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孕”这两个字一说出来, 容秋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人族汗毛都短,他以前还觉得挺不习惯,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绒毛, 那感觉有些诡异。
容秋暗暗拂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装傻:“什么假孕?”
“你不知道?不应当。”元丛竹起身坐直, 没有像当年颜方毓那样直接过来探他丹田, 而是熟练搭上了容秋的脉门。
脉如走珠叩上元丛竹指腹, 他抬头看了容秋一眼, 寡淡的面容上没什么其他表情。
没错,把脉是能把出有孕的!
而且哪怕不算上那一逍遥谷的人, 容秋上学以来也一路问了两位先生,未避免回头穿帮,此时他也不能装作不知自己有孕的样子。
有这一琢磨的功夫, 就显得容秋有点心虚。
恰好元丛竹也没什么动静,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就有点尴尬。
半晌,元丛竹放开他的手腕, 平平板板说道:“不然你还是先把耳朵摸回来吧。”
也不是不行吧。
容秋伸出手, 在对方两只圆耳朵上各撸了一下。
毛硬硬的,有点扎手。
这么硬的毛, 感觉是某种体型偏大的动物。
容秋又抬头看他一眼。
元丛竹的道体年岁不小, 是个看起来有点丧气的中年人。
虽然修仙之人都是寿数尽时才显老态,但看着这样一张脸, 就不能不让人联想,大概可能也许……是年纪大了毛才变硬了?
兽类就是这样, 交流简单跳脱,互相摸摸蹭蹭也就算熟了。
容秋把之前唬颜方毓的说辞又给对方背了一遍:“我们兔妖一族生而有异, 能行常妖所不能,我受了老婆的灵力,便有老婆的孩子了。”
元丛竹:“你已经骗到人了?”
容秋:“……”
这先生怎么说话的!也太直白了吧?!
然而元丛竹一向不是个会看气氛的人,自顾自说道:“我虽见过不少兔妖,也有雄兔徒弟,但假孕的雄兔都躲人得紧,我还没抓住过……”
他本来半耷拉着的眼皮都睁大了,眼眶里像镶着两颗夜明珠似的,闪闪发光地盯着容秋瞧。
“小羽果然没骗我,守在这儿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徒弟自己送上门。假孕的雄兔……嘿嘿……今年实在太幸运了!”
“我没有、我不是!”容秋疯狂扒拉他的手,垂死挣扎,“我怀的明明是——我老婆的孩子——”
元丛竹歪了下脑袋:“兔妖确然无论雌雄都可以假孕。但、假孕,是假孕,有孕是有孕。不然雄兔要怎么生兔崽?”
“药爷爷说了,我可以剖丹田!”容秋煞有其事地说。
元丛竹眉毛一拧,竟然在真的开始思考了起来。
可还没等容秋松口气,却见对方又说:“剖出什么,一团真气吗?”
容秋闭眼复读:“是我老婆的孩子。”
元丛竹的五官又皱在了一起。
“……你是怕我和别人说吗?”他艰难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妖兽谋生各有手段,不提旁人,我连旁妖都不会告诉,你别担心。”
容秋心说不告诉旁人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我们内部有叛徒,面上依旧不松口:“你也不是兔子,别的兔子当然不会告诉你,我们雄兔就是能生!”
“你家大兔子是这么教你的?”他隆隆地说。声音如雨夜闷雷,竟带了点猛兽的凶厉,“雄兔受人族灵力后假孕,继而培养感情、趁虚而入、反客为主,最终借腹生子,延续种族,该是这样。”
“你自己怎么能生?”
孩子教育成这样,元丛竹有点生气,大妖威压不自觉就散了出来。
“唔!”
澎湃威势排山倒海而来,容秋弯折脊背,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虽为半妖,却依旧受大妖影响,蜷缩身体不住发抖。
元丛竹刚想再说什么,却见软垫上的兔子面覆嫩粉,鼻尖酡红。
再一看,人竟默默地开始淌泪了。
元丛竹的气势陡然一溃,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怎、怎么就哭了。”他凑过去给容秋擦了擦眼睛,吭哧吭哧解释,“我不是对你,是说你、你家的大兔子——”
容秋拍开元丛竹的手,把头顶的长耳朵折下来包住脸,扭过去背对着他,把自己蜷得更紧了点。
在元丛竹看不见的地方,容秋偷偷揉着被自己掐过一把的大腿。
这一下眼泪是淌得挺快的,他也是真的疼啊。
就着这股痛意,容秋开口时声音不用装都是颤的,声音无比委屈:“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我就是怀着我老婆的小兔子。”
元丛竹这么大个儿的人,长手长脚的,就抱膝蹲在容秋的软垫旁边,脸上挂着一个烦恼的表情。
这表情如果放在一个孩童、甚至是少年身上,都能称得上一句天真懵懂。但放在元丛竹这样一个看起来丧里丧气的中年人身上,就只能当得住“憨傻”两个字了。
“你家的大兔子呢?”元丛竹问。
“不在家,”容秋半真半假地说,“娘亲离家出走,爹爹和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去追娘了。”
元丛竹畅快地长“哦”了一声。
果然还是家庭教育问题嘛!假孕的小兔子能有什么错呢?!
可接下来无论元丛竹怎么说,容秋都只用耳朵包住脸,一副“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嫉妒我们雄兔能生”的态度,搞得元丛竹十分犯难。
某元姓大龄妖兽收集者一生致力于寻找珍惜物种,没见过的品种每个都要收一只回家,其实鲜少与人打交道,也不善此道,因此出门常随身携带三个以上的智囊团。
不过是因为要来清明物色新徒,不好叫未来徒弟觉得自己太博爱,这才只带着侍女来了。
此时身边没出谋划策的人,元丛竹一下就蔫了。
“好吧、总之,你的假孕——”
“是有孕!”容秋打断他。
元丛竹放弃反驳,只瓮声瓮气地说:“……让我、让我再看看。”
容秋双手攥着自己的耳朵,慢吞吞地扭身冲外。
不管怎么说,元丛竹都算是拿捏着容秋的把柄,他表面上装着不情愿,其实一颗兔心脏砰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对方不仅知道他是假孕,竟连爹爹教他的钓老婆绝招都说得一字不差!
容秋在心里又把那个内部叛徒骂了八百回。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危险,他才第一天上学,就被人把秘密撞破了!
第033章
好在演戏、撒娇这些技能都同颜控一样, 是刻在兔妖一族骨头缝里的种族天赋,堪称无师自通,信手拈来。
且这只大妖也吃小兔子讨好卖痴这套, 这才让容秋暂时糊弄了过去。
容秋暗暗打量着上首的大妖, 见后者正如饥似渴地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一副想盯穿皮肉、看进丹田的样子。
若不是眼里没冒凶光, 那就真和野狗盯肉般异常专注。
容秋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忽然一扯衣摆, 冲元丛竹露出了肚皮。
“你看吧。”他说。
小兔子化形后的皮肤倒有些像兽型皮毛,都是冷白色, 一团软乎乎的小兔子仰面朝天,陷在同样软乎乎的靠垫里,莫名显出一种柔弱乖巧、任人宰割的味道来。
翻肚皮是妖兽表达好感的通用手段, 通常只翻给信任的对象看。
但对面前的元丛竹,那就明显是策略性示弱了。
心思单纯的宅男果然立刻动容, 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
但他显然相当有分寸,依旧只是看着, 并未上手去摸——不然他就能摸到小兔子要踹人时绷起的八块腹肌了。
“有些人族就眼馋我们, 来上学的路上我就被兽拐子抓到了。”容秋语带暗示,真假参半地说, “还是漂亮老婆把我救出来的, 然后我才有了他的兔子。”
元丛竹果然被误导,皱着眉说:“看家的本事, 不要告诉别人。”
容秋:“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元丛竹“呃”了一声,干巴巴地说:“我是师父, 当然不一样。”
见容秋还是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元丛竹焦急辩解道:“我肯定不会给其他人说的, 你看,我连上课都是一只一只来。”
对了,容秋恍惚想起来。
一刻钟前自己还说元丛竹真是个好人呢……
就跟他爹叮嘱他找老婆要找个好人一样,对于他们妖兽来说,人族的“好人”,那意思高低就跟冤大头差不离。
对元丛竹来说也异曲同工。
就因为他是个“好人”,容秋才急中生智跟他演这么一出戏,若元丛竹也跟那两个兽拐子一样丧尽天良,那他还在这装什么?
