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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春光

    进入大门, 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到尽头,架上摆着形态各异的花木盆景,顾晴拉着许嘉在旁边的原木桌前坐下, 桌上放了很多花束,她边挑选, 边说, “到了冬天,梅花开了, 放在客厅会很好看,你也来试试插花吧。”

    许嘉接过她递来的剪刀, 跟着剪了几朵。

    顾晴借机打量着她, 总是忍不住在她身上找到许隽的影子。

    可惜,她的眉眼更像那个女人。她收回眼,剪掉多余的枝叶,“我刚刚让人送了几件女孩的衣裳过来, 等会你看看喜不喜欢, 如果不喜欢, 我再让人给你换。”

    和许嘉见过几次面,顾晴也看出她不爱花心思在打扮上, 每天穿的都很简单, 休闲的衣裤, 轻便的外套, 多是一身单调的灰白色系。女孩过成这样, 可不行, 她觉得有必要矫正一下许嘉的穿衣习惯。

    片刻, 许嘉应了声好。两人插完花后,顾晴让人带上花瓶, 领着许嘉回到客厅。

    这会儿,有人推着两排衣服上来,顾晴挑挑选选,选出一件风格偏甜美的衣裙,色系明媚,点缀着水钻和羽毛。观察到女生脸上出现的微妙神色,顾晴顿了下,“不喜欢吗?”

    许嘉抬眸,淡声道,“不喜欢。”

    “还是试一试吧,可能是不常穿,没看习惯。”顾晴将衣服推到她眼前,温声,“下午会有不少客人来到这里,你这一身不好见人。三楼有个空房间,穿好下来给我看看。”

    手放在口袋里握紧了小刀又松开,许嘉按捺住心中的烦躁,嘴边含着笑,“好。”

    转过身,眼眸已无半点温度,进了房间,她将衣服随手丢在一边。来到这里一早上,许杏和顾晴两人就没让她空着,先是灌输待客礼仪,再是插花和品茶,似乎很怕她在别人面前出丑。

    她走到另一个高楼层的房间,阳台的视野能让她看清所有能离开这里的路-

    许杏将人带进了客厅,彼时已经有人准备好茶水,她转身,“你们随意坐吧,不用拘束。”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说话的人叫程序,黑发整齐地梳理着,双手握拳,坐在沙发上,浑身透露着一种坚定自信的气质。

    “我们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许杏笑着坐下。

    杨鑫探头探脑,打量了一番后,“小杏,今天是除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她们还在楼上,等会就下来。”

    三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许隽的悼念会上,聊了一会琐碎小事,许杏问,“贺林呢?他昨晚还和我说要来。”

    “路上塞车。”程序看了眼腕表,“估计他也快到了。”

    提起贺林,杨鑫语气有些酸溜溜,“现在人飞黄腾达了,都要别人等他了。”

    许杏思忖,“他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怎么突然回国了?如果不是他昨天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可能是他岳父的主意吧。”程序也不太清楚这个多年没联系的朋友的近况。

    虽说是大学舍友,毕业后,他就失去了贺林的消息。他和杨鑫跟许隽的关系更好,贺林当时性子内敛,说话结巴,每天都是三点一线,一得空就去图书馆学习,几人玩不到一块。

    如果不是许隽偶然在食堂看到贺林打着一块钱的饭,配着免费的汤水喝,他们都不会主动搭理贺林。

    那次之后,许隽就会有意无意地将贺林拉进宿舍的活动。程序还记得,许隽私底下还偷偷想着法子,资助贺林,后来贺林被这种善意感化了,逐渐打开心扉。

    “来晚了。”门口传来一道男声。

    杨鑫率先投去目光,看清来人时,他不由一愣。钱真养人,记忆中的木讷穷酸的结巴摇身一变大富豪,虽说身材矮小,但这身名牌,和他久经商场的经历还是给他的外形和气质添了不少的变化。

    造化弄人,杨鑫当初还以为将来混的最好的会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许隽,没想到会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正视过的贺林-

    许嘉俯在阳台的栏杆上,门外开始有人来催,她皱眉,扭头之际,远处的院门被推开。贺铭迟长相和他五六分像,鹰钩鼻,细长眼,粗短眉,搭在一张脸上略显奇怪。

    男人对视线太过敏锐,很快就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大概是认出了她,扬起唇角。这是多年未见的长辈,许嘉礼貌致意了下。

    门口又有人来敲门了,她只能离开那里。换好那套衣裙,许嘉下了楼,顾晴已经坐在那和他们聊天。许杏看见她,朝她招了下手,喊她过来坐着。

    “这些就是你父亲的大学朋友,打个招呼吧。”

    程序轻笑,“原来已经这么大了,上次见到,还是你的满月宴,当时小小一个。我还记得,你叫许嘉对吗?”

    “是。”在许杏的注视下,许嘉一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嘉嘉。”男人还坐在沙发上,唇角保持着淡笑,在午后的阳光投射下,晕染出一层模糊。

    许嘉看清了他,面色平静唤了句贺叔,他走近,将手搭在她的肩膀,拍了拍,眸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长高了不少。我听铭迟说,你们上次还在街上碰到,真是很奇妙的缘分。”

    许嘉看了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是很意外。”

    杨鑫看向他,“你还有个儿子?”

    “是,铭迟和嘉嘉在幼儿园就认识了,认识很多年了。”

    坐在一旁的顾晴和许杏都挺尴尬,因为她们没参与过许嘉的过去,什么满月宴,什么幼儿园,许隽离开家后,基本断绝了和许家的来往。

    他们客套地问了几个问题,无非是成绩,学习压力,将来想选择的专业方向这些,许嘉应付过去,之后就坐在角落,开始当起摆件。

    “毕业之后,您还请我们去吃饭,”程序缓慢道,“那时我真觉得,这将会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他们都是小家小户,还只是大学生,平常出入高级餐厅的机会不多。

    顾晴面上笑着,心里几分酸楚,也就是那会,和许隽的母子关系开始变得僵硬。

    杨鑫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当时我记得贺林没来,和我们拍完毕业照就走了。”

    “我爸那会生了重病,我赶着回去看他。”贺林笑着解释。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当时都不想跟我们多待一秒。”

    他眼尾的皱纹泛着笑意,“哪能啊。”

    几人来这里,无非是想代许隽陪陪他的家人,询问许隽父母近况如何,身体情况。有些事,他们肯定是无法代替许隽,但这算是他们一片心意。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程序见顾晴有疲乏之意,起身告别,“我们就不多叨扰您了。”

    “你们今天还特意从大老远来这,辛苦你们了。”顾晴笑。

    “应该的应该的。”杨鑫也识趣地站起来,许家是豪门,今天又是除夕,少不了一堆人登门拜访,他们已经耽误了人家够多时间。

    离开前,贺林还留下句,“嘉嘉,平时如果有时间,可以多来叔叔家里玩,我到时候让铭迟陪着你。”

    许嘉扯着唇角,“好。”

    送走他们后,许杏冷眼,“那贺林是个什么东西,主意敢打到我们家头上,十句有八句不离他儿子和许嘉小时候的关系。我看他长成个癞蛤蟆样,估计他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顾晴虽然也觉得不妥,但就目前来说,贺林并没有对不起他们家,倒是自家女儿话说得有失礼节,“不要以貌取人。”

    忽地,许嘉问出声,“他们都是我爸的大学舍友?”

    “是啊,今早在电话里不就和你提起过?”

    按道理,能分到同一个宿舍的,应该都是同一专业的学生。但许隽的毕业合照里,贺林手持不同的毕业证书。许杏见她凝眸,状若思索,轻描淡写道,“我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听说是他大一转了专业。”

    许杏眯眼,回忆了下,“程序说,他当时成绩还不错,年级里数一数二,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转了专业。”

    许嘉微微垂眸,只是嗯了一声。之后,顾晴因为疲乏,先上楼休息了。夜色将至,许家一楼厅堂陆续来了堆许嘉见也没见过的亲戚,许杏没强迫她待着,只让她回房间,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

    许杏上下扫了一眼她,“这衣裙先别急着换,保不齐今晚还需要你下楼跟爷爷打声招呼。”

    许峥嵘今晚会出席家宴,虽然他现在还不待见许嘉,但表面功夫要做足。

    许嘉心生厌烦,睡眠不足,也不愿意再折腾,她躺在房间沙发上浅睡了半个钟,期间被经过门口的小孩吵醒了,再也无法入睡,转过身,盯着天花板,渐渐出了神。

    身上的衣裙让她止不住想起了赵楹潋——她很爱穿这种明媚色系的衣裙。在她印象中,她什么都会。

    她会画画,会剪纸,会缝补,还会修水管。这把瑞士军刀也是她当初送她的生日礼物。

    听见此事的人,无一不诧异,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女儿送小刀当作礼物。赵楹潋笑着回应,“放心吧,她很聪明,不会误伤到自己的,如果有人要伤害她,她还可以反击回去。”

    她想要让她的女儿从小就有自保的意识和能力,在别人给许嘉送上玩偶,首 饰,童话书时,作为亲生母亲,她送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瑞士军刀。

    换完衣服后,许嘉将小刀连带着衣服丢在了这个房间。她起身去找,手边的手机叮咚一声,是周斯礼发了一条消息。

    周斯礼:【撤回了一条消息】

    许嘉:为什么要撤回

    周斯礼:……你看见了?

    许嘉:不就是一张你的自拍。

    对面的人没再回复消息。回想起昨晚的对话,许嘉忽然想通,原来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就会让她回消息?

    手机另一边的周斯礼已经羞愤欲死,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做出这种事。好在这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许嘉居然回复了他两条消息。换在以前,她都懒得搭理自己。

    接近着,手机又传来一声。

    唇角的梨涡显现,他低头看去。

    许嘉:一张自拍可不够。

    第52章 春光

    除夕夜, 窗外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周玥还在玩游戏,抽不出手, 一听到声响就跑到周斯礼旁边,“快, 哥, 快帮我捂耳朵!”

    周斯礼读出她的唇语,无奈地照做。约莫五分钟后, 这鞭炮声才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硝烟味。见她的游戏页面还在继续, 他好声提醒, “等会就吃饭了,你这游戏什么时候能结束?”

    “嗯……不知道呢,我争取五分钟!”

    周玥一顿操作猛如虎,不出几秒, 尖叫一声, “我死了?!我为什么又死了?我不要死啊!”

