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沧回了王宫。
她已经很久没回王宫了, 沈希仪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十分欣喜,“望沧,望沧你回来了。”
望沧低头行礼:“王。”
她轻声道:“听闻王前些日子, 去了联盟总部。”
沈希仪的笑容一点点收了回来,“难怪会见你回王宫,原来是秋后算账来了,沈明烛找你告状了?”
望沧皱了皱眉,有些不喜他语气里对沈明烛的不尊重,还是克制着情绪道:“与王上无关, 我是另从他人口中得知。”
“是啊,我是去了, 又怎么样?”沈希仪倔强地昂着头:“望沧,我是为了你!”
望沧躬身一礼:“多谢王的关心, 只是战士有战士的使命, 还请王……不要自作主张。”
沈希仪瞪大了眼睛:“你在指责我?这是你和王说话的态度吗?”
望沧从善如流半跪于地:“属下该死。”
她抬眸:“恕属下无理,可是王,您心理清楚, 你不是为了我, 您只是不想让王上好过, 不是吗?”
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沈希仪面红耳赤。
他冷笑一声,自暴自弃:“是又怎么样?你们嘴上叫我‘王’,可是你们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
他今年十岁,沈明烛也十岁。
不出意外的话,他活着的时候,沈明烛也活着。沈明烛死了,他也已经死了。
他全部的人生注定被沈明烛重叠笼罩, 沈明烛在一日,他永远有名无实。
【哎呀,好孩子,别这么说,冲动下的口不择言是达不成目的的。听我的,我说一句,你复述一句。】
沈希仪道:“望沧,你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上从古至今什么时候有过‘起死回生’?天行有常,生死轮回,一代至四代先王都没摆脱这样的法则,五代凭什么能成为这个例外?他不是先王,他只不过是一个窃取了先王遗宝的盗贼。”
望沧面色未变,平静道:“鲛族不会错认王。”
沈希仪嗤笑一声,“我也是塞壬,难道我就会错认吗?他如果是五代,为什么空有威势,从来没用过属于塞壬的能力?你们听过他用过‘塞壬的吟唱’吗?他用天赋能力控制过你们吗?他做不到,但是我可以!”
他在心里问:【使者,沈明烛真的用不出这种能力吗?】
【当然了,我亲自代表海神收回了他的权柄。】
拜托,它被那块该死的喉骨压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的。
那块喉骨受损了多少,还剩下几分神力,它比沈明烛都清楚。
沈希仪放下心,趁热打铁:“望沧,先王已经死了,我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据。”
望沧沉默了许久。
她原以为只是幼崽一时的想不开,委实不知道沈希仪心中的成见已经到了这么深的地步。
不能这样下去了。
望沧缓慢起身,“王年幼,尚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外面危险,就请王在王宫中学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便不要离开王宫了。”
沈希仪难以置信:“你要囚禁我?”
望沧道:“不敢。鲛族的王宫困不住王,王随时可以让人为您开门。”
只是有些门一旦关上,有资格打开的人可不多。
凭沈希仪现在的能力,还控制不了那些人。
望沧转身离开。
鲛族王宫的大门在她身后闭合,只听到沈希仪砸门的声音消散在海中:“放我出去,望沧,你以下犯上!”
其实他本来也很少出王宫,可自己不出去与被关在里面是不一样的。
沈希仪顺着大门坐到地上,捂着眼睛哭泣。
【使者,你不是说重复你的话就没问题吗?为什么望沧会把我关起来?】
黑潮心疼地安慰他:【好孩子,暂且受些委屈,我保证,沈明烛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你还是鲛族唯一的王。】
小孩哭的黑潮脑瓜子疼。
哄小孩子真麻烦,要不是沈希仪还有用,黑潮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吵死了。
这里点名表扬沈明烛,沈明烛就从来不哭。
【五代,望沧回了鲛族王宫,去见了沈希仪哦。】黑潮突然从沈明烛心底冒出来,它“桀桀桀”地笑着:【看来你被背叛了呢。】
沈明烛无奈地放下笔:【你这一天天的没事可干吗?我的精神屏障打碎了吗?能侵染我的本源了吗?照你这样的进度,什么时候能控制我的身体?】
黑潮:【???】
倒反天罡。
黑潮莫名憋屈:【我也是关心你,五代,我觉得我们才应该是同伴。】
它茶茶的:【你看,他们都认不出你,只有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就是五代。】
沈明烛慢吞吞:【毕竟是我封印了你,你要是连仇人都认不出来,我会很看不起你的。】
黑潮冷笑:【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你也别总想着杀我,你不死,我是不会死的。】
沈明烛微微而笑:【拭目以待。】
“报,盟主,亐浠处出现了一支尸妖大军。”报信的人神色仓皇。
沈明烛迅速起身:“带路。”
之前的尸妖出现一次性最多不会超过十人,可是这次既然用“大军”来形容,显然数量不会这么少。
沈明烛到的时候望沧已经带着鲛族第一军团迎敌。
幸好此处安排镇守的是鲛族,其他种族毕竟不擅长水下作战,但这样的环境对鲛族来说便是如虎添翼。
黑潮仍被封印,可数千人裹挟着黑气而来,竟也有排山倒海之势。
每一瞬息都有鲛族战士力不可支伤重倒下,沈明烛抿了抿唇,双腿幻化成鱼尾,一开始就以自己最适合攻击作战的形式出现。
黑潮在他脑海中笑:【五代,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你我的决战,怎么能没有一个被血染就的战台?】
沈明烛说:【闭嘴。】
他上前迎敌,不多时便到了队伍最前方。
“所有人退后,这里交给我。”他精神力在手中凝出长剑,持剑在前,便一人可当百万军。
沈明烛与尸妖战至一团,望沧却没依言退下。
她微微阖眸,启唇吟唱。
没有什么比鲛族的歌声还要适合群体性攻击。
音可助阵,也可杀人。
沈明烛全力出手,尸妖数量虽多,但很快也败下阵来。
沈明烛收剑在后,徐徐落在地上,重新幻化出双脚。
他闭了闭眼,微微喘着气。
“王,可有受伤?”望沧连忙迎上前查看。
沈明烛不动声色右撤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我没事。”
他抬眼看到望沧苍白的神色,“你们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他吩咐几句处理好战场,转身往总部方向走。
望沧不放心地跟上,她问:“王方才怎么没用塞壬的吟唱?”
敌军数量这么多的情况下,音攻才是最好的手段,沈明烛不至于不知道。
难不成沈明烛是在精灵族待的时间太长,还不习惯自己是个鲛人?
沈明烛下意识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喉咙,他忍住了,若无其事地敷衍了一句:“忘了用。”
望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忽然鬼使神差想起刚才在王宫里,沈希仪说沈明烛用不了塞壬的能力……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真是魔怔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王。
刚回到总部,还没进门,便看到门口有个着急徘徊的战士。
沈明烛神色微沉,加快了速度:“发生什么事了?”
“盟主,您可算回来了。”那人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语速急促:“浧忺出现一支尸妖大军,数量约莫三千,我军难以抵挡,还有人不断因此失了神智,损失惨重。”
沈明烛没有片刻停留,动身往他说的方向赶去,“走。”
“王!”望沧刚想跟上去,下一秒便痛苦地皱了皱眉。
她没受什么伤,可方才大战一场,精神力耗尽,眼下经脉都因透支而泛着酸疼。
这种情况勉强跟上去也是拖累。
可方才王承受的压力一点儿都不会比她少,也不知道王现在的精神力亏空了多少。
望沧进了联盟总部,问值守的人:“可知女王冕下与翼虎统领在哪?”
值守的人道:“刚有人回禀,有两处地方出现了尸妖大军,两位大人去帮忙了。”
居然这么多?
望沧神色一凛,“我知道了。”
她给其他几位军团长传信,要他们全面做好备战准备,又把在其他地方帮忙的止渊召回,让他去保护沈明烛。
黑潮中的尸妖虽然数量超乎他们的想象,但总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这样大规模的进攻,他们固然防守起来困难,可黑潮又能坚持多久呢?
无非是看最后谁能站到最后。
【都说了是礼物,如果不够精美,我又怎么拿得出手?】黑潮能够明显感受到沈明烛的虚弱,它惬意地感叹一声:【我可是很重视我们俩之间的决战的,你看,不论你我之间谁胜谁负,黄泉路上都不会孤单。】
【你还知道黄泉路?】沈明烛笑了笑:【可惜,在我们的传说里,魂飞魄散的人……抑或是你这种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物种,是下不了黄泉的。】
黑潮又开始“桀桀”地笑,【没关系,魂飞魄散自有魂飞魄散的归处,无论去哪——五代,都会有万灵为你我开路。】
沈明烛说:【你想得倒是挺美。】
第182章
黑潮精锐尽出, 一直到深夜,这种无休止仿若没有尽头的尸妖大军才不再出现。
也是一切都结束之后,阿尔西亚他们才知道, 沈明烛居然接连参加了八场战役,而且每一次几乎都是一个人撑起了全部战斗。
阿尔西亚不放心,决定去沈明烛的房间看看他的状态,然而在房门口被止渊拦了下来。
止渊似乎也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周身还有未散的硝烟,他伸手拦着来人:“冕下, 眼下大战刚告一段落,百族联盟亦是伤亡惨重, 正是需要冕下主持大局时。”
阿尔西亚皱了皱眉:“明烛受伤了?”
不然为什么不敢见她?
沈明烛是个不听话的幼崽,最擅长逞强和为难自己。
止渊眼中也闪过几分担忧, 但他还是执行沈明烛的命令:“冕下, 王不见客,还请冕下不要让我为难。”
他从未见过沈明烛那么严肃下的命令,哪怕沈明烛真的有伤在身, 他自以为是的关心也不是枉顾王命令的理由。
阿尔西亚眸光微沉, “止渊, 你拦不住我。”
“是。”止渊道:“但冕下除非杀了我,否则,您今天进不去这扇门。”
阿尔西亚看得出他是认真的,由此便也能猜到这一定是沈明烛的意思。
她不是进不去,可强行进去了,也一定也引得沈明烛生气。
阿尔西亚沉思片刻,用天赋能力探查了一下一门之隔的屋内,发觉沈明烛的生机虽然虚弱了一点, 但总体而言并无大碍。
她勉强放下心,神色恢复平静,“既然如此,告诉明烛,我过会儿再来。”
不听话的幼崽,要是敢背着她做危险的事,她非得……非得狠狠地骂他一顿!
