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询的眼神满怀期冀, 他想知道这个江湖骗子要如何解释。若是老和尚的话不合心意,那他就有理由杀了他。
这世上会有人喜欢他?真是活够了。
定修沉默一瞬,正思考着要怎么同钱玉询解释。
可他一个孤寡多年的老和尚,哪里懂什么情爱?!
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接下?这个任务!
钱玉询神色认真, 似乎真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这个嘛……”
定修的话音还没?落下?, 林观因拎着裙摆, 从天王殿跑了过来。
“钱玉询!”
她隔着一段距离,叫着他的名字。
这还是林观因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钱玉询眉心舒扬, 转身看向林观因向着自?己奔来。她脚下?步子虽小,但看起来似乎是想迫不及待地?来到他身边。
粉色的裙摆掠过堆积着雪的石阶,划出一道浅粉的虚影,像他身上?的一袭白多了一分粉色的点缀。
她,会不会真活够了?钱玉询猜测。
“把那?个和尚抓住!”
林观因指着将要从钱玉询背后偷溜的定修,钱玉询反应极快,伸手攥住了定修的狐裘衣领。
“施主,不要如此粗鲁。”
定修挣扎了一下?,算了挣扎不过, 还是选择放弃。
钱玉询用?长剑抵着定修光秃的后脑勺, 将他押到林观因面前。
“抓他做什么?”
虽不知道林观因的意图, 但他有?着疯狂且变态的执行力。
这是杀手的职业病,顾客说杀谁就杀谁, 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
林观因哼哧哼哧跑到他面前, 有?些着急,还喘着气,呼出的热气都变成了白雾, 将她的面容遮上?一层朦胧的云色。
小和尚跟在林观因身后,见到定修被钱玉询抓着, 苦恼地?向他的师父认错:“对不起师父!我没?能拦住她。”
定修偷偷抬眸瞥了一眼林观因,心想自?己真是倒霉。
林观因缓了缓,走到钱玉询面前,观察着定修。
“你刚刚是不是想偷袭他?”
林观因指了指定修,又指了指钱玉询。
钱玉询押着定修的手有?一瞬间?僵硬,他认真思?考,面前这个老和尚没?有?半分内力,他的筋骨脆得一折就断,这样的老和尚真能偷袭他?
好奇怪,她在想什么?
定修朝着林观因翻了个白眼:“你看看,到底是谁偷袭谁?”
钱玉询手中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压得定修抬不起头。
林观因打量着定修,仰头对钱玉询说:“我刚刚看到他在你身后鬼鬼祟祟,不是偷袭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定修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生无?可?恋。
“我?我都不认识你。”林观因拿过钱玉询手中的木牌,还没?来得及看,便问道:“他是不是又骗你钱了?我早觉得这个寺庙奇怪了!”
明明小汀说过这是辽州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可?他们走进来后,偌大的寺庙内,竟然?只?有?一老一小。
“没?有?,他没?要我给钱。”钱玉询说。
小和尚见殿内三人争锋相对,便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哈?那?就更奇怪了!”
林观因抬手,拿着木牌仔细一看,虽然?墨迹被擦得模糊了,但这人下?笔深刻,她还是能看到木牌上?的两个字。
是她的名字。
这字写得收放自?如,飘逸洒脱,不像是钱玉询那?只?会画黑点的人写出来的。
若是钱玉询让人写的,他只?会让人写成女菩萨的名字,而并?非她的名字。
“为什么写这个?”她声音严肃了几分,似乎在质问定修。
钱玉询或许记得字形,但却?不知道她名字中的“因”字不同。
这和尚还把她的名字写对了。
林观因拿着绑着木牌的红绸,将木牌展示在两人面前。
木牌上?模糊的字迹落在钱玉询眼里,他抓着定修的手更紧了几分,在林观因没?看到的掌心,还有?他蹭到的黑墨。
他的心中突然?躁动起来,莫名升起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钱玉询觉得,这是被人骗了之后的不满。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个骗子只?知道胡说八道来骗人。
没?事?,杀了就好了。
“闭眼。”钱玉询对林观因说。
“啊?好。”林观因一头雾水。
还真是夫唱妇随、妇唱夫随。这么奇怪的要求也能……定修还在心里默默吐槽,却?隐隐感觉到脖颈后剑出鞘的一丝冰凉。
定修瞪大了双眼,向林观因求救。
“林姑娘!救我!”
钱玉询一怔,他没?有?告诉过这个和尚,她的姓氏。
林观因猛地?睁开眼,也是一愣,原来钱玉询叫她闭眼,是要杀人。
林观因下?意识踮脚,握住钱玉询的手腕,温热的体温覆盖着他的冰凉。
“不如我们把他绑起来?好好拷问一番。”林观因提议。
钱玉询垂眸,她表情如常,对他较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他心上?的杀意淡了些,用?极快的速度将定修绑在了木椅上?。
定修的双手被红绸绑着,木牌有?些重量,不一会儿就将手腕勒得发麻。
定修有?些后悔向林观因求救了,他听说过钱玉询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可?爱的小姑娘也和疯子也差不多、半斤八两。
这两人在一起简直要把这个世界毁灭。
“你自?己穿这么精贵,让小孩子穿这么单薄?”
林观因扒了他的貂毛狐裘,本想给小和尚,却?没?见到小和尚的影子。
她顺手披到了钱玉询身上?,还在关心他是不是上?山后被冻到了,怎么体温比之前低了很多。
“哦,因为我没?用?内力。”钱玉询解释着,将狐裘丢到一旁,“这很臭。”
定修闻言,面色不虞。
哪里臭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味道!
林观因动了动鼻尖,没?闻到什么臭味,只?有?浓郁的香火气息。
“可?是你很冷。”
林观因伸手,没?好意思?拉着他的手,只?是将手指敷在他的手腕上?,体温虽如积雪一样冰凉,却?慢慢感觉到他的体温在升高。
“你用?了内力!我感受到了。”林观因语气兴奋,夸钱玉询厉害。
钱玉询看向她,笑得比春风还温柔几分。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那?什么、我也挺冷的。”定修瑟缩了一下?,眼神惋惜地?看向地?上?的狐裘。
你都用?内力取暖了,就把狐裘还给我呗!
林观因见他比之前的兴致高了些,便将视线落在了定修身上?。
她拿过案几上?的毛笔,在木牌上?画了个小人,给小人头上?画了个叉,“说,是谁派你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来?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观因接连发问,觉得自?己简直气场大爆发。
定修梗着脖子,誓死不从,“我绝不会告诉你们!”
林观因皱了皱眉,往旁边退了退,学着钱玉询笑吟吟但又令人胆寒的声音:“那?好吧,杀了算了。”
钱玉询终于扬起笑脸。
过了这么久,林观因终于让他杀人了。
定修看着钱玉询真有?拔剑的迹象,“等等!林姑娘你不是信仰神佛的善良人吗?在这大殿之上?怎么能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多谢夸奖,”林观因凝眉一想,安慰定修:“你不用?担心,他不信神佛。是他杀你,不是我。”
定修:“……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林观因莞尔看向他,挡在他面前:“现在可?以商量了?”
定修被胁迫着不得不点头,但还是没?松口,装傻充愣道:“我是那?个谁……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人派来的。”
林观因无?语,没?心思?和他纠缠,看向一旁的钱玉询。
“真是聒噪。”钱玉询拔剑,将剑鞘丢在一旁,他侧眸对林观因说:“他的光头放在院中刚好能作一盏灯,还有?那?个小的,一大一小,正好。”
“啊?”林观因摇了摇头,阻止道:“小孩子还是算了。”
定修悄然?落泪,老和尚的命也是命。
接着,林观因仔细打量着定修,随即摇头,“他的头不好看,影响院容。”
“说得有?些道理。”钱玉询点头赞同。
定修见钱玉询越走越近,向着林观因投去求助的目光,她却?视若无?睹。
“林观因!你不是很善良吗?怎么会配合疯子助纣为虐?!”定修怒吼,脸色被钱玉询吓得又青又白。
“主意是我出的,他配合的我,你骂他干什么?”林观因皱眉,手中拿着的毛笔上?多余的墨汁滴落在地?,绽成一朵黑莲。
钱玉询笑着向定修靠近,握着剑柄的手随意挽了个剑花,剑身折射着殿内的烛光,还有?定修惊恐的神色。
“是关如冰!”定修说出实?话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被这两个小女娃害得不轻!
林观因闻言倒是一惊,关如冰?!原书女主角怎么会认识她?
定修已经被吓得发抖,这时候若是再说假话,那?他是真别想活了。
林观因伸手,拉住钱玉询的手腕,他的温度好像在她握上?来的一瞬开始升高。
“等一下?,先?问清楚。”林观因说。
钱玉询温柔地?回应:“好,听你的。”
林观因的耳尖在殿内香烛照映下?,显出温暖的颜色。
她看了一眼钱玉询,清冷温柔的外貌与他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剑属实?不相配,偏偏他那?双骨感的手握着剑柄的样子又格外迷人。
为了避免误会,林观因执笔找了块干净的木牌,写下?了关如冰的名字。
“是这个名字的一个女人?”
定修点头,颤抖着向林观因看去:“我都告诉你了,你快把我放了。我不过只?是给男施主解了个签……”
林观因没?点头,定修又祈求地?看向钱玉询,钱玉询朝他扬起一抹笑。
算了,还是求林观因吧。
“你和关如冰是什么关系?”林观因问。
原书女主就算认识她,也该是叫“茵茵”这个名字,而不是叫她本身的名字。
而且,在来不知寺前,林观因没?有?和关如冰有?任何接触。甚至,林观因现在连关如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但是对方却?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她身边的人,还有?她的动向,似乎一举一动都在一双神秘眼睛的监视之下?。
但超i系统从没?告诉过她,如今的世界有?另外的角色知道她的身份!
定修竟然?说是关如冰指使的,可?她一没?派杀手来杀她,二没?主动找她说明情况。
她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攻略百里承淮的任务会不会受到影响?!
林观因越想越害怕,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冷?”
钱玉询看向她,他用?内力升高体温,再伸手握住她的手,暖意开始传递,尤其是在林观因的胸腔处,暖流汇聚。
“谢谢你。”她声音弱弱的,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林观因感激地?看向钱玉询,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有?钱玉询帮忙,谁阻拦她完成任务都不可?能。
她必须再勤劳一点,将钱玉询哄到自?己的阵营里,就算没?有?钱也不能背叛她那?种。
钱玉询这个人简单好用?,林观因唯一害怕的就是,别人出了更高的价格,他便跟着别人跑了。
此案例可?参考楚和婉事?件。
林观因不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的话,才?愿意帮楚和婉的,一定是为了那?一千两银子,比楚员外给的可?高出不少。
“我和关如冰没?有?关系啊!”定修真诚地?说,“只?是她说她有?事?相求,让我在这里等你们,撮合你们在一起。我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有?病!”林观因打断定修的话,不安地?看向钱玉询,观察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才?想着要将钱玉询哄着、捧着,这个老和尚就说这样的话,要是惹他生气了怎么办!
还好,钱玉询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林观因总觉得这个老和尚悄悄和钱玉询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
他看起来不太正常,虽然?他经常不正常。
“你一个老和尚不要脸!管人姻缘干什么?!”林观因先?钱玉询一步骂道。
她这是为他出气了哦,可?不能对她有?意见。
“我知错了,所以林姑娘放了我吧,我再也不……”定修求饶道。
林观因越想越不对,关如冰为什么会想要让定修撮合她和钱玉询?
疯了吗?这位姐。
林观因猜想,关如冰莫非也是穿越来的?她的目的是阻止自?己攻略百里承淮?
这有?意思?吗?高阶生物系统,让两个人做不同的任务然?后互相残杀是吗?
林观因内心胆寒,她感觉自?己似乎成了高级生物,比如超i系统的玩物。
不知何时,偷偷溜走的小和尚捧着一叠书走了回来,他站在钱玉询身侧,将书高高捧起。
“施主,这是师兄们的宝贝,都给你,”小和尚声音委屈,“能放了我师父吗?”
钱玉询懒懒地?看向小和尚手中的好几本书,没?什么兴趣。
但那?小和尚一直捧着,他勉为其难地?翻了一页。
里面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幅又一幅令人血脉贲张的小人图。
是很精妙且细致的插画,通过不同的动作、场景表现着人体艺术。
钱玉询脸上?没?什么表情,长指又翻过一页。
林观因好奇地?凑上?前来,“你在看什么?你不是……”不识字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是微微扫过一眼,双颊“唰”地?一下?红了个透。
林观因急忙闭上?眼,挡住他的动作,将书合上?。
“小孩子不能看!”
