。”
祝清禾觉得奇怪:“请问你是?”
“我算她的……朋友吧,不过最近很少见面了。一定把这个交到她手里,我会再联系她跟她说的。”
女人走出办公室,祝清禾的直觉让她追过去:“你好,方知予今天早上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女人回头:“是的,她早上七点就到我那了。”
祝清禾关上办公室门,整层楼都很静谧。
她把纸袋放进方知予习惯放私人物品的抽屉,看到里面的苗苗鱼鱼杯,不禁眼酸。
合上抽屉,祝清禾顿了顿,又把抽屉打开。
她知道擅自翻别人的东西不对,但是她的直觉很焦虑。
那个女人是医院的人,送给方知予的会是什么?
方知予又为什么一大清早就去医院?
祝清禾心跳加快,重新拿出那只小黑袋,轻轻启开贴纸,里面有一个小盒子和一包安神香。
她拿起盒子,是一盒药,盐酸氟西汀分散片。
俗称,百优解。
里面是白色药片,和方知予常带在身边的四叶草小盒子里装的药片一模一样。
祝清禾定在原地,拿着药盒浑身冰冷。
方知予不是说,是感冒药吗?
百优解。联系到方知予有时候的异常情绪,一切都说得通了。
下一秒,祝清禾立马意识到有问题,送药的医生说方知予中午离开,下午要到公司,但是下午方知予并没有来。
——中午,正是祝清禾给方知予发分手短信的时间。
“方知予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方知予……”
祝清禾抓起钥匙下楼,飞奔到地库开车。
她看到钥匙扣上的提手环,一圈数字8013。
80138013,她一直觉得很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呢。
祝清禾开车走近路,要穿过一片最近拆掉的厂房的荒地,那里暂时没有施工队管理,周围的居民在其中种上庄稼,远远看去绿油油的一片。
有几个人在那里拍短视频。
祝清禾开着车从旁边经过,农田的气息顺着风轻拂她的脸颊。
一些不起眼的久远的记忆浮出她的脑海。
……欢迎来到禾苗的直播间。
……今天也在麦田唱歌哦。
……很高兴又见到你,海云新用户8013。
……今天也不高兴吗?医生叫你吃好多药啊,药不好吃也要吃的,这样你才能好起来。
……8013,你不要放弃生命,世界是很美好的,你不是听了我的建议,养了小鱼和小花吗,如果你不在了,它们该多伤心啊,它们都为你而活着,爱着你。
8013,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让你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的人。
她会信任你,陪伴你,照顾你,爱护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8013,一首《爱上你》送给你。
虽然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祝福。
但是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在爱着你。
……
原来,家里的鱼和花,是一个曾经用户名叫8013的重度抑.郁患者为了追求爱和希望养的。
这个幸运的患者受到过一位网络歌手的极大鼓舞,打开窗,迎接光,走出了一段令人骄傲的新人生。
她的名字叫做……
“方知予!”
祝清禾破门而入,满地玻璃破碎,奄奄一息的鱼在快要干涸的水迹里翕动着腮。
她跑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密不见光的角落里,方知予抱着自己蜷缩着颤抖。
祝清禾噗通跪倒在她脚边,地上的血斑刺痛她的眼睛。
“小鱼,小鱼……”
祝清禾抽走方知予手里的水果刀扔掉,她把自己的脚踝割出十几刀血痕。
“小鱼——”
祝清禾热泪潸然地拥住她:“我爱你,方知予你听着,我永远爱你。”
方知予麻木地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珠泛出水光。
地上摔坏屏幕的笔记本电脑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一段录屏:“只有我了解这幸福感觉,美得值得去付出一切,能够遇见你认识你喜欢你爱上你……”
磁性的歌声唱着那首。
爱上你。
第52章
方知予的双脚都是伤, 祝清禾担心非专业的移动过程造成二次伤害,第一时间拨打120,然后用药箱给她做了应急处理。
清理伤口的过程中, 方知予一直抱着祝清禾的脖子, 不肯放开,如果祝清禾要离远一点, 方知予就伸手攥着她的衣服, 也不说话,就湿漉漉地看着她, 像只迷失的小动物。
祝清禾给她简单包扎好脚踝, 双手环过她,把手托在她凌乱的长发后面,抱住她的后脑勺, 细语呢喃:“我们把窗帘打开一点,让阳光照进来,好不好?”
方知予漆黑的眼珠盯了她一会, 为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祝清禾慢慢放开抱在她脑后的手,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把窗帘拉开缝。
午后两三点, 正是太阳高照, 透进来的阳光温暖明亮。
祝清禾转回身,正向面对方知予, 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我们把小台灯打开, 上面有小猫图案的, 你说像我笑起来的样子, 好不好?”
方知予握紧她的手,把脸颊往她抚摸的那只掌心里贴, 点头。
祝清禾在她额头蜻蜓点水地一吻,打开床头柜上插着的usb小台灯,柔和的暖光点亮,微风吹拂纱帘,窗户和门外的阳光照进房间,黑暗的空间顿时变得温馨。
柔光之下,方知予绷紧的神态稍稍放松。
她偏头靠近祝清禾肩膀,垂下睫毛,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祝清禾贴到她耳边仔细听,听了两遍才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方知予说的是:对不起,鱼死了。
那是她四五年前,听禾苗的建议养的鱼。
8013在直播间问:养什么鱼好呢?
禾苗说:养你觉得最漂亮的,看起来能让你心情变好的。
那时候,镜头里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田埂上飞过,擦过禾苗的发顶。
方知予记住了那仅仅只有两秒钟的画面,后来去水族馆,因为病重不想和人说话,就用手机打字,跟老板敲了两个小时短信,才选中一种名字里有蝴蝶的白色鲤鱼。
那些美丽的鱼儿是禾苗给她的爱和希望,是她无比珍贵的宝物。
可是当祝清禾发来“我们分开吧”的时候,鱼就失去了价值。
方知予亲手砸碎了水族箱,水流飞溅而出,破碎的不只是玻璃,还有她的生命的希冀。
现在祝清禾回来了,她的鱼……
祝清禾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鱼,把它们放回水里,可能还能活,好不好?”
方知予听了,赶忙把祝清禾紧紧抱住。
她不要她走。
一步都不行。
祝清禾反手搂住她,亲吻她的额头和发顶,安抚几分钟,伸手够床上的枕头,把她平时睡的拿过来给方知予抱着,尝试地问:“我的枕头先陪你,我下楼看看鱼,两分钟就上来,好不好?”
方知予眼眸晶莹,摇头。
不好。
可方知予又小声喃喃:“鱼死了……”
“没事没事,鱼会好的,别担心。”
祝清禾急忙哄她,细密的轻吻,抱着她像哄小宝贝睡觉那样拍一拍,摇一摇。
她想了想,拿起床头方知予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祝清禾搂着方知予,把手机插上电,打开,然后和自己的手机连上视频。
“来。”她把连通的手机给方知予,让她抱着枕头,看着视频,再把镜头对准自己,“你看着我,我一直跟你说话,给鱼放进水里我就上来,好吗?”
方知予低头,下巴靠在枕头上。
她双手握住手机,看看屏幕,又看看祝清禾,勉强点了下头。
方知予声音沙哑:“你要快。”
“我保证很快就回来。”祝清禾亲吻她的眉心,鼻梁,最后碰碰嘴唇,“亲爱的,我爱你。”
方知予用力抱了她一下,又抱住枕头,依依不舍地放她下楼。
祝清禾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方知予在视频里问她:“你走了吗?”
祝清禾说:“没有,我在楼梯。”
调整镜头角度给她看。
祝清禾下到客厅,方知予问:“你,你走了吗?”
祝清禾亲吻镜头:“没有,我在客厅。”
她把手机抬高,不让地上的狼藉映入视频,只让方知予看见外面明媚的阳光和缤纷的花园。
先扫走玻璃,接两盆纯净水,再检查每条鱼的状态,还有活力的放进一盆,不确定是否存活的放另一盆。
祝清禾把手机立在玄关的支架,让方知予能看见她的操作过程。
方知予声音糯糯:“苗苗,你去哪?”
正要把扫帚放回工具间的祝清禾倒回去,带上手机:“我去厨房的工具间。”
“你快回来了吗?”
“对,放好就上来。”
“你快一点……”
“好,我保证很快。我爱你。”
祝清禾在和她的交流中频繁地倾诉爱意,对于平常人来说这或许很肉麻,但对于病情复发的方知予,这简单的三个字胜过特效药。
刚才捡了鱼,受伤沾着鱼腥味,祝清禾到卫生间洗干净手,抹上方知予喜欢的润手霜味道,回去卧室。
方知予看到她进去,放下枕头,抓住床边想要起身,忽然脚扭了一下,跌坐回去。
“小鱼!”
祝清禾吓得脸色发白,跨步跑过去,坐下把她抱进怀里,仔细地留出她脚踝的位置,看了眼纱布,还好没有渗太多血。
幻觉过去,方知予的痛觉上来了,她缩在祝清禾怀里颤抖,指甲抓紧了她的后背。
祝清禾低下头,隔着纱布轻轻吹气:“嗯嗯,我知道你很痛,医生马上快到了,我们一起给你疗伤,治好了就不疼了,好吗。”
方知予把脸埋在她颈窝,点头。
“小鱼好乖,我好爱小鱼。”祝清禾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方知予,我好爱你。”
好爱好爱你。
窗外的树上,一只斑鸠突然叫出咕咕声,振翅飞走。
方知予尖叫一声往祝清禾胸口钻,祝清禾环住她,屈起双腿和双臂一齐把她护在怀里,轻吻着安慰她:“没关系,只是只小鸟,它在跟我们打招呼。小鱼不怕,我爱你。”
祝清禾轻哼舒缓的歌谣,方知予在她的歌声中渐渐平静,空洞的两只眼睛逐渐恢复光泽。
祝清禾一边唱着,一边拿到手机,把响铃调成震动,以免突兀的响声再惊吓到方知予。
方知予守着手机屏幕,亲亲方知予,问她:“一会我们治好伤,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用小电锅给你煮小火锅好不好?我们煮土豆,玉米,莲藕,还有你最喜欢的海带苗,嗯?”