房间内,察觉到阿尔西亚离开,沈明烛也松了一口气。
他挤了挤为数不多的精神力,耐心地在地板上刻一个阵法。
黑潮看不懂,它也不好奇,仍专心致志尝试着突破沈明烛的精神屏障。
它尸妖大军上万人,控制了这么多人的身体,沈明烛实乃它见过意志最为坚定的一个。
哪怕现在接连几场战役,身体都虚弱成这样了,意识竟也没多少松懈。
黑潮败兴而归,闷闷不乐,【我说,你何必呢?大不了我保留你的意识,我们俩共享这个世界,算打平,行了吧?】
沈明烛不紧不慢画他的阵法,慢吞吞地回:【你猜我信不信你的话?】
被怀疑了,黑潮也不气恼,毕竟它确实没安好心。
黑潮围着他的精神屏障转了一圈,笑声得意:【你记不记得路上的时候,望沧问你为什么不用塞壬的吟唱?你以为她真的是关心你吗?】
沈明烛皱眉,【你笑得好难听啊。】
黑潮:【……】
真是不懂礼貌的幼崽。
黑潮不笑了,它冷哼一声:【我实话告诉你吧,因为沈希仪告诉望沧,你不会塞壬的吟唱,你根本不是塞壬。】
沈明烛不以为意,甚至开始一边哼歌一边画阵法。
黑潮:【……】
黑潮太憋屈了,还是继续道:【望沧既然会这么问,显然是信了沈希仪的话,她在故意试探你。五代,这你能忍?】
【鲛族这群人,我太了解了,他们脑子里只有塞壬塞壬塞壬,他们要是知道,你确实用不出塞壬的吟唱,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黑潮说着刚想发出得意的“桀桀桀”,想起沈明烛刚说难听,硬生生忍了回去。
它叹了一口气,故作怜悯:【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可怜你呢。你说说,你为了他们做了这么多,可是他们怎么对你?他们甚至不信任你。多不值得啊,五代。】
既然□□的虚弱没办法打败他,那就试着换一个方向。
重情义的人,总是更容易死在情义二字上的。
沈明烛还是没理他。
黑潮自讨没趣,继续缩回去,绕着沈明烛的精神屏障打转。
沈明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整整一天,天暗了又明。
久到阿尔西亚忍不下去,再次徘徊到他门外,沈明烛才落下阵法的最后一笔。
那复杂的阵法纹路亮了一瞬,很快又隐匿不见。
沈明烛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而伸出右手,精神力作刃划开手腕,血液汩汩而出流到地面,竟向着阵法的纹路流转。
黑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沈明烛慢吞吞地道:【塞壬生来就是鲛族的王,也就是说,如果控制了塞壬,就能控制整个鲛族。】
黑潮不明觉厉:【所以呢?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二代塞壬出生后,曾被别的种族掳走一段时间,他们也知道这样的行为相当于与鲛族不死不休,为了更好地控制塞壬,也控制鲛族,他们在族中选了一个人,与二代塞壬缔结了一个阵法契约。】
黑潮漫不经心,【哦,就是这个?这个阵法有什么用?】
沈明烛说:【同生共死。】
黑潮顿了顿。
半晌,黑潮迟疑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明烛微微而笑:【阵法落成后,你生,我生,我死,你死。】
这话说的,难道沈明烛是看它长生不老,也想与天同寿?
……不对!
黑潮惊恐:【你真是个疯子,快止血啊啊啊啊啊!】
【担心我啊?】沈明烛眨了眨眼:【放心,阵法没这么快成,我也没这么快死。】
他划破的手腕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布满了阵法全部纹路,因着失血过多,他的脸色逐渐苍白下来。
估摸着差不多了,沈明烛本想催动精神力止血,但无奈亏空太过严重,连自愈都没有余力。
他想了想,从某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又把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他专程收起来的、“送人了”的翠绿色生命手环。
他把手环拿起来,手环感应到主人的伤势自动输送治愈灵力,首当其冲便是腕上骇人的伤口。
等到伤口愈合,灵力依然未曾止休,继续疗养他亏损过度的身体。
沈明烛没让其继续,重新把它放回盒子里盖好。
【疯子,你这个疯子!】黑潮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横冲直撞地想要离开沈明烛的身体。
沈明烛走到阵法中央,盘膝坐下,懒洋洋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这里是你家啊?】
黑潮进不能入侵沈明烛的精神屏障,退不能离开这具躯体,突然间自以为完美的计策成为了困住自己的囚笼。
黑潮苦口婆心:【你这又是何苦?动不动就以命相搏,没必要吧。】
上一次见,这个幼崽献祭性命将它封印,这次好了,直接打着要彻底消灭它的主意。
不是,五代有病吧?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沈明烛不紧不慢:【当年,阵法成了之后,绑走了二代塞壬的种族很是欣喜,以为从今以后就能长长久久掌控鲛族。他们确实差一点就要成功了,鲛族投鼠忌器,表示愿将他们奉为上宾,可二代不允。】
【你想说什么?】
【后来,那个种族举族被灭,到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他们的名字。用了阵法的那个族人被囚禁了起来,他威胁过鲛族,说要自杀。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是很难留住的,但他始终没死成,也许还是怕了吧。是又过了很多年之后,二代实在无法忍受寿数与旁人相连,所以杀了他。】
二代知道杀了他自己也会死,但她还是动手了。
黑潮有些烦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你和那个人不一样,你不怕死?】
【这只是其一。】沈明烛笑了笑:【其二是……连二代要摆脱的方式都是杀了那人,说明,阵法一旦落成,就是无解的。】
黑潮现在也冷静了下来,它阴恻恻道:【你以为你就赢定了吗?五代,还没到最后,我们之间,指不定谁胜谁负。】
沈明烛微微而笑:【拭目以待。】
血液一点一滴被阵法吸收,逐渐隐匿不见。
沈明烛的识海里多了一条细线,一端连着他识海深处的灵魂之火,一端牢牢嵌在黑潮中心。
那细线还很虚幻,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且难以摆脱。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这细线会凝成实质,到那时,两端的寿数便彻底联结在一起。
以一方,殉一方。
见房间内已经看不出端倪,沈明烛慢吞吞起身,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在起身时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沈明烛站定,慢慢缓了一会儿。
他点燃屋内的熏香,驱散残留的血腥味,然后才打开房门。
房门外的阿尔西亚已经和止渊纠缠了许久,如果他再不做反应,恐怕阿尔西亚真的会忍不住强闯。
正在对峙的阿尔西亚与止渊听到看门的声音,循声望去。
“明烛!”阿尔西亚注意到沈明烛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由担忧:“怎么了?你受伤了?”
沈明烛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累。”
阿尔西亚不信:“那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没有不敢,刚刚在睡觉。”沈明烛摊了摊手:“总不能我睡觉,你也进来打扰吧?”
“睡了整整一天?”
“是啊。”
阿尔西亚气笑了,“你现在都学会说谎了?”
沈明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对,只是想找个理由敷衍你,冕下既然能听得出来,就该知道,敷衍的意思,就是我不想搭理你。”
第183章
阿尔西亚顿时愣住。
沈明烛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对她说话, 阿尔西亚皱了皱眉——这更能说明沈明烛一定有天大的事情瞒着他们。
阿尔西亚愈发担忧:“明烛,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 你别总是一个人逞英雄?”
“我能有什么事情?”沈明烛无奈,他温和道:“女王冕下,眼下既然身处联盟,还请你称呼我的职务。你称呼得如此亲近,我怕会让人误会我在下达任务时多有偏私,影响我的名声, 你觉得呢?”
“明烛”这两个字她喊了十年,如今倒成不合适了。
阿尔西亚忍着怒气, “你让我探查一下你的身体,倘若没事, 我掉头就走。”
沈明烛在故意表现出疏离, 故意要引她误会,与她保持距离。
阿尔西亚知道,但这不妨碍她生气。
沈明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不想纠缠, 他伸出手, “如你所愿。”
手腕上被划开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白皙的皮肤上看不到一点伤疤。
阿尔西亚握住他的手腕,生命灵力探入在沈明烛体内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问题。
脉搏稳健,生机旺盛,健康到不能再健康。
阿尔西亚疑惑地收回手。
不过沈明烛没受伤,还是让她很开心的。
她踟蹰着,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沈明烛送客:“冕下的目的达成了?还站在这里,是想出尔反尔吗?”
这种态度就很不对劲,阿尔西亚抬起头,几乎要以为现在面前这个不是沈明烛,而是旁的什么妖怪易容成明烛的模样。
然而她刚抬眼,正巧看到沈明烛的眼神。
——平静、温和,深处却隐藏了明晃晃的不耐。
阿尔西亚悚然一惊。
她眉头紧皱,尽量心平气和:“明……盟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能更相信我们一点。所以,把你的理由告诉我,可以吗?”
“我没有什么瞒着你。”沈明烛垂下眼,漫不经心整理自己的袖口:“我要睡觉了,女王冕下,恕不远送。”
阿尔西亚问:“你不是刚睡醒吗?”
沈明烛垂眸轻笑:“是啊,所以这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见你,非要我说得这么直白吗?”
“……好。”阿尔西亚转身离开。
沈明烛表现得这么抵触,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沈明烛不说,她就自己查。
反正,她才不相信一个好好的孩子会长歪成这样,沈明烛就不是这样的人。
旁观了这一切对话的止渊神色间也有些犹豫,他小心翼翼:“王。”
沈明烛眨了眨眼,突然回神。
他绕过止渊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不用跟着。”
“可……”
“听令即可。”
“……是。”
沈明烛看了看方向,往鲛族王宫赶去。
黑潮声音幽幽地冒出来:【你的演技有点拙劣。】
沈明烛不信:【胡说,我演得可好了。】
黑潮冷笑一声,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如果连这都信,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根本不值得你用命去救。你便放弃他们,加入我,我们一起占领整个世界,怎么样?】
沈明烛好奇:【你为什么非要侵占这个世界?】
黑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哪那么多为什么,就许你天生是滥好人一心救世,就不许我天生就想毁灭世界?】
沈明烛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也有道理,好吧,我尊重你。】
反正尊重和阻止也不冲突。
协议没有达成,一时无话。
半晌,黑潮又想到一个主意:【如果他们没信你,说明他们真的很在乎你,你呢,就也别想着死了,放我离开你的身体,我们以另一种方式决战,如何?】
这次沈明烛回答得很快:【不如何。】
明面上只有沈明烛一个人,实际上他与另一道声音斗嘴了一路。
就这么吵吵闹闹到了王宫门口。
鲛族五大军团长都不在,门口只有望沧留下的一队护卫。
沈明烛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左右守卫皆朝他行礼:“王。”
沈明烛“嗯”了一声,“把门打开。”
他理所当然地吩咐。
守卫只犹豫了很短的一瞬,便低头应了声“是”,转身为沈明烛推开大门。
沈明烛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鲛族王宫每一根柱子上面都遍布阵法,有些靠近外面的用来攻击和防御,偏里面一点的多用于疗养,以给塞壬提供最好的居住条件。
其实疗养的功效算不上大,但沈明烛还是微不可查松了口气。
他自接连参加八场战役后就没休息过,先是透支了精神力雕刻阵法,又以血养阵,还没恢复过来,又强行动用精神力营造健康的脉象骗过阿尔西亚。
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让自己好过。
如今阵法初成,他虚弱,黑潮多少也能受些影响。
沈明烛微微站定,感应了一下沈希仪的所在地,便向他的房间走去。
另一边,沈希仪也知道沈明烛到来的消息。
倒不是他感应到了,他还没这种本事,是他脑海里的黑潮告诉他的。
沈希仪惊慌失措:【他怎么会来?难道他知道那杯茶有问题,来找我寻仇的?】
【别怕。】黑潮叹了口气,慈祥道:【他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好孩子,以后不能陪着你了。】
【什么?】这比沈明烛是冲着他来的还要更让他惊慌,起码沈希仪知道沈明烛不会把他怎么样。
【安心,好孩子,听我说……】
沈希仪内心极度不安,只得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听使者说话。
才听到一半,余光已经瞥见一片纷飞的白色衣角。
他目光仓皇,惊恐地连连后退:“沈明烛,你想做什么?”
沈明烛眨了眨眼,无奈失笑:“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啊,怎么这么怕我?”