林观因将小和尚手里的绘本拿走,看向钱玉询,他还是那?样的淡漠平静。
大侠不愧是大侠,连在神像下?翻看小人图都不会变一点脸色。
“你就是这么教你徒弟的啊?!”林观因将其中一本丢进定修怀里。
定修一脸菜色,想他多年威名在外,竟然?让一个小女子指着鼻子骂,还被自?己小徒弟将丑事?揭露在人前。
“这……我确实?不知。”定修咬紧牙关不承认。
小和尚反驳道:“才?不是,师父这是你下?山买回来,送给大师兄的生辰礼呀!你忘了吗?”
定修脸色难看极了:“够了,小猪去找你师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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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做“小猪”的小和尚扑到定修脚边:“我不,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你叫小猪?哼哼哼的那?个猪?”
“嗯!”小猪转过来,对林观因解释说:“我是寺里年纪最小的,所以我叫小猪。”
那?小和尚的师兄们岂不是叫大猪、二猪……?
林观因强抿着唇,将自?己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情全想了一遍,又想到恐怖的关如冰,才?堪堪压住笑。
小和尚泪眼汪汪地?望向林观因,一边求饶,一边威胁:“施主,求你们放了我师父!我师父可?厉害了,他可?是梁国的前国师,你们要是惹到他,就算是完了。”
“小猪!休得多言!”
定修发出无?能狂怒的声音,双手在身后挣扎着,但那?绑着他的红绸却?是越来越紧。
“……”林观因惊讶地?看向定修。
梁国前国师……?那?不就是!
这难道不就是柳暗花明明又明吗?
“你是鱼让真?”
鱼让真偏过头,冷哼一声:“知道是本国师,还不快快将我放开?”
林观因无?语地?看向鱼让真:“前国师算什么国师?”就像前男友不能算男友一样。
鱼让真心碎了一地?,没?想到他才?归隐十余载,世人已经不待见他了。
林观因有?一场替百里承淮向鱼让真求情的戏,所以她的剧本上?,对鱼让真这个人有?着详细的身份介绍。
鱼让真起家于草莽,投靠百里承淮的父亲,因着鱼让真有?些狡猾的计策,便成了百里家的一名门客。
从门客做到国师之位,鱼让真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给梁帝送礼。
礼送得越来越多,且每次出的计谋都战无?不胜,梁帝也就越来越信任他。
在梁帝建国之后,便封了鱼让真国师之位。
“嗯?他就是鱼让真?”钱玉询狐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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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林观因腰间?挂着的荷包里绣满了这个鱼让真的名字,面前的这个老和尚就是她的师父?
但为什么他们好像都互相不认识?
每当他觉得世间?无?趣时,林观因总能带给他一些好玩的东西。
钱玉询眉眼染上?笑意,一步步向鱼让真走近,那?脚步仿佛践踏着他的心脏。
“施主……有?话好好说!”鱼让真说。
钱玉询将长剑挂在腰间?,也没?再捡起那?丢掉的剑鞘。
他喜欢这样明晃晃的剑身,打架的时候也简单,少了个拔剑的动作,拿着乱砍就行。
林观因意识到了钱玉询那?股劲又歪了,他停在了林观因身边,倾身弯腰,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看向她,嘴边的笑有?些逗弄她的意味。
“你排第几?”
林观因霎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我又不是猪!我是猫猫,喵喵喵?”
钱玉询笑得更加厉害,“猪和猫有?什么区别?”
“猫猫可?爱啊!”
“但猪能吃。”钱玉询顿了顿,思?索着,“猫又不能吃。”
“可?爱就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林观因耐心地?和他解释,“不开心的时候摸摸小猫就会开心,摸猪应该不可?以吧?”
“不知道,”钱玉询说,“我没?试过。”
“等等,先?别讨论摸猪还是摸猫,”被绑着的鱼让真挣扎出声音,吸引着两人的注意:“放了我吧,我都一把年纪了。”
“你也知道你一把年纪了?”林观因走到鱼让真身后,准备给他解开红绸。
既然?他就是鱼让真,那?她就不得不把他绑在身边,等日后找到百里承淮后,把此人给百里承淮当军师用?。
虽然?剧本里写的是茵茵在寺庙外的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才?堪堪将鱼让真打动,决定出山帮百里承淮一把。
但目前的林观因,完全没?有?给他下?跪的想法。
如果鱼让真不同意帮百里承淮的话,林观因相信钱玉询会有?很多方法使鱼让真同意。
“我放了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林观因说。
鱼让真迫不及待:“什么事??”
林观因停下?手中的动作:“以后再告诉你,你先?答应我,不然?我就不给你解开。”
鱼让真无?奈地?点头。
他算是明白了,林观因和钱玉询根本就是一样的人。若不是为了百里承淮,他就不应该相信关如冰的鬼话!
林观因解开红绸,和钱玉询从殿内走出来,她还不忘提醒鱼让真:“我在外说是你的徒弟,借你的前国师之名用?一用?!还有?,几日后,神女会来这里祈福,你别露馅了!”
“你开心就好。”鱼让真捡起自?己的狐裘,重新披到身上?,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只?有?小和尚将他们送到天王殿外,小和尚渴望地?看向林观因:“施主,你要好好保管师兄的生辰礼哦!”
林观因看向自?己手中剩下?的烫手山芋,她怎么还差点忘了这茬!
她一股脑塞进了小和尚怀里:“乖,你别看,拿去还给你师兄。”
“谢谢施主!”小和尚抱着书开心地?跑了回去。
林观因望向身后威严肃穆的建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和尚竟然?也可?以看这些书?”
在林观因的世界观里,和尚们都是神佛在人间?的使者,清心寡欲、苦行修身。但这里竟然?养着一窝假和尚……
“奇怪吗?我还见过假和尚吃人肉。”钱玉询幽幽道,“这等无?能之辈,只?能扮成和尚、道士才?能活下?去。”
林观因:“……你真见多识广。”
在殿内耽误的时间?过长,天色渐暗,山上?的温度也较山下?低了不少。
林观因搓了搓手,将袖口往下?扯了扯,盖住双手。
她偷偷瞥了一眼钱玉询的手掌,有?些渴望他的内力,那?股暖流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她还得哄着他,现在还不能对他提要求,要是他厌烦了,不再帮她怎么办?
她如今就是钱玉询的第一狗腿子,后援会会长,菩萨千万要保佑她能顺利完成任务,早日离开这个疯癫的剧本世界。
从天王殿走到山寺门前,钱玉询一路沉默着在认真思?索。
林观因停下?来,仰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满载着他的身影。
钱玉询鬼使神差地?抬手,揉了揉林观因的发顶:“我试一试,摸猫是什么感觉。”
如果开心的话,就回去把兔子吃了,然?后养一只?猫。
林观因晃了晃头,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掌心,“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钱玉询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好奇。”
钱玉询觉得这样的感受一般,摸她的头顶还不如让她捅自?己一剑。
但林观因肯定不会同意。
“摸够了吗?”林观因看向一旁不敢上?前的壮汉,“我们该回去了。”
“好像还没?有?,你的头怎么如此……”钱玉询想了想,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他的语词本就匮乏。
“能送给我吗?”钱玉询长指顺着头发向下?,覆盖住她纤细的脖颈,“你的眼睛好看,头发也很好闻。”
林观因被他突然?掐住自?己脖颈的动作,惊得愣住。
“什么意思??”
“我有?些想要你的头,能不能送我?”
林观因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027
钱玉询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空气中被风卷起的雪星子落在他的指尖,不像林观因的体温那样热。
她的手好像很冰,但被垂在胸前的发丝遮挡了的脖颈却很温热。
他似乎感觉到了热与冷的区别,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是林观因带给他的。
钱玉询将手搭在剑柄上, 他疑惑道:“你不愿意?”
林观因下意识想说, 要是你把头给我,愿不愿意?
但她仔细一想, 万一他真同意了怎么办?
而?且,她似乎觉得钱玉询答应的概率不低……
“不要,我把头给你,我就死了,我还不想死。”林观因捂紧自己的脖子,保护好自己的头。
“那好吧,”钱玉询叹了口气,用服软的语气和林观因商量:“那你不想活了的时候,我再将你的头砍下来?。”
“你还挺善解人意。”林观因斜看他一眼。
“应该的, ”钱玉询点?头, “你是我的顾客。”
林观因垂眸, 掩下自己眼中?的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除了一些血腥场景外,她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 没想到?偶尔还是会被钱玉询的话惊到?。
也不是害怕他, 只是觉得奇怪,他怎么能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出?恐怖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台词?
天色昏暗, 尤其是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旁杂乱生?长?的树枝挡住光, 偶尔还会有碎雪从枯枝上坠下。
几名壮汉走在林观因身后,离了好几尺的距离。大概是有钱玉询在身边的缘故,壮汉不敢近身,仿佛只要看到?他们还在眼前就行。
钱玉询脚步缓缓,走在前面,林观因踩着他的脚印跟在身后。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要是她的脚受伤还没好就好了,那就能缠着钱玉询抱着她走。
钱玉询背对着她,脚步未停,似乎是因为?林观因拒绝了把自己的头送给他,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林观因扫过一眼他腰间的重?剑,算了,其实她也没有很想。
这人不仅自己的剑没有剑鞘,还把别人的剑鞘给扔了。
石阶上的积雪堆得很厚,饶是他们之前走过一遍这条路,但这段时间过去,风一吹便把他们的足迹销毁。
林观因亦步亦趋地跟着钱玉询,偶尔吹来?的一阵风从脖颈溜进她的后背,林观因颤了颤,快走几步,走到?钱玉询身侧。
“你不会是因为?我不把头给你,就生?气了吧?”林观因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要生?气嘛,我再给你买别的礼物?”
如果她有钱的话,一定买。
钱玉询低头一笑,视线落在她发髻的绒花上,绒花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的,很像胆小的林观因。
他语调轻快悠扬,反问她:“你要先?把眼睛送给我?”
“……不,是别的礼物,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林观因沉默了一下,咕哝一声,“你的喜好还真是有点?变态。”
礼物?他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东西,他只见过情人之间互相赠礼。
如果是林观因要给他送礼物的话,是不是真就说明?她喜欢自己?好荒谬,但又隐隐有些期待。
钱玉询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又抚过她的头顶,语气骄傲:“变态?你在夸我,再多夸几句?”
他是真以为?她在夸他。
他轻描淡写地描述自己的感受,妄图将自己的心绪理清:“为?什么听到?你夸我,我会很开心?嗯……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我听说西南州有种蛊毒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林观因连忙摇了摇头:“你这样说着,我都有点?不敢夸你了。”
他低眸轻笑,泠泠的笑声宛如风拂柳叶梢,让人的心尖又痒又酥麻。
他高束的马尾扫过腰上三?寸的位置,不停抚摸着他的窄腰。
好看的人,却完全不好好用他的这张脸,钱玉询唯一会的就是用笑脸杀人。
林观因偷瞥他一眼,无奈地选择沉默。
她落后几步,微弱的天光偶尔照着钱玉询头顶的玉冠。她之前还没仔细看过,玉冠上好像还刻着什么图样。
“小心啊。”钱玉询单手揽住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她那一脚差点?踩空,“你总是看我,不看路。”
林观因被他的直言说得双脸泛红,急忙从他身侧离开,“我是因为?走神了,才没看清路。”
“你因为?什么走神?”钱玉询停下脚步,站在几步石阶下,他眉眼一弯,“还是因为?我。”
“……是是是。”林观因无奈承认。
林观因觉得在他沉默片刻后,他就变得不对劲起来?,最?初见面时的那股疯劲好像又冒了头。
“那个老和尚说得好像没错。”钱玉询猜测。
“什么?”
林观因水蒙蒙的双眸落尽他满含笑意的眼睛里,好像是她主动走进了他的陷阱。
他温柔地看向她,认真道:“他说你喜欢我,我是你的心上人。”
林观因低头看着被雪覆盖的石阶,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林观因别过脸,微红的耳朵尖落进钱玉询的眼中?,“你都说他是假和尚了!那他的话自然?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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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的假师父。”钱玉询的语气有些得意,“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的荷包里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
“他这个人就是爱骗人玩,你不要信他的话。”林观因顿了顿,一边走一边向他解释:“之前我让你找的那个官兵是老和尚的亲人,老和尚不想我回去拆散他们,就妄想把你我凑在一起。”
“至于荷包,老和尚在外的名声很响亮的,用的他身份能轻松骗过楚员外啊!”