不能一脚把人蹬死,就只能自己两腿一蹬,早日躺平任生活磋磨了。
所谓“君子不为其所不为,小人为其所不为”,古往今来,君子总比小人的限制要多许多。
见元丛竹应该真没有要告知他人的意思,容秋也暂时安心下来。
至于对方满不满意自己的说法,他反正是顾不上了。
这样的糊弄也是一时的,在老婆怀上小兔子之前,都得分心来警惕这边有没有露馅了……容秋忧愁地想。
此事说罢,元丛竹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给容秋指教修行方法。
人修入门的心法可谓是万径归一,而兽修的修炼方法泽千奇百怪,每个种族各有不同,有些甚至还能根据地域出现异别。
因此兽修的传承方式便是古老的、家族式的。
出我口,入你耳,手把手教学,除了还多一份血脉之力,倒跟人族一些鲜为人知的秘传技法有些相似。
有些子弟后代没出息,功法传着传着就丢了,其后代便只好泯然凡兽;又有些种族由于种种原因被历史洪流吞没,灭绝于世间。
它们又无法似人族一般著书立传,失去的修炼功法便基本没了再捞起来的可能。
天道不慈,生灵只得勉力求生,各显神通的手段让人族看来自然就显得有些下作了。
元丛竹虽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收集癖,但冥冥之中也算是保存了兽修功法的一股中坚力量。
兽修版的诺亚方舟了属于是。
不过只他一人,就算收集的再多,也抵不上整个修仙界兽修功法的千变万化。
再加上能主动进入清明修习的兽修,其实本身就有功法在身,又大多处于金丹期,路子已半定型了。
是以元丛竹的入门修行课,与其说是“教授”,不如说是“指点”或“探讨”更加贴切。
当然,也有兽修想不开,化出道体后便重修功法、甚至是想要修习人族功法的也不在少数。
总之妖兽们想一出是一出,一切皆有可能,就活得很恣意。
不过容秋则与上述情况皆不相同。
他本就是半妖,即使已经是人形,也不过练气期而已,理论上来讲是需要元丛竹这样一个先生带一带的。
后者也没碰容秋的丹田,只探了探他的灵力流转路线,后又整合一些旁支,引着容秋重新转了几个周天。
这一转就是几炷香的时间,容秋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身体都轻快了不少,以后按照新路径修炼也是事半功倍。
不愧是要给天下兽修一个家的勇猛大妖!
正想着,就听见元丛竹冷不丁开口:“你经脉中有股他人的灵力。”
容秋含糊地应了一声。
都怪刚才修炼太过入神,丹田里从颜方毓拿渡来的一团灵力不小心跑窜出来丝缕。
容秋顺着刚刚的路线刮了一遍经脉,将颜方毓那点灵力不动声色地团回丹田里。
就那么一小团灵力,容秋宝贝得很。
以后老婆要是不同他“行房事”,他还得一直靠这么一小团揉吧进自己的灵团,装作两人的孕胎呢。
“咦?”元丛竹皱着眉毛喃喃自语,“这灵力……好像有点熟悉。”
容秋瞬间就支楞起来。
他好像那种窝里只有半个窝头的狗,还总怀疑别人觊觎他那仨瓜俩枣的。
“他已经是我老婆了,你们是没可能的!”容秋声嘶力竭。
元丛竹:“……”
元丛竹呆着一张脸,被小兔子这离谱的脑回路堵得一句话没说上来。
纵使是对别人老婆有兴趣,那有兴趣的对象也不是容秋老婆。
元丛竹的爱好相当固定,从不搞人兽这套,兽里最好得是长毛的,还得是圆毛。
但被容秋这样胡搅蛮缠地一打岔,那点微末的熟悉感倏地就被打散了。
一时之间,他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遇见过灵力的主人。
不过元丛竹其实也不太在意。
如果是自己的哪一个不太常见面的徒弟,那十月怀胎后也不过是家里添个崽子,挺好;
如果是哪个外人——外人关他什么事?
半晌,元丛竹终于艰难蹦出一句:“……我没有。”
容秋下巴一抬,挺横地说:“我知道!”
元丛竹……元丛竹遂闭嘴了。
第034章
容秋从入门修行课的教所出来时,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有个知己知彼的同族就是不好……算了,这也不是同族不同族的问题。
大千世界,能人异士众多, 小兔子心有戚戚地想, 之后得再瞒得紧一点, 不能再随随便便让人知道他有孕了。
容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还好, 还好他现在还没有显怀。
他掰着指头算, 小药宗虽然阖宗上下都知道他有孕, 但毕竟会对病人情况保密,同理甄凡也一样;
同住一谷内的虽然还有个剑宗, 但那一整个宗的弟子都呆头呆脑的,心里只装着剑招,不足为惧;
笛昭的话……明明听过那么多学子的心声, 却也没八卦过,应该是个靠得住的姐姐。
容秋数来数去, 觉得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颜方毓。
想到此, 容秋的心又吊了起来。
他离家这一个半月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 经历丰富多彩,这几日又多负愁思, 更像是忽然一下子开了心窍, 再不像之前傻不愣登的,以为假孕了对方的崽就万事大吉, 坐等小兔子从对方肚子里蹦出来。
当年爹爹传他秘诀,从假孕到真孕虽然只有一句话, 然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八个字,放进戏文里都能说个三十折了。
爹爹没教他, 也确实没法教。
容秋隐隐能察觉到,颜方毓对他还是有些隔阂、有所探究的,而他这次离开清明,八成也是去找线索。
老婆这样神通广大,一个月二十九天都在外面,这样充裕的时间,自己真的瞒得过他吗?
——况且。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容秋心底响了起来。
况且自己也很想见他呀!
明明有了漂亮的老婆,还(假)怀了漂亮老婆的孩子,却有三十分之二十九的时间见不到,唯一见到的时候还要跟其他人共享……
不行!
容秋捏着拳头给自己打气,下次见到老婆的时候,无论如何要把人缠住!
——再不济,也得把通讯气息要到吧……
容秋怂怂地想。
*
容秋课业全报,课表就塞得很满,吃罢午饭没一会儿就要抓紧时间去上武学课。
天牝津这回没有缠着他跟来,据说是因为武学课的等级把得很严格,中级班学子蹭不了初级班的课。
武学课教所倒是没什么特殊的。
四面山体密林围合出一片挺大的广场,点缀着数栋供人休憩的宅子,角落还有一座挺高的重檐塔。
学子们有的早早来了,正三三两两散在广场上。
同入门修行课一样,容秋的武学课也是同人族分开上的。
——毕竟是武学课,难免会有弟子间互相切磋的时候,来清明求学的还有不少连感气都没到的凡人,让他们与金丹期的兽修同堂竞技,总是有些不太合适。
但与之又有不同的是,同兽修一起上武学课的还有一些诸如鬼修、精怪。
这些种族的数量比之兽修更是稀少,逆天而行,修炼起来也颇为不易。
大家都不是天生道体,因而整个教所广场仿佛群妖乱舞。
各种长耳朵长尾巴的就不提了,还有脑袋顶开花的,或是整个人都是金灿灿的……鬼修倒是很好认,摄进尸身里,皮肤青青白白一脸死气,还躲在树荫下不出来的就是。
众妖精鬼怪聚在一起,三五头都拼不出一个完整人形,倒显得容秋这样的正常“人”很奇怪了。
想来这届的半妖八成只有他一个。
……各地的同僚们都过得很艰难啊。容秋唏嘘地想。
虽然像江游之流瞧不出,但同是兽修,大家还是能察觉到容秋身上同族气息的,对他没什么侧目。
倒是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几个人多看了容秋几眼。
咦?
容秋迎着他们的目光大喇喇看了过去,仔细一瞧,那几人竟是完全的人形,除了皮肤看起来过分苍白以外,一点也不像异族的样子。
那群人中最大的看起来二十出头,而小的也就十一二岁,像是认识的同族一起来清明求学,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几人这样大眼瞪小眼的了一会儿,为首的那人冲容秋点点头,又笑了一下。
容秋一向是不拘着自己好奇心的,当即提步走了上去。
他在乾坤袖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早上没吃完的仔菇递给对方,那人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接下了。
“谢谢。”对方说。
容秋直楞楞问:“你是人吗?”
还未等他说什么,那群人中最小的那个“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小女孩头顶扎着两只啾啾,长得玲珑可爱,一笑便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显然正是换牙的年纪。
她牙齿漏风地说:“不管我们是不是人,你肯定不是。”
哪有人族一见面就送生蘑菇的。
“我不是呀。”容秋说,“我是半妖。”
“我们也不是,”她脆生生说道,“我们是魔族。”
瞧见容秋微讶的表情,小女孩也惊讶了:“你不知道吗?”
容秋红着脸发出不学无术的声音:“我才化形一个来月……”
就连精怪之类的化形,也是容秋在小药宗见过才知道。
他还是个兔子时学习的东西,放在人族身上顶多算是个胎教,并没有学太多常识之外的东西。
小女孩目瞪口呆,忍不住凑过来踮了踮脚,发现就算加上头发也远远到不了容秋的肩头,扁着嘴嘟囔道:“才化形一个月就能长这么高了……”
“没关系,我一个多月以前还没你的脑袋大。”容秋安慰她。
同行的魔族都笑了起来,正要互相聊上几句,却见那边喧哗起来——原来是武学课的先生到了。
为首的魔族看了一眼容秋,向众人招呼道:“走吧,先去上课。”
散落在武学课四处的兽修们都聚到了广场。
大家齐齐抬起脑袋,眼巴巴看着站在梅花桩上正数人头的武学课先生。
这先生是个人族,居高临下地打眼一扫,乐了。
“呦呵,你们这届人挺多的。”
容秋数了数,一同上课的约有三百人出头。
三百人就算多吗?
然而武学课先生并未再多解释,只乐呵呵地说:“也是巧了,五年一轮,今年你们正好赶得上抢地盘,人多有优势!”