“我才不怕你!”少年的自尊比天大,沈希仪站定,嘴硬地反驳:“我只是、只是很奇怪,你没事来王宫做什么?这是我的王宫,我不欢迎你。”
沈明烛也不恼,温和有礼:“打扰了,我很快就走。”
他伸出手,轻点于沈希仪眉心。
沈希仪下意识要躲,然而像是被定住,他难以动弹,只得生生看着沈明烛微凉的指尖触上了他的眉心。
“你还小,榜样很重要,不要跟这种东西学。”沈明烛将手收回,带出了一道黑气。
沈希仪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透体而出,他慌乱极了,在脑海中大喊:【使者,使者你还在吗?】
无有回应。
沈明烛取出一个瓷瓶,把黑气塞进去,盖好木塞,满意地晃了晃。
沈希仪望着他的动作,目眦欲裂,扑上前试图去抢:“你把它还给我,你这个土匪,还给我!”
沈明烛将瓷瓶收好,纵身跃到半空,深深叹了口气:“抱歉,我应该早点来找你把它收走的,那样也不至于让你被影响得这么深。”
“你少装模作样了沈明烛!”沈希仪瞪着他,眼眶发红:“你为什么什么都要跟我抢?你抢走了我的塞壬之位,抢走了望沧他们,现在就连海神的使者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没用的,我告诉你,海神选中的是我!”
沈明烛诧异:“海神的使者?它是这么跟你介绍它自己的?”
沈明烛摇了摇头:“它骗你的,它是黑潮。”
沈希仪哪肯相信,他要是信了,岂不就承认自己的愚蠢,承认自己被最大的敌人耍的团团转?
他冷笑一声,“到底谁是黑潮,你心里清楚。”
沈希仪想起脑海中使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好孩子,告诉望沧,告诉所有人,沈明烛早就已经不是沈明烛了,他被黑潮附身了,他现在就是黑潮。】
【我不在了没关系,但你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否则,鲛族堪忧。】
他目光满是仇恨,沈明烛揉了揉眉心,颇觉为难。
沈希仪就算年幼,毕竟也是塞壬。而眼下他损耗过重,就算一个稍微强壮一点的普通人大概都能将他打到。
没必要在战场上全身而退,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
沈明烛不欲纠缠,后退几步打算离开。
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劝:“你若是还想成为鲛族的王,有些事情便也该开始学了,至少也该明辨是非,不能敌我不分。”
“呸,我本来就是鲛族的王!”
沈希仪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
沈明烛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离开之前,他向沈希仪投去一眼,沈希仪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像是极致的失望,一度让他有了种被放弃的不安感。
呸呸呸,沈明烛怎么看他有什么关系?他才不在乎沈明烛的看法。
想起使者被沈明烛抓走前对他的叮嘱,沈希仪跪坐在地上,捂着眼嚎啕大哭。
他哭的太撕心裂肺,惊动了守卫。
“王,你这是……”守卫刚送沈明烛离开,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就听到了沈希仪的哭声。
沈希仪虽然年幼,但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整个鲛如珠似宝地捧着,哭的次数还真寥寥无几。
守卫手足无措:“王,您别哭,发生什么了?”
沈希仪擦了擦眼泪,“我要见望沧。”
“这……”守卫犹豫。
沈希仪眼泪再度涌了出来,“你不让我见望沧,我就哭死在这里!”
只有小孩子才会轻易用自己的死亡来威胁别人,或者说,只有知道自己被爱着的孩子才有这样的底气。
守卫不敢再犹豫,“是,属下这就去禀告。”
第184章
望沧听说沈希仪哭成这样也有些慌张。
“你是说, 王去过一趟,希仪王上便哭嚎不止,说要见我?”望沧问。
“是。”
“……希仪王上, 没受伤吧?”
望沧迟疑了许久,终究是问出了口。
她心想应该不至于,沈明烛性子纯善,不是这种恃强凌弱的人。
然而他专程去一趟王宫,去完沈希仪便大哭,她实在难以忽视其中的疑点和巧合。
王从来没去过王宫, 这一次去是为什么?
也许是她的错觉,但她总觉得王最近有点奇怪。
守卫仔细回想了片刻, 谨慎道:“属下并无发现。”
非要说起来的话,他觉得明烛王上更像是有伤在身的人。
望沧皱了皱眉, “算了, 我回王宫去看看希仪王上。”
连番的大战刚停,举目四望百废待兴,沈明烛又不知为何大战结束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事。
然而幸好不论是阿尔西亚还是索尔达斯, 都是一族之首, 治理起来得心应手, 故而望沧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没事。
她刚进王宫,沈希仪便扑了过来,哭着拉住她的衣摆,委屈地喊她:“望沧,你终于回来了。”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王,望沧顿时心软。
她半跪下来,动作轻柔地替沈希仪擦去脸上泪水:“王,您找我?”
沈希仪郑重地点了点头:“望沧,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很重要,是天大的事。”
他眼中还噙着泪,显得楚楚可怜。
“王请说。”
此时望沧并没太当回事。
幼崽眼中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许不过是窗外一朵花的枯荣。
然而下一秒,沈希仪便凑了过来,靠近她耳朵,认真道:“沈明烛已经不是沈明烛了,他被黑潮附体了,他就是黑潮。”
望沧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王,您不要总是对明烛王上有这么大的偏见。”
先前污蔑他不是塞壬,现在更是污蔑他不是鲛族。
“你不信我!你……”沈希仪几乎又有发脾气,思及先前使者的话,他强行忍了下来。
沈希仪憋屈道:“你不信可以悄悄观察一下沈明烛,看他性格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而且他实力也不如先前,因为黑潮附身发挥不出原本的能力,他还不敢让精灵女王为他治疗,因为精灵的治愈能力对黑潮没用。”
望沧顿了顿,暗中狐疑地看了沈希仪一眼。
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握住沈希仪的手腕以精神力探查,并没有如她猜测那样,沈希仪脑子里住进某个可疑灵魂体。
奇怪……
望沧问:“王,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一个幼崽,讲不出这些话来,什么黑潮附身治愈能力没用,这些事情连她都不知道。
这个问题使者没教。
沈希仪有一瞬间的惊慌,胡乱答道:“当然是传承记忆里学的,你把我关在王宫里,除了传承记忆,我还能去哪里学东西?”
他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把“使者”的存在隐瞒了下来。
望沧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当真?”
传承记忆不是万能的,她此前从不知道传承记忆里还有这些,莫非塞壬的传承和他们差这么多?
沈希仪原本还因说谎有些心虚,可见望沧不信他还是生气一股逆反的不满,炸毛道:“那你有本事别关着我,你让我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你也不要叫我王了,反正你连信都不信我。”
望沧道歉:“王恕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她顿了顿,半晌,还是问道:“王,属下能不能知道,明烛王上方才……与您说了什么?”
撒了第一个谎,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沈希仪愤愤道:“他嘲讽我,他说有他在一日,我在鲛族便永无立足之地。”
沈希仪半仰着头,泫然欲泣:“望沧,你们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不会的。”望沧急忙表态:“您永远都是我们的王。”
沈希仪抓住她的手,担心道:“望沧,你们真的要小心,沈明烛不是沈明烛了。”
望沧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最终或许是出于息事宁人的目的,她轻叹了口气:“……多谢王关心,我会的。”
*
因着沈希仪情绪不对,望沧在王宫中多陪了他几天。
她不太相信沈希仪的话,但她对沈希仪总是更包容的,或是说是一种责任感。
沈希仪与沈明烛不一样,沈明烛强大、惊才绝艳、难以匹敌,是她的依靠。
可在所有鲛族战士都逐渐更认可沈明烛这个王的当下,沈希仪只能依靠她了。
从王宫出来,望沧原想去求见沈明烛,可惜仍没有见到——她再一次被止渊拦在了门外。
无奈之下,望沧只好先去了联盟总部的议事大厅,想着或许能从精灵女王口中得知几分沈明烛最近异常表现的原因。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沈明烛好像确实和精灵族更亲近。
刚到议事大厅,发现翼虎族少主旒斯也在。
旒斯正在和他父亲抱怨:“父亲,你们是不是让明烛太辛苦了?也不帮他分担一点,害他忙得团团转,我都见不到他。”
索尔达斯连声叫屈:“冤枉,最近联盟所有事情都是我和冕下在处理。”
而且说实在的,联盟之前是很忙,但自从那几场战斗结束后,黑潮已经很久没闹过事了,因此最近联盟前所未有的空闲。
旒斯不信:“那明烛在忙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看向阿尔西亚:“或许只有冕下清楚。”
旒斯也看向阿尔西亚,门口的望沧也投来等待解惑的目光。
阿尔西亚皱着眉头,“我也不知道。”
“嗯?冕下,明烛没和你说吗?”索尔达斯问。
阿尔西亚摇了摇头:“我也见不到他。”
索尔达斯吃惊:“居然连你也不见,明烛到底在忙什么?这也太神秘了。”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茫然,没有一点头绪。
“说起来,”索尔达斯道:“明烛最近有点奇怪,有次我在路上碰到他,我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说,让我称他为盟主,不要直呼姓名,显得我们关系好像很好一样。”
但是他们之间关系就是很好啊。
索尔达斯不明觉厉。
阿尔西亚讶然:“他也这么和你说过?”
“冕下你也?”
这太奇怪了。
旒斯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可能,明烛绝不会说这种话。”
这太不像沈明烛的为人了。
鬼使神差地,望沧突然想起王宫中,沈希仪说——沈明烛已经被黑潮附身了。
这是不是就是沈明烛最近表现异常的原因?
她失神地呢喃出声:“沈明烛……不是沈明烛?”
望沧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三人同时猛地转过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望沧声音涩然,说不出口。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你到底知道什么?”阿尔西亚怒斥一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
望沧闭了闭眼,“七天前,我回了一次王宫,希仪王上对我说……他说要小心王,王现在已经被黑潮附身了,王不再是王了,我那时没信……”
旒斯打断她:“你胡说八道!明烛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黑潮附身?”
如果现在的沈明烛真的是黑潮,那明烛呢?明烛还活着吗?
阿尔西亚下意识不愿相信,然而却无法自拔想起沈明烛最近的异常——想起他冷漠的态度、疏离的眼神。
假如……她是说假如,沈明烛真的已经遇难,那么他们这几天岂不是认敌为友?
黑潮占据了沈明烛的身体,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而他们明明看到了那么多的疑点,却偏偏视而不见?
怎么对得起明烛!
索尔达斯驱动精神力替其他人稳住心神,“冷静一点,瞎猜没有用,我们亲自去找明烛探个清楚。”
旒斯抱着他不让他走,“父亲,这么荒唐的话你不会真信了吧?明烛就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忽略了我们,怎么可能是被黑潮附身?”
“为什么不可能?”索尔达斯同样悲痛万分,然而其他人都深思恍惚,他必须撑起这个局面。
索尔达斯强忍着哀痛,平静道:“为什么不能?旒斯,你看到过尸妖了,里面有很多是我们翼虎族百年最英勇的战士。他们能被黑潮控制,为什么沈明烛就不能?”
“不能!”旒斯大喊:“明烛就是不会!”
