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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春光

    周斯礼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 刘肖茹已经默认了他每周五都会去和同学打打球,晚到家的惯例,没过问, 喊他赶快洗手来吃饭。

    刘肖茹和周玥已经吃完了,坐在客厅沙发上, 准备看电视剧。周玥摁着遥控器, 始终找不到上次没看完的电影,急得快跳脚了, “妈妈,我想不起来电影名字了, 浏览记录也找不到。”

    刘肖茹正和周庆承发消息, 没有抬头,“你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周玥嘴里嘟囔着“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啊为什么呢妈妈你快点帮我一起想”,眉头拧成一团, 摁键的力度也越来越凶。

    “别着急。”

    她身旁的沙发坐垫陷下一块, 周斯礼一手拿着碗筷, 另一手拿过她手里无辜的遥控器,靠在椅背上, “什么电影?”

    “就是上周末我们一起看的, 一群人出去坐游艇, 男生半夜去找女生的不小心被鲨鱼吃掉了那部。”

    周斯礼短暂地回忆了一下, 在搜索栏上输下几个拼音, “这部?”

    “对对对。”周玥一瞬间就认出了电影封面, 疯狂点头, 终于安静下来,抱着抱枕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屏幕。

    周斯礼移开视线, 深知他这个妹妹天生性子急,平时找不到东西,或是没有立马得到想要的结果,整个人的情绪就会像个河豚一样 变大,自己先把自己急死了。

    刘肖茹放下手机,转头看见这和谐的一幕,就先将想要问的事搁置一边。

    电影没看的部分只剩下四十分钟,等屏幕上出现“end”,刘肖茹转过头来,“今天我把你们的冬服都拿出来洗了,挂在阳台,你们等会记得去收。玥玥有几件衣服小了穿不了了,我打算明天下午带你们去趟商场,下个月就立冬了,提前添置几件新衣服,顺便帮爸爸挑件生日礼物。”

    小学生周末能有什么事,她自然而然地看向周斯礼,“斯礼,你明天下午应该有空吧。”

    听到这话,他一顿,缓慢地说:“明天下午约了同学。”

    “哈哈哈,”周玥捂住嘴,双脚轻快地拍打着坐垫:“该不会是女同学吧哥哥!”

    刘肖茹轻拍了下她的手臂,“胡说什么,你哥不是那种早恋的人。”

    “我又没说他早恋。”她双手叉腰。

    “你的脑袋瓜子里装着什么我会不清楚?”刘肖茹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哥是不需要我操心,倒是你,整天都想着怎么捣蛋,追星。房间里还有一大堆海报,今天还是我给你收拾的,将来就怕你跟着哪个男生偷偷跑了。”

    “哼。”周玥抱头,“那你还是多操心哥哥吧,班上的男生我一个都看不上。”

    周斯礼无法插入她们的话题,干巴巴地留下一句“学业为重”,自觉去收拾饭桌上的碗碟。洗完澡后,他拉开椅子,从书包里翻出许嘉的试卷。

    许嘉的存在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原因就引爆了。以他的直觉,还是不要过多纠缠,免得某天“粉身碎骨”-

    深秋最是寂寥,枯黄的梧桐叶像雨落下,街道染上黄昏的色彩。秋风宛若透明的河流,轻而易举将路旁的桂花香灌满了整条道路。

    只有在校外,周斯礼才能深切体会到四季的轮转。

    兜兜转转,最后他停在了“柳絮街318号”。上次是误打误撞,这次却是专门而来。周斯礼没有想过会再次回到这里,轻叹了口气,几秒后,推开没上锁的门迈步进去。

    可能是在白天,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院墙的爬山虎都被清了,花圃被精心打理过,斑驳陆离的光影照出住宅的奢华。

    从院子到房子门口有段小径,周斯礼不由自主将余光都分给小道两旁的草坪上,脚步停滞下来。

    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想起那个晚上,他就这么无端和许嘉纠缠上了。

    “怎么,要不要躺上去重温一下?”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循声看去,是她站立在二楼阳台上,俯着栏杆,秋风撩起松软短发,周身笼着淡淡的日影,笑意未尽眼底。

    周斯礼不假思索:“不用了。”

    他在看向许嘉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他。不如说,自他走进院子里,她的视线就不曾移开。

    许嘉从前莫名很讨厌门口这片草坪,生生不息绿意盎然,衬得她更加死气沉沉,很碍眼的颜色,要不是许杏严令禁止,她都想找人把这块铲平。

    不过,等她真正站在二楼往下看去——看见深深浅浅的绿如绸缎随风飘荡,看见他穿行于其间,身穿白色卫衣,外边还套着个黑色夹克外套,很常见的男生穿搭在他身上却有不同寻常的感觉。

    此刻,他仰着个脑袋,柔软的发丝被风漾出好看的弧度,双眸干净又明亮,嘴角处的梨涡还随着张合的唇时隐时现。赏心悦目,像画。

    周斯礼也就这点用处了。

    这么想着,她朝楼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二楼。”

    这个动作……周斯礼很难说清此刻的心情,强压着那些奇怪的心绪,连忙低下头。

    玄关处有一双新的男士拖鞋,周斯礼自觉地换上。上次是在夜晚来的,室内布设看得不太清楚,现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遍布各个角落,他看得一清二楚。

    来到走廊尽头,那张三人全家合影无可避免地映入眼帘,凭借着不错的记忆力,他认出照片上那个女人正是那天去接周玥放学,在校门口看见的人。

    不难联想到两人是母女的关系,至于许嘉为什么在那个傍晚,看见她的亲生母亲却只是在远处观望不前,这就不是他该探究的事情了。

    沿着旋转楼梯向上,墙上都挂了不少相片,周斯礼边迈着台阶,边好奇地看着。有一张相片分去他格外多的注意力,使他停下脚步,相片上的小女孩眼眸弯弯,捧着满天星看向镜头。

    这真的是她?

    “眼睛不想要了。”她突然出现在楼梯尽头,冷声打断他的思绪。

    周斯礼看见她就穿着白色长袖,灰色宽松的薄裤,一身单薄得很,“你就穿这么点?”

    许嘉不予眼神理会,只往里边走,“和你没关系。”

    “……”周斯礼已经数不清和她从认识到现在,她总共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

    天天都在说和他没关系,自己却又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好狡猾。

    从她眼下明显的黑眼圈,不难得出她一夜难眠的结论,周斯礼识趣地不再说话,最后发现这条路越走越熟悉。

    听到身后没有跟上的脚步声,许嘉凝眉,转过头看见周斯礼在门口站着不进来,“又怎么了?”

    睡眠匮乏使她的内心纷乱难解,强烈的烦躁犹如暑夏的闷热空气,没成想周斯礼还磨磨叽叽的,走一步顿两秒。

    她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头痛的症状。

    “这是你的房间?”

    “嗯。”

    周斯礼站在走廊,不敢往里乱瞟,只好转头看向别的地方,“你家除了你没其他人?”

    “没有。”

    “我们换个地方补课,去客厅,在你房间不适合。”

    家里没人,房间又没监控,她一个女生,怎么敢让并不相熟的异性进自己房间的?

    现在单身女性遇害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她又是一人独居,周斯礼轻咳了声,话还没出口,就见她冷冷扫了自己一眼,“要么进来要么滚。”

    周斯礼蹙眉,“许嘉,你说话态度能不能好点?”

    “态度好坏,对我们要做的事有什么影响?”

    周斯礼哽噎,自知说不过她,握紧书包肩带,三两步迅速走进房间。

    房间是个人的隐私空间,他没有进过女生的房间,就连周玥的房间,除非她在场,并且同意他进来,不然他不会擅自踏足。

    许嘉的房间有着和她身上相同的气味,几乎是一瞬间,就迅速贴了上来将他裹住,像细密柔软的网。周斯礼头一回为自己天生灵敏的嗅觉而感到羞耻。

    周斯礼走到她身前,低下头,参差额发在眉间扫荡,蓄意压低声音:“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日影融融,她握拳放在唇前,低头无声地笑,肩膀一颤一颤的。没了眼镜的阻挡,周斯礼将她看得真切,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你能对我做什么?你敢对我做什么?”

    她止住那点轻微的笑意,将手背在身后,仰着面踮起脚,周斯礼看见她的发丝顺势从肩上滑落,她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出最后一个问题:

    “还是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他局促移开了视线,拉开两人距离,走到桌椅旁边低头放下书包,扯拉链的过程还卡了一下,扯了两下终于拉开链子,而后拿出教辅和笔记,书里夹着的文具盒碰的掉在地上,里面的笔,橡皮等都掉了出来,还有一只黑笔滚动到许嘉的脚边。

    周斯礼立马屈膝弯下腰去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那么忙碌,视线猝然出现一只黑笔,是许嘉弯眸递过来的,周斯礼顿了一下,接过的同时下意识礼貌性回以一句“谢谢”。

    等他意识到时,这句没必要的道谢已经出口。身旁传来她的取笑声,周斯礼垂着脑袋,懊悔也没用,有点自暴自弃地站起来,低下眼帘,摊开教辅,屈指摁着页面边缘,声音跟情绪一样低:“今天讲运动学和力学。”

    许嘉慢悠悠直起身来,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无力地靠在椅背,罕见地没吭声。

    周斯礼看了她一眼,收拾好情绪,才开始讲起。

    他昨晚还把今天要讲的内容系统整理了一番,形成一个易于熟记和串联的知识体系。换做从前,他不需要做这些准备,说来都怪许均昌,他现在对自己的讲题能力失去了信心。

    好在某人也配合,大概三十分钟过去,周斯礼讲完部份知识点和第一道例题,他转了转笔,转头看向她。

    后者支着手肘托着下巴,神情恹恹,眸光涣散,看上去却又像在认真听讲,看到他望来的眼神,她还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

    破天荒的。

    “别停,继续说。”

    周斯礼暗自振奋,他就知道许均昌的话有待考究,他的教学方法只是不适用于所有人,并不烂。

    五分钟过去,周斯礼突然听到身旁传来动静——许嘉手撑不住脑袋,趴在了桌上,眼皮不由自主地向下低垂,看上去昏昏入睡。

    她给予一个疑似认可的笑,却不是周斯礼想要的那种认可:“以前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挺会催眠。”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三两下脱掉拖鞋,倒在了床上。

    “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他难以置信,“许嘉。”

    床上的人已经睡熟,周斯礼石化在原地许久。

    这算什么?!

    关上房间的门,他走到走廊的栏杆边上,以手覆面,有点呼吸困难。总不能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强迫她清醒地听着。

    这么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时,一个消息弹了出来,是刘肖茹发来的。

    刘肖茹:我们现在在华宇天地逛街,斯礼,你补完课直接来吧,我和玥玥已经在这里了。

    周斯礼:好,我稍等就过去。

    他转过身,回复完家人的讯息后,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他撑着栏杆仰头,这才发现大部分房间都上了锁。

    好奇心害死猫,对许嘉的好奇心反噬作用更甚。他现在对她的一切都没有探究的兴趣,迈步准备下楼离开。

    途中经过一个门扉轻掩的房间,先是油画颜料独特的气息让他停下脚步,他偏过脸,能看到房间里面的一角——

    五颜六色混杂一起的颜料点缀着地板,墙面,调色盘随意被搁置在一旁桌子上,画架上是一副未完成品。想必他来之前,许嘉就在待在里面。

    墙上还裱着一副画,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处。那处色彩斑斓,如同梦境般绚烂,光是一处,就引得他想窥探全貌。

    周斯礼由着好奇心的驱使,手轻轻按上门,推开,走了进去。

    仅仅是单纯欣赏那幅画,他没有久留,期间,眼尖地看到画布底下的署名:赵楹潋。

    是什么知名画家吗?他低头在手机搜索栏上输入名字,却发现互联网上找不到相关消息。

    他边走,边划动手机屏幕,一时没有注意到脚前的东西,轻轻地踢了一下。

    周斯礼弯腰捡起,封面很眼熟,很快就记起这是许嘉之前拿来在器材室为他画画的画本。

    说是明年六月尾送给他的惊喜礼物,现在就躺在了画室的角落。

    对于她的操作,周斯礼习以为常到心情没什么起伏了。

    手指轻轻摩挲画本的封面,他甚至有种“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觉,恐怕那是最后一段和许嘉和谐相处的时间。

    六月尾,也就是高考结束,到时候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这份礼物也不会送到他手上。

    这么想着,他轻轻翻开了画本。

    紧接着,只看到了几根凌乱的线条。

    几秒后,白皙修长的手骨节用力地凸起,他气笑了,眼底染上抹自嘲,竟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待在原地。他大步流星下了楼梯,按上门把,反复推拉,门却丝毫未动——

    他被锁在了这栋房子里。

    他眼睫轻颤,转过身来。天花顶繁复的灯饰此刻折射出冷冽的凉光,像是她的眼睛。房里的装饰再名贵,也抵不住将发的浓重压迫和冷清感。

    “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这是她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周斯礼紧紧地抿了抿唇,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原来她没想过让他离开。

    第22章 春光

    许嘉睁开眼的时候, 窗外夜幕低垂,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十点。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疲惫和烦躁感一扫而光。

    她撑着床, 视线飘向下午补课的桌椅,那里已经变得空荡荡, 就连男款书包也不在上面挂着。说起来, 这一觉能睡得这么好,还多亏了他呢。

    她垂眸, 唇角轻扬,在门口旁边的墙上的面板屏幕输入密码, 随后门把自动转动, 她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许嘉站在走廊里,头一次感觉到这栋房子的空气可以这么清新。她走到走廊边上,双手撑着栏杆的边缘, 站在这里, 能将一楼的客厅一览无余。

    一楼的灯被人打开, 明亮如镜的瓷砖反射出垂钻吊灯投下来的斑斓光线,室内变得如此亮堂, 以至于她料想不到会这么轻松就找到了他——就坐在正对着她方向的沙发上, 阖着双眼, 眉心倦怠。

    她伸出双手, 闭着一只眼, 比着拍照的手势, 将他所处的画面框在手中。如果这是幅画, 她想,应该挂在墙上。

    “周斯礼。”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

    那人毫无反应, 一动未动。

    许嘉眉眼未动,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楼梯,途中踢到了躺在地上的画本,她只看了一眼,径直跨步迈了过去,毫无事情败露的羞愧。

    他的额发稍稍挡住眉眼,温顺地贴着。

    许嘉微微躬下身,伸手想拂开他碍事的刘海,指尖还没触碰到,倏然,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双眼,似乎早有预感,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往沙发上一带。

    一阵天旋地转,许嘉的背部紧紧贴在沙发,发丝尽数散落在华美柔软的皮垫上,男生的身影随后将她覆盖住。

    尽管这一切发生的突然,许嘉却至始至终毫无反应,眼中竟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和此刻怒不可遏的周斯礼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着头,脊背微弯,手撑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紧紧攥成拳,两人的位置和那天晚上完全调转过来。

    晚风从窗棂的间隙划过,碎发轻轻摇晃,他的黑眸如月下深潭般闪烁,呼吸有点急促:“……你这个骗子。”

    她说要练习素描,他自愿当了六堂课的模特,在没有冷气的器材室里,一动不动地等着时间流逝。

    她说要当作礼物送给他,他一度希望六月尾能快点到来。

    难怪她那会时不时朝他一笑,毕竟没有谁会比他更蠢了,满心期待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礼物。任谁都会觉得他可笑。

    一想到自己当时又是那么乐在其中,手就不自知地收紧,在白皙的手腕留下红痕,他哑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许嘉,耍我是不是很好玩?”

