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霄人生第二十五载, 第一次遇见赵思洵这样的人,仗着年纪小,长相好, 嘴巴甜,一个劲地得寸进尺,毫无任何作为皇子的矜持和高傲, 将没脸没皮发挥得淋漓尽致, 世上无二。
然而小算计这么明明白白, 可叶霄就是生不出讨厌, 甚至……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浮虚步其实是一门轻功,不过就如叶霄所展示的一样, 这门轻功无需多高强的内力,唯一的要求就是聪明, 一点就通。
当然,就叶霄来看, 凭赵思洵这满身的心眼,学会它不难。
叶霄不过走了三遍, 将气息吐纳流转告知之后, 赵思洵就走得有模有样了。
等赵思露洗漱完毕, 更衣走进来时,就看到那残花微风之中, 飘若似仙的身影,她不禁张大嘴巴,甚至还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哥?”
这轻功没个十年苦练谁信?
下一瞬, 衣袂翻飞, 长发倾落,赵思洵出现在赵思露的面前,优雅一转身,眉梢一挑,“如何?”
“你……这是开窍了?”
“当然不是,是叶宫主教得好。”赵思洵回眸朝叶霄一笑,唇红齿白,笑颜如花,赏心悦目。
叶霄撇开视线没说话。
而赵思露则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觉得那身法有些熟悉。”她在叶霄手底下死了上千次,不熟也熟,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叶宫主,那我能学吗?”
既然传了一个,也不差第二个,叶霄点了点头。
“多谢叶宫主。”赵思露兴奋道,“那我是不是得喊声师父?”
这么一说,赵思洵也看了过去,拜个大宗师为师,怎么看都是他们兄妹血赚,就是不知这位愿不愿意收下他这个拖后腿的徒弟。
叶霄眼看着赵思洵跃跃欲试地想要喊,不禁头疼道:“我不收徒弟,浮虚步也不过是我随意琢磨出来,不算什么高深的武功。”
随意琢磨出来……赵思洵与妹妹面面相觑,心说这大概就是大宗师的谦虚了。
收徒之后责任重大,叶霄并不想给自己招揽麻烦,未免掰扯,他问:“你就凭此躲过三招?”
赵思洵听着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于是佯装为难道:“其实老是凭着身法躲,未免让人看轻,只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难道叶宫主愿意……指点?”
那小狐狸般的眼睛转呀转,欢喜而期待地看向叶霄,一切尽在脸上,毫无任何客气的意思。
叶霄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你过来。”
“好嘞。”赵思洵如雏燕归巢地飘到叶霄面前,乖巧地扬起脸说:“请叶宫主吩咐?”
“转过去。”
赵思洵眨眨眼睛,脸上带着疑惑,连带着一旁看着的赵思露也歪了歪脑袋。
不过,叶霄此人从不会无的放矢,赵思洵没多问,依言转身,将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出去。
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撩起他披在后背的半边长发,轻轻地拨到他的胸前,将白皙的颈项和少年人略有单薄的脊背露了出来。
赵思洵心说这是要干啥呢?
赵思露咽了咽口水,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看叶霄,又看看赵思洵,竟没想着问一问,只觉得这画面看着有些奇怪。
“得罪了。”叶霄话语落下的刹那,他抬起手掌就拍在了赵思洵的后心上。
而赵思洵则全身一震,一股剧痛顿时袭来,“啊——”他发出一声惨叫,眼泪瞬间迸发,别说思考乱七八糟的事情,此刻痛得连脏话都骂不出来,活像条被油烹的咸鱼,全身发抖。
“哥!”赵思露大惊失色,怒道,“叶宫主,你干什么!”她顾不得还没恢复力气的身体,提起轻功就飞了过来。
赵思洵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差点以为叶霄要杀了他,若非后者撑着他的身体,否则就得躺地上打滚,因为实在他娘的太痛了!
“叶宫主……”他抖着嘴唇,心说若真看他不顺眼,直接拧断脖子也比痛死好。
然而叶霄没有理会这两兄妹,依旧用淡然的口吻说:“凝神,静心,好好体会。”说话间,他抬起手微微一拂,将飞身而来的赵思露轻巧地挡了回去。
待话音落下,赵思洵只觉得从叶霄手掌相贴的背后处传来一股冰凉的气息,立刻缓解或者说镇住了那股钻心刺痛,丝丝缕缕地化为了一股股真气,好似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沿着经脉流动,像叶霄本人一样,冰雪寒冷,却并不霸道,反而有些温柔。
这种感觉很奇妙,赵思洵受自身天赋所限,奇经八脉不宽,亦无韧性,以至于再怎么练,内力单薄,难以精进,平时提个轻功还能看,若是打斗起来,必然不济。
但此刻这些在经脉中懒懒散散的内力,仿佛受什么吸引,亦或者被什么驱动,竟涓涓地朝着一处快速流动,然后溪流汇入江河,越聚越多。
更神奇的是,这些内力并非只在主流穴道和八脉之中,而是将平常不用的中穴□□也一同打通,以此推动细脉隐脉中难以调用的内力,仿佛天上暗淡无光的星宿也被一一借走光辉。
暗星虽弱,却也有光,群星相会,光芒璀璨不输月华北斗,隐脉细脉中内力汇聚一起,让赵思洵发现自己稀薄的内力原来像海绵里的水一样,挤挤也挺可观。
虽然他见到的武功秘籍并不多,但是这样奇特的方式确实第一次见识,他很快明白了叶霄的意图,赶紧将这份流转之法细细体会。
“抬手看看。”
身后的声音依旧不缓不急,赵思洵睁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右手,纤细的手腕下,经过泊泊流淌的血管,那些内力竟如今聚集在他的手掌上,充沛丰盈,洁白的手仿佛染上一层光晕,更加莹润如玉。
“这是……我竟然能够内力外放?”
叶霄道:“不过是短暂的一瞬而已。”
“一瞬也够了。”赵思洵右手一握,眼里闪烁着惊喜,“叶宫主,你真厉害。”
叶霄没理会这句称赞,只问:“记住了?”
“记住了。”赵思洵心情激动,差点就要欢呼一声,可下一刻,叶霄将放在他后心的手扯回。于是内力仿佛昙花一现般散去,而赵思洵的身体顿时一软,疲惫和力竭跟潮水一样汹涌将他淹没,连站都站不住,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赵思露一惊,“哥!”
叶霄仿佛早有预料,随手将手脚无力,脸色苍白的赵思洵一捞,免得他脸盘着地,然后交给了匆匆跑来的赵思露,“内力枯竭,灼烧筋脉,缓上两天即可恢复。”
赵思露担忧看着怀里冒着虚汗的赵思洵,忍不住问:“为什么呀?”
这年头能将内力外放者无不是顶尖的高手,内功雄厚,源源不断才能支撑地住这般消耗,然而像赵思洵这样的三流,想都别想。
叶霄这么做,并非将自己的内力渡给赵思洵,而是引导他将全身的内力集结于掌上,形成一个假象的高手,当然假象也需要实打实的内力,赵思本就浅薄,这一抽可不就是抽干了。
一旦内力耗尽,差不多就该废了,叶霄看着奄奄一息的赵思洵,最终有些一言难尽地嘱咐道:“想要命的话,只许用一次。”
赵思洵:“……”很显然,听着口气这位大宗师后悔了,估摸着这位也没想到赵思洵的内力竟少得这么可怜。
赵思洵休息了几天,之后便带着赵思露前往京郊大营。
他很清楚,段平沙与呼延默一战结束,意味着三国已经暗中达成了共识,他即将启程前往大庆,既然如此,也该是找望帝要赏赐的时候了。
等兄妹俩到达大营前的时候,曲公公已经等着了。
“夷山王,七公主。”
“劳烦曲公公走一趟,思洵感激不尽。”赵思洵虽然为皇子,但是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大监,依旧得乖乖行礼。
曲公公笑道:“夷山王多礼,杂家也只是奉皇命行事罢了。”
赵思洵闻言,忍不住低声询问:“不知父皇可有另外指示?”
曲公公缓缓摇头,“皇上并无他言。”
赵思洵于是挑眉荡开笑容,这样就好。
禁卫军已经得到了消息,一位身形高大,壮如牛蛮,胡子拉碴,全身诠释着粗犷蛮横的将军从里面走出来,想必这位就是禁卫军统领张昊。
他声如钟鼓,中气十足,抬手利落地抱了一个拳,“曲公公。”
“张统领。”曲公公回了一礼,然后笑道,“杂家奉皇上之命,陪夷山王和七公主挑选王府护卫。”
王府护卫?
周围的禁卫军闻言面露不愉,他们可是天子亲兵,可不是什么陪着皇子皇女出行的低级护卫。
张统领铜锣般的眼睛终于看向了赵思洵,然后粗野的眉毛狠狠地拧起来,面前这比姑娘家还漂亮的夷山王,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白脸,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
若是陪着出使大庆也就罢了,听皇帝的意思今后这些人皆属于赵思洵。
张统领心中不满,不过圣命难违,他于是冷淡问:“殿下要挑多少人?”
赵思洵回头看向曲公公,后者道:“五百名。”
两月前,这位在宫门口拦住赵思洵的马车时,还带着轻视和傲慢,自从那夜陪着望帝了解少年的坚毅决绝,曲公公对他的态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张统领也不废话,直接抬手一挥,“来人,调五百禁军给夷山王……”
只是他还未说完,赵思洵忽然打断了他,“等等。”
张统领不耐烦道:“殿下还有何事?”
赵思洵也不恼,笑着说:“虽说禁卫军乃精锐之师,不过论其中翘楚,还属虎贲,张统领,我要的是五百虎贲军。”
此言一出,整个京郊营都被他的狂妄给惊到了,连向来淡定从容的曲公公都惊讶地看着赵思洵。虽然他知道皇帝故意没将虎贲排除,可也没点明,模棱两可的态度就是要看看赵思洵的胆量和聪明,但是没想到,这位殿下的胃口竟这么大,五百虎贲,野心可真不小。
赵思露更是眨巴眼睛看着自家哥哥,不是说她做梦吗?
虎贲全军上下也就三千人,赵思洵这一开口就要五百,简直将张统领给气笑了,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充斥赵思洵的周围,让后者浑身汗毛直立,膝盖不由地发软,想要自由落体。
赵思洵心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武林高手内力外放形成的气势了。
一言不合就武力碾压,是不是不太讲武德?
他额头的冷汗不知不觉地掉下来。
赵思露显然也感受到了,小公主是一点也不惧,直接往前,单脚猛然踏在夯实的地上,落下一个清晰秀气的脚印,俏丽的脸庞怒目而视,一声娇喝撑起这股无形的压力,“放肆!”
这一举动,让张统领不由地露出诧异,这惊讶不仅在于七公主内力的深厚,更在于夷山王的不堪一击,后者的武功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差!
曲公公就站在一旁,仿佛没有看见,脸上依旧是那不变的笑容。
有妹妹挡在前面,赵思洵扭了扭脖子,终于能够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向曲公公问道:“公公,张统领的武功是什么级别?”
曲公公回答:“离大宗师还差了一些。”
不练武功的都知道,能被称为宗师之人,武功可谓傲视群雄,江湖上难逢对手,见之避让。而大宗师则象征着武学的巅峰,若非天赋和气运叠加,不可成就,这世上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双手之数,皆镇守一方或是一国,一般轻易不出手。
曲公公能有这个评价,显然武功比张统领只高不低。
赵思洵心说与他想的差不多,但既然张昊不达大宗师,那就还有余地,可以拼一拼。
“夷山王可真敢说,也不怕闪了舌头。”张统领冷冷道。
赵思洵微微一笑,回头看着曲公公道:“父皇恩赏七妹替我挑选五百禁卫军,曲公公,他可曾言明不得选择虎贲军?”