“哦。”钱玉询冷冷应了声,跟在她的身后,恍然?大悟,“你喜欢那个官兵,你不喜欢我。”
“……”林观因停下,回过头看他的神情,他还是笑着的,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多了几分?森然?的冷意,“也不是这么说,我和他是必须要在一起的任务……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那种,你能理解吗?”
“不能。”他说。
林观因咬着唇肉,她真想冲上去把鱼让真打一顿,她就知?道他没对钱玉询说什么好话!
钱玉询最?初应该不相信鱼让真的话,林观因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钱玉询误会的事?
林观因回想了好几遍,她不就是说了句送其他的礼物……?
礼物……?
大侠不会是因为?第一次收礼,就觉得她喜欢他吧?!
林观因想明?白后,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世界观念与自己观念有所差距的现实。
算了,等把礼物准备好后,再解释给他听。
“你的玉冠,上面刻的什么啊?”林观因仰了仰头,岔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好在,钱玉询也不是一直纠结的人。
她没再说,他也就不问了。
钱玉询弯下腰,让她看了个清楚,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个“钱”字,和他那本杀人手札扉页上的形状很像。
林观因猜,这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刻这个做什么?”
钱玉询满不在意地说:“是我的东西就要刻上我的名字,就算我死了,这东西也是我的。”
林观因明?白的,占有欲每个人都有,只不过钱玉询的占有欲格外强烈一些。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江湖人士的生?活都是提心吊胆的,要是没有什么念头支撑,很难行走江湖。
林观因心情忽然?有些沉重?,虽然?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钱玉询毕竟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就算他偶尔的脑回路过于离奇,出?口的话总是吓掉脑袋,但林观因还是希望钱玉询能在江湖中?活得好好的。
林观因忽然?想到?,如果钱玉询是男主的话,会不会就有一个好的结局了?
可她不是这个剧本的编剧,她连有些人物都不认识,对剧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她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什么,甚至都不能提前知?道钱玉询的结局。
马车停在山下,等到?林观因几人到?时,车夫还在马车里呼呼大睡,这就是摸鱼人的上班生?活。
听到?有人催促,车夫才急忙从马车上跳下,将木楼梯安放好,等待林观因他们登上马车。
林观因刚拎着裙摆,正欲弯腰走进去,不远处的一声鸣镝划破长?空。
几人都随着声音看去,她还没分?辨清楚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鸣镝。
钱玉询望着即将昏暗的天幕,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我有事走一趟,晚上见。”
“哎……”林观因还没来?得及叫住他,雪上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虚影。
林观因愣愣地看着他倏然?从面前消失,人都傻了。
她知?道他武功高强,轻功也不错,但绝没见过钱玉询这么着急。
壮汉见钱玉询突然?离开,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
楚员外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守着林观因和钱玉询,不要让人偷偷摸摸跑了。
钱玉询的确没有偷偷摸摸跑,他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使出?轻功逃走的。
壮汉疑惑地看向马车上的林观因:“他他、怎么跑了?”
林观因回神,想了想,朝壮汉解释道:“他说了晚上会回来?,我们先?回去。”
林观因也不知?道钱玉询有什么急事,但隐隐中?直觉告诉她,是和上次的那个七哥有关。
自从那一夜七哥来?堵钱玉询后,之后几日钱玉询总是早出?晚归。
林观因当时想着,这是他的隐私也就没有多问。
他说了晚上会回来?,那应该就不会食言。
回程的路上,没了钱玉询帮着她,林观因只好缩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准备呼呼大睡。
折腾这一趟太累,她还真在颠来?颠去的马车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眼,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楚府的后院。
夜幕早已降临,翁适来?后院接她,看了看她周围,却没见到?钱玉询的身影:“钱爷呢?”
“他有事去办。”
翁适悄悄压低声音,往四周一望,看到?没有人偷听或者跟着他,他才慢慢开口道:“林姑娘,这……之前那几名丫鬟的死被楚老爷查出?来?了。”
林观因不相信,之前听楚员外说过,他已经花钱摆平了三?名丫鬟身亡之事,怎么可能又多花精力去查她们的死因。
要知?道在丫鬟死后,连府衙的人都没有来?勘察过。
楚员外要是想查,早就报到?府衙那边去了,不可能正好是在他们离开府中?的这一天,又将事重?新摆在众人面前。
翁适一看林观因一脸不信,解释道:“楚员外说,这三?名丫鬟为?了追随神女,才自愿离开人世。”
林观因无言以对,他以为?他是在编什么神话传说吗?
但不得不承认,楚员外这人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那日林观因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营销策略,他就学得有模有样。
现在,还搞出?了一个追随神女的传言。
翁适继续道:“今日午后,便有几名道士来?府中?作法,那几名道士正好住在我们旁边的厢房……”
请道士这件事,林观因是知?道的,不过之前说好的请道士是为?了钱玉询假扮神女的那一日,没想到?楚员外竟然?早早地就请了人来?作法。
林观因没多管他们之间的事,她答应楚员外要传播楚和婉重?病的事、帮他找个神女,这两件事已经做到?了。
至于楚和婉那边,她不过是不想听从楚员外的安排,嫁个那个克妻的将军,所以也同意了钱玉询用她的名号假扮神女。
楚和婉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根本不在意楚家在外的名声。
林观因回到?院中?时,果真见了翁适说的那几个男男女女的道士。在一侧的厢房内,他们聚在一起饮酒嬉笑。
林观因路过时,还能听到?从他们口中?骂出?的脏话。
这个世界里,和尚是假和尚,道士不像真道士,实在太过荒谬。
就像是《十日谈》里描写的黑死病爆发后的世界,一片混乱与狼藉,人不像人,神也不是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翁适朝着林观因耸了耸肩,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观因本来?想着和之前一样,在门前等着钱玉询回来?,但她一开门,便能看到?那群道士朝她看来?的目光。
那是一种令人感到?心理不适的打量的眼神,轻蔑又不屑地对其浑身上下进行评判。
林观因“嘭——”的一声,将那些视线隔绝在外。
她有些想钱玉询了,是很单纯的想念。
林观因发现,她真的很容易依赖别人,好像也不是依赖所有人,她只是依赖钱玉询。或许是因为?信任他,就格外地依赖他。
除了钱玉询,她在这里都没有别的好朋友。如果是钱玉询在的话,那些道士也不敢用这么露骨的视线扫射她。
她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钱玉询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他看了。
即使是善意的欣赏目光,他也会觉得不适。
林观因不禁自言自语:“为?什么钱玉询不是我的攻略对象?要攻略钱玉询的话,一定会非常简单!”
用钱就行了。
哦对,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啦,全给钱玉询了。
不过他也还算大方,连拜佛的香火钱都是他给的。
林观因取下身上的锦囊,她已经抓到?了鱼让真,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任务完成。
但林观因打开一看,锦囊上绣着的鱼让真的名字还是没有消失,那就说明?光抓了他还是不行,或许要在固定的情节点?,让鱼让真出?山。
只是林观因没想到?,锦囊内多出?了一方手帕。
林观因展开一看,绣着密密麻麻的简体字——
【尊敬的宿主,请容许我告诉您一件不幸的消息。
关于宿主的消息被我那蠢笨如猪的上司投放给了女主关如冰。
不过请宿主放心,我们以尽力补救挽回了损失。今后关如冰将不会接收到?任何关于宿主的消息。
为?弥补宿主,将为?宿主提供人物查询功能,仅此一次,请宿主合理使用。】
林观因看着落款处的“超iii”陷入沉思:“……?”
草,是一种巨大的植物。
林观因下意识问道:“关如冰是不是也有系统?她是怎么回事,穿越、重?生?、觉醒?她原来?的身份是什么?”
她一紧张起来?,话就容易变多。
“……”
不管她问多少次,还是一如从前,没有半分?回应。
累觉不爱。
这算什么弥补?人物查询,还仅此一次?
林观因拿着笔迟迟没有落下,她想写百里承淮的名字,毕竟她攻略的对象就是他,知?己知?彼,应该之后的攻略之路也会很通畅。
算了,现在还没到?用这份补偿的时候。
林观因长?舒了口气,将笔搁下。
她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躺在床上后,似乎还能听到?外面那群道士嬉笑的声音。
她一直等着钱玉询回来?的声音,等到?眼皮开始打架,一觉醒来?后,他还是没有回来?。
林观因走到?翁适面前,他又在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好在这一次不熏人。
“他怎么还没回来?啊?”
翁适震惊地看她一眼,觉得林观因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很是奇怪。
如果她都不知?道钱玉询去哪儿?的话,那基本没人会知?道。
“钱爷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翁适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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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江湖中?人,万一是躲避仇家不能现身也说不定。
“当时我们下了山,他突然?就走了。”林观因不解,“可他说过晚上见,怎么晚上也没回来??”
钱玉询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是不会食言的。
“今日本该是他去假扮楚和婉的日子,但现在都还没回来?,”林观因越想越不安,对翁适说:“我要去找他。”
……
在山下响起的鸣镝声,并非是钱玉询专属的任务的鸣镝,而?是希夷阁危急时刻才会动用的鸣镝。
而?且是在他辽州的分?部。
虽然?很不想去,但钱玉询如今还未正式脱离希夷阁。
钱玉询一路没有停歇,穿过寒冷的冬,他使着内力,让空气中?凝聚的雾气水珠不能靠近他半分?。
希夷阁的当铺关了门,钱玉询敲了两下,房内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钱玉询共同管理希夷阁在辽州事务的夷十二。
红衣女子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姐,穿得十分?精致富贵,暗金绣花,织锦小袄。女子生?得容貌妍丽,蛾眉皓齿,鼻梁中?央正好长?了颗夺目的黑痣。
如果林观因在这里的话,她说不定能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夷十二。
夷十二冷冷道,“阁主在等你。”
“是你告密?”钱玉询走进屋内,回头瞥了她一眼。
“不是。”
还是那间密室小屋,只不过上次还在与钱玉询争锋相对的希七,此刻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主位上坐着位女人,她一身黑色衣衫,像是之前钱玉询穿的那身样式,长?相妖艳妩媚,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这便是希夷阁的新任阁主,魏攸北。
“十二,还要老妇亲自来?请你吗?”
魏攸北声音柔美,却自称“老妇”,不管是看她长?相还是听她声音,都称不上一个“老”字。
魏攸北仔细打量着钱玉询,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粉色荷包上,轻笑一声,那样子与钱玉询很是相似。
“哪儿?来?的?”魏攸北问。
钱玉询冷然?回道:“我的。”
魏攸北嗤笑一声,对他腰间的荷包还是好奇,“你养了个女人?”
“没有。”
魏攸北许是对钱玉询的回答很不满意,手腕微微一动,一根银针朝着钱玉询而?去。
钱玉询抬剑抵挡,打落飞出?的银针,银针落在脚边,裂成两段。
魏攸北的神情骤然?变得阴狠,嗜血的眸子直直盯着钱玉询,似乎在等着钱玉询的解释。
“老妇一直在等你回希夷阁成亲,你却在外养女人?”
钱玉询轻笑一声,悠闲自在地坐到?一旁空着的木椅上,他说话直白:“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成亲。”
夷十二自觉抬手封了自己的听力。
“那你喜欢谁?!”魏攸北猛地站起身,发髻上的步摇摇晃作响,那双阴狠的眼睛直直盯着钱玉询腰间的荷包:“用的如此劣质的缎子,你也会喜欢?”
“关你何事?”钱玉询冷嗤一声,“还以为?用鸣镝是阁里出?了事,日后不必再叫我来?了。”
钱玉询微微扫过一眼,昏迷在一滩血水中?的希七,他转身提醒魏攸北:“希七打不过我,你就算派了剩下十个希部的人来?,也不一定能杀了我。”
魏攸北抓下自己头上佩戴的步摇,往钱玉询身上砸去,正正好擦过他之前伤过的那处。
他没有躲开,步摇上的尖刺划破他的袖臂,一条红痕渐渐泛出?血来?。
钱玉询侧眸看了一眼,心中?的期待被埋葬。
很奇怪,他现在只有被挑衅后的怒气,为?什么没有之前在林观因面前的那种兴奋。
魏攸北看着钱玉询那一脸淡漠的样子就生?气,却又偏偏狠不下心对他下杀手,也只能用一些小伤来?折磨他。
不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钱玉询不躲开,硬生?生?受下来?。
“希七的伤,是你做的?”魏攸北沉声问。
钱玉询转过身看向倒地昏迷不醒的希七,除了他刺的那道剑伤,希七身上多了些别的伤口。
但这些伤只是看着血淋淋的,恐怖骇人。
魏攸北又在做戏给他看了。
烦死。
钱玉询轻轻一笑,魏攸北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我,我还挑断了他的筋骨,想来?日后也做不了杀手了。”钱玉询表情温柔,说出?的话却是狠毒:“杀了他,或者让他滚,选择权在阁主手里。”
魏攸北被钱玉询气得发抖,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却没想到?这一次还是不欢而?散。
“站住!”魏攸北再次叫住钱玉询,“你不是一直想脱离希夷阁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钱玉询薄唇微微勾起,双眼微微眯起,打量着魏攸北。
她这一招使了无数次,但魏攸北也知?道,钱玉询只对这一件事上心。
“说吧,有什么条件?除了和你成亲。”
“告诉我,你养的那个女人是谁?”