方知予的脸紧紧贴着她的脖颈,唇瓣在她脖子上的皮肤蹭一蹭:“嗯。”
“好,给小鱼做喜欢吃的,我最爱小鱼了。”
祝清禾说着,手机震动,救护车的电话来了。
她接通电话,轻声跟救援人员交谈,因为提前告知了方知予可能存在的精神异常情况,医院还专门派了精神科的医生来。
两个护士抬着担架,一男一女两个医生进来。
祝清禾抬头,正巧来的女医生是之前送药的那位。
祝清禾看向她:“你好,今天谢谢你。”
女医生看到方知予的伤,眼神怜悯:“是我失职,早上看她情况好转了就答应她离开,我应该坚持让她住院观察两天的。”
男医生提着医疗箱蹲下,检查方知予的伤口,方知予害怕地不让他碰。
祝清禾轻轻遮住方知予的眼睛,握紧她的手:“小鱼不怕,我在这里,我保护你,坚持几分钟不要动哦。”
方知予靠在她身上,轻微抖了抖,不再抗拒医生。
女医生配了点药剂给祝清禾,让她喂给方知予,观察几分钟,觉得方知予的情况稍微稳定,祝清禾和女医生合力把方知予安置到担架上,把她送上救护车。
锦城第一人民医院。
清创室。
祝清禾抱着方知予,照旧遮着她的眼睛,外科医生细致地清理了她的伤口。
幸好发现的早,方知予陷入幻觉时力气不大,多数伤口不深,只有一条稍微严重点,缝了两针。
医生叮嘱病人这几天一定要稳定情绪,静养,少走动,养护得当的话大概率不会留疤。
按照医嘱,方知予要办理住院,祝清禾拿到单子准备去缴费,但是方知予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让走,连着视频也不行。
这边正为难着,送药的女医生来了,她跟外科的同事说明情况:“方小姐是我很多年的患者了,后面的住院手续交给我来办理。”
女医生从祝清禾那拿走单子:“我去办手续,你陪着她。”
祝清禾感动得哽咽:“谢谢你姜医生。
姜医生借来一架轮椅,叫来个护士带她们去住院部:“方总在我们这有vip病房记录,你们先去护士站查一下就有了,按以前的方案治疗。”
护士带路,祝清禾推着方知予的轮椅,她们从医院大楼的空中过道穿过,经过一片空中小花园,到了综合疗养区的vip楼层。
预留的是方知予很久以前住过的病房,坐北朝南,这时太阳还没下山,橙黄的日光温暖慵懒。
病房是个装修明亮的套房,卧室外面带一个小花园,种着当季的鲜花,欣欣向荣。
祝清禾小心翼翼地把方知予抱上床,在她的小腿下面垫高,以免蹭伤创口。
医生开了消炎点滴,护士给方知予挂上水,祝福病人的饮食一定要清淡,病房要保持安静。
祝清禾一一记下注意事项,方知予缩在床上抱着一只花枕头,她把家里祝清禾的枕头带来了。
有祝清禾的味道,才能安心。
祝清禾点外卖,买了大骨熬汤,做锅底,然后煮方知予爱吃的菜,注重蛋白质和纤维的搭配。
她在小厨房做饭,手机开着视频放在一边,方知予抱着她的枕头坐在床尾,看着视频里祝清禾做菜,还要不时往外望。
菜做好后,祝清禾在床边支起小桌板,盛起汤菜,吹凉了喂方知予吃。
方知予躺在靠枕上,别开脸,埋进祝清禾的枕头里面。
祝清禾温声软语地哄:“小鱼要乖乖吃饭才能好得快,我们才能回家呀。”
方知予不依:“我不要回家,这里好,这里你一直陪我,你不跟我分开。”
祝清禾眼神宠溺,衔起脱骨的排骨,轻轻送到方知予唇边。
“唔?”
方知予抬头,祝清禾含着软肉和她的唇瓣吻在一起,舌尖稍微用力,往前顶顶,软烂的排骨肉咕噜噜地滑进不听话的小鱼嘴里。
“唔嗯……”
细嚼慢咽地吃下去,方知予的嘴唇和祝清禾细腻研磨,祝清禾探出舌头舔干净挂在她嘴角的汤汁。
湿热的鼻息互相洒在脸上,祝清禾俯身吮她的娇唇:“小鱼要乖,这样喂你。”
第53章
方知予躺在床上, 嘤咛一声,被动地承受祝清禾缠绵的吻,湿热的口腔不断被渡进浓郁的汤汁。
祝清禾喂完一口菜, 缓慢地起身, 挑别的菜含住,再用亲吻的方法喂给方知予。
祝清禾特意把蔬菜, 豆腐和肉块都切的很小, 方便方知予咀嚼,现在也很方便祝清禾喂食。
吃了几口, 有块萝卜切的有点大, 方知予仰躺着吃,没太含住,莹白的萝卜块一大半露在粉嫩的嘴唇外边, 随着方知予吞咽的动作抖了抖,汁水从嘴角蜿蜒滑落。
方知予感到水滴滑过皮肤,不舒服地哼哼, 扭动身子。
祝清禾看汤汁从她的嘴角滑到下颌边缘,又沿着脖子流到颈窝,连忙埋头吻住她的锁骨, 轻轻一吸, 舔干净湿湿的皮肤,帮她解决了这个小问题。
吮吻过的皮肤微微泛出粉红, 和方知予吃得发热的唇瓣是一个颜色。
方知予抬手抚摸祝清禾的脸颊, 动动唇, 说:“好啦, 我听话吃饭。”
祝清禾亲亲她的额头:“宝贝真好。”
天气冷了,菜凉得快, 如果真要一口一口喂,吃到一半都凉了。
祝清禾在方知予背后垫好靠垫,扶她坐好,给她的下巴下面戴上一圈小围兜。
方知予摸一摸:“这是什么呀?”
祝清禾:“防止菜啊汤啊什么的再掉到你身上。”
“好像小宝宝哦。”
祝清禾轻轻揉她的脸颊:“现在你就是我的小宝宝。”
祝清禾举起勺子:“啊。”
方知予配合地微微张嘴:“啊。”
“小鱼真乖,我好爱你。”祝清禾把勺子送进方知予嘴里,“嗯,好棒,一会奖励你吃糖。”
方知予眼里终于出现了笑意:“是什么糖?”
“什么糖啊……”祝清禾找到外卖袋子,一起买的糖还放在里面没拿出来。
称的一袋散装糖果。
祝清禾倒在手里,捧给她看:“巧克力,牛奶糖,水果糖,太妃糖,小熊软糖。”
还有很多。
“小鱼想吃哪个?”
方知予扒拉扒拉,捡出一只蓝色的海豚软糖。
“小鱼要吃小鱼糖啊,好的。”
祝清禾把里面的几颗海豚软糖都捡出来,放在餐盘的角落上。
方知予很认真地跟她讲:“海豚不是小鱼,它们会用奶水喂宝宝,是海里的哺乳动物。”
祝清禾知道啊,想到方知予这么认真地教她,于是虚心受教:“哇哦,原来是这样,那它不是小鱼糖。”
方知予又捡了几颗奶糖出来,真就跟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似的:“我要用奶糖喂海豚宝宝。”
祝清禾收拾好碗筷,看她拿着一颗奶球往海豚糖的嘴巴上戳,忍俊不禁:“方知予,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方知予仰起脸,眼神灵动:“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如果我可爱的话——”
祝清禾扣住她的下巴吻她:“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方知予把手里的奶球喂进她嘴里:“我也是。这个喂苗苗。”
喂过晚饭,方知予的眼皮发沉。
她昨晚困在幻觉没能休息,早上早起去医院,下午又经历了剧烈的情绪波动,现下好不容易稳定一点,便觉得疲惫困顿。
“小鱼,睡一会好不好?”
“要你。”
“嗯嗯,我陪你睡。”
“嗯……”
方知予抓着她的衣服,缩在被子里合眼睛,没一会就被祝清禾哄睡着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阳台门开着,冷风往里吹。
祝清禾轻手轻脚地下床,关上阳台门和窗帘,点亮床头的落地灯。
看一眼病床,方知予朝一边侧躺着,墨黑的长发散在白色的枕头和床单上。
方知予一只手抓着祝清禾脱下的衬衣,睡颜恬静,浓密的睫毛又卷又长。
祝清禾看了她一会,走出病房。
外面的过道亮着白色的顶灯,vip疗养区房间不多,都是独立的套房,关着门,整片区域非常安静。
祝清禾走到医生值班室,姜医生正在操作电脑,看到她,推了下眼镜:“小祝来了,请坐。”
“姜医生。”祝清禾带上门坐下,等她忙完过来。
先前姜医生给她发了消息,说想和她聊聊方知予的病史。
当然,这是征得过方知予同意的。
姜医生整理资料,回忆了一下,说:“方知予的倾向从大二开始就有了,那时候是轻微的症状,伴随有轻度的头痛和眩晕,不过她学习和比赛很忙,后来参加工作,情况逐渐恶化。”
“最严重的是大四毕业那年,有一个节点,直接加重了她的病情,从那以后她开始出现幻听和幻视。”
姜医生把方知予的病情发展化成时间轴,在xx年的端点画了个三角形。
祝清禾看过时间,想了想,说:“应该是她有一个干妹妹,要出国留学,找她要钱。”
“对的,我几年前给她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她很抗拒回忆那个过程。我经过几次努力,她才告诉我,那个女孩用她母亲流产的事情对她进行道德绑架。”
“什么?”
姜医生叹气:“就是你说的,方知予认过的那个干妹妹要出国留学跟她要钱,她那会创业资金短缺,拿不出来,也不想管,那个女孩埋怨她绝情,说了类似‘难怪能气得母亲流产’这种话,对方知予造成了很大的刺激,激化她的幻觉。”
祝清禾感觉体内的血液被怒火点燃,浑身都因愤怒而颤抖。
“那一年方知予的情况非常糟糕,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
姜医生拿出一幅画。
涂得漆黑,间隔着有红色的尖刺,像怪物的牙。
正中间有一团用紫色和红色涂的块状物,伸出触须似的东西,缠住画面正下方的脚。
触目惊心。
只要瞥一眼就会感到不适的画。
祝清禾咽了口唾沫,把它翻到背面。
姜医生眼神疼惜:“这是六年前,方知予画的。她的幻觉里一直出现这个东西,她说是她没能来到这个世上的小妹妹,每天晚上都来找她哭,闹,挠她的脚,要她还命。”
祝清禾听得难受,犹如万箭穿心。
难怪方知予会把脚踝割出那么多伤口。
她不是想自.残,而是想自救。
她想用刀划禁锢她的“怪物”,她还保存着对生命的渴望。
“大约四五年前吧,她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
姜医生又拿出另一幅画。
“这也是方知予画的。她说她找到了积极治疗的理由,就是这片田野。”
祝清禾拿起画,是一片麦田,一个人坐在田埂上,抱着吉他。
画的很糟糕。
糟糕到仅凭线条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要用画一道直线标注:这是吉他。这是猫咪面具。这是她。
唯一画的漂亮的是几个音符。
——这是她唱给我的歌。
唱给一个人的歌。
只为我。
“小祝,我很高兴你愿意接受她。”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的人,很多。”
“但是愿意承受另一个人生命重量的人,很少。”
“因为你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
“你知道她会失去理智,她会发狂,她会破坏,会把你弄伤。”
“但你还是选择用耐心和温柔保护她。”
“谢谢你,祝清禾。”
谢谢你。
祝清禾。
*
啪。
床头的水杯打碎了。
病房里响起女人惊慌的尖叫。
祝清禾和姜医生转头,立马跑去病房。
打开门,方知予抱着脑袋,眼泪打湿脸颊。
她无措地仰起来,看见祝清禾,张开嘴:“苗苗,我的苗苗不见了。”
姜医生微微蹙眉,把手放到祝清禾背后推了一下,小声问她:“晚上吃药了吗。”
“还没有……等会我包在糖纸里哄她吃。”
“嗯,我看下挂水,地上你别管,我来扫。”
祝清禾赶忙过去抱住方知予,轻抚她的后背安慰她:“别怕,苗苗在这里,在呢。”
方知予闷哼出声,搂紧她:“你说陪我睡觉的,你骗我,我睡着你就要走了,你不要我了。”
说着,泪珠又一颗颗从她眼眶掉落。
祝清禾轻柔地吻掉她的泪水,看到桌上包装糖盒的长丝带,把它拿过来,一端系在方知予手上,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举起手给她看,和她十指紧扣:“这样我们就系在一起了,你到哪里我到哪里,好不好?”
方知予拉一拉丝带,拉一下,祝清禾就靠她近一点。
方知予伏进她的怀里,点一下头。
姜医生打扫完碎玻璃,看见平静下来的方知予,松了口气。
她悄悄走出病房,祝清禾用糖纸包住药片,哄方知予吃药。
再想哄方知予睡觉就没那么容易了。
讲了好几个哄睡小故事,祝清禾转头一看,方知予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滴溜溜望着她,目不转睛。
祝清禾吻她的睫毛:“我们休息了好不好?”
方知予挽住她,摇头:“睡着一秒,和你在一起就少一秒。”
“怎么会,我们睡在一起啊。”
方知予撇嘴:“可是不一定能梦到你。”
“梦不到你,我会想你。”
她的声音像吹过麦田的清风。
飞过青草的蝴蝶。
划破黑夜,飞向黎明。
光芒洒在祝清禾清秀的脸庞,她把丝带解开,系在无名指上。
“你有可能梦到我。”
“即使没梦到,梦会醒。”
“你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我说,我爱你。”
方知予安静少许,点头。
她学祝清禾的样子,把丝带系到无名指。
举起手在灯光下仰望,弯起了嘴角:“真好看,像戒指一样。”
祝清禾倾身和她贴近,额角和她靠在一起,也举起手,用系着丝带的无名指勾住方知予的无名指。
“你喜欢吗?”