    她将手机一丢, 倒下,拍着沙发哭天喊地。周斯礼俯身, 将她的手机捞了过来, 换了个坐着的姿势, 额前碎发微微凌乱, “别气了, 我帮你赢回来。”

    很快, 就有三四个臭屁小弟小妹围了过来, 这一辈里,周斯礼年龄最大, 再加上父母经常在嘴边提起周斯礼,在他们眼中,周斯礼就是靠谱至极,无所不能的大哥哥——在游戏方面,也不例外。

    看着他的操作,他们哇了好多声,“好厉害,我也要学。”

    见他们围了过来,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周斯礼弯着腰,以此适应他们的身高,“看好了。”

    就这一会功夫,周玥转过身,就发现自己挤不进去了。她还想看看打得怎么样呢,她爬过去,“你们没有自己的哥哥姐姐吗?我也要看!”

    游戏结束,同时,刘肖茹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斯礼,来帮忙端菜出去。”

    周斯礼应了声好,将手机丢给周玥。他们嚷着“哥哥我们还想看一次”,他边向厨房走去,边轻笑着,“等会再说,我先去帮忙。”

    很快,院子里摆起大圆桌,小孩一桌,大人一桌,周斯礼自然不能和那些儿童相提并论,坐在大人这桌。老树的枝头挂上火红的灯笼,不远处的天空绽放五彩斑斓的烟花,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他们坐在树下,聊到了周斯礼今年的高考。

    陈华蓉看向周庆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陵槐啊。”

    “后天就回去了。”

    “这么早回去啊,不再多待两天。”

    见母亲叹了口气,周庆承无奈道,“快高考了,一中寒假只有两周,没法多待。”

    周斯礼唇角牵起,“暑假我们再回来看您。”

    “哎,那你们可要记得啊。”

    老家就在陵槐市的隔壁,来回一趟就四个小时的车程。今早抵达这里之后,周斯礼就没闲下来,先是陪着老一辈的人聊天,接着和刘肖茹去集市买了年夜饭需要的食材,帮忙大扫除,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

    他很快就吃完了饭,回到房间,摸出手机。

    有不少人给他发了私信,说些新年祝福语,他一一回复。三人群聊的消息就没停过,他点开一看,许均昌和程野一直在发红包,尽管只有两个人抢,也不亦乐乎。

    周斯礼:……你们在干什么?

    许均昌:再看看我和他如果一直轮流发红包抢红包,会是谁多了钱。

    周斯礼:好像是程野

    许均昌:我靠好像真的是,程野我不玩了

    周斯礼无话可说,退出聊天页面,指尖停留在列表某条好友栏上。手臂搭在桌上,指尖轻敲着桌面,他若有所思。

    如果说新年快乐,她会回复自己的消息吗?

    他觉得不会。

    彼时,许均昌和程野还在群里激烈争吵,他开始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周斯礼的相册大多数是题目,笔记,或者是风景照。打开相机那一刻,他又迅速将手机按在桌上,掌心托着脑袋,强忍着心慌。

    “……”

    太奇怪了。

    挣扎二十分钟,周斯礼最终发去了张只露出眼睛和头发的照片,镜头要是再往下,就能看见他犹如高烧的脸。

    一张自拍可不够?

    就在他琢磨这句回复时,许嘉打来了视频通话。这是意外之喜,周斯礼很快就接通,随着镜头的晃动,他能看见她所处房间的一角——装修风格不太像她住的地方。

    “许嘉,新年快乐。”

    “你发自拍,就是为了说句这个?”

    “……我们一起忘掉这件事好吗?”周斯礼懊悔不已,原以为撤回之后,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没想到她竟然看见了。

    许嘉轻嗤,“你害羞什么?又不是没拍过比这更大尺度的照片。”

    周斯礼大脑一片空白,“我什么时候拍过大尺度照片?”

    “夜晚,院子,玫瑰。”

    许嘉正准备从备份里调出那张照片帮他回忆起来,周斯礼看穿她的意图,脸色迅速蹿红,“不,不要发给我!”

    “为什么不要?”她看上去还在翻照片,“我还给这张照片取了个名字,你觉得《玫瑰少年》怎么样?”

    “……求你了许嘉,你别这样。”他以手覆面,难以面对,闷声,“这一点也不好笑。”

    挂在屏幕右上角的框里,平常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弥漫着羞意,手机屏幕的中央正是那张令他不堪的照片,许嘉视线悠悠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没发给他。

    和周斯礼聊天就是比和他们有意思得多,她嘴角漾起弧度,“将来有天你不听话了,你信不信全校师生都会收到这张照片,都能看见你那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我会好好听话的。”覆在眼上的手移开,他笃定道。

    她满意地笑了声。

    “许嘉,你穿的是新衣服吗?”

    屏幕上露出粉嫩色系的衣领,周斯礼还没看过她这身打扮,没料到下一秒她就大大方方地将镜头下移,展示了这身衣服,还问:“好看吗?”

    提花格纹开衫,搭配浅色系半身裙,有适当的羽毛和蝴蝶结点缀。这一身显得她更可爱了,周斯礼抿了抿唇,有点结巴,“好,好看。”

    “下次见面,要不要我穿成这样去见你?”

    周斯礼不再结巴,“要。”

    她的取笑声随风传入耳里,他挠了挠脸,“……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开学。”

    他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下,两人会在开学后见,但那时候……又怎么能看见她穿这身衣服?

    许嘉将他沮丧的神情看在眼底,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扶手,大概是这里过于无聊,现下饶有兴致地和他有来有回。

    “啊,穿校服就不好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头的人立即反驳。

    周斯礼瞧了她一眼,眸光闪烁。她无论是穿现在这一身,校服,还是之前一贯的休闲套装。薄薄的外套,白色长袖,灰色的休闲裤,站在那里……就已经很可爱了。

    他唇角的弧度莫名上扬着,许嘉微微偏头,“你穿的什么。”

    “我穿的是卫衣。”

    他低头看了下,是浅蓝色的圆领无帽卫衣,左上角还印着个今年生肖的图案。

    “里面呢。”

    “这也要看吗?”周斯礼捻着衣服下摆,一脸不安。

    许嘉本来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笑着嗯了声。他慢慢撩起卫衣,是浅色的保暖衣——的确将“听话”很好得落实,禁不住脸皮薄,他又迅速放下了,“今天天气冷,就多穿了件。许嘉,你穿这么少会不会冷?”

    顾晴怎么会考虑她冷不冷。

    许嘉语气听着毫无情绪,“习惯了。”

    想起方才要找的衣物,她站起身。屏幕场景发生变化,见她离开镜头,周斯礼问,“你要去哪?”

    “找东西。”

    “是什么?”

    许嘉将房间都转了遍,也没看见自己的衣服,面色变得有些凝重,“我的小刀。”

    周斯礼微愣,她几乎天天将那把小刀带在身上,那对她来说肯定意义非凡,“要不要看看洗衣机?别着急,肯定会找到的。”

    许嘉走到沙发边上,伸手将抱枕都丢掉,尽管如此,也没在底下看见应有的衣服。她拿起手机,省去告别的功夫,利落地挂断了视频。

    “我留在这个房间的衣服呢?”

    她一出门,就碰上路过的佣人。佣人弯腰低头,如实道,“小姐,我们已经把你的衣服拿去洗了。”

    “有没有看见口袋里的东西?”

    “交给顾老太太了。”-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大理石地板投下的人影时时移动。其中,有几人倚在沙发上,叙旧。一位老妇人似随意提起,“听说你那个小孙女也来了,怎么不让我们见见呢?”

    顾晴的笑容停滞了下,“她还在上面休息呢。”

    “阿隽走了,母亲也不在身边,那孩子过的苦啊,平时可不能亏待她。”

    顾晴拢了拢披肩,笑着应了句“那是自然”。话音一落,她就看见了从楼梯走下来的许嘉。身旁的人注意到她的目光,纷纷也投去视线,心下都有了猜测,这就是许隽的女儿。

    “我的东西呢?”

    顾晴知道她口中的“东西”是何物,语重心长,“我帮你处理掉了,你不应该随身携带这种危险的器具。”

    许嘉神色一瞬冷了下来,“在哪?”

    “你想要别的小物件,我都可以满足你。”顾晴还想继续劝说时,就见女生向不远处垃圾桶走去。

    “砰”地一声,许嘉用力踹倒垃圾桶,里面的垃圾散落一地,难闻的气味飘了出来。其他人因为这声动静投来视线。

    许嘉面无表情地碾过垃圾,将视线中能看到的垃圾桶通通都踹倒。

    “你的东西不在这里,你将整栋楼的垃圾桶翻一遍都不会看见。”顾晴见她还想往别处去,周围有不少人在看着,她站起身,嗓音也染上几分怒气,“许嘉,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到底在哪?!”许嘉已经失去了应付顾晴的耐心,转过身,却对上了许峥嵘的视线。

    他就站在她面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怒自威的气场叫其他人屏息。许峥嵘挥了挥手,两个力气大点的女佣上前抓住她的手。

    “又是许杏将你带进来的?”

    她挣脱不开,紧紧地盯着他们,语气带着强烈的怒意,“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顾晴滞在原地,片刻无法呼吸,这一幕竟然让她回想起许隽当初站在客厅说出那句“不要捆绑我的人生”时的场景。

    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胸膛微微起伏着——一个女孩,随身携带小刀,本来就不像话,许嘉精神状态又不好,有了这把小刀,以后但凡她不高兴,威胁的就不仅仅是她的生命安全。

    房门被打开,女生被丢进了某个漆黑的房间。她坐在阴影处,垂着脑袋。

    随着女佣关门的动作——

    仅剩的那点儿光亮彻底被抽走-

    “哥哥,你还待在房间里干嘛呢?爷爷开始发红包了!”周玥从门后探出脑袋。

    “知道了,你先下楼吧,我等会就过去。”

    “那你要快点哦,今年爷爷奶奶给的红包看起来好厚!”

    她蹦蹦跳跳往楼下去,哼着小曲儿,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异样的神情。周斯礼心不在焉,内心隐隐不安。

    视频通话结束前几秒,是她伸长了手拿起东西的动作,袖子被扯开一些,他看见了她手腕上被处理过的伤口——

    被锐器的刃口划过而留下的线状创口,在白皙皮肤上刺目而显眼。

    通话挂断后,他坐在原地思考了数分钟,反复在怀疑这短暂的两秒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只会让别人痛,怎么会让自己痛呢?