阿尔西亚平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是与不是,见了面就知道了。”
她好似已经恢复了理智,然而出门的时候却险些被门槛绊倒。
精灵族的女王,传奇大陆的顶尖强者,居然连路都不会走了。
房间里,沈明烛似有所感的抬了抬头。
他轻车熟路用精神力止血,看着手腕上的伤口愈合,又细心把衣袖掩好,“怎么感觉来者不善?”
他嫌七七四十九天太久,变数太多,这些日子没事就以血养阵。
识海处透明的细线已经凝实了许多,黑潮能够共享到沈明烛的虚弱。
黑潮自产生意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虚弱”,原来这是一种从灵魂处泛起的沉重感觉,让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力,难受极了。
但沈明烛怎么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可不是来者不善?】黑潮阴恻恻地笑:【五代,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我附在你的身体里,会不会把你烧死?】
智慧种族对待异端,不都是这样的吗?
第185章
沈明烛眨了眨眼, 恍然大悟。
【我说他们怎么气冲冲地来,原来是你干的,你让他们觉得我被你控制了?】沈明烛真诚道:【谢谢你啊。】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这下他不用愁阵法落成之后该怎么自杀了,他只用等着被杀就行。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沈明烛感叹。
黑潮:【???】
黑潮:【不是,你有病?】
这点路程对几位顶尖大能而言瞬息可至,很快,阿尔西亚等人就出现在了沈明烛门外。
沈明烛礼貌地拉开门, 本能想要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然而关键时刻还是忍了下来。
好在情绪激荡的几人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微小的神态变化。
阿尔西亚死死地盯着他:“你究竟是谁?”
沈明烛漫不经心:“我自然是沈明烛, 还能是谁。倒是你们……气势汹汹地过来,有何贵干?”
这种态度就很不像沈明烛。
阿尔西亚犹抱有几分期待, “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什么地方?”
当时沈明烛还是个生机孱弱的蛋,被带回精灵之森。
为了救他,他被安置在了精灵母树下, 那是整个精灵之森生机最浓郁的地方。
后来沈明烛破壳而出之后, 奥罗拉担心他不能离开水, 把他放到了生命之湖里。
也就是那天晚上,沈明烛出生的第一天,是他和阿尔西亚第一次见面。
这个问题好回答的很,沈明烛的过往不算秘密,他出生在精灵之森的事,不说人尽皆知,起码知道的人也不少。
阿尔西亚选择这么容易回答的问题,不得不说明她此时的惶恐。
沈明烛垂下眼。
他在心里说:【小黑, 你不是很想占据我的身体吗?我借给你用一段时间。】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他答不上来。
黑潮:【???】
黑潮迟疑地问:【这个小黑,是在叫我吗?】
沈明烛不假思索:【是啊,我演技不好,小黑,交给你了。】
黑潮气急败坏:【你才是小黑,你全家都是小黑!】
它还要再骂,然而一股吸力传来,突然间它就可以控制沈明烛的身体。
黑潮:【……】
怎么说呢,它费尽心思攻击沈明烛的精神屏障的时候,做梦都想看到这一幕。但现在沈明烛主动把身体让给它,这种感觉怎么就这么难受?
阿尔西亚仍在追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
“问问问,问你个头问!”脾气不好的黑潮顿时暴躁,他伸手一招,精神力在海中幻化成大锤,朝阿尔西亚等人当头捶下。
他骂骂咧咧:“老子爱答就答,轮得到你管?”
他顶着沈明烛十岁幼崽的身体,温润出色的相貌上突然出现与之不符的乖戾。
这下谁都没法再自欺欺人。
阿尔西亚等人同时将心一沉——沈明烛,不是沈明烛了。
霎那间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将他们淹没,阿尔西亚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被怒火驱使着,本能与其以命相搏。
阿尔西亚身后出现两条粗壮藤蔓,她手一招,藤蔓向沈明烛袭来,“黑潮,从明烛的身体里滚出去!”
不管沈明烛是否还活着,不论这具身体里是否还有明烛的魂魄尚存,她都不允许黑潮再占着沈明烛的身体,那是对明烛的侮辱。
黑潮也挥着锤头砸下,咬牙切齿:“真当老子怕你们了?”
阿尔西亚已经全然失去理智,半点没有保全自己的打算,几乎是不顾一切以伤换伤的打法。
她不闪不避,显然是打算硬抗这一招也要把黑潮拿下。
巧的是,黑潮也不把这具沈明烛的身体当回事。
【小黑,不可以。】
眼见两人即将硬碰硬,沈明烛夺回身体。
于是那大锤偏离略半寸,擦过阿尔西亚的发丝砸到地上,然而他此刻已经避之不及,那藤蔓重重地扫过他的腰腹,赫然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黑潮憋屈,黑潮太憋屈了,【要不你自己来?】
凭什么它都已经控制住沈明烛的身体了,沈明烛还能想夺回就夺回?这是不是也太轻而易举了?显得他之前绕着精神屏障打转的行为很像个笑话。
沈明烛摔到地上,他偏过头,咳嗽着呕出一口血来。
他心想确实得他自己来,不该让黑潮上的,黑潮动手没轻没重,容易真伤到人。
藤蔓收回,阿尔西亚在原地忽然愣了一下。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刚才的大锤是故意偏移了半寸?
这一击看起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然而不过是转瞬之间。
“王!”止渊惊叫一声。
他连忙护在沈明烛身前,戒备地看着阿尔西亚几人,“王,你受伤了,有没有事?”
止渊不知道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他们为何会突然对沈明烛动手,但他无论如何都会与王站在同一立场。
索尔达斯道:“止渊,过来,他不是沈明烛,他是黑潮。”
“你说什么?”止渊不知自己该不该信。
他当然是自信自己能认出王的,可索尔达斯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更何况,如果没有证据,阿尔西亚怎么会对沈明烛动手?
那可是对沈明烛疼爱有加的阿尔西亚!
阿尔西亚却像是没注意到这近在咫尺的争执,她紧紧盯着沈明烛。
沈明烛轻咳了两声,慢慢站起来,低着头,避开阿尔西亚的视线。
“沈明烛。”阿尔西亚忽然叫了他一声。
她眼神一瞬不移:“你是不是还有意识?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沈明烛不答。
阿尔西亚恼了,她提高音量:“你抬头!看着我!回答我!”
沈明烛缩了缩脖子,莫名有些害怕。
真奇怪,阿尔西亚又打不过他,他怕什么?
沈明烛戳了戳识海里的黑潮:【小黑,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
黑潮暴躁:【说你***,她***,*****】
沈明烛强行让它闭嘴:【不行,我说不出口,换一句。】
黑潮更生气了,【*********】
太不文明。
沈明烛再度捂住它的嘴。
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沈明烛抬起头,瞥了阿尔西亚一眼:“女王冕下家喻户晓,我又怎么会认不出。”
这和刚刚那个乖戾的人又不一样了,阿尔西亚认定沈明烛藏了天大的秘密。
阿尔西亚忍无可忍,打算先把沈明烛抓住再好好逼问。
实在不行,就给他灌一壶戴琳娜奶奶做的吐真水。
阿尔西亚上前一步,藤蔓随着她的召唤盘旋在身侧。
沈明烛轻哼一声,双腿幻化成鱼尾……然后转身就跑。
别说阿尔西亚没反应过来,黑潮都呆了:【不是,五代,你脑子没问题吧?】
沈明烛现在顶着的可是它黑潮的身份,逃跑?它脸都丢完了!
沈明烛慢吞吞:【那打不过啊,不逃能怎么办?】
他最近一直处于损耗过度的虚弱状态,方才又受了严重的伤。
对面人多不说,还都是当世强者,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当然得跑。
黑潮不同意,但它反对没用。
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记这种丢脸行径,继续为攻破沈明烛的精神屏障而努力。
它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它能在阵法落成前先一步控制沈明烛,它就能阻止这该死的混蛋继续寻死,那它就也不会死。
【五代,】黑潮故作怜悯:【被在乎的人误会,你很难过吧?】
沈明烛诧异地“啊”了一声,【你看我像难过的样子吗?】
黑潮:【……】
沈明烛仍自感叹:【难怪你之前会说我们是同一阵线的,原来那句话是用在这时候,小黑,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你应该会帮我吧?】
他们都希望阿尔西亚等人能够误会沈明烛被黑潮附身。
黑潮痛苦地【啊——】了一声,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念:【我是发现了,五代,你有病,真的,你有大病!】
*
另一边。
阿尔西亚下意识去追,然而天知道沈明烛受了伤怎么还能游得这么快,很快他们就跟丢了。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海域,阿尔西亚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望沧不安地问:“冕下,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王还活着,是不是?”
她满眼恳求,希冀能听到一个确认的答复。
“我不知道。”阿尔西亚闭了闭眼,半晌,她坚定道:“但我相信明烛还活着。”
他可是沈明烛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死去?
索尔达斯想不通:“明烛是什么时候被黑潮附身的?”
他们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阿尔西亚回想了一下,“是在……那几场尸妖大军对战之后?从那天开始,明烛就不愿意见我了。”
她半转过身,微垂着头。
发丝飘扬着挡住了她半张脸,叫她的神色看不分明。
……原来这么早吗?明烛这么早就遇到了危险,可是他们半点没有发现。
他们怎么可以没有发现!
一行人沉默着往回走。
快到联盟总部的时候,索尔达斯才开口打破了寂静。
“现在要怎么办?”他问:“需要向所有人宣布……明烛被黑潮附身了吗?”
理智告诉他们应该这么做。
沈明烛是联盟盟主,假如他彻底被黑潮控制,黑潮利用他的身份,会给百族造成巨大的伤亡。
可他说不出口。
一旦公之于众,明烛的身后名就彻底毁了。
阿尔西亚道:“先找到他。”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黯然地补充:“暗中寻找。”
这就是不公布的意思了。
第186章
腰腹处的伤有些严重, 好在沈明烛在精灵族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对治疗也有了些心得。
海底也有些能用得上的草药,他边走边采。
黑潮得意:【你回不去了, 你辛辛苦苦画的阵法浪费了哦。】
沈明烛疑惑:【回不去了我就再画一个不就行了吗?之前的也是我画的啊。】
他本身就是奇迹,何必心疼一个死物。
黑潮:【……】
黑潮不说话了。
沈明烛求知若渴:【所以你是觉得我离开了那个屋子,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沈明烛感叹:【真羡慕你,你真乐观。】
黑潮:【……】
黑潮气急败坏:【那你最好躲好一点,别刚画好又被找到了,到时候又得跑又得重画!】
沈明烛微微而笑:【多谢关心。】
他已经想到一个绝佳的躲藏地点。
黑潮已经绝望了。
它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打破沈明烛的精神屏障, 唯一一次控制沈明烛的身体那是这人自愿的,而且想收回就收回。
眼见离阵法落成没几天了, 它从不顾一切要杀沈明烛,变成费尽心思求他不要死。
黑潮问:【我现在发誓我以后会安分守己来得及吗?】
沈明烛惊奇不已:【你也会怕死哦?】
黑潮没好气地说:【有生命的东西都怕死, 这是本能, 我当然不例外。】
沈明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笑了笑:【可惜,我例外。】
沈明烛没有怕的东西。
*
“还是没有明烛的消息吗?”
“陆地上也派人去找了, 没有。”
阿尔西亚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明烛到底去哪儿了?
明烛身上还有伤, 他这么小,怎么照顾自己?
索尔达斯看向望沧与止渊:“不是说你们鲛族对塞壬都会有感应的吗?”