“嗯?”
“戒指。”
“喜欢,感觉戴上它,就能拥有一辈子。”
“即使钻石小一点也可以吗?”
方知予转头看她,晶莹的眸子映出祝清禾深情的目光。
第54章
方知予深深地望着她, 呆呆的。
祝清禾连忙解释:“钻石小……我的意思是,我刚毕业没存多少钱,只能买得起小钻戒……”
方知予欣喜地吻住她的嘴唇, 含着唇瓣舔吮几番才放开。
“没有钻石也可以。一元店里小孩子戴的那种都可以。”
“那不行, 小几万块的我还是买得起。”
祝清禾搂着方知予,放平她, 调整枕头和靠枕的角度, 让她睡得更舒服,又检查了一下小腿的抬高垫。
枕头和垫子都调整好了, 祝清禾捧着方知予的脸颊亲吻:“我们睡觉吧。”
方知予圈紧她的腰:“我睡一会醒了, 你又不在了,怎么办?”
祝清禾动一动系着丝带的手指:“我们连着这个,不分开。”
她忽然想到什么, 自言自语道:“诶,万一我起夜怎么办。”
方知予伸食指戳她的鼻子:“你叫醒我,我陪你。”
卫生间就在旁边。
祝清禾难为情, 但不能拒绝她:“那……会不会有点奇怪?”
方知予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会背过去,不看的。”
祝清禾更害臊了,轻轻嗯了一声。
这种事情, 哪里能被人看。
方知予是特殊情况, 所以才顺着她。
即使背过去,有声音, 被人听着也很难……
祝清禾清唱着歌哄方知予入睡, 一夜无梦。
第二早方知予比她先醒, 她一睁眼就看见方知予。
“苗苗, 我想吃红豆包。”
睡眼惺忪的祝清禾顿时醒透。
方知予愿意主动提要求了,说明她的情绪越来越稳定, 能清晰地思考自身的正面需求,和人沟通,这是个好的讯号。
祝清禾连忙起身下床:“我现在去买,还想吃什么?”
方知予歪头:“水波蛋和银耳羹。”
“好。”
祝清禾走到床尾,无名指上系的丝带把她拉回去,祝清禾的指根被拽痛,绊倒在床上。
方知予坐起来接住她,托起她的手,低头在丝带勒红的指根吹一吹,仔细地把丝带解开:“慢一点。”
祝清禾洗漱完过来,摸摸方知予的头发:“我要出门了,给你开视频。”
方知予在她掌心蹭了下:“电话就好了,你在外面注意看路。我只要能听到你那边的声音就好。”
祝清禾笑着抱抱她:“好。”
看来,方知予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情况好多了。
方知予忽然抖了一下,仰起脸委屈巴巴地望她:“八点过医生要来换药,你一定要赶回来哦,我害怕。”
祝清禾搂住她收紧手臂:“放心吧,我用跑的。”
亲亲她:“我爱你。”
方知予回给她亲昵的吻:“爱你。”
祝清禾跑着去,跑着回来,方知予在电话里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担心她撞到什么或者摔跤,叫她慢一些,还很早。
买到早餐回来,喂方知予吃饱,八点过医生查房,祝清禾把方知予护在怀里,遮着她的眼睛,让医生换药。
过了会姜医生来看方知予的情况,见她情况稳定,说天气好,祝清禾可以带方知予出去透气,看看花园。
秋冬换季干燥,晌午的太阳很晒。
过了四五点,阳光温和些了,祝清禾才用轮椅推方知予到疗养区的大花园透气。
方知予养了好几年的花,认得很多花卉,跟一个十岁左右也坐轮椅的小女孩聊天,教她认哪些花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感谢她,跟她分享零食小番茄。
方知予谢谢她,拿了两颗,和祝清禾一人一颗。
小女孩说:“阿姨,我是妈妈陪我来的,你也是吗?”
方知予沉默,微风轻轻拂动她的发丝。
母亲是方知予的死穴,祝清禾的心一下提起来。
方知予的眼神有些许暗淡,祝清禾关切地握紧她的手,方知予的眼眸又明亮起来。
她对女孩微微一笑:“没有,是我小太太。”
祝清禾:“?”
小女孩不理解她的话:“什么是小太太?”
方知予一本正经地解答:“就是太太。因为她很年轻,所以叫小太太。”
“太太是很好的朋友吗?”
“她能做好朋友能做的所有事情,也能坐到好朋友做不到的。”
“哇,那就是关系非常非常好的意思了。”
方知予莞尔,满园鲜花在她身后绽放。
“嗯,我很爱她。”
小女孩若有所思,似乎还是不太明白,但是看出方知予的快乐,便陪她一齐开心地笑。
过了会太阳下山,女孩的母亲把她接走了,为表感谢,送了方知予一盒柚子果切。
“好甜啊。”
回到病房,方知予喂祝清禾吃。
别人送的水果都要甜一点。
祝清禾在厨房切菜,她问抱在她后面的方知予:“我什么时候可以把前置修饰词‘小’给摘掉啊,姐姐?”
方知予愣了愣,旋即明白她在说下午的小太太:“再等等。”
“二十五岁?”
摇头。
“二十八?”
摇头。
“三十啊?”
方知予前额抵住她的后颈,轻轻吻她的后背:“你是我的苗苗。”
“我永远的小宝贝。”
祝清禾弯着眼睛,一声无奈:“哎呀。”
方知予吻她悄悄泛红的耳垂:“哎呀……”
灶台上的小砂锅咕嘟嘟冒着热气。
菌汤鲜香,抚慰人心。
住院五天,在祝清禾的细心照料下,方知予恢复得非常好。
外科医生检查伤口,都已结痂,注意少活动,再过一个月复查就行。
姜医生这边则是想要方知予再住院观察三天,对她进行疏导和疗愈,每周都要复诊。
祝清禾请了三天事假,连上周末,周一必须得去公司一趟。
方知予的病假也是她帮忙请的,她觉得方知予的状态还不能上班,打算帮她再续几天。
周末祝清禾就开始思考,怎样跟方知予说她需要离开医院一段时间去办理事情,她好接受一点。
方知予还是很黏她,寸步不离的那种,但没有再因为突然发现她不在而尖叫过,只是焦急地打电话问她去了哪里。
祝清禾觉得这种情况能和她好好谈一谈,她白天去办事,晚上会回来。
她向姜医生咨询意见,姜医生说:“你不在的时候,建议找她其他亲近的人来陪护。”
祝清禾想了想,问姜医生以前方知予还带人来过吗,姜医生摇头:“她没有告诉过家人,很介意别人知道她有这种病。”
祝清禾叹一口气,那她真想不到谁能来陪了。
姜医生:“其实主要是找个人能和她说说话,让她不孤独,有助于她的情绪康复。”
祝清禾灵机一动:“也在这住院的病人可以吗?”
“病友?可以啊。”姜医生笑道,“很多病人家属不可能全天候陪护,他们都是互相解闷。”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姜医生。”
祝清禾先到之前在花园遇到的女孩病房,询问女孩和她的母亲周一是否可以陪方知予一天,得到了她们的同意,祝清禾才回病房问方知予。
小女孩得知漂亮阿姨得的病是“不开心病”——她的母亲这样告诉她,并没说是抑.郁——特意把同学们给她叠的祈福纸鹤和五角星送了一瓶给方知予。
居然还有一块“孔庙祈福”的橡皮大白擦。
方知予收到小病友的礼物,听祝清禾慢慢说着周一要去处理事情,很平静地接受了。
方知予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和小病友的社交上:“苗苗,你说我给小朋友回什么礼物好呢?”
这个……祝清禾虽然有个亲妹妹,但对带小孩真的不擅长:“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吧,漂亮的发卡,小包包,文具,裙子,还有玩偶什么的?”
方知予点头,忽然眼睛亮亮地抚上她的侧脸:“你也喜欢吗?”
祝清禾情不自禁地环抱她:“小时候偷偷喜欢。”
因为继母不会给她买。
方知予抚摸她的脸颊:“好。我也给你买。”
“啊?我都这么大了。”
“给你买镶宝石的发卡,名牌包包,高定礼裙。”
祝清禾有种被幸福砸中的晕眩。
还真是个小太太。
联系好公司那边,万总关心方知予的情况,委婉地探听她多久能复工。
祝清禾自从知道万总明知陆竟遥的身份还故意不告诉方知予,利用方知予拉陆竟遥投资的事以后,就对万总好感全无。
祝清禾只说:医生说至少还要留院观察到下周。
周日傍晚,护士站叫祝清禾接电话,楼下导医台打来的,说一位姓陆的女士来探望方知予,因为vip区门禁严格,拦在楼下不能上来。
祝清禾暗骂一声坏种,还有脸来。
她从护士站提了根扫把下楼,一路气势汹汹,行人纷纷避让。
刚出电梯就看到陆竟遥抱着花束,提着果篮等着,祝清禾抡着扫把打到她身上:“滚!”
陆竟遥打扮得风度翩翩,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一扫把,脸色别提多难看。
“祝清禾你好歹算半个公众人物,注意形象。”
“你害方知予的时候怎么不提形象?现在倒注意上了?你这么在意形象是吧,好,我把你接受方知予资助读书,怎么找她要钱出国,忘恩负义的事发到北美网上,看你的粉丝怎么看待你!”
陆竟遥抬手说stop:“她资助我是通过正规公益组织,你情我愿的事凭什么说忘恩负义?我找她借钱出国,她没给我,我又没花她的,你凭什么说我害她!”
祝清禾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如果不是你拿她妈妈的事刺.激她,她的病情怎么会恶化!”
陆竟遥愣住,方母的事……那是她出国前对方知予说的气话。
她反应几秒,上前揪住祝清禾衣服:“方知予几年前就病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祝清禾暴力地推开她,刚要揍她,旁边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女人踩着满钻的尖头细高跟,一把把陆竟遥拽过去,结结实实地扇了她一巴掌。
啪!!!
无比清脆的掌掴,光听就觉得火辣。
“陆竟遥!你背着我回国就为了白月光是吧!你拿了我两百万美金,以为我不会管吗?”
祝清禾抬头,一看就知道是蜜罐里供出来的大小姐,带着几个魁梧的外国保镖,把陆竟遥堵得死死的。
霍霍前女友的钱,现世报了吧。
活该。
祝清禾现在非常怀疑陆竟遥说前女友出轨一事的真实性。
也许是千金大小姐终于看透坏蛋的本质,要切割吧。
祝清禾坐电梯上楼。
今晚的霞光红彤彤,余晖照在楼道上染出一片温暖的橙黄。
祝清禾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风从开满花的阳台穿堂而过,落日温柔。
方知予长发轻挽,侧着脸坐在墙边,夕阳的光勾勒出她姣好的面庞,剪下一段影子。
方知予回眸,朝她微笑,抬起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一支混色的魔术蜡笔。
它涂出来的颜色像春日的油画。
“小病友送给我的,今天我们画了春夏秋冬。”
方知予招招手:“来,你坐这里。”
祝清禾走过去,坐到她刚才坐的椅子上。
方知予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拿起她的胳膊摆出合适的姿势,轻语:“保持一分钟,不要动。”
祝清禾好奇地看,方知予走到墙边,用蜡笔给祝清禾投在墙上的影子描边。
落日晚风,她把她的影子画在了墙上。
方知予柔柔地贴近描绘祝清禾身影的线条:“我描了你的影子。”
踮脚,唇瓣触碰影子的轮廓。
“想你了就亲它。”
祝清禾起身,从后面拥住她。
第55章
不知道有多少人体验过, 一个深爱你的女子因为思念你把你的轮廓描绘在墙面。
祝清禾拥抱画下她的方知予,亲吻她的脸颊:“现在我就在,可以先亲我。”
方知予笑了笑, 双手环住她的肩膀和她胸腹相贴:“亲哪里?”