钱玉询笑得无奈,“你脑子有病。”
魏攸北:“……?!!一百鞭!让我打完,我就放你离开希夷阁!”
钱玉询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轻描淡写地看向魏攸北,薄唇轻启:“好啊,快来?吧。”
“剑!”魏攸北抽出?腰间的长?鞭,迫使钱玉询放下手中?的长?剑。
“啧,有点?过分?,光让我挨打。”
话是这么说,但钱玉询还是将剑丢在了一旁的希七身边。
魏攸北没有压制内力,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将手中?的长?鞭挥向钱玉询,长?鞭与白袍接触的一瞬间,长?鞭传递的力道狠狠与钱玉询的血肉相撞。
被强制炸开的血液瞬间染红他的白袍,□□上的极度疼痛并没有给钱玉询带来?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没有林观因摁他的伤口来?得畅快。
一百鞭,那他就有一百道伤口,如果是让林观因给他上药,他不敢想心底被压抑的快感能有多么猛烈。
这时,钱玉询终于认定,林观因就是给他下了毒。
不然?怎么会在受刑的时候还想着她。
真是厉害的手段,有空他也想去学一学。
魏攸北打得手都酸了,换了夷十二上阵,夷十二仔细看了看钱玉询略带笑意的脸,然?后一鞭又一鞭地落在钱玉询身上。
魏攸北气得已经离开了,顺便还将昏迷不醒的希七拖走。
待魏攸北走后,夷十二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眼看着仍站得挺拔的钱玉询。
真是个野狼。
如果杀不死、打不倒他,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身边自爆。
他浑身都是血,白袍被血水浸湿紧贴着他的肌肤,连两侧的脸颊上都沾上了飞溅的血珠。
但他嘴角还勾着笑,甚至他微微启唇,催促夷十二,“快点?,我还着急回去。”
钱玉询也不是傻子,就这么光站着让人打鞭子,他用内力缓解着鞭子上的力道,只不过,一些皮肉伤是在所难免的。
这样正好,他就有理由不停地让林观因给自己上药了。
钱玉询开始期待接下来?的美好生?活。
“你喜欢那个女人。”夷十二幽幽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她成亲?”
“你也有病。”钱玉询轻斥一声。
这是他从林观因那里学来?的,她总是这样骂楚家那个老头,久而?久之,他也记住了。
钱玉询微微抬眸看了同事一眼,满怀善意的向她解释:“喜欢,是朋友的喜欢。”
“你没有朋友,你不懂。”
被钱玉询评价为?没有朋友的夷十二冷笑:“呵。”
他将她说过的话记得清楚,成亲是夫妻之间的事,他们只是朋友,又不是夫妻。
“是她告诉你的?”夷十二闻言,大笑出?声,继续挥动着鞭子,“还真是选了一个难办的人。”
等到?钱玉询从当铺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虽然?他用了内力抵挡,但是一百鞭也不是个轻松的刑罚。
还好已经入了夜,街上没了人,不然?看到?他一身血淋淋在夜晚游荡,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恶鬼。
走到?街角,钱玉询撑着墙,看着远处的楚府,叹了口气。
钱玉询不想做食言的人,他抬起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地向楚府挪动。
他怀中?起死回生?的药还只有两颗了,钱玉询咬了咬牙,忍住了没吃药,还没到?致命的关头。
他早就想脱离希夷阁了,尤其是在魏攸北成为?阁主之后,钱玉询简直不堪其扰。
今日没有月亮,街上的亮源全来?自两侧店铺屋檐上挂着的白色纸灯笼。
他们在用一种沉默的声音,召唤将士们死去的亡魂回家。
钱玉询觉得自己很难再走了,他感受到?经脉逐渐凝固,这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他的内力也再难使出?来?。
他抬眸一看,不远处有唯一的一处灯火通明?的阁楼。
他得去缓一缓,说不定这样回去还会把林观因吓到?,虽然?他也很想看到?她被吓得炸毛的样子,可万一魏攸北暗中?跟踪他,他此刻没养好伤,就无法保护他的顾客了。
这样的伤,洒些药不让伤口流血就行。
钱玉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
林观因正和翁适说着要去找钱玉询,便听楚府里的丫鬟上前汇报。
“姑娘,享春楼的头牌来?找您。”
享春楼?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正经。
翁适站在一旁老脸绯红,“想不到?林姑娘在享春楼竟然?有相好的!”
听翁适一言,林观因确定,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什么相好?!我发誓我绝对没有。”
林观因嘱咐着翁适:“若是有人问起我,麻烦翁大哥告知?他们一声,我会在吉时前带着钱玉询回来?。”
抱着好奇的态度,林观因随着丫鬟走到?楚府后门。
面前的是位打扮得秀净素雅的年轻女子,她眉眼温柔,“夫人,你家夫君受了伤,如今正在我的住处养伤。但他说要见你,我便冒昧来?了。”
林观因愣了愣,想着,茵茵是个未婚的农女,这位年轻女子说的夫君,不会是她林观因的吧?!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结了婚?她结婚为?什么没有通知?她本人出?席?!
“你或许是找错人了,我还没成亲,”林观因抿了抿唇,尴尬地解释:“姑娘家里的那位,大概不是我的夫君……”
喜当新娘的事,她才不干!
“林观因姑娘?”年轻女人指着她的荷包,“那位公子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那位公子昏迷时一直念叨着楚府还有姑娘的名字,我猜测二位是夫妻,便私自寻来?了。”
林观因观察着年轻女人的神情,她语气认真,但饱览群书的林观因觉得,漂亮的人一般都很危险。
年轻女人描述的大概是钱玉询,但林观因不是很相信钱玉询会受伤,他武功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受伤昏迷?而?且还去一个春楼场所养伤……?
可面前的女人神色语气都很真挚。
“你是享春楼的头牌?你想要什么?”林观因问。
她身上没有银钱了,如果是这个头牌姑娘狮子大开口,到?时候拿不出?这么多可如何是好?
林观因想着,还不如和她先?谈好了,然?后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年轻女人摇了摇头,“我没想要报酬,救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享春楼离楚府不算近,隔着好几道街道巷口。
在林观因离开楚府后,那位壮汉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
林观因刚走到?享春楼门口,一股馥郁的混杂花香便扑面而?来?。
享春楼里的姑娘和小倌们身上几乎都用香熏过,各种好闻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也变成了不合心意的东西。
年轻女人带着林观因上了楼,其间路过好几个小倌,他们打扮得清丽,身姿瘦削,看起来?比女子还娇弱几分?。
又涨知?识了。只不过是一些没用的知?识。
年轻女人推开门,让林观因自己进去,然?后将房门缓缓关上。
“姑娘你看看是你夫君否?我暂且在外面给你们望风。”
林观因刚在钱玉询身侧蹲下,便听着年轻女人说的这样的话。
钱玉询没昏迷,他只是听了那个头牌的话,想破罐子破摔,然?后引起林观因的怜悯。
他果然?得偿所愿,林观因听说他受了伤,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林观因看着钱玉询略带笑意的眼睛,耳边又传来?年轻女人不停的追问。
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夫君。
钱玉询温柔地看向她,似乎也很期待林观因的回答。
林观因看着他这张脸,说不出?话来?,猛地起身奔向房门,朝着年轻女人点?头:“我和他有些事要谈,姑娘能否在旁边暂等片刻?”
年轻姑娘点?了点?头,然?后退到?一旁:“无碍,你们先?聊着就是。”
林观因这才放下心来?,走回钱玉询身边,她还没来?得及蹲在他身边。
便听见钱玉询用那副比春水温柔几分?的低沉公子音在迷惑她。
“我刚刚看到?你点?头了,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夫妻吗?”
林观因抬手挡住自己升温的脸,“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说一说吧,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028
林观因从楚府出来时心中本是着急万分的, 她不知道钱玉询是出了什么事,又怎么会在青楼养伤。
青楼?养伤?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非常不搭。
当林观因见到一脸笑意盈盈的钱玉询,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身上穿着和楼下小倌一样的衣袍,领口凌乱, 开到胸前, 不过衣袍下面的确用?纱布缠着, 她看不出来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只看他神色轻松,在见到她那一刻, 墨黑的眼眸明亮了几分。
他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我?昨日被打了一百鞭,太累了就在此处暂时休息。”
钱玉询笑着陈述昨夜发生?的事情。
末了,他似有似无地感叹一句,“她们打得都没有你舒服。”
林观因?双手攥紧裙摆,她不敢想象钱玉询轻描淡写的一百鞭到底是什么刑罚,也没注意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的伤、重?吗?”林观因?跪坐在脚床上,看着钱玉询胸口缠着的绷带。
屋子里烧着炭,较外面暖和不少, 虽然林观因?没碰到他的身体?, 但?林观因?能想到他的体?温仍是一片冰凉。
“不……”他下意识想否定他的伤势, 又突然转口道:“重?,快死了。”
她看着钱玉询撑着起身, 在纱布缠绕下的伤口浸出殷红的血色。
那是血液被纱布吸收后留下的血水颜色, 但?钱玉询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倚靠着床柱,请求着林观因?:“把手给我??”
“为什么?”林观因?因?为他突然跳脱的思绪而慢了半步。
“我?想试试。”
试什么?林观因?没太懂他的话, 他也没说清楚。
他将手伸到林观因?面前,摊开掌心, 上面是一条短促的生?命线,仅在鬼路穴附近便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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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骨感纤长,轻柔的袖边搭在他的脉搏处,手腕上的青色血管明晰可见。
“给我?,”他再?次说,那双好看的眼睛尽力?掩藏着他的亢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
林观因?抬眸见到他嘴角压抑的笑意,猛地收回刚要放到他掌心的手。
他一定又想用?自己的手去摁他的伤口。
林观因?万般无奈,已经给他解释过很多次了,“我?没有给你下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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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钱玉询双肩一沉,神情失望,语气中带着落寞,像是小孩在装可怜,“一百鞭呢,把我?都抽烂了。”
这是什么话?!
“抽烂了……”
林观因?下意识看向他的胸膛,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那根细细的腰带看起来极为脆弱。
奇怪的是,他还把那个粉色荷包挂在身上。
钱玉询随着她的视线看下去,猛然间他又感受到了血液加速的快感,心中的燥意席卷全身。他两手一摊,将身体?展示在她面前。
“你想看我?的伤吗?”
说着,他的长指搭上他腰间的系带,一点?细微的动作惹得胸前的红又鲜艳了几分。
“我?不看!”林观因?拦住他的动作,恼怒地看向他,双眼饱含着清亮的水光,还带着隐隐的哭腔:“为什么要让别?人打你?你难道不知道打回去吗?”
钱玉询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轻笑一声,胸腔震动着,染红包扎好的纱布。
“打回去?那不就成?了恶人了吗?”
“别?人打你,你还想着要当好人啊?你是不是傻?!”
林观因?很是生?气,这人平日里拿着把明晃晃的长剑,威风凛凛。但?竟然在别?人向他动手时,他还任由其?为所欲为,让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以?为,”他那双明亮的眼变得懵懂和迷茫,“你们喜欢的是……”
他想了半天,从口中蹦了个“善良”出来。
“善良又不是任人欺负!”林观因?生?气地垂着头,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药瓶,“这是之前剩下的药粉,你上药了吗?”
钱玉询点?了点?头,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在思考着林观因?之前说的话。
她为什么不喜欢善良的人?好奇怪,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掩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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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会被他吓跑吗?