望沧苦笑:“只有王能够感应到我们的位置,王要是不想让我们发现,我们哪里能窥探到王的行踪。”
百族联合寻找,几乎将传奇大陆翻了过来都没有结果,显然是沈明烛不想让他们找到。
百族联盟接到的命令只是沈明烛溜出去玩联系不上,最多在心里感叹一下“盟主到底还是调皮的幼崽”,理解不了阿尔西亚几人的焦急。
盟主的文治武功独步天下, 能遇到什么危险?
“报。”
镇守断山的鲛族战士来汇报黑潮的异动:“一刻钟前,黑潮规模缩小了许多,腹地直径减少约莫三十厘米,原因未知。”
旒斯从椅子上跳起来,情绪激动:“一定是明烛做的,肯定是明烛!”
倘若此事的功劳另有其人,事情还没做成说不定就已经昭告天下。
只有明烛有这样的能力,只有明烛有这份无私。
电光石火间,阿尔西亚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神色骤然一变。
望沧挥了挥手让汇报的战士退下,索尔达斯把旒斯按回椅子上,然后他们看向阿尔西亚,“冕下,你想到了什么?”
阿尔西亚目光凝重,她缓缓抬起头,语气复杂:“断山上,是有明烛设下的禁咒封印的。”
“是,三道封印……等等!”索尔达斯忽然明白了阿尔西亚的未尽之意。
他神情恍惚:“如果明烛死了,封印应该破了才对。”
封印还在,说明沈明烛没死,更不可能被黑潮占据了身体。
黑潮还安安分分待在断山不曾肆虐,本就无声地昭告着沈明烛的功劳。
阿尔西亚红着眼,紧紧盯着望沧:“你之前说,是沈希仪说的,明烛被黑潮附身?”
望沧能察觉到一道气机死死将她锁定,像是随时都能可能将她绞杀。
然而她顾不上自己的命。
她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然而心中一阵惶恐。
止渊也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忽然惊叫一声:“他给过王一杯有问题的茶!”
阿尔西亚转而看向他:“什么意思?”
“就是那天,他从王宫出来说要见王,说什么望沧太累了要求王让望沧休息,然后他给王倒了一杯茶,说是赔罪……”止渊说的颠三倒四。
索尔达斯揪住他的衣领,眼眸赤红,“这么明显有问题的茶水,你就看着明烛喝了?”
“王、王说没喝,我不知道……”止渊神色仓皇。
那杯茶,非要喝下才有问题吗?会不会毒下在杯子上,沾及皮肤就会中招?
止渊,你又没保护好王。
望沧起身,向王宫而去:“我亲自去问。”
阿尔西亚等人也随之跟上。
旒斯实力不足,前几天和沈明烛对峙时都不在场,但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去。
索尔达斯无法,只好带上旒斯。
刚到王宫,守卫禀告说沈希仪从昨天开始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不见任何人。
就连他们送到门口的饭菜,沈希仪也没有吃。
倒是和先前的沈明烛状态有些像。
但沈明烛说不想见人,他们会尊重他,却不会理会沈希仪。
旒斯把沈希仪的门踹开。
沈希仪缩在床边,听到踹门的声音慌张抬眼,入目就是怀怒而来的阿尔西亚等人。
他慌张不已:“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鲛族!望沧,你就这么看着?”
望沧进门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倒不是她后悔了或是觉得冒犯了塞壬于心难安,而是……
鲛族对王是有感应的,但她怎么觉得,一直以来在沈希仪身上那种玄而又玄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
旒斯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大声吼道:“你对明烛做了什么?”
“旒斯,”索尔达斯安抚地唤了他一声,看向沈希仪:“你在明烛的茶里动了什么手脚?以及,是谁让你造谣,明烛被黑潮附身的?”
沈希仪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旒斯松开他,猛地在他身前砸下一块宝石一样的仪器,面目狰狞:“测谎仪,你要是说一句谎话,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你可以试试。”
沈希仪吓得把手藏到身后。
他不敢试,崩溃道:“不关我的事,是使者让我这么做的,茶是使者让我倒的,那些话也是使者教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使者?”捕捉到一个新词,阿尔西亚追问:“使者是什么人?”
最大的心里难关已经过去,剩下的再说起来就没有负担。
沈希仪神情怯怯:“他是突然出现的,在我脑子里跟我讲话,是他说,他是海神的使者,海神选中了我,沈明烛不过是、是窃取权柄的小偷。”
“呵。”阿尔西亚冷笑一声。
蠢人会让人丧失交流的欲望,阿尔西亚懒得与他多说,只问:“这个所谓的使者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跟你说过什么?”
“就是那天我回宫……”
测谎仪盈盈闪着淡绿色的光,显示他并非虚言。
沈希仪说得磕磕绊绊,每说一句就要小心翼翼看一下阿尔西亚等人的脸色。
而随着他的诉说,阿尔西亚几人地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沈明烛之前来王宫找我,他就在我眉心这里点了一下,就把使者收走了。沈明烛说,它不是使者,它是黑潮……啊!”
旒斯听不下去,握紧拳头忍不住朝他打去,沈希仪吓了一跳,忙抬手抵挡。
好在旒斯战力弱,沈希仪抵挡起来不难。
不过冲动的何止只有旒斯,阿尔西亚与索尔达斯尚还能忍着不对幼崽动手,止渊却已经忍无可忍。
那是沈明烛,是他的王,他怎么能忍受王受此等委屈?
连此前最护着沈希仪的望沧都无话可说。
沈希仪能敏感察觉到杀意,他害怕得连连后退,哭着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眼看止渊已经铁青着脸朝他举起了拳头,沈希仪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大喊道:“我知道沈明烛在哪!”
藤蔓将止渊的拳头缠绕起来,将他扯到了后面。
阿尔西亚上前,强迫沈希仪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你说什么?明烛在哪里?”
沈希仪崩溃地大喊:“在断山,他在断山!”
止渊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昨天来过。”沈希仪哭得一抽一抽的,“他说,我现在还没资格成为鲛族的王,如果我确实想当,那就等我长大之后,去一趟断山。”
望沧恍然,她上前拂开沈希仪的发丝,他眉心处果然已经不见了月牙似的印记。
沈希仪惶恐地捂住额头。
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王了,所以才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测谎仪依然淡淡闪着光,显然这段话是可信的。
阿尔西亚没有停留,转身往断山处而去。
连望沧都松开沈希仪,顾不上他,跟在阿尔西亚身后去寻沈明烛。
明烛有事忙着他们,一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们必须要去阻止明烛。
*
【小黑,你知道吗?这个阵法的名字,叫做一线牵。】
沈明烛全然不知危险即将到来,兀自和黑潮兴致盎然地聊天。
识海里,他们灵魂相连的细线已经完全凝成实质。
黑潮能感受到他们的生机已然完全相连,一方有死,一方殉之。
黑潮骂了一句脏话。
第187章
阿尔西亚等人已经到了山脚, 沈明烛觉得有股寒气袭来,他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沈明烛奇怪。
看来他最近身体是有点差。
黑潮几乎要跪下来求他,如果它有腿的话:【五代, 祖宗,你到底要干啥?我已经安分了,你能不能也安分点?】
他能感受到沈明烛的生机正飞快流逝,连带着它觉得它的命都摇摇欲坠。
黑潮对他发誓:【我保证不会离开断山一步,这样行了吧?】
沈明烛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没有文化的黑潮听不懂, 它虚心请教:【什么意思?】
【意思是,】沈明烛慢吞吞:【你不死, 我不安心。】
而且黑潮就是该死啊。
百年前它就害死了那么多人,黑潮不死, 怎么给英雄们交代?
山脚下沈明烛专程留下的一道灵力忽然被触动。
只是鲛族战士的巡逻是不会触碰到这个灵力的, 除非有人上山。
此处在所有人眼里依然是黑潮中心腹地,按理而言不会有人来。
说明是冲着他来的。
沈明烛皱了皱眉,他的行踪暴露了?
黑潮“哟哟”了两声:【世界上最隐蔽的藏身之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哟, 这么快就被发现啦?】
沈明烛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黑潮吓了一跳, 顿时谦卑:【没必要没必要, 祖宗,什么坎过不去是不是?咱先把刀放下行不?】
【啊?】沈明烛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你觉得我是要自杀啊?】
他失笑:【放心,我很惜命的,死也得死的有价值一点。】
“明烛。”阿尔西亚已经上了山顶,正站在腹地边缘处与他遥遥相望。
她第一眼看向沈明烛的腰腹处。
沈明烛已经换了一件衣服,看不出来伤势如何。
黑潮已经缩小成一个西瓜大小,漂浮在沈明烛身后, 衬得他像幕后黑手。
其余人也陆续到来。
“明烛!”旒斯呼喊着就要上前。
沈明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站住。”
旒斯愣了一下,“明烛?”
沈明烛在识海内拼命戳黑潮:【小黑,快说点什么,现在这种情况要说什么?】
黑潮蔫蔫的,【说各位好久不见。】
沈明烛:【不行,太礼貌了,得要你以前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
黑潮:【……】
桀骜不起来。
阿尔西亚露出一个笑来,“还要演吗?明烛,我是不是说过,你的演技很差。”
沈明烛心虚,但嘴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阿尔西亚道:“沈明烛一直都是沈明烛,我说的对吗?”
沈明烛别过脸:“也没有很对。”
阿尔西亚看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匕首,“怎么,是想打架?好啊,那就打一架,你要是输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她上前一步。
沈明烛尚还没什么反应,黑潮反倒先戒备了起来,【她想做什么?】
沈明烛身后西瓜大小的黑潮也骤然黑光大亮,从两侧伸出几根铁链一般的长条将沈明烛包围起来,又在他身前交织成盾牌,呈保护状。
其他人齐齐愣了一下,“黑潮……在保护明烛?”
沈明烛很快反应过来,得意道:“现在相信了吧?”
他诚恳地表示感谢:【小黑,还得是你,虽然没说有用的东西,但是行动很完美,谢啦。】
黑潮没好气道:【闭嘴,滚一边去。】
它是在保护沈明烛吗?它是保护自己的小命!
阿尔西亚冷笑一声。
她纵身向前,藤蔓随着她的操控疾如长鞭,落到黑潮上,荡开几圈涟漪。黑潮翻涌,将藤蔓牢牢嵌住,顺着碧绿藤蔓向阿尔西亚攻去。
索尔达斯将旒斯安置好,为他布下一道精神力护罩,身后羽翼展开,也上前帮忙。
望沧与止渊对视一眼,当初并肩作战的默契仍在,同样一左一右加入战局。
这里是断山,作为黑潮诞生之地,对它有加持作用,何况作为一团无形的黑潮,它被击中也不会感到痛楚。
黑潮在围攻下被激怒,顿时变得庞大了几分。
该死的,它缩得这么小是给五代面子,不代表它好欺负!
沈明烛见状不妙,作势也加入战局,实则给黑潮拖后腿。
沈明烛一道精神力挥出,状似不小心打中黑潮挥出的锁链,顿时将它的速度延缓三分,于是便恰巧擦过阿尔西亚的手臂。
他浑然不在意如此一来阿尔西亚的拳头就能打中他。
反正最多不过受伤而已,他很习惯。
然而他没想到,在即将触碰到他时,阿尔西亚忽然变拳为掌,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明烛:“???”
他用力甩开阿尔西亚的手,“你做什么?”