祝清禾当然很大方:“哪里都可以。”
方知予一番思忖, 宛转蛾眉:“你明天出去,那我也要给你盖个章。”
以前方知予去江城出差, 祝清禾就这么做的。
“好。”
不等祝清禾反应过来, 方知予解开她的衣领,伸手把内衣往下拨一拨, 在她的心口用力吮吻。
祝清禾靠在墙边微微发颤, 被方知予吻得一阵酥麻。
她的唇瓣慢慢离开皮肤,祝清禾往下瞟,只有淡淡的粉晕。
祝清禾觉得她好可爱, 拢住方知予的耳朵,捏耳垂:“姐姐的力气好小哦。”
方知予的眼神不太服气,低头又用力一吸, 发出啾啾的轻响。
抬眼再看,还是很淡的一点颜色。
嗯,小就小吧。
粉粉的也很性.感呀。
方知予撩着她的衣领, 柔弱地说:“我是病人嘛。”
祝清禾眼波潋滟, 目光顿时变得温柔:“你们下午还用什么画画了?”
方知予想了想:“马克笔,描边的。”
祝清禾低头扒开衣服, 让那算不上吻痕的可怜粉色露出来, 它的颜色还越来越淡了。
她问方知予:“有没有粉红色?”
“送给小妹妹了。”方知予从笔盒里找出一根, “紫色可以吗?”
“也……行吧, 给我。”
“喏。”
方知予递给她笔,祝清禾一手扒着内衣边缘, 动作别扭地用紫色马克笔沿着泛粉的皮肤描出一枚唇印。
好了。
这就有了。
祝清禾把笔还给她,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好几天都不会掉了?”
方知予惊叹地摸一摸:“你这个……一个月都不会掉吧。”
“洗澡不用力搓应该是。”
方知予紧张地帮她把衣领系好:“可别让别人看见。”
祝清禾看到她的嘴角偷偷地翘了翘。
姐姐开心就好。
只要想哄她,办法总比困难多。
姜医生的建议很有效,方知予跟小病友互动后,精神比只有祝清禾的前几天陪伴更好。
这也归功于祝清禾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照顾和无微不至的呵护,只是心理治疗越到后期,越需要加入社会化刺激,引导病人的意识和情绪回归正常。
当晚方知予的入睡过程非常顺利,祝清禾都没有唱歌哄她,讲了两个睡前小故事,方知予就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估计是之前一直很累,病情好转后方知予睡得很沉,打了几个小呼噜,真的就像呼噜噜的小猫咪一样,特别可爱。
祝清禾忍不住挠挠她的下巴,睡梦中的方知予也像猫儿一样,抱住她的胳膊。
几个小呼噜很快过去,病房里又安安静静。
祝清禾沉浸地凝视方知予的睡颜,情不自禁地包紧她亲吻。
她贴近方知予的胸口,小声说:“我把坏蛋都打跑了,让我来保护你吧。”
“我今天看到有粉丝说,8013是伴你一生诶。伴你一生哦,小鱼。”
*
周一,祝清禾先到公司处理了一点工作。
她转成艺人后就没像以前做文职那样固定了,只要听从公司的活动安排,按时给出作品就行。
刚到经济部,她就听说YNA的合作暂停了。
几个员工说年终奖要缩水,如果合作中断,下半年找不到何时的大项目,很可能要要降薪。
祝清禾从办公区路过,担心是因为她导致合作失败,不禁心生愧疚。
到创作室听调音师他们聊天,才知道祝清禾耽误工期没什么影响,暂停合作是因为YNA的内部资金出现了问题。
“听说陆总投给我们的钱是非法所得,已经跨国立案了。”
“啊?会影响我们华乐吗?”
“肯定不会啊,我们是受害者好不好!”
祝清禾立即想到用扫帚打陆竟遥那天的见闻,前任追过来讨债,看来这个生意是真做不成了。
她没心思管那么多,拿着医院开的证明到人事部请假,人事说高管续假需要到万总那边先签字。
祝清禾又拿着几张手续单上楼,总裁办里面万总正在和另外两个高管交谈,神情凝重。
祝清禾见气氛不好,退出去想待会再来,万总看见她,叫她进去。
“小祝,来,坐。”万总对她挤出笑脸,可是眼睛里全是疲惫。
祝清禾赶忙把单子给她:“万总打扰了,方总的病情还要观察,假单需要您签字。”
“哦,我看看。小祝,知予的情况怎么样?大概多久能来上班呢?”
祝清禾耐着性子重复:“医生说她起码要观察到下周。”
万总看了两边假单才签字:“已经能够基本的交谈了吧?只要能处理事务就行,现在YNA单方面暂停合作,表面说是资金有困难,其实是他们高层的内部矛盾。”
“知予和陆总认识,你回去劝她早点上班,或者方便的话私下找陆总沟通一下也行。”
祝清禾眉头紧锁:“……”
万总扬头,看着她冷笑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
“公司养着几百号人呢,这么大个项目说停就停,就事论事来说,方知予和你都要负很大的责任。”
“跟天兴的合作失败也跟你们有关系。”
祝清禾道:“不是说有竞争公司?天兴要真想和华乐合作,会因为我们的私生活毁约?”
旁边的人说:“祝清禾,跟万总说话要有礼貌。”
“是,我理解你。你跟方知予是亲密关系,她生病了你肯定把她放在第一位,但是小祝,我是华乐的总裁,我要对公司和所有员工负责,我很抱歉我在有些事上处理得比较冰冷,我也没有选择。”
万总适时地提醒她:“而且你和陆总是签了独立版权合同的,公司合作之外,如果你没能完成专辑,YNA一样有权追究你的违约金。”
祝清禾无奈地说:“我知道。”
万总把单子给她:“早知道这样,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让你留在华乐。祝清禾,你跟我们公司八字不合吧。”
祝清禾错愕地回看她一眼:“?”
“所以我被天籁暗箱操作,夺走冠军头衔,是我的错?我被迫不能签歌手约进企宣部,是我的错?天兴选择更优惠的合作方案,是我的错,YNA内部纷争导致合作暂停,还是我的错?”
万总脸色不耐烦:“我不是这个意思。”
祝清禾当着其他两个高管的面,声音洪亮:“有锅就扣我头上,有用的时候又把我用起来,是这个意思是吧。”
“小祝,我是你的领导也是长辈,你注意一点言辞。”
“该注意言辞的是你,你明明知道陆竟遥的身份,也知道方总的情况,甚至知道可能对方总造成的后果,你还是选择利用她,伤害她。”祝清禾的音量提的更高,“没错,你可以为了公司把有些事情处理得冰冷,我也可以为了我的爱人把有些事情处理得绝情!”
祝清禾摘下工牌甩到万总身上。
“告诉你,我已经很注意了。不然你听到的不是万总,是黑心婆。”
祝清禾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如果她回头,就能看见里面三个人震惊到懵的脸。
祝清禾到江畔明庭拿生活用品。
要拿两个人的衣物,洗护,还有些零零碎碎的。
上周她联系别墅管家买了新水族箱,可惜那十几条白金蝴蝶鲤只救活了一半,祝清禾拜托管家买了几条放进去。
祝清禾给新水族箱里喂了点饲料,拍照给方知予看,还有家里的花,花园里的花,管家都照料的很好。
祝清禾还视频给方知予弹了一曲钢琴。
以前方知予教她的曲子。
琴音优美,祝清禾的歌喉动听,视频里两个人有说有笑,阳光明媚,花朵明艳动人。
一切都洋溢着美好。
可是一曲弹完,视频里传出方知予心疼的声音:“苗苗,你不开心。”
祝清禾的眼神颤了颤,微笑着合上钢琴:“还好啦。”
“你把镜头拿近一点。”
祝清禾照做。
“我看见了,你眼睛里面不高兴。”方知予问,“路上遇到什么了?”
“没有。”
“专辑没做好?”
“是没做好。”
方知予安慰她:“没关系,等我出院了,陪你一起写歌。”
祝清禾的兴致高了一点:“真的吗?”
“真的呀,我们可以出去旅游,帮你寻找灵感。”
“好想去。”
说着令人愉悦的事情,也不能掩饰方知予眼里祝清禾的忧愁。
方知予敏锐地问她:“是不是公司的业务出问题了?”
这段时间她接受精神治疗,只用干净的私人手机,工作相关一点都不知道。
祝清禾思考少许,没有隐瞒她:“嗯,YNA暂停合作了。”
方知予很平静,眉梢居然有点轻快。
她跟祝清禾说话时又担心起来:“陆竟遥找你麻烦了?”
祝清禾摇头:“她的豪门前任来讨债了,没有精力祸害我。”
两秒的沉默后,方知予略带愠怒地说:“是不是万总说你什么了?”
祝清禾惊讶于她的料事如神:“嗯……”
没来由的,祝清禾委屈得发酸,眼眶迅速地蒙上水雾。
她受的所有委屈和不公,有一个人都知道。
她明白,她护着她,她更护着她。
第56章
和万总的不愉快, 祝清禾只在那天视频里提过一次,方知予问过后也再没提过。
祝清禾从家里打包好东西到医院陪方知。
后面几天,那个小病友也经常来找方知予玩。
方知予带着小女孩祝清禾画画, 剪纸, 做手工。
小女孩的好朋友送了她一个迷你的玩具钢琴,女孩的特长是美术, 不会音乐, 方知予就教她弹简单的曲子。
不需要学谱,也不需要节拍, 只要对应123和哆咪, 弹出旋律就可以。
方知予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歌曲,女孩想了想,说, 世上只有妈妈好。
祝清禾坐在旁边剪金鱼,闻声怔了怔。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马路上的洒水车会放嘀嘀嘀的音乐, 其中就有世上只有妈妈好。
小学也会教这首歌。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洒水车没有音乐了,学校再也不教这首歌, 其他地方也没听到过。
小女孩的笑容纯净甜美:“我生病了, 只有妈妈一直陪着我,我想把这首歌送给妈妈。”
方知予温柔:“好呀。”
用手指轻轻地点玩具钢琴, 最简单的旋律传递出最真挚的爱。
傍晚的时候, 女孩的妈妈来接她回去。
这位母亲虽然很疲惫, 但是无论何时都很注意仪容, 她说不想让女儿担心,至少从外表来看她是精神的。
她很感激方知予能帮她照看孩子, 让她能够抽出一点空去处理工作和家事。
方知予送她们出门,看着小女孩手里的迷你钢琴,若有所思。
祝清禾跟姜医生交流了方知予的病情,可以提前出院,需要特别注意近段时间内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定要按时吃药,保持情绪稳定。
她回病房的时候,方知予站在门口,还在看小女孩手里的玩具。
它是白色的。
祝清禾顿时想到了玻璃花房里那架纯白的三角钢琴,鲜花簇拥,阳光和月光穿透窗户洒在琴身上,哪一种都很优美。
祝清禾揽住方知予的肩膀,轻声问她:“想家里的琴了?”
方知予顺势靠进她的怀里:“定制的斯坦威三角,爸爸请一位德国大师设计的,送给我的十二岁生日礼物。那年我参加一个国际比赛得了冠军,爸爸送了我钢琴,妈妈请人改装家里,做了放钢琴的玻璃花房。”
它的琴音非常美妙,比祝清禾在锦城音乐厅听到的还要悦耳,可以做传家宝了。
祝清禾搂着她进屋:“嗯,好漂亮,也好好听。”
方知予仰起脸微笑:“是吧。”
这一瞬的笑容在祝清禾眼中定格。
方知予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不再是挣扎在项目和病痛里的成年人,而是一个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几天后办理出院手续,回到江畔明庭。
祝清禾发现玻璃房空了。
里面的钢琴不见了。
怎么就没了呢?