“什么抢地盘?”台下有异修问。
“哎呀,”武学先生露出一个状似为难的表情,“这是你们学生之间弄出的比赛,当先生的我就不掺和了,回头你们自己去内网上看吧。”
容秋和几个魔族站在一起,小女孩吐着舌头冲容秋挤眉弄眼,小声嘀咕:“什么呀,明明是他自己想说,他不提才没人知道呢。”
“我知道,”容秋弯腰跟她咬耳朵,很有自信地说道,“这招叫欲迎还拒!”
“咳咳咳……”
武学先生咳出几个震天响的咳嗽,匪夷所思地瞪了他们一眼。
两个心理年龄大差不差的小朋友同时抬头,无辜地看着他。
武学先生:“……”
他清了清嗓子:“……咳,总而言之你们就努力吧。”
“就剩几个月时间做准备,到时候且看你们为族争光了!”
第035章
说完这句, 这人就再不理底下学子们七嘴八舌地问些什么,自顾自地开始讲他起的武学课来。
那副若无其事地态度,仿佛“抢地盘”这三个字从没从他嘴巴里蹦出来过似的。
异修们好奇得抓耳挠腮, 就要忍不住摸灵璧去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却听上首的先生阴恻恻威胁道:“我这门武学课可是清明最特殊的课种, 谁现在不听讲, 到时候不及格拿不到学分可别来找我哭。”
容秋的手本来已经摸在灵璧上了, 听先生这么一说, 又吓得赶紧支棱起耳朵听他讲话。
武学先生满意了,慢悠悠地继续讲课。
就像兽修的入门修行课要因材施教一样, 武学课也有好几个先生,不同修为能力的学子分去不同的初中高级班。
因此,武学课的第一节就是定级。
“瞧见那边那座塔没?”武学先生一指远处, “一会儿你们以二十人为一组,依次进入塔中, 若有人能在一炷香之内打赢每层的守塔人到达塔顶,就能直接升入中级班。”
原来这座重檐塔是这样的用途。
容秋数了数, 连带塔顶一共十二层, 身子弱一些的,估计光是爬这十二层楼梯就要用去小半炷香了。
“先提醒一下啊, 这塔可是书院财产, 闯塔时双方点到为止,砸坏了可是要赔的!”武学先生威胁他们, “去年有个新生直接砸坏了半座塔,要做二十年的勤工俭学才还得上!你们不想在这儿呆满二十年吧?”
“不是吧先生, 塔坏了也要我们赔啊?”有位铁塔似的学子瓮声瓮气说道,“这都要怪这塔不禁打吧!”
“你们正常闯塔肯定打不坏它。”武学先生敷衍一句, 开始赶人,“好了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从南到北每组二十个,开始!”
真是不巧,容秋他们几个正好站在北面,若是每组都打满一炷香,这三百来人都得打到晚上。
“先生,我们能不能先回去,等晚上再过来啊?”有同站北面的倒霉蛋开口问。
武学先生对他安抚一挥手:“不用回去,很快!”
众人:“???”
是人族的时间与他们异修的格外不同吗?
然而屈于先生淫威,异修不知道,异修也不敢问。
头二十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次入塔。
不一会儿,只听塔里传来隐隐刀兵之声、学子惊叫之声。
层层重檐下,塔身的小窗虽然洞开着,却并不能从里面瞧见什么动静。
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见底层的窗户里飞出几个人。
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拎着他们的领子,将人一个接一个地丢了出来。
他们身上倒也不见什么伤,就是有点鼻青脸肿,表情还是懵的。
武学先生抱着手臂,在一旁幸灾乐祸:“定级,初级塔一层。你们几个今天的武学课已经结束,可以回寝舍休息了。”
末了,他还煞有其事地叮嘱一句:“底子有点薄,以后得加倍努力啊!”
众人一片哗然。
好家伙,好歹是金丹期,这么快就被赶出来了,这定级塔竟然这么难闯吗!
武学先生“哎”了几声:“禁止交头接耳!”
“问问问,有什么可问的?一会儿你们自己就进去了!”他贱嗖嗖地说,“定完级的同学不想走也可以留下,看看自己和其他优秀同学的差距。”
几人:“……”
多缺德啊!
但还是留下了。
就觉得,我们也不一定是最差的吧!
半炷香都没过,二十个人就全被塔丢出来了。
这之中竟无一人到达塔顶,最高的那个也只闯到第六层。
武学先生毫不惊讶,大手一挥:“第二组,进!”
——果然很快!
都提前被丢出来了能不快吗!
照这个速度,说不定容秋打完还能去食堂吃个晚饭呢。
武学先生不让在广场上透题讨论,已经出塔又不乐意离开的学子便开始刷灵璧。
“哎!有了有了,五年一度阵营战!”
“好奇怪的名字……”
容秋再按不住好奇心,拿出灵璧,也找到了内网上的那篇帖子。
阵营战,是清明建校不久后由学子们自发组织而起。
最初还是书院内的一些人修,由于不满异族修士能占据书院山系中除教学场所外的所有地盘,从而发起的地块归属之争。
虽说大部分都是元丛竹给兽修搞出的拟态坏境,但毕竟大家都是书院的一份子,理应能在公共场所内自由活动。
再加上一些种族歧视之类的历史遗留问题,大家虽说都是同窗,异族——主要是人族同其他种族之间的关系却势同水火。
不过总得来说,即使人族只有一族,却还是凭借着数量优势霸凌其他所有种族。
本来也只是小规模的冲突,但接连出现了几次恶性伤亡事件后,便也引起了书院的重视。
到底孰是孰非,个中内情已不可考。
总而言之,从那之后双方便在私下里做了规定:每五年进行一次比赛,赢家享有未来五年的拟态环境支配权利。
——说白了就是比赛抢地盘。
直到近几次,这活动不知怎么有了“阵营战”这个正式的名字,且各种细则也已经修订得比较完善了。
“人修是一个阵营,除此之外的所有种族是一个阵营。”
有人念着帖子上写的规则。
“由于双方人数不对等,每个人修只能参与一次阵营战,其他种族没有限制。”
“嘿,每五年才有一次,就算在清明呆满二十年,顶多也只能参加四次吧!”
又有人补充:“开蒙班还能延毕五年呢。”
“那就是五次!”
开蒙班里的不是凡人就是凡兽,到时也不知是打架还是给人送人头呢……
因此说是这么说,但其实谁也没把开蒙班当回事。
容秋对地盘不地盘的倒是没什么执念,但这活动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小兔子十分感兴趣。
但阵营战是来年年初,那时他肚子肯定已经大了,也不知道方不方便打架……
容秋思索半天,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趁着阵营战开始之前赶紧把老婆拿下,也好叫自己肚子里的灵团卸了。
小兔子叹了口气。
讨老婆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
果然,还没等太阳落山,便轮到容秋他们组进塔了。
之前的二百来人竟无一能闯到塔顶,走得最远的便是之前那个铁塔似的高壮修士。
他不仅闯到了第九层,而且是唯一一个呆满一炷香,甚至还是被武学先生进塔拎出来的。
那修士大概是个什么宝物化形,出来时周身覆着一层黑铁般的硬甲,整个人气质浑厚中带着凛冽。
他被赶出来时还有些不服气,瓮声瓮气道:“这东西奈何不了吾!看老子跟它斗到地老天荒!”
“行了行了,说一炷香就一炷香,怎么还带耍赖的。”武学先生嫌弃道,“你就算在塔里插一天,插一年!那也不能算你闯到塔顶啊!”
那铁塔修士还哼哼唧唧的不乐意。
武学先生也不管他,冲容秋他们一挥手:“好,最后一组了,进去吧!”
第036章
最后一组没凑满二十人, 除了容秋外,几个魔族也全部在列。
在等待的时间里容秋已经跟他们混得挺熟,自然也早已互通了姓名。
魔族全都以“魔”为姓, 同人族的某些世家那样一代人一个字辈, 这几个人全是“鸿”字辈。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叫魔鸿绮, 此时众人站在重檐塔门口,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对容秋豪迈说道:“也不知这塔里什么情状, 如果大家能碰到一起,就由我们罩着你!”
容秋欢快点头:“好啊!”
后面的武学先生吹灭手中火折子, 凉丝丝说道:“香,点上了啊。”
在监考官面前大喇喇言说作弊,容秋和魔鸿绮齐齐一缩脖子, 对视一眼,同时吐了吐舌头。
众人当即不再敢再多话, 纷纷提气掠进了塔门结界。
似有一道刁钻的风穿体而过,容秋只觉得眼前骤然一暗, 待眼睛适应光线后发觉自己已经站在重檐塔里, 而与他一同进来的十几人不知何时已然从身边消失。
容秋扁了扁嘴,心想这这塔果然没空子可钻。
不过本来他也没打算将新朋友当做依仗, 因此内心也没太大波动, 只抬头机警地打量着四周。
塔内空间约十丈长宽,八面墙围出八角形, 每面墙上开着几扇小窗户,塔中的光亮便只有从窗外照进的日光, 因此显得些许昏暗。
房间四处空空荡荡,只有一道木梯架在房间尽头, 贴着对面墙壁盘旋而上,除此之外别再说什么其他东西,甚至连一个活物都没有,静静悄悄,状似十分安全。
危机总是掩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这是大自然教给生灵的生存法则。
容秋当了一百多年的小兔子,躲猎人陷阱的技艺早已炉火纯青,此时自然不敢大意,两条腿肌肉紧紧绷起,似乎随时都能远远弹跳出去。
三四个呼吸后,见房间内依旧没什么动静,容秋果断提起脚跟,陡然向前跃起。
“咔啦啦……”
就在容秋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周围墙壁内一阵机括扭错之声连连响起。
房梁隐蔽之处豁然洞开无数凹槽,无数红翎箭矢从里面急射而出!