曲公公摇头,“不曾。”
张统领不吃这套,“虎贲只听命于皇上。”
赵思洵点点头,“张统领真是忠心耿耿,让人感动,可既然父皇交代可让我妹妹随意挑选,那么我们没有逾矩,不是吗?”
张统领不满的目光看向了曲公公,后者回答:“皇上是这么说的。”
有曲公公这声肯定,赵思洵就更嚣张了,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张统领你方才以下犯上,本王大度就不计较了,就请奉皇命,立刻将虎贲军召集起来,我要选人。”
赵思洵这一生还没尝过狐假虎威的滋味,如今有曲公公震慑在旁,又有自家妹子一脚顶住压力,看着明明恨不得一掌拍死他这个弱鸡,却只能扭曲着脸吩咐手下召集虎贲军的张宗师,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一阵暗爽。
大宗师他都忽悠过了,还怕一个宗师?
一张美人脸笑得更加灿烂,宛如一朵娇艳盛开的芙蓉,让旁边的禁卫军看着好一阵恍惚。
张统领差点咬碎一口槽牙,心里暗骂了一声祸水,“想挑可以,不过虎贲有虎贲的规矩,就看看夷山王和七公主有没有这个本事。”
果然,对方不会爽快地给人,打一场再说难免。
赵思洵于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她附耳过来。
“哥?”
“待会儿……”他低声吩咐几句,赵思露连连点头,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称虎贲,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曲公公耳力强,虽然赵思洵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到他这个境界,自然看的出赵思露的武功,比平平无奇的赵思洵高了不是一丁半点,方才就是面对张统领的宗师之压也毫无俱意。
小姑娘年纪轻轻,有这等实力,令曲公公颇有些刮目相看,不禁问道:“夷山族千锤百炼的功法,七公主练到第几层了?”
曲公公这一问,赵思露有些惊讶,“公公竟然知道千锤百炼?”
曲公公笑了笑,随手捋着搭在手臂上的洁白浮尘,“杂家手里有把剑,便是出自夷山族。”
当年夷山兵器可遇不可求,如今的大宗师手里,那些叫得出名号的武器一般多是出自夷山族,只是可惜,时过境迁,受人追捧的夷山就此没落,只靠这两兄妹苦苦支撑。
曲公公虽然奉皇命陪着赵思洵来挑禁卫军,但是一路上未曾跟他说过一句闲话,然而赵思露不过小露身手,就引得曲公公问了一句功法……赵思洵心下急转,眼中带了丝笑意。
赵思露老实道:“才第六层。”
曲公公闻言轻轻颔首,却没再多话,因为张统领回来了。
张昊臭着一张脸,对赵思洵沉声道:“夷山王,请。”
禁卫军或许还有守护皇城,听令调遣的任务,但是虎贲却只有一个,守护皇帝身侧,除此之外,便是练武,其余一概不管。
“除守护皇上身边,余下皆在此处。”
禁卫军各个身着铠甲,手拿银光寒枪,宽肩窄腰,精神烁然,一看便是精锐之师,但赵思洵面对他们还不曾有任何的紧张感。然而这一千五百的虎贲军,虽只是身着软甲,可看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桀骜不羁,气势叠加,让赵思洵稍稍凑近都能感觉到一种实质的压迫,甚至不比张统领释放出来的威压来得弱。
能在乱世之中称帝建国,望帝手里的底牌哪怕没有大庆的雄厚,也必然不可小觑。
张统领看着赵思洵惊讶的神情,微微一嗤,他们虎贲儿郎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在张统领看来随便哪一个都足够保护赵思洵了,五百人,真敢开口!
赵思洵见识过之后,便淡定下来,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里头有宗师吗?”
张统领闻言脸直接就黑了,怎的,听着口气还看不上一般的虎贲?
“夷山王,宗师是有,也得有本事请出来才行。”
到达宗师这个境界,地位也会水涨船高,不是像他一样被钦封为将军,便是贵人府上笼络的客卿,在虎贲之中至少也是个副统领,若非皇帝指名道姓,否则绝不可能随赵思洵挑选。
赵思洵点了点头,“看来没有。”没有就好。
张统领:“……”他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
赵思洵轻轻一叹:“露露。”
随着这声唤,只见赵思露拎起裙摆,往前走一步,接过侍女递来的精铁锤,到达这一千五百虎贲面前,回头便道:“父皇命我为哥哥挑选,便请张统领明示,如何才能带走这五百虎贲?”
第025章 公主 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娇俏玲珑的少女微微一笑, 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一双琉璃眼珠子忽闪忽闪,眉眼弯弯如新月, 实在可爱的紧。
能进入虎贲的莫不是武学奇才,天资卓越者,不少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见到赵思露这般模样, 脸都红了, 心也化了, 谁还能硬的起心肠跟她打一场?
这不是欺负人吗?
张昊显然也发现了,便没好气地对赵思洵道:“七公主身份尊贵, 若我手下没个轻重伤了公主如何是好,夷山王可否另派他人?”
然而赵思洵听了却面露为难, 摇头苦笑,“张统领, 若是本王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我还会眼巴巴地盯着虎贲吗?实在是手下缺人……只有我妹妹能看得过去。”一声长叹, 道尽了他的心酸。
张昊:“……”
想想正武王和善平王, 师从清虚派, 哪个背后没有宗师坐镇,再不济, 其他的皇子也有一流高手随身保护。
赵思洵竟沦落到让妹妹抛头露面,一个皇子混成这个模样,也真是让他所料未及。
他的目光不禁看向了曲公公, 后者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显然并不打算掺和。
赵思洵又道:“张统领放心, 我妹妹虽然年方十五, 但是自小学武,深的夷山真传,其实武功还是不错的。虽然她从未与人交手,不过心性坚强,若是输了,也不会哭闹让诸位为难,所以放开手便是,也正好验证一下她苦练的成果。”
这轻飘飘的话看似善解人意,深明大义,但两个虽然却强调了赵思露的年幼和稚嫩,让张昊粗犷的脸上更露纠结。
“张统领,我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打呀?”赵思露还一脸天真烂漫地问。
张昊也想问怎么打,这堂堂大男人欺负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虎贲的脸往哪儿搁?
骑虎难下,张昊终于知道这位的难缠,决定为了虎贲的脸面,退一步,“夷山王,不若我向皇上请旨,届时指派一队虎贲护送殿下可好?”
“多少人?”赵思洵问。
张昊想了想,回答:“五十人。”
“那还是打吧,张统领,你给出条件,怎么样我才能带走这五百人?”赵思洵油盐不进,闲闲地说。
张昊气得很想将这位的脑袋拧下来,“不是在下看不起七公主,而是任何一个虎贲,七公主都不是对手。”
赵思洵点点头,“我知道。”
“那……”
赵思洵轻轻一笑,唇角一勾,带着些许冷意道:“可是张统领,若是虎贲连我妹妹都打不过,我又何必站在这里争取这五百人呢?我要的是高手,能够护我一路北上安全之人,若是张统领觉得,虎贲无法胜任,那么我就立刻转身离开,如何?”
虎贲是皇帝最引以为傲的军队,张昊怎么可能承认不如小姑娘?
他冷冷一笑,“看来夷山王是不罢休了?”
“正是。”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虎贲军,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那些平日里心高气傲,谁都不搭理的手下,竟纷纷别过脸去。
这里哪个不比赵思露的年纪大,至少一轮!要点脸的都不愿意持强欺弱。
打赢了胜之不武,打输了直接自裁谢罪,这等好事,谁要谁上!
赵思洵将虎贲军的反应看在眼里,差点笑出了声。
张昊抽了抽嘴角,低低地咒骂,心说这小子是故意的!
他正左右为难之际,倒是身边身边的亲卫小声建议,“统领,要不您来?”
张昊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他一个实力接近大宗师的人,去欺负一个小姑娘?
哪怕一掌将人给击退,说出去也丢脸。
最终他看向了曲公公。
曲公公便道:“张统领既然犹豫不决,那就听杂家一言,七公主看来是铁了心要为夷山王挑选虎贲军,便请张统领选出五位百夫长,只要七公主在他们手下撑过五招,那便算胜了,这名百夫长所带领的虎贲卫皆归为夷山王麾下,若是撑不到,夷山王就老老实实的挑选其他禁卫军吧,如何?”
曲公公的意思几乎就代表了望帝,他既然这么说,张昊自然没有意义,反而看向赵思洵,“夷山王觉得呢?”
叶霄曾言,以赵思露的身手只能在张昊手下撑过三招,不过如今面对的不是宗师,想必应该能拼一拼,赵思洵的目光不禁看向赵思露,后者轻轻点了头。
于是他坦然一笑,“一言为定。”
赵思露的武学天赋能在叶霄口中得尚可的评价,便说明她的资质很不错。
而千锤百炼的功法则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锤钢锻铁之下,才能打下夯实的基础,这就意味着赵思露的内功比同境界的武者来的深厚,当得起三水长老所言,全力一锤就是宗师都不敢随便接,她缺的只是实战经验。
而这实战经验……已经经过叶大宗师毫不留情地杀上千次,相信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
赵思露俏生生地站在擂台上,手里握着跟她体型完全不相符的精铁锤,腼腆地一笑,“还请阁下手下留情,多多指教。”
声音软糯之中带着清脆,跟黄鹂一般好听,配上娇美可人的容貌,对面的青年见到她的瞬间就脸红了,“七公主,请恕卑职无礼。”
虎贲与其他的军队不一样,不是护在皇帝身边,就是在营地心无旁骛地拼命练功,有各种资源在手,谁都想要冲击更高的境界,而儿女私情显然最耽误武功精进,是以,年纪不大的,多数还是单身。
英雄难过美人关,特别是这样拥有尊贵身份,如花似玉的小公主,这位年轻的百夫长在一开始就没打算下狠手。
而这便注定了结局。
赵思露一声娇喝,纯真的眉眼瞬间凌厉,一脚就踏出排山倒海的气势,高高跃起,扬起重大百斤的精铁锤,对着百夫长就是狠狠地砸下去。
这个场景分外熟悉,赵思露第一次面对叶霄的梨枝就用了这一招,一往无前,却漏洞百出。
年纪轻轻就能成为虎贲百夫长,这位不管是武功还是内力都是其中佼佼者,是以很快就侧身躲开,同时手中的剑对着赵思露的手腕而去,是想直接击落,结束这场对垒。
不过……他毕竟不是叶霄,而赵思露也不是个傻子。
虽然看着勇往直前,可被叶霄挑飞无数次,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手腕转动,沉重的精铁锤在她的手中好似一把灵巧的剑,凌空撞向了百夫长的剑,后者一撤,赵思露落地的刹那,脚步变换,同时浑厚的内力凝于铁锤之上,在百夫长还未站稳的瞬间,至其面前,蓄力一锤就将人锤下了擂台。
前后不过五息,胜负一下子就出来了,快的很。
那百夫长被锤下台时还是一脸懵。
赵思露将锤子一放,拎起裙摆,笑嫣嫣地朝他欠了欠身,“多谢阁下承让。”
虎贲军:“……”
张昊:“……”
全场寂静,只听见赵思洵笑眯眯地说:“一百到手了,张统领。”
那语气,让张昊的脸顿时涨红起来,朝着那被锤下擂台还一脸懵的手下怒道:“你在干什么!”
赵思露的那一手,谁都看得明明白白,若非这位百夫长轻敌,就算无法打败赵思露,也不可能就这么狼狈地被扫下擂台。
百夫长回过神之后,满脸通红,眼中透露着难以置信,“统领,我……”
“你就是这样保护皇上?”轻敌,这是作为皇帝亲卫的大忌。
百夫长单膝跪地,垂头恳切道:“请统领责罚!”