方知予说起钢琴来历时的笑容还在祝清禾的脑海浮现。
她是多么珍爱那架独一无二的斯坦威。
“小鱼。”
祝清禾在书房找到方知予,她正用电脑发出一封邮件。
方知予回头,莞尔:“怎么了?”
“琴不见……”祝清禾话没说完,看见方知予电脑上的邮件,“辞职函?”
“小鱼,你要辞职?!”
方知予的恬静和祝清禾的震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嗯。”
祝清禾马上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问:“那,钢琴呢?”
方知予转过身,牵起她的双手,眉目柔和:“卖了。”
祝清禾倏然张大眼瞳,睫毛微微颤抖。
辞职和钢琴之间……有联系吗?
方知予握紧她的手,笑容温婉:“两百多万呢。”
“还有一些不太用的项链和包。车没找到卖家,还没出手。”
祝清禾矮身,跪坐到她腿边:“为什么啊?”
“方知予,你到底为什么啊。”
即使华乐的合作项目失败,方知予引咎辞职,也不涉及赔款处罚。
跟陆竟遥有版权合同的是她,跟华乐有艺人违约金的也是她,跟方知予都没关系——
“嗯呢,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哦。”
方知予娓娓道来:“你的版权违约金是一百五十万,和化约的艺人违约金是……我卖琴和项链包包的钱,加上这些年的积蓄,足够支付这部分费用。”
祝清禾呆住,方知予不仅自己辞职,还要带走她。
她把她们俩的后路都想好了。
祝清禾用指腹点了下潮湿的眼角:“方知予,你辞职就好,我就留在华乐,专辑我会做完,我也会完成艺人约,你不要卖东西啊。”
“我不要你受委屈啊。”
方知予温温柔柔的一声,却比任何话语都要嘹亮。
祝清禾的眼睛已经被热热的泪水晕湿:“可是,可是……”
可是那架钢琴,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啊。
方知予抚上她的脸颊,用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
“可是苗苗,你最珍贵。”
“那些钱除了支付费用,还可以成立一个工作室。”
“如果我不把你带走,我的工作室就没有艺人了。”
三句话,每一句祝清禾听得都像做梦,美好,温柔,不敢相信。
祝清禾小心翼翼地趴到方知予的膝盖,仰着亮晶晶的眸子望她:“你是说,你要自己成立音乐公司,签我做歌手,做音乐吗?”
方知予郑重地点一下头:“嗯。”
祝清禾抽了下鼻子:“自己做公司,好难好累的。”
“我知道呀,我和万姐最早也是那么过来的。重来一遍罢了,而且现在我有经验,有人脉,还有最强的底气。”
底气,那是什么?
祝清禾的眼里流露出疑惑,方知予笑着捏捏她白软的脸蛋:“我的底气就是你呀。”
“乐坛新锐新星,禾苗。”
“我的苗苗。”
祝清禾抱紧她,把脸埋在她的怀里,热泪一点点把方知予胸口的衣服打湿。
方知予抚摸她的头发,哄小孩似的逗她开心:“出道歌的名字就叫,‘钻石小一点也可以吗’。”
聊出道歌祝清禾就不哭了,立马拿出敬业的较真精神:“不,要。”
岂不是听她歌的人都知道她买不起大钻戒了。
方知予想了想:“那就叫,‘我的老婆爱吃老婆饼’。”
祝清禾脸热:“什,什么嘛……”
她知道方知予喜欢吃老婆饼。
方知予抱住她,咯咯笑出声,拢着她的长发,弯腰亲吻她的头顶:“好,苗苗的歌名苗苗自己取,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祝清禾也亲亲她:“等我红了,赚钱以后还给你。”
方知予说:“你到时候也可以请大师给我设计,定做一款钢琴。”
“好!还要给你买很多项链和包包。”
过了一会,祝清禾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
方知予成立工作室,签她做艺人,那方知予以后不就是她的老板了吗?
方知予给她发工资,她这钱还得……
祝清禾笑了笑,此前经历的不美好都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逐渐变成美好。
她走在梦想的路上,遇见心爱的人,心爱的人又牵住她的手,向更远大的梦想出发。
不破不立。
*
祝清禾辞职的事只有知情的几个人惊讶了一下。
但是方知予辞职,很快引起了公司的腥风血雨。
“哇靠,你们知道不,方总提辞职了!”
“哈???”
“哪来的消息?我们人事部都没有——”
“总裁办颗颗说的。”
“我去,颗颗是万总的秘书啊,那没跑了。”
每个部门的私聊群都在八卦这件华乐的大事。
方知予是公司元老,和万总一块创业打拼出来的,可以说没有方知予,华乐就少了一半的气血。
而且方知予形象绝佳,个人的业务能力和音乐水平在国内甚至国际都很出色,每年都有她的粉丝慕名来华乐,公司内她的支持者有不少。
一时间,方知予要离开华乐的消息像颗火弹一样,炸开了。
“方总离职后要去哪啊?我想辞职跟她一起跳槽”
“颗颗姐有消息吗?”
“没说。”
“以方总的水平,国内的话,不去天籁就是琳琅美音了吧?”
“琳琅美音比天籁强多了,不过我觉得以方总的气场,更适合自己当老板。”
“啊啊啊,确实,我也觉得!”
“哇!要是方总开公司,我一定去她那报道!”
总裁办公室。
万总的脸色一会铁青,一会寡白。
“知予,陆竟遥的事我跟你道歉,非常郑重地道歉。我知道我做的一些事伤到了祝清禾,我也可以跟她道歉,她如果不想呆在华乐,版权违约金和艺人违约金公司可以给她交。”
“但是你不能这么冲动啊,你有华乐的股权,你是华乐的元老,你怎么能走。”
方知予有礼貌地听完,从容地抬头:“我怎么不能走?”
“我是犯.法了吗?”
“你要关我?”
万总扶额:“知予,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是生病,受刺.激了,我再给你放一个月,不,两个月的带薪长假,你和祝清禾一起出去旅游,好好放松,等完全好了再回来上班,好吗?”
方知予点点头:“你也知道我生病怕刺.激啊?”
万总愣住。
方知予把工牌拍到她的脸上。
“我跟清禾说,扔你身上不够帅。”
得扔脸。
方知予嘭咚甩上门,走出办公室。
外面的绿植好像最近有点疏于照顾,有的叶子蔫巴了,有的兰花谢了。
她径直走过摆满花盆的过道,空荡的长廊里响起几声清脆的鼓掌。
方知予转身,一个穿着华丽的金发女郎朝她微笑。
方知予定睛看她一会,像是确认:“尹小姐?”
“方总有兴趣加入我们琳琅美音吗?”
“没有,谢谢。”
“那方总能赏脸和我喝一杯拉菲吗?”尹小姐嫣然妩媚,“我想和你聊聊陆竟遥。”
第57章
落日酒吧。
方知予俯瞰风景, 浅浅喝了一口红酒。
坐在她对面的尹小姐手指贴在咖啡色的玻璃桌,递给她一张卡。
“两百万。”
方知予从观景落地窗转过头,尹小姐红唇鲜艳。
方知予从写着xx银行的卡片上抬起头:“抱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尹小姐后仰靠进椅背:“你的钢琴是急售, 我的管家不懂事,出价少了。我家就是卖乐器起家的, 大师定制级别的斯坦威D, 我了解不止那个数,按现在的市场行情补五十万给你。”
方知予当时卖琴的确挂的急售, 所以实际交易价是低于市场价值的。
对于这点, 方知予当时也很心痛,但是着急和华乐解除合同,属实无奈之举。
方知予敛眸:“我还奇怪怎么那么快就能找到买主, 原来是你买走了。”
那架钢琴是方父当年在国外凭私交请大师定制的,就是琳琅美音的千金也不容易见到这种佳作。
钢琴卖给尹小姐,比到其他不了解的人手里更让方知予放心。
至少尹小姐是真正懂琴, 爱琴的人。
补上五十万,是琴该有的价值。
方知予问:“还有一百五十万呢?”
尹小姐:“禾苗的违约金。”
方知予微微张唇,了然:“看来不只陆竟遥的钱是你给的, 做生意也是你纵容她胡闹。”
尹小姐:“既然知道她胡闹, 这笔违约金我代表YNA不收取,退还你。我也会解约和华乐的合作, 不会追究华乐的责任。”
方知予从容:“我已经从华乐辞职, 与我无关了。”
她收下卡片。
“尹小姐很有诚意。现在来说吧, 你想跟我聊什么?”
尹小姐抽出一根细烟, 点燃,晕开的细雾里隐约有股奶油的甜味。
“我想知道, 你当年怎么让她喜欢你的,这么多年还挂念。”
“我觉得你误会了。”
“是吗?可是她为了你偷我的账户来给你送钱哎。”
“送钱?”
方知予觉得尹小姐的脑回路也挺虎的。
难怪当年愿意给陆竟遥投资。
只能说物以类聚吧。
“害得我住院,被迫离职,破坏我和我女朋友的感情。尹小姐,有这么来送钱的吗?”
“那她也是为你回来的。”
方知予打断她:“陆竟遥说她跟你分手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好像?”
尹小姐表情回忆:“我和陆竟遥是开放式关系,她花我的钱,我累了回家找她。去年我去了丹麦,她有天跟我发消息说要分手。”
“她每次知道我有情人了都会这样,过后还不是在家乖乖等我。所以上次我也没在意,没想到回家以后,发现她偷了我的账户跑了。”
“倒不是说一定要得到她的心吧,但她也不能无耻到吃我的穿我的还要用我的钱追女人啊。”
“……”
方知予张大些眼睛。
这,这都是什么?
她突然很想到医院的耳鼻喉科把耳朵一下。
尹小姐吸了口烟,迎上方知予讶异的目光,笑。
“花我钱就算了,还想背着我私自开拓国内市场,YNA的业务是我一手做起来的,怎么可能拿给她乱搞。她跳舞是好看的,做生意真没那脑子。”
方知予把“都分手了你还管她做什么”的劝告咽回腹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挑一个刁钻的角度夸奖尹小姐:“那你公事私事分得很清呀,祝你生意兴隆。”
“谢谢你的拉菲,我先告辞。”
方知予转身离开,尹小姐笑着叫她:“方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陆竟遥为什么总想你啊?”
“她不是想我。”
方知予侧身回眸。
“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想闹个大的动静吸引你的注意?”
尹小姐思忖片刻,乐得勾起嘴角:“原来如此,小妖精。”
“方总,谢啦!”
方知予拿起卡片看了眼,嗤笑一声,冷漠地走出酒吧。
希望落日能带走昨日所有的不愉快,不会再有莫名其妙的人再来打扰她的人生,安乐能随着明日的黎明如期而至。
*
离职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手续都办好了。
祝清禾和方知予终于华乐撇清关系,开启自由的全新道路。
方知予已经做好了新工作室的创立计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打算和祝清禾出去旅游一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准备工作室。
晚上吃过饭,两个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地图。
“小鱼,我们去国内还是国外?”
“都可以啊,我觉得不该这样想,你就闭上眼睛想象,你最想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祝清禾闭上眼睛,那就是一整个地球都在旋转,处处是美景,处处都想去。
拜托,这可是跟方知予的第一次旅行哎!
去哪里都很好!
祝清禾托腮,灵机一动,对方知予说:“小鱼,我们把各自去过的地方默写出来吧。”
方知予:“从我记事算起,去过的地方很多哦。”
祝清禾一噎。
对哦,方知予的家境比她优渥很多,从小去过很多地方旅游,而祝清禾从生母去世后就很少旅行了。
地方太多,就写不全。
祝清禾想了想,又说:“写景观就好,比如山峦,丘陵,草原,沙漠,之类的。城市的话,就写当地的风格?”