    但有一种直觉格外强烈,胜过心中无数个不确定——她在那里,很不开心。

    周斯礼又打回去几个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几秒钟后,他带上外套,向外跑去。

    第53章 春光

    许杏刚打完电话, 从院子里回来。其余人坐在饭厅桌前,一言不发,唯有女佣默不作声地端上菜。安静气氛中透着一股诡异。

    扫了遍在场的人, 发现没有许嘉,她叫来个女佣, 轻声, “把她叫下来。”

    女佣闻言,抱着盘子低头后退一步, 却没有其他动作。许杏微微皱眉,刚想呵斥她时, 许峥嵘朝她望过来, “不用将她喊下来了,让她好好在她父亲的房间里清醒一会。”

    许杏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大闹一场。”许峥嵘眸光沉了几分, 眉宇间隐隐有些凌厉, “许杏,你平常是怎么教她的, 将她教成这样蛮横无理, 目无尊长?”

    其余人屏息, 不敢吭声。他们没有做主的份, 何况这是许峥嵘一家的家事。许杏闻言, 不自知捏紧拳, 失神轻声, “……这种情况是我一手造成的吗?难道不是你们当初非要将她甩给我,现在她变成这样又怪到我身上了?”

    早在多年前, 她就严词拒绝了照看许嘉的任务,她当时才二十岁出头,性子好玩,根本不愿意自己年纪轻轻就背负上一个多余的包袱。

    只不过是后来她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的一幕——小女孩坐在昏迷不醒的许隽床边,讲睡前故事,才起了片刻的恻隐之心。尽管是亲哥的孩子,但在此之前她连一面都没见过,谁会愿意对一个凭空出现的小孩负责?

    “吃饭吧,不要再提这些事了。”顾晴摇首叹息。

    许峥嵘专横严厉,眼里容不下沙子,她和许隽时常因为一点小事而惹他不满斥责,而顾晴习惯冷处理,打圆场,总以为过段时间就可以息事宁人,两人虽在钱财方面上不曾薄待过她,但在其他方面上,让她饱受委屈。

    旧忆铺天盖地袭来,她攥着拳头,眼里闪着刺痛的光:

    “你们又想冷处理?每次都想三言两语将人打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情绪,你们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们这样,才会让我哥得了那种——”

    许杏回过神来,立马噤了声。

    她答应过许隽,无论如何都会将这个秘密尘封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平常顺着她的许杏现在突然发作,还提及许隽二字,顾晴脸色微变,“小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许杏仓促低下头,拉开椅子坐下,声音沙哑,“吃饭吧。”-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房间的灯亮了。一楼厅堂欢声笑语,她却被关在三楼的房间里。

    许嘉认出这是许隽的房间,走到窗边,试着推了推,结果纹丝不动——窗户被焊死了。难怪要将自己关到这里来,为了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入,许隽的房间应该是整栋房里紧密性最好的。

    他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开门,许嘉不喜欢等,开始翻箱倒柜。许隽年轻时精通的运动有很多类,除了足球,网球和棒球其余都有涉及。

    她掂量了下棒球棒,狠狠向窗子挥去,只引起手心酸痛,后来试着用物品尖锐一角猛砸窗户,还是用卡片撬锁,都失败了。

    许嘉靠着床边坐下,手里把玩着圆角方形的银质打火机,眸子浮起冷锐的光芒。她按下火机的开关,火焰在眸底轻轻摇曳。

    今天可是除夕,从哪里开始烧起才比较吉利。

    许嘉走到窗边,准备先从窗帘开始,余光扫见角落里上了锁的柜子。在这待了两小时,她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找到工具箱,用暴力手段弄开锁后,她意外翻到许隽当初在医院的检查报告。

    她没有看过这份检查报告,许杏他们也不会允许自己看这些。

    尽管现在来看,可能没有多大意义,但许嘉还是认真地看完每一面。当初医疗器械水平有限,由许隽的头发,□□,指甲上推测出的投毒时间很模糊。

    上面写着:实验证明,从2006年6月下旬开始,三个月内中毒多达数十次,被测的人体内某元素含量远超出实验检测所设定的范围内。

    这个时间。

    她忽然想起了那张酒店欢迎卡片。

    “尊敬的宾客,欢迎您来到我们酒店!我们致力于为您提供舒适,优雅的环境和服务,让您在这里感受到家的温暖,请享受您住宿的美好时光……”

    末尾写着:2006年6月4日

    许隽去过这个酒店。

    时间错开了检查报告提供的日期,警方当初到底有没有探查过酒店,她并不清楚。想起那张卡片的同时,一种隐隐的猜测在心底浮现,成形的瞬间仿佛捅破心脏,她像慢慢漏了气似的,无力靠坐在床边。

    许峥嵘和顾晴因精力不足,率先回了房间,许杏见时间差不多了,偷摸着上了三楼。

    让许嘉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指不定等会整栋房子都要被她点着。她蹑手蹑脚,在许隽的房间门前停下脚步,开锁的时候,她稍稍一愣。

    从前许隽惹了他们生气,也会被关在房间,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一周,视情况而定。那时,她也会偷偷来给许隽开门。

    有次一推开门,就看见他靠着椅背,指尖上衔着烟。看见是她之后,他又将烟摁在烟灰缸里掐灭,解释,“听说抽烟能缓解情绪,就想试一试。”

    她愣了下,“有用吗?”

    他垂眼,眼底情绪不明,半晌,笑着摇头,“没什么效果。”

    许杏深吸一口气,敛下情绪,推开门,看见她就站在窗帘边,手里拿着是他当初点烟的打火机,她吓了一跳,抢过打火机,压声,“你要抽烟?上次是跟人打架,这次学会抽烟了?许嘉,你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

    原以为许嘉被关在这里几小时,一推开门会对上她仇恨的视线,没想到现在异常的平静,任由着她把火机抽走。见她难得乖顺,许杏都有点过意不去,“他们现在应该休息了,我晚点去找他们要回来,你今晚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这么重要吗?”

    “我要回去。”

    许杏听她音色发闷,还以为是她累着了,“你先走吧,我刚从车库调了车,你从后门出去,就能看到了。”

    有人帮忙合上了车门,许杏站在不远处,车子缓缓发动,她转身要走时,又听见她说,“姑姑,我想要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在许嘉仅剩不多能记起的画面里,贺林总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尽管她和贺铭迟当时再怎么顽皮闹事,他也从不被逼急。

    房子被回收当晚,他抱着贺铭迟找上门来,将自己破产落魄的经历娓娓道来时,语气也是轻描淡写。

    带着猜测的答案,再次翻开那个毕业相册,她才发现之前被忽略掉的细节。

    有一张许隽和其他朋友合影的照片里,在他笑意盈盈,看向镜头时,右下角的角落里,贺林直直地盯着他。和他平常表露出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个眼神。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许嘉慢慢将照片捏紧。

    夜间凉润的晚风穿过多年的大雾,经过长久的飘荡,吹向多年前的幼儿园。门口挤着一堆来接放学的家长。她和贺铭迟在门口挥手告别。

    贺铭迟朝她身后招手,“爸爸,我在这。”

    男人微笑着蹲下来,“这就是你的新朋友?”

    她点头,稚声,“叔叔你好,我叫许嘉。”

    他眸中闪过一丝情绪,问是哪个“许”,她昂起头,自顾自解释名字的来由,“许愿的许,嘉奖的嘉,我妈妈说这是他们想了很久的名字。”

    贺林唇边挂着一抹笑,“我也有个姓许的朋友。”话音刚落,女孩跑向他身后,跳进她的父母怀里。同时,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们来接你放学了,开心吗。”男声温润如初。

    他缓缓站起来,眸底泛着幽冷光泽,转过身时,面色已然如常。贺林伸手,“真巧,没想到你也住在这个城市。”

    她摇晃着许隽的手,介绍,“爸爸,我交了个新朋友,贺铭迟,这是他的爸爸。”

    “贺林?”许隽微微一愣,继而伸出手,“好久不见。”

    上了车后,赵楹潋率先问起这是不是他的大学舍友,许隽应了声是。他边转着方向盘,边说,“他毕业之后,就和他前妻去了北衫。程序前天还和我提起他前妻在北衫再婚的消息,估计贺林刚搬来这里没多久。”

    “没有母亲在身边,那位小朋友得多难过。”坐在副驾上的女人轻声。

    当时的她第一次听见“离异家庭”这个词语,只觉得贺铭迟真可怜,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她坐在车的后排,扒着车窗向外看去。

    男人牵着贺铭迟的手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们车子逐渐离开视线。

    当时的许嘉并不懂贺林眼中的情绪。

    暴雨夜。

    贺林携着贺铭迟站在门口,请求留宿几天。许隽将她支开,去为两人拿毛巾擦拭身上的雨水。他和赵楹潋在房间商量着给酒店订房,让贺林一家留在家里并不合适,被折返回来的她听见了。

    她缠着许隽他们,“爸爸,我们就让他们住一段时间吧,贺铭迟现在没有地方住,真的好可怜。我们就帮帮他们吧。”

    最后许隽依着她来,让贺林带着贺铭迟住进了家里。

    他们回到厨房里制作未完成的小蛋糕,她跑去找贺铭迟,拉着他在客厅玩拼图。

    尽管贺林是大人,但也不能就这么将他冷落在一旁,她拿着碎片,抬起头要邀请他时,男人坐在沙发的一角,静静望着厨房里两人幸福而忙碌的背影。

    当时的许嘉并不懂贺林眼中的情绪。

    直到多年之后。

    现在的她望着许隽留下的照片,才明白贺林的眼神里饱藏的情绪,那一丝,尽管再怎么掩饰,也会某个瞬间原形毕露——

    那是一种充满嫉愤,扭曲的恶意的眼神。

    手机屏幕亮起,在黑夜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程序:他当初转去了化学。

    程序: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在阿隽出事前两年就移民海外了,两人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你是不是多想了。

    她再次翻出了那张酒店欢迎卡片,这次看清了酒店名:海迩迪酒店——上次贺铭迟带自己去吃饭的地方,也就是他们家名下的酒店。

    如果不是她,许隽和贺林不会在毕业这么多年之后碰上,甚至因为她的求情,让贺林这种人住进了家里。

    是她。

    将一头在黑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引进了家门。

    “嘉嘉,你应该来陪着我的。”

    他又出现在了房间的镜子里,微笑着朝她无限逼近,脂肪混着血液像融化的奶油迅速流淌而下,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一瞬布满镜面。无数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不……”

    她随便拿起地上某个物件砸过去,镜子碎了一地,声音和眼球的增长速度却没有停止。整个房子回荡着那句“你应该来陪着我的”。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人——”

    “是你啊。”

    她颤着眼睫,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心底默念着是贺林根本不是她。

    见这幻象不止不休,她转头向外跑去。墙面上的眼睛瞬间涌向门的两边,密密麻麻,挤压变形,她闭着眼推开门,却撞上了某人的胸膛。

    男生稳稳当当地将她接住,吵闹的声音和拥挤的幻象沸腾,蒸升,消弭。如同薄冰叩开海面的那一刻,他灼人的体温,让她清醒过来。

    第54章 春光

    “许嘉?”