张昊简直要气死了,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跟赵思洵放狠话,七公主打不过虎贲军中任何一人,没想到转眼就被啪啪打了两巴掌。
不管是不是百夫长轻敌,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正要处置,身后却传来赵思洵幽幽的声音,“张统领,按照约定,这位小哥,包括他身后的一百虎贲就归我了,是吧,曲公公?”
曲公公微微颔首,他其实也惊讶,倒不是因为百夫长瞬间被打败,而是赵思露在其中所展现出来的身法变换,仿佛已经演练过上千次,算准了百夫长出剑的位置,才能在短暂的时间中作出应对。而且凝于铁锤的内力,快速稳定而且深厚,可见赵思露的内力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不比这些虎贲卫来的低。
百夫长轻敌固然有错,但就算不轻敌,想要将赵思露拿下显然也没那么容易,五招怕是不够。
千锤百炼第六层,赵思露没有夸大,可她不过十五岁!
想到这里,曲公公的视线便从赵思露的身上移开,看向了赵思洵,眼中不免带上了深意。
若非皇帝记起,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对兄妹私下里,竟是如此模样。
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赵思洵仿若有感,朝他笑了笑,目光明媚,一脸坦然,装傻装得明明白白。
他拍了拍张昊的肩膀安慰道:“张统领,别生气,都说了我妹妹武功不弱,她的内力真不比在场的虎贲卫低多少,所以这位输的不冤,还有四场,再接再厉就是。”
这话说得张昊就更憋屈了,他的武功虽然不及曲公公,但是宗师的眼力还在,赵思露这一手,让他不由地想到接下去的四场,若只是撑过五招,很可能真的就让赵思洵带走五百虎贲军。
他不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赵思洵的算计。
但这是他同意的约定,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也容不得他反悔。
“再来。”最终,他朝着剩下的四名百夫长道,“七公主的资质在常人之上,不要大意。”
只有十五岁的年纪,就拥有能与一流高手切磋的实力,不仅是虎贲军,就是张昊遥想年轻之时,也不得不承认自愧不如。
但转眼又是疑惑,这样的练武奇才,为何从未发现?
望帝诸多儿女之中,哪怕被封为正武王,时常得到嘉奖的三皇子,论天资,显然也比不过赵思露,他不由的再细细打量站于擂台上的娇俏小姑娘。
赵思露能够出奇制胜一次,自然不可能有第二次。
而虎贲军中都是经过一次次铁血磨砺,面对数次危险才能留下的精英,他们其实比一般江湖高手更加可怕,更何况是百夫长,功力只深不浅。
赵思露哪怕找叶霄临时抱佛脚了半个月,最终也只是一名初入江湖的菜鸟,一旦后者认真起来,很快就露出了左右支绌的窘迫中。
但是好在,只是五招!
打是打不赢的,但是靠着深厚的内力挨过去却可行,更何况凭着赵思露的身份在这里,虎贲卫也不会真的下死手。
只是身上难免挂彩,都是虎贲卫想要在五招之内,将赵思露扫出擂台时落下的重拳和重脚,虽然有五招的限制,然而若让赵思露真的一串五,虎贲军的脸面也差不多丢了个干净,哪儿还配称为南望第一军!
赵思露很快落到了狼狈的境地,气息大喘,胸口剧烈起伏,发丝早已经凌乱,她全身冷汗津津,比之与叶霄的对决更加糟糕,那拿得出手的内力也在一次次抵挡的时候被飞快消耗。
面对余下的四名百夫长,她找不到任何反击的余地,甚至勉强支撑才能不被打下擂台,但是终究她还是站在擂台上。
“五招,已过,多,多谢承让……”
精铁锤砸在地上,赵思露握着锤柄,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断断续续地对着前面脸色难看的百夫长行了一礼。
这已经是第四位了。
那位百夫长的年纪刚过而立,他没忙着下去,而是皱着眉看着赵思露,方才的一脚其实他并没有留余地,若是赵思露硬接,必然身受重伤。
别看赵思露除了气喘,身上没有什么伤口,然而那衣裳下的胸口和后背,却被接二连三地猛击,实则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他敢保证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若是赵思露乖觉就该顺势下擂台,毕竟三百名的虎贲已经归入夷山王麾下,也算不虚此行。
然而赵思露没有,几乎将全身的内力耗尽,身体才堪堪站在擂台边缘,而此刻,她连将锤子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霄指点向来点到为止,并不曾伤害她,可这几位百夫长却是为了将她扫下台,除了死手,并不顾及她的安危,哪怕只接下了十五招,已经足够将她逼到绝路。
眼睫上不断有汗珠落下,苍白的脸色,嘴角沁血,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
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算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令人心生敬意,观战的上千名虎贲的目光露出一样的神情。
他最终劝道:“七公主,你已经身受重伤,无法再抵挡任何一招,若再接下去,很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甚至丢了性命。”
下去吧,够了。
然而赵思露缓缓地抬起手,狠狠地擦过嘴角,将那抹刺眼的血痕拭去。
初上擂台时那清纯明亮的双眸里充着红丝,目光犹如狼崽一般凶狠犀利,她冷冷一笑,“少废话。”她站直了身体,染血的手指指向剩下的一名百夫长,“只剩下你了。”
第026章 对决 只要你还能站起来,这五百虎贲军我双手奉上!
这名百夫长的话并不轻, 不仅赵思露听得见,就是旁边观战的也一清二楚。
张昊回头看向赵思洵,这位号称身旁没有拿得出手, 不得不将妹妹推出来的夷山王正平静地看着擂台。哪怕此刻赵思露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说话都含着血沫,他也没有任何话语。
这等冷酷无情的姿态令张昊心生怒意, 不由冷然提醒道:“夷山王, 再打下去, 七公主这好天赋怕是要废了。”
闻言, 赵思洵回头,一张白净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那么张统领的意思,是打算将余下的一百人直接送我吗?”
“你!”张昊被赵思洵的厚颜无耻给气到了, “看来七公主在你的眼里,连这一百虎贲都不如, 亏得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懦夫!”
张昊作为宗师,根本不把这些皇子看在眼里, 骂起来没什么顾忌。
然而赵思洵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赵思露的背影上, 小姑娘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擂台中间,那把平时在她手里可轻松耍玩的精铁锤, 如今重的甚至连提都提不起来,只能拖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重重地划在赵思洵的心上。
赵思露从头至尾都没有往赵思洵的方向看过, 这在旁人看来便是这无情无义, 唯利是图的哥哥逼迫着她, 可谁又能知道,她是怕自己的狼狈和无能为力让后者不忍心,以至于开口让她后退,崩溃了她的坚强。
她是铁了心就要为哥哥赢得那五百虎贲军,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哪怕她胸口疼得窒息,内力几近枯竭,经脉灼伤难以忍受,她都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背后的无知小姑娘了。
长大,其实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她此刻的想法无需言明,赵思洵心里一清二楚,是以就算心疼的不行,恨不得直接将人带下擂台,面上却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愿打破妹妹的坚持,他尊重,可是……
终究舍不得呀。
最后一位百夫长缓步走上擂台,他连同随身的兵器都没有出鞘,只道:“七公主,你认输吧,这样打没有意义。”
赵思露咬紧牙关,面露不甘,“放马,过来……”
百夫长的下颌紧绷,眼中的犹豫只是一瞬便恢复平静,对于虎贲军而言,不管赵思露的骨头有多硬,身份又有多尊贵,这个时候,作为最后一个人,他绝对不会像前面四个一样放水,甚至就算真的废了赵思露,他都要将人打下去。
这是虎贲军的尊严。
曲公公从头至尾未曾说一句话,他仿佛真的只是陪着两兄妹来挑选护卫,没有看到赵思露的穷途末路,也不为赵思洵的冷心冷肺皱眉,一概不管。
皇家的残酷就体现来这里。
而他不说话,张昊就更淡定了,就是让赵思露再也站不起来,皇帝也怪不到他头上,毕竟虎贲军除了保护皇帝,不对任何事情妥协。
虽然赵思露这死不退缩,百折不挠的性子很对他的胃口,卓越的天赋也令他欣赏,但除了可惜,他不会再有任何恻隐之心。
正当他准备一挥手开始第五场的时候,身边的夷山王突然转身看他,“张统领。”
张昊扬起的手没放下,只是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面上带着一丝讥笑,“怎么,夷山王后悔了?”
赵思洵点了点头,清楚地吐出一个字,“嗯。”
张昊嗤然,“那么夷山王是要放弃这一百虎贲?”
赵思洵摇头。
张昊眼睛一眯,“那又是何意?耍我?”
赵思洵抬起眼睛,眸光沉静如水,他说:“若张统领愿成全,我想代替妹妹打接下来的一场。”
此言一出,张昊愣了愣。
“你?”他一点也不客气地露出嘲意,上下打量着赵思洵,眼里带着轻蔑。
赵思洵的武功不用看都知道有多低,连他的威压都扛不住,别说五招了,就是放了水的一招都能将他打趴下。
他正要答应,然而一想到第一局时,虎贲卫便是因为轻视才在阴沟里翻船,于是便冷笑道:“如今的七公主就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夷山王,你代替她,岂不是在投机取巧?”
赵思洵不理会他的奚落,反而挑起俊秀的眉峰,下巴微抬,目光逼人,“那将百夫长换成张统领你,如何?”
此言一出,就是曲公公都意外地看了过来。
张昊简直要为赵思洵的胆量喝个彩,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哪怕是赵思露全须全尾之时也不敢对他如此大放厥词。
他重新问了一遍:“你要与我对招?”
张昊可不是普通的虎贲卫,他是一位成名许久的宗师,迈过了武学境界中常人不可及的一个分水岭,到了令人仰望的地步,接近于大宗师。
而赵思洵……一个三流的武者,他随便一掌都能将人给拍死。
谁给他的勇气?
跟他对招,简直是一个笑话!
赵思洵弯起唇角,眉眼微扬,漆黑如墨地眸中仿佛淬上了火,烧出浓浓的挑衅,“没错,张统领可愿给这个机会?”
张昊没答应,好以整暇地问:“我凭什么给你机会?”
“若我输了,这四百名虎贲卫我一个不要。”赵思洵道。
旁人未语,然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赵思露听这番话,却缓缓转过头来,艰难唤道:“哥……”
赵思洵说完,不等张昊回答便走上擂台,将妹妹握着铁锤柄的手轻轻放开,然后小心地揽过她的腰,让倚靠在自己的怀里,“露露,对不起,让你受了如此重的伤。”
赵思露轻轻摇了摇头。
赵思洵俯身将人抱起来,低声哄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你哥。”
赵思露嘴唇发抖,哥哥的拥抱将她坚持的最后一口气泄了,全身顿时灼痛起来,特别是钝钝的伤口,能痛得她眼泪直往下掉,只是倔强地抓住赵思洵的衣裳,不肯闭眼歇息,睫毛轻颤,满眼担忧。
她并不为自己拼死拼活才赢下的那四百虎贲卫就这么轻易被赵思洵拿去做赌而生气,因为她知道后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她就是担心面对宗师,赵思洵不死也得重伤,而她的哥哥显然是没有她那么抗伤挨揍的。
张昊也不会像叶霄那样点到为止。
“放心。”赵思洵将赵思露交给了婢女,然后面对张昊,轻轻地掸了下衣袖,笑问,“张统领,这个条件,你还不能答应吗?”