方知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祝清禾分开两张白纸,一人一张,写下脑海里记忆深刻的风景。
祝清禾先写完,短短的两行,方知予写了一会才结束,满满当当的一篇。
祝清禾看她写的,非常丰富,写得也很详细,比如丹霞地貌,喀斯特溶洞,红树林滩涂保护区,热带丛林……
祝清禾把她们都去过的地方画圈,剩下的就是她们分别没去过的地方。
重合的地方有很多,只有一个祝清禾写的地点方知予没去过。
方知予指着一个水库,问:“这是哪里?”
那是祝清禾写来充数的:“我妈妈的老家,一个水库旁的乡镇。我很小的时候,暑假妈妈都会带我去住一个星期。”
方知予眼里有光,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小时候玩的地方吗?”
“嗯,对。”
“我想去看。”
祝清禾不好意思地挠头:“那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是有个大水库,像人工湖,然后旁边有很多小水坑,蚊虫有点多,然后烤鱼和水煮鳝丝很好吃。”
方知予想象那里的样子:“你小时候在那玩什么呢?”
祝清禾:“摸夜鱼!”
“摸夜鱼?”
“晚上带着小桶和网,到水坑里捞鱼,还有虾,小螃蟹,运气好捞到黄鳝,第二早可以拿到早市卖,或者到饭店请老板加工,做来吃。”
这种把脚插.进泥巴里,撅着屁股摸黑的事,方知予从没干过。
她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在沙滩,和别的小孩一起堆城堡,被方父看见都挨批评了。
那时候方父说:女孩要有女孩的样子,看你姐姐多文静,过去跟她看看书。
方知予:“还有早市?是那种,阿公阿婆坐在农村的街边,摊一张塑料膜,往上面摆菜的集市吗?”
祝清禾点头:“是的。我记得水库那边早市五点就开了,差不多十点结束。”
“那边有酒店吗?”
“没有,有农家乐。”
“我们去玩吧。在哪里买小桶?往上可以吗?”
说着,方知予积极地打开橙色软件。
祝清禾忙道:“不用啦,镇上的小卖部有卖的,很便宜。而且有的工具得用当地人做的,农家乐的老板应该有电网。”
“这样呀,好。”
“小鱼,你用过盘香吗?”
“蚊香?当然用过。”
“不是蚊香片或者水蚊香那种,是像小蛇一样盘起来的,用打火机烧的蚊香。”
方知予摇头,她见过,但没自己用过。
祝清禾搜出图片给她看:“那边蚊虫很厉害,必须用这种盘香才管用,不过烟有点大,熏人,能接受吗?”
方知予想了想:“能……吧。”
祝清禾看她:“吧?”
方知予:“能。”
祝清禾咧嘴笑道:“好,那就去。”
小镇交通不便,坐高铁到市区后,还要坐大巴到县城,然后转车。
打车路过大水库,芦苇掩映间水波粼粼,方知予趴在车窗呼道:“苗苗你看,白鹭!”
祝清禾望去:“是的,这边有很多鹭,还有其他水鸟。”
“那只还叼着鱼呢!”
水库旁有人钓鱼,远远看见她们,举胳膊和她们打招呼。
农家乐的老板皮肤黝黑,戴着草帽后院打枇杷。
她对祝清禾还有印象,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叫祝清禾“小苗”。
老板给她们安排好二楼的房间,蚊虫少些。她说深秋的尾巴,水坑里的螃蟹还比较多,借给她们捞鱼的工具。
方知予在床脚看到装在陶瓷盘里的黑色盘香,用打火机点燃,过了一会,果然被一股烟味呛到。
“咳咳——”
祝清禾连忙给她倒水喝:“晚上你睡靠窗那边,通风好点。”
方知予笑:“我算知道为什么这里要用盘香,只有这烟的威力才能赶走那么多蚊子。”
祝清禾和她靠靠额头:“是呢,小鱼真聪明。”
方知予骄傲地仰下巴:“嗯哼。”
晚上九点,夜幕笼罩整片原野。
祝清禾穿上胶靴,和方知予牵着手去赶水坑。
她们戴着有小灯的头环,插在水田里摸鱼。
远处还有零零星星的小灯,也是来摸夜鱼的,有的是小孩,有的是做直播的乡村博主。
“唔,蛇?蛇!”
方知予忽然惊呼,转身跑了几步,祝清禾把手电往那边照,看到一条长长的反光。
“不是蛇,是黄鳝,快快快!”
祝清禾急忙跑过去,用钳子夹它,滑溜溜的黄鳝嗖的钻进泥巴,祝清禾一脚踩进去,半只靴子陷进软泥。
“苗苗,那边有螃蟹!”
眼看黄鳝逃走,祝清禾只能转移目标:“来了。”
她抬腿,往前走,没料到那只脚拔不出来,哗啦一声摔倒,正好把前面的方知予一起撞进水里。
“哎哟!”
祝清禾的前身和方知予叠在一起,月光照在清莹的水面,波光点点。
方知予撑着上身,睫毛和头发都挂上水珠,她笑着凝望祝清禾,脸颊沾着一点泥巴。
祝清禾往下贴住她,微微低头,慢慢去够她的嘴唇。
方知予合上眼眸,仰了仰脸,把嘴唇往祝清禾那边送。
嗯?
方知予没有接到吻,感到脸上有一点,两点……凉?
还湿湿的。
方知予疑惑地睁开眼睛,偏头,祝清禾头上的灯照在水面,方知予看清水里的自己,一边脸颊上用泥浆画了两根胡须。
方知予挑了下好看的眉毛,抓紧身上之人的衣领,咬她。
“祝清禾!”
第58章
方知予贴上祝清禾的脸颊。
嗷呜。
亲嘴巴的同时轻轻咬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 又亲了祝清禾的脸蛋,再咬一下。
祝清禾被方知予逗得咯咯笑,一面偷袭地回亲她, 一面往后躲她的惩罚。
浅浅的水田里扑腾开一圈圈涟漪, 清澈的水底翻起泥沙,祝清禾打开手机相机照镜子, 她的脸也蹭上泥巴。
玩闹够了, 方知予撑着泥铲站起身,把陷住祝清禾脚的软泥挖了挖, 扶住她往外拉:“试试能拔.出来吗?”
祝清禾用力抬脚, 遇到一股阻力:“还差点。”
方知予又挖了几铲子,祝清禾双手抱紧她,喝一声往外蹦, 把脚抽出去了,皮靴还卡在泥滩里。
她俩对望一眼,同时笑出声。
“哈哈哈, 出来了,没完全出来。”
祝清禾扶着方知予的肩膀单脚跳到田埂边,方知予搀扶她坐下, 拿着铲子转身:“你等等, 我把鞋子挖出来。”
祝清禾眨巴眼睛:“你……可以吗?”
方知予叉腰:“看不起我呀。”
祝清禾摇头,笑着咧开嘴:“没, 我哪敢啊。”
不过要一个吻痕的亲不出来的小鱼挖泥巴, 祝清禾真有点担心。
最后方知予把它挖出来了, 就是费了些时间。
方知予坐下, 把靴子给祝清禾穿上,看看四周的水里, 螃蟹都跑了。
她把铲子和桶放到一边:“我们不会这一晚什么都捞不到吧。”
祝清禾安慰她:“不会不会,再晚点小鱼小虾更多,多捞几次就有经验了。”
方知予两手撑到后面,望着远处其他摸夜鱼的小灯:“我想捞一点到早市上卖。”
祝清禾转向她:“喜欢早市吗?”
方知予有点不好意思:“没见过,想看看。”
“不卖鱼也可以逛早市,七八点的时候去村头就能看到。”
“嗯!”
休息一会之后,在水田里捞了两个多小时,捞到几条小鱼小虾,还有一只断了脚的小螃蟹。
快晚上十一点了,她们回农家乐。
方知予提着小桶看:“这么少,还这么小,肯定卖不了钱。”
祝清禾:“是哦。”
“要把它们放了吗?”
“这是我们的战利品,养在桶里,过两天再放吧。”
田里捞的小鱼只有小拇指大小,灰不溜秋的。
祝清禾靠近方知予,小声说:“这条小鱼漂亮多了。”
“嗯?”
方知予茫然地开合一下大眼睛,缓了两秒突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方知予快步走到祝清禾前面去,昂头哼道:“我才不跟小桶里的比。”
祝清禾追上去拉她的手:“那你愿意跟谁比,跟家里的呢?”
方知予瞥她一眼:“蝴蝶鲤?”
“对,谁漂亮?”
方知予脸上还沾着泥巴,骄傲的表情像翘起了鱼尾巴:“我。”
尾音拖的比较长。
祝清禾戳戳她:“我觉得蝴蝶鲤漂亮呢。”
祝清禾的手被松开。
方知予又把她甩到后面:“那你去和蝴蝶鲤玩吧。”
祝清禾赶忙追她:“不要,我就要和你玩。”
“我不,你说别的鱼比我漂亮。”
从田埂走上大道,方知予加快速度小跑。
祝清禾知道惹姐姐生气了,连忙认错:“方小鱼最漂亮,我最喜欢方小鱼,等等我嘛。”
你追我赶一会,方知予终于肯停下来看她:“光道歉呀?”
祝清禾张开胳膊圈住她:“肯定不能呀,你提示我一下还要做什么?”
“我想吃水煮鳝丝,镇里最好吃的那家。”
祝清禾避开她脸上的泥巴,亲她的额头:“好,回去马上预约。”
这才算哄好了。
出门前祝清禾关闭门窗,熏蚊香。
她担心进去烟雾太呛,叫方知予在外面等会,她先进去通风。
农家乐是自建的宅基房,一面是房间,一面是护栏过道,方知予靠在栏杆上吹风,乡村的晚风吹着格外清新,到处都是虫鸣蛙叫。
天上的星星很亮,方知予抬头望,胳膊搭在护栏上,握在手里的手机轻声响铃。
是道陌生电话,不过来源是锦城,她担心是之前为新工作室联系过的客户,顺手接通。
“你好。”
电话那边很自来熟:“我到江边了,你在家吗?”
方知予很快分辨出她的音色:“陆竟遥?”
“我明早回旧金山,想走之前跟你道个别。”
“不在,也不用。”
对方沉默了会,说:“对不起。”
“嗯。”
“我以为……你还喜欢我的。”
“还?你误会了,从来没有过。”
“是吗?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啊,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你也不会随便跟不相干的人说自己的私事吧。”
良久,电话那边嗤笑一声:“所以,我是不相干的人?”
方知予:“阿竟,祝你一路顺风。”
电话挂断。
方知予拉黑号码,祝清禾打扫好房间,叫她进去。
祝清禾让她睡靠窗的床,通风好,方知予一边给她擦脸上的泥浆,一边问,为什么她们分开睡呢?
祝清禾呆了,对哦,她们应该睡一张床啊!
“小呆苗。”
墙上的影子接了吻。
*
“阿竟,祝你一路顺风。”
几年前,方知予得知陆竟遥要出国留学时,对她这样说。
后来在机场,尹小姐要她删掉方知予的所有联系方式,她照做。
就在几分钟前,方知予又对她说了这句话。
一路顺风。
再也不见。
陆竟遥走在江畔明庭外面的滨江公园,夜晚的城市繁华,可惜万家灯火与她无关。
她收到了尹小姐的律师函,如果不按照尹小姐的命令做,她将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于是她百般不愿地收下了尹小姐买的国际机票。
陆竟遥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仰望乌云遮蔽的夜空。
她恨透了金丝雀一般没有尊严的生活,如果方知予回心转意,有了精神上的支持,她觉得自己能和尹小姐反抗。
但是她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陆竟遥忽然发现,她和十几年前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时候没有区别。
十三四岁那年她跟大人进城,走丢了。
现在想起来,是父母故意把她丢掉的。
她走了很远的路,鞋底磨开胶了,走一步鞋底甩一下,衣服破的有洞,捂着破洞在街上走。
她只会看红绿灯,但是路过立交桥的大十字路口,根本看不懂地面上的白色标识,乱走,好几次险些被车撞。
走到后面实在走不动了,又饿又渴,看到天桥上有人坐着唱歌,路过的人会丢给他一块两块,她就学他,在旁边跳舞。
那种农忙晒谷子时,跟窜村的戏班子学的四不像的舞。
她跳舞,路人还是把钱丢给乞讨的人。
陆竟遥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跳了,去拿钱,还被乞丐推搡,殴打。
她又学着别的乞丐,找看起来面善的人讨几块钱,想买点吃的,凑够回家的车费。
有一天,她拦下了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女人,照例没抱希望地问她:姐姐,我好饿,没钱回家,你可以帮帮我吗?