阿尔西亚被甩开,她也不退让,就站在这样一个有些危险的距离,危险到沈明烛一旦发难可以直接击中她的心脏。
然而她丝毫不做防御。
她望着沈明烛,目光忽而变得悲伤:“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阿尔西亚的动作太突然,沈明烛没来得及用精神力伪装自己的身体状态。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别过脸,避开阿尔西亚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挫败,装了这么久黑潮,结果阿尔西亚就没信过他。
“哎呀行了!”黑潮这架打得憋屈不已,它一道气劲将围攻的一虎两鱼推开,“不打了,没意思!”
索尔达斯莫名其妙,继续欺身上前:“谁管你有没有意思。”
生死决战呢,难不成真只是无聊切磋吗?搞笑。
西瓜大小的黑潮幻化出一张人脸,是止渊曾经看过的那幅面容。
它恨恨道:“我要是死了,五代也别想活。”
知道五代就是沈明烛,索尔达斯顿住脚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明烛暗觉不妙,他伸手把黑潮扯回来,将它的脸揉成皱巴巴一团,直到看不见嘴,然后才心虚道:“它瞎说的,别当真。”
黑潮不敢反抗。
要真不小心伤到沈明烛,还不是它自己难受?
望沧直愣愣地看着沈明烛,黑潮的说法让她想起来一件事。
望沧轻声道:“二代王上曾经中过一个阵法,名曰一线牵,王,您如今……”
阿尔西亚猛地转头看向她:“什么叫一线牵?”
望沧没答,只一瞬不移地望着沈明烛,等待沈明烛的回应。
“什么叫一线牵?”索尔达斯也追问,他冲望沧大声喊道:“你说话啊!”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详。
沈明烛叹了口气,温声道:“生死相连,故名一线牵。”
四周寂然。
半晌,阿尔西亚颤声问:“什么叫……生死相连,你和谁生死相连?”
沈明烛笑了笑:“阿尔西亚姐姐,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黑潮都已说得如此清楚,再问上百遍,也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有没有办法解开?”
沈明烛摇了摇头:“阵法已经彻底落成了。”
“所以……”阿尔西亚闭了闭眼,说不出口。
沈明烛温声道:“黑潮对我用了一线牵,事已至此,无可奈何。阿尔西亚姐姐,你们是了解我的,我不能容许我的性命,成为黑潮用来威胁你们的棋子,不要阻止我,好吗?”
黑潮:“???”
黑潮挣扎:“你他爹的胡说八道,我……”
到底是谁对谁用的阵法!
沈明烛眼疾手快捂住它的嘴巴,【小黑,你身上担的罪名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帮帮忙嘛。】
骂黑潮就好,骂完黑潮可不能骂他了。
识海里,黑潮狠狠地瞪了沈明烛一眼。
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然后它蔫蔫地缩了起来,算了,死到临头了,虱子多了不愁。
“明烛!”旒斯挣开索尔达斯的防护,跑到沈明烛面前抓住他的手,眼眶发红,哀求道:“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明烛,我们不要放弃好不好?”
沈明烛顿了顿,歉然道:“对不起,旒斯。”
他们脚下的断山突然拔地而起,取而代之的沈明烛逐渐虚幻的身体。
一如十年前,他用了禁术抵挡黑潮,然后自己缓缓消失。
很快,旒斯就抓不住沈明烛了,他们手掌相交的地方只余一片清澈海波。
“明烛!”
“王!”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旒斯差点站不稳,沈明烛用精神力扶了一把。
他现在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除了精神力,也没别的搀扶方式。
“是我干的,别担心。”沈明烛笑了笑,看向两个鲛人:“望沧,止渊,能成为你们的王,是我的荣幸,但假如能重来一次,我希望是你们选择了我,而非海神。”
谁会担心这座山!
断山摇晃,但在场的都不是寻常人,并不影响他们站得很稳。
阿尔西亚不断输送着生命灵力,希冀能减缓沈明烛消失的速度,“明烛,你到底在做什么?快停下。”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沈明烛道:“我想死的有价值一点。”
他微微而笑:“听闻这世上留存无数宝地,是各方大能留下的传承,我也想留下一些什么——我叫他浮屠塔,共有十八关。”
沈明烛看向望沧:“望沧,你想不想当王?”
*
世上已无断山,唯有浮屠塔。
浮屠塔共十八关,望沧闯塔用了整整一年,最终停在了第十七层。
她出来的时候,眉心多了一道月牙纹印。
每年,阿尔西亚等人都会来此拜祭。
遥望这座高山,幻想他们的目光能跨越生死,望见沈明烛的身影又长高了一岁。
他们并非约好,但彼此间去的多了,总会碰见几次。
索尔达斯对阿尔西亚道:“明烛说,一线牵是黑潮对他下的。”
阿尔西亚冷笑一声:“傻子才信。”
那个敢对二代用此手段的种族被鲛族灭的彻底,连名字都消失在了无边海域。
连她都没听过“一线牵”,才出现了百年的黑潮又能从何得知?
索尔达斯道:“我以为你会拆穿他。”
阿尔西亚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叹息似地道:“算了,由着他吧,事到如此……”
无可奈何。
第188章
作为浮屠塔登塔记录的保持者, 望沧停在第十七层。
没有人知道第十八层有什么,可所有人都对最高层有着期待。
望沧从未停止过冲塔。
沈明烛死后第三年,她终于踏上了第十八层。
只是望沧从浮屠塔出来之后, 便立即打开传送阵去了精灵之森。
精灵母树下,阿尔西亚抬了抬头。
下一秒,阿尔西亚出现在传送阵旁,“塞壬。”
她问:“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这几年来精灵族与鲛族的关系并不亲厚,沈明烛死了, 也带走了两族最后的情分。
除了望沧继任塞壬的那一天,奥罗拉代表精灵族送上贺礼, 此外再无来往。
那么,望沧又怎会不送拜帖, 没有前因, 独自开启传送阵来精灵之森?
望沧朝她一礼:“冕下,冒昧登门,向冕下求一物。”
“什么?”
“安魂木。”
阿尔西亚闻言略有些诧异, 她微微一笑:“安魂木乃精灵族至宝, 塞壬这请求, 确实冒昧。”
望沧对安魂木似乎抱着必得之心,她道:“条件随冕下开,若是肯将安魂木赐下,鲛族宝库任由冕下挑选。”
阿尔西亚思忖片刻,“安魂木为养魂所用,塞壬求安魂木,是为谁?”
望沧默了片刻,半晌, 她叹了一口气,“我便知道,冕下一定会问。”
她取出一个贝壳来。
贝壳打开,从里头飘出一个有些虚幻的人影。
沈明烛打了个哈欠,他睁开眼,便看到面前的阿尔西亚。
他笑了笑,挥手打招呼:“阿尔西亚姐姐,好久不见。”
阿尔西亚直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她就知道明烛不会这么死去,她就知道明烛一定会回来的!
阿尔西亚想要回一个笑容,然而她嘴角刚刚上扬,便红了眼眶。
她颤声道:“是啊,好久不见。”
他们有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
三年,四季轮转了三回,太阳落了一千次。
“啊,”沈明烛飘着上前,神色歉然,“对不起,让你们难过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尔西亚想要拉一下沈明烛的手,然而只触碰到一团虚影,她的手指从虚影中穿过。
阿尔西亚微怔。
望沧道:“我在浮屠塔的十八层,发现了王的魂魄。”
她也没想到能再遇到沈明烛,三年前,明明他们都亲眼看到沈明烛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沈明烛与黑潮缔结了“一线牵”,黑潮既然已经消失,沈明烛按理而言也不该活着。
然而望沧不愿去思量背后的原因。
是上天垂怜也好,是暗藏危机也罢,她只要沈明烛活着。
“我发现王时,王的魂魄微弱,我用鲛人泪将他唤醒,可魂魄无肉身依托难以存活,特来向冕下求取安魂木。”望沧接着道。
阿尔西亚这才想起望沧此行的目的。
安魂木是至宝,可假如是给沈明烛用,别说是安魂木,就算是精灵母树的枝干,阿尔西亚都愿意向母神求来。
“稍等片刻。”阿尔西亚没有犹豫,传音令奥罗拉取来安魂木。
安魂木肉眼看起来与世上任何一截枯木并无不同。
奥罗拉打开精灵族宝库,捧着干枯的木头朝传送阵方向赶来,还未靠近便发出一道惊呼:“明烛!”
“奥罗拉姐姐。”沈明烛也笑着回应。
阿尔西亚双手结印,浓郁的生机倾灌而下,安魂木发出一小段绿芽。
“明烛,”阿尔西亚道:“等会儿再叙旧,你先进去。”
沈明烛迟疑片刻,认认真真道了一声“谢”,也不做推拒,身形一闪便飘到了安魂木上。
他的魂魄与安魂木融合,安魂木继续抽芽长大,直到长出一朵花。
花苞绽放,现出沈明烛凝实的身影来。
沈明烛一步迈出,花瓣也随之一片一片落下,花蕊也变得干枯。
等沈明烛身形不见一丝虚幻时,安魂木已彻底成了枯木。
精灵族少了一份至宝。
沈明烛看向阿尔西亚,神色间有些歉意,他正要开口,阿尔西亚打断他:“明烛,不好听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
她语气似笑非笑,像是威胁,但不显凶狠,反彰亲昵。
“可是安魂木……”
“只要是用在你身上的东西,都不叫浪费。”
望沧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王。”
她上前两步,屈膝半跪,轻声道:“得罪了。”
望沧伸开手,试探性地抱了抱沈明烛,忽然间便有了流泪的冲动。
三年过去,幼崽没有长大,他太瘦了,小小的一团,但确实填满了她的怀抱。
自她踏上浮屠塔十八层,直到这时才恍然有几分真实感。
沈明烛是真实存在的,她真真切切再次触碰到了他。
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沈明烛后退两步,将望沧拉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还叫我‘王’?现在你才是王了,望沧,不用跪我,不用跪任何人。”
望沧愣了一下,“这怎么可以?”
她急切道:“您回来了,王当然只有您能当。”
沈明烛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或缺的,少了我,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他微微而笑,温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是一样做的很好吗?”
望沧拼命摇头。
不对,这不对,鲛族就是不能没有沈明烛。
“好了,”阿尔西亚替沈明烛说话:“不论最后塞壬是你还是明烛,都不急在这一时,明烛才刚回来,不该让他休息一下吗?”
阿尔西亚看向沈明烛,笑意盈盈:“明烛,要不要在精灵之森住一段时间?生命之湖里的小宫殿还给你留着,凯里安他们很想你。”
奥罗拉用力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不行,”望沧坚决道:“王当然得和我回鲛族。”
谁不是和王分别良久?他们也一样思念王。
阿尔西亚冷笑一声:“是你说的条件任我开,如今才过去多久,塞壬就反悔了?望沧,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需要安魂木,你都不会带明烛来精灵之森!”