“刷刷刷!——”
一排排箭矢密密扎扎,从八面墙壁上的暗槽里同时急射,如骤落的雨点教人无处躲藏!
容秋本就绷着精神,见果然有攻击如约而来,便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足尖轻点,从地面弹射而起,柔软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向后弯折,宛若躺在半空中一般,从两排箭雨当中的缝隙间钻了过去。
随即翻身落地,竟毫发无损。
无数长箭击在对面的墙壁上,又噼里啪啦落地,发出密集脆响。
眼角余光中,容秋发现这些箭矢均没有箭头,可箭身比寻常箭矢要粗不少,几近两指宽,怪不得破空之声轰轰隆隆,听起来宛若霹雳雷霆。
被这样的粗箭射中,虽然没什么流血破皮的风险,但也如铁拳加身,凭容秋的小身板更是难以抵挡。
还没等容秋细想,一呼一吸间,只听墙壁内再次“咔嚓”一声,第二轮箭矢已然蓄势待发!
这次箭雨间的缝隙更窄,幸亏容秋人形化得纤瘦,这才险险避了过去。
两轮箭雨只有短短一息的间隔,容秋只得在这一息之间向楼梯的方向腾跃靠近。
“刷刷刷!”
轰隆破空之声连绵不绝,容秋如灵巧海燕穿梭于箭雨之中。
箭雨射了五轮,容秋终于抓住栏杆扶手,一个鹞子翻身旋上木质楼梯,蹲在两层相接的踏步上。
霎时间,只听墙中机括又是一阵“卡啦啦”的响,接着凹槽消失,一楼重回平静。
二层布局与一层一模一样,若不是墙上挂着的楼层标识,容秋还以为自己根本还是刚刚进塔。
而不踏上二楼地板,一切便风平浪静,这段长长的悬梯似是专门留给学子用以休养生息的避风港湾。
此时容秋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闯塔要以一炷香为限。
如果没有时限,恐怕大家就能吃喝拉撒都在楼梯上,养足精神再登下一层,所谓的“闯”意义便不大了。
容秋扒扶在扶手上,一边理顺呼吸一边回顾刚刚的考验。
其实第一层塔并不难,对于金丹期的兽修来说更应该是如此。
虽然箭矢快、多、密、巨,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应对方法,只要一方面有所长便足够了。
如容秋这样便是灵活躲开箭矢,以速度取胜;若以力量见长,便可以击开木箭,且开路且行;或是以防御见长,便能凭借强横肉身直接顶着箭雨,一路莽过去。
当然,如果都不擅长,或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便可能像最开始的兽修那样,稀里糊涂就被丢了出来。
容秋没有力量又不善防御,因此后面的楼层便只能这样将自己擅长发挥到极致。
想通这点,他也不多休息,轻轻一蹬踏步,人便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
最后一点零星火苗终于燃尽,塔前的空地上,众位初级班新生屏气凝神盯着塔门。
倏地,灵力微动,塔门上传送阵法一闪,从里面飞出一道闪电般的人影!
“啊!”
半空中的人影似乎才发现四周场景变化,发出一声惊呼。
这道人影自然是容秋。
他忽然从塔内变到塔外,前方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涯的楼梯也忽然变成他的兽修同窗,自己闪躲腾挪到一半时被塔丢了出来,显然马上就要一脚蹬在哪个倒霉蛋的脸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容秋的脊骨从上到下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脆响,人以一个牛顿按不住棺材板的姿势旋扭身体,似要在半空中强行转移落脚点。
正扭到一半,容秋忽然觉得后脖领子一紧,被一只手强横拎住。
冲锋就这样戛然而停,惯性使得他悬在半空晃了两晃。
容秋扭过头,看见武学先生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人形身上的衣物是由兽型皮毛所化,拎人衣领同揪兔颈皮区别不大。
虽然容秋已化道体,外表看起来也无缺漏,但毕竟还没将兽身的弱点完全炼化,这样被人拎住,一时间他只觉得手脚酸软,身上八成力道都泄了!
然而小兔子一朝认下美貌老婆,男德刻进dna,自然不肯再被别人拎脖子,当即一卷腰腹,想要翻身攀上身后的手臂。
但他还没来得及蜷身,只觉得拎着他的手掌巧妙地一抖,容秋便如耳朵被揪住的兔子一样,仅无用地扑朔了两下腿脚,又耷拉下来。
一道细细的传音灌入容秋耳朵里:“我拎过的兽修比你见过的人还多,小崽子还嫩了点。”
啊啊啊兔可忍老婆不可忍——!
容秋无能狂怒。
“好,现在最后一个也出来了,”武学先生举起手中的兔子,展示一般又在手里晃了晃,贼笑道,“看来今年没有人能一上来就打穿初级塔,大家都不是天之骄子,以后得脚踏实地,知道吗?”
说着,他将容秋放回地上:“定级,初级塔九层。”
九层!
这可是今天第二个九层!
除了更为特殊的魔族,在一众已化人形的金丹异修中,他可是修为最低的那个!
大家看得清楚明白——分明只是练气!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容秋身上。
只是他刚才被人拎着衣领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过柔弱、乖巧,又可欺,作为在场唯二呆满一炷香的修士,同样也是被先生拎在手上,可他的模样跟前一人的体型实在差别太大,让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又添上些许复杂。
……算了,大家都不是人,道体长什么样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不定人家原型本体是什么凶猛巨兽、如意宝兵呢!
众人在内心安慰自己。
然而当事凶猛巨兽对众人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正理着自己的衣领,对武学先生怒目而视。
而后者却悠然一笑,轻飘飘说:“干得不错。”
容秋:“0w0”
小兔子怒气冲冲的双眼瞬间变回滚圆。
——咦他夸我哎。
武学先生见状哈哈大笑:“你也太不记仇了!”
容秋:“。”
“今晚回去你们自己总结教训,也可以互相讨论,学习优秀同学的经验。某些落后的同学自己长点心,下节课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赶人一样冲大家挥了挥手,“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下课吧。”
说完,也不等底下学子是否有疑问,他自顾自转身,一步十丈,缩地成寸离开了教所。
几个眨眼的功夫,连影子都没了。
“他跑这么快做什么?”人群中,有异修纳闷开口,“虽然这人族可恶,但是难道咱们三百人还会把他堵在原地,围殴暴打他吗?”
另一人语气中颇有些跃跃欲试:“有这先例吗?”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好像没,至少内网上没见说过。”
“啧,我族千千同胞,竟无一届勇士行过此事?”
“就是,才相处了三个时辰我就想揍他了。”
…………
……
虽说说者无心,听者也无心,但众异修的对话内容显然十分劲爆。
三言两语之间便勾勒出一个前呼后应、天衣无缝的欺师计划,俨然一副下一刻就能直接实施的样子。
妖兽精怪之流思想毕竟与人族迥异,自然没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概念。
更何况,在某些实力至上的族群里,亲爹亲祖宗也不是不能推翻的存在,因此此时大家仅是在口头欺师灭祖,就更是毫无压力。
嗯,这大概就是兽修的某种传统美德吧。
“阿嚏!”
遥远之外的某座雪山上,某位兽修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第037章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 容秋刚和魔鸿绮对上视线,忽地眼前一黑,面前站了个人。
“哈哈哈!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只比我差一线的修者!”对方声如洪钟, 朗笑开口。
容秋抬头一看, 见是与自己一样闯到定级塔九层, 那个铁塔一样的修士。
此时他皮肤上黑铁一般的硬甲已然褪去, 除了气息有异, 只像个高壮异常的人族汉子, 容秋站在他面前,不抬头的话就只能看到他肚脐眼的位置。
“以后我便是你大哥, 这清明书院里有谁欺负你了,都来找大哥!”
说完,不等容秋说什么, 铁塔修士亲切拍了拍容秋肩膀。
蒲扇大的手掌落在小兔子单薄的脊背,容秋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身后袭来, “啪”地一下把自己拍翻在地上。
“哎呀,弟, 你没事吧!”始作俑者大惊失色, 拎小鸡一样把容秋从地上拎了起来,“你是什么化形, 怎的道体如此不禁力?”
容秋被一巴掌拍得晕头转向:“我……”
对方打断他, 肃然起敬道:“肉身脆弱至此,竟也能只比我差一线, 看来就如那人族所说我还得继续修炼!”
“弟,大好时光不能荒废, 为兄已有所得,先走一步, 他日且看老子打穿这破塔!”
说完,那铁塔似的修士雄赳赳气昂昂走了,只给众人留下一个状似小山的背影。
这人来得突然、去得莫名,众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几个魔族终于得空靠近,为首的魔鸿端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容秋摇了摇头。
“那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成的精,一身蛮力!”魔鸿绮凑过来,垫脚顺了顺容秋的背,义愤填膺道,“连名字都不通报就要当你大哥,自说自话的,真是个愣子!”