她做好了被骂骗子的准备,或者接下一块,五毛的硬币。
可是那个女人和之前碰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问陆竟遥:想吃什么?
陆竟遥不敢相信,壮着胆子地指向对面商场上挂的快餐海报,她只在橱窗外面看幸福的城市小孩吃过的汉堡。
女人莞尔一笑,居然牵住她脏兮兮的手,带她从天桥走过,进入光鲜亮丽的大商场。
问她:你几岁了,家住哪,上过学吗?
陆竟遥懵了。
她问女人:你不怕我骗你吗?其他人都说我是骗子
女人说:也许吧,但你也可能真的需要帮助。
陆竟遥说:你好像稻米阿妈啊。
女人笑了:稻米阿妈是谁?
陆竟遥晒得发黑的脸上绽放笑靥:我们村里面,保佑丰收的天神。
她一一地回答女人:应该是快十三岁,不清楚路,但是知道叫什么村,念过村里的小学,弟弟要读书,家里就没钱给她读了,她在家里插秧,打果子。
女人问她: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呢?
她说:我想当大明星,我喜欢跳舞。
那些遥远对话随着记忆的潮流涌动,仿佛就在刚刚。
陆竟遥靠在公园椅子上,望着夜空越来越恍惚。
她学了喜欢的跳舞,靠跳舞赚钱,有大量的粉丝。
稻米阿妈实现了她的愿望。
方知予永远离开了她。
翌日,旧金山。
陆竟遥戴着墨镜和口罩下机,坐车到之前住的别墅区,先到社区商场采购接下来半个月的物资。
她在美洲的知名度比亚洲高很多,生活里反而处处小心。
会员制的高级商场客人不多,给她多了几分便利。
选牛肉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有对恩爱的老夫妇,多看了几眼,确认过后才上前打招呼。
“Hello.”
老夫妇转过身:“小陆,好久没见你了。前几天我们旺旺路过你家花园,还想找你家的Bob玩呢,它太小了,其他大狗都不乐意搭理它。”
陆竟遥热情地说:“方叔叔,唐阿姨,我刚从国内过来。”
“回国啦,之前听说你去做生意,怎么样?”
陆竟遥笑容谦逊:“我哪是做生意的料啊,也就跳舞还行,尹姐过去接手把我赶过来了。”
“噢对了,你们知道吗,方知予谈了个女朋友,说要结婚了。我看那女孩年纪小,心眼可不少,方知予帮她付违约金就花了三四百万,不知道婚房怎么算……”
*
祝清禾和方知予在水库旁的小镇玩了一个多星期才回锦城。
祝清禾拿钥匙开门,方知予靠在她身边回味:“水煮鳝丝真好吃啊。”
祝清禾转动钥匙笑道:“我还担心你不吃呢。”
“它又不是鱼。”
“是是是,我们小鱼说的是。”
方知予撇嘴:“就是蔬菜吃少了。”
祝清禾:“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先吃这个苗苗。”
门打开,方知予搂着她贴上玄关,把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握住手腕吻她,唇舌交缠,水声绵密。
啪嗒。
一只珐琅瓷盘掉到地上打碎。
方知予惊愕地放开祝清禾,看着前面精致的妇人睁大眼睛。
“妈?!”
第59章
玄关的地砖上散着珐琅碎片, 优雅的妇人面容惊慌,流苏云肩下的手止不住发抖。
祝清禾吓得灵魂漂移,站到方知予后面, 把脸埋得低低的。
客厅里面传出声音:“唐老师, 我的降压药放哪了——”
头发花白的男人脚步不稳地走过来,看到地上的碎片一愣, 看到老伴的手在发颤, 连忙走过去拢住她的双手:“淳熹,怎么了这是, 刚才不还好好的……”
方知予看到他, 眼角微微泛红:“爸。”
方父看她一眼,眼神带着些许陌生。
分隔两岸,多年未见, 方父见到小女儿的第一句话不是作为父亲的关心,而是责怪:“你妈妈怎么了?”
“你对你妈妈做什么了!”
方知予语塞,眸子深处晕开水雾:“我……我刚进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是方母看到她和祝清禾亲热,受到刺.激……
方父严厉的目光越过她:“后面的小姑娘别藏了, 过来说话, 我和方知予妈妈都是读书人,讲道理的, 不会对你怎么样。”
方知予回头看看她, 被叫小姑娘的祝清禾垂着眸子, 把手背在后面捏手指。
祝清禾的大脑cpu都烧坏了, 全靠本能运转。
她把手垂在大腿两边,乖乖走上前几步, 略微欠身:“叔叔阿姨好,我叫祝清禾。”
方父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扶老伴坐下,然后指着旁边的沙发挥了下手:“你俩坐吧。”
方父拍拍老伴的手,方母忧虑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劝他好好跟两个年轻人说话。
方父看向方知予:“你们的事我和你妈妈听说了。你这个德行,十多年前就这样,到了现在,你都三十岁了,我们也不费口舌说你什么。说了没用。”
“爸……”方知予无奈,十多年了,老两口终于愿意见她一面,固执的看法是一点没变。
她问方父:“我是和清禾在在谈恋爱,爸你听谁说的?”
她俩的事连方知意都没明说,知道她俩关系,又能联系上方父方母的人,方知予想不到有谁。
方父皱起浓眉:“谁告诉我的你就别管了。”
他用了敲了几下桌子,话音愠怒:“你就说,是不是给这姓祝的丫头花了几百万,交什么违约金?”
祝清禾猛地抬头,方父面色发红,满含怒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往祝清禾这边瞪一眼,祝清禾心乱如麻,抓紧裤子上的布料,想说些什么为自己澄清,但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是方知予的家事,方知予把真金白银砸在她身上,但凡是父母肯定都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对象有意见,这种时候本来就被扣上坏名声帽子的她,说的话都会被贴上狡辩的标签。
还是先跟着方知予的步调走。
祝清禾安静地保持沉默,决定等到有人问她话,或者确实需要她发言了再开口。
方知予跟方父说:“爸,你别吓她,你跟我说就行了。”
方父的语气更加火大:“我和你妈生你养你,十几年不见,一见面你就帮着外人顶撞你爸是吧?”
“我没有,你也说我都三十了,我们就事论事好吗?”
“你要就事论事,那你先告诉我,钢琴呢?”
方知予顿住。
“钢琴呢?”
“……”
方父的三个字像把小棒槌,砰砰捶打祝清禾愧疚的心,她向前弓起身子,像只痛苦蜷缩的虾。
“我问你,钢琴呢!”
方知予大声回道:“我卖了。”
“钢琴我卖了。”
“卖给琳琅美音的尹小姐,她付给我三百多万,对得起那架琴的价值。”
方父暴起:“然后你就把卖琴的钱给那丫头交违约金是吧!”
“是。”
方父抬手就要给女儿一巴掌,方母和祝清禾连忙去拦他,方母抱住他的胳膊,祝清禾把方知予抱到后面,护在她前面。
方父拉开方母,对祝清禾凶道:“你给我让开!我教育我的女儿,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掺和!”
祝清禾对方父的畏惧在担忧方知予的紧张心情里顿时消散,她直面方父,说:“方叔叔,对你和阿姨来说我是外人,但方知予是我的爱人,您可以教育她,但您如果要伤害她,我就不能看着不管。”
“你,你……”方父气急,“你才多大年纪,就说这种话?小姑娘还是得要点脸面,你这样跟我女儿拉拉扯扯,你的父母知道吗?他们允许你这样胡作为非吗?”
“我不管你对我女儿打的什么主意,钱财也好,名利也罢,你都早早地断了这个心思!”
方知予把祝清禾拦到身后,大声叫方父:“爸!你先听我说几句行吗?”
方父恨铁不成钢地转头:“说?你要怎么说?”
“我不是只为了祝清禾,只卖钢琴,我从华乐辞职了,我要自己做工作室。”
方知予耐心地跟父亲解释。
“祝清禾是我选中的音乐人,她本来是华乐的签约艺人,我把她挖到我这里,必须要支付她的违约金,她是反对我这样做的,是我非要这样。”
“我做这么多都是出于严谨的规划考虑,不是你想的胡作非为,更不是你想的那种不堪。”
方父喝道:“简直不可理喻!”
他气愤地指向祝清禾:“国内国外那么会写歌会唱歌的,你就非得签她?这不是胡作非为是什么,这不是不堪是什么!”
方知予叹气,看向父亲的眼神仿佛再说不可理喻的是他:“就算你觉得我胡闹,你凭什么说我们不堪?我十八岁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喜欢女人了,不是吗?”
“您都到承认性别多样化的国家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这么迂腐吗?如果您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我和和您没什么好说的。”
“方知予!有你这么和爸爸说话的吗!”方父喘起粗气,脸颊胀成猪肝色,“大自然繁衍规律,人类社会的伦理纲常,你说是迂腐?!”
祝清禾听得头昏脑胀,方叔叔这也太上纲上线了,伦理纲常是人定的,公正与否先放一边,大自然里的孤雌繁殖和同性感情也很多啊。
但她看到方父气得犯喘的样子,哪里敢说这种话。
方母又起身拽老伴,小声劝他:“行了老方,别动气,坐下喝点水。”
方知予脱口而出:“大自然里女的喜欢女的多了,那些伦理纲常都是古代男人写的,只会困住女人生孩子……”
“够了!”
方父怒吼一声,突然后脊一绷,浑身僵硬,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老方,哎哟,中午你还没吃药。”
方母手忙脚乱,叫方知予:“鱼鱼你快扶你爸躺下,他现在高血压,我马上打120。”
方知予也慌了,连忙搀扶父亲,方母打通120后,因为很久没回国不太熟悉街道变化,方知予立即接过去报地址。
方母着急地在房里找降压药,她记忆力衰退严重,早上刚刚整理好的药,中午就忘记放哪了。
方母一边走一边嘀咕:“药药药,我放那了,在哪呢……”
家里登时乱成一锅粥。
祝清禾赶忙去帮方母:“唐阿姨,你记得方叔的药长什么样子吗?”
方母仔细回忆,摇头:“我用什么装起来了,有好几种药的。”
祝清禾想了想,尝试地问:“是不是四叶草形状的药盒?”
方母面露喜色:“对对对,四叶草,我们家一直用那个。”
“好的您别太心急,慢慢走,我帮您找。”
祝清禾在家里住了大半年,平时也是她打扫整理,她对客厅的储物很熟悉,轻车熟路地翻了几个经常存放食品和药品的柜子,很快找到一只白色和一只浅绿色的药盒。
她打开药盒检查,里面有胶囊,有药片,都不是方知予的药,肯定就是方父的。
祝清禾把要拿给方母:“阿姨您记得这药怎么吃吗?”
方母把药盒翻到背面:“我就是怕忘了,所以把剂量写在后面贴上了。”
“嗯嗯,我看看。”
祝清禾仔细阅读服药贴士,按照在学校学过的急救姿势,扶起方父给他喂速效降压药,然后轻轻地按摩,帮助他缓解胸闷。
方父病急,气都喘不上,这会根本顾不上分你敌我友,靠在祝清禾旁边直喘气。
救护车很到了,祝清禾帮忙把方父抬到担架上,跟着一起去医院。
*
市医院病房。
方父躺在病床上。
方母身体虚弱,在一边的沙发睡着了,方知予去缴费了。
祝清禾坐在床边削苹果。
她的苹果削的很漂亮,能够一条皮不断。
隐约感到有视线在看她,祝清禾抬头,方父闭目养神,嘴里不时发出轻轻的叹息。
祝清禾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很不舒服,担心地问他:“方叔叔,你很难受的话我把医生叫过来。”
说着,她要按铃。
方父闭着眼睛哼声:“不用,我就是,一般的不舒服。”
祝清禾听他说话不喘了,气息平稳很多,才放心些。
她把苹果切成很好入口的小块,用牙签插着喂他:“刚削好,您吃一点吗?”