    “周斯礼,或许我喜欢你。”

    她伸展手臂,指尖轻抚上他的脸侧。

    因为近在咫尺,许嘉眼神晦暗,视线细细描摹他皮肤的每一寸,将他发潮的眼角,忿然的表情都清晰收入眼中——轻颤的睫毛,凝视着她时因愤怒而灼热的双眼。还有气到发抖的声线。如果不是喜欢,她怎么会为此动容。

    周斯礼稍稍偏过脑袋,避开她的触碰,眸光泛起一丝微颤:“不,你不喜欢我。”

    “是吗?好吧。”

    许嘉两次伸手都不得逞,也不生气,手无力地搭在沙发边上,依旧弯着唇:“如果那天晚上知道你是这样的可爱,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我应该把你邀请进来,请你喝杯茶。我觉得我们对彼此都有误解,应该借这个夜晚解开,你觉得呢?”

    周斯礼闭上双眼,仿佛身心俱疲:“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误解。”

    说完睁开眼就见她伸手摸向口袋,他立马反应过来她又要取出小刀,下意识去夺,指尖探入她的掌心,却摸到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个电话号码。

    “这是杨若朝父母的联系方式,事情发生之后,我有联系他们并且资助他们一家,杨若朝私底下也和我达成和解,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吭声?”

    “你的一字一句,我都不会信。”

    许嘉轻抬眉梢,颇感遗憾,“你要是不信,电话号码就在你手里,随时可以联系。”

    “无所谓了,”周斯礼摁着她两只手的同时,将纸条揉成团往远处的垃圾桶一抛,“开门,放我离开。”

    她笑,“如果,我说不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脾气?”

    “周斯礼,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吃硬的这一套。”

    几秒后,确认完她身上没有带小刀,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慢慢坐直,靠了回去,没有说话。外套四处起了褶皱,脑袋上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许嘉觉得自己今晚解释这么多,已经算是善心大发了。

    见他一副颓然,了无生气的模样,许嘉眸光顿寒,换了个姿势靠坐在沙发上,微仰着脸,神色淡淡:“难不成你还在气画画的事?不过是一幅画,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稍稍侧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倒映着清冷的月色,却不言语。

    半晌,他低头轻笑出声,不知道在对谁说:“你说得没错,不过是一副画而已。”

    许嘉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笑的不对。”

    周斯礼的笑,应该是眼睛微微弯着,笑起来时眉眼舒展开来,眼神很亮又带着光,就连唇边的梨涡都盛着灿烂的笑意。总之,不应该是这样。

    他极其机械化地扬起唇角,“这下对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还想我怎么做?一次性说出来行吗?”

    许嘉充耳不闻,拿出刚在房间桌下看见的礼盒,“你说我不喜欢你,难道这种才是你理解的‘喜欢’?”

    她在楼上拆开了礼盒包装,发现是几块自制巧克力,还有封喷着香水的粉色信封,上面写着:致斯礼学长。

    显而易见,这是封表明少女心意的情书。她对此嗤之以鼻,自然没有打开信封查看的兴趣,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了。

    周斯礼闻声看去,很快认出那是苏灿依先前给他的东西。这几天太忙,一时忘了还。虽然没意料到礼盒里装的居然会是这些,他还是撑着沙发倾过身,伸出手要拿回来,“……还我。”

    许嘉下一秒就将礼盒背在身后,盯着他,声音浸了些寒意。

    “你喜欢她,所以一直放在书包里随身携带?”

    周斯礼揉了揉眉心,“你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我。”

    他无可奈何地看向她。

    这么听话。

    许嘉将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握拳抵在唇前,露出丝丝戏谑的笑:“说,你喜欢我,也很喜欢这里。”

    他闭上眼,躺了回去,“那就这么耗着吧。”

    “真不说?”

    “我死也不会说的。”

    许嘉的神色沉了下来,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许杏:你怎么不开门?阿姨跟我说你一整天都没吃饭了,你要绝食?我十分钟后到。

    周斯礼躺了几分钟,身旁迟迟没有动静,后知后觉自己不应该闭上眼,不然下一秒许嘉的刀子就不知道从哪里捅了过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粉色礼盒从远处丢到他的怀里。

    而后室内响起锁扣转动的声音,他撑着沙发转过头,看见严丝合缝的大门中间有一道门缝出现。

    “你可以走了。”她站在门边。

    虽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转变念头,但他并不想再和她共处一室,将东西揣进口袋后,捞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许嘉抱臂倚在门沿上,“周斯礼,我很好奇,你明明有手机可以联系外面的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脚步微滞,用她整日最爱说的话回应:“和你没关系。”

    许嘉勾唇,目不转睛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杏向来很准时,说是十分钟,就是十分钟。

    她快步下了车,合上车门的声音大到站在门口的许嘉都能听见,她气势汹汹地走来,看到她这身单薄的衣服后,略微蹙着的眉头变得更紧了些,“你想死,可以换个利落迅速的方式,不需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许嘉转过身,置若罔闻。

    跟许杏一同前来的还有厨子,提着饭菜走得比较慢。很快,饭桌上就摆满了菜。许嘉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动筷。

    许杏还坐在旁边怒斥她关门绝食的行为,聒噪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她不得不回应:“姑姑,我只是睡着了。”

    “你睡觉你在里面锁什么门?!阿姨输了几百遍密码都没进去!”

    许嘉吞下第一口食物,这才感觉到自己早就饿了,只是食物下肚时才有饥饿的实感,

    想到有人在这里闷声待了一下午,还可能是挨饿状态,许嘉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心不在焉地回复:“我也不知道,当时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坐在一旁的许杏眼见她吃个饭莫名开心起来,心生狐疑:“既然吃饭这么开心,怎么还锁这个门不让厨子进来。”

    不过也没太在意,许杏收回眼,处理手机的消息,看样子是从公司赶回来的。等许嘉放下筷子后,她才说起正事,“下个周末,和我去青湖寺。”

    “不去。”

    “你以为我想去?还不是你奶奶发的话。”见她蹙眉,许杏以为她是介怀上次金嘉酒店的事,缓声解释,“你放心,只有她一个人。”

    自从许隽瘫痪在床,顾晴每年都会上青湖寺吃斋念佛一周,以此求上天眷顾赐福。许峥嵘是个大忙人,哪里挤得出时间。虽然许隽已经去世了,但顾晴依旧想保持这个习惯,不过祈求内容变成:恶人自有恶人报,希望早日抓到投毒凶手。

    “可别忘了你爸的遗言,他生前最希望你回到许家,被他们承认。你努力点,让他们赶紧接受你。”

    许杏站起来,俯身叩着桌子,留下最后一句话就迈步离开了。

    大门再次合上,这栋房子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许嘉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回房间途中,又再次看见了地上的画本。

    她弯腰捡起,若有所思。

    几秒后,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斯礼,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和同学写作业需要这么久吗?”

    刘肖茹拿着手机,听到门的声响,从阳台里走出来,“吃过饭了没,要不要煮碗面?”

    玄关处昏黄的光照下来,他低头换鞋,垂落的额发在脸上罩落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按在墙上的长指屈了下,片刻后,他温声说:“……吃过了。”

    再抬起眼,周斯礼眸光澄明,浅浅笑着,“玥玥她人呢,你们今天玩的怎么样。”

    走进客厅,他看到周玥窝在沙发上睡觉,怀里还在抱着什么。

    刘肖茹见状,走了上来,解释:“你妹非要等你回来,怀里抱的是给你挑的新衣服,说要等你回来换上给她看,刚刚我在阳台打电话,没想到她在这里睡着了。”

    周斯礼眸光微动,又听见她说,“玥玥今天想玩华宇天地的海盗船,但我没敢上去,她原本想等你赶过去陪她上去,但你后来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下次陪她去。”他柔声说着,随后,伸手轻轻拂开熟睡女孩的刘海。

    两人的交谈声尽管放得很低,但还是扰醒了周玥,她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期间周斯礼还伸手扶住她。

    “哥,你回来了?”

    尽管她站在沙发上,还是矮他一截,周斯礼笑着弯腰,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回来的有点晚了,害你久等了。”

    刘肖茹出声提醒,“不是说要看你哥穿新衣服,现在还看不看了?不看的话赶紧回房睡觉,现在不早了。”

    “当然要看,万一不合适还能早点退。”周玥两脚踩着袋子,以一个拔萝卜的姿势将厚重的冬服拔了出来。

    刘肖茹和周玥给他买了两件外套,还有毛衣裤子。外套是周玥挑的,也是她格外想看周斯礼试穿的。

    穿上其中一件后,他眉目低垂,伸长手臂将袖套舒展开来,剪裁合体的大衣外套衬得人愈发挺拔。

    “不错不错,我就说这件黑色大衣绝对符合你的外表!”周玥叉腰哈哈大笑,“很好特别好!哥,你下次就穿这件外套来帮我开家长会,把我的同学都迷成智障!”

    氛围热切,就连一向喜怒不显的刘肖茹也笑着夸赞,“我儿子真好看。”

    周斯礼薄唇轻抿,被两个人围着夸,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在两人的催促下,他无奈地脱下这件大衣,又试穿起另一件羽绒外套。三人在客厅笑着说了很久,最后周玥才舍得回房睡觉。

    等她进了房间,周斯礼叠好衣服放在沙发上,“妈,这么晚了,你刚刚在阳台打电话给谁?”

    提及此事,刘肖茹低头,叹了口气,“在和你舅舅谈外婆的事,上个月外婆不是把腿摔骨折了吗,最近又查出来她脑袋也碰着了,我有点担心。”

    周斯礼坐在她身旁,“外婆会好起来的。”

    刘肖茹拍了拍他的手,“这件事你不用告诉玥玥,免得她又哭鼻子。”

    “好。”

    她看着这个从不令她操心的儿子,内心说不自豪都是假的,从前少年稚气的他刚刚换上黑色大衣,都颇有点大人的成熟气息,一时让她万分感慨时光荏苒。

    “好了,你快去洗澡睡觉吧,折腾了这么一天,也累了。”

    “晚安。”

    周斯礼点了点头,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和书包回到了房间。

    在衣柜随便拿了套衣服,他推门走进了浴室。

    摁上了淋浴头开关,热水喷洒出来,淋浴间很快起了雾气,玻璃变得模糊。乌黑的发丝往下滴着水,他伸手撩开湿漉漉的刘海,露出清隽好看的眉眼。

    回归舒适熟悉的空间,他才完全放松下来,才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比如她最后的问题。

    “周斯礼,我很好奇,你明明有手机可以联系外面的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雾汽缭缭悬空,水声淅淅沥沥打在脸上,他睁开眼,这一天心情起起伏伏,他困到眸光涣散——

    只记得他拍了很多次许嘉的房间门,但因为隔音效果太好,无人回应。疑心她会把他关很久,毕竟她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当时的他越想越是气恼,边下楼梯,边输入报警的三个数字。

    准备拨通的时候,他面色紧绷地抬起头,那张相片恰好就在眼前。

    小女孩笑眼弯弯,捧着满天星看向镜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屏幕的光熄灭。

    第23章 春光

    日斜的午后, 秋风阵阵吹过,将枯黄的银杏叶从枝头吹落,簌簌枯叶如翻飞蝴蝶飘零, 有的落在了小卖部的棚子上,有的落在熙熙熠熠光影。

    有几个女生凑在小卖部门口, 不停踮脚朝里边望去。

    “那是谁, 之前有在学校出现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一中有这么养眼的男生。”

    “之前我们高一刚开学,他就作为学生代表上台, 现在在高三一班,校门口的光荣榜上还挂着他的照片, 你每天进出学校没看见啊?”

    “学长真人比照片还好看……谁敢去要他微.信?”