    她额前的薄汗, 在月光下焕着光。他低下头,托着她的手肘,小心翼翼地问,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嘉回过神来, 看是他, 怔松了片刻。脑海里的轰鸣声渐渐平息,她局促地移开视线, “……我的小刀,不见了。”

    这个语气却不像只是失去小刀一样简单, 周斯礼没有追问, “还没找到吗?在哪里不见的,我帮你一起找找吧。”

    许嘉没应声,大概率是拿不回自己的小刀了,她不信顾晴会替她好好保管, 此刻小刀应该会在某个垃圾桶, 等着明天凌晨六点被运上垃圾车前往集中焚烧厂。

    倒是突然出现在此处的他——

    她看向他, “你为什么在这?”

    “我……”

    周斯礼这种人想个撒谎借口都需要很多时间,许嘉在他怀里,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持续升温。她皱眉, 刚想后退, 手臂就被他握住。周斯礼垂眼, 盯着她的手腕看, 不吭声了。

    许嘉被关在房间, 没有手机, 不看钟表,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实感, 她只感觉到,分明才打过视频没多久,周斯礼却突然在她家出现。

    她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十点半。

    见他紧紧看着自己,似乎是失了神,她顺势低头打量自己这一身,色系粉嫩梦幻,款式气质温柔,青春期的男生不就爱看女孩穿这些。饶是周斯礼也不能免俗。

    想到他是为了这个而来,许嘉面色沉了下去,“周斯礼,你比我想象中更恶心。”

    周斯礼莫名挨骂,不可置信:“我怎么恶心了?”

    “怎么来的?”

    “打车。”

    她歪着头,“除夕夜,不和家人团聚热闹,从老家不远万里跑来这里?你在想什么?”

    “你手机关机了,我担心你在家会出事才来的。”周斯礼没将实情道出,“我老家离这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许嘉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我有什么需要你担心的?”

    “你……”他眼眸暗了暗,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的伤口被看见了,肯定又将他赶出去。

    周斯礼很快改了口,“你就很令人担心,哪哪都需要人担心。不爱惜身体,天天把死挂在嘴边,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总是一副了无牵挂,随时可以去死的样子,你怎么就不需要人担心了?”

    他下意识说出了这一长串话,再看见她发凉的视线后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

    许嘉面上的淡笑完全隐没,语气清寒发冷,“我当你除夕是为了什么才过来,原来是跑来这骂我?”

    “我没有骂你,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对自己好点。”见她不说话,周斯礼低头看她眼色,飞快道,“对不起,我不应该骂你,原谅我好吗?”

    许嘉不想在这个房间待下去,绕开他走向客厅。她边走下楼梯,“怎么进来的。”

    “你忘关门了。”

    他不清楚视频里她待的地方在哪,猜测许嘉会回家,就直接来了这里。周斯礼大步流星,站在她身前,“……我还是想知道,我哪里恶心了。”

    “别碍眼。”

    周斯礼温吞应了句好吧,给她让路。

    他一来,虽是赶走了幻象,但还带来聒噪吵闹的声音。周斯礼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刚给手机充上电,家里人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他和家里人汇报情况的声音,父母和妹妹关心的询问声,都令她厌烦。许嘉给自己倒了杯水,往他那里看去。

    他很不擅长撒谎,找借口的时候,目光躲闪不止,神情极不自然,还会有摸摸鼻子,挠一挠头发等小动作,看上去很不安。

    不过他的父母看上去对他无比信任,隔着电子屏幕,没过问太多。

    “我一个人在陵槐待几天也没什么,这样你们也不用为了迁就我的上学时间提前回来,可以在老家陪爷爷奶奶一段时间。”

    视频里,露出刘肖茹担忧的神情,还有周玥勉强挤进屏幕的眼睛。他坐在沙发上,“放心吧,我已经到陵槐了,不用担心我。”

    说话间,她忽然走到自己身前,裙摆贴上他的膝盖。

    她要做什么?

    周斯礼怕露馅,将视频切成语音,手机贴在耳边。

    “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天气凉,不要让自己受冻。”另一头传来刘肖茹的声音。

    “好。”

    话音一落,就有冰凉却柔软的触感贴了上来,她捧起他另一只手,摊开他的手。

    “哥哥,你还说要教我们打游戏呢。”

    “下次,下次。”

    直到她的两个拇指开始缓缓摩挲他的掌心。他一惊, 连忙拿稳手机,别过脸,应着刘肖茹的话,耳垂暧昧得发烫。

    应该是单纯的取暖。

    他视线乱飘,想看她又怕她被激发出好玩因子,变着法继续弄他的手。他压着声音,“没什么……许均昌好像在厨房里切到手指了。”

    “这么大个人,还会切到手指,那你等会记得去看看他有没有事。”刘肖茹没怀疑,继续道,“斯礼,那我们就先在老家待一周,妈妈在这也有几个朋友很久没见了。”

    他伸着手,任由着她,身子却止不住往沙发缝里钻。她握着他的手腕,掌心相贴,随后她的手指微微错位,顺着他的指缝插-入。

    酥麻感从两人紧紧相贴的掌心,如火花迅速冲向大脑,麻痹所有能思考的神经,原本只停留在耳垂的热一路烧到了脖子,后半部份父母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他呆呆地看着她。

    后者手微微一转,将他的手背贴在她的脸侧,无声地张唇。

    “好暖和。”

    他滚了滚喉咙,狼狈地移开视线,却将她手扣紧了些,“那就替我向他们问声好吧,许均昌好像在厨房里摔跤了,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这段通话终于结束了。

    许嘉低下眼帘,俯视着他。他处在她笼下的阴影里,自然敞着腿,注视她的眸光浮着影影绰绰的暗芒。面红耳赤。

    居然没露馅。许嘉有点失望。

    想起刚刚他用的理由是“许均昌家里有事,自己不得不去陪着他过夜。”

    她一边与他十指紧扣,一边问,“周斯礼,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在这里待着了?”

    “那我走,我走就是了。”本意是想确认她有没有出事,见她安然无恙,他也没有久留的必要。但周斯礼还是忍不住心生酸涩,又要说他恶心,又要和他牵手,现在又要赶自己走。

    他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我先回家了”,像是言出必行,说完就起身要走,手却没有松开的迹象,走了两步两人手还牵着。

    许嘉看着他停下脚步,背着身一言不发。她都懒得拆穿,面色平静:“你急什么?”

    周斯礼缓缓扭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中间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各自的手都伸长在半空中。许嘉眉头抽了抽,要将手收回来,手没收回,他却跟着回来了,站在她身前,体贴地怕她手酸,垂下手,也没松开,就问,“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许杏从后门回来时,厅堂的人流已经散去。许家别墅陷入死一般寂静。她拎起包,看着四楼的方向,神情黯然。过了会,她转身离开,顾晴站在楼梯上叫住了她。

    “她回去了?”

    “不久前回去的。”她停住脚步,“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顾晴摸出那把小刀,递过去,“这是今晚我从她那里拿来的,你找个时间给她送过去吧。”

    “你刚刚怎么没有给她,说不定她……”

    “她应该还在怨我。”

    顾晴想了想,补充道,“等她精神状态好点再给她,她带着这种危险的东西,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

    出于对她安全客观的考虑,她将这把小刀收了起来。没想到会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

    “爸他……”许杏还想趁着他这两天空闲,问候下他的身体,没想到今晚会是这样收场。

    想到许峥嵘目前对许嘉的态度,许杏又头疼了,这时,听见母亲说,“放心吧,他要是不认许嘉,在她第一天踏入金嘉酒店的时候就让人将她丢出去了。”

    许杏一脸意外,混杂着疑惑地看向她。

    顾晴移开眼,话语中溢出淡淡忧伤,“他就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随后,顾晴还让许杏明天再回家一趟,到时候三人在坐下来好好谈谈。

    回到房间,他还坐在沙发上,液晶电子屏放映着一家人从前的记录视频——

    视频里,许峥嵘过着三十岁生日,年幼的许隽爬到椅子上,给他带蛋糕附赠的生日帽,趴在他背上。许杏一手牵着他,一手揪着他衣服垫起脚尖,两人同时间凑近,同时间大喊:

    “爸爸生日快乐!”

    当时的顾晴正帮忙分着盘子,笑着看向他们。

    顾晴走到他身旁坐下,两人皆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视频播放到末尾,然后再自动切换到下一个视频。

    这个光盘存放着26个视频,播放到最后一个视频,再从头来过,一直循环往复。

    想起许杏在饭厅没说完的半句话,她轻声,“长大了,两人都有事瞒着我们。”

    “你其实并不讨厌那个孩子,只是看到她就会不可避免想起阿隽。你在躲着她。”

    不喜欢,也绝对说不上讨厌。许嘉难以亲近,但他们的确对她有所亏欠,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许,低一次头吧。”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顾晴摇了摇头,笑容苦涩。

    许峥嵘不愿低头。

    因为只要他认清事实,他就无法接纳自己,无法容忍自己过去习惯了用严苛的教育方式对待两人,更无法原谅自己当初让许隽滚出家门,说出断绝关系等狠话的行为。

    他只能自欺欺人地灌输着自己没错,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翻出这些视频,一遍遍观看。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第二天起床时,切换回原来不苟言笑,严肃厉色的模样,像往常一样活下去。

    这八年来。

    他都是这样度过-

    周斯礼推开车门,冰冷咸湿的海风铺面而来。

    皎洁的月牙挂于天边,明亮潮湿的深蓝随着波浪起伏。她踩上沙滩,周斯礼连忙跟上。“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我父母之前,经常会带我来这里。”

    周斯礼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目不转睛,“很漂亮的海。”

    “你有设想过死亡吗?”她忽然地问。

    “小时候想过,”周斯礼回忆了下,“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桌上有新鲜换过的鲜花,窗外的天湛蓝清澈,还能听见鸟雀的叫声,就这么慢慢在睡梦中死去。”

    这应该符合大多数人对自己迎接死亡的幻想。

    许嘉低眸细想,在想许隽最后有没有经历着这一幕。

    “你呢?”他问。

    “我觉得在这里不错。”

    在孕育无数,神秘而广阔的海洋里,将空壳还给死亡,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的眼神望向远方,空洞而苍白,让周斯礼很不安,他低头抿唇,“今天除夕,我们不要谈这种沉重的话题。”

    许嘉目光移向他,“那谈什么?”