一直躲在赵思露的背后,就算这四百虎贲军到了他手里,也终究差了一份敬意,这不是旁人能够替他挣回来的,他必须得自己站出来。
也许最终的下场不仅会输,甚至还会落了残疾,丢了性命,可不试一试,他无法服众,也入不了望帝的眼。
从他被望帝选中的那一刻起,赵思洵知道他的人生就不会再像过去的十七年那样安逸了。
赵思洵一个区区不入流的武者,敢开出这样的条件,张昊堂堂宗师,岂有拒绝的道理?
他也不愿就这么将虎贲军交到赵思洵手上,那样实在憋屈。
“好,既然夷山王有此胆量,我若不答应,倒显得我怕了!”张昊一口答应下来,但看着赵思洵这弱鸡样儿,他又高傲道,“不过,不用五招,我只出三招,只要你还能站起来,这五百虎贲军我双手奉上!”
赵思洵心中一动,抬眉微动,“你确定?”
张昊豪迈道:“曲公公见证,我数千名禁卫军见证,一言九鼎。”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那就开始吧。”赵思洵微微一笑,率先朝擂台走去。
这场比试谁都不看好,然而却是谁都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看着。
“咳咳……”外伤虽不重,但此刻赵思露的内伤却开始反噬,破裂的脏器让她开始喉咙溢血,勉强压下一口腥甜,只觉得眼前重影模糊。
赵思露伤得太重了,然而就是如此,任侍女和高山如何相劝,她都摇头不愿离开,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坚持着没有昏过去。她虚弱地坐在一旁,染血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衣裳,目光紧紧地盯着擂台中的少年。
忽然,一只手抵上了她的后心,一股浑厚的内力带着温暖包容进入她的体内,稍稍替她缓解了痛楚,甚至抑制了不断加重的伤势。
她回头,惊讶地唤道:“曲公公……”
站在擂台上的赵思洵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垂下头,低低一笑,心说就算输掉了这四百虎贲,就凭曲公公对赵思露这一举动,也值了。
赵思洵让赵思露打这五场,不仅仅为了赢得虎贲军这么简单,更想给一个机会让赵思露展现她的武学天赋,年纪尚小,却已然拥有了一流高手的内力!骨骼清奇的同时,也必然拥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再经过这四战,将不畏生死,百折不挠的品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天下宗门选材育徒,要的不就是赵思露这样的吗?若是好好栽培,宗师之境指日可待!
赵思洵原本看中的是张昊,这位统领只需一眼就知道是个实诚人,喜欢踏实刻苦,有情有义的好苗子,最不屑的便是赵思洵这种投机取巧之辈,方才就是因为于心不忍才与赵思洵争执起来。
今日之后,赵思洵若是再带着赵思露来找张昊,想必这位统领不会将赵思露拒之门外。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张昊还没有表示,却引来了曲公公的援手!
众所周知,曲怀是南望第一大监,半步入大宗师的实力,比之张昊,武功更高,也更得皇帝信任。
旁人费尽心思巴结他的不知其数,据赵思洵所知,他的那两位好哥哥,在拜入清虚山之前就先试探过曲公公。
不过显然,这位大监未曾答应,他一生无儿无女,不收徒不传衣钵,了无牵挂,是一根能够崩掉牙的硬骨头。可若赵思露能得到他的青睐,哪怕没有师徒名分,就是赵思洵一去大庆再也回不来,自家妹妹的日子也不会艰难。
公主不比皇子,身份没有那么敏感,他一走,赵思露更是孤单一人,或许能试试。
想到这里,赵思洵心中大定,嘴角不由扯出一丝轻松的笑,好似柔水清波,融融春风,感觉不到一点紧张和危机。
张昊:“……”他都想怀疑这小子正准备使诈,否则为何那么淡定?
“夷山王。”张昊提醒了一声,“小心了。”
赵思洵的目光重新回到张昊的面上,然后将嘴角拉平,告诉自己别害怕,别脚抖,输人不输阵,学学某位大宗师云淡风轻的气度,镇定一些,没什么好怕的,只要留下一口气,那就是胜利!
于是一个深呼吸之后,他视死如归道:“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昊抬手便劈来一掌,这掌风明明未至,便已经迎面扑来肃杀之气,赵思洵全身细胞颤抖,汗毛竖起,提醒着他危险快躲。
他之前看了赵思露与四位百夫长的对决,原本对宗师之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身临其境,才发现与预期相差的太多,这掌印已凝成了实质,带着难以抵挡的威压,还未碰到,刺痛感便已经从胸口传来,仿佛要将他的胸骨缓慢碾碎!
这就是宗师的实力吗?
一颗子弹能不能击穿他?
各种念头纷乱,赵思洵下意识地想要踏出浮虚步,逃开这一掌。
叶霄的实力毋庸置疑,他自创的浮虚步精妙绝伦,化繁为简,毫无冗余,还用不着多少内力,赵思洵花了好几个晚上研究才初有成效。
可是在躲开的瞬间,赵思洵又放弃了。
这一掌虽然恐怖,但显然是张昊三招之中威力最弱的一招,只为试探,看看赵思洵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即使赵思洵的浮虚步还浅显,依旧能躲。
可若是这次赵思洵轻松躲过了,那么接下来的两招,势必会引起张昊的认真,以及一次比一次可怕的力量,甚至还会禁锢他的躲避死角,让浮虚步无法发挥。
想到这里,赵思洵脚步一顿,最终选择以笨拙地方式双臂交互在胸前,准备硬抗下来,他赌张昊不会在第一掌就拍死他。
“哥!”赵思露一看到他的姿势,惊得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然而不过刚一挺身,密密麻麻的钝痛袭来,让她顿时瘫了回去,只剩剧烈地喘息,若非有曲公公的内力护着,脏腑得受到二次伤害。
“砰!”赵思洵飞了出去,掉落擂台,发出肉.体砸地的钝声,一听就知道是实打实的全身着地。
高山大惊失色,“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动不动的少年身上,接着又齐齐看向擂台上的张昊。
副统领在一旁忍不住道:“头儿,你不会一下子将人给……”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还得去大庆为质,万一没个轻重,卧床不起,打乱了皇帝的计划,圣上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
然而张昊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嗤笑一声,“老子不过才使出五成的功力,这要是爬不起来,就是个废物,去了大庆也是找死,还敢肖想虎贲军,做梦!”
他看向曲公公,后者依旧挂着浮尘悠悠地看着,没有一丝着急。
显然,皇帝也是这么以为的。
强者为尊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赵思露鼻翼颤抖,眼眶湿红,她希望赵思洵就这么算了,别再站起来,免得再遭一次痛苦,可忍不住还是喃喃道:“哥……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麻蛋,你等着!
遥:要叫老公来吗?
叶霄:缓缓出鞘。
赵思洵:闪边去,老子一枪崩了他!
以后零点更新,谢谢大家。
第027章 最后 夷山王,你胜了。
低低的几声呻.吟, 赵思洵最终还是捂着胸口站起来,疼痛令他起身的姿态有些缓慢和勉强,他脸色苍白, 嘴唇却鲜红如丹朱,仿若艳鬼一般,显然刚将喉咙里的一口腥甜给咽了回去。
“夷山王, 认输吗?”张昊高高地站在台上看着他, 挑着眉问。
赵思洵大喘了一口气, 心中哀叹自己的娇弱, 也感慨这违背自然科学的神奇功夫,方才他真的有种五脏六腑错位的窒息感。
他不由地望向赵思露, 迎着妹妹通红的眼睛,他实在难以想象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竟还能坚持下去,因为实在太痛了!
与赵思露相比, 自己才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丢人!
不过, 他既然还能站起来, 就说明自己是赌对了。
赵思洵整理好因疼痛而狰狞的表情, 重新缓步走上擂台,一边走, 一边安抚着震荡的内腑,“还有两招,请张统领赐教。”
“有点意思。”张昊看着他, 倒是收了那份轻蔑, “再来一掌, 夷山王, 你恐怕接不住。要是残了,废了,可别怨我,那是你自找的。”
赵思洵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双手握拳,眼露精光,“蚍蜉也能撼大树,张宗师,来吧!”
刹那间,张昊眼神一厉,身形顿时变换,赵思洵脑后生风,只听见身后传来,“我倒看看,你的骨头比你妹妹硬多少?”
赵思洵不再犹豫,张昊的声音未落,他就已经迈出浮虚步,脚尖犹如蜻蜓点水,身姿似燕轻巧回转,留下几重虚影,在背后掌风如至之时,乘风侧身恰好精确躲过。只是对方终究太快了,宗师的威压在限制他的步伐,根本来不及全身而退,掌风扫过他的手臂,只听到卡啦一声,赵思洵的左臂软软地垂下来。
“唔……”就是咬紧牙关,赵思洵也没能将那钻心的疼痛给挨过去,不一会儿背后便沁湿了一大片的汗迹……他踉跄了几步,但终究颤颤悠悠地站在台上。
“嗯?”赵思露身边的曲公公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方才张昊这背后一掌,威力虽与第一招相去不远,可毕竟宗师出手,又冲着赵思洵的后心而去,不管是张昊,还是曲公公,他们都认为以赵思洵这低微的武功,这掌是逃不掉的,一旦生受之后必然重伤,自然也别想再站起来,这个判断他们有十足的把握。
但没想到……张峰只扫到了手臂。
曲公公很清楚,若非赵思洵武功实在糟糕,仅凭刚才展现的玄妙身法,应是能躲过去。
踏云为梯,虚晃重影,一步就出了张昊致命一击的范围,速度之快仿若天地间一道折射弧光,扶风一过,转眼数丈之外,这般高深的身法……曲公公觉得不是凭赵思洵这样的三流武者就能悟出来。
张昊自然也发现了,忍不住道:“看来夷山王背后,是有高人指点。”
赵思洵对着张昊惊愕后笃定的眼神,讥嘲地一笑,心说那又怎么样!疼痛让他难以维持镇定,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那张统领可看出这高人是谁了?”
张昊望向了曲公公,后者难得皱眉,深思之后还是摇了头。
他看不出……
这才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哪怕曲公公一直呆在皇帝身边,可对于武学,他也从未放弃过追寻,江湖上,乃至隐世之中,凡是叫得上号的巅峰高手,他们的招式和功法,即使不是耳熟能详,也必然能在一出手之时认出来,包括那些令人敬仰的大宗师。
可是这个身法,他竟找不到出处。
当然找不到,叶霄常年居于云霄宫,年纪轻轻又不现于世,有叶雪山这武林至尊在前,谁的目光会看到他?直到父亲仙去,他临危受命接手云霄宫,唯一交手过的也只有呼延默,这位年轻的大宗师在江湖中还依旧是个迷。
而叶霄自创的浮虚步,就更无人知晓了。
他也不会告诉这些人。
“我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若非父皇所需,谁又知道我是谁?难得能让两位宗师惊讶一把。”赵思洵见张昊和曲公公沉默,心中畅快,便面露讥讽,冷冷一笑,“若有半点倚仗,我又何必以这般狼狈姿态在这里拼命,让人看笑话!”
赵思洵向来是趋福避祸的一个好手,过去的十七年,他把自己看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要不争不抢,就能避开权力的旋涡。可他忘了,这个世道,从来没有什么安逸净土,小人物只是随时能被大人物牺牲的可怜虫而已。
同样是皇子,若赵永靖和赵嘉烨在这里,需要他们亲自以命相搏吗?
赵思洵走错路了,连带着赵思露一起陷入危险境地,所以从现在开始,他要去争,去夺,为了活下来,为了不再受人摆布,哪怕耍尽心计去哄去骗,将自己逼至死亡的边缘,只要能握住权力,他都会去做!
赵思洵丢掉往日伪装,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宗师,苍白的脸色,让他姝丽的容貌更显锐利的美,好似尖刀一般,从绝望中逼出锋芒,灼灼的目光摄人心魄,接着从胸腔之中发出怒吼:“张昊,最后一招,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一定能够站起来,你这五百虎贲军,我赵思洵要定了!”