    三个女生互相望了对方一眼, 几秒后噗嗤笑出声,“胆子比芝麻小,我是不敢去,还是好好学习吧你哈哈哈。”几个人打打闹闹, 跑着离开了。

    许均昌怀里抱着三瓶饮料不够, 仰着头视线扫着货架上的汽水, 伸出食指划过每个瓶子的名字,嘴里念叨:“程野这个事儿精, 早知道就不帮他买水了, 非要什么……激浪轻怡……气泡幻影什么柠檬苏打, 他以为他是王子啊嘴挑成这样。”

    找了一圈没找到, 许均昌拿了瓶娃哈哈ad钙奶, 让程野补补钙去吧, 最后还拿了瓶可乐给周斯礼。他将汽水放在收银台上, 收银员是个阿姨,动作利落地开始扫码。

    许均昌环顾四周, 趁着这点儿功夫,走到售书区,周斯礼果然在那待着。

    当一个人特别出众显眼的时候,就连阳光都变成聚光灯,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那 ,他一只手翻页,一只手插在灰色外套的口袋里。安静如风声流动。

    “周斯礼别看了,快点来买单,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我们还要去抢场子呢。”许均昌朝他招了招手,无情打破了这个画面。

    “来了。”

    他将书合上放回书架,走到收银台付钱,然后接过阿姨递过来的袋子。

    “重不重?要不要我提另一边?”

    许均昌意思了下,见他果断拒绝,然后一拍大腿,愤慨道:“我就说程野不是个正常人,你不知道,他上次就这种操作,非要我一起提着,你能想象两个大老爷们各提袋子一边走在校园路上吗?我感觉我脸皮够厚了,没想到他更胜一筹。”

    “我在走廊看见了,当时我旁边还有人说你们两个是肌无力惺惺相惜。”周斯礼弯唇。

    “冤枉啊!我双手倍有劲!你有没有帮我解释一下啊?”

    “我不敢解释,我怕他们觉得我和你们是一伙的,也是肌无力。”

    “……”许均昌无能狂怒,说要在球场上让程野和周斯礼吃尽苦头。

    快走到体育馆的时候,两人迎面碰上了走来的苏灿依。

    苏灿依停下脚步,犹豫地看向周斯礼。

    “你先走吧,我稍后就来。”他转过头朝许均昌说。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许均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有了大概猜想,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老地方等你。”

    “嗯。”

    榕树下,女生绞着衣角,低头细语说着她的心意,问问他是什么想法,她并不急于一时,可以等到高考之后。过了一会,他薄唇张合,如实说出。

    苏灿依连忙低头,哽咽说了声打扰了抱歉,手背挡脸,绕开他跑向了高二教学楼。

    一片静谧中,时间像是暂停了几秒。

    ——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学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

    他听过很多次这个字眼,来源于周围的同学家长,老师。

    印象里最让他深刻的居然会是那个晚上,身下的她用难以捉摸的眼神,边抚着他脸边说的喜欢。

    这不应该。

    他不是她的盘中餐,也不是她消遣的玩具。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不可能掉入她的陷阱,也不会为此低头屈服。

    “周斯礼就差你一个啦,快点快点!”

    朋友们在排球场的网旁边挥手呼唤他,周斯礼回过神来,弯眸,快步跑了过去。体育馆的空气很快渗透在张扬鲜活的年轻躁动和欢声笑语之中。

    下了体育课,许均昌将排球丢回箱里,然后向门口跑了过来,门口的两个人正仰头喝水,他从袋子里取出自己的水,突然想起有件事忘问了,“周斯礼,你周末补课补得怎么样,那个妹妹怎么说?”

    他低头,拧回瓶盖,“还行吧。”

    “那你下次还要去给她补吗?”

    “应该不会了。”

    许均昌见他避开目光,以为是辅导过程不太愉快,“咋的,她骂你了还是把你赶走了?你本来就不是专业补课的,讲的差劲又有什么所谓。”

    周斯礼手背抹了抹下巴的汗,低声:“我倒是希望她把我赶走。”

    许均昌听得一头雾水,想询问细节的时候上课铃响起了。想起来是物理老师的课,他虎躯一震,连跨几个台阶,“快走快走,晚点老师又要说我们态度消极了。”

    上次他就因为早上起晚了,迟到了第一堂物理课,而被物理老师喊进办公室严厉批评,连罚两百个深蹲,累得他够呛。

    饮料瓶不自知被握出凹陷,周斯礼低下眼帘,并不是很想快点回到教室。

    每周一,一班都会进行物理小测,题量不多,大部份是选择题,一节课就能写完。等他们回到位置上的时候,试卷已经摊在桌上了。

    一节课过去,物理老师在台上突然地说,“这周我没空改,就不收上来了,你们互相给同桌批改一下,课后给科代表报个分数就行。”

    末了,她还反复提醒,“不要作弊啊,是什么分数就报什么分数。”

    周斯礼压根就没想过什么互相批改,三两下给自己改完了,低头写上分数。

    随后,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卷子,放在他桌子的右上角。他顿了下,身旁的人放完卷子后,又转过头背对着他趴在桌上。

    周斯礼凝思几秒,握着红笔的手指微紧,几秒后,将她的试卷拿了过来。

    大题一片空白,毫无改的必要。

    他翻了个面,就前边选择题写了,十几个字母歪歪扭扭的,扫了一眼,大部份都对了。

    认出这几道正确的选择题都涉及他周末讲的知识点,他侧眸看她,眼底泛出细微波澜。她当时居然还有听,他还以为她光顾着耍他。

    下了课,周斯礼起身将两张试卷放在物理课代表桌上,科代表头也不抬,在班级表上找名字,“报下分数。”

    周斯礼说了两个数字,课代表在相应名字栏旁边写上,面对周斯礼极高分数的一栏,他毫无波澜,习以为常,但在许嘉旁边写下“35”,不由惊叹:“她这进步飞跃啊,上次才考了十几分来着。”

    怕他误会,周斯礼出声解释,“我没有帮她作弊。”

    “嗨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课代表抬起头,“我只是觉得你的辅导效果显著啊。”

    听到这话,他微怔,旋即笑意从唇角的梨涡溢出来,“你真这么觉得?”

    “改天如果我有不会的,可以随时请教你吗?”

    “当然。”

    这番交谈结束,周斯礼的唇角一直翘着小小的弧度。等他回到座位,和不知何时醒来的许嘉对上目光时,这个弧度又慢慢下去了。

    许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你还在生气?”

    周斯礼坐下,垂眼翻书,淡淡道,“我的情绪对你来说,重要吗?”

    许嘉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去,翻阅绘本。

    原来没有了交谈的必要和兴趣,就算两个人坐得再近,也可以做到一整天不说话。这几天,两人又回到从前她睡觉,他忙碌的生活。

    ……就这么相安无事下去,做一年的同桌好像也能接受。

    只不过,在她偶尔转身或是手伸向口袋,他难免心颤,下意识投去一个视线。

    还有,他在房间走动时,瞥见书架上那本格格不入的画本,还是角落已经抽空扁平的气球,就会感到一阵胸闷。

    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情况,他终于在有天夜晚,下定决心一般,将画本抽出来,和着气球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刘肖茹经过他房门,看见自家儿子站在垃圾桶旁边发呆,“斯礼,在想什么呢,还没睡觉。”

    他收回思绪,“……我洗漱完就睡。”

    刘肖茹打着哈欠离开。

    次日清晨,刘肖茹早起做好他们的早餐,然后喊周玥起床。

    周斯礼喝完牛奶,放下杯子,捞起书包走到玄关处换鞋,抬头看见周玥驼着背,闭着眼浑身无力似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又走到沙发躺下。

    然后,刘肖茹冲出来又把她叫醒,拉进洗手间洗漱,画面鸡飞狗跳,周斯礼笑了笑,临走前,说:“妈,我走了。”

    刘肖茹挥手,示意他自个听到了:“走走走。”

    等周玥磨磨蹭蹭吃完早餐,刘肖茹骑着电动车送她去上学,将人送到校门口,回家途中顺便去菜市场买菜,做完这一系列,回到家将菜放进冰箱,这才闲了下来。

    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她起身打算将家里收拾一下,最后把家里的垃圾都丢了。周斯礼的房间一向整齐干净,无需她收拾,所以她只是将垃圾桶提出来,倒掉里面的垃圾。

    看到空空如也的垃圾桶时,刘肖茹微怔,恍惚记得自己昨晚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明明看到垃圾桶是装着东西的。

    难道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

    第24章 春光

    程野分手了。

    得知这个消息是在班级门口的走廊, 许均昌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们上周不是才发了个如胶似漆的朋友圈, 怎么突然分手了?谁提的分手?”

    程野轻扯下嘴角,声音冷了下来:“她。”

    许均昌挠了挠脸, 困惑不已:“为什么分手啊?”

    “她说我整天不务正业, 没有上进心,和我在一起看不到未来。”他俯着栏杆, 神色晦暗不明。

    “那她这么说也没错啊。”

    程野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许均昌你信不信我揍死你?”

    “既没有上进心还易暴躁跳脚, 初柠终于做了次明智的选择。”

    这话说完, 程野深吸一口气,伸手就要逮着许均昌的脖子,看上去真要在走廊里上演一场血腥画面,许均昌边疯狂甩手边后退几步, “我靠程野你来真的?我就陈述一下事实, 怪不得初柠和你分手呢, 你这脾气比起她竹马来说,真是太差劲了!”

    程野成功让他发出一声惨叫, 许均昌受不了了, 想把周斯礼扯进来给自己当盾牌。他转身, 就看见他的救兵此刻低着眸, 盯着一楼地面静静地出神。失魂落魄的。

    许均昌顿了顿, 他也分手了?不对啊他都没恋哪来的手可分?就这思考的空隙, 身后的程野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虽然力度不大, 许均昌还是哭天喊地,扒拉着脖子上的手, 眯着眼,摇晃着周斯礼肩膀开始演起来了,“周……周斯礼……快来帮帮我。咳咳。这个丧心病狂的真要把我推下楼啊,我真的要死啦。”

    程野把他压到栏杆边上,勾唇冷声,“下去吧你。”

    “你还喜欢她吗?”

    许久不说话的人终于开了口。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像是刚结束完自己的思考。

    听见这个问题,程野的手自然而然松开了,同样背靠在栏杆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耷拉个脑袋,自嘲般说:“当然。”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程野揉了揉脸,“……我也不知道。”

    许均昌边给脖子做按摩工作,边说句人话,“那你就改呗,她不喜欢你没有上进心,那你上进一下,努力点不就好了。”

    程野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差,在之前的平行班里名列前茅,不然也不会以名次进到一班。只是别人都在为高考拼搏努力,就连许均昌晚上也会熬夜学习,他的状态倒是跟高一时期相差无几。这么一衬托,就显得特懒散。

    “你以为这说改就能改的?”

    程野不想看许均昌一眼,转过头,选择看向周斯礼,“我就是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干什么,这不很正常吗?她以为谁都能有个很清晰很远大的目标吗?她居然就因为这个要和我分手。”

    “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她必喜欢我。”程野斩钉截铁。

    许均昌哽噎,“……你是觉得她喜欢你但是非要和你分手来段虐恋是吗?”

    周斯礼不了解他和初柠的相处过程,只能以旁观者的态度表达自己浅显的想法:“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她分手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你再好好想吧,之前有没有忽略了某些细枝末节。”

    “行吧。”程野趴在栏杆上,脸埋进双臂里,然后,听见身旁的人来了句没头没尾的问题:“你喜欢她,那你会为她画一幅画吗?”

    程野轻嗤,“别说一副,一百幅都行。”

    许均昌在旁摇头,“没有哪个女生会愿意要一百幅像狗屎一样的画。”

    随后,走廊又传来几声许均昌的惨叫,打闹的过程时不时殃及池鱼,周斯礼敛神,笑着后退了几步。

    上课前,程野还抽空问了他们周末有没有空陪他去玩,发泄情场失意的情绪。周斯礼偏头,思索片刻,如实道:“不太行,我周末要陪家里人去趟寺庙。”-

    周末的交通总是拥堵不堪。昨天刚下过一场细雨,现在风里还飘荡着泥土气息。周玥摇下车窗,不喜欢车里的气味,想探出头大口呼吸的时候被周斯礼扯着后领拉回来,“周围都是车,你不要命了?”

    “还要多久才到青湖寺啊,坐了好久的车,我实在坐不下去了。”周玥哀嚎。

    刘肖茹闻言,见外边有直达青湖寺的人行道,转过头来对周庆承说,“要不然,你去找个地方停车,我和他们走路上山,就当作是锻炼身体,看看大自然了。”

    “行。”周庆承带着方框眼镜,一身肃然严谨的气质,和大多数传统中国式父亲一样,含蓄严厉,习惯沉默。他摇着方向盘,看了看车外路况,“等我到了青湖寺再联系你们。”

    车子缓缓在路边停下,周玥欢欣雀跃地跳下车,伸手拥抱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再不下车屁股都要坐烂了!”说完她看见远处有个卖小吃的摊子,想都没想蹦蹦跳跳跑过去。

    周斯礼眼疾手快,又伸手及时抓住了她,他时常对周玥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考虑自己安危的举动感到头疼。

    他稍稍弯腰,额发自然垂落:“你知道社会上有哪群人会格外喜欢你这种小孩吗?”

    周玥歪头,表情疑惑,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格外喜欢我?除了你们还会有谁格外喜欢我呀?”