    “谈——”

    他边从口袋里摸出红包,边握住她的手腕。她罕见没拒绝。周斯礼将红包放在她手心上,“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要平平安安。”

    许嘉摩挲着红包封面,顿感陌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这个东西了。

    “你已经说了三遍新年快乐。”

    “那,新春嘉平,长乐未央?一岁一礼,新年吉利?”周斯礼想想还有哪些高级不落俗的新年寄语。

    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嘲,“这该不会是你父母给你的,你转手给了我。”

    “我刚刚和司机要的新红包封,这是我给你的。”

    许嘉捻着红包,抬眸,“这么薄,压的住岁?”

    周斯礼有点窘迫,情况突然,身上没有多余的现金。他毫不犹豫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皱巴巴的红包——这才是他父母给他的。他用指尖反复抚平褶皱,直到红包平了一些,递过去。

    “都给你。”

    许嘉看了一眼他。

    没说话,也没伸手。

    空气中,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不需要。”

    周斯礼哦了一声,想想也是,她怎么会稀罕这些,甚至连红包封都皱得不成样,见她将自己的红包收下,唇角却是止不住缓缓上扬。

    第55章 春光

    海上灯塔遥远地亮着, 呼啸的风声从海面上掠过,沙滩上一路蔓延着两排深浅不一的脚印。细沙黏上她的脚踝,她仿佛踩上多年前留下的脚印, 耳边的风声被模糊的笑声取而代之。

    为了不被人打扰,许隽经常会在暑期包下一片私人沙滩。赵楹潋不喜烈阳, 但还是会陪在两人身边, 躺在沙滩椅上,带着墨镜。

    许隽帮她提着儿童游泳圈, 黄色鸭子款,站在海浪漫过的地方, 朝她伸出手。

    “不用担心, 我会紧紧抓住你的。”

    她踩了踩涌上来的浪花,适应了海水温度后逐渐靠近他,“我还是有点怕。”

    许隽笑着将游泳圈套在她的身上,“我们就在这里玩, 不去那么深的地方。”

    “妈妈呢?她不来吗?”

    “她啊。”

    望了眼不远处将书盖在自己脸上的女人, 他笑了笑, “还在梦里呢。”

    后来,贺林带着贺铭迟暂时住进她家的期间, 两家人也会常常来这里。她和贺铭迟最喜欢用铲沙工具筑一个个沙堡, 大人则是坐在边上, 享用美食, 谈笑。

    手臂倏然被握紧, 她回过神来, 原来自己已经站在浪与沙滩的交界处。周斯礼将她拉了上去, “海水凉,要不要回车里?”

    “不用。”

    她转过身, 发丝微乱,瞳孔里映上绵延波涛,“就这里。”

    这里是陵槐唯一的海,景湾海。今天除夕,附近几乎没人。可能有人选择留在这过年,酒店名宿还亮着很多灯,远远一看,像点缀在夜空中的明珠。

    周斯礼能感受到她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他一直都被排在她的世界之外。

    “你在想什么?”过了会,他问。

    “想起在这里发生的一些事。”许嘉眸色沉沉,恨不得立刻将所有有关贺林的画面都想起来,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具体是什么,她肯定不会告诉自己,他默然片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伤害自己。”

    “你的担心很多余。”

    “你骗人。”周斯礼立马执起她的手,将袖子扯了上去,喉咙发紧,“那这是什么?”

    许嘉观察起他的神情,“什么时候发现的?”

    “视频。”周斯礼怕她扯开话题,又道,“我任何事都可以告诉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透露一点关于你的消息?”

    看着她的眼睛,周斯礼已经有了答案,食指轻轻划过她手腕上结痂的部分。“那你现在还疼吗?”

    “没有任何感觉。”许嘉转了转手腕,划得不深,愈合得快。

    他一时哑言,“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

    许嘉嘴角勾起淡淡嘲讽,“我弄别人,你有意见,现在我只不过在自己手腕划了下,你也有意见。当班长当上瘾了,对一个同学管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合适?”

    正事当前,周斯礼都没心情在意她这句分外疏离的话语,唇瓣用力地抿了抿,“你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伤害自己。”

    “如果疼痛会让你有快感。”

    他缓缓举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前。额发被海风轻轻拂起,他的眉眼在如雾的月色中格外柔和清疏,“你可以对我做这些。”

    她轻抚上他的脸侧,像是蛊惑他说出答案,“为什么?”

    “男生受点伤,也不算什么。”

    “天底下有这么多男生,我非你不可?”

    许嘉意兴阑珊地收回手。这时,他按住她的手,用脸蹭了下她的手心,颤着眼睫,“我的长相最讨你喜欢……不是吗?”

    他心里忐忑,她向来最讨厌别人自卖自夸,还好,她只是抬起拇指轻轻刮了下他的脸侧,语气极其温柔,“别太看得起自己。”

    “对不起。”

    这从善如流的道歉令许嘉生出几分愉悦,“你这么乖,我怎么舍得让你痛。”

    周斯礼看着她,有点口干舌燥,为了缓解这种感觉,忍不住舔了舔唇。

    “我承受得住。”他眉目低垂,瞳孔晕开一片暖光,“你可以试试看。”

    “试着从我这里得到快感。”

    他按着她的手,身子顺势下弯。

    海风携着他的气味扑了上来。她仰着脸,眸底隐晦。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停下来,心跳的速度已到极限,却还要强撑着,“——也可以试着告诉我你的事情。”

    “这倒不必。”

    许嘉意会到他的意思,想抽回手。他抓住自己的手就不会放开,她对此很清楚,刚刚在车上拽掉他的几根头发,才让他松开。

    他只需要乖乖的,在她无聊的时候供她消遣就好。这是周斯礼一直以来在她这里的定位。她连许家那帮人都不曾指望,更不会指望一个周斯礼。

    更何况,许嘉自认为自己没什么需要帮助的,自己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走多久,走到哪里,就算一直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周斯礼反问,“如果真的没必要,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你只是今晚刚好出现,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不信。”

    许嘉上下扫了一眼他,突然觉得这里变得索然无味,转头回了车上。周斯礼安静地跟上去。她走在前,裙摆上的羽毛亮片闪着光。

    他不好意思地移开眼。

    周斯礼前十八年,过得循规蹈矩,尽管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他时常觉得这条路一眼望到头。

    在没有遇见许嘉前,他大概都能像设想出自己死亡的场景,设想出一系列工作,娶妻,生子,退休等画面。她就像一场突然降临的迷雾,令他找不到方向。他喜欢她身上令人捉摸不透的未知,也喜欢她带给自己的未知。

    紧接着,车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他回过神,许嘉已经坐在车上,靠着椅背,对司机说,“走吧。”

    他跑上去,扒着车窗,“许嘉,我也想上车。”

    “你当初不是在学校信誓旦旦地说,谁都没有你跑得快吗?”她面不改色,直视前方,“你跑回去,看看是谁先到家。”

    “不可以,你带我来的,怎么能将我丢在这里?”周斯礼站在车外,反复开车门不成。

    “我可以带你来,当然也可以把你丢在这。”

    刹那,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接连不断。花火蔓延,绚丽多彩。

    原来现在是零点了。

    周斯礼手还按在车门上,转头欣赏这璀璨的景色。不过一会,他又看向许嘉,她静静地凝望着天空,所有的绚烂在她眸底盛绽,他心神荡漾,“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之前是没有的。”

    她眼睫垂下,“今年有了。”

    周斯礼有点意外,“肯定能实现。”

    只要她想,她就会做到。

    半晌,他面颊微微发红,忍不住地问,“……你想不想听我的新年愿望?”

    许嘉看向他。

    “我想听你说一次‘新年快乐’。”

    “不过是一句寄语,我不说,你就不快乐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一次。”

    她勾唇,“那你站远些。”

    周斯礼见她松口,怕她忽然反悔,便也没问缘由,后退两步。紧接着,车窗摇了上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于事无补。

    黑色车子缓缓发动,他急忙拍着车窗,像在求情。坐在车上的女生缓缓转过头,朝他张唇,新年快乐。

    周斯礼愣怔的空隙,黑色车子扬长而去,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先从“许嘉真的把他丢在这里”,还是“她祝他新年快乐”哪件事开始消化。

    他失落地垂下眼,还好在她家给手机充满电,心情纳闷,连带着滑动屏幕的动作都有气无力。给许嘉发了十几条“请求原谅”的表情包,他准备打滴滴时,手机屏幕弹出她的消息。

    许嘉:蠢货。

    周斯礼:你又骂我。

    鸣笛声传来。

    他抬起眼,那辆黑车停在不远处。

    许嘉:一分钟-

    桌上的手机震动不止,她趴在桌上,睁开眼。她拿起手机贴在耳边,从桌上起来时,试卷还黏着她的脸。她面无表情扯开试卷,许杏的声音传来。

    “阿姨跟我反馈,她中午叫不醒你,你还在房间吗,怎么没下去吃饭?昨晚又没睡?作息颠倒,你跟猫头鹰一个种类的?”

    许嘉将手机放在桌上,自己先去洗漱。弄得差不多了,她估摸着时间回来,许杏也骂完了。

    许杏捏捏眉心,“我已经让阿姨去给你热菜,你等会记得吃。”

    那人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挂了。”

    昨晚从海边回来,许嘉仍没有困意,索性掏出卷子刷题,直到凌晨六点,才昏昏欲睡。她随便在饭厅吃了点,又回到房间继续写。这时,贺铭迟给她发了条消息。

    贺铭迟:下午有空吗,想询问你一些事。

    她眼眸泛起冷光。

    贺林的事,他会知道多少?