被说中了心中所想,望沧一点儿也不心虚。
本来沈明烛就是他们鲛族的王,当初在精灵之森住了十年,已经够便宜精灵族了,他们都没和王相处这么长时间。
再说了,也就是王这次复生出现的地点在浮屠塔,要是出现在精灵之森,望沧相信阿尔西亚也一样不会告诉她。
望沧与阿尔西亚互不相让,沈明烛十分为难。
他眨了眨眼,状似为难,可怜道:“可是,我还没见过旒斯。”
望沧:“……”
阿尔西亚:“……”
沈明烛扯了扯阿尔西亚的衣袖,拖长语调唤她:“阿尔西亚姐姐。”
阿尔西亚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个小没良心的。”
望沧就更容易解决了,望沧唯沈明烛之命是从。
沈明烛没让阿尔西亚和望沧跟着,他原想自己一个人去翼虎族,只是到底拒绝不了。
望沧给他身边塞了个止渊,阿尔西亚也让奥罗拉陪着他。
路上奥罗拉跟沈明烛讲了讲旒斯的近况。
她讪讪一笑:“旒斯阁下也到了叛逆期了。”
旒斯依然是翼虎族少主,但他不满足于只继承他父亲的首领之位,故而自己在外面自创了组织。
他精神力依旧平平,但他有一个足够聪明的大脑,在兽族的城邦中已经几次掀起了炼金变革。
如今传奇大陆上已经出现了只用一点精神力就能发亮的灯泡,只需要录入一段咒语就能远程对话的晶石,这些都是旒斯的功劳。
“这怎么能叫叛逆呢?各人有各人的选择,选择不同算什么错误?”沈明烛很满意昔日小伙伴的成就,他问:“那旒斯最近在研究什么?”
奥罗拉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起死回生。”
沈明烛:“……”
所有的研究都要有足够的实验支撑,也就是说,旒斯想要研究起死回生,身边一定不缺死人。
索尔达斯看不惯他一个幼崽一天到晚和尸体混在一起,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旒斯这才外出建立属于自己的组织。
沈明烛问:“那这些尸体?”
奥罗拉知道沈明烛想要问什么,她替旒斯担保:“高价收购,每一个都与他无关。”
旒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能成功,就算现在做不到,十年、一百年,他一定能和沈明烛重逢。
而既然相信沈明烛能活过来,他又怎么会做让明烛不开心的事情?
沈明烛揉了揉拳头,咬牙切齿:“买卖与伤害通常都是挂钩的,这个道理他不懂吗?”
旒斯既然开出价格,就自然会有人为了金钱去盗窃尸体,更甚者制造尸体。
有些底线是金钱不能突破的。
奥罗拉张了张嘴。
她倒是没想过这一点,传奇大陆的人太多了,每天死的人也太多了,她下意识地忽略了有人会将其作为谋财之道的可能性。
哪怕索尔达斯生气,也只是气愤旒斯与尸体接触太多。
奥罗拉有心想为旒斯解释,他也许确实不懂这个道理,也许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但她看着沈明烛气愤的样子,最终还是别开了脸。
旒斯阁下,你自求多福吧。
——你已经惹明烛生气了,我可不想明烛连我一起迁怒。
止渊这几年一直把自己关在海域,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见奥罗拉为沈明烛讲解得头头是道,他后悔且焦急。
如今见沈明烛生气,急于表现的止渊若有所思。
一会儿把旒斯按住让王出出气好了。
于是这天,浮空岛上,不少人见到声名赫赫的大变革家、无魔法时代开创者、翼虎族少主旒斯被一根木头追着打。
旒斯:……
*
沈明烛在鲛族、精灵族、翼虎族、浮空岛几个地方轮流住,时不时还出去玩几天,就这样潇洒地过了十年。
因为有他在,族群间的来往愈发密切,起码鲛族的深海孤独症发病率已经很低了。
十年后,沈明烛长得和成年鲛族差不多高了。
他还是喜欢往外跑,在外面玩的时间已经从刚回来时的一两天,发展成为现在的一两年。
一开始的时候望沧、阿尔西亚等人难以忍受片刻分离,后来知道他在世上某个角落活蹦乱跳,慢慢也能接受长时间不见面。
这天沈明烛在外面玩够了,回了一趟鲛族王宫。
望沧已经越来越像个塞壬了。
不对,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她本来就已经承担了很多年本应该由塞壬承担的工作。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发号施令:“第四军团的选拔可以提上日程了,我不希望上次的疏漏再发生,清涯,你与洛川……”
沈明烛在王宫内一直都享有最高特权,虽然他总说自己已经不是王了,但不妨碍族人们一直以王的待遇对待他。
所以他进王宫是不需要通传的。
沈明烛站在一旁,等望沧处理完,才笑着走近:“望沧越来越厉害了。”
他夸奖总是真诚而直白,望沧有些不好意思。
她起身:“王,您回来了,累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沈明烛摇了摇头,含笑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东西?”
望沧微怔。
沈明烛仿佛看不到她瞬间苍白下去的面容,温和道:“人死不能复生,望沧,我已经死了的。”
“王,”望沧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是不是安魂木的效果快到了?没关系,我们再找别的宝物。”
沈明烛叹息一声,“望沧……”
“王!”望沧哽咽着打断他,她眼神恳求,像是在求沈明烛不要再说下去,“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
沈明烛又叹了口气,温和道:“望沧,所谓拯救,不是找到办法让我活下去,而是你们学会接受我的离开。就当做我再次开启一段没有归期的旅途,不要等待我,好吗?”
“不好,不好!”望沧道眼眶发红,她别过脸,低声道:“我知道,王,这是浮屠塔第十八层的考验对不对?我没有通过,请把我一直困在这里面。”
沈明烛摇了摇头,“我留下浮屠塔,从来都不是为了考验,是为了帮助。”
他笑了笑:“望沧,十年了,我长大了,你们已经看着我长大了,那就不要再有遗憾。我会留在这里,而你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犹如一场梦境消散。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第189章
“沈老师, 你的妆造做好了吗?要开录了。”
有人敲了敲门,留下一句委婉的催促。
沈明烛眨了眨眼,飞快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应了一声:“快好了,马上来。”
他现在在一个化妆间里,镜子里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凤表龙姿,精致的妆造让他的容色更甚三分。
化妆间里没有化妆师,显然他的妆造早就已经完成。
原主说要自己休息一段时间,因为他脾气差排场大, 也没人敢反对,只好由着他。
谁知他闭眼假寐, 然后就彻底没了气息。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熬夜通宵,猝死很正常, 我选了一个最好看的!]系统得意。
趁着现在无人打扰, 沈明烛接收记忆。
原主是个艺人,他在街上溜达的时候被星探发现,恰好当时已经满了十八岁能自己做主, 原主连大学都没上就一头撞进了娱乐圈。
不过他高考交的是白卷, 也上不了大学就是。
他家世不算差, 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两人都是事业为重的性格,工作忙,因而便不怎么能顾得上原主。
不是不爱这个孩子,只是人生中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沈明烛”就只能往后排。
两人又都挺开明的,想着这孩子反正读书不行,如果有别的出路也不错, 于是也没太过反对。
原主虽然唱不行跳不行演戏也不行,但谁让他长得好看?硬生生在花瓶赛道上一骑绝尘,也积攒了一批粉丝。
现在他在录的是时下最火的综艺——《七日法则》。
嘉宾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全新的规则开启为期一周的共同生活。
既有旅行、生活向综艺的岁月静好与无边美景,又包含最近最流行的解谜、竞技元素,可谓是掌控了流量密码。
只不过这个综艺是有常驻嘉宾的,很大程度上,观众喜欢看这个综艺,为的不是节目本身,是“七日小队”的五个成员。
如今录制进度已经过半,原班人马已经录制了六期,吸引了不少团粉,节目也是因为他们种种精彩的效果才能这么火。
结果到了第六期,眼见节目好起来了,开始有人来摘桃子了。
原主作为新一期的嘉宾被塞了进来。
本来,这是人家朋友间的聚会,沈明烛一个突然闯进家里的陌生人难免会引来排斥。
他要是好好表现也就罢了,五个嘉宾都是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性子,时间长了未必不能带动观众接受。
但他又懒又蠢,什么事情都不干,说好的一起赚钱一起生活,结果他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嫌弃其他人做的菜不好吃。
播出之后,观众气得不行,连带着节目组都被骂上了热搜。
可惜沈明烛是投资方塞进来的,合约签了两期,导演也没有办法。
“沈老师?”工作人员再度敲了敲门,心中暗自发苦。
沈明烛的脾气可算不上好,一天到晚板着脸,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五个常驻嘉宾哪个不比他咖位大?偏偏只有他,小牌大耍,挑剔事多。
“就来了,”沈明烛起身,拉开门,微微笑了笑:“久等了,我们走吧。”
房间内有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透出,像是为他披了一层光晕,而他眉眼弯弯,恍然如神明下凡。
工作人员一时看呆。
他突然知道沈明烛这种干啥啥不行的人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多粉丝——长得真好看啊!
真奇怪,他怎么以前没发现沈明烛居然这么好看?
沈明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工作人员回神,尴尬道:“没、没事,沈老师,我们过去吧。”
五人小队已经全都到齐了,分散在一张大长桌的两侧,桌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每个人的座位旁还有一个冒着烟的小火锅。
小火锅!沈明烛搓了搓手。
因着先前人未齐,机器还没打开,不是录制状态,五人的说笑声更多了几分随意。
而在注意到沈明烛到来之后,交谈声突兀地停了一瞬。
白其姝不动声色地圆场,笑道:“明烛来了,快坐,今天的菜可不是方淮序做的,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白其姝是有大爆剧在手的知名演员,她在最近热播的剧里饰演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杀伐果断,英勇过人。
但在综艺里,抛去剧本,她更像一位温柔知心的大姐姐,善解人意又细心体贴。
可以说,她是这个小队里最重要的一根纽带。
她提到的方淮序也是演员,不过是武打演员出身,并非花架子,是真下功夫学过身手。
五人小队里没有谁是真正算得上不会厨艺的,但方淮序绝对是公认厨艺最好的一个,因此下厨的次数最多。
所以也是被沈明烛嫌弃最多得一个。
温习晴与陆乘一唱一和:
“沈老师终于来了,所有人就等你了。”
“就是,你不来,大家都不敢动筷。”
虽然是以玩笑的口吻,但其中的讽刺多少带了些真心。
白其姝嗔怪地瞪了一眼温习晴,“小晴,你今天多吃点,新歌很好听,值得表扬。”
坐在陆乘身边的何知瑾也悄悄扯了他一把,陆乘识趣闭嘴。
小队里的人都知道,陆乘最听何知瑾的话。
何知瑾是顶尖大学毕业的学霸,通过一档知识竞赛节目崭露头角,而陆乘最崇拜聪明人。
工作人员庆幸地心想幸好现在还没开机,要不然观众看到这一幕,不知又会写出多少篇分析论文。
导演看了沈明烛一眼,乐呵呵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他撇撇嘴,勉强露出笑容:“沈老师来了就入坐吧,各部门准备。”
刚正不阿的小老头最讨厌这种靠钱走关系的人,可惜小老头再刚正不阿也得在金钱面前低头。
一人一句没给沈明烛说话的余地,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兴奋地往自己的清汤小火锅里放了一大块麻辣牛油底料,坐在他旁边的方淮序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导演宣布规则:“明天我们即将开始新一期的录制,早上八点,你们将乘坐‘最早的一班游轮’,前往‘逃不出的荒岛’,开启为期一周的求生之旅。”
陆乘“哇”了一声:“荒岛求生!大手笔,大制作。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导演已经习惯陆乘突如其来的疯疯癫癫行为,他等陆乘唱完,才继续道:“从第二天开始,每隔两天,荒岛会受到神秘磁场的影响,载入不同场景设定。所有人在前一天晚上抽取角色卡,之后所有的行动必须符合人设。”
陆乘问:“ooc会怎么样?”