    “人贩子。”

    “……”

    周玥撇起嘴,不喜地瞪他。他唇角轻勾,眼眸中噙着笑意,“我说的不是事实?经常不考虑情况就私自单独行动,人贩子一拐一个准。”

    “真生气了?”周斯礼打量着她的神情,按着她的肩膀使她转过身,面朝小吃摊,“你下次要是叫上我陪同,没人敢拐你。我带你去买吃的,别生气。”

    虽然周玥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并没有生气,但还是佯装勉强,抱臂扭过头去:“好吧,我要吃冰糖葫芦。”

    等刘肖茹从车上拿完东西下来,就看见一大一小在路边等候,小的嘴里叼着个冰糖葫芦,蹲着。大的那个仰着头,又喝上了她在家严令禁止的万恶碳酸饮料。

    不过,画面太美好——太阳透过茂密的树叶薄薄一层洒下来,道路两旁的草坪的雨露闪着光,少年长身鹤立,小女孩一手拽着他衣角,嘴里絮絮叨叨。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然后上前摆手,“走走走,上山去。”

    周玥边在前边蹦,边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去青湖寺啊。”

    “向佛祖祈求一家平平安安,也保佑你们学业顺利。”

    周斯礼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有一点没说——想为外婆祈求健康长寿。这是刘肖茹最初想来青湖寺的主要原因。

    上山的路走了很久,期间他们还给对方拍下了一些纪念照片。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能听见经群山回荡的钟声。

    不远处的青湖寺顶端隐没在一片浓绿之中,香烟如淡淡的流云,飘向远方。随着他们走近,寺庙的轮廓也在雾中冉冉浮现。

    刘肖茹松开周玥的手,打算先去买香火,准备走的时候被周斯礼拉住,他看了眼远处熙熙攘攘十分拥挤的人群,“还是我去吧,你们在亭子下坐着等我。”

    周斯礼回来的时候,周庆承也停好车子,抵达山门。寺庙里有很多个殿宇,他们先后去了天王殿,大雄宝殿等。

    青湖寺位于山顶,平日里香火旺盛,人声鼎沸,再加上是周末,今天的人流特别多,一路上,人来人往。周斯礼原本跟在他们后面,只是被一群路过的小沙弥吸引几分注意,觉得挺有趣,再转过头来,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他慢下脚步,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找到熟悉的背影。不过他不是周玥,走丢了也不必担心拐卖,低头在家庭群里发了条消息,打算自己先四处转转。

    没过多久,周斯礼找到一条羊肠小道。

    道路两旁,几颗参天苍树挺立着,这样深幽的小径让他起了点想深入的兴趣,给刘肖茹发了个定位,迈腿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路上的人越少,可能是这个缘故,他愈发感到阴凉潮湿。

    诵经礼忏和敲木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风吹叶落,檐角下的铃铛颤动不止。他仰头,品味着寺庙建筑文化的美。有几只鸟从头顶上的枝叶中穿过,枯叶随之掉落,有一片飘向他的眼。他接住枯叶,垂下头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许嘉。

    汩汩溪水从假山缝里流出,进了小池子里。她坐在池子旁边的大石头上,一点一点掐出面包块,低头喂给池中的锦鲤。脸侧的碎发被勾至耳后,露出恬淡的侧脸。周斯礼指节无意识收紧,颇有种见山不是山,见云不是云的感觉。

    他揉了揉眼,她居然还在那。

    她怎么无处不在。

    这时刘肖茹的声音隐隐从后边传来,周斯礼移开视线,有点庆幸自己的脚步声向来就很轻,没惊动她的注意。

    几分钟后,坐在石头上的少女掀起眼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周斯礼离开后,才知道他刚刚去的地方是法堂,供僧人演说佛法的地方。他心不在焉地走着,她怎么会在那?

    “哥哥,你晚饭想吃什么?”周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周斯礼低头看向腕表,原来现在已经是傍晚,“我都可以。”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从最里边的殿宇到山门还有一长段距离,足够他们讨论出这个结果。

    余光瞥见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他脚步微滞,下意识投去视线,却只看到几个来往的陌生路人。

    突然,周玥捂着肚子弯下腰,“我好像有点奇怪……”

    周斯礼闻言弯腰,低声询问,“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

    “应该是想上厕所了……”

    “厕所?”刘肖茹环顾四周,开始找起厕所,“我不记得这一路走来,有看到厕所啊。”

    “我好像知道在哪。”周斯礼拉起周玥的手,带着他们往回走。他记得之前四处乱走的时候,有看到附近的厕所提示标志。

    没过多久,果然找到了,幸运的是没有多少人在门口排队,周玥直接捂着肚子跑进去了。

    周斯礼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候,肉眼可见的人流锐减。

    “施主你好,请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有个小沙弥走上前,双手合十向他弯了弯腰。小沙弥穿着迷你款僧衣,头戴佛珠,白白胖胖的很讨喜。周斯礼抬眸,盯着看了他的头两秒,扬起唇角,“当然可以,是什么事?”

    小沙弥转头指了指远处,声音也稚气十足:“我的扫帚掉进石头缝里,拔不出来。”

    周斯礼看了看他指的方向,是在远处殿宇后面的大树下。他回头和刘肖茹他们示意了下,而后跟着小沙弥离开。

    这一路,他总忍不住盯着小沙弥的头。光溜溜,没有一根头发的,很饱满的头型,让他很想上手摸一摸,但想到摸沙弥的头可能是个忌讳,他还是忍住了。

    来到树下,果然有个扫帚插在那里,他轻而易举拔出来,递给小沙弥。

    小沙弥双手抱着小扫帚,连忙朝他弯腰道谢,那颗小光头上下移动,让周斯礼手更加痒了。

    几次出手又收手,最后他握拳放在唇前咳了好几秒,“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施主,你是想摸我的头吗?”

    周斯礼陡然一愣,眼眸弯弯,“可以吗?”

    “可以。住持也经常摸我的头,还夸我的头是最圆的。”小沙弥昂首挺胸,语气带着点自豪。

    周斯礼终究如愿地摸上他的头,这奇妙的手感难以言喻。告别了小沙弥之后,唇角的笑意依旧不减。他暗自想着,回家后在网上买几个小和尚摆件在房间摆着,不为别的,看着可爱。

    下一秒,身旁的房间门被拉开,一只温凉的手触上他的手心,然后抓紧。紧接着人被一股力气拽了进去——

    门再次被重重地合上,这条路上又变成空无一人。

    远处树下的小沙弥毫无察觉,边摇头哼着歌,边扫地。

    他刚刚只是上了躺厕所,一回来就看见自己的扫帚,不知道被哪个缺德游客插在了石头缝里,正当他苦恼的时候,有个好心姐姐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弯下腰,笑着对他说,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哥哥兴许可以帮他拔出来。

    沙弥挠了挠脸,心想虽然自己的扫帚被缺德游客插在石头缝里,但有一个姐姐愿意告诉自己解决方法,还有一个哥哥愿意帮自己拔扫帚。

    二大于一,还是好心人多啊。

    隔着一扇门——

    那个“姐姐”正按着“哥哥”的手心,俯身逼下来。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微光。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气息早已凌乱。被压在地上,两边的耳朵充了血似的。浅淡清香在彼此之间充盈着,投在墙上的两道灰色影子不断靠拢。

    “逮到你了,周斯礼。”她笑得格外坏,这幅模样映在他墨澈迷离的眸子。

    第25章 春光

    在青湖寺专供高级来访宾客的佛堂里, 因天色的变化,投注于金佛的光线缓缓下移,飘帘投下的阴影笼罩住金佛半边的眉眼, 遮住原先的悲悯。正前方的香炉,青烟袅袅升起, 焚香屑同时缓缓飘落。

    她已经在这里跪拜了一天, 闭着眼,手里转着佛珠,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半晌,她停下手里的动作, “距离阿隽出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身后的许杏原本正在偷懒, 弯腰曲背揉自己的膝盖,听见这个问题后立马恢复了正色,直起上身,垂首道:“八年了。”

    “八年……八年……”

    顾晴猛然睁开眼, 呼吸变得急促, 手里转动的力度不自知变大, 最后线竟断了,佛珠撒了一地, 滚向四处。

    “他就活了四十三年, 却有八年躺在床上, 十八年不曾回过家!我作为一个母亲, 到头来居然只和他相处了二十年, 阿杏, 你说我这个母亲, 我这个母亲当的是不是很失职?”顾晴红着眼眶,手指不禁颤抖, 往日淑女风范尽失,跪了一天的膝盖疼痛不已,最后身体因体力不支向旁边倒下。

    许杏连忙上前扶住她,顾晴靠在她的肩上,目光赤红散乱,多年压抑的痛恨自齿缝中随话语而出:“阿隽从小到大一直真诚待人,不曾和别人留下过节,你说,好好的一个物理学家,怎么就沦落到全身毁容,甚至瘫痪变成植物人的下场?投毒凶手一天没有找到,我都不会活得安稳,更没有脸面下去见他!”

    每每想到这事,她的心似被用力攥住,连呼吸都变成一种疼痛。

    她闭上眼,就止不住浮现起许隽儿时的笑颜。从他牙牙学语再到蹒跚学步,最后成功将他养育成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可以说从他生命的起点开始,她都不曾缺席他的每个阶段。

    十七岁,他说想要一个望远镜,顾晴挥手就让人准备了配置最高的天文望远镜。当时他从天文台下来后,眼里熠熠生辉,意气风发,和她说自己将来要当一个物理学家,研究万物的形状,行星的运转,粒子的轨迹。

    她笑着回答,说无论如何妈妈都支持你,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二十岁,许峥嵘让他学会处理公司业务,为将来接替担任首席执行官作准备,他和他们大吵了一顿,让他们别捆绑他的人生,许峥嵘当即扇了他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挨打,她只能站在一旁捂着脸落泪,选择站在她的丈夫那方,劝说他听家里人的安排。

    二十五岁,顾晴打听到他在外偷偷结婚,她派人调查了女方的背景,发现她来历不明,做许家的儿媳根本不够格。她私下联系那个女人,利用权势和金钱迫使她主动提出离婚,这件事被他知道后,就此断绝和家里的关系。

    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一个暴雨夜,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女孩哭声不断,“救救我爸爸,求求你救救我爸爸……”

    顾晴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雷声轰鸣不断,病房里女孩哭声不止,她站在病床旁边,怔怔地站着——她要怎么接受得了病床上那个皮肤血肉像碗里的奶油融化在一块,连五官都看不出的人会是她的儿子?!

    有医生走上来,说明他的情况。“经过检查,发现许隽大多身体机能严重受损,生活无法自理,脸面毁容则是热油所致。目前瘫痪病因还没查出来,还请家属再耐心等待一下。”

    顾晴听完后,两眼一闭,像突然没了气息瞬间晕倒在地。她这辈子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和许隽这对母子会以如此悲剧性的方式回到同一所医院里的不同病床上。后来,医院经过重重筛查,告诉她许隽长期被恶意投毒。

    “我这辈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如果当时我能坚定站在他身边,支持他所有的决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为了抓到投毒凶手,我不会允许自己多活一天。”

    顾晴闭上眼,声泪俱下,“自从那天晚上开始,呼吸的每一口空气,看到的每一寸阳光,我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凌迟。”

    许杏的眼睛也变得湿润,“妈,恶有恶报,只是时机未到,我们一定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但愿如此。”

    过了十几分钟,顾晴终于平复下心情,“我对不起阿隽,也对不起他的孩子。”

    当时的她几乎力竭气尽,已经无力再去想其余的事,对于这个从没见过,而且是那个女人生下的小孩,她不曾正眼看过一眼,就将她交由许杏了。这几年,她都没有过问,只是让许杏养着她。

    “妈,这和你没关系,当初是我要把她要送进那个地方的。”许杏别开脸,看向别处的地板,“当时赵楹潋莫名失踪,疑团重重,这让我怎么不怀疑是不是她指使自己女儿投毒的?!”

    “那你也不应该将一个女孩送进精神病院那种鬼地方,一关就是几年!”

    “她当时已经出现了幻觉,这不送进精神病院难不成养在家里吗?”许杏冷眼,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精神病院里有正规药物治疗,送她进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顾晴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今天不是把她带过来了吗?让她进来见我。”

    许杏摇摇晃晃地起身,揉着膝盖艰难挪步到门口。

    拉开门,少女正倚着栏杆,冷眸半阖,不知道在看什么。

    “喂完鱼了?”

    许杏说完,就见她转过头来。鬓边的柔软发丝随风扬起,抚过她半张脸庞,那双平静无波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杏。

    顾晴今日的话,瞬间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许嘉的时候。眼前的少女和脑海里当时扯着她裤腿痛哭流涕的小女孩再次重叠上,竟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许杏极力忍下那些情绪,语气冷硬地说:“进去吧,说话礼貌点,记得喊奶奶。”

    许嘉淡淡嗯了一声,绕开她往里面走去。门再次被合上。佛堂里只剩下她和顾晴。

    顾晴拍了拍旁边的蒲团,示意她坐下,柔声:“坐我旁边来吧。”

    许嘉照做。

    她垂着眼坐在身边,顾晴悄然打量了几秒,几次想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对彼此都感到陌生,就算她有养女儿的经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想了想,顾晴开口询问,“我已经帮你申请了入住,你这周留在青湖寺禅修怎么样?”

    所谓禅修,就是每天在古寺按时上早课,坐禅,偶尔出坡,去感受寺院的宁静与祥和,还能和顾晴一起在佛堂祈福修心。经过这一周,或许顾晴就能找到和她相处的方式,彼此也能增进感情。

    她垂下眼睫,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到了六点,我再和你一起去斋堂。现在还太早,你在旁边等一会吧。”

    “嗯。”

    顾晴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转过身,闭上眼开始诵经。丝毫不曾看见转身之后,许嘉骤变的神情。

    许嘉眸色阴冷,她只想动动嘴皮子,让顾晴和许峥嵘真正地接纳她,并不想花一周的时间在这深山老林里进行什么禅修。比起和顾晴许杏,还有一堆和尚打交道,她还不如回到学校睡觉。看周斯礼那张臭脸,也 比看他们的脸强。

    想到这里,她微微眯了眯眼,刚刚自己没看错吧?