    一分钟后。

    许嘉:定位。

    午后,日光树影交错浮动,铺满咖啡厅边上的桌台。贺铭迟坐在窗边,见到她后,扬唇,“真意外,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毕竟是朋友。”许嘉莞尔,拉开椅子坐下,“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表妹今年中考了,家里人还在帮她挑学校,听说你在一中就学,他们就来让我问问一中的师资,食堂还有宿舍。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没关系。”

    贺铭迟初步了解一中的情况后,咖啡杯已见底,“明明是件小事,却还要你专程跑一趟,太麻烦你了。”

    “你变客气了。”许嘉淡淡道。

    “太久没见,想给你留个好印象。”贺铭迟叫来服务员,买完单,他推开门,伸手,“请。”

    许嘉朝他浅浅一笑,走在前头,又听见他说,“还没好好地在附近逛过,要不要一起走走?”

    她嘴角勾起,应了声好,“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这要看我父亲。”

    “这样。”她垂眸。

    两人在街边闲谈的一幕,被不远处的许均昌拍下,发到了群里。

    许均昌:【图片】

    许均昌:猜猜我看到了谁。

    照片上只拍到女生的背影,男子正对着镜头,因此能将五官看得分明。

    见群里没人说话,许均昌艾特了全部群成员。

    几分钟后,程野才回复消息。

    程野:不认识,谁?

    许均昌:@周斯礼

    周斯礼:我也不认识

    许均昌哽噎了下,应该没人比他更认识了吧。为了捍卫他有在努力掩藏的秘密,许均昌抬手打字:

    许均昌:……这是许嘉啊,过了两周,同班同学都认不出来了。

    程野显然没在意,只问:你去壹方城那里干什么?

    许均昌:买下学期的文具笔记本教辅,随便买点什么,钱太多了,攒着难受。

    程野:袋子都没你能装。

    两人在群里又开始聊的热火朝天。周斯礼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慢慢放大了照片,反复确认没错,男生正是贺铭迟。

    他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

    许均昌也有相同的疑惑。

    许均昌:他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约会吗?

    周斯礼秒回:应该不是。

    许均昌:……

    见他们背后是咖啡厅,两人手里握着咖啡杯,显而易见,两人刚从这里出来。去画展那天,他也想约许嘉去咖啡厅谈谈心,聊聊天,促进彼此了解。

    现在贺铭迟赶在前头。

    后知后觉,两人是青梅竹马,这种不能再熟悉的关系,根本不需要促进彼此了解。

    贺铭迟一直赶在他前头。

    周斯礼顿感头晕目眩,趴在桌上,将耳机戴上听起英语听力,让自己清醒清醒。回想一下,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和朋友见个面而已。

    ……只要许嘉不把对他做的那些事,也对贺铭迟做就好-

    周庆承他们还在老家,周斯礼独自在家待了几天,就迎来开学。回校后的第一个课间,气氛热闹,大家都在谈这个寒假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乏对假期过于短暂的抱怨。

    还有人面上说着自己摆烂两周,接着就被人发现自己刷完了几本五三,甚至在单词软件上看到连续打卡一千天。

    “好了别吵了,知道你们刚从假期回来很兴奋,先把兴奋收一收,六月份就要高考了,看看墙上的牌子,紧张起来。”

    李欣将黑板擦放回原位,双手按着讲台,“我打算在班级后面的黑板报上画张表,到时候你们将自己的理想大学写上去,每次一进门,就能看见自己的目标。设计黑板报的事,我就交给梁芸去办,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课后跟她提。”

    “好!”众人应了声。

    高三的日子紧张而忙碌地溜走。周斯礼照常地过着每一天,与此同时,许嘉这个学期将重心完全放在了学业上,经常低头写题,一写就是一整天。

    “好不容易大家都有空,出来打会球,劳逸结合。”隔壁班几位同学站在后门拍球催促,周斯礼应着“知道了”,捞起校服外套向外走去。

    有人将球抛过来,他伸手接住,迈出后门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对他们说,“先回去拿个东西。”

    “啧,事真多,赶紧的。”

    周斯礼笑笑,回到座位上,她还坐在座位上写题。许嘉察觉到动静,抬眼示意他有话快放,只见他从口袋拿出一个物件,放在她桌上——

    一把透明粉色的瑞士军刀。款式,牌子和她之前的相同。他特意做过攻略。

    “今天看你学得很专注,没敢打扰你。这个送你。”他一手撑着课桌,一手抱着球,弯下腰,额发摇曳,轻声,“我去打球了,你别背着我偷偷干坏事。”

    “我哪次是背着你了?”

    许嘉耍了下这把新的小刀,轻嗤。

    她扬着唇角,把玩小刀的动作很流畅熟练,手指细白漂亮的。他羞赧地低头,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迅速收回去了。

    他要是真敢去揉她的头发,很快就能让她试试新小刀的手感如何。

    “走了。”

    周斯礼打完球,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他一路和人谈笑着,中途碰见了刚从楼梯上下来,准备回家的梁芸。

    梁芸见是他,走到他身前,递给他一个本子,“明天中午,就要给老师一个大概的想法,这是我刚刚和其他人想到的素材,你看看哪种比较好?”

    他低头翻阅了下,“第二种吧。”

    “我问了几个人,他们也选了第二种。”梁芸的语气公事公办,将本子拿回来,“那就第二种好了。”

    许均昌见她利索地离开,不像以前拖泥带水,惊叹,“我本来还以为她要耽误你一点时间,都打算提前走了。”

    “彼此的时间都很宝贵,她耽误我时间干什么。”

    许均昌摊了摊手,还以为梁芸继续喜欢他呢,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见周斯礼拔腿上了台阶,“你回教室干嘛?不直接回家吗?”

    “我没拿书包。”

    周斯礼挥手,让他们先离开。

    许均昌很不解,“你既然觉得时间宝贵,怎么出来的时候不把书包一起带上?”

    “忘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加快脚步,离开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个点,班上应该没多少人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写完题。回到教室时,教室居然空无一人,他拿起书包,有些呆滞,她怎么不在这。

    他怔了几秒,很快就消化了这份事实,转过身时,许嘉正站在后门。

    他眉眼含笑道,“还以为你不等我一起回去。”

    许嘉恍若未闻,绕过他,拿起自己的书包,直接离开了。周斯礼连忙跟上,低头问,“你怎么突然不理我?”

    是送的小刀用得不太称心如意?想起她先前的表情,他又觉得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周斯礼低头看见她的鞋带散开,抓住她的手臂。

    “你这样下楼梯,会摔倒的。”

    周斯礼在她身前蹲下,帮她系好鞋带,刚仰起头来,只见她抬起腿——

    猝不及防的,他没反应过来,直接坐在了地上。刚想按着地板起来时,她踩上他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梁芸说话了?”

    第56章 春光

    门外陆续有人影闪过, 谈笑声传来。一班教室的后门轻轻掩着,如果有人心生好奇,或是风的力度再大点, 就会看到教室里的情况。

    火烧云的光芒透过窗户斜照在后排,为两人渡上一层暖暖的金边。

    他下意识想要撑着地板站起来时, 被她使了点劲抵住。教室后面摆有专门供学生使用的私人储物柜, 磕得他肩膀痛,“她, 她来找我谈黑板报的事,我作为班长, 应该要提……”

    肩上乌黑的头发被风拂开, 她微微俯身,带着几分冷意,“我好像说过,你最好一句话也不要和她说。”

    “对不起, 你不喜欢的话……我, 我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

    “谁在乎?”许嘉冷笑一声, 移开腿。

    周斯礼立马从地上起来,衣服变得皱巴巴, 他穿上校服外套, 没拉上拉链, 就敞着那件正中央留有灰色脚印的蓝白校服, 衣摆随风飘动。

    这一周, 他都特意留校, 等同学几乎都离开, 就推着单车在她身后走着。她也默许他的行为。

    “你喜欢我送你的小刀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

    许嘉摩挲着口袋里的小刀。“用着还行。”

    忽然,有人站在前边的红绿灯下, 唤了声许嘉的名字。是贺铭迟,穿着高领毛衣,和驼色大衣,笑着看向她。

    许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和周斯礼自然就不需要告别的功夫,她直接抬腿走向贺铭迟,轻笑,“你不是说在我家门口等我吗,怎么会在这等着?”

    “想早点见到你,不想浪费今晚的时间。”

    贺铭迟站在她身边,朝不远处的少年看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嘉嘉,这是谁?”

    男生还握着车把站在原地,许嘉的视线在他错愕的脸上拂掠而过,轻描淡写:“同学。”

    她的嗓音微冷,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周斯礼握着车把的手微紧,神色空了一瞬,还是朝贺铭迟礼貌笑了笑。原本他做起来最自然最擅长的事,此刻变得格外艰难,唇角勉强地上扬,要笑不笑的。

    “你好。”贺铭迟浅浅一笑,既然是普通同学,那就没有深入交谈的必要,他看向她,“我们走吧。”

    她仰起头,“车停得远吗?太远,就不想走了。”

    “就在对面,放心吧。”贺铭迟接过她的书包,举动和语气都亲昵。

    许嘉嗯了一声,余光掠过少年颓丧的脸色和欲要上扬的手,没有理会,和贺铭迟过了马路。周斯礼的手停在半空中,尽管人已远去,还是说完了那句“再见”。

    周玥正坐在沙发上端着水果盘,看电视。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她看过去,就见亲哥按着墙换鞋,低垂着头,看上去失神落魄。

    “哥,你跟别人打架完回来呀?”

    他回过神来,“什么?”

    “你的衣服好脏,还有脚印,状态看起来也好糟糕,你打架输了啊?”

    “没有的事。”周斯礼攥紧上衣,局促地避开她视线,“别告诉妈听。”

    他站在浴室里,盆里浸泡着校服上衣,他低头,认真地搓着布料,直到将她留在上面的脚印搓干净。冲洗完泡沫,上衣仿佛崭新如初,他内心还是一片混沌。

    他时常忍不住地想,许嘉什么时候才会对他好一点?