“小绮。”魔鸿端无奈唤了一声。
魔鸿绮冲容秋吐了吐舌头,没再继续说话。
“一身王霸之气浩荡雄浑,有睥睨之势,大概是什么宝兵有灵。”魔鸿端虽制止了魔鸿绮乱语,但还是出言回答了她,“宝兵化形以千百年记,他说话时粗时雅,多半跟过几任主人,这才沾染了不同习气。”
容秋没见过宝兵化形,顿时感觉十分新鲜有趣。
说完,魔鸿端冲容秋一笑:“对了,还没恭喜你闯到九层。”
“就是!原来你这么厉害啊!连端哥也只到八层呢!”魔鸿绮又叽叽喳喳插话。
容秋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耳朵:“谢谢。”
“别瞧别人,”魔鸿端忽板起脸训斥魔鸿绮,“这塔前几层并不难,以你的境界当保三争四,怎么才第二关就被丢出来了?”
小姑娘一下子蔫了,讪讪嗫嚅道:“就,就一下子不小心被打中了……而且,不是还有那么多比我厉害的金丹大能连二层都没闯过嘛……”
魔鸿端:“你和容秋修为境界差不许多,却少比他爬了那么多层,榜样都在这儿,你还不快请教请教?”
魔鸿绮扁了扁嘴,拉长声音冲容秋说道:“小秋哥——教教我——”
“啊?”容秋愣愣道,“就,躲过去。”
“躲过去?”魔鸿绮张大嘴,“这么快,怎么躲嘛!”
容秋回想了一下:“二层不是很快,而且空隙也比较大。”
魔鸿端适当引过话头,给没闯到高层的其他胞族介绍塔内情况。
初级塔以三层为以分界线,一二三层为机关弩箭,虽然弩箭发射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但发箭动静大,来处可寻,箭矢轨迹又有规律,因此对于修士来说其实并不难对付。
四五六层为万剑阵法,阵法刻画在墙壁上,虽然发箭位置可寻,但悄无声息,又因不需上箭,因此攻击并无间隔。一半兽修被从此处刷落。
魔鸿端缓声说:“七八九层是无影剑,剑光自半空无根而生,根本不知道攻击从哪儿来,又从何角度斩去。”
容秋插嘴:“嗯嗯,第九层的攻击还会转圈儿,我明明躲过了,它却又从另一个方向回来。我在九层呆了好久,光顾着躲剑了,根本无法靠近上去的楼梯。”
与赖着不走的铁塔修士不同,定级塔还是能奈何容秋的。
因此到了时间便直接把他从门口丢了出来,而不是让先生进塔里捞人。
众人从容秋的讲述中琢磨出点意思:“……躲过了?你的意思是,你全都躲过了,一次都没有被打到?”
魔鸿端也有些惊讶,无影剑绵密如春雨,又难以察觉,就连他也是靠硬抗内伤才上的八层。
“被打到了一次,”容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太痛了,再挨一下我就要痛死了,所以后来才努力把其他的都躲过去了。”
魔族众人:“……”
魔族众人都有点无语。
此时“凡尔赛”这个梗还没被发明出来,所以大家很难简洁概括此时的心情。
他们也痛啊!他们也不想挨!
但是这种事情是想努力就能努力得来的吗?!
那他们还想现在就渡劫飞升呢!
*
魔族几人另有计划,岔路口时便与容秋分别。
他去食堂吃罢晚饭,溜溜达达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破天荒的,正厅的门竟是开着的。
寝舍两人一房,之前容秋的旁屋一直没人入住,开门关门自然是他一个人管。
此时自己才刚回来,门却已经是开着的了。
难道要有新舍友住进来了?容秋有些兴奋地想。
此时,夕阳恰好沉入远山,天光仿佛忽地一下晦暗下来。
院中廊下挂的灯笼有术法牵引,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
远远的,容秋看见正厅里确实站着一个人。
烛火影绰、半明半暗,那人影也瞧不真切。
灯笼里的烛火从院门口一路燃了过来,正巧亮起到容秋身边。
霎时,周身院落一片朦朦暖光。
容秋突然玩心大起,提起步子飞也似地朝前奔去。
他步履轻快,只比依次燃起的烛火晚半步踏进面前的晦暗里,假装这一路的灯盏是专门为他燃灯照明。
浅碧色的衣袍携着一线烛火,恍然间真似某种驱暗的精灵。
容秋自娱自乐,玩得挺开心。
最后几丈路时他双脚一并蹦过门槛,脚尖在地面灵巧一点,轻盈落地的同时勾起尾音同房中人打招呼。
“嗨,新来的朋友,你好哇!”
与此同时,烛火分毫不差地燃进屋里,点起殿中的盏盏琉璃灯,将整间正厅映得亮亮堂堂。
听见动静,本来背对他的人转过身。
灯火莹莹间,映照出出一张温文俊美的脸。
“你好。”
那人略微诧异一瞬,未语先笑,语句中便也浸上了温吞笑意。
他上下打量了容秋一眼,煞有其事地赞道:“嗯,清明这身浅色衣衫亮眼,倒是很适合你。”
“——啊!老婆!!!”
容秋尖叫起来。
面前的人一身宝蓝色掐金丝广袖长衫,银制护额拥簇着一颗缀在眉心的蓝色宝石,周身护体灵气有如霞光仙云,仿佛天上的星河落入人间烛火。
一双如画眉眼笑盈盈向容秋望来,不是颜方毓还是谁?
这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心口有小花“噗噗噗”盛开的声音。
老婆回来了!!!
老婆终于——
等等,老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此时老婆来敲门,一阵心虚却突兀地从容秋心里冒了出来。
怎么上午刚被人戳破假孕,老婆下午就回来了?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元丛竹给他说了什么?
自己不会露馅了吧?!
第038章
一旦先入为主地有了这样的想法, 就连对方刚刚的那句夸赞都立马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
容秋后脊梁毫毛根根竖起,第一反应是想转身就跑。
但这样未免心虚,还是勉强忍住了。
他刚刚玩得开心, 竟没顾得上抬头仔细瞧瞧厅中的人, 不然他是能在半途就认出老婆的背影, 然后提前跑路的!
然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容秋后悔不迭。
仿佛应证容秋的猜测一样, 颜方毓瞧着他眯了眯眼睛, 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啦?怎么看到我反而一副心虚的样子。”颜方毓微顿一下, 轻声问,“闯祸了?”
“没、才没有……”容秋低头嘟囔。
颜方毓慢悠悠踱步而来,在容秋颊边“刷”地一声展开折扇, 给他涨红的脸扇了扇风,随口道:“真的吗?”
熟悉的灵力隐隐汩动, 随扇风一同吹到容秋的脸上。
余光中,他瞧见洒金扇面上有氤氲墨字时隐时现。
显然, 对方又在卜卦了。
小兔子本就全凭野性行事, 不善细思琢磨,此时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没想到如果颜方毓是因为知道假孕而回来, 那么此时便不必要再行卜算了。
老婆寻到蛛丝马迹,怒而回来揭穿自己假孕骗婚的阴谋——这其实只是他做贼心虚的臆想。
然一遇到眼前更加紧迫的危机, 他便把上一刻的担忧全给忘干净了。
如果让颜方毓完成卜算,自己和元丛竹的对话一定瞒不住了。
一定不能让他算出来!
情急之中, 容秋一下子揪住颜方毓的袖口,眼巴巴望着他:“老——那个, 颜哥哥。”
他打了个磕绊:“你、你怎么回来了呀?”
小兔子故意撒娇卖痴,一个“呀”字咬得又棉又软,任谁听了都不会忍心不把注意力放在其身上。
颜方毓被这么一打断,扇面上的墨字果然隐了下去。
他好笑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啊?”
容秋愣住。
颜方毓空闲的手掌一翻,一只毛茸小团子出现在他手心里。
团子绒毛雪白,内芯敦实,触手却毛茸柔软,被戳扎成一只长耳朵小兔的模样,两粒小小的黑芝麻粘在脑袋两侧充当眼睛,制得着实精巧可爱,栩栩如生。
“哦……”颜方毓拉长声音,斜眼觑他,“原来这个不是你送的吗?那看来我找错人了。”
说罢,他手掌再一翻,隐去小兔团便甩袖要走。
“等等!”容秋大喊着拽住颜方毓的袖摆,“是我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这就是他前天让喳喳送去因果课教所的东西。
老婆不过来找他,他又别扭主动去寻,就只好送另一个“自己”过去。
旨在暗示“您的迷你兔已经送达,当事兔也需要去探望一下”的意思。
颜方毓半转回身体,那只兔团又赫然出现在掌心。
“嗯?是吗?”他的语气似是不信。
“当然是啊!这是我以前用褪掉的绒毛扎成的团子,就是扎的我自己!”容秋急切地说,“它的眼睛是黑色的,耳朵的形状也和我的一模一样!”