导演神秘一笑,“你可以试试。”
“不试了不试了。”陆乘装作害怕,“你们节目组坏得很。”
何知瑾问:“这么说会有三个场景,可以知道大概是什么样的设定吗?”
白其姝也问:“为什么叫‘逃不出的荒岛’,导演,七天后我们还能回来吗?”
导演不答,导演故作凶狠:“问什么问,什么都告诉你们了,我到时候录什么?”
方淮序夸张地感叹一声:“完蛋了,藏得这么严实,看来这次的录制会很难。”
温习晴问:“海岛上会有椰子水喝吗?”
其余人看向温习晴。
温习晴一脸莫名,心虚道:“怎么了嘛?”
白其姝给她拿了一根烤串,和蔼道:“吃吧,乖,没你事了。”
方淮序注意到身边的沈明烛一直没说话。
虽然从前沈明烛也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聊天,但那时都是故作高冷,哪怕不说话也要做出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转过头,发现沈明烛正在沉浸式涮火锅。
方淮序:“……”
沈明烛应该跟温习晴单独坐一桌。
沈明烛察觉到了方淮序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茫然抬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淮序对着他那一锅比番茄还红的汤底肃然起敬,他给沈明烛倒了一杯可乐:“多喝点水。”
沈明烛:“???”
沈明烛:“谢谢?”
导演没注意到角落里的觥筹交错,他得意道:“放心,这一次给你们安排了强有力的外援,有请外援——商业新贵,江氏集团的江总!”
江氏集团作为一个老牌企业,近几年正往高科技新能源的方向转型,好几项成果都上了热搜。
江总刚从父辈手里接过公司,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气,然而其本人却很少露面。
作为江总的综艺首秀,这次能把他请来,导演觉得,这一期的收视率已经稳了!
五人小队也齐齐放下碗筷,热情欢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倒像是他们已经事先知道了是的。
沈明烛终于舍得放下火锅,抬头好奇看去。
等到看清来人后,他突然愣了一下。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人。
——江遇,原主曾经最好的玩伴。
江遇的目光同样轻飘飘扫过沈明烛,直到对上何知瑾,才显出三分温和笑意。
他抬脚走近。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注意到,原来这位在商界中叱咤风云的江总,居然是个跛脚。
不算严重,不影响行走,但不太美观。
五人小队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热情了几分,像是要盖过节目组众多工作人员疑惑诧异的目光。
何知瑾起身给江遇拉开椅子,朝同伴们笑道:“这是江遇,我最好的朋友,他初来乍到,你们可得多照顾一下。”
第190章
沈明烛垂下眼。
江遇的存在在原主的记忆里只占据了很短很短的片段, 直到看到人之后,那段过往才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时候江氏集团还没这么大的规模,只是一个小公司。
沈明烛和江遇是邻居。
他们一起上幼儿园, 一起上小学,关系好到两人的家中都给对方互留了房间,连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一度都误会他们是亲兄弟。
后来小升初,江遇考上了重点初中,沈明烛沉迷于打游戏。
江遇劝他努力学习,这样他们虽然暂时分开三年, 但将来可以上同一所重点高中,未来还会上同一所大学。
初一那年寒假, 江遇约沈明烛一起去书店买辅导书,可是沈明烛久久没有出现。
江遇给沈明烛打了三个电话, 那时沈明烛正在打游戏, 烦躁地看了一眼手机,随手打开静音就再也没理。
结果江遇再也没有回来。
江遇被人贩子抓走了。
后来警方抓到人贩子,他们说江遇路上一直反抗, 就给江遇用了迷药, 结果药量用得大了, 没过多久江遇就开始发烧。
他们觉得救不活了,就扔到了外面。
时值冬日,冰天雪地,又接连几场大雪,所有人都默认江遇已经死了。
原主怕极了,他没敢说那天江遇之所以会出门是约好了要替他选辅导书,也没敢说江遇曾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但他全都没接。
所有人都在惋惜江遇的死亡,没有人知道原主的心虚。
这件事被瞒了下来, 时间长了,原主自己也都抛之脑后。
江遇的父母以为儿子死去,悲痛之后重新振作精神投入工作,也许是上苍的补偿,事业竟然越来越好。
一开始,江家父母对原主这个自家孩子最好的朋友还是很好的,把对江遇的思念全都寄托在了原主身上。
可要不说原主不争气呢,除了脸一无是处,再加上心里藏着事,便总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几分排斥来。
次数多了,江家父母也冷了心。
再然后江氏集团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们搬了家,少了这层邻居的关系,慢慢地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原主再次看到江遇的消息已经是五年后了。
他刷手机的时候,那天的热搜是“江氏集团董事长失踪独子被找回”。
原主那时还提心吊胆了几天,唯恐江遇来找他麻烦。那时江氏集团已经发展成了一块庞然大物,江遇一回归就富二代,他拿什么来招架?
但是江遇没有报复他。
江遇甚至没有联系他。
当年的好友各自有各自的命运,然后就走向不一样的陌路,彼此的生命再不重合。
原主只觉得庆幸。
“明烛?”
沈明烛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发觉在场人都疑惑诧异地盯着他。
就在刚才,所有人都热情地轮流表达了对江遇的欢迎,轮到沈明烛时,他却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他发呆的神情太过明显,连筷子都停下了,其他人都要误会他是故意下江遇的面子。
沈明烛恍然回神,他抿了抿唇,迟疑地举起可乐,轻声说了一句:“欢迎。”
江遇微微颔首,礼貌而冷淡:“谢谢。”
何知瑾:“???”
何知瑾问:“你们认识?”
江遇:“不熟。”
沈明烛:“久仰大名。”
何知瑾:“……”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何知瑾差点没听清楚。
陆乘满心想要吐槽,但他忍住了,悄悄和温习晴交头接耳:“看他们的表情,傻子才会觉得他们不认识。”
温习晴一脸赞同:“说不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陆乘:“?也许也不至于。”
何知瑾玩笑道:“我和阿遇是大学同学,阿遇可是我们那一届校园风云人物,年年专业第一,这次把阿遇请来,我可费了不少功夫,你们要怎么谢我?”
这些事情小队其他四人都已经知道,之所以还要解释一句,是专程说给观众听的。
方淮序会意接上:“不是导演请来的吗?”
陆乘大声:“我们江总什么身价?卖了节目组都请不起。”
“请得起。”江遇说:“如果导演愿意卖给我的话。”
众人哄笑出声。
江遇虽然是中途加入的,但一顿饭下来,彼此间也熟悉得差不多了。
他虽然寡言了些,但并不难相处,何况还有何知瑾为他做担保,以至于他融入的速度比沈明烛还要快些。
素材录得差不多后,大家也就各自回去休息,为接下来的录制做准备。
*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导演先一步到了“逃不出的荒岛”做准备。
为了更具有真实感,《七日法则》一向采取的是隐蔽式拍摄。
副导演会在酒店守着把嘉宾们送上游轮,游轮上只有固定机位,屈指可数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只是在暗中辅助拍摄,不会跟随。
嘉宾们八点出发,乘坐游轮到荒岛,路上所需时间是一个小时。
9:00、9:15、9:30……
导演点了一根烟,问助理:“人呢?”
助理慌张地擦了擦汗,“副导说亲自看着他们上游轮了,导演您别急,我问问船上的同事。”
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莫名其妙:“他们半个小时前就已经下游轮了。”
“什么?”助理惊呼:“我们盯着码头,没看到一个人影上岛,你们该不会找错地方了吧?”
“不会吧,我们跟着导航走的,而且他们下游轮的时候我们还看见赞助商的广告牌了。”
助理:“……”
难道是他们走错了岛?
导演暴躁:“那么大七个人,还能凭空消失吗?把所有机位都打开,看看他们在不在这座岛上。游轮还停在岛边吗?让我们的人都上岛找。”
拍摄过程中节目组找不到嘉宾,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出去都会被同行耻笑的。
此时导演尚没多少担忧,正如他所说——当今社会,光天化日,七个人总不至于在这短短半小时内无缘无故失踪。
然而很快,工作人员中接连不断有人发出惊呼。
导演黑着脸:“干什么?”
“导演,你快看,我们这期的节目已经开播了。”
导演甚至没第一时间听懂:“这一期不是还没拍吗?”
工作人员也不知如何解释,干脆将手机屏幕调转给他看。
屏幕里,已经变成七人的“七日小队”正艰难地把自己的行李塞进“行李车”里——七座面包车用绳子牵了一辆三轮车。
然后他们决定抽签选出一个司机。
因为节目组提供的代步车辆加上驾驶座才有七座。
……这辆车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导演抬头,看了看他旁边停着的面包车,面包车后边绑了一个三轮车。
导演低头,导演凝神苦思。
剧本是他们的剧本,道具是他们的道具,赞助商也是他们的金主。
但是现在,节目组在这里,车也在他旁边,那播出画面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就算是有人神通广大事先抄袭了他的创意,怎么会连车旁边树枝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来吧,抽签,抽到有图案的当司机。”温习晴有随身带纸笔的习惯,作为一位原创歌手,这方便她记录突然到来的灵感。
其他人没有意见,一人上前抽了一张纸。
片刻后,沈明烛看着手里对他做鬼脸的小王八陷入沉默。
【疑似签被人动了手脚。】
【疑似老天有眼。】
【并非疑似。】
【真无语,为什么还能看见沈明烛?他别来祸害这个节目了行吗?一大早看到他心情都不好了。】
【这期居然这么快播?杨导,你配享太庙!】
【不是说今天才开始录吗?】
【哇靠,是直播,这期玩这么大?《七日法则》永远的神!】
【好家伙早上九点开播,这个时间点想必大多数人都没有起床吧?杨导,你飘了啊。】
【没关系,小部分人还没有睡觉。】
【没关系,我会把他们叫醒。】
【怎么又多了一个人?有人认识新来这个吗,又是哪个十八线糊咖?】
【还是个跛脚,我怎么不知道圈子里有哪个明星是跛脚的?】
导演问:“这是谁在播?”
负责账号的工作人员一脸无措:“不、不知道啊。”
他刚刚就已经排查过了,后台显示没有人登录账号,但这个直播入口就明晃晃挂在这里,删也删不掉。
工作人员打了个寒颤,惶恐道:“导演,该不会是遇上什么超现实事件了吧?”
“这是个科学的世界,哪有什么超现实!先联系我们的嘉宾,让他们站在原地别动,等待我们的游轮……”
“导演,”有个工作人员惊慌地打断他:“试过了,联系不上,他们的手机信号可能被屏蔽了。”
杨导深吸一口气:“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其他人期待地看向导演:“什么?”
杨导大吼:“愣着干什么报警啊!”
嘉宾都失踪了,不报警,真等着他们变成鬼上演超现实故事吗!
节目组惊慌失措,观众乐呵呵地看热闹,嘉宾也浑然不觉出了意外。
陆乘见是沈明烛抽到了司机,兴奋地欢呼一声,脸上雀跃难以掩饰,“快上车快上车,车上有地图,沈明烛,你能看得懂吧?”
“能。”沈明烛慢吞吞应了一声。
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海。
波光粼粼,海浪拍打着礁石。
可沈明烛就是莫名觉得,这片海和这座岛都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