钱玉询的心中竟然有些期待了起来。
“不,你来给我?上药,”说时迟、那时快,钱玉询两指一拉,脆弱的腰带瞬间滑下,衣襟微微散开,“她们包扎得不好,还是要你来。”
林观因?被他的话说得双耳泛红,她又不是什么神医在世,清理伤口什么的她也只会简单日常的操作。
林观因?解下他身上的绷带,才知道他伤得有多么严重?。
胸膛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细小鞭痕,血肉翻起,之前上过的药粉与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像是一颗颗小刺长在身上。
在凝固的血痕中,林观因?见到他灵虚穴上的那颗红痣,它被鲜血包围着。
林观因?的眼睛被他的伤刺得血红,她抬眸看他,钱玉询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林观因?幽幽开口:“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钱玉询微微压着眸子里的兴奋,“什么?”
“世情文?里被人欺辱的师尊。”林观因?咬牙,见他那副享受的神情,怒从中来:“你很喜欢这样?”
钱玉询不明所以?,但?他喜欢林观因?给他上药,便点?了点?头。
“我?一点?都不喜欢!”林观因?气愤地将药粉全倒在他的伤口上。
他明明能反抗,却还是将自己弄得一身伤。
从他第一次让自己破坏他愈合的伤口时,林观因?就应该想到的,钱玉询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看重?。
他甚至以?此来取乐,感受伤痛给他带来的快感。
这是一种病,身体?感到疼痛的时候,他的心理上可以?放松,以?此来找到情绪的宣泄口。
林观因?不知道钱玉询为什么会这样,但?她不想看到他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至少要让他惜命一些。
虽然他们江湖人士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但?能多活一天为什么要拒绝呢?
药粉撕咬着他的伤口,钱玉询额头冒着冷汗,但?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我?就说,一定是你给我?下了蛊。”他语气幽然,嘴边的笑容明媚却又让人胆寒,“一定是。”
钱玉询认定了林观因?给他下了蛊,在操纵着他的心神。
林观因?合上药瓶,转过身去,抬袖擦了擦有些干涩的眼睛。
“你的伤这么重?,就先在这里修养?”林观因?顿了顿,看向房门?口,仔细一听外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要不我?先回楚家让翁大哥来带你回去?”
“那你呢?”
钱玉询垂眸,见着林观因?给他系好腰上的系带,抬头时脸已经红成?了红鲤的尾巴。
“今日说好了要去替楚和婉假扮神女的,你受了伤,那就只有我?自己去了啊。”林观因?叹了口气。
楚员外将祈福的事安排得隆重?,听他说着,辽州城大半的百姓都会在道路两旁迎接神女使者。
其?实主要目的还是要让肖申诃本人相信这件事,并且要让肖申诃对?楚和婉一见钟情才行。
肖申诃从小长在豪门?士族,见惯了美?人风采,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眼前一亮。
于是,楚员外便想接着神女的传说,将楚和婉包装成?神女使者,以?此来搭上肖申诃。
虽然很荒谬,但?不得不说,楚员外这人是有些营销手段的,这要在现代娱乐圈,他高低是个公关部的主任。
说来也奇怪,像他们经常杀人的人,比如钱玉询,他心中并没有什么神佛信仰。
但?作为在战场杀敌的肖申诃就不一样,他很在乎神明降福。
从前,在肖申诃还没被派到辽州做车骑将军时,整个辽州城中只有约莫五座佛寺与道观。而现在,大大小小的寺庙数都数不清。
不说全是因?为肖申诃,但?也有他的原因?。
他强制太守颁行的一道政令,便是和尚与道士皆可不入伍充军。
这样一来,许多人便涌入那寺庙道观之地,也就出现了许多假和尚、假道士。
钱玉询起身,将长发抚到身后,乌黑干净的头发披散下来,较往日束着高马尾的他多了几分闲散之感。
“你不是说很危险吗?”钱玉询打量了她一眼,“你又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那我?不就得把之前的百两银票拿去替你买纸钱?”
“……”林观因?愣了愣,反驳道:“倒也、应该、没有这么危险吧?”
“谁知道呢?假的被人发现了,不就是只有死路一条么?”他长睫微动,扫过眼下的一丝青黑。
林观因?总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但?她找不到证据。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楚和婉是不会去的,只有我?去了。”林观因?倒了杯热茶,放到钱玉询嘴边。
他唇瓣有些干涸,平日里红润的唇色泛着脆弱的苍白。
“还有我?,”钱玉询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站直了身子,他轻声一笑,“你以?为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什么?能要我?性?命吗?”
“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林观因?攥着自己的袖边,咬牙看向他。
他这话说得好讨打!
“……谁给你挠痒痒挠出这么多血?”林观因?看着他的额上冒出的冷汗,无语地摇头,“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吧,我?回去叫翁大哥来接你。”
“不,”钱玉询语气坚决,“说好了的,就不能反悔。”
林观因?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钱玉询忽然又想起什么,抬袖掩唇轻咳了两声,“咳、咳,还是有些不适,你扶我?回去便好。”?你刚刚不是说着很厉害的吗?
林观因?走过去扶着他的手,两人的身高差属实有些大,林观因?本想抬着他的小臂,没想到钱玉询将手一身,直接搭在了她的肩上。
被压迫着前行的林观因?侧仰着头,用?控诉的眼神看向钱玉询。
他压着自己的那只手根本没用?力?,甚至挺拔的身姿都没有倾斜一点?。
大侠他竟然开始骗人了!
享春楼的头牌姑娘还在一旁等着,见林观因?扶着钱玉询出来,急忙上前解释:“春楼里的妈妈都见不得外面的小夫妻来这儿寻欢,所以?我?便一直守在此处,还请夫人见谅。”
“没事没事,”林观因?朝她摆摆手,“我?理解,都是打工人嘛。”
头牌姑娘笑着看向林观因?,说着让林观因?头脑迷糊的话:“我?看夫人与夫君感情甚笃,夫人大可放心,昨夜并没有人靠近此处。就连,这位,”头牌小心翼翼地朝钱玉询使了个眼色,“药都是他自己清理的。”
“难怪,我?说呢,那药粉都没弄好。”
钱玉询催促着林观因?:“快回去吧,我?有些等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房门?里便传来咿呀嘶哑的喘息,还有衣物撕裂的声音。
钱玉询耳力?好,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回头好心告诉头牌姑娘:“他们打得有些厉害,小心别?死人了。”
林观因?:“……”你真是个好人。
头牌姑娘点?点?头,开心地将他们送出享春楼。
头牌姑娘刚一转身,身边穿着和钱玉询同样衣服的小倌就凑了上来:“好姐姐,你这晚赚得可不少。”
头牌满意一笑,掂量着荷包里钱玉询给她的两锭银子。
“没想到,这看起来像恶鬼一样的侠客,竟然是一张白纸。”头牌姑娘笑道,“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姑娘,偏说是别?人给他下了蛊。你可别?说,我?在辽州这地界还没见过有人会下蛊的。”
“好姐姐,这么轻松就赚这么多,不得请我?们好好玩一圈?”小倌贴着头牌姑娘的腰,往楼上去,“那人也真是个傻的,若真有下蛊之术,那咱们不早就富甲一方了?”
“所以?嘛,那人看着狠辣,实际上纯情得很呢!”头牌姑娘的指尖轻点?着小倌的额头,调笑道:“你瞧着我?没做什么,可不知我?昨夜是多么费心费力?教那人追姑娘。说得我?口干舌燥,不过今日一看,他倒是会装柔弱骗姑娘了。”
头牌姑娘想了想,似乎还有些担心:“你说,要是他追不上那姑娘,不会来找我?退钱吧?”
小倌心中也是一惊:“退钱?江湖人不都很爽快的吗?我?之前伺候的那位姑娘便爽快极了……哪里会让人退钱啊?”
头牌姑娘往后望了望,喃喃道:“爽快就好,瞧着那人不像是个好惹的。”
小倌嘲笑一声:“不好惹却连姑娘都追不上哈哈哈……”
……
林观因?“扶着”钱玉询刚出享春楼,就看见对?面站着的壮汉在鬼鬼祟祟往享春楼里面看。
这明显就是来跟踪监视她的。
“诶!来帮帮我?呀!”林观因?朝着他招了招手。
壮汉瑟瑟缩缩地从对?面忸怩地走近,“林姑娘……”
“我?师兄受了点?伤,麻烦你帮帮忙。”
壮汉胆怯地偷瞥了一眼钱玉询,立马移开了视线。
林观因?话音刚落,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缩了回去,钱玉询冷然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林观因?稍微仰头,见他紧绷着下颌,躲开壮汉试探的手。
“你不是说有些不适嘛?”林观因?疑惑。
“有吗?”钱玉询侧头,作凝想状,否认道:“我?没有。”
“……”好善变的男人。
好在,他们回到楚府时,还没有错过楚员外安排的吉时。
妆娘、道士早已在院中等候了。
林观因?将钱玉询扶回他的房间,一旁的案几上放着楚员外送来的祭祀衣衫,做的是钱玉询的尺码。
“你可以?不去,我?已经找到了鱼让真,我?也没有事情要今日去办。”林观因?耐心向钱玉询解释,希望能说通他,“而且不知寺也已经安排好了,应该是安全的。”
之前,林观因?请求钱玉询去扮演楚和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要抽出时间去找鱼让真。
如今,鱼让真已经被她轻松地找到了,那也没有必要让钱玉询来折腾了。
“衣物是照着我?做的,”钱玉询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看向案几上的祭祀服,“你穿不了。”
钱玉询这话倒是有几番道理,他身材高挑,林观因?就算站直了,她的头顶也堪堪在他的喉结下方。
而且钱玉询看着清瘦,实际上他劲瘦的身材十分有料。
这还是林观因?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的,胸膛和腹部都有明晰的肌肉纹理。
“没关系,改一改就好了,用?不了多少时间。”
钱玉询倒是觉得她的态度越来越奇怪,最初本就是她请求他去假扮楚和婉的,但?如今见他受了伤,又突然不让他去了。
钱玉询声音温柔如水,“说好了的,不能随意更改。”
“但?你昨日说的晚上见,你却没回来!”林观因?下意识反驳他的话,这人怎么就不知道随时变通呢?
下一秒,林观因?的手中被钱玉询塞进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只听他说:“我?失信了,你可以?捅我?一刀。”
“……你乖一点?!我?可没有这样的爱好!”林观因?急忙将匕首放远了些,生?怕伤到自己和钱玉询。
“等等、”林观因?坐在他身边,仔细打量着钱玉询,再?看看一旁放着祭祀衣物:“你不会是想穿女装吧?!”
“你想多了。”钱玉询抬眸看向她,嘴角还带着狡黠的笑,“只不过听人说,为你做事我?才能开心。”
“啊?谁给你说的?”林观因?不明所以?。
这话说得像个大冤种一样,和自愿上班这种话有什么区别??
林观因?不知道短短一夜的时间,钱玉询又被谁的话给蛊惑了,尽说些令人脸红耳发烫的话。
顶着一张绝美?好看的脸,对?她说话的语气又这么温柔,林观因?心里说是没有一点?感觉是不可能的。
但?林观因?知道钱玉询这人,他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也不会思考他的说出的话会不会有歧义。
而且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林观因?是在她的世界遇见的钱玉询,她说不定已经对?他展开了激烈的攻势。
但?是现在不行,天不时、地不利,人……一个是人、一个是纸片人。
“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乱动,躺着就行。”
林观因?拿走一旁的祭祀服,回到自己的屋子,叫来绣娘给衣服改小了许多。
钱玉询见着林观因?离开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他刚刚、是被人关心了吗?
好诡异的感觉。
钱玉询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透过层叠的衣衫和包扎的纱布,身体?里猛烈跳动的是他的心脏。
他忽然笑了起来 ,尾椎升起一股酥麻感,笑得眼尾都氤氲了几分水汽。
一旁的兔子还在竹篓里跳动,也就一晚不见,它就在里面躁动着,发出响声吸引钱玉询的注意。
……
本来是钱玉询穿着刚好到脚踝的祭祀服,穿在林观因?身上变成?了一条拖地长裙。
但?来不及修改裙长,绣娘只抓紧时间将上身格外宽松的地方修改了一下。
这祭祀服看起来像是远古时期的巫祝穿的服饰,红绿相间,毛茸茸的领边,腰间还挂着一些精致的禽鸟翎羽。
珠翠环饰坠在林观因?胸前,层层叠叠的,几乎要将她的脖子压弯。
服饰很繁琐,林观因?穿上后,几乎只能让人搀扶着走。
林观因?坐在铜镜前,由妆娘为她上妆,夸赞几乎是每一个妆娘都会的技能。
“姑娘着皮肤看着也太好了,难怪老爷选你去扮神女啊!”