这一声响彻在禁卫军校场的上空,许久回荡。
明明在张昊眼里,留下赵思洵一命的同时将其彻底打趴下,不过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此刻面对燃起熊熊战意的赵思洵,他竟有些不确定了。
虎贲军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统领,似乎都想看看他准备怎么办。
如今这个局面很奇怪,掌握主动权的本该是张昊,然而诡异的是,他却仿佛又有了骑虎难下的窘迫。
然而作为南望第一大统领,张昊不过吐纳一息,便镇定下来,试问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难道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吓住,可能吗?
他神色一冷,眼神锐利,“身法虽奇妙,但终究不过雕虫小技,夷山王,你若还想靠此取巧,我劝你不要白日做梦。”
赵思洵闻言扬了扬唇,清润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回答:“放心,这一次,我不闪不避!”
这话实在太狂妄了,引得台下虎贲军都齐齐倒吸一口气,显然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这年头皇子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吗?
但是转眼,沉默之后便一阵阵欢呼,张昊凭借着宗师的身份,已经嫌少有人敢这般挑衅他,更逞论将这位大统领逼上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哪怕赵思洵只是占得一丝上风,都让他们觉得兴奋。
虎贲卫看赵思洵的目光,从嗤之以鼻慢慢转变为期待,也终于有了一份敬意。
而那五位百夫长,心情却复杂许多,若是这一招之后,赵思洵能顽强地站下来,那么他们今后就是夷山王的护卫,不再是虎贲卫,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给谁喝彩。
若在之前,因对赵思露手下留情,而被迫归属于夷山王,连带着麾下的兄弟一起剔除虎贲卫,作为武学中的天之骄子,他们内心并不甘愿,只觉得倒霉,愤怒,对这个没本事的亲王打心底里轻视。但现在……不知怎的,就想看看他们不可一世的大统领被狠狠地打一次脸。
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说大话谁不会,拿出真本事来,可要接好了!”张昊冷笑一声,顿时风声中竟隐隐有虎啸传来。
众人一看,顿感不妙,副统领更是直接吼道:“统领,冷静,你不能杀了夷山王!”
“杀?”张昊抬起拳头,明明很缓慢,可随着他挥出,却有一重又一重的力量不断叠加,最终到达一个见之骇然的地步,仿若山岳巍峨,又好似海浪高涨,一寸寸碾压空间。
“老子最恨旁人威胁,既然是夷山王自己撞上来,怎么还期待我会手下留情?”张昊全身散发着恐怖的气息,那宗师之压就是旁人感受一分都得心生悚然,不敢接近,他看着赵思洵,厉声问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认不认输?”
赵思洵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汹涌澎湃的内力,让他几乎全身都不能动弹,别管什么浮虚步还是轻功,任何的技巧身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统统没用。
“认输!我给你两百虎贲卫!否则,去死——”
张昊额头青筋直蹦,显然动了真格,对赵思洵找死的行为相当不满。
此刻赵思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拉住旁边的曲公公,哭求道:“公公,求您阻止他们,虎贲军我们不要了!我只要哥哥活着……”
曲公公脸上淡定的笑容消失了,染着白霜的眉毛皱在一起,似在估量是否要阻止,毕竟赵思洵还有用处,不能真死在这里。
然而,他看着一声不吭的赵思洵,终究道:“夷山王若是认输,杂家自当出手。”
可是赵思洵会吗?
他已经挨过两招,只剩下这最后一招。
赵思露忽然想到那日临走前叶霄对着赵思洵后心使出的那一掌,顿时心中拔凉,她知道,哥哥是不会放弃的。
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落下来,她闭上眼睛,似不忍再看。
赵思洵全身的骨骼都在颤抖,叫嚣着痛苦,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不断诉说着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尽管如此,他依旧缓缓地伸出了右手,在胸前握成拳,护住心脉,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灼烧,烧着他的生命。
叶霄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即使并不在此处,也预料的到张昊对赵思洵会使出怎样的三招。
最后这一拳,赵思洵根本无法再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他被张昊无形的气势钉在了原地,除了硬碰硬,别无他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叶霄传授给他,近乎饮鸩止渴的办法,将蕴含在全身经脉中的内力调动于一处,消耗一空,给予昙花一现般的强大护持。
只是不知道面对张昊,他全身的内力究竟够不够。
若是不够……他扯了扯嘴角,十七年后再杀回来吧。
赵思洵这一动作,显然告诉所有人,他不退缩,他真的准备硬接这一拳!
所有人都惊了,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
终于一声巨响传来,内力的碰撞震荡出强劲的气浪,如海潮般朝周围扩散,擂台之上瞬间扬起尘土迷雾,遮蔽了场中的情形,等张昊一掌挥散,却惊愕地发现赵思洵依旧站在原地……
站着?
“你……”怎么可能?
“殿下!”
高山欢呼的声音让赵思露睁开眼睛,一眼就见到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哥……”簌簌落下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然而她的嘴角却是弯着的,喜极而泣。
场下一片哗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震惊,仿佛看到了奇迹。
“这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统领的那一拳竟然没将他打死,不可能啊!”
神奇的目光落在赵思洵的身上,可不论他们看多少次,站着的人依旧站着,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昊,带着狠厉,仿佛在问谁赢了!
张昊脸皮不断抽动,死死地注视着直挺而站的少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拳用了多少力。
七成!
他不可能真将赵思洵给打死,但是七成的功力足以将人打成残废,可为什么赵思洵还站着?
“你为什么会……”张昊想问,最终却没有问出口。他看得清楚,碰上赵思洵的瞬间,少年迎上来拳头一样裹挟着强大内力,这才能与他相抗。
可明明以赵思洵的功力,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内力外放的境界,他哪儿这么多奇怪的本事。
张昊此刻已经顾不上胜负,他只是疑惑。
然而赵思洵没有回答,那双血红的眼睛还是那样看着他,全身犹如绷紧的弦,除了不断浓重的呼吸,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或者又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听不见周围吵杂的说话声,也没有注意那些惊呼,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喘息帮他数着时间,他的眼前和脑海一片空白,好像与这个世界作了短暂的隔离。
“夷山王,你胜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不知什么时候曲公公站在了赵思洵的身边,告诉他。
刹那间,赵思洵的眼珠子细微地动了动,但眼睛却依旧锁在张昊的身上,后者脸色一黑,最终不甘心道:“你赢了。”
话毕,那双仿佛淬了火一般的眼睛渐渐漫上了水雾,变得迷蒙起来,慢慢涣散,他紧抿的唇也有了一丝松动,鲜红的血终于被开了闸,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衣衫上,染了一片刺眼的红。
他笑着松了那根崩到极致的弦,身体一晃,闭着眼睛缓缓地栽倒下来。
最后的意识,让画面定格在赵思露跌下了椅子,因为伤势过重倒在地上,朝他伸出手……
“哥——”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体会过这种濒临被打死的感觉!
遥:武侠世界,理解一下,反正主角,死不了。
赵思洵:你说的是人话?
遥遁走。
第028章 养伤 两兄妹成为病友,简直可喜可贺。
赵思洵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伤痛, 这个世界的残酷也终于撕开在他的面前。
死亡,很近。
他呆呆地看着床顶帷帐,无法动弹的身体让他暂时处于蒙圈之中。
门外传来一个脚步声, 高山端着药碗走进来,惊喜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赵思洵扭过脖子, 单单这个动作就让他感到吃力, 更甚者这仿佛是个唤醒信号, 细细密密的疼痛顿时从无力的四肢, 烧灼的经脉,以及破损的心肺中一起传来, 赵思洵简直怀疑自己马上就要痛死了。
不过好在,既然会痛, 说明人还没废,他狰狞着脸, 忍着煎熬问:“露露呢……”
高山回答:“公主被曲公公给带走了,殿下放心, 昨日传来消息, 公主已经醒了, 只是伤势重,跟您一样下不了床, 不过好在没有致命伤,过段时间,便能恢复。”
“那就好……”赵思洵最担心的就是赵思露的身体埋下难以恢复的伤痛, 那样就算再得曲公公和张统领的青睐, 让帝王看到她的价值, 也得不偿失。
如今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高山见赵思洵松了一口气, 于是劝道:“殿下,先把药喝了吧,您的伤势与公主相比也不逞多让,要不是曲公公和张统领当机立断替您护住心脉,皇上又派了宫内最好的太医过来,属下恐怕就再也看不到您了。饶是如此,太医好几次都说您撑不过去,您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那可不,断了两只手,吐了大概有一盆血,肋骨处痛得要死,完好的估计没几根,再加上透支内力引发筋脉灼烧,伴随着严重的内出血,全身的经脉估计跟虫蛀一样,破破烂烂的……这种伤势,若放在后世,怕也救不回来,但谁让这世界如此神奇呢?
“殿下,下次可不能这么吓人了,无论如何,总是命重要。”
赵思洵一直没醒来,高山没日没夜地照顾,眼底青青黑得跟两煤球似的,又滑稽又戳心,再加上时刻担心赵思洵挺不过去,嘴角焦虑地起了一圈燎泡,明明高大威猛,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
赵思洵这个赌,实在玩得太大了,把他吓得够呛。
“我知道了。”赵思洵安抚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
然而虽这么应着,但他心里很清楚,身处在旋涡之中,这种危险的事情将来只会越来越多,张昊至少还是南望的统领,说得再凶狠出手总是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敢使出全力,否则就是将赵思洵榨成干,一丝内力都不留,也抵挡不住宗师的拳头。
他不欲就此事多言,喝完了药,便问:“我昏迷多久了?”
“五天。”
这么久!
赵思洵一惊,连忙问:“那文清坊那边,有人找过去吗?”
高山道:“有。”他放低声音,“禁卫军找过去了。”
赵思洵心下微沉,眼露烦躁,浮虚步和最后一招强体内力,就算再怎么糊弄,凭曲公公和张昊的眼力,也定然清楚绝不是他这种三流武者所创,背后肯定有人指点,而且对武学的认知远远超过一般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在赵思洵身边,无论如何,朝廷都想知道是谁。两兄妹最近的行踪很好查,文清坊月府根本藏不住。
只是叶霄牵扯太多,堂堂云霄宫宫主不远千里南下入南望,一旦被发现,毕竟会引起局势的紧张,甚至扬起轩然大.波,结合不悔寺释心和尚死于大宗师之手的传言,赵思洵想想都知道江湖上会发生什么。
叶霄的行踪自己暴露也罢,若是因为帮他……想到这里,没心没肺的赵思洵不由心生内疚,他自己无法动弹,便示意高山将他扶起来,问:“这几天,江湖上可有什么传言?”
高山替他放好软靠,小心地将人调整到一个舒适的状态,然后道:“您指的是……”
“释心和尚。”
高山想了想回答:“大和尚的尸体一直存放在不悔寺,由清虚派弟子守护,如今正等着寺里所有外出的和尚归来,清虚派还向天下发出此讯,邀请武林豪杰一同来送大和尚最后一程,听说上陵学宫已经答应了,甚至连巫神教都给出回应,会派人来参加。”
“这么隆重……”赵思洵惊讶之余,又轻嗤一声,“都说不悔寺的和尚淡泊名利,清虚派这么做倒是不怕违背他初心。”
高山道:“说是释心禅师德高望重,深得武林豪杰敬仰,如今他惨遭毒手,必要替他找回公道,所以也邀请群雄一起提供线索,找出可能真凶。”
这差点就跟指名道姓没什么两样了。
赵思洵心中冷笑,“没邀请云霄宫吗,不是说释心出自天山,跟云霄宫有关?”