现在有孕不方便化原型,容秋只好“刷”地凝出自己的耳朵,让它们同小兔子团一样趴伏下来,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你看你看!”他背对颜方毓,抬手不住指着自己脑后的兔子耳朵,“它的耳朵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哦?是这样吗?”颜方毓左右端详着手里的雪白兔团,为难地说,“我怎么觉得不是特别像?”
容秋简直要急得跳起来:“怎么会不像呢?我明明——”
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容秋的话语陡然一顿。
余光中,他看见颜方毓脸上愉悦的表情,那双星子一般的眼眸中盛满促狭的笑意。
小兔子也不傻,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过来。
颜方毓是在骗他。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容秋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
好坏一个人!
明明甩甩扇子就能卜出毛团的主人是谁,却偏偏要装作不知道的模样逗弄他!
——最关键的是自己竟然还相信了!
“我不要送给你了!”
容秋色厉内荏地大喊一声,跳起来将颜方毓掌心的兔团子抢回怀里。
颜方毓悠然道:“什么送我?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
容秋一愣,忽然发现握着的兔团子不见了,再回头一望,果然发现颜方毓洁白如玉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又托回了他的小兔团。
“还给我!”容秋扑过去要再抢。
颜方毓手掌倏地合拢,挡住了容秋的这一扑。
小兔子气呼呼地掰开他的手指,却发现掌心空空如也,兔团子不见了。
“在这儿。”
颜方毓抬起另一只手,张开五指,给容秋看掌心的兔团。
后者急急探身去够,颜方毓却轻巧把手高举过头顶,避过容秋伸来的胳膊,旋身转了半圈又躲了过去。
容秋就像只眼前被吊着胡萝卜的驴子一样,绕着颜方毓这块磨盘傻兮兮地转了一圈,却连只兔毛都没摸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耍了。
容秋仰起头看着颜方毓,那人额间蓝宝石熠熠,笑吟吟的脸依旧俊美好看。
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在老婆面前丢尽了。
“啊!”容秋涨红着双颊,大叫一声,“我不要了!”
说完,他丢下厅中的颜方毓,“嗖”地一下钻回房间里。
埋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不动了。
没一会儿,容秋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身边。
紧接着,自己面前的床褥陷了下去。
“怎么啦?”
颜方毓挠挠他的被子,指甲落在锦缎被面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容秋不理他,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继续缩着。
“生气了?”
颜方毓好脾气地绕去他正面,翻手变出毛茸兔团,试探问:“那还给你?”
感受到与自己气血相连的兔团凑近,容秋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抱着膝盖,额头抵着床板。
“你肯定觉得我特别傻。”他闷闷地说。
“你不傻。”颜方毓声音含笑,“怎么会有人觉得一只小兔子傻呢?明明憨态可掬。”
容秋用零星的文学素养阅读理解了一下,当即更委屈了。
“……还憨得让你捧腹大笑,那还不如傻呢!”
颜方毓这回真的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想?应当是可爱得想捧在手上才对!”
“……真的吗?”
容秋说完,却像是害怕对方反悔一样,连回答都不听,飞快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说:“那你捧捧我。”
小兔子依旧用被子蒙着头,只从锦被中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脸,一副小心试探的表情。
大概是在里面闷了一会儿有些憋住了,他双目含水,挺翘的鼻尖上带着一抹殷红,莫名就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意味。
“不对……我现在没法化原型,你捧不住我。”容秋懊恼地嘟囔。
他抬起头,用一种理直气壮,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那你、那你摸摸我。”
容秋的态度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颜方毓也有片刻的怔愣。
他知道这只好色的小兔子一向不掩对自己的迷恋,但那也只是好“颜色”,并不是“□□”。
不过仙葩在前,颜方毓也知道兽修脑回路多有跳脱不定、惊世骇俗,一时间,他也拿不准面前的这只到底是哪个方面的意思。
还未等颜方毓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小兔子头顶的锦被往下一滑,露出他一头乌发,和一对雪白的兔耳。
没有锦被的压迫,长耳朵“刷”地一下立了起来,直挺挺地竖在容秋脑袋顶。
容秋还没从被子底下钻出来,只一个脑袋朝前伸了伸,长耳朵垂下来,耳朵尖尖几乎戳在颜方毓脸上。
他挑起眼梢期待地看向面前的颜方毓,那骄矜的神态好似在说“还等什么呢?快摸啊?”。
颜方毓……颜方毓一时无言。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沉吟着开口:“我们人族……”
容秋:“嗯?什么?”
颜方毓:“平时不用如此孟浪的字眼。”
“啊?!”
容秋大惊失色,瞬间就联想起话本子中的“流氓淫贼登徒子”,兔耳朵刷地又贴紧后脑勺。
他缩回被子里,怯怯地问:“‘摸摸我’……这、这就算孟浪了吗?”
颜方毓严肃点头:“对。”
“可、我……我我……”小兔子结结巴巴。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整只兔都从被子里挺了出来:“你又在骗我对吧!”
颜方毓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在骗我。”容秋瞪着他,恶声恶气地说,“你自己明明以前也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这回颜方毓是真的诧异。
容秋一下子来劲了,丢开被子掰着手指头给颜方毓数数:“第一次你说‘明明要我做你老婆的时候胆子那么大,怎么被摸下肚子反而害羞了’,第二次你说‘不摸,要摸的话不如把你的尾巴给我摸一摸’——”
“啊!我明白了!”容秋一惊一乍地说,“你是在骗我把尾巴给你摸对不对!”
颜方毓简直要晕了:“你怎么连这些都记得!”
容秋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颜哥哥和我说的话我都记得,别想用这个骗我!”
“所以快点——快点摸摸我!”他又将兔耳朵竖起来,张牙舞爪地威胁道,“你还没把我哄好呢!”
颜方毓一顿,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唔。”
容秋的后半截质问陡然闷在喉咙里——因为颜方毓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身旁的青年仙君像抚摸什么小动物一样——当然,严格来说面前的小兔妖确实是只小动物——从容秋的头顶一路轻抚到颈根,之后从头顶再抚下来。
手指轻柔地穿过的发丝,发出一阵细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熟悉。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当容秋还是个能被人捧在手里的小兔子时,这样的声音日日都会响在他耳边。
头顶长长的兔耳朵被颜方毓的掌心按抚到后脑勺,当中的软骨像是再也支棱不起,软趴趴压在乌发上。
于是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小兔子也似乎像是一并被抽掉反骨似的,一下子安生下来。
他跪坐在床榻边沿,双掌乖乖搭在膝盖上,脑袋随着颜方毓摸他头顶的动作小幅度摇晃着。
自离开家以后,容秋真的很长时间没被人这样认真抚摸过了,而颜方毓的手掌又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他的皮毛,直接叩在他的灵魂上。
那是甄凡、笛昭,甚至是他的爹爹娘亲都未曾拥有的。
此时此刻,容秋好似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是个人,被冷落许久的兽修本能蠢蠢欲动地冒出头来。
他的眼睑越来越沉,眼睛越眯越细,最后完全闭了起来,放纵自己做回一只没有灵智的小兔子,沉沦在人族轻柔的抚摸里。
一阵恍惚间,容秋觉得自己也确然不再是兔子,而是融化成了一片海。
微风吹拂,漾起一片浅浅的波纹。
紧接着一只手从天而降轻抚海面,迫使容秋随着他的步调荡漾起来。
霎时海水奔流,波涛滚滚。
那只手微微张开五指,鼓噪的浪纹从他指缝间穿梭而过。
又有的缭绕不肯散,在他指根处亲昵打着旋儿。
“唔……唔唔唔……”
容秋舒服得忍不住小声哼哼。
——兔子当然不似猫猫狗狗一般会打小呼噜,但架不住兔子化了道体,人形的喉咙它有自己的想法,有细碎的呜咽自己滚出来。
颜方毓立时失笑,刚要调侃一句“你这只小兔子怎么跟猫儿似的”,整个人忽然一顿。
掌下的小兔子仿佛真的被他摸走了神智,以至于弥留的肉身不令而动,竟自行修炼起来。
周天自行运转,一阵玄妙气息在房间中荡漾而开。
容秋的经脉中,灵力涓涓流淌,冲刷周身各处大穴、流经头顶百会穴,也淌过颜方毓的掌心。
其中有丝丝缕缕的灵力,其气息熟悉非常。
那明明是……
是颜方毓自己的。
第039章
颜方毓陡然一惊, 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收敛心神,细细捕捉掌下那点属于自己的微末灵流。
容秋依旧眯着眼睛, 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点着脑袋。
他压根不知道丹田中的老婆气团又出来遛弯了, 甚至也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竟开始运转心法周天!
不过几息的时间, 颜方毓面上轻松隐去, 换上一副略带严肃的表情。
确实是自己的灵力。
甚至这灵力的来源也不需要问, 便是几个月前颜方毓与容秋疗伤时, 随手灌入他丹田的一缕。
修士的内世界一向排异,因此不是极亲近的关系, 或是情态着实危急,修士间甚少互输灵力。
而且就算接纳了他人灵力,也会在运行周天时被自己的灵流裹挟、炼化, 断不可能还存在几个月之久。
当然,若是有心, 也不是不能将他人灵力隔绝保存。
颜方毓一直不信这小兔修真的能“感灵有孕”,多半是身有秘法, 此时看到容秋偷存自己的灵力, 便更如此认为。
但看着眼前眯着眼睛呜呜噜噜的容秋,颜方毓又有些迟疑。
这小兔子真有如此心机吗……?