林观因?看着镜中扭曲的样貌,她到了这个世界后,还没见过自己的真实容貌,这里的镜子都像哈哈镜一样,照得人歪七扭八。
“谢谢呀!”
楚员外早就听从林观因?的安排,让人备好了轿子,在院中等着她这个“楚和婉”。
这件事是个秘密,只有在场的绣娘和妆娘知晓,就连轿夫们都不曾知道他们马上要抬轿的人是林观因?,而并非楚和婉。
林观因?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很完美?的戏,一路半遮半掩从楚府出发行至不知山的佛寺祈福,途中她要咳嗽上百次,吐血两盆,并且要让路人亲眼见证。
最后,她要在不知寺里接受神女的赐福,摆脱疾病困扰,成?为神女在人间的使者。
林观因?想不到这也算是一个新型就业渠道,她一个表演系毕业的,有一天竟然会变成?神话的创造者,虽然这是一个假的谣言。
林观因?由人扶着走出房间,面上带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隐约可见面纱下那张清丽的面容。
道士们在院子里进行着狂魔乱舞,林观因?拉着身旁的小丫鬟,低声说:“扶我?去看看他。”
她的视线落在钱玉询的厢房门?口。
林观因?总觉得不安,钱玉询不像是这么听话的大侠。
她由丫鬟扶着,一手拎着长长的裙摆,悄悄走到钱玉询门?前。
他的房门?没关紧,留了一丝缝隙,林观因?偷摸着从缝隙往里面看去。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起来睡得香甜。
只有身边的兔子跳来跳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林观因?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他好好养伤就好,那样惊心动魄的伤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养好。
这点?小事,林观因?觉得自己也能搞定!
她好歹在钱玉询身边待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连一点?大侠风范都没学到!
林观因?被人扶上轿子,这轿子和马车不同,这是由几个人抬着的,颠簸程度全看几个轿夫有没有公德心。
还好,楚员外给的钱够多,一路平平稳稳地走出了楚府。
她怀里装得有很多假血包,其?实都是用?山楂熬成?的酱汁,还有许多锦帕,都是白色的。
一会儿她准备掩唇灌一口山楂汁、咳一声,就吐一口血,林观因?搓了搓手有些期待,这还是她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没有重?来的表演。
辽州城街道上从来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的人,林观因?默默感叹于楚员外的钞能力?。
因?着说想替病重?的“楚和婉”祈求神女降福,楚员外早就宣传出去会在道路两旁发放铜钱散财免灾。
这样一来,不想凑热闹的百姓,也都来了。
“听说楚小姐的病无药可医,楚员外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替楚小姐续命。”
“神女降临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前两年辽州大旱也没见神女帮一把,要我?说这些神鬼佛之说都是唬人玩的!你们全上了朝廷的当了!”
“要我?说也是,你看这些什么神啊、佛的,他到底拜的是什么东西?”
“嘘!”旁边一人急忙捂着男人的嘴,“你不要命了!”
人多喧闹,林观因?坐在轿子上,由轿夫抬着路过人群。
其?中不免有对?她投来的打量目光,百姓们只听闻过楚家小姐才艺双全,长相貌美?,却养在深闺,只有稍微亲近之人才算见过楚小姐真容。
林观因?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娇弱、弱、弱……
“咳、咳……”
林观因?抬袖,还好祭祀服的袖口过大,将她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她猛地灌了口山楂汁。
酸得要命的汁液在她口腔中乱窜。
哪个傻子熬的山楂汁一点?糖都没有放!!
忍不了一点?!
林观因?急忙抓着锦帕吐了出去。
“服了、朋友你要杀了我?吗……”林观因?低声骂道。
林观因?皱紧了眉,眼角被酸出晶莹的泪来,她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酸、太酸了!
她揉去了眼角的泪珠,抬眸往旁边一看,只此一眼,便见到了在茫茫人群中站着位黑衣的少年。
他穿的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身黑衣,朴素又简单。他身量高出前面的人不少,隐隐天光穿透他束发的玉冠,他嘴角噙着笑意,正?抱臂笑吟吟地望向她。
钱玉询!
林观因?瞬间瞪大了眼,看向他,视线交汇之后,钱玉询轻轻低头一笑,神色满足。
他不是在好好躺着的吗?怎么又突然到了人群里来?还换了身衣服!
林观因?忍住差点?叫出他名字的冲动,瘫了回去,继续扮演她要死不活的样子。
钱玉询运着轻功,紧赶慢赶才赶到这里。
先见到她装模做样时,钱玉询觉得好玩又好笑,他甚至难以?想象,林观因?竟然这么会演。
但?明知道她在演,可看到她水润的唇瓣被染红时,又会觉得触目惊心,尤其?是在她咳嗽不停的时候。
钱玉询觉得自己完了,他得找个时间去西南州走一趟,早日将蛊毒解了,不然会有性?命之忧。
林观因?用?余光扫过钱玉询的身影,他正?伸出手在接楚家散出的铜板。
……就该想到这一点?的。
林观因?被抬进了不知寺,其?余跟随而来的百姓便被隔绝在外。
里面是楚老爷布置好了的铜镜和金丝绸缎,日头一照便向外折射出粼粼的金光,以?此来假扮神女降世。
天王殿外,摆放着各类祭祀之物,祭祀以?“尸”,便搁放牲畜之头颅于上,以?献神明。
林观因?虽是专业的演员,但?在没有摄像机,只有人眼扫射的情况下,还是有些许尴尬的。
尤其?是,她又要扮演的是神明使者,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但?楚员外很大胆,很放得开,还不等鱼让真说什么,楚员外就跪在蒲团上开始发出鬼哭狼嚎的哭喊。
鱼让真站在一旁,幽幽瞥了一眼,露出鄙视的眼神:“……”
林观因?朝他使了个眼色,鱼让真才开始缓缓道来:“神有明德,民有忠信。神民异业,敬而不渎。求神降之嘉生?,民以?得福,日后祸灾不至。”①
林观因?跪在一旁的蒲团上,懒懒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虽然寺中大部分都是楚员外的自家人,但?林观因?秉持着专业且敬业的原则,依然将要死不活的人设演了下去。
鱼让真退场之后,一旁的道士又上场表演,拿着桃木剑与醇酒不停地往林观因?身上洒。
一旁点?燃几堆木柴,木柴的火光照着铜镜与金丝绸缎,铜镜有许多,镜面也宽大,照得整个不知寺金光闪闪。
外面忽然有百姓声音响起,人潮突然猛烈的喧嚣起来:“是神女!神女降世了!!”
“真的有神女!”
“什么神女?那楚小姐病怏怏的,还没……”
那人话音未落,寺庙大门?被人打开,众人都往里看去,见着鱼让真正?在朝着身体?康健的“楚和婉”点?上圣水。
“楚和婉”的身姿站得挺直,她身边没有人搀扶,她也没有再?吐血、咳嗽。
“真是神女显灵了!”
寺庙外的一人开始跪拜,众人便同样跪拜。
林观因?将那人的声音听得清楚,分明就是翁适的嗓音,他什么时候拿了楚员外的钱,也开始当群演了。
林观因?侧抬着头,往天上一望,温暖的日光洒向她的脸,脚下是冰冷的雪地。
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钱玉询坐在不知寺的房顶上,丝丝缕缕的光洒在他的身后。
钱玉询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铜板,他一指将一枚铜板弹上空中,一手又轻松地接下,似乎是在给她展示他刚才的胜利品。
林观因?遥遥看去,他那身黑衣胸前的颜色好像更深了些,像是深色的液体?染上了他胸膛的衣料,干涸之后便与黑色的布料融在一起。
隔着尘世的喧嚣声,林观因?仰头学着他,回了他一个笑。她的脸被薄纱遮住,只露出弯弯的眉眼。
但?钱玉询知道,她藏在薄纱下的面容,嘴角旁一定露出了两个灿烂的梨涡,就像……平时在他面前说好话哄他的样子。
029
林观因有些忘了是怎么回到的楚家, 她一直被人簇拥着,一旁的百姓都高呼她是?神女的使者,不断向她祈求赐福。
林观因有些胆战心惊。
前一秒还?说着不信神佛的人立马转口向神明祈福,他们甚至赶着向前涌, 生?怕落后?于旁人。
好在有楚员外安排的府卫护送林观因回到了楚家。
楚员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一脸的得意洋洋, 并对林观因也十分?客气。
“姑娘,这是?剩下的一百两银票, ”楚员外将银票递到林观因面前,却没看到钱玉询的身影,便问道:“姑娘的师兄呢?”
“他有事要办,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林观因接过,将银票揣进怀里?。
她着急回去将这身祭祀服换下,祭祀服繁琐沉重,脖子上戴着的珠翠压得她都抬不起?头。
楚员外以为林观因要离开楚府,便假意挽留道:“我楚府如?此之大,姑娘何不与师兄多住几?日, 莫非担心老夫承担不起??”
“哈哈, ”林观因假笑两声, “您放心,我当然要多住一段日子啦, 在您这儿又不多交房费。”
楚员外:“……”他好像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林观因正往她的住处走, 便见着一队府卫急急忙忙地往外赶,她疑惑地往身后?看了眼。
一转身,她撞进了冰凉带着淡淡血腥气的怀里?。
林观因仰头, 钱玉询也正好低头。
霎时间,林观因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一温润之物触碰, 只不过一触即离,她还?没有反应得过来。
她恍惚看到钱玉询的嘴唇上沾了些?白,像是?她被妆娘上妆时抹上的脂粉。
“你?……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林观因决定好人先告状,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有利地位。
“我就喜欢如?此。”
钱玉询抿了抿唇,唇上有她脸上的脂粉味。他弯腰,盯着她的嘴唇看,她吐过很多山楂汁,唇上还?染了些?山楂的酸味。
林观因下意识放开手中的裙摆,捂住自己的嘴,“你?看什么?我的嘴有什么问题啊?”
林观因回了楚家后?,身边便没了侍女伺候。
钱玉询早就在房顶上看到她两手抱着裙摆,一摇一摆地往院里?走。
“没有问题。”钱玉询直起?身子,走在她身侧,他主动说:“我抱你?走?”
“啊?”林观因对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
他从昨夜出去后?,再?回来时,就像变了一个人,行为说话都奇奇怪怪的。
“你?衣裙太长,不好走。”他说。
确实?不好走,但她印象里?的钱大侠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越是?这样,林观因心里?就越慌。
林观因一拍脑门,将楚员外给的百两银票拿出来,塞进钱玉询怀里?。
“我差点忘了,还?好你?提醒了我。”林观因说。
钱玉询:“……?”他提醒她什么了?
钱玉询不禁开始怀疑,昨夜那个头牌说的话到底有没有用?。
头牌姑娘说,情蛊要双方合作才能解,只要他按照她的话去做,便能将林观因拿捏在掌心,让林观因喜欢自己,以此缓解体内的情蛊。
既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他的武力不用?展示也能在江湖中排名靠前;又要让林观因产生?保护欲——他装弱了啊,不疼装疼。
钱玉询自认为他就是?这么做的,但他的身体中那股怪异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除。
那种酥麻感很奇怪,从他的胸腔下不断向身体蔓延,就连发丝也会颤栗。
甚至一靠近林观因,身体里?血液和胸腔的心脏便开始叫嚣,想要冲破他的躯体。
尤其是?刚刚他的唇瓣无意间擦过她的额间,点点温热,他从唇上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钱玉询其实?现在没想要她的银票,但既然她递来了,那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
他刚将林观因递来的百两银票塞进荷包,便要弯下腰来抱她走。
林观因单手抵住他的肩:“你?都受伤了!怎么可以抱我走?又流血了怎么办?!……啊!你?!”
钱玉询不为所?动,还?是?单手将她抱了起?来,长长的裙摆终于没有继续进行拖地运动。
林观因不敢乱动,只能用?手揽住他的脖颈:“哎!你?真不怕死吗?”
“有什么好怕的?”钱玉询别过头,笑了笑。
林观因的长发垂下搭在他的肩后?,与他束起?的马尾相互纠缠。
林观因扭过头,看向他的身后?,不与他对视。
她害怕,这么容易依赖他,万一有一天她真放不下了怎么办?