“有,已经派人去了,就是不知道云霄宫会不会来人……”高山是知道叶霄的身份,可是释心死了这么长时间,叶霄一次都没有露面过,也从未派人上不悔寺吊唁,他猜测其中定有恩怨,不一定会来。
这倒是一个好问题,赵思洵觉得来不来都是麻烦。
来了,大和尚的身份就保不住,再加上跟叶霄爹娘之间恩恩怨怨,一出爱恨情仇就得天下皆知,叶霄无法置身事外。
不来,要么做贼心虚,要么清高孤傲不屑于牵扯,可惜结合当下,江湖怎么也不会让云霄宫置身世外,到时候一点点挖出辛密,叶霄就更说不清楚。
赵思洵设身处地光想想都要头大了。
见赵思洵深思,高山又道:“对了,殿下,听两个小和尚说,大和尚未了的心愿便是回天山,群雄们想要送他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听到这里,赵思洵忽然明白叶霄口中所谓的“气死算不算”是啥意思了。
若他是叶霄,允许这种觊觎母亲的男人回天山,岂不是准备将他爹给气活过来,能闹得叛出师门,隐姓埋名,怎么想也不仅仅是夺爱不成,远走他乡那么简单吧。
只是释心这些年在江湖上的人缘和口碑甚好,不少人得其恩惠,如今“凶手”还未抓住,江湖群雄便一直逗留在不悔寺等待一个结果,而且越闹越大,不好收场。
不过,高山的话让赵思洵有些奇怪,难道叶霄在南望的事,江湖人都还不知道?否则怎么会这么太平?
他本想摸摸下巴,可惜双手断了被太医绑成两根棍子,动弹不能,只能作罢,吩咐道:“你去一趟月府找叶宫主,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说,请他今夜来府一趟。”
然而高山却为难道:“可是殿下,叶宫主已经不在月府了。”
赵思洵惊讶,“他走了?”
高山点头,“别说叶宫主,就是月府的下人都不知所踪,整个别院直接更换了主人,如今那地方住着的是东楚过来的大商贾,跟云霄宫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山的话让赵思洵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眯起眼睛,一边忍着痛,一边笑起来,眼底露出一丝玩味,“这么说,禁卫军也没找到他。”
高山再一次点头,“那别院在十天前就已经易主了。”
所以在他和赵思露最后一次离开之后,叶霄就当机立断地卖了别院,更换住址,将自己的踪迹尽数抹除,便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找他。
“不愧是一宫之主。”赵思洵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他才刚醒过来,伤势惨重的身体除了痛,就是虚弱和疲惫。
高山小心地将赵思洵放平,掖好被子,只是准备出去的时候,他还是犹豫着问:“殿下,那今后您怎么找叶宫主?”
赵思洵没睁眼睛,淡淡道:“他自己会来找我的。”
赵思洵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赵思露自己不能来,却派了贴身侍女过来细瞧,反复问了三遍太医,得到不会留下病根,慢慢就能恢复如初的答案,才安心地回宫复命。
两兄妹成为病友,简直可喜可贺。
同时,各宫各院,甚至已经开府在外的皇子们也纷纷前来慰问。
自从赵思洵被皇帝几乎明示地选为入庆质子,兄弟姐妹们送给他的只有幸灾乐祸和一点高高在上的同情,根本无人搭理。就是看着还有一点兄弟之情的正武王和善平王,也是嘴里说着都是兄弟,实则目光中皆是轻蔑。
仅存的一点兄友弟恭也不过是做给望帝看的。
情分凉薄的很。
然而,当赵思洵在京郊大营接下禁卫军统领三招,直接赢下了五百虎贲卫的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顿时为之沸腾了。
那可是虎贲军!是望帝最倚仗的强大之军,可以说南望能成为中原四国之一,这三千名由武功高手组成的虎贲军功不可没,对内,给予皇帝铁桶般的保护,对外,则是他国的噩梦。
除了望帝,谁都没想过有一天能拥有虎贲卫,而是还是五百名!
皇帝似乎比常人想象中的还要在乎赵思洵。
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挣得你死我活的两人,破天荒地一起出现在夷山王府,坐在赵思洵的不远处,头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床上除了脑袋完好,全身缠绕绷带的弟弟。
正武王赵永靖笑道:“怪不得父皇如此疼爱六弟,能以低微的武功挑战一位成名已久的宗师,这份勇气,为兄好生敬佩。五百虎贲军,为兄是想都不敢想,六弟厉害!”
虽是称赞,可这话中的酸意和忌惮,隔着大老远都闻得到,赵思洵心下嗤然,很想问问这种疼爱你要不要,咱们赶紧互换。
然而面上他却讷讷垂眸,谦逊道:“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三皇兄就别笑话我了。”
“运气?张统领自请一百军棍,父皇可是恩准了。”善平王赵嘉烨淡淡地说。
赵思洵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却见赵永靖玩味地看着他,“父皇要封七妹为明都公主,等到她伤势恢复,便要为她挑选名师正式传授武艺,听说张统领毛遂自荐,愿亲自教导七妹,倾囊相授。”
这两位的消息可比赵思洵灵通,既然这么直接告诉他,那就说明这是真的。
其实这并不意外,在这个世界上,宗师堪比核武器的地位,拥有多少传奇高手就是一个国家国力的象征,皇帝就算能够凭借权势笼络天下,也终究比不上皇室亲自栽培出一个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的宗师级人物来的令人放心。
而赵思露的天赋和毅力经过那四场比武足以让望帝看到这份希望,只要有名师指导,凭她坚实浑厚的内力,不出两年,必然能够跻身真正的一流高手之列,她才十五岁,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代宗师,甚至是大宗师!
这是赵思洵最希望见到的,不过听这两位的意思,不会以为张昊是看在赵思露的面上故意放水让他撑过三招,才能拿下虎贲吧?
这样想其实也没错,赵思洵真诚地夸奖道:“张统领真有眼光。”他干脆就承认了,至于这位好人被坑得有多憋屈,不提也罢。
赵永靖:“……”
赵嘉烨:“……”
他们听出了其中的炫耀之意。
要知道他俩平时也没少废心思拉拢张昊,可是这位大统领至始至终油盐不进,根本不搭理他们,没想到竟然会给赵思洵面子,而且是天大的面子!
若是之前还没将这个蛮夷生的弟弟当一回事,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警惕起来,这个时候,他们若还看不到赵思洵的野心,也太愚蠢了。
只是赵思洵即将启程大庆,万事不着急,毕竟也要他回得来才行。
正武王和善平王没有久待,因为皇帝来了。
第029章 提议 既然给你了,自然只听你的。
望帝跟赵思洵, 父子是真,情谊是假,一个装模作样地扮慈父, 另一个感天动地地做孝子,究竟谁演技更好一些,倒是说不清了。
只知道还没捅破纸, 在外人看来可以称为模范。
不过地位的差距, 孝道的压制, 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亲近儿子也是以一副施恩的态度对待, 这般出宫亲自探望却是稀罕。
赵思洵虽然应付两个假仁假义的哥哥有些倦怠,实在不想跟望帝再飙演技, 不过转眼一想,或许, 他这“自不量力”地挑战禁卫军统领一事所展现的野心和算计,让望帝对他有了另外的打算, 于是又期待起来。
脚步声越走越近,赵思洵缓缓地睁开眼睛, 重伤未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迷离, 仿佛一朵经过狂风洗礼的娇花, 恹恹颤颤。
“洵儿。”皇帝一声唤,让赵思洵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 待看清来人之后,目光中顿时折射出惊喜的光芒,“父皇……”他激动地想要从床上起来, 不禁扑腾着根本不能动弹的身体, 然后不意外地牵动伤口, 扭曲了面容, “嘶……”
望帝见了下意识地快走两步,将人轻轻按回床上,不悦道:“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万一加重伤势,岂不是朕的不对?”
虽然言语带着嗔怪,不过听着口气,这种虚礼这位陛下还是很受用的。
赵思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而布满痛楚的脸上却抑制不住扬起笑容,眉眼弯弯地说:“能得到父皇亲自探望,躺多久儿臣都愿意,父皇,您能来,儿臣真高兴。”
这般直白的话显然取悦了望帝,他坐在了床边,温和道:“那就好好躺着,伤口还痛不痛?”
赵思洵眉头一蹙,委屈地点头,“痛,痛死了。”
“你倒是老实。”望帝戏谑地将他从头打量到位,见着钟灵毓秀的少年全身缠满绷带,僵硬地躺在床上,只觉得有些滑稽,也让人心疼。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也亏得张昊没动真格,手下留有分寸,不然别说为朕分忧,朕怕是先得白发送黑发,你啊,太胆大妄为了!”望帝沉下脸,佯装生气道,“朕既然给了小七这个恩典,自是随便你们挑,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张昊不允,直接来找朕便是。”
啊哟,大兄弟,你这马后炮开得也太虚假了!
能不能稍微真诚一点?
赵思洵心说他要是不靠自己赢下来,而是转头找皇帝告状,别说要不到虎贲军,赶明日到了大庆,怕是直接就当做无能的弃子说舍就舍了。
只是既然望帝想演,赵思洵便不能不接对手戏,于是笑了笑道:“父皇心疼儿臣,儿臣知道,只是若不能靠自己赢得尊敬,即使您下令,我也是德不配位,无法让人信服,也叫人看不起,是以儿臣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冒险一试。”
这平静的话语将凶险抉择一笔带过,体现着他强大的内心,以及鲁莽之中透露的周全谨慎,让望帝不由地暗暗点头。
接着赵思洵看着望帝,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崇敬,笃定地一笑道:“更何况,有父皇在,张统领是绝对不会杀了我的,这一点我坚信。”
他似乎一点也不怀疑在危险来临时,他全心全意依赖的父亲会不会替他抵挡,仿佛真觉得自己的身后有强大的倚仗,而不是试探和利用。
少年人坦然赤忱,这真真假假的话,直戳望帝的心窝,让这位铁石心肠也不由地生出一丝丝内疚,觉得亏欠了这个儿子。
望帝下意识地想要拍拍赵思洵的手臂给予肯定,结果看到这纯白裹缠的纱布,只能哭笑不得地说:“洵儿既然这么说,朕也不好叫你失望。”说着他回头唤了一声,“曲怀。”
曲公公轻脚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五个精壮的武士,正是当初与赵思露交手的虎贲军百夫长。
“从今日起,他们包括手下的虎贲卫尽数归洵儿麾下。”望帝道。
说完,五人往前一站,
“属下聂冰。”
“晁光。”
“裴永锋。”
“童天成。”
“顾照。”
接着五人齐齐跪下来,异口同声道:“见过殿下。”
虽然早在与张昊比试时,曲公公未曾反对就知道,只要他胜了,这五百虎贲军就能归自己所有,但终究只有听到皇帝金口玉言,才敢安心。
赵思洵的眼睛和鼻子有些发酸,这是他和赵思露用命挣来的家底,是以湿着眼眶,他小声地问:“父皇,都属于我了吗?”
“自然。”
“那他们今后只听我的话吗?”
望帝听着微微一顿,看向赵思洵的目光立刻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然而后者仿若未觉,只是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水润的黑眸带着无限期待,这直白的渴望,一丝遮掩都没有,倒叫皇帝觉得自己多心了。
赵思洵不像其他的儿子,自有母族支持,帮着招揽门客,攒有丰厚的家底,他什么都没有,既然好不容易抓到手里,总是想独有,望帝觉得也能理解。
那五名虎贲卫依旧单膝跪地,垂头待命,对夷山王的大胆心中咋舌,就算敢这么想,也不敢皇帝面前口无遮拦地说吧?