    有时又觉得,许嘉已经对他很好了。

    他应该知足。

    ……他应该知足-

    柔和的灯光映照着会场中央,氛围中弥漫着肃穆且庄重的气息。

    两人在观众席的前排落座,贺铭迟凑到她耳边,“我很喜欢这个乐团的演奏,他们在国外也很出名。国内学业紧张,今晚来放松心情。”

    “好。”

    音乐会还没开始,现在还有观众没进场。等候的期间,他微微偏头,看着从后台出来的指挥家,似是随意提起,“刚才那个男生,是叫周斯礼?”

    许嘉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猜的还挺准。”

    “男人的直觉。”他摊了摊手,“你们只是同学关系吗?”

    “不然呢。”她歪着头看他,“别提他了。”

    “好,我不提他了。”听出她略有不满的语气,他悠悠道,“抱歉,这是属于我们的夜晚,我不应该提及旁人。”

    音乐会已经开始,旋律轻柔而悠扬。

    贺铭迟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她目不转睛看着会场,眸底一贯漠然。他收回眼,嘴角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方才男生轻微的反应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不过看嘉嘉的表现,应该只是他一厢情愿-

    黑板报小组的效率很快,和老师敲定完方案后,立马执行。高三时间紧迫,她 们利用一天的课间时间搞定完黑板报。

    李欣在课上表扬黑板报小组的同学,“你们这两天就可以将自己的目标大学写上去了。”

    大部分的同学早在很久前就确定好自己的方向,下了课,就争相挤在后排的空地上,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上目标分数和大学。

    许均昌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见周斯礼旁边乌泱泱一群人,热络讨论着彼此的理想。

    周斯礼前桌也是其中一员。许均昌在他前面位置坐下,许嘉刚好不在。他扫了一眼两人的桌面,那试卷教材堆得,两座小山一样高。

    周斯礼他倒能理解,看见许嘉的桌面也变成这样,他大为震惊,“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了,上个学期不还天天睡觉吗?这是现实版《垫底辣妹》吗?”

    周斯礼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低声,“别这么说她。”

    “好好好,我撤回。”

    “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许均昌一直知道他想学医,但不清楚他的目标院校。“华大还是宜大?”

    这是全国两所最顶尖的大学,周斯礼的成绩完全够用。

    他低头对着试卷答案,“华大。”

    全名,华应大学。

    许均昌思考着华应离这里的距离,“好远啊,飞机都要坐三个小时呢。”

    程野从后门进来,,“你们在聊什么?”

    “他想去华应读大学,你去哪?”许均昌看向他。

    程野不假思索,“他去,我也去。”

    许均昌哟了一声,“我就知道,我们友谊长存,坚不可摧。”

    周斯礼闻言,也有些感动。

    “我刚刚打听到消息,初柠也要去华应读大学。我要把她追回来。”

    “……”

    “……”

    放学后,后排的黑板报上的表几乎都被填满了各所大学名。只有两人是空着的。

    周斯礼站在后排,仰着头看他和她名字之间的距离。班级表是按照姓氏首位字母排的,他在最后一位,他们班恰好没有以Y开头的姓氏,许嘉和他就隔着一个名字——中间是许均昌。

    周斯礼拿起黑板擦,不带犹豫地将许均昌的名字擦掉,内心默念“抱歉”,然后在自己名字上面写上许嘉。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他扭过头,“许嘉,你不填吗?”

    “你帮我随便填一个。”许嘉收拾桌面的东西,不太在乎。

    “这……怎么能随便?”

    她起身,抢走他手中的粉笔,扫了眼别人写的什么,随后也在自己旁边的空位写上。

    “宜岁师范大学。”他念出声,也看出她的敷衍,“你的成绩肯定远不止于此。”

    许嘉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缓慢道,“上什么学校,不都一样?”

    “你这学期这么认真,原来不是为了上一所好学校吗?”周斯礼眼里露出微微困惑。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空气停滞了一瞬,她垂下眼,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不知道。”

    她轻声重复,脸上露出鲜少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无论是认真学习,还是开始与贺铭迟频繁见面,都不是她内心深处想要的。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要见到赵楹潋,要为许隽报仇——这两者与她自身都不相关。

    或许,有这两个目标就足够了。

    许嘉很快敛起情绪,将粉笔塞回他手里,这时,听见他说,“许嘉,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她沉默不语,毫无情绪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站在她身前,眼皮耷拉着,“我们去华应,那离陵槐很远,寒暑假你不想回来也没关系,我可以……”

    “不需要。”

    周斯礼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你信不信,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你知道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是谁吗?”

    “……谁?”

    “我的父母。”

    她笑着回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错愕的表情。天色不早,她要赶紧回家,以免许杏查岗。

    抬腿之际,她的手臂倏然被握紧,被他拉了过去。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拥抱的力度要将她嵌进怀里,两颗心隔着胸腔跳动,她神情恍惚一瞬,唇线渐渐拉直,“我允许你抱我了?”

    “你还是直接捅我一刀吧,反正我也不会放开。”

    “你真以为我不敢?”她冷笑着,手准备伸向口袋里。

    他按着她脑袋,话音落下的同时,握住她的手按他的心脏处,那里迅速又重重地跳动着。

    “往这里。你最擅长的地方。”

    第57章 春光

    “各位来宾, 大家下午好!欢迎各位莅临鹤泉名下海迩迪酒店开业庆典的活动现场!”

    “很开心也无比荣幸能够和大家一起见证这个时刻,接下来,有请中国分区的首席执行官贺总致辞!”

    男人穿着挺括的西装, 步态从容地朝台上走去,笑起来脸肉将眼睛挤成条缝。

    庆典活动露天举办, 喷泉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 现场有不少绿植和鲜花点缀。她坐在观众席的前排,神色异常地平静, 却用力地攥紧手里的小刀。

    “没想到你会答应陪我来这里,”坐在身旁的贺铭迟靠着椅背, 漆黑的双眼直直盯向她, “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有服务员经过,她取了杯果汁,笑,“待在家太闷, 不如出来走走。”

    “也是。”

    许嘉低头抿了一口, 视线落在前排靠右, 正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混血女人,“那就是你的后妈?”

    贺铭迟僵了片刻, “是。”

    “突然很好奇贺叔是怎么和她相恋的, 跨国相爱, 听起来多感人。”

    “这我也不太清楚。”他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 将话锋一转, “我觉得叔叔阿姨的爱情才感人, 我还记得, 叔叔喜欢天文星云,阿姨还画了一个系列, 当时在你们家画室看见,真的给我留了很深刻的印象。”

    许嘉笑了笑,“有次我母亲生气,我父亲还特意到国外的拍卖会拍下她喜欢已久的画。”

    “那场拍卖会就在法国德鲁奥。”迎上他的目光,她唇角微扬,“我记得是零六年那会,对了,当时你们是不是也住在那里?不知道我父亲有没有去见你们。”

    贺铭迟低下眼,思忖了会,摇头,“印象中,我没见过,可能是叔叔的行程安排和我上学的时间撞了。”

    “早知道我当初跟他一起去了,没准我们还能见一次面。”

    他眉头略略上挑,眼含笑意,“如果是你,我肯定会为你空出时间。”

    几秒后,全场响起如雷般掌声。贺林发言完,走向后台。贺铭迟见状,起身,拉起她的手,“去和我爸打个招呼,打完招呼我们去别的地方。”

    贺铭迟带着她往后台去,“爸,你看我带谁来了。”

    男人正和几位下属交谈着,闻言,转过头来,见到她时滞了下,很快如常,温声,“嘉嘉,你怎么会在这?”

    贺林用英文和他们说了什么,走过来,“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你看叔叔这忙着……”

    “没事的贺叔,我很快就离开了。”

    他看上去像松了口气,“让铭迟陪你到处转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开口。”

    “贺叔你忙吧。”她勾唇。

    站在庆典活动的门口,贺铭迟环顾四周,“接下来都是无趣的环节,我们去五楼?五楼有个游乐区,挺有意思的。”

    许嘉按捺住心中烦躁,提起唇角,“昨晚没睡好,今晚要失陪了。”

    贺铭迟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这时,有服务员走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他顿了顿,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许嘉嗯了声,他一转身,眸底渐浮上层薄霜。有时候真想放一把火将这里烧的一干二净,和他们同归于尽——这个念头格外强烈,她已经很多次都在思考可行性。

    她点开手机屏幕,给周斯礼发了条消息-

    某个房间里,他站在桌边,手里拿着文件正翻看,“你不应该带她来这里。”

    贺铭迟倚着门边,淡淡道,“不是你让我和她结交?”

    “但我没让你三天两头往她那里跑。”

    贺林朝他丢来份文件,有风吹过,地上的文件迅速翻过页,他垂眸,半蹲在地上,大致浏览一遍文件,随后听见父亲沉冷的声音,“她进过这所医院,你以为这是什么普通医院?她不是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贺林转身,似乎想看看他的反应,没想他把文件随手往旁边一扔:“那又如何?”

    “爸,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贺铭迟摊了摊手,“毫无影响。”

    贺林见他转身离开,“你要去哪?”

    “送她回家。”

    贺铭迟小时候性子怯弱,常常被其他人欺负,在别人朝他丢石头,往文具盒里塞虫子的时候,只有她朝他伸出手,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大雨滂沱之夜,他穿着雨衣,抱着一个书包——那是他拥有的全部,当时贺林破产,所有的亲戚对他们避之如蛇蝎,最后走投无路,来到她家。

    当她推开大门,亮堂温暖的灯光迎面而来,他站在台阶之上,雨水淋湿漆黑额发,沿着脸颊流下。她笑着将他们邀进家里,送来温水和毛巾,请他吃赵楹潋和许隽新做的小蛋糕。

    尽管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生活,他还是忘不了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要她是许嘉,就够了。

    窗外闪过的路灯在他身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眸色如夜色浓稠,他朝身旁的她望去。

    他想将她占为己有。

    车子缓缓在院门前停下。

    许嘉推开车门,刚走没多久就被人叫住,贺铭迟走了上来,笑道,“周末,有个不错的电影要上映,我想请你去看,我还打听到附近有口碑很好的餐厅,要不要一起……”

    许嘉看了他一眼,“我想你忘了,我六月份高考,学业紧张,还是算了吧。”

    “好吧,可惜了。”

    两人在门口随便聊了几句。不远处的榕树下,少年单肩挎着个书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斑驳错落投下的阴影刚好将他笼罩。

    终于将贺铭迟应付完,许嘉冷眼看着那辆车开走,两分钟后,她边走进院子,边问,“来多久了?”