    过了几分钟,许嘉站起来,说自己要出去透透风,顾晴本就没有想强求她留下来,就让她离开了。她退到门口,拉开门,许杏背对着她打电话。

    许杏听到关门的声音,偏过脸,眉头微皱:“你要去哪里?”

    许嘉脚步一顿,没转过头,只问:“你知道她让我留下来禅修的事吗?”

    许杏将手机拿远了一点,“这不是很好?反正你去学校也没事干,不如留在山上清静清静。你到底要去哪?”

    “上个厕所。”

    许杏收回眼,只说了句别乱跑。

    许嘉下了楼,去的却不是厕所的方向,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坐在长椅等候的少年,和身旁的人相谈甚欢,说说笑笑。她站在柱子后,看着这个画面,脸色愈发变得阴沉。

    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对她却摆了一周的臭脸,刚刚还敢对她视而不见。

    他的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

    她心道,最好别让她逮到机会。

    这时,一个小沙弥抱着扫帚从他身边经过,而她又恰好捕捉到周斯礼的视线停留在这个小沙弥身上两秒,又恰好找到了一间闲置的僧房。

    要怪就怪他的命不好,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抓到这个机会呢——

    “周斯礼,真无礼。刚刚见到人怎么不打声招呼呢?以后改名叫周斯算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冷嘲。

    此姓名拥有者撇过脸去,看向别的地方一言不发,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这架势看上去要将沉默保持到底,许嘉的眼神变得比刚才幽暗一些,“舌头不用的话,帮你割掉好不好?”

    “许嘉,你就知道恐吓我。”

    周斯礼一听,眼皮子跳了下,终于转过头,眸光落在她脸上,冷呵一声:“那你就试试看好了。到时候,我哑巴,你死刑,还挺精彩的人生。”

    哪里能想到下一秒冰凉的刀面就贴上了自己下颔,他忍不住颤栗了下,往后仰了仰头。

    “这个提议不错。”许嘉笑,“好想采纳呀,班长,快把舌头伸出来。”

    “许嘉,你真不怕死?”说完,他迅速抿起薄唇。

    “死在这还能立马被超度,晚了来不及了。”许嘉拍了拍他的脸,催促:“张嘴。”

    “……”不知道是听到哪个字眼,敏感的班长又不说话了,哽噎了很久,无话可说,又狠狠别过脸去,将手横在自己脸上,闷声:“不要。”

    无法忍受这样明目张胆的忽视,许嘉冷眼掰过他的脸,借着从窗户里斜进来的光线,才看清他的神情,漆黑碎发凌乱散落着,他仅露出一双眼眸,因某种情绪而异常亮堂闪烁,定定地看着她,面颊微微发红,胸膛轻轻伏着,偶尔抵着她的手肘。锁骨处是她留下,掉了痂也永不磨灭的痕迹。

    她沉声,“周斯礼,你装什么?一边说不要一边又不推开我?你挺有意思的。”

    周斯礼这才想起自己还躺在地上,闻言,立马撑着地板起来了。坐在离她远点的地上,他背靠着墙,盯着她,边平复自己的呼吸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免得等会出去被他们误会。

    这时,窗外掠过一道身影,那个马尾甩来甩去,伴随着熟悉的稚声:“哥!哥哥!你还在这里吗!你被人贩子拐走了吗!如果是请回应我!”

    周斯礼呼吸一滞,也不管她了,立马站起来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卫衣帽子被人拽住。

    “让你走了?”

    “……许嘉,你松手。我的家人在外面,我要走了。”周斯礼转过身,试图以平和的方式和她讲道理。

    “哥!哥哥!”那道身影又跑了过来。

    许嘉看向窗外,眼里也有几分兴味,“我可不像你这么没礼貌,我和你妹妹打个招呼。”

    她松开他的卫衣帽子,抬腿也要向外走去,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周斯礼怎么敢让这种危险人物靠近自己的家人。他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顿缓慢地说:“不行。”

    许嘉甩开他的手,上下扫了他一眼,然后神情漠然地移开视线,继续向外走去。周斯礼赶在她先前,抵达门口。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拉拉扯扯,暗中较劲。许嘉是真没什么耐心,拉扯了几个来回,就攥着他的衣领,准备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死的时候,余光瞥见那道小女孩身影站在门外。

    毫无察觉的周斯礼还沉浸在制止她的过程中,“许嘉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还没出口,嘴巴就被她的手严实捂住。这微妙的柔软触感使得他愣怔了下,薄唇碰到的地方仿佛有微弱电流滑过。

    “嘘。我们小声点——”

    她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她就在外边,你想被她看见你这幅模样?”

    周斯礼不敢再动,垂着眉眼,安静地看着她。

    人是安分了,眼睛却像是会说话的,透着无声的控诉,许嘉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惊觉不出声的周斯礼怎么哪哪都合她口味啊。

    “下次还敢对我视而不见吗?”

    周斯礼和她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半晌,他摇了摇头。

    许嘉若有所思,“如果回到学校后还摆着张臭脸呢?”

    周斯礼闻言皱眉,下意识想说“我什么时候摆了臭脸”,看见她皱眉,几秒后,小幅度摇了摇头。

    “我应该不会从你口里听到‘不行’两个字了吧。”

    这次等他回应的时间久了点,许嘉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然后,他闭上眼,沉重而缓慢地点了下头。

    真听话。

    许嘉满意地收回手,“走吧。”

    周斯礼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来刚刚的窒息感,转头,发现门外根本没有他妹的身影,忿然地望向她,眼尾微翘,“许嘉,你骗我?”

    她摆了摆手,似是无奈,“站了一秒又走了。”

    周斯礼话卡在喉咙里,又活生生咽下去了。不能再和她耽误时间了,他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给刘肖茹报平安,消息刚发出去,卫衣帽子又被拽住,他抿了抿唇,话语透着几分无奈:“不是你说让我走的吗?”

    他转过头来,对上许嘉异常严肃的表情。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许杏怒不可遏的话语声。

    “我就不信她能跑出青湖寺,她肯定藏在哪里,给我找!”

    几个身穿西装的高大保镖跑过去。

    “这怎么会有个空房间?”

    女人的高跟脚步声越来越向他们靠拢,许嘉神色微变,几秒后,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的卫衣帽子走向角落,周斯礼像个人形玩偶似的被扯着走了几步,这又是哪一出?他转过身想询问,紧接着衣领被她攥着往下拽——

    他被迫蹲下来,两手撑着墙,手指缓缓屈起,谁知她还不满足拽着他向她靠近,周斯礼低头,下巴撞到了她的头顶,这样近的气味几乎让他溺毙,他无力地推了下她的肩,嗓子略显几分干哑:“许嘉,你别这样……”

    “闭嘴,把我挡住。”

    熟悉的精致刀械抵在他的心脏处,他错愕地低下头,对上她笑意浅显的眼眸。她边在他胸膛上缓慢打转,边勾唇:“信不信,如果被发现我们就都完了。”

    下一秒,门被拉开。天光照了进来。

    第26章 春光

    许杏没想到推开门, 会看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两个人——

    室内光线不明,少年背对着门口,背略微弓起, 微低着头,黑发凌乱, 不仅将人圈在房间的角落, 一只手还将人十指相扣抵在墙上。

    这个姿势像在接吻一样。许杏眼睛眯起来,想将他怀里的女孩看清楚, 视线却被他的肩膀挡住。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出去。”男生偏过脸, 耳朵泛着不正常的红。

    许杏轻嗤冷笑, 完全确定她不会在这里。那种人,压根不会愿意跟别人亲近,更别说有个恋爱对象了。

    小情侣,在哪里都是发.情的好地方。她移开目光, 嘴角的弧度轻蔑, “伤风败俗。”

    “……”门终于合上, 室内又陷入了彻底的昏暗。此生.活到现在受尽夸赞,第一次被骂“伤风败俗”的人迟缓地转回头。

    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几米, 感受到她的鼻尖蹭过自己的胸口,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因为那把抵在心脏上的利刃, 还是怀里的她而紧张。

    许嘉认真地听着许杏走远的脚步声, 猜测她离这里的距离, 几分钟后, 她敛神,抬眼恰好正对着被她扯得有点开的领口, 男生线条流畅的脖颈下露出锁骨,薄白肌肤隐约透着青色的经脉,那里流淌着滚烫的血液。一种和她哪哪都不一样的滚烫。

    许嘉有点难以忍受这种温度,厌烦地将他推开。

    还没反应过来,思绪神游的周斯礼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他坐在地板上,双手撑着地面,愣愣地看向已经站起来的许嘉,后者走到窗边,像在听许杏的脚步声。将“用完就丢”的原则贯彻落实。

    “她是谁?”周斯礼有点习以为常了,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许嘉言简意赅:“脑残一个。”

    “……”她不愿说,周斯礼也没辙,走到门边,看向她:“这次我可以走了吧。”

    学乖了。

    许嘉晦涩难辨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游走,周斯礼察觉到,这道目光仿佛化为一百只跳蚤跳到自己身上,那股子痒意悄无声息爬了上来。

    他不自然地侧过身,开始屈起手指,指尖抵进了手心。须臾,才听见她淡淡嗯了一声。

    门外清凉的山风迎了上来,周斯礼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异常的温度下去了点,他先前给刘肖茹发消息,让他们在大门等着。

    他朝大门走去,刚走几步,余光见到许嘉往深林山道走去,身体明显一怔,上去抓住她的手腕,“许嘉,你要干什么?”

    “下山。”

    “你走这里下山?”

    他偏过脸看向那条偏僻山道——是由热爱刺激的攀登者开发出来的,甚至都没有铺石板,就一条窄窄的泥土路,旁边还架着个“里有野兽,请勿进入”的提示牌。

    许嘉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刚刚那些人你也看到了吧?都是来抓我回去的。你少管闲事,赶紧滚吧。”

    周斯礼闻言怔愣了下,没想到她过着这么戏剧性的生活。这么想想,他发现,一旦和她掺和上,仿佛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原本自己平静无波的生活也被搅和得乱七八糟。

    天色渐晚。一个女生,在夜晚走这么艰难险阻的山路,危险系数可想而知。

    他抿了抿唇,艰涩道,“你能不能惜命一点?”

    许嘉的反应像是听到一件什么有趣的事,轻嗤了声,抬腿继续往里深入,边拨开那些繁茂枝叶,边用轻飘的语气,“死了就死了吧。”

    周斯礼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然后,就见她缓缓转过身来。

    层层叠叠的枝叶遮住阳光,十步之外的景物都隐匿在浓重的雾中,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股阴凉的山风扑面而来,将她的发丝尽数扬起,脸上的神情阴郁森寒,仿佛和身后深幽的山林浑然一体。她也看着他,勾唇讥诮道:“再不走,你就别想走了。”

    话音一落,周斯礼立马转身离开,步伐比平时快上很多。

    和她认识之后,她只对他做过两件事,一是恐吓,二是欺骗。她的信誉值在他这里已经清零,他要有什么理由相信她的话?

    刚刚的话说不定都是在骗他留下。至于为什么骗他留下来,说不定又要将他关在哪里。将他耍得团团转——她最擅长做这种事。

    迎着绚丽的残日,踏上的大道铺满晚霞的余晖,他的家人还在门口等着他。

    “哥哥,你终于来啦!”周玥看见他,踮起脚挥手打招呼。

    等他走近,她才看见他面颊泛红,衣服也变得皱巴巴,头发凌乱无比,“妈妈说你去帮小沙弥拔扫帚了,但你看上去怎么都像是和小沙弥搏斗了?”

    “我为什么要和小沙弥搏斗?”周斯礼按了按她脑袋,“没有的事,走吧。”

    在他离开的时候,周玥已经和刘肖茹他们讨论出晚饭吃什么了,现在将结果告诉他,说是来的路上有看到一家土家民族菜餐厅,门口架着的饭菜照片看上去很令人有食欲,关键是有很多游客都进去用餐,味道想必很不错。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

    “哥,猫儿山黄牛肉和手撕扁担鸡你更喜欢哪道菜?”周玥仰着脑袋。

    刘肖茹笑了笑,柔声说:“你忘了?你哥哥最爱吃牛肉了,我回老家那几天,他不是天天都做这个菜吗?”

    周庆承扶了扶眼眶,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有些触动:“还记得斯礼小时候第一次吃小炒牛肉的画面,眼睛都亮了起来。”

    刘肖茹捂嘴,忍俊不禁:“是啊,就是不要那么爱喝可乐就好了。”

    闻言,周斯礼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玥看上今天玩得很愉快,牵着他的手一边哼着曲,一边欢快地蹦跶,有一百个问题要问:“为什么寺庙要这么早关门啊?”

    “和尚师傅他们六点之后要上晚课,要早点休息,游客基本不会在晚上来寺庙,而且……”周斯礼突然哽住,没有说下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站内等候区,打算坐缆车下去,就不用走这三十分钟的路程。周庆承弯下腰,去和窗口里的工作人员交谈。

    周身安静下来,少年垂着脑袋,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周玥仰着脑袋,神情认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没等到下半句。

    过了许久。

    “我刚刚在上面遇到曾经的初中同学,太久没见,我想和她聚聚。晚饭就不和你们一起吃了……晚点我自己回家吧。”垂落的碎发盖住他眼中的情绪,声音清朗温和,毫无异样。

    刘肖茹顿了顿,对于这个省心儿子,她向来放心且完全信任:“可以啊,去和同学聚聚吧,我们的晚饭又不差这一顿。”

    周玥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几秒后,挠了挠脸,困惑不解:“妈妈,不过他为什么要跑着回去啊?”

    刘肖茹看了眼那个在狂奔的身影,猜测:“可能是关系很好的同学?”