方父岂会吃嗟来之食,再说了,这心机丫头热心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她想骗他小女儿的钱财和美貌!
“不吃。”方父别开脸。
祝清禾往他嘴边送:“医生说可以吃苹果,您这么久也没吃什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吧,等会小鱼回来我就回去给你做饭。”
“我不吃你做的!”
方父的声音很大,病房外面的路人都听见了。
傍晚。
病房里氤氲着饭菜的香气。
方母坐在陪床上,端着杂粮饭看着一盒清淡营养的菜,不禁夸道:“是个能干的姑娘。我们鱼鱼就不太会。”
祝清禾笑着打开另一个保温盒:“唐阿姨,小鱼说你喜欢吃豆腐酿虾,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你有心了,我好久没吃过了。”方母夹了一块,虾肉紧弹,豆腐滑嫩,满口鲜香,“真好吃。”
方知予不用吃清淡的,她的饭盒里是色香味美的红烧肉和糖醋里脊:“这些我爸以前最爱吃了,可惜今天他没这个口福咯。”
祝清禾忙说:“没关系,等方叔身体好了我再给他做。”
方父在旁边闻着,眨了几下眼,这回没说“我不吃你做的”了。
夜色渐深。
方知予和祝清禾在医院下面的超市买日用品。
累了一天,她们提着袋子坐在外面的椅子。
方知予歪头靠在祝清禾肩头:“苗苗,谢谢你。”
祝清禾揽住她的肩膀:“我想努努力,变成‘内人’嘛。”
方知予抬头望她:“你说我爸啊。”
方父总是在她们面前说祝清禾是外人。
“啊。”
祝清禾趁着没人亲她的眉心。
“你的内人。”
第60章
说的这么肉麻。
方知予低头蹭了祝清禾一下, 有人走过来要进超市,她们急忙坐起身。
陌生人走近超市门口的塑料帘,方知予提起口袋, 对祝清禾说:“我爸妈身体都不太好, 我今晚要留在病房照顾他们,你先回去休息吧。”
祝清禾没有答应, 说:“叔叔阿姨还没承认我, 他们在锦城,我一个人回家感觉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嘛。”
“哎, 就是……”祝清禾欲言又止, 很是难为情,“平时我们在一起,就是普通同居, 现在叔叔阿姨回来了,我觉得我就像,那个……”
方知予疑惑:“哪个?”
祝清禾耷拉脑袋, 声如蚊蚋:“偷情……”
“噗。”
方知予笑出声,怎么都想不到祝清禾会有这种拧巴的想法。
她尊重祝清禾的意愿:“那你想怎么办呢,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祝清禾说:“我跟你一起在病房守着吧。”
单间病房一张病床, 一张搭的陪护床,方母在陪护床上休息, 方知予只能在门口的双人沙发上打盹, 祝清禾没有休息的位置。
方知予摇头:“不行, 你休息不好, 我给你在附近的酒店定个房间?”
祝清禾坚持要陪她:“不用,我就在病房外面坐着休息, 靠着墙能打盹就行了,等叔叔出院了,我再找个酒店住。”
“你这样不行啊,坐在病房外面怎么能睡好,听我的吧。”
“真没事,医生说叔叔就是应激了,明早查房没问题就能出院,我到时候还要送你们回去呢。这个时候我不好好表现,他们怎么愿意把你交给我。”
方知予看着她沉默少许,无奈又宠溺地叹了一口气:“你啊,真是。”
祝清禾笑得娇憨:“嘿嘿。”
歪头在她怀里蹭了蹭。
祝清禾听说方父喜欢玩棋牌,未免他躺在病床上无聊,特意到文具店买了一副扑克,还有便携版的围棋、象棋和跳棋。
方知予见了,感叹:“你是最宠我爸的。”
“诶?”祝清禾诧异,刚刚付给文具店老板钱,“怎么说?”
“我姐只喜欢看书,我喜欢弹琴,我妈妈以前精神好的时候喜欢勾勾毛线,家里没有一个人愿意陪我爸打牌下棋。”
“啊?”
祝清禾看看手里的棋牌,她也不是特别喜欢,但是经常跟同学玩,水平还行。
祝伟以前就老在小区和公园里下象棋,也拉着她去看过。
这么比起来,没人搭理的方父居然比祝伟还要可怜。
嗯,暴躁孤独的老父亲。
她们走近住院部大楼。
祝清禾说:“其实我觉得他们很想你。”
方知予看向她。
祝清禾垂眸:“只是阿姨精神不太好,经常恍惚,不太能做决定,而叔叔呢太拧巴,抹不开面子,所以这么多年都犟着,故意做出不理你的样子。”
她问:“小鱼,你除了寄东西,有自己去旧金山找过他们吗?”
方知予愣了愣:“没有。”
“我只拿到社区地址,我不知道他们具体住在哪。”
祝清禾低低地说:“有社区就够了,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和我产生了矛盾,也这样对我,我不管会不会被赶出去,都会经常去找她的。”
“小鱼,我觉得他们哪怕表面做的再绝情,只要你找过去了,多找几次,你们就能团聚。”
“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像化学反应,有时候需要加热到一定温度才能起效。只是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做那个升温剂,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你看,方叔回来问你钢琴哪去了,是在乎他送你的礼物,在乎你们的父女情谊,他指责我花你的钱付违约金,是担心我是骗子,骗你的钱和感情。他拧巴了十几年,一听说你可能遇到危险,立马就远渡重洋地赶回来,他是真的很关心你。”
祝清禾话音轻轻,方知予安静地听,略一点头:“嗯,你说的我都明白。”
祝清禾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生病的事他们不知道吧?”
方知予眼神放空:“我没跟我姐说,他们更不会知道。”
祝清禾很小声地建议:“我觉得你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总觉得为你付出了很多,为你吃了很多苦,但你也为他们付出很多,吃了很多苦,你们只有相互看见对方的心酸和难处,才能真正地相互理解,化解矛盾。你觉得呢?”
方知予神色动容,想了想,说:“必要的时候,我试试吧。”
“嗯,不要勉强自己。”
祝清禾只是一个建议,具体选择怎么去沟通,全看方知予的意愿。
不过祝清禾这么建议是有一点私心的。
抛开爱情,方知予对她有极大的心理依赖,甚至会影响方知予的病情。
深爱女儿的方父方母如果知道这点,一定不会为难她们两个人。
这个做法很卑鄙,但很有用。
在这之前,祝清禾更希望自己能消除方父对她的成见。
病房里,手机放着戏曲的视频。
方母坐在病床边给方父看,方父半垂着眼,明显不感兴趣。
方母满脸欢喜,倒是喜欢的很,边看手里边打着拍子:“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方父闷声哼哼:“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你看不厌。”
方母宝贝地把手机拿走,自己看:“我就常看常新。”
方父抻着脖子大声对耳背的老伴说:“你记性不好啦!看一遍就忘,当然看什么都是新的!”
方父倒回枕头,一脸无聊。
房门敲了几下,方知予和祝清禾回来。
方知予跟母亲说话,方父怄气地闭上眼睛,谁也不搭理。
祝清禾看了看房里的情形,走到病床床头,把牌和棋都放在床头柜。
放的时候故意把围棋盒子用力摇了几下,棋子在里面碰撞出声,方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祝清禾,立马转过身假寐。
祝清禾跟方知予和方母说:“小鱼,阿姨,我们来打斗地主吧。”
方母认真地说了一遍斗,地,主,摇摇头:“我不会。”
祝清禾又问:“那,围棋象棋呢?五子棋总可以吧。”
方母也摇头。
方知予抚慰几下母亲的后背,扶她坐到沙发休息。
她跟祝清禾说:“我妈不喜欢棋,让她看看牡丹亭就好,她爱看那个。”
走过来,随手拿了盒象棋打开,坐在病床边,把棋纸摊在陪护床上。
“我陪你玩几把。”
“小鱼,你还会象棋呢?以前都不知道。”祝清禾惊讶。
方知予朝病床那边看了眼,叹气:“应该每个家里有个下臭气的老头的小孩,小时候都被按头学过一点。”
方父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用力地咳嗽几声。
祝清禾给他递了水杯,坐回方知予旁边:“来吧。”
“兵。”
“炮。”
“马。”
“象。”
“车。”
“将军。”
方知予收拾棋子:“你又赢了,换一个吧,总输没意思。”
祝清禾说:“行,最后来一把,我让你,然后我们换。”
“来一把就来一把,你别让我,不然赢了也不好玩。”
“那好。”
方知予感慨:“不愧是你跟你爸爸学过下棋,看来是你爸棋技很高。”
祝清禾尴尬地笑:“没有啦。”
“……”
病床上,有人背着身,但总是回头往旁边的陪护床上望。
听到别人爸爸的棋技高时,他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祝清禾和方知予都听见了,相视一笑。
这一局开始,她们把每步棋的走向都说得很清楚,而且下得很慢。
方知予的棋又被逼入绝境了,她懊恼地叹气:“怎么又要输了。”
祝清禾笑道:“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后我教你。”
“你马往上走啊!把她炮吃了!”
方父突然转过身,指着方知予的棋大声说。
“真是,你爹以前教你的都忘干净了!”
一时间两个年轻的女子笑出声,连一旁看昆曲的方母都跟着笑了。
方知予故意耍赖:“吃了我也下不过,反正我下不过,你要是我的厉害老爹,你来帮我赢。”
“下就下!我这身本事在华人社区,那可是一等一的棋王!”
“小祝,你把棋拿过来!”
祝清禾连忙遵从他的吩咐:“哎!”
方父靠着靠枕坐起身,一本正经:“今天我就来给你们年轻人上一课,什么叫真正的棋!”
一局,方父赢。
两局,方父赢。
多局,方父赢。
方父心情大好,脸上红光满面,是健康的红润,不是之前气愤的胀红。
他高兴地抹了把下巴:“哎呀,这真是,许久不下,宝刀未老。小祝,你也不要说我欺负你,我对你是刮目相看啊,虽然你输给了我,但年轻人里有你这身棋艺的很少了。”
祝清禾连连点头:“方叔说的是,您的棋艺出神入化,简直是棋神在世,跟您下棋我学会了很多,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向您讨教。”
方父笑着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些经验罢了。”
方母笑意盈盈地过来:“老方,该吃药睡觉了。”
方父难得地积极配合:“好好,现在就吃。”
祝清禾趁他心情好,问:“方叔,我明天做好早饭送过来,您想吃什么?”
方父自然而然地应道:“噢,好久没吃玉米烙了,有点馋。”
祝清禾笑道:“好的,小鱼也爱吃那个,我经常做,她说好吃的,您应该也喜欢。”
方父愣了下,好像意识到自己有点被攻略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又恢复了严肃的脸色。
祝清禾笑了笑,跟他们道了声晚安,到外面搭的行军床坐着。
过了会,方知予出来坐到她身边:“下棋你一直让我爸吧。”
祝清禾弯唇:“还好,有那么一两次是他真赢。”
“哼。”方知予捏她鼻子,“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奉承。”
祝清禾正经地说:“我这是孝敬长辈。”
方知予的长辈就是她的长辈嘛。
方知予倾身抱住她,感受肌肤相贴的温度:“嗯。”
祝清禾揽着她的腰,抚摸她的脸颊:“小鱼,有件事我想趁叔叔阿姨都在,当面办了。”
祝清禾的表情很郑重。
方知予的眼神认真起来:“什么事啊?”
祝清禾反握住她的手,翻过来,十指紧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