尤其是?她越来越觉得钱玉询人好……
喜欢上一个人的前兆就会开始觉得他是?个好人,认为他比世间万物都要好,样样都不如?他,为他自动蒙上一层滤镜。
她身上有山楂汁的酸味,也有一些?酒味,混在一起?不好闻。
但在这一些?混杂的味道下,他好像闻到了她皮肤的味道。
钱玉询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了很多。
原来贴着她,就能平静下来。
钱玉询压抑着嘴角的笑意,长睫微微颤了颤。
好舒服。
“哦,忘了告诉你?,”他的语调上扬,声音轻快,“这里?,又死人了。”
林观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楚员外陪同着一起?前去不知寺的这段时间里?,楚正尧被身边的仆人发现死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楚正尧上吊而死,被人发现时早已断了气,硬挺挺的尸体挂在房梁上,脖子缠绕着白绫,寒风往里?面一吹,尸体还?随着风动打转。
仆从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楚正尧脸色涨得发紫,舌头伸出嘴角,下巴挂着的涎液已经干涸,衣摆下方还?在不停地滴着不明液体。
整个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恶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仆从吓得尿了一地,连滚带爬地去叫来了府卫,将楚正尧的尸体取下来。
当时,楚员外和“楚和婉”都不在府中,连楚员外最信任的管家荷姑娘也都跟着一起?去了不知寺。
府中没了主心骨,谁也没敢乱动,府卫只将楚正尧的尸体放在床上,连楚正尧的院子都没人敢靠近。
他们早就知道楚府这段时间不太平,也曾听说过三个丫鬟连续坠亡的事,但都被楚员外压了下来。
还?往外宣扬着是?她们自愿为楚和婉祈福,以身献祭,追随神女。
可如?今,连楚正尧都死了。
刚才与她擦肩匆匆而过的一队府卫,便是?去向楚员外汇报情况的。
楚员外刚在厅堂坐下,得意洋洋地接过荷姑娘奉上的铁观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府卫正哆哆嗦嗦跪在楚员外面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有话快说!”楚员外不耐烦地刮着茶杯上的浮沫。
“回……回老爷,公子他……自-尽了!”
楚员外怒目看向府兵,手中的茶还?没喝进嘴里?:“你?说什么?!”
“公子自-缢身亡……待属下见到时,已经……硬了。”
“正尧……死了?”楚员外双眼无神,拉住身旁的荷姑娘,再?次问道:“胡言乱语!正尧怎么可能自-尽?!”
泛着热气的茶杯被楚员外摔在府兵身边,府兵低着头不敢动作,“老爷,公子的尸体在……”
“绝不可能!”楚员外怒吼一声,“正尧在哪儿?!快带我去!”
等到林观因换完衣物后?,又为钱玉询重新换了药,果?不其然,他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了,这样反复,不知道要多久才好!
还?好现在不是?夏季,不然细菌感染可有他好受的!
二人赶到楚正尧的院子时,那里?已经被楚和婉的人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错,是?楚和婉带人围的院子。
楚员外被人用?麻绳绑在榆树上,院中一张白布遮住了楚正尧的尸体。
楚和婉悠闲地坐在廊下,身边是?荷姑娘在伺候她。
她似乎是?故意的,仿佛就是?为了等到林观因和钱玉询前来。
楚和婉见林观因来了,嘴角才露出一点笑意。
楚和婉打扮得较之前华贵许多,梳着高耸入云的发髻,戴着珠光翠钿,连披着的外衣都是?用?金丝绣成的。
“姑娘可算来了。”楚和婉缓缓从铺着厚厚的绒毯的贵妃椅上起?身,走到林观因面前,“等你?好久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合作吧?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轻易地夺回楚家。”
林观因见着她表情阴恻恻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进钱玉询的怀里?,他揽住她的腰。
“小心。”他清澈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声音顺着头发丝穿进她的脑神经里?。
林观因莫名颤了颤。
“楚正尧、是?你?杀的?小汀也是?你?杀的?还?有那个两个丫鬟……”
“不不、茵茵、不、”楚和婉故作恍然,掩唇轻笑,那笑声刺耳伤人,“你?不是?茵茵,你?是?林姑娘,我差点忘了,小汀给我说过你?的名字。”
林观因挽紧钱玉询的手臂,企图汲取一点大侠的力量,她才硬气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林姑娘,”楚和婉的视线落在钱玉询身上,“我没这个能力,倒是?你?身边的这位、侠客?一步杀一人啊!”
林观因仰头望了钱玉询一眼,他神色如?常,垂下的眸子与她对视,眼中隐隐等着她的回答。
林观因松开了挽着他的手。
冷,钱玉询觉得自己的手臂没了林观因挡风,冷得要命。
他看着林观因微微从发丝之间露出的白皙后?颈,指尖发痒,想一手抓住她的脖子,将她重新摁回来。
但他没有,他忍住了,为了缓解蛊毒,他不能强迫她。
林观因上前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没有杀楚家的人!从始至终,你?们家出事的时候,他都和我在一起?,你?不能污蔑他!”
钱玉询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来现在的感受,只用?一个词的话那便是?“荒谬”。
荒谬的林观因做了一件荒谬的事,她是?在干什么?保护他吗?
钱玉询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看来头牌姑娘教的方法确实?好用?。
林观因和楚和婉都抬头看向他,只见钱玉询伸出手,将林观因捞回身边。
“你?变聪明了许多。”钱玉询笑吟吟地夸赞楚和婉,“不过,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什么用?。”
林观因默默点,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一盘散沙,她时刻担心着钱玉询丢下她。
太过分?了!
“哎,和婉不过是?和公子、林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楚和婉将剩下的五百两银票拿出来,放在林观因面前,“这是?剩下的五百两,我说到做到。”
林观因看了一眼楚和婉手中攥着的银票,没接过。
“我还?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你?杀的?”林观因问。
“当然不是?啊,林姑娘,和婉只是?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杀这么多人。”楚和婉看向钱玉询,陷入回忆,“公子,你?说是?吧?”
那日,是?钱玉询接了任务,将楚和婉从山匪窝里?救了出来。
林观因当时躲在一旁,看得真切。
楚和婉身体虽然康健,但她一个人要杀了这么多人,确实?很难做到。
但,她身旁还?站着位荷姑娘。
荷姑娘感知到林观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偏过头,冷哼一声,她从来就对林观因不屑。
“他们自愿去死的,关我们小姐什么事?”
楚和婉将五百两塞进林观因手里?,看了她一会,被她迷茫的神情逗笑。
楚和婉笑说:“多亏你?们,能让他将这场戏演完,不然我都不知道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院内的气氛恐怖又诡异,一旁还?停着楚正尧的尸体,而他们却在这里?……闲聊?
楚和婉的视线落在被绑着的楚员外身上,她语气亲切:“爹爹,我为您选了一个极好的去处,希望爹爹能喜欢。”
林观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将银票塞进钱玉询怀里?,向他投诚。又偷摸地缩进钱玉询的保护范围内,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钱玉询最值得信赖。
钱都给了,不保护她就不道德了!
楚和婉转身,保持着她大方得体的笑容,朝林观因娓娓道来:“我没有杀他们,荷姐姐说得没错,是?他们自愿死的。”
“……为什么?”
林观因不信,就算这里?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但这世界毕竟是?由她世界的编剧创造出来的。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原因地自愿去死简直是?无稽之谈。
“因为他们喜欢我呀!”楚和婉笑得很灿烂,“我说了,喜欢我,就为我去死。”
林观因:“……?”这是?什么神-经-病?
钱玉询反而很赞同楚和婉的话,反问林观因:“怎么?你?害怕?”
“废话!”林观因深吸一口气,“还?好我不喜欢她,不然她叫我去死怎么办?”
钱玉询忽然在她身后?笑出声,胸腔震颤,心脏激烈跳动时,又闪过了一丝落寞。
“所?以,你?因为他们喜欢你?,就让他们去死?”林观因问。
楚和婉天真地点头,闭上眼回忆着:“我的娘亲喜欢我,所?以她很早就死了。既然他们也说喜欢我,就也应该早些?死,和我的娘亲团聚。”
彻底疯狂了……
林观因拉了拉钱玉询的袖口,“钱钱你?记住,千万别学她。”
钱钱?
钱玉询带着笑意的嘴角僵住,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而林观因说完便像忘了一样,又和楚和婉谈论起?来。
“不、不对,最初的那两个丫鬟,她们不是?自-杀!”
林观因忽然想起?之前翁适对她说过的话——
“……不像是?摔死的,那头盖骨都被砸了个稀碎,脑浆和血水流了一地……”
楚和婉拍了拍手掌,“林姑娘真是?聪慧,那二人她们都是?我爹的人,自然要我爹亲自动手了。”
一旁的楚员外空中被人塞了满嘴的手帕,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又圆又鼓,眼珠几?乎都要掉了出来。
楚和婉走上前,一把将楚员外口中的手帕扯出,十分?嫌弃地将手帕丢在了地上,还?扇了扇空气。
“说吧,我的好爹爹,林姑娘这人好奇心重,你?就满足她吧。”
楚员外那双精明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不停地向楚和婉道歉:“婉儿,你?原谅爹这一次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都是?你?哥,你?哥说的,肖将军最近正好想找个什么神女,来祭拜将士英魂。”
“饶了爹吧!”楚员外不停地求饶,涕泗横流,“都是?你?那个哥哥出的主意!如?今他也死了,你?就放了我啊!”
“你?或许忘了,”楚和婉提醒楚员外,“别以为我叫你?爹,你?就真是?了。你?不过只是?楚家的一条狗,也想吃绝户?别做美?梦了,我已经为你?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至于你?的生?死,那你?就等着瞧那个肖将军到底慈悲还?是?不慈悲了。”
林观因没见过这种场面,恐惧从内心深处疯狂生?长。
她恍惚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她时而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时而又被这个世界牵扯进来,这个世界就像是?电网空隙上的蜘蛛网,而她是?蜘蛛网上的蜘蛛,很难说清她到底是?在哪个世界。
“走。”
钱玉询见她脸色不对,话音刚落,一手抱着她就飞离了楚家。
林观因的双手紧紧攀着他,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
“还?好我遇见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钱玉询停下来,不知停到了谁家的房顶上。
“你?喜欢我,别否认了。”
钱玉询低声轻笑,尾音轻扬,仿佛获得了巨大的胜利。
她微微从他颈窝里?探出头,眯着眼往下瞧了瞧,距离地面不算近。
林观因抱得更?紧了些?,寒风吹动他的长发,钱玉询的发丝很软,拂过鼻尖,弄得她很痒。
她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就一点点!
但是?他为什么用?这么得意的语气啊?!
林观因还?没反驳他,就听钱玉询说:“只要你?喜欢我,这蛊毒对我来说就没用?了。”
030
楚和婉看?向两人?离开的位置, 叹了口气,“荷姐姐,你看到了吗?林姑娘好像很害怕我?,但她为什么不害怕她身边的那个人呢?他可是希夷阁的杀手啊……”
荷姑娘拿出?新?的手帕, 将还在嘶吼怪叫的楚员外的嘴堵住。
“许是那公子掩藏得好?小姐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那两人?也没什么好, 何?必与江湖人交朋友。”荷姑娘劝慰道。
楚和婉点点头,不可置否, “荷姐姐说得对,我?们能?将楚家夺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只不过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荷姑娘扫过一眼?院中停放的楚正尧的尸身,问楚和婉:“小姐,他怎么办?”
楚和婉冷哼一声?:“丢到乱葬岗去,我?看?了都恶心。”
“……是。”荷姑娘便?叫了人?来,将楚正尧的尸体从楚家后山抬了出?去。
楚员外浑浊的眼?中落下泪来,流进嘴里,咿咿呀呀的嘶喊让人?听不清。
“小姐,这是给肖将军准备的一半家产。”
荷姑娘将木盒端到楚和婉面前, 里面放着一大叠房契地契, 还有几把钥匙。
楚和婉瞥了楚员外一眼?, “都是他做的好事啊,不然怎么会白白给人?一半家产。”
楚和婉将木盒合上, 不愿多看?。
不过, 也还好,至少她将母亲的遗产守住了一半,没有完全落在他人?手里。
楚和婉回到房中, 半倚在榻上,闭上双眼?时, 脑中还回忆着那夜的情状。
她本想着与荷姑娘,还有母亲的族人?联手将楚员外囚禁起来,但没想到林观因还真来见她了。
林观因身边的男子,她记着的,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送她回到楚府这个地狱的人?。
只?可惜被他戳穿了目的,本来怜悯她的林观因变得害怕她了。但也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钱玉询帮她和肖申诃搭线就是了。
果然,拿了钱的杀手什么都愿意干。
楚和婉没想到,楚员外会来见她,在她正好将两个丫鬟从木柜里搬出?来的时候。
“婉儿你……”楚员外站在门外,见她正拖着丫鬟晕过去的身体往里间走。
闻声?,楚和婉一愣,在见到楚员外的那刻,恐惧害怕的心绪却瞬间变得平静。
楚和婉默默抚过自己的发髻,取下其中的一支金钗,攥在手中。
“爹,她们想害我?。”
楚员外看?着自己安排的两个丫鬟双双倒在地上,他乖巧的女儿却在同他告状。
楚员外没理会,只?是对楚和婉说,“你答应嫁给肖将军,我?便?让她们离开。”
“离开”两字被楚员外加上了重音,楚和婉不会听不出?来。
“我?……”楚和婉顿了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望向楚员外,“我?答应,但我?不要去假扮神女,爹,哄骗神明会折寿,你也不想我?刚嫁进去就死于非命吧?”