    “有这么好?他怎么不说完再走!”只听了一半的周玥气得鼓起了脸。

    身旁的刘肖茹摸了摸她的脑袋,补充完他没说的话:“因为晚上这里不太安全,有很多蛇虫野兽。最近还有条新闻呢,有个女生在爬山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被困在山上动弹不得,所以我们平常不要一个人爬山,也不要半夜待在山上,很危险。”

    “原来是这样。”

    橘色的天空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有游客陆陆续续正沿着下坡路离开,说说笑笑,谈论日常琐事,紧接着,他们的视线无不例外地投向那道在人群中突然出现,与他们方向相反的少年身影——

    松软柔和的头发随风扬起,人声喧闹中,他像个“另类”在往回狂奔。

    路灯发出的黄昏光芒勉强照亮前行的道路,风在耳边齐齐呼啸,额间很快渗出薄汗,漫长的上坡路让他连呼吸都吃力,脚下的步伐却不曾停歇。

    刚刚下来的时候用了将近三十分钟,在他极力奔跑下时间被缩减至一半以下,过了这个上坡,再迈数个台阶就能抵达山门,如果他能在快点,在快点,就能更及时地找到她,把她从林中拉回来。

    许嘉。

    他紧咬牙关,反复琢磨这个让他内心失序的名字。

    这个人。

    就不能用普世的标准去定义她——脾气阴晴不定,行事毫无章法,时常让人猜测不到她的下一步。

    来到平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他却放缓了脚步,强撑着涣散的精力,直至走到第一个台阶前,他弯下腰,撑着膝盖抬起头,喘息未定。

    天边只残留一道若有若无的金黄光线,那个说要走山道的人正坐在最后一个台阶的正中央,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的山峰。气定神闲。

    她收回眼,和最底下喘得像条狗的他对上视线。

    四周静谧无比,只有微风轻轻吹过树梢的声音。这里只剩下静静对视的他们。

    “别这么看我,你弄清楚点,是你自己要跑回来的。”与他隔着数个台阶,她站起身,眸子漆黑,还是那副漠然睥睨的姿态。

    周斯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艰难抬起眼,有些喘不过气来,声音轻颤:“……你又骗我。许嘉,你总是在骗我。”

    许嘉慢悠悠地迈步下了台阶,没下到底,在比他高几个台阶上站住,视线在他汗津津的脸上打转片刻,轻声道,“不长记性,被骗是你活该。”

    没有反驳,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双湿润的眼眸隐在昏暗的灯光下面。

    好几秒,他认命般垂下头,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带着些许释然和自嘲的意味。

    莫名其妙的笑,许嘉眸底流露出几分不解,于是屈指抬起他的下巴。

    这次,他没再躲开她的触碰。

    第27章 春光

    许嘉的确没有想过走那条山路,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想来,许杏先前就预料到她会逃跑,来之前就押下了她的手机。好在许杏今天只带了几个保镖, 青湖寺那么大,她稍作伪装, 混在刚刚的游客之中幸运地抵达山门。

    她现在身无分文, 还没有通讯工具,根本不可能从青湖寺逃回柳絮街, 不过——现在的情形有所不同了,她捏着他的下巴左右转动, 端详他的神情片刻。他难得乖巧, 任由着她。

    “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许嘉心情尚佳,勾唇,“不想听问句。”

    “……生性爱笑。”

    这倒是真的。

    许嘉还挺意外, 不知道他突然想通了什么, 变得这么听话。松开了他的下巴, 她迈下台阶,“带我离开。”

    周斯礼仰头仰得太久, 脖子酸痛, 他扭了扭头, 有些诧异:“还真有人在抓你回去?”还以为这也是骗他的其中一环。

    许嘉没理他, 继续往下走, 周斯礼追上她的脚步, 山风阴凉, 尤其是在夜晚,她走在前头, 背影单薄,周斯礼自然而然脱下外套套在她的肩上,滚烫的温度于习惯温凉的她极其不适,许嘉侧目皱眉,他挠了挠脸,不自然道:“你不是说他们要抓你?不用做点伪装吗?”

    许嘉将肩上的外套丢在地上,“一身汗,滚。”

    “……”周斯礼愣在原地,然后捡起被嫌弃的外套拍了拍地上的灰,眼神微暗,几秒后,拿着外套凑近鼻子嗅了嗅。明明没什么味道,还有股自家洗衣液的清香。

    就几秒的功夫,她走远了,周斯礼垂着头再次跟上她的脚步。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长坡,游客三两,树木静悄,她的声音也清晰传入耳中:

    “周斯礼,不要做多余的事。”

    “……知道了。”

    好在周斯礼习惯出门带现金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下了山后,许嘉毫不客气地将他的钱全都拿走,就这么成功打车回到家里。她站在客厅的座机前,拨打许杏的电话号码,还未开口,对方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许嘉你现在在家?你好大的胆子,离开前跟我说声会死吗?!”

    “会。”

    许杏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想禅修?不想禅修告诉我不就是了,我有必要逼你留下来吗?你知道你这种举动给我带来多的麻烦吗?我还派人去山路上找你!”

    许嘉恍然,怪不得下山这么顺利,身后都没有保镖追上来,原来全都被她派去走山路了。无视许杏的歇斯底里,她面色平静,语无波澜,“姑姑,什么时候把我的手机还回来?”

    那边的许杏怒吼“急什么今晚就给你送到”,就气得挂断了电话。不过这种愤怒的情绪很快就消下去了,起码她知道许嘉安然无恙地在家,如果真从山路下去,找她还要更费劲。

    身旁的顾晴吃完最后一口斋饭,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嘴,“她不想留下来也正常。这种事情,本来就急不得。”

    “不留就不留,突然走掉算什么?难道我还会逼她不成?”

    “我们逼她的事还少吗?”顾晴陷入短暂的回忆之中,笑笑:“算了,随她去吧。”-

    周斯礼最后在外边的面馆随便解决了晚饭,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后,手机突然叮咚一声,是许嘉的转账消息。

    两人也是今晚才加的微.信,聊天记录里只有这条转账消息。他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没有先接受转账,而是看着她的头像,陷入沉思。

    他现在这样算什么?

    周斯礼愿意为自己的心动买单,但并不妨碍他此刻感到头疼,只知道自己喜欢上她,好景不长。

    这么想着,他逐渐失了神,开始幻想她的手贴上他脸的那一刻有多美妙。

    温凉的,舒服的,还想要更多的。

    深浓的眼睫轻轻颤着,他的眸色愈发涣散,携着深深的困意,下一秒忍不住闭上了眼,紧接着手机砸到了他的鼻梁上。

    因此误触到某个键。

    手机碰倒在床,开始震动,语音通话的铃声让他惊醒。周斯礼立刻坐了起来,拿起手机,与此同时,那边传来清冷森寒的嗓音:“说话。”

    没想到会接通,周斯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还没睡?”

    “周斯礼,下次不要语音通话。”

    她直接过渡掉这些浪费时间的废话。

    他呼吸一屏,下意识问:“为什么?”

    女生沉冷的声线有些轻佻,落在耳畔,他很快就能想象到一贯淡漠的神情唇角弧度如何缓慢上扬:“语音通话不就浪费你这张脸了?切成视频。”

    房间只留床头台灯开着,即便屋内一片昏暗,也能看见坐在床上的少年脸面迅速涨红,他力竭镇定,嗓音微哑:“等,等等。”

    她想看看自己——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干渴不已。

    是了,她在废弃器材室夸过他好看。

    他浑身上下只有这张脸能讨她几分喜欢。

    他下了床,走到落地镜前,镜中的人穿着灰白居家休闲服,黑发有些凌乱,不过不要紧,捋捋就好。鼻梁上还有刚刚被砸出的印子,他伸手搓了搓,让那块皮肤更红了……不过视频应该也看不出来。

    “……好了。”

    等他看向手机屏幕,语音通话早就挂断了,在他说完“等等”一秒之后。

    周斯礼神情怅然若失,就这么挺直着身体像块木板倒在床上。整个人埋进柔软的被褥之中,明明是秋夜,越捂越热,几秒后他偏过脸,给自己呼吸的空隙。

    手机屏幕发的光打在他半张脸上,漆黑碎发下的那只眼眸潋滟闪烁。聊天记录结束于一个转账消息和半分钟的语音通话。

    ……等一下他都不行吗?-

    次日清晨,许均昌啃着馒头走进校门口,余光一掠,看到周斯礼的背影,他跑上去重重一跳,揽上他的肩,“周末玩的怎么样?游戏都不见你上线了。”

    “没时间上线,”周斯礼想起出门前刘肖茹的交代,放下书包,取出几盒精致绿豆糕递给他,“我妈周末在寺庙买的,我们家除了周玥都不爱吃。”

    许均昌惊喜接过,他就没有不爱吃的,“天呢,阿姨太贴心了,这样显得周一早上没有那么痛苦了。”

    一听有吃的,不远认识周斯礼的同级闻着味就凑了上来,“见者有份啊。”

    “班长,他能有,凭什么我没有?”

    “同学,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在你家玩过,我在我家玩过。”

    周斯礼人缘好,被三四个同学簇拥着上楼也是常有的事,他站在中间,眉目清朗,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五楼走廊,忽然,那双帆布鞋出现在周斯礼的视野中。

    眼睫颤了下,他慢吞吞抬起头,漆黑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一如往常地戴着眼镜,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目不斜视地从他们前面走过去。

    周斯礼还记得禅房的事,紧紧抓了下书包肩带,跟她招了招手:“早上好,许嘉。”

    此话一出,其他人的声响戛然而止,视线齐刷刷地扫过来。

    几个高个子堵在走廊,青春期好奇八卦的眼神总这么炽热明显,许嘉感觉自己被几个聚光灯照着。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浑然不觉,还在等着她的回应。

    蠢货。

    她在心底骂了句,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离开。

    身旁的同学噗嗤一声,撞了下周斯礼的肩,“我靠你热脸贴冷屁股啊,人家和你熟吗你就在那里早上好?”

    “哎哟别说熟不熟,人家都不一定叫得出出你名字。”

    许均昌转回头,看着女生转身进入班门口:“周斯礼,人总要学会成长,交朋友这件事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周斯礼收回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们什么都不懂。”

    其他人会错意,只频繁点头,“我们能懂能懂,不会把你被女生当空气这件事说出去的哈哈哈,我靠周斯礼你好搞笑。”

    取笑声不停,周斯礼懒得搭理他们,径直抬腿回教室了。她坐在位置上翻书,丝毫不受早读声打扰,他坐下来,边将书包里的书抽出来摆在桌上,边提醒她,“你刚刚没有和我打招呼。”

    许嘉置若罔闻,不料桌上突然被放了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繁复金色的线条有序布满特质布料,中间有一排竖着的飘逸文字:观音赐福护身符。

    她拿起来,放在掌心,垂眼端详了很久。周斯礼见她没反应,有点后悔拿出这个给她了。今早刘肖茹还塞给了他几个在青湖寺买的护身符,他虽然不信这个,但还是抵不过刘肖茹强烈要求。

    “你不要的话那还给我吧……”周斯礼伸手想取回来,却见她卷起手指,盯着他,似乎在猜测他的别有用心:“为什么给我这个?”

    “没为什么,不要的话还我吧。”

    “我为什么不要?”

    许嘉将护身符的挂绳套在手指上,晃了晃护身符,金线在阳光下熠熠闪烁。周斯礼低头哦了声,慢慢转回去,翻开书的同时听见她说,“你这么好,我也送你个回礼吧。”

    他眨了眨眼,没忍住问:“……是什么?”

    “你不是想要画吗?体育课来器材室。”

    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周斯礼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紧紧地抿了抿唇:“许嘉,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许嘉收回护身符,对他的拒绝不以为然。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周斯礼推开了器材室的门。他不自然地转过身来,知道自己这种举动很丢脸。但他总忍不住地想,万一呢?

    许嘉早就在坐垫上等候,看见背过身关上门的他,轻嗤了声。而周斯礼除了看见许嘉之外,还看见不远处的椅子上有黄色胶带,粗绳。他僵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胶带和粗绳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这是要干什么?”

    “坐上去,把自己绑起来。”

    许嘉低下头,还在认真地擦拭画纸,看上去真像是要为他画画。脑补到某个有趣的画面,她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对了,嘴巴别忘了贴胶带。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一片。

    第28章 春光

    虽说周斯礼在校内课程理论上遥遥领先, 但在其他方面,就是“文化沙漠”。他在性.爱这方面的了解仅限于之前某同学给他误发了个名为《数学冲刺期末计划资料》的文件包,他下载, 并且怀揣着好奇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只是知道两个人如何完成繁衍的过程, 对于什么“旁门左道”, 各种情.趣play更是一窍不通——完完全全处于一个待开发的阶段。

    沉闷压抑的器材室,角落是堆积如山的体育用品, 空气中卷着点潮味和灰尘味。

    许嘉后退几步,开始打量起自己的“作品”——穿着校服的少年还带着点青涩, 午后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子照进, 打在他的头发和肩上,他以一个手背在身后椅背上的姿态,两腿随意安放,面容俊朗卓越, 微仰着头看她。样子非常轻松。

    该死, 来之前就应该看看教程。

    许嘉很不满意今天这个结果。

    但她拿着 粗绳, 的确不知道从何下手。

    打结手法粗糙松垮,只是手被捆了几圈, 令他想到海鲜市场里被捆绑的螃蟹。周斯礼并不觉得疼痛, 看着她, 发出由衷的质疑:“许嘉, 我不觉得这样会有什么美感可言。”

    下一秒, 就见她丢掉手中的粗绳, 拿起旁边的胶带缓慢地撕开, 淡淡道:“你话很多。”

    “不要封住我的嘴。”

    周斯礼移开视线,唇瓣动了动, “……我想和你说说话。”

    这是个很新鲜的请求,和那个护身符一样新鲜。许嘉狐疑地看向他,后者目光躲闪眼神乱瞟,眼神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游移,就是不看她。

    只是这样的无视并不持久,在他看见她拿起粗绳,蹲在前边,准备要将他的腿绑在椅脚时,他立马踩着地板往后挪了一下,椅脚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许嘉不喜地皱了皱眉。

    周斯礼并着腿身子斜向一边,憋红着脸,“……不行,这真不行。”

    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对着心仪女生敞开腿敞一节课?!