只是当他们觉得皇帝该恼怒的时候,却听见杯盖轻轻刮过杯沿之声,望帝呷了一口茶后悠悠道:“既然给你了,自然只听你的。”
此言落入虎贲卫的耳朵,他们顿时浑身一震,不由地齐齐抬头看向床上难以动弹的少年,后者也正微笑地看着他们,眸光深邃,如深渊不可测,唇角一勾,轻声道:“多谢父皇,这样,我去大庆就更有把握完成您的重托了。”
这话让望帝拨着茶叶的手也为之一顿,抬头看了过来。
“你们都下去吧。”赵思洵吩咐道。
“是。”以聂冰为首,五人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望帝耐心地等着赵思洵解释,然而却见赵思洵笑道:“父皇,我不能动,能劳驾您附耳过来,我跟您悄悄说吗?”
望帝扬了扬眉,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既然没生气,赵思洵于是眉眼弯起,带着一丝撒娇地口吻痴缠,“来嘛,来嘛,儿臣要是说的不好,您别生气,也别告诉旁人,好不好?”
这屋子里唯一一个旁人,曲公公闻言直接侧过了身。
这话亲昵得让人无法拒绝,望帝有些不适应,不过最终在那明媚如春的笑容下,他还是微微俯下.身往赵思洵面前倾,虽然没有将耳朵真的附过去,留有一段距离,不过父子俩的脸已经凑得很近,呼吸可闻。
望帝带着一丝无奈道:“可以说了吧。”
“嗯。”赵思洵满足地乐起来,然后微微敛了笑容,说,“说到乱庆,儿臣斗胆,敢问父皇有没有想过,既然大庆能与北寒结盟,那么南望、西越和东楚三国是不是也可以?”
赵思洵看不见望帝的表情,然而他话落的一刹那,一道严厉之色出现在这位帝王的脸上,犹如猛虎危险,露出了獠牙。
然而赵思洵仿若未觉,依旧自顾自道:“北寒被大庆隔绝在外,其余三国却地处中原东西南,就算真的打下来,大庆愿意与盟友同享这片土地,相隔甚远,北寒也不好治理吧,难道大庆愿意割让自己的城池给北寒吗?”
可若是反过来,北寒与中原三国瓜分大庆,那就跟分饼一样,各自拿走就近一块,显得更容易一些。
望帝缓缓地直起身体,黑沉沉的眼神深深地看着这个儿子。
赵思洵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浮着水光的眼眸,清澈透亮,镇定地令人心惊,他无辜地问:“您觉得儿臣这个提议怎么样?”
赵思露十五岁拥有一流高手的内力,拥有天生武学的根骨,而赵思洵十七岁,若无人告诉他天下棋局之势,光靠自己领悟,那这份敏锐和聪慧也是天下无人能及。
望帝一阵沉默之后,接着抬起手,难得温和地替赵思洵拉上胸口滑落的锦被,并细致地轻轻掖好,宽慰道:“洵儿,好好养伤吧,朕走了。”说完,便起身离开。
他最终没有对赵思洵的提议发表评论,然而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思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高声道:“父皇,等等。”
望帝脚步一顿,回头。
赵思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目光热切而渴望道:“您若得空,可否常来看儿臣?我想离京前跟您多说说话,哪怕坐一会儿也好。”
望帝第一次发现这个儿子竟然也会恃宠而骄,而且娇得明明白白。
望帝看着少年巴巴地望着自己,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失笑一声,也不答应就走了。
大猪蹄子,哄一哄自己只能躺在床上养伤的儿子,就那么难吗?
赵思洵撇了撇嘴,对着那离去的背影吐槽。
其实,他对望帝的话,并非只是随口一说,而是经过这么多天,慢慢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的一个可能。
或许连大庆也没想到,作为盟友的北寒藏有二心,呼延默最后一战选择南望清虚派掌教,并非只是因为地域最远,而是等待着东楚和西越借着观战名义与南望商议后的答复。
所以除了江湖游侠对这场关系中原武林脸面的决斗关注以外,段平沙自己却对胜负毫不在意,反而将精力放在不悔寺的释心和尚之死上。
云霄宫,显然是北寒南下另一块不得不搬开的拦路石。
而叶霄……话说这位即将麻烦缠身的大宗师,那么多天了,是不是也该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赵思洵禁闭的眼皮下,眼珠转了两圈,接着睁开来,高声喊道:“高山。”
高山听着声音从外头走进来,“殿下?”
“那五位新来的虎贲百夫长呢,请他们过来。”
赵思洵躺在软靠上,没有望帝在跟前,他可以仔细地观察这五人。
天下武者能迈过宗师这个分水岭的毕竟凤毛菱角,每一个都是世人敬仰,为之奋斗的目标。江湖中行走最多的其实是二三流的高手,而能被称之为一流的,一般是各大门派的首席弟子或者长老,有名的游侠,还有小门派的掌门。
不过这样的人在江湖中总是有几分傲气,想要请动,得给予不少好处,而且喜欢凭喜好做事,颇有个性。
而虎贲卫就相当于皇帝豢养的另一个大门派,每个百夫长都拥有一流高手的实力,带领着身手不凡的手下。不同的是,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赵思洵拼着满身伤,差点丢了命也要赢过来,其实非常赚。
“今后,夷山王府就拜托各位守护。”赵思洵微笑着说。
五人抱拳道:“殿下放心,属下分内之事。”
“几位都是一流的顶尖高手,虽暂时委屈在我身边,当一名小小的王府护卫,不过本王可以保证,虎贲卫中有的,不久的将来我夷山王府也一样会有,虎贲卫中所没有的,你们也会有,就如我如何争取你们,我也会如何为你们争取!”
少年亲王的声音还带着虚弱的哑意,然而他自信而笃定的目光犹如向张昊发出挑战时一样,灼热滚烫,不顾一切。
或者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饼,但是这个时候,他们愿意相信。
毕竟在谁都认为夷山王是皇帝准备送去大庆的弃子时,这名少年不仅没有自暴自弃,还漂亮地从皇帝手里得到五百名虎贲军,给自己不断添加筹码。
“而这个将来,你们应当知道,是什么时候。”
夷山王从大庆平安回来!
只要他回来,便是最大的功劳!
意识到这点,五人不由暗暗吸一口气,然后道:“但凭殿下吩咐!”
“好,在离开南望之前,请你们先守好这漏成筛子一样的王府,夜深人静,容易遭贼,偷不了东西,却能偷消息。”
“明白。”
赵思洵点了点头,“诸位初来夷山王府,我本该为各位接风洗尘,不过我这个模样,实在有心无力,等我康愈,再补偿各位。”
“多谢殿下。”
赵思洵终于能睡上几个安稳觉了。
春日寒峭已经过去,夜晚也变得暖和起来。
夷山王府虽一片寂静,可各处护卫却尽忠职守,警惕地看着周围,换上虎贲卫之后,夷山王府就变成了一块铁桶,任何人都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
赵思洵很安心,睡得香甜。
是夜,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冷得他就是沉浸在梦中都不由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这阵风很快就过去,赵思洵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似乎要再一次睡得不省人事。
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蓦地睁开眼睛,心说屋子里哪儿来的冷风?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窗户上,今夜圆月当空,朦胧的月光在地上洒下四四方方的银辉,让漆黑的屋子有了光亮,原来窗子是打开的,可临近夏日的春风温暖,也不凉。
等等,打开的?
他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接着猛地回头,就着月光,他终于发现不远处的圆桌边正坐着一个人影,青松傲竹般的脊背挺得笔直,雷打不动的素衫白衣,半披的长发系着同色的发带,即使在昏暗的夜晚,某人的轮廓也依旧英俊过分。
赵思洵慢吞吞地喊道:“叶宫主?”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下次来能不能提前吱个声,这么出现,很吓人啊!
叶霄:是你睡得太死了。
第030章 闺怨 遇上你,我赵思洵三生有幸,谢谢你。
听见叶霄的回应, 赵思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他不去想这么一个大活人出现在他的屋子里,而外头依旧安安静静仿佛没事发生的原因。
他轻轻一叹, 唤道:“叶宫主。”
“嗯。”
“能不能过来一下,靠近些。”
叶霄偏头,“为何?”
赵思洵幽幽道:“重伤人员无法起身, 扭头看你, 脖子酸。”
叶霄:“……”
他最终站在赵思洵的床边, 一身素白, 每回出场皆是飘飘逸逸似神仙,此刻望着床上双臂支棱成白布棍子, 只能平躺的赵思洵,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古怪。
之前进来的时候匆匆一瞥没看清, 这会儿……
“想笑就笑吧。”赵思洵面无表情道,他自己也知道这副模样有多可笑。
叶霄撇开脸, “没什么好笑。”
“是吗,那你刚鼻子里哼出气是什么意思, 不是取笑我?”赵思洵哼哼两声, 不太高兴道, “叶宫主,没想到你也是口是心非之人。”
叶霄觉得有些神奇, 疑惑,“这你也能做依据?”
赵思洵虽躺在床上,但是气势一点也不弱, 理直气壮道:“你这人平时话少安静, 见谁都是面无表情, 什么时候这么无礼地漏气过?怎么, 跟我一样身体不适?”
叶霄无言以对,“抱歉,并非有意。”
赵思洵这才舒坦。
他看了看杵在面前的人,挑眉道:“躺着说话累,劳烦叶宫主扶我起来,垫子在床尾。”
为了不让人发现,屋里没有点灯,只能靠着窗外朦胧月光分辨,不过好在,叶霄的眼力极好,目光一扫,精准地捞过软靠,接着一手托起赵思洵的后颈,另一手快速地将软靠塞进他的后背。
无法动弹的赵思洵只觉得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清冷幽寒,好似天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这是功法所致还是天生自带,赵思洵有些好奇,忍不住凑过去吸了吸鼻子。
然而还不等他细细分辨,叶霄已经抽身退后,离开床边三步远,动作干净利落,只是,不免有些奇怪地看了赵思洵一眼。
显然,刚才嗅鼻子的动作,被这人给发现了。
饶是赵思洵脸皮奇厚,此刻也不禁耳朵微红,其实他也闹不明白自己方才跟登徒子闻香似的猥琐举动是怎么回事,好在屋子暗,倒也看不出来。
为了缓解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叶宫主半夜前来,所谓何事?”
叶霄坐回桌边,说:“我以为是夷山王想见我。”
赵思洵嘴角一弯,点头,“那可不?我昏睡了五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担心叶宫主受我牵连。然而没想到,月府早已改头换面,叶大宫主更是神龙首尾不见,您这未雨绸缪的本事也太高明了吧?都没想过提前跟队友打个招呼,我这颗真心啊,吧唧一下摔成两半,还以为你舍我而去,任我自身自灭!这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怎么就如此脆弱!唉……”
他洋洋洒洒一通,连带着眼神都幽怨起来,哀哀戚戚,满是委屈,继续发挥,“叶宫主,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重伤未愈,却寝食难安,而某人却逍遥在外,快活无边,叶宫主,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这话要不是从一个少年嘴里说出来,换个娇美妇人,妥妥的就是一出闺怨,还是刚新婚就被夫君给无情抛弃,对着回头渣男控诉的那种。
虽然全身不能动弹,但是那小表情真是要多丰富有多丰富,嗔怒哀怨,轮换了个遍,一般人对此真心顶不住。
不过好在叶霄不傻,他抓住关键,反问了一句,“寝食难安?”