楚员外连忙“呸”了几声?,温声?道,端的是他那副女儿奴的形象:“婉儿这说的是什么话?爹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你只?用高高兴兴嫁到肖家就行。”
“多谢爹爹,那她们……”楚和婉挑眉看?向在地上躺着两个丫鬟。
楚员外摆了摆手,“无碍,婉儿不喜欢,爹去处理就好。”
当时的她,站在阁楼上,见到楚员外将两个丫鬟推下去,软软的身子下不断向旁边蔓延着血水。
楚员外还去检查了一番,两人?没死透,便?用着一旁的石块将丫鬟的后脑砸穿。
楚和婉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很多年以前,他拿着银针一根一根刺进了母亲的身体里。
如今,他所存在的一切都将被抹去,楚和婉想着,日后终于能?好好重新?经营楚家,再也没了这些烦恼。
……
“只?要你喜欢我?,这蛊毒对我?来说就没用了。”
林观因思考了很久,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给了钱玉询一种?错觉,她看?起来是很会下蛊的人?吗?
完全搭不上边好吧!
就连她经纪公司发的通稿都没有“姐姐蛊我?”这样的话。
“那什么、兔子还没带走。”
林观因的呼吸洒在他颈间,钱玉询本来穿得就单薄,香甜的灼热透过衣料,他好像还能?感知到她唇瓣嚅动的动作。
“翁适会带回去。”钱玉询说。
“啊?你什么时候告诉翁大哥的啊?”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回答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好像背着她有了小秘密是很开心的事。
他抱着她走在街上,一如第一日走进辽州城时那般,街道上人?不多,但见到钱玉询抱着她走,还是觉得离奇,都转过来打量着两人?。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说着,林观因戳了戳他的后背,正好戳到了他明显的蝴蝶骨上,他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每一分?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
“很快就到了。”钱玉询说着,却也没将她放下来,抱着她就像抱着个玩偶一样。
钱玉询觉得她很好玩,她的身体是热的,就算手被冻得冰凉,她的血也是热。
他之前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身体就算是被火烧也感觉不到温暖的热。
林观因劝不了他,干脆靠着他的肩摆烂,伸手抓住了他摇晃的马尾,将他的发丝攥在手心,“钱玉询,我?真没给你下蛊。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啊,怎么可能?给你下蛊,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玉询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我?也不知你为何?给我?下蛊。”
“那你怎么这么确定??!”林观因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
钱玉询轻声?笑,娓娓道来:“我?听说的,这样的蛊要你喜欢我?才能?解,不然我?会生不如死。”
“……神经,我?怎么可能?让你生不如死啊?”林观因低骂一声?,然后猜测道:“是翁大哥说的?鱼让真?到底是谁啊?”
“你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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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温柔,但在林观因耳里听起来怎么觉得他在嘲讽她。
“对,我?是急急国王,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我?去和他打一架。”林观因无奈。
她现?在就算喜欢钱玉询也不能?让他知道,日后还得求着他办事,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要是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等?、等?……他刚才的语气,并不像是对此厌恶,反而有些得意……
林观因觉得自己的头很晕,她已经完全被钱玉询绕晕了,解释不了,那就不要解释好了。
林观因闭了闭眼?,靠着他的肩窝,咕哝道:“如果你觉得我?喜欢你,你会高兴的话,那你就当我?喜欢你吧。”
虽然好像是有一点点,但林观因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忍住!
但钱玉询闻言,上扬的唇角蓦然僵住。
钱玉询站定?,将她放了下来,林观因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先一步走进了翁适的医馆。
林观因呆滞地看?着钱玉询束着高马尾的后脑勺,产生疑惑——
你现?在不怕生不如死了啊?
林观因提着裙子追进去,翁适正在给他的药柜做大扫除,钱玉询走得快,一眨眼?就进了后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林姑娘,你们回来了。”
翁适朝着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以为从楚家出?来后,他们就要离开了,没想到竟然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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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大哥!”林观因双手撑在他的案几上,压低了声?音问翁适:“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有一点不对劲?”
翁适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同样的语气回复她:“钱爷不对劲才是对劲的,他要真正常了那才是不正常。”
林观因皱了皱眉,没太听懂翁适的话,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翁适偷学了绕口令。
她走到后院时,只?有那棵枯死的榆树,并没见到钱玉询的身影,林观因便?改道去了他的房间。
她现?在要去找百里承淮,这个是最重要的任务,找到百里承淮后还得让他接受鱼让真这个父亲旧部的“投靠”。
而林观因不知,现?在的百里承淮到底有没有筹划夺取辽州兵权的想法。
如果有,这样最好,她可以直接将鱼让真推到他面前。
如果没有的话,不,他必须有。
钱玉询的房门只?虚掩着,他将上衫褪到腰间,露出?劲瘦的腰背,白皙的皮肤上很多凌乱斑驳的伤痕,像是陈年旧伤,是刀伤、剑伤、还是别的什么,林观因认不出?来。
“把门关上,冷。”钱玉询没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了一声?。
“哦。”之前也没见你怕冷啊……
突然见到美?男解衣,林观因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将门关上了。
下一秒,她才发现?她将自己留在了房中。
“啊、我?、我?过会儿再来找你……”
等?她反应过来时,钱玉询已经拿着纱布和药走到了她的面前。
林观因看?着自己手里被他塞进来的药瓶,一愣。
她仰头,看?向他的脸,忽视她之前看?过不止一次的身体。
“翁大哥也在,不如让……”
“不要,”钱玉询长指拉着她的手腕,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我?想要你给我?上药。”
林观因的脸烧得绯红,像夏日黄昏时的火烧云,夺目又艳丽,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她知道钱玉询一直在看?着她,每一次上药的时候,他都喜欢这么看?着她的动作,她的表情。
想到这里,林观因的睫毛不由?得又颤了颤,咬着下唇为他清理伤口上的药粉。
钱玉询的生命力很强,林观因想,如果是她身上有这么多伤口,她早就疼晕过去躺病床上一睡不醒了,怎么可能?还在外乱逛,还来抱她?
不对,他或许也是疼的,只?是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他也没机会和别人?说。
林观因用手帕擦去他伤口旁的血迹,心尖似乎被他的血液灼烧着,指尖无意触到了他的那颗红痣。
她看?见他的肌肤颤了颤,身上氤氲着一层朦胧的粉色。
“对不起啊……”
钱玉询还没回过神来,似乎都没听见她说的那句话,他一直看?着她的指尖,上面还沾了一丝他的污血。
他讨厌血,所以在杀人?的时候穿的是黑衣,那些烦人?的血液可以与衣物融为一体,不像是血液染上白衣那样显眼?。
他以为她看?到他浑身是血时,也会觉得恶心反胃,但她还咬着牙为他上药。
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为了什么呢?明明觉得痛苦,还一直跟在他身边?
天下侠客多得数不胜数,她若想要保自己平安,大可找个热爱英雄救美?的人?。
她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
为了那可笑的喜欢吗?
她刚才在医馆门口说的那句喜欢,分?明就是在骗他。
钱玉询才不会轻易被林观因骗到。
钱玉询沉默地拿过她手上的药瓶,胡乱往伤口上洒了一通,他只?是眉头拧了拧,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去净手,我?没事。”他声?音有些沉,不似之前她为他上药时那般开心。
林观因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并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唯一不同的就是食指上的一点红。
林观因拿着手帕一擦,便?将血珠擦掉了,在钱玉询面前展示了一下,“我?手不脏啊。”
虽然没了那滴血,钱玉询看?着还是刺眼?,心中莫名浮现?出?一股燥郁。
他别过脸,唇角压着向下,拿过纱布给自己的伤口缠上。
“我?来帮你。”
纱布不够长,从他后背处绕不过来,林观因从他手中接过,在他胸前绑了个蝴蝶结。
钱玉询垂眸,见着她扬起笑脸,还向他指了指那个蝴蝶结。
没办法,她只?会绑这样的蝴蝶结。
但在钱玉询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她还在笑,嘴角的梨涡让人?深陷。
钱玉询长指握着她的后颈,发丝也钻进了他的掌心,一手将她捞了起来。
她的脖颈细细的,皮肤也很柔软,他似乎稍微用些力就能?将她的脖颈拧碎。
但钱玉询不想这么做,她这么胆小,说不定?头还没掉,人?已经被吓死了。
他坐着,只?能?仰头看?向她。
“诶?你抓着我?脖子干什么?”林观因挣扎着,握住他的手从自己的后颈移开。
“我?杀了很多人?。”
钱玉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向林观因坦白,那双单纯无害的眼?睛望着她,林观因很少用这种?俯视的视角与他对视。
“我?知道啊,你们大侠肯定?有很多仇家的嘛,行走江湖我?能?理解。”
林观因觉得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那你还喜欢我??”钱玉询扬了扬眉,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
林观因害怕钱玉询用认真的语气问她,这种?很难以让人?回答的问题。
这就好像一个承诺,林观因担心自己无法履行。
她肯定?是不能?履行的,她要回家,不可能?在这里和一个江湖侠客过一辈子。
林观因学着他的那种?轻笑,漫不经心道:“你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喜欢你是很正常的事吧?”
“……”
钱玉询的长指握着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没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
过了许久,他轻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钱玉询放开她的手,将自己的腰带系紧。
“嗐,那你到底要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林观因总算明白了,和钱玉询相?处,就不应该去猜他的想法,这男人?的心思就像马里亚纳海沟,是猜不准的。
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他。
“随你。”他看?起来不算高兴,下颌绷得很紧,似乎在思考什么。
绝对不要让钱玉询独自思考一些问题,那真是会出?大问题的!
林观因上前,用他的大掌覆盖住自己的手腕,“你能?感觉到,我?没有内力。我?家住在海边,不在你说的西南州,我?也不会下蛊。”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害你的性命啊!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快乐地度过这三个月,对了,现?在已经没有三个月啦!”
他早就知道她没有一丝内力,也完全不用握着她的手腕才能?确定?。
只?不过她手腕的触感,像极了他常年带着的那支白玉笔。
钱玉询发现?了只?要一靠近她,那股燥意就会愈演愈烈,但若她主动贴近的话,他的胸腔又会变得平静。
钱玉询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找不到原因,才会觉得是林观因给他下了情蛊。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林观因是不是喜欢他,但得到她有些随意的答案后,心脏却被一些复杂的情绪淹没。
早知道就不问她,这样的答案似乎让他的身体更?加难受。
不,是林观因不该说这样的话,她甚至还给两人?的相?处时间加上了一个期限。
他被她玩弄,所以他要为自己讨回一些报酬。
钱玉询主动弯下腰,那双纯净的双眼?扫过她湿润的唇,他将身子低了又低。
终于将让林观因“亲”了他的额头。
他早就想这样试试了,在他的唇触碰过她的额头时,他心中就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观因的后脑勺,被钱玉询用一只?手压着。
她挣扎着往后仰了仰,双脚却发软,滑进了他的怀里。
林观因都能?感觉到她的脸几乎像水烧开了一样,沸腾滚烫。
太丢脸了,她还没和男人?真正亲吻过。
林观因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钱玉询怀里不敢起身。
只?要不被他看?到,那她就没有脸红。
“你干什么呀?你……”她瓮声?瓮气地控诉他的行为。
还不等?钱玉询回应,林观因倏然感觉到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落在她的发顶,她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只?见到,钱玉询脆弱的长睫颤了又颤,那几滴水珠分?明是从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滑落的,滑过他的双颊,直直坠到她的头顶。
他像一朵早晨经过了暴雨打湿的娇花,雨露又重又轻地滑过他的筋骨,折磨着他。
钱玉询的眼?神懵懂又脆弱,像是经受了极大的刺激。
“不是,你……”
林观因手足无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