    “什么都不行,你周末怎么答应我的?”许嘉本就心怀不满,在他一声声不行中彻底没了兴致,丢掉手里的东西坐回垫子上,“这次先欠着。”

    周斯礼不清楚自己明明是来讨要回礼的,结果怎么莫名其妙变成欠她一次。但现在逃过一劫,他还是松了口气。

    他想起上次在她家看到的画室,“赵楹潋是你的画画老师?上次我在你家画室看到了她的画,虽然没有标明,其中有幅画得很像玫瑰星云。”

    许嘉靠着墙睁开眼, “说说看,你还知道哪些。”

    她这么要求,周斯礼如实说出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角落里还有两幅星云画,可能是蝴蝶星云还是礁湖星云?我只看到了三副,但我猜测她可能画的星云图不止这些。”知名的星云总共就有八副,她可能画得一个系列。

    他细细思索那天看到的画,紧接着那方传来动静,他看去,许嘉已经背对着他打开了门。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那我呢?”

    许嘉站在门边,朝他冷冷勾唇一笑,“你知道的不是很多吗?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怎么松绑吧。”

    话音一落,她将钥匙丢进了某个杂乱的角落,自己转身离开了。

    “不是这我真不知道!许嘉你真要把我丢在这里?”他想站起身却被椅子牵制住,虽然手法粗糙,但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挣脱开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第二堂数学课,周斯礼是踩着上课铃回到班门口,彼时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看向门口一向端正自持,品学兼优的班长一手按着墙沿,喘着气,一反常态的脸颊泛红,发梢还湿漉漉的。

    “报告。”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快回到位置上。”

    老师只当他是上完体育课回来的,没有多想,转头面朝同学,“今天我们来复习立体几何……”

    周斯礼压着胸膛的起伏,一步步走回位置上,她还心安理得趴在桌上睡觉。

    就没遇见过……她这么坏的人-

    课后,班主任将周斯礼和几位同学叫到办公室,让他们在最后一节通用自习课去校内四处转转,采风,拍点视频素材。

    期中考试在即,家长会也来了。老师私下收集了高二以来,一班有趣的照片和活动视频,打算剪在一块,放给家长看,还打算背着同学收集每位家长的鼓励视频,当作惊喜在班会放映,目的是振奋学生最近有些消沉的士气。

    许均昌蹲在路边,眯着眼,嘴里要是再叼根狗尾巴草就像个街头混混,略显不满:“学校这看来看去不都这样,有什么好拍的?”

    “可能是希望我们毕业后,有个视频留作纪念。”周斯礼拿着从学生会借来的摄像机,四处对焦找景,镜头掠过模糊的许均昌,他旋转变焦环,“笑一个。”

    许均昌比了个剪刀手,周斯礼笑着按下快门,拍了好几张,调回去筛选的时候,说,“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回头把你这些照片都放进视频里。”

    许均昌一听,立马站了起来,“不行,如果要放进视频里必须给我重拍,刚刚那几张的角度肯定把我拍的像猪头。”

    虽然周斯礼并不觉得,但抵不过他强烈要求,于是又给他拍了几张端正站着的照片。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们结束了采风,几人在校园各个角落都走了遍,收集了不少照片。

    “现在回去也学不了什么,我们去操场玩吧?”许均昌跃跃欲试,手已经开始模拟拍篮球动作。

    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位女生,其中一名女生提议,“打羽毛球?现在羽毛球场还没什么人,能抢到好地方。”

    周斯礼晃了晃手中的摄像机示意他们,“你们玩,我还得去老师那边交个差。”

    就这样,采风小组就此散开,各赴两地。周斯礼边向教学楼慢慢走去,边低头查看刚刚拍的照片。丝丝凉意顺着潮湿沉闷的风灌入衣袖之中,他抬起眼,才发现刚刚蓝湛的天现在已经是雾蒙蒙的灰色。

    “周斯礼,在这愣着干嘛?”许均昌到了器材室发现剩下的都是没气的篮球,本来没有周斯礼参与他就烦,看到烂球更不想玩了,也不愿意跟他们打羽毛球,就跑回来了。

    “感觉快下大雨了,”周斯礼转头问,“你带伞了吗?”

    “带了带了,今早我妈有看天气预报,特意提醒我带了。”

    这时,有只小猫走到了许均昌的脚边。学校有很多猫,许均昌经常随身携带猫条,他边蹲下边掏出口袋的猫条,“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猫条的。”

    周斯礼还想看看有什么可以采为素材,视线一掠,触及五楼走廊上俯着栏杆的女生,从此目光没再移开。

    这个距离太远,看不清她,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摄像机。镜头不断拉近再放大,眼中的她终于变得明了清晰——头顶细碎的毛发微微立起,随着微风轻摆,她神情怔忪,看上去像刚睡醒。

    然后,他不知不觉按下了快门。

    “感觉快下雨了,我们快回教室吧。”许均昌将猫条包装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头就看见自家兄弟在看着摄像机屏幕发呆。

    见他探过头来,周斯礼下意识别过摄像机,“没什么,随手拍的一张。”

    许均昌没看到照片,却注意了别的东西。他抓住周斯礼的手腕,“你的手腕怎么红了一圈,你被绑架了?”

    白皙的手腕上有明显被勒了几圈的红痕。

    “我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的谁闲的没事干会绑架我?”周斯礼红着耳根,费点力气从他手里挣脱开束缚。“昨晚忘记把周玥的皮筋取下来了,戴了一晚。”

    “周玥平时带这么粗的皮筋?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粗的皮筋呢。”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周斯礼心虚地拉了拉袖子,把手腕挡住。

    刚踏进架空层,先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云霄,银色闪电划过云层,天空骤亮,随后倾盆大雨一瞬间落了下来。许均昌捂着耳朵,被吓了一跳,“还好还好,我们上来的及时,不然就变成落汤鸡了。”

    放学铃响起,有很多同学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周斯礼拢了拢外套,“好冷。”

    回到班上,许嘉的位置空落落,她刚刚没回来?周斯礼环顾四周,没找到她的身影,却看见了桌椅底下,有本掉落在地的书。

    他捡起来,猜测是许嘉的书,最近她时常捧着本书在看。周斯礼扫了眼书名,又是物理。上次被关,在她家四处乱晃找后门的时候,他也看见了很多物理的课外书。

    她在物理上真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执着。

    下一秒,他看见了封面上的作者名——许隽。

    周斯礼很快想起这是那位被恶意投毒瘫痪的物理学家。他曾经在藏书室翻阅了一本他的书,在加上令人惋惜的遭遇,他对此印象深刻。

    许隽。许嘉。

    许隽去世的日期,在天台上撞见她掉泪,紧接着周末无意救下她的日期—— 一种猜想犹如箭矢般直刺进他的大脑。

    与此同时,许嘉在洗手间洗手。

    哗啦啦的水声不断,冲刷着瓷台,和着外边滂沱大雨声不谋而合。她眼帘微低,反反复复地揉搓已经泛褶的手心,眼神淡漠地没有多余的情绪,洗手的动作反反复复。

    直到过了很久,她才恍惚收回神。

    每到这种糟糕的天气,自己就跟失了智似的。

    回到班上的时候,班里只剩下一个人。她站在门口,皱眉,“周斯礼。”

    闻言,少年转过头来。

    窗外银色的雨帘垂直地倾泻而下,他漂亮的眼睛像一片模糊的雨雾。

    第29章 春光

    忽然,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刺目的光芒一瞬间照亮教室。

    他颤了颤眼睫,一滴泪无声地从眼尾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那条泪痕分外清晰, 许嘉看得一清二楚。

    就连周斯礼都怔愣几秒,不知所措, 他连忙转回头, 低头用袖子疯狂擦自己的眼泪,开始胡言乱语:“这天气真奇怪突然下起了暴雨我有点担心……”

    话还没说完, 一只手掐着他的脸迫使他转过头来,许嘉站在他身旁, 为了将他看得更清楚, 慢慢弯腰低下头,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脸上。她故意缓慢复述他的话,兴味十足:“这天气真奇怪突然下起了暴雨然后这雨下着下着下到你的眼睛里了?”

    他眼眶通红,墨色眼瞳覆着一层泛光的水泽, 许嘉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 拇指指腹重重刮过他的眼尾, 力度不小,眼尾晕开更深的绯色。她被取悦到, 唇角倏尔一弯, “真可怜啊。”

    听见这话, 他往后仰了仰头, 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 并不想在她面前展示这一面。

    “周斯礼, 你哭什么?总不会是看到暴雨就躲起来哭?”她眸色深深。

    周斯礼一时不知道要承下她给的理由, 还是告诉她真实原因。承下她给的理由,显得自己是懦夫;告诉她原因肯定会得来一句“和你没关系”, 挨刀子也说不定。想了想,他选择了沉默。

    大概是这个天气过于糟糕,许嘉竟能容忍他的无言,反而还饶有兴致地从抽出纸巾展开,像对待玩偶一样拽过他的头发将他扯过来。

    无论是把周斯礼捆起来,还是替周斯礼擦眼泪,是她鲜少愿意为别人做的事。她不会允许自己的玩偶被弄脏,也不会允许生理性泪液把他的眼睛弄脏。就算是要弄脏,也必须是因她而起。

    整座学校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中,其他班有些许同学忘了带伞,留在班上写作业。唯有一班关着门,连灯都没开。二人的教室里,安静到连其他班同学的说笑声都能听见。

    她细细且认真地沿着他眼睛清晰轮廓擦拭。他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任由她动作,一手按着桌角,透白修长的手指紧张地弯曲起来。两人的世界仿佛被雨声包裹。

    忽然间,她说,“我也讨厌暴雨天。”

    这还是第一次和他表达自己的喜恶,周斯礼神情一顿,学聪明了,只问:“我能问问原因吗?”

    “不能。”许嘉垂下眼帘,双眸逐渐失神,手下的力度不自知越来越重,让他都睁不开眼,周斯礼艰难地睁开一只眼,准备要说“许嘉不用了眼睛有点痛”,手刚抬起来的时候,就被她抓住。

    许嘉指尖流于腕部的痕迹上,“还疼吗?”

    虽然绑得不够紧,但要想自己挣脱松绑应该费不少力气。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周斯礼有点无措,脸颊发热,“……不疼。”

    许嘉轻抬眉梢,回想起下午的情景,虽然她当时趴在桌上,但并未完全入睡。她恶劣地勾唇,忽而露出一丝笑:“班长真是厉害,下午居然没迟到。”

    周斯礼自然不清楚身前的人脑子里盘算着回头补看教程,怎么给他来个更狠一点,用力也逃不出的捆绑。只听见了前半句的他嘴角不自觉上扬,眼波流转间满是笑意。

    “下次来我家,我再试一次。”

    “嗯……嗯?”她还在揉摸自己的手腕,周斯礼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腕上,全身心沉浸在温柔的触碰中,听清楚后不可置信地抬头,“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不可以吗?”她抬手用指腹揩了揩他的脸颊。

    “……嗯好吧,什么时候?”他偏了偏脸。他经历过一次,感觉也就那样……再捆一次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周斯礼,你变乖了,为什么。”

    “许嘉,用‘乖’夸男生不是什么好词。”他仰起头说。

    “你不喜欢?”

    “……也不是。”

    窗外的雨下了二十分钟,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

    司机估摸着已经到了校门口,许嘉拎起书包,准备要走,周斯礼跟在其后,提着雨伞,“你没带伞吧,我送你到门口。”

    他打开伞,撑着雨伞率先下了两步台阶,踩到地面,转过身看着她,梨涡深陷,笑起来像好天气。

    黑伞旋转间,几颗雨珠甩到她的眼镜框上。

    她站在暗处,脸上的表情凝结沉郁,“抱歉抱歉,”周斯礼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摘下了她的眼镜搁在自己校服上擦了擦,准备帮她戴回去的时候,发现两人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没有眼镜阻挡的脸就这样清晰印入眼帘。

    她的脸很小巧,常年不晒太阳的脸透着病态的白,衬得眼下乌青更重。尽管她表情不善,周斯礼心跳还是猝然快了一拍——怎么长这么可爱?

    他眼神躲闪地看向别处,耳朵渐渐发热,手停在半空中,伸伸缩缩,这眼镜半天戴不上去。

    许嘉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不要了。”

    她下了台阶,径直往门口走去,周斯礼伸长了手,及时将落下的雨水挡住,才让她的衣襟滴水不沾。

    “为什么不要了?是因为我碰过吗?”

    她没说话,他讪讪地收回拿着眼镜的手,放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其实有很长一段,他今天莫名觉得很短。两人就这么无言走到校门口,那辆黑车随着距离缩短在雨中愈发清晰。

    周斯礼垂眸,想起那个面积大到能产生回声的房子。她每晚都难以入眠,是否就是因为她父亲的事?可他总觉得,原因应该不止这些。

    许嘉走近车子,准备上车时,手忽然被拉住。

    攥着她手腕的五指微微颤抖。

    她转过头来,等他的下文。也就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他肩膀湿了一大片,伞柄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完全朝她靠拢。

    冷风吹过他发皱的衣角,凌乱的发丝清扬。过了许久,他才抬起眼,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说出在教室一直没问出的问题:

    “许嘉,我能不能抱抱你?”