就算有, 那么如此心机、如此耐心, 能将他的灵力原封不动留存数月,能骗过医修探脉、骗过神修通心、甚至骗过天道演算, 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亮给自己看?
难道是大智若愚、百密一疏?
颜方毓聪明一世,实在算不明白这一笔糊涂账。
他沉默片刻,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抚着容秋后脑勺的左手依旧顺着兔毛, 右手玉骨扇无声一挽。
刹那间,只见半空中浮现无数白色的半透明细线!
这些细线密密麻麻悬在房间中,其中一端连着容秋,隐没入他的衣衫之下,而另一端穿出屋舍,穿入暮色,向四面八方的无限远处延伸而去。
一根比其他线都显眼、且更粗些的银白色线从容秋头顶穿出,直直穿上天际。
与连接在容秋身上的白线不同,无数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线穿绕在银线周围,同它一起连上头顶天穹。
又因为那些赤线实在太细,十几、几十根袅绕在一起才有头发丝粗细,它们绕在银线周围,便如一团团赤色烟尘。
这些白线、红团将容秋像个蚕宝宝一样裹了起来,散着莹莹弱弱的光辉,可后者仿佛无知无觉,似是这些线没有实体、没有重量,只有影像。
而当中的小兔子依旧被顺毛顺得昏头转向,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因此完全错过房中的奇景。
颜方毓不动声色地垂眸,看着容秋身上延展而出的道道细线。
仔细去瞧时,才能发现这些半透明的线其实有粗有细,虽然九成九都如同连去头顶天穹的红线一般,细得肉眼难以察觉。
可亦有不少要粗上许多。
其中有两根白线相当惹眼,竟都有指节粗细,互相缠绕着伸向无穷远处。
而另外许多约有蛛丝、纺线粗细的白线,大多都拥簇成一股,延伸去同一方向,明显比其他四面八方的细线要密集。
唯有一条如小儿手腕粗细的白线——或者只能称之为银白光柱,从容秋小腹蔓延而出,而另一端不偏不倚,正连接在颜方毓心口。
两人坐得很近,这道银白光柱又粗得令人难以忽视,甚至似是没什么重量一般,随着颜方毓手臂的来回动作而微弱摇晃着。
这真的很难让人生出“这道光柱不是连着房中两人”的错觉。
颜方毓掩在长睫下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唔唔唔、唔唔……”
容秋对此并无知觉,依旧是个快乐的小傻蛋。
他越被老婆摸毛脊梁骨就越软,呜噜呜噜地就往颜方毓的方向歪,眼看整个人都要化成一条兔绒毯,倒在颜方毓的腿上。
在容秋的脑袋距离对方膝头仅有不到一尺的时候,他忽然脑门一凉,下坠的趋势被一根手指无情地抵住了。
容秋打了个激灵,陡然从之前那种奇妙又舒适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海水猛然收缩,束入他的下腹丹田。
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满天莹线骤然消失。
光亮未有丝毫残留,就仿佛刚刚房中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而容秋自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宛若回神一般眨巴了下眼睛,这才抬起头瞧着上首的人。
融融烛火照亮颜方毓的侧脸,他唇角依旧翘着,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将抵着容秋额头的手指收了回去。
容秋心里蓦然“咯噔”一声,手忙脚乱地直起身,故意将腰板直直挺了挺,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在容秋回神时,自行运转的周天便也再度自行停止。
起止都悄无声息,就连逸散而出的颜方毓的灵力都回流入丹田,经脉中连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他心思在旁,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刚刚运行了一个周天。
容秋不知道颜方毓在自己的经脉中摸到了他的灵力,也不知道刚刚房中的异像,却敏锐地感受到颜方毓微妙的情绪变化。
糟糕!一定是自己太色所以又被老婆嫌弃了!
容秋心虚地想。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都要怪被老婆摸毛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被颜方毓这么一通呼噜,容秋甚至觉得自己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但如果照实说的话,老婆肯定要更嫌弃他了!
容秋语塞,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扭了扭,发出一阵像蹲粑粑卡住了一样的哼唧声:“嗯,嗯——”
但他很快想起刚刚颜方毓这么坏心眼的逗弄他,于情于理,自己才该是理直气壮的那个。
于是便又把腰背一挺,有点骄矜地说:“嗯,你把我哄好了!”
颜方毓没有答话,只是侧过首,静静看着他。
容秋一向知道对方的眼睛好看,深邃如雨后夜空,笑起来时又仿佛有万千星辰闪烁,令人不由自主地沉迷。
而此时此刻,这人不说话只是望向他时,眼眸幽深,似掩藏千言万语。
容秋被他看得有点惴惴。
可老婆这么好看,摸毛这么舒服,不色是不可能的,不可能不色。
这不符合他们兔妖一族一直以来强大的血脉力量、和悠久的族内文化传统。
——算了,不就是尾巴吗?
为了老婆开心,自己也不是不能、不能奉献出来给老婆摸一摸呜qaq……
***第一步,未婚先孕;第二步,婚前同居。
正待容秋咬牙转身,将尾巴团送到颜方毓手心里时,却听对方冷不丁开口。
“你到底——”
他语气有些低沉,不似平时的圆润清亮。
“什么?”容秋没听清。
他起身刚起了一半,正跪立在床榻上,双手还拎着衣摆,闻言便停下动作歪头看向颜方毓。
后者抬起头,目光正巧与容秋干净清澈的眸子撞在一起。
颜方毓的指尖莫名弹动一下,似还能感受到带着体温的兔子绒毛残留在上面的软腻触感。
他忽地叹了口气。
倏然间,好似笼在颜方毓身上的阴霾挥去,容秋觉得老婆一下子不气他刚刚的“孟浪”了。
“你说你……”他复又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一只小兔子,到底想要什么呢?”
咦?
这是要继续哄他的意思吗?
还有这种好事!
容秋双眼发亮,脑袋上的兔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小兔子的愿想一向很简单。
娘亲让他来上学,显然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爹亲让他在书院里找到一个老婆,生一窝漂亮的小兔子。嗯,这个愿望也已经实现了一半。
不过在这几个月的生活和流浪中,初初离家的小兔子对于“想要做什么”也模模糊糊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我想——”容秋兴致勃勃地开口,“我想天天都能看见颜哥哥,想天天都能和颜哥哥说话,想——”
这些都是爹娘不曾教给他、也不曾交代他的,虽说是从爹娘的嘱咐中发源,却真真正正是他自己想要的愿望。
容秋越说越不好意思,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忍不住将头顶的兔耳朵拽下来,包住微微发烫的双颊。
“想,想颜哥哥时常能摸摸我……”
容秋细声细气地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却从耳朵缝隙露出来,直勾勾盯着颜方毓看。
那直白的眼神、内容,俨然与他可怜兮兮的语气截然相反。
除却这些,容秋自然也没忘了爹爹的叮嘱,要反客为主让老婆给他生小兔子。
但此时自己的计划还只开了个头,他自认为很机智地没有说出口。
然而容秋根本不知道,这真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彼时容秋刚刚化形三天,他爹便开始传授他兔修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族内隐秘——怎样假孕去骗心善脸美的人族给自己做老婆。
只是他刚教到一半,便被容秋他娘发现了。
他娘得知自己当年实乃被骗,于是愤而离家,兔妖连忙追妻火葬场,因此他爹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容秋,用这个方法有一个条件限制得比较死。
——那就是容秋看上的老婆,首先对方得是个女性。
然而容秋连生理卫生课都只上了个囫囵,对于除了吃喝玩乐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懵懵懂懂,如果按照人族的情况算,还正处于问娘亲“我从哪里来?”的年纪。
他只知道自己是雄兔,雄兔只会假孕,但到底什么是生兔子,该怎么才能生兔子,他根本一头雾水。
爹爹教他老婆要找美人,还要美人心善,那么颜方毓这样一个心善的美人,根本就是他完美的老婆。
容秋心里根本没有老婆不能生的概念。
如果此时,容秋能将“生小兔子”的心愿说出来,那么凭借颜方毓对小兔子的了解,立时便能够想透其中关窍,察觉这是个乌龙。
然容秋自己憋着不说,颜方毓又卜算不出,阴差阳错之下,倒让这本来极为简单的事情硬是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见颜方毓不答话,容秋以为是自己又色到了老婆,立刻心虚退让。
“那就也、也不用时常……”他双手半捂半捧着自己的脸,目光炯炯地说,“只要偶尔就——”
“好。”
身侧的仙君倏然打断容秋的话,淡淡地说:“那你以后便搬来因果课教所住吧。”
“搬、搬去因果课教所?”
容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脑子一迷糊,竟傻傻问道:“颜哥哥也在吗?”
颜方毓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自然是在的。”
“你去了我反而不在,你又怎能算时常看到我、时常同我说话,时常——”他停住话语,眉宇间一丝不自在一闪而逝。
然而容秋情绪激动,并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
“真的——!”他话没说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把最后那个“吗”字吞回肚子里,又急促说道,“那颜哥哥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颜方毓颔首轻笑:“我骗你一只小兔子做什么?”