他一进屋,就看到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打着匀称的小呼噜,一副让人抗走都不会醒过来的模样。
叶霄是故意将窗子留着没合上,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就是想看看这位“寝食难安,辗转不眠”的夷山王什么时候醒来。
可惜他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赵思洵依旧在美梦中畅游,最终未免浪费时间,他弄出点寒气,直接将人冻醒,不然叶霄得枯坐到天亮。
赵思洵:“……”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让张昊给打傻了。
不过夷山王是什么人,就是被无情地戳穿,他也能想尽办法给圆过去。
赵思洵的目光往自己两只固定着板夹的手臂上转了一圈,似嘲非嘲地说:“叶宫主,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伤成这样的人,醒着的时候痛苦折磨还少吗?简直是日日煎熬!今晚我好不容易熬不下去,让困倦战胜疼痛,能够睡个安稳觉,却没想到你来了……你若不信,就凑过来仔细瞧瞧我的眼圈,青黑青黑,多憔悴!”
赵思洵的委屈简直要凝成了实质,说完就盯着叶霄看,将无声胜有声的境界达到极致。
他就不信这位会过来求证!
果然,叶霄沉默了,他不明白,怎么这反而变成他的不是?
叶霄对赵思洵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简直叹为观止,可明知道这少年装模作样,故意引他内疚,但又无法反驳,毕竟他没有蹲在他人房顶观察入睡的癖好,而看赵思洵这下不了床,起不了身的模样,似乎也没说错。
不管如何,人年纪还小,又伤得重,最终叶霄只得又道一声,“抱歉。”
赵思洵眉尾一挑,心中有些小得意,很是大度道:“没关系,谁让我想念叶宫主,刚做梦还梦到你了呢。没想到一睁眼看到你亲自来,也算美梦成真了,不算打搅。”他展颜笑得灿烂,眉眼弯起,一副欢喜见情郎的模样,跟方才幽怨控诉的完全两个人。
叶霄:“……”这张嘴简直绝了,巧舌如簧都不足以说他的伶牙俐齿。
其实叶霄对赵思洵这种自来熟的亲昵很不适应,思念,梦到,真心之类的词语,就算是真朋友也不该随意挂在嘴上,显得毫无分寸,更何况还动不动就撒娇呢?
若是旁人,他必定要离得远远的,可是这些在赵思洵做来却仿佛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少年人仗着好相貌,嬉笑怒骂随意捏来,毫无做作不说,甚至还有几分活泼俏皮的可爱。
叶霄看得清对方每一个小伎俩,可无奈的是生不出一丝厌恶,却也不知为何他会对赵思洵如此包容。
无论是再难的剑法功法,叶霄自问即使不能立刻领会精髓,但只要看过一眼总能有所感悟,掌握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唯独面对赵思洵,每每见面他总觉得头疼,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处。
对方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并拉低他的底线。
这其实有点危险。
叶霄思及此,眉间不由拧起。
“其实,我一直想跟叶宫主见上一面,是有句要说。”
忽然传来赵思洵的声音,让叶霄下意识看过来。
“自是多谢叶宫主鼎力相助,若非有你,我如何能撑过张昊的三招,堂堂正正地赢得虎贲卫?也多谢你对露露无私指点,让她坚持到最后,将天资和毅力送入父皇的眼睛,今后得大力栽培。叶宫主,不论你信不信,遇上你,我赵思洵三生有幸,谢谢你。”
赵思洵说完抿着唇看着叶霄浅浅地笑着。
他的声音轻缓,带着春菲温柔,月光倾泻,将朦胧细碎的光芒撒入他乌黑透亮的眼眸中,水光泠泠中印着星辰闪烁,漂亮至极,更显真挚。
而这些都在叶霄毫无防备之中撞入他的眼睛,刹那间,他似乎知道冥思苦想的答案了。
赵思洵每一次说话,不论是嗔,笑,娇,痴,哪怕是带着心思,那双眼睛都发自内心的真诚,流淌着淡淡的笑意,暖如春水,谁能拒绝?
“夷山王,言重了。”叶霄垂眸,轻声回答。
他本想端茶掩饰什么,可是深夜,杯盏倒扣放得整齐,就算茶壶中依旧有水,隔夜也已经凉透,遂只能作罢。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叶霄起身道:“若无其他要事……”
“等等。”
叶霄偏头看他。
赵思洵犹豫了一下说:“可能这话有些交浅言深,不过我还是想问问,叶宫主,释心当年离开云霄宫,只是因为你娘嫁给了你爹?”
“不是。”
“那……”
“还有宫主的位置。”
“原来如此。”赵思洵恍然,爱情没了,事业也没了,心灰意冷待不下去,倒也正常。
叶霄问:“可还有其他疑虑?”
“有。”
叶霄于是耐着性子等他。
赵思洵转头将释心抛到脑后,有些不死心地问:“你来的时候,就一点也没发现我王府有些不一样吗?”
叶霄想了想,眼底露出困惑,“何处不同?”
赵思洵:“……”感情他王府守卫就算鸟枪换炮,在这位的面前也没什么存在感,大宗师有这么了不起?要不要这么打击人?
想想他还特地叮嘱聂冰他们注意夜晚宵小,不是为了防别人,就是想暗搓搓地试试,能不能给这位半夜翻墙头的叶大宗师造成一点麻烦!
可惜……究竟是他自不量力了。
“没事,你去吧。”赵思洵轻轻一叹,准备不谈了。
似乎感觉出他话中的郁闷,叶霄神情宛然,走到窗边之时悠悠传来一句话,“不过,戒备倒是森严了些,虽防不住我,倒也能防住别人。”
故意的是不是?
赵思洵有些怨念地看过去,干脆再问一句,“那么说,叶宫主来的时候,察觉到附近有其他窥伺?”
“距离相去甚远,似对贵府颇为忌惮,不足为惧。”
赵思洵顿时了然,那应该不是出自皇宫,而是来自其他势力。
在得到五百虎贲又有皇帝亲自探望之后,赵思洵终于有资格进入其他人的眼睛。没有明着刁难,不过是因为他还要前往大庆为质,但即使这样,有别于过去十七年的游离透明,这种处在人群之中,备受瞩目的感觉……赵思洵品了品,感觉还不赖。
赵思洵想到那几位兄弟得不到他的消息,而辗转难眠,胡乱猜测的样子就很爽。
啧,果然穿越即主角,低调做人不合适。
叶霄见他脸上那得意的小表情,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道:“还未恭喜夷山王得偿所愿。”
赵思洵笑眯眯地回答:“虽然已经谢过你了,不过口头谢意终究不够诚心,还是那句话,叶宫主风光月霁看不上俗物,但若有差遣,赵思洵必全力以赴。”
这次叶霄却没有谦虚,而是望着打开的窗户,淡声道:“有一事的确需要夷山王早作思量。”
“叶宫主请说。”
“虽我早早地隐去行踪,不过你接下张昊的一掌有目共睹,若夷山王坚持要我与你同行,届时麻烦接踵而来,你怕是无法再置身事外。”
说完,不等赵思洵回答,眼前白影一晃,悄无声息中,叶霄的身影就不见了,乍然安静下来的屋子,仿佛之前的访客只是一场错觉。
赵思洵扯了扯嘴角,心说叶霄比他想象中的要警觉,已经看到释心之死是对他的一个局。
这人倒是端方君子,还提醒他一句,只是赵思洵能怎么选?
明哲保身还是……
他抬头看向窗外静谧的月亮,突然无语道:“走之前就不能帮我把窗户关上,这么大的月亮,让我怎么睡?”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那两扇打开的窗户仿佛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闭合,将一室月光阻隔在外,声音细微,恰到好处,跟鬼魅似的。
原来没走呀。
赵思洵在乍然的黑暗中瞪了一会儿眼睛,终于准备躺下继续睡觉的时候,又发现一个问题。
他试探地继续问:“我背后的软垫,你是不是还能回来给我抽掉?”
他静默片刻,可惜神奇的事情没再发生,显然叶大宗师似乎等不到答案终于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高山走进来,靠近床边忍不住“咦”了一声,迟疑道:“殿下,这靠枕我记得昨夜您没有垫着睡啊?”
赵思洵睡了半晚上的软靠,脖子酸,屁股痛,好不舒服,有气无力回答:“半夜叶宫主来过了。”
“原来如此。”高山恍然,接着赞叹了一句,“叶宫主真厉害,连聂统领也没发现。”
“发现了能叫大宗师吗?”赵思洵在高山的搀扶下,缓缓地坐起身。
洗漱之后,飘“香”的药碗就被端进来了,闻着这一言难尽的味道,赵思洵还没喝就感觉满嘴的苦味,身体都抖了一下。
高山见此关切道:“殿下,您冷吗?”
赵思洵说:“不冷,不过你喂药能不能快一些,这玩意儿就得一口闷,早死早超生,不然就是惨无人道的折磨,咱俩默契点,嗯?”
高山憨憨点头,“是。”
喝完了药,赵思洵道:“扶我下来走走。”
他年轻底子好,虽然刚抬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足足昏睡了五日才醒来,不过只要脱离危险,这伤势恢复起来就快。如今除了两条被打断的手臂依旧被夹板固定无法动弹,昨日之后,他就能短暂地下场挪动,帮助恢复了。
“我什么时候能拆了手臂上的东西?”手不能动,实在太不方便,赵思洵有些嫌弃。
高山小心地扶着他在屋子里走动,回答:“晚些时候辛太医来看您的伤势,若是恢复的好,再过几日就能拆了。”
还要几日,赵思洵啧了一声,有些不得劲,他嫌屋子里闷,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叽叽喳喳的鸟叫,这么好天气,整日关在屋子里,实在不利于身心健康,“我想去外头晒会儿太阳。”
于是高山推来轮椅,载着赵思洵到了院子。
正当赵思洵琢磨着昨夜叶霄让他思考的问题时,只听到高山惊喜地说:“殿下,三水长老来了。”
赵思洵抬起头,只见一位伛偻的老人带着两名夷山族的年轻人走进来,一男一女,男人手里还捧着一个长长的剑匣。
“族长。”三水长老一见到赵思洵的模样就激动起来,明明上了年纪,却还是加快脚步到了赵思洵的跟前。
见少年坐在轮椅上,两只胳膊绑着白纱绷带,固定着夹板,脸色苍白如纸,比之当初他离开京城前消瘦了一圈,那下巴尖得揪着人心疼。
三水长老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动了动唇,可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汇成一句话,“您受苦了!”
赵思洵其实没觉得有多痛苦,用重伤换五百虎贲卫简直是血赚,反正伤势慢慢就能痊愈,四舍五入就是白得,他还挺得意的。
只是当亲近关心之人这么一说之后,他内心的酸涩和委屈就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出来,顷刻间就淹没心肺,止都止不住。
他慌忙撇开脸,望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抬头睁大眼睛,呼吸浓重,仿佛极力压抑自己的失态。
坚强崩溃其实只在一瞬间罢了。
高山站在赵思洵身边,也跟着垂头。
良久,他才整理好心情,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道:“长老怎么来了?”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脆弱,谁都不行。
三水长老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抬手拭了拭眼睛,也跟着笑起来,“族长一战成名,我就是远在封地,也都听说了。这不,全族上下都为您感到高兴,我便上京来看看,置之死地而后生,族长是有大福气的。”
这话赵思洵爱听,他点点头,笑容灿灿,目光落在三水长老身后那青年人捧着的剑匣,眯起眼睛。
“顺便,您要的东西已经打造出来了。”最后一句,三水长老压低了声音说。
瞬间,赵思洵的笑容加深了,眼露精光,他的视线瞥向院子周围站立的侍卫,虽然聂冰等人已经向赵思洵效了忠,可毕竟初来乍到,不管是信任还是默契都有待磨合,这种底牌是暂时不适合他们知道的。
于是他说:“晒得够久了,我想回屋。”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每次遇见他都觉得不对劲。
遥:说说?
叶霄:我明明单身,为何有错觉已婚?
遥:……有没有想过不是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