    “滚。”

    许嘉面无表情地抽离出自己的手。

    “这雨看起来会下一整晚,估计会有不少雷电,劝你还是赶紧躲回家哭。”

    车门毫无留情地关上,她在车里,他站在车旁举着伞站着,余光瞥见到他还站在那,许嘉转过头,他注意到,立马举起手朝她招了招手,薄唇张张合合像在说:“明天见。”

    车子缓慢发动,她移开视线。

    雨珠拍打着车窗,景致在雨中光影交错,泛起幽幽的光亮。车里的少女低下头,轻轻地抚着护身符,神情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家门口。

    她推开车门,有人走上前为她撑伞。穿过院子,踏上几个台阶,司机从身后小跑过来,踩过的雨水溅起来,“小姐,你有东西落在了车上。”

    许嘉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清他手上的护身符。雨水沿着伞檐落下,一滴滴落在了护身符上。特质布料原本的颜色变得更深。

    “需不需要我挂在客厅,或是您的房间?”

    她只扫了一眼,“不需要,丢了吧。”

    她不信佛,也不信任何人。

    她只信自己。

    身旁的阿姨为她推开门,她走了进去。门合上之际,天边响起惊雷。她身子倏然无力,跌坐在地。

    “嘉嘉,每年生日我都会为你画幅画,你看,现在已经第九幅啦。”

    “爸爸会永远陪着你长大,你只管开心,别的不用担心。”

    “我相信,我们嘉嘉会幸福长大。生日快乐哦。”

    这是无声安静的房子,常年只有她一人居住;这是吵闹的房子,每个夜晚,每个角落都有变幻的场景和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许嘉握紧了拳,撑着地板站起来,走到柜子旁边拉出抽屉,里面装着数不胜数的药瓶,吃完的,没吃完的,她找出药,迅速吞了两粒,然后回到房间躺下。

    桌上的手机陡然一亮,有消息弹了出来。

    除了许杏。没人会给她发短信。

    如果十分钟内不给许杏发消息,许杏又要电话轰炸,许嘉按捺住暴躁的情绪,爬起来拿过手机。

    结果是周斯礼为自己挽尊的消息——

    到家了吗?

    其实我不是那种害怕闪电的男生,我平常很少掉眼泪。今天是例外。

    与此同时,周斯礼已经洗完澡洗完头坐在房间书桌前,桌上摊开着书,他握着手机一心一意地等待,许久,他终于收到她的消息。是语音消息。

    他没开免提,而是将手机凑到耳边,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下语音消息。

    “谁在乎?”

    语调一贯的平淡漠然,却让他来来回回听了好几遍。想起什么,周斯礼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许隽”二字。

    一同弹出来的还有关于他去世的报道,全媒体都在叹息他的离世,痛斥凶手的罪恶行径。往下滑了很多页,他还看见了许隽意气风发时在台上演讲的视频。的确是在她家挂着的合照上的那个男人。

    看到出现“有关许隽家人”那条报道时,他心微紧,点了进去。

    “许隽,我国近代天体物理学领域的先驱,毕业于法国里昂大学数理系,毕业后从事天体物理研究,理论预言和认证了……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离世。据调查所知,他已有妻子,并有一女,目前踪影不明。”-

    大雨过后的校园仿佛焕然一新。大课间,体育委员站到台上,拍了拍手中的文件,示意同学们看过来,“这个月有篮球节和校运会,你们有谁想报名参加的,可以现在来找我填名字。”

    许均昌立马跑上了讲台,填完自己的名字不够,隔着整个教室,朝后排的周斯礼喊:“周,我把你的名字也填上去。”

    “行。”

    这类活动向来就和许嘉毫无关系,她低下头去,然后听见身旁的人开口:

    “到时候你会来看我打篮球吗?”

    “你觉得可能吗?”许嘉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翻过一页书。

    他手肘支在桌上,稍稍挡住自己发烫的耳尖,一手握着笔低头写诗词填空题,张嘴开始自我推销,“……我打球,还可以。”

    见她不搭理自己,他又低声补充道,“他们说,观赏性挺高的。”闻言,许嘉往后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盯着他:“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斯礼尴尬不已,想找个洞钻进去,却还要强撑着:“都是他们说的。”

    叶间的缝隙有阳光照进来,光影在教室的后排跳动闪烁。他们坐在无人关注的后排交谈,看上去意外的熟稔和谐。这一幕,全被站在角落里的梁芸看在眼里。

    第30章 春光

    体育委员陈涛拿着报名表回到位置上, 表情有点发愁。按往常来说,男子运动项目是最先报满,但女子运动项目总是空着很多栏, 今年也不例外。

    年级体育科组对每个班级报名的项目数目都有规定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要求就别想参加运动会了。现在就差一个运动项目了, 陈涛将视线投向“4×100”那一栏, 还有最后一棒没人报。

    他刚刚去问了几乎全班的女生,都被拒绝了, 说是和其他项目有时间冲突。

    “不如去问问许嘉。”

    坐在前桌的梁芸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说。

    听她提起, 陈涛才想起班里还有这么个人, 好像瘦瘦小小的,不爱讲话,总是独来独往,“她来?她有参加的意向吗?”

    盛若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也探过头来, 捻起报名表, “管她有没有参加的意向,这两年, 她都没有为班级活动出一份力, 跑个一百米怎么了?又不是让她上去拿个名次, 凑凑数也行。”

    陈涛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转过头来问梁芸, “你觉得呢?”

    闻声, 梁芸这才回过神来, 温吞地冒了句:“……让她试试也行。”

    说完,她又缓慢地转回去。

    不少试卷从前边派发下来, 她握着笔,却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刚刚无意看见的画面——他们坐在后排,有说有笑。尽管是周斯礼在说,许嘉在嘲笑,但她从来没见过周斯礼露出那副神情。他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她。

    为什么?

    课后,梁芸从办公室走出来,她走在走廊上,看到了尽头处和朋友聊天的他,他背靠着栏杆,颊边的梨涡笑有着浅浅的凹陷。很生动的气息。

    梁芸慢下脚步,秉持不打扰的原则,只想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时,有人从前门走了出来。有风掠起她的额发,一双淡然的黑眸望过来,梁芸垂下眼,两人恰逢其时地撞上目光。

    这样的对视仅维持一秒。

    但一秒也足够让梁芸局促不安,可能是自己之前无意弄脏她画本的缘故,她有点心虚。

    尽管如此,梁芸想到运动会,还是叫住了她,低头温声道,“许嘉,我有话想和你说,关于运动会……”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离开了。

    “……”被完全无视的梁芸愣在原地。她这幅阴沉沉的模样,看着就令人难以接近。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心中盘旋很久,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周斯礼,我们还是兄弟吗?你最近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们!”

    许均昌锤墙,沉声问出,粗黑的眉毛抖动不止,看上去痛苦万分。

    他患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斯礼转过身,指尖探向朝里蔓延横生的绿叶枝条,摩挲着叶的脉络,垂眼轻声,“我能有什么秘密?”

    许均昌立刻将脸怼了上来,将眼睛瞪得很大,太夸张了,周斯礼都能看到他的红血丝,他锤了锤自己胸口:“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周斯礼笑着偏过脸,一手推开他的肩,语速悠悠:“不要了吧,好可怕。”

    在旁的程野忍俊不禁,掩唇直言:“许均昌,我真心建议你周末去挂个号,医药费呢,我出。”

    许均昌后退一步,哀怨地看着周斯礼。

    他最近觉得周斯礼变得很奇怪。

    好不容易程野分手了,三人终于回归从前一起吃饭上厕所去小卖部的生活,但周斯礼现在天天就守着他那个座位,课间时间也寸步不离,好像那个座位藏着什么宝藏。

    眼看着三人同框时间愈发减少,为了让铁三角友谊一直坚固下去,许均昌下课后立马来到周斯礼的座位,恶狠狠,“如若当我们还是兄弟,午时走廊见!”

    “如果非要说秘密,那可能有一个。”

    男生清透温润的声音徐徐传来,语气轻得像叹息。许均昌和程野都看向了他。身后的绿叶摇曳,投下暗柔朦胧的光影,他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坦然道,“我现在有个很喜欢的女生。”

    “我靠!”

    “我靠!”

    许均昌仿佛中弹了,连忙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嘴巴张得像吞了个电灯泡,半天说不出话。

    程野还算是体面一点,盯着他看了几秒,捕捉到男生提及此事神情出现细微的变化,确认无误,这是心动的迹象。

    “谁啊谁啊?”

    许均昌扑上来,一串串问题脱口而出:“我们班的?隔壁班的?上次那个跟你表白的学妹?还是哪个学姐额不对我们现在是最后一届毕业生。”

    周斯礼摸了摸鼻子,“这个不能说。”

    还没问过她呢。

    说了不就等着挨刀子。

    作为三人中热恋过的程野抬了抬眉梢,像是早有预料,缓缓道,“肯定是那个邻居妹妹。”

    周斯礼勾唇,没说话。

    用“邻居妹妹”代指许嘉,总觉得有点犯规。光是在心底念出这亲昵意味十足的词语,他都忍不住脸红耳热。

    “好了没什么好说的,”周斯礼忽然觉得好热,直起身要回教室,“时机到了,自然会和你们说的,现在别问了,给我留个面子。”

    “我靠你表情刚刚有一瞬间变得好恶心。”许均昌捂脸。

    作为三人中热恋过的程野出声维护:“你懂个屁。”

    回到教室,周斯礼的脚步就不禁放轻,她还趴在桌上睡觉。

    可能是长这么大没喜欢过人,一旦确认了,这份心情就像发酵过度的面包不断膨胀一样,他现在就想把她喊醒,说自己好喜欢她,问她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但想了想,他还是憋回去了。他不但不能告诉她,还得忍着不让她知道。因为她一旦发现自己喜欢她,只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他。

    被欺负也就被欺负了,只是她善于玩弄人心,将人的心情吊得七上八下。周斯礼真受不了这个,平常灵光的大脑一碰上她就变得迟缓,无法思考,每次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别的他不敢担保,但他会尽力对她很好很好。

    ……起码,要让她活着-

    阳光明媚的下午,不少家长陆续进校。在他们回到各自子女的班级前,需要前往大厅听“有关孩子心理健康”的主题讲座。

    年级组还特意让学生们提前放学,周斯礼和梁芸作为学生代表,需要上台发言,所以留到了最后。

    讲座结束后,刘肖茹刚走出大厅没多久,就眼尖地看到自家儿子了。距离她上次来一中,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都有点忘记路怎么走。她朝周斯礼招手,“斯礼,一班是往那里走对吧。”

    “对,五楼走廊尽头。”周斯礼小跑上来,“妈,我带你去吧。”

    刘肖茹见他刚刚是在和领导老师们站在一起,体贴道,“不用了,你去忙你的,我还没到老眼昏花,需要人带路的地步。”

    “那,等家长会结束,我和你一起回去。”

    “好。”

    “老师,你们站一块拍个合照吧。”

    有摄影社团的学生负责收集这次讲座的素材,回头要放学校公众号上,她将他们带往到教学楼旁边的标志性建筑,终于指挥完站位后,蹲着按下快门。

    “哎,特别好,林老师注意看镜头!”

    聒噪的吵闹声透过器材室的窗户缝隙挤入,许嘉烦躁地睁开眼,推开门,靠着三楼走廊的栏杆醒醒神。

    周斯礼穿着笔挺正装,白色衬衣,领带挺括,显得身宽而腿长,鹤立鸡群。

    这样的打扮倒是新鲜,许嘉感到稀奇地看了两眼,恍惚记得他好像今早有提起过这事,紧接着她听见了梁芸略有抱怨的声音:“这张我眨眼了,能不能再来一张?”

    蓝天白云下,她站在周斯礼身旁,漆黑弯曲的长发自然地分成两侧,垂落在胸口处,穿着漂亮的礼服,露出好看的肩颈线条。如别人所说,两人看上去很登对。

    “那学姐再站回原来的位置,我现在重拍。”学生举起摄像机示意。

    周斯礼正低头看着腕表的时间,计算着什么时候回去。没想拍完合照后,又被他们留下来,说是要加个采访。他耐着性子站在原地,温声和采访的学生一来一回。

    忽然,有个揉成团的纸条砸到他的头上,落在了花坛里。

    “这,哪个学生恶作剧啊?”学生抬起头看向四周。

    周斯礼看了一眼,拿起纸团,准备丢进垃圾桶时,恍惚觉得不对劲,背对着他展开纸条。

    上面写着——

    三楼器材室。

    光晕映在红透了的耳朵上,周斯礼做贼似的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学长,你为什么要把垃圾揣兜里?”学生瞥见后都傻了眼。

    “这应该不是采访的问题吧,”他转过身,不自然道,“……麻烦快点,我有急事。”

    “噢噢,”学生举起小麦克风,继续问他有没有想对学弟学妹说的话,或者是建议。周斯礼飞快地说完了,这些问题他已经回答过上千遍,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轮到最后一个问题,学生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异常的光芒,“学长有没有早恋过?虽说现在学业为重,毕业之后有没有这个考虑呢?”

    周斯礼还没说完,脑袋又被一个纸团砸了。他飞快蹲下捡起纸团,背在身后,低头对着小麦克风说,“好好学习。”

    终于应付完这个社团采访,他走远之后,才敢拿出纸条 ——

    别装作没看见,后果你应该知道的吧?

    熟悉的废弃器材室里。

    “周斯礼,你在梁芸面前也这样吗?”

    她坐在废旧课桌上,拨出他的领带,逗弄似的,一会轻轻扫过他眉间的额发,一会撩撩他的喉结,好像要在他身上触发出什么机关才能善罢甘休。

    让她玩了一会,他睁开眼,抓住作恶的手,拇指在她腕部细腻柔嫩皮肤上轻轻摩挲。压抑许久的呼吸沉重而紊乱。

    “我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这样。”

    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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