颜方毓本是无心一句,却把容秋说得有些脸红。
他不骗小兔子,小兔子却一直在骗他。
恍然之间,容秋不知怎么想起了娘亲。
那么那么喜欢自己的娘亲,会日日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的头顶、摸摸他脊背的娘亲,在知道当年爹爹只是假孕骗她时,却一眼也没看他,决绝地离家了。
那时容秋曾问过杜鹃鸟,娘亲为什么会生气呢?
杜鹃鸟告诉他,娘亲是个人类,肯定会生气的。
为什么是个人类就一定会生气?
只化了两个来月人形的容秋还不明白。
但容秋明白的是,颜方毓也是人类,如果让颜方毓知道自己一直在骗他,那么他也一定会像娘亲一样决绝地离开他的。
于是那点属于人族的愧疚之心还未升腾起来,便被小兔子狠狠按进心底。
绝对、绝对不能,让老婆知道自己只是假孕。
容秋认真地告诫自己。
第040章
既然老婆都已经首肯, 容秋其实打算今晚便直接跟着颜方毓去因果课教所的。
但喳喳还没回来,容秋怕小伯劳找不到自己,便说要留下来等着, 明天下课直接回颜方毓的教所。
颜方毓自无不可, 又笑着应承好几遍自己不会反悔, 这才被黏黏糊糊的小兔子放出门。
当天夜里, 容秋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兴奋得有点睡不着。
今天晚上过得太奇妙了。
明明一开始他还心虚于颜方毓的到来, 但他似乎对自己的秘密并无察觉,确然只是凑巧归山.
接着事情稀里糊涂一通发展, 最后竟变成能与颜方毓住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砸在他头上!
容秋仔细想了想,觉得归根到底, 还是他的老婆太好了。
老婆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让他怎么都会开心起来。
容秋怀着这样的心情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还有快乐残留在他脑海。
容秋一骨碌爬起来,快乐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与这个他只睡了两个晚上的寝舍告别。
小兔子离家时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 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一股脑丢进乾坤袖里,容秋出门时同昨日也没什么区别。
刚出院门, 容秋便看见旁边捧着荷叶的天牝津。
今天上午是经辩学, 这门课不似修行入门、武学课那样门禁严格,因此喳喳便也跟着容秋一起。
小伯劳一看到他来, 立刻开始吱哇乱叫,连撕早饭的动作都变得血腥了许多。
“弟弟早呀!”
天牝津笑出一口雪亮尖牙, 默不作声地站去容秋没有伯劳鸟的那边肩膀旁。
他吸取教训,痛定思痛, 再也不敢爬容秋的窗子。
但看见这只凶鸟的时候,两边太阳穴还是会突突地跳。
容秋接过天牝津手里的荷叶,边吃还沾着露水的新鲜仔菇边同他说:“啊对了猪仔哥哥,我以后就不住这里了,你不用来这儿找我一起上课了。”
天牝津:“你要换寝舍?”
容秋:“嗯嗯嗯!”
“哦,我瞧着你这院子确实有点冷清,连间魔族也没住着,换了也好,”天牝津说,“你换去哪里了?”
容秋正想问魔族怎么了,听见他后半句话,忽又一下忘了干净。
如果放在以前,容秋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颜方毓是他的漂亮老婆。
可他也知道颜方毓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么叫他,再加上昨日种种,便让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兔子都谨慎起来。
“唔,”容秋模糊地说,“去住我的一个……朋友那里。”
“朋友?!”
天牝津是什么人,听他这样迟疑的语气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顿时急了,连珠炮一样发问:“什么朋友?哪个朋友?这朋友我能不能见的?”
昨天早上还是一只情窦初开心里暗藏人的清纯小白兔,怎么今天就被人拐进窝里了?!
自己这一天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失恋速度在天牝津的情史里也堪称首位,愣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让一向奉行你情我愿原则的欢场浪子也开始不忿起来。
容秋乖巧装傻:“猪仔哥哥在哪里采的仔菇?好好吃哦。”
天牝津打蛇随棍上,期期艾艾说:“对啊弟弟,这么好吃的仔菇,你住在别人那里就吃不到了啊。”
容秋“啊”了一声,耿直道:“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采啊。”
天牝津:“我每日早上都能送你,哪用弟弟亲自去采?”
容秋冲他举了举另一边肩膀上的小伯劳:“喳喳也可以去啊。”
闻言,伯劳鸟从小鼠上抬起头,爪子蹭了蹭沾着血的鸟喙,凶狠低沉地冲天牝津叫了一声。
天牝津:“……”
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明明是只看起来天真无邪、懵懂好骗的小兔子,却总让天牝津有种滑溜如水,怎么都拿捏不住,硬捏还会吃亏的感觉。
他们陆上的种族怎么也有这特性……
在老家吃过暗亏的天牝津如是腹诽。
天牝津整理情绪,又细细打量着身旁的小兔子。
精神饱满,双颊雪里透粉,即使表情不显,可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明显开心得不行。
这下天牝津更确定这不是什么普通朋友了,如果心里没鬼,凭小兔子的性格又怎么会支支吾吾的!
忽然,天牝津福至心灵。
“我知道了!”他一拍大腿,“你要搬去你那个——哦不好意思,是你朋友的——”
“漂亮的、喜欢的人,的寝舍?”
因为老婆回来了,甄凡说的“相思成疾”果然不治而愈,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烦恼完全被他抛去脑后。
容秋差点都忘了昨天自己还找天牝津进行过感情咨询这件事。
他反应了半息才答道:“不是。”
确实不是“寝舍”,他去的明明是颜方毓的“教所”嘛。
然而这反应落在天牝津眼里,却俨然变成了心虚。
绝对是,就是他了!
天牝津义愤填膺地想,小兔子昨日还连那人喜欢他都不敢说,今天便被哄去与人同住了。
这种行为之恶劣!简直令人发指!丧心病狂!
说什么两情相悦,还不是同他一样,都是馋小兔子身子嘛——不,还不如自己呢。
起码他天牝津馋身子馋得坦坦荡荡,只论风月,抽身无情,从不拿感情哄人!
天牝津虽行事荒唐,却也最瞧不起这种骗心又骗身的人。
他当即想开口戳破对方的险恶用心,嘴巴刚张开,却又立马闭上了。
自己毕竟是外人,而小兔子早已落入情网。
既然先入为主相信他人,天牝津再说对方坏话,小兔子不一定能听进心里不说,还可能会招致他的厌烦,那才得不偿失。
还不如等他在对方那里吃过被骗的苦头,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时候,自己再去充当避风港湾、拯救失足少年。
到那时,纯情的小兔子肯定会把一腔苦闷热恋,转移到自己这个温柔体贴、活儿又好的知心大哥哥身上!
得心又得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天牝津越想越美,不由自主地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个暗自盘算,一个乐得清闲,一时安静间,只听前面一道娇俏喝声。
“哼哼,好哇!我就知道猪仔你今天肯定又去骚扰我们兔球了!”
容秋抬头,果然看见叉着腰的搬仓鼠迎面而来:“不一起上的课都要去蹭,经辩学你肯定更不会放过了!”
这时容秋才反应过来,自己与天牝津同行了一路,到了经辩课教所门口也未见人有离开的意思。
原来经辩学作为清明必修,竟是整个书院的学子都一起上的课。
吱吱挤开天牝津,一把抱住容秋的手臂,在他身边义正辞严说道:“不过兔球你别怕,今日大家都在,定不会让猪仔有骚扰你的机会!”
天牝津没像以往那样狡辩,甚至一反常态地没再往容秋身边凑。
他只阴阳怪气地轻哼道:“哪还有我骚扰的机会呢?弟弟都要住进别人家的院子了。”
“啊?”吱吱没反应过来。
“住朋友那里,”容秋腼腆地解释,“来清明之前就认识的。”
吱吱愣了愣,哪还有不明白的,随即大笑着嘲讽天牝津:“哈哈哈哈猪仔你也有今天!”
她幸灾乐祸道:“你不是总说跟他们是你情我愿,从不破坏他人关系吗?那还不离兔球远点?”
“师妹这话说得可就太绝对了。”天牝津正直道,“世界上除了你情我愿的关系,还有亲朋好友呢,我与弟弟不从来都是好朋友嘛?”
吱吱冷笑:“你最好是。”
一行人吵吵闹闹穿过山门,进了教所。
经辩课教所也颇大,比颜方毓因果课的教所大得多得多。
但它并不是武学课那种广阔无垠的大,而是亭台楼阁棋布、屋舍俨然。
当中红墙青砖,飞檐琉瓦,好不气派。
容秋回想起新生手册上对这门选修课的介绍。
经辩课教学不论出身、不论种族,皆要熟读背诵、并融会贯通几十来本名家著作。
典籍众多,一人独揽未免无法面面俱到,便由学府的先生们联合教学,因此每次上课的先生并不固定。
经辩课教所里房舍虽多,但除了那间最大的主屋和先生们的寝舍外,都是一些藏经阁、辩学室、自修室之类的地方。
因此,虽然经辩课考试合格后便不需再来上课,教所里还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几人正待往正殿方向走,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嗤,瞧瞧这些废物。”
“就算日日来这儿献殷勤,以后也不过是进学府那地方,真是废物扎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