    “没多久,在你下车之后。”

    他心情有些低落,许嘉不爱外出,却愿意和贺铭迟去咖啡厅,去吃饭,还要去看电影。

    而许嘉只会把他叫来家里。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拖鞋换上,走进客厅,将书包往地上一放,拉开链子,取出两本题目放在桌上。桌下铺着柔软的方形地毯,他屈腿坐下来,闷不作声地翻页,嘴角微微下垂。

    随后,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侧,按着他转过头来。她揽着他的脖颈,颇有闲情地开始捋他的刘海。他低眸,忍不住问,“你不是把我叫来写题吗?”

    “你还真带题目来写。”

    扫了一眼桌上没写完的题,她收回眼,声音淡淡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眨了下眼,“你怎么不去看贺铭迟。”

    “就是看他看厌了,才将你叫过来。”

    “……看厌了?”周斯礼神情有点苦涩,“你和他一整天待在一起啊。”

    许嘉淡淡嗯了声,提起这个心情就不太愉悦,“昨天也是。”

    “这么好。”

    他转过身,拿起笔,像是真要开始写题了,“那你们应该去过很多有趣的地方吧。”

    许嘉抽出他的笔,往地上狠狠一丢。

    “给我甩脸色?”

    手里变空了,他握紧而后又松开,“我哪有?”

    她打量起他的神情,“你在不开心些什么?”

    “我没有不开心。”

    她曾经在许隽房间里和他说过,让他别在意贺铭迟,如果现在他还在计较有关贺铭迟的事,显得他很小气。更何况,她说过,他只是她的同学。

    同学。同学。同学。

    “我的确有件事想不通。”他低垂着脑袋,凝视着地面。许嘉将头靠在沙发边上,面无表情地听他的下文,随后,他掀起眼皮朝她看来,微不可闻的委屈:“他叫你嘉嘉,那我叫你什么?”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是这么无聊的话题,她闭上眼,“随便你。”

    “不要随便我,不要敷衍我。”

    他缓缓靠过来,在距离她半臂的位置停下,脸抵着皮质沙发的边缘,“……认真听我说一次。”

    周斯礼郁郁寡欢,还要说什么时,低头对上一双睁着的漆黑微冷的眼眸,时间静止了一瞬。

    “……你怎么睁开眼了?”他赶紧垂下眸,转回头,避开她的视线,又感觉天花板的灯光令他有点头晕目眩。

    他仰着头,松软的黑发微微垂落,耳尖有些泛红。又不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他为什么总是这副样子?

    许嘉盯着他,“怎么不敢看我。”

    他挠了挠耳朵,“你不要把话题扯开。”

    “一个称呼而已。”

    “一个称呼能体现两个人的感情程度,你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周斯礼坐直,看上去很在意这件事。她一手撑着毛毯,独属于她的气息缠了上来,微微偏头,“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起码不是同学。”见她欲要张唇,周斯礼又连忙补充,“也不要叫我班长。”

    “斯礼?周周?还是小礼?”许嘉唇角一抹嘲弄,“我更喜欢‘小礼’,你觉得呢?”

    他心跳不受控加快,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失焦,“……我,我都可以的。”

    “我不可以。”许嘉一说完,就见他低头,静静地待了会,说了句“好吧我就知道”,然后就去捡回自己的笔,开始翻页要写题。

    “你还说要对我好,这就是你的‘好’?”

    “你愿意考和我同一所大学了?”他欣喜地扭过头。

    许嘉弯起手肘,支在桌上,嘴角缓缓拉出一个弧度,“只要能把我说动,我考虑考虑。”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他唇角不可抑制上扬,思考了一会,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将心里话道出:

    “我在网上看过很多有关华大的帖子,华大门口有夜市,北门还有两条小吃街,据说西门有家板栗烧鸡很好吃。华大的图书馆也很漂亮,是全国面积最大,书籍最丰富的图书馆,我们闲着没事就可以去看书。”

    “校园周边都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南山寺,清波湖,丞星塔,交通很发达,坐地铁就能抵达。我们还可以去浏海西浪漫线散步,看日落,如果你走累了……我可以骑电动车载你吹风。”

    他看上去能说个没完没了,发自内心的兴奋,“你有看过宫崎骏的漫画吗?”

    她回忆了下,“没有。”

    “华大夏天的天空,就很像宫崎骏漫画里那样。”周斯礼双眼炯炯有神,心跳极速加快,“你觉得怎么样?”

    许嘉面无表情:“听起来好有趣呢。”

    周斯礼哑然几秒,“听着……不像在夸我。”

    他说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令她提起兴趣,许嘉没有代入自己的习惯,下意识想象了下周斯礼要和别的女生一一将他口中的话实现的画面。

    周斯礼还在这滔滔不绝,几秒后,对上她阴寒幽沉的视线,一瞬噤了声。

    她神色漠然,“写你的题。”

    “好吧,我不讲了。”

    周斯礼默默转了过去,拿起笔,注意力却不在眼前的题目上,像开了个口,他忍不住顺着方才的话发散思绪。

    几分钟,没察觉到动静,他扭过头去,她就这么靠着沙发边,手垂落在地毯上,闭眼睡了。看上去是真的累了。

    他弯腰,将她打了个横抱,轻踢开房间的门,替她掖好被角。

    周斯礼关上院门,转过身,贺铭迟正站在不远处,斜靠着车门。像是等候已久。

    第58章 春光

    他走上前, 伸出手,率先自报家门,“贺铭迟。”

    周斯礼礼貌回握了下, 话还未出口,就听见他说, “我记得你, 之前有听她提起过你,我们上次还见过面, 当时赶时间,没有正式认识你。”

    “这么晚了, 不知道你来找嘉嘉是……”

    贺铭迟眼睛微微眯起, 轻微地疑惑。周斯礼握了握书包肩带,没想到这在今晚犹如装饰的书包还能派上用场,“写题。”

    “我刚回国,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 你看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 兴许将来会有第三次, 第四次也说不准。不如交个朋友?”

    “行。”周斯礼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扫了下他给的二维码, 视线停留在他的名片。

    贺铭迟默默勾了下唇, “她状态不稳定, 在学校, 劳烦你照顾了。”

    他手一顿, 抬起眼, 笑, “不劳烦,我挺乐意的。”

    贺铭迟眉梢微抬, “行。”

    夜色茫茫,月影婆娑。周斯礼是搭着公交车来的,现在这个点,还能赶上末班。公交卡碰了碰机器,发出“滴滴”声。公交车上全是空位,他走到最后一排坐着。

    点开贺铭迟的朋友圈。

    周斯礼划动着手机屏幕,一路看下来,他的动态多是不同地方的国外IP,配图有欧式风格,富丽堂皇的高大建筑,高端派对和私人俱乐部,岛屿度假和各种艺术品。

    最新的两条分别在今晚和前天。

    原来他们今天下午去参加了酒店开业活动。

    原来那天从学校离开后,他们去看了音乐会。

    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迅速掠过,如潺潺流水静静流连于他的眉宇。他靠着窗,往外看,有一辆豪车恰好飞驰而过。

    这会有点痛恨自己的好记性,几分钟后,没忍住,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下贺铭迟车的价格-

    新一轮的成绩条发下来,许均昌站在走廊里,发愁,“你敢信,这个学期我都还没碰过游戏机,一模成绩考了历史新低。”

    虽说三人都约定要去华应读大学,但华应大学只有一所,他和程野的成绩,都够不到,只能考虑考虑华应别的学校。

    “我看华应科技大学不错,学校环境好,华大去不了,就去这所吧。”程野捻着成绩条,感觉没眼看,就折起来收进外套里。

    许均昌想起在昨晚在网上查的分数,“分数也不低啊,但还有几个月,试试吧。”

    忽然想通什么,他捅了捅他手臂,“该不会,初柠也去这里吧。”

    程野轻描淡写:“嗯。”

    “……”

    “你们在聊什么?”

    他们应声回头,周斯礼刚从办公室回来,漆黑如墨的双眸深邃明亮。他穿了件黑色的薄卫衣,袖子卷起来到手肘的位置。

    程野问,“老师叫你去干嘛?”

    “让我帮忙搬点东西,”他低头,将袖子缓慢扯下来,“还说了下周百日誓师的事,让我准备稿子,还有举旗。”

    最近的日子过得枯燥无味,活得毫无盼头,许均昌一听就来了精神,“百日誓师?!有什么环节说来听听,我现在开始期待。”

    “你还是降低期待吧。”周斯礼唇角弧度渐深,不慌不忙道,“就几个环节,校长开幕致词,跨越成人门,宣誓,其他的忘了。老师上课会说,你们记得听。”

    “不用待在教室就行,我不挑。”

    上课铃响起,李欣讲课前,就提这件事,“想个口号,到时候跨越成人门的时候喊,到时候都喊大声点,振奋人心。”

    两人现在的交集都在学校里,她忙着学习,他也不会主动打扰,一整天下来,两人的交流其实很有限。这倒无所谓,周斯礼学累了,就会看看她。

    平日,她最喜欢靠着椅背,屈着腿,脚踩着椅子底下那条横杠,膝盖上放本厚厚的书用来垫试卷,微低着头,一写就是一天。

    就这李欣讲活动的空隙,他也转过头来。

    身旁的人正趴在桌上小睡,胳膊底下还垫着题,晨风轻拂,发梢垂在颈侧晃动,那只手正搭在自己眼前。几秒后,他轻轻将她的手腕转过来,对准自己。

    许嘉应该是不易留疤体质,腕间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连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他恰好相反,锁骨上还留有略凹陷,细条白色的线痕。

    他并着两根手指,点在她的手腕上,这里按按,那里按按,似是要找她的脉搏。

    等他找到了,终于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嘴角缓缓上扬,视线一掠,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你在干什么?”

    他讪讪收回手,许嘉坐直,发丝垂落在肩上。周斯礼发现,她不喜欢过长的头发,每次长度过了肩膀,就会剪掉,“你剪头发了?”

    “嗯。”

    他哦了一声,没话找话,“我也打算今晚去剪个头发。”

    他的头发长度刚刚好,无论是拽起来,还是插进去抚摸,都是恰到好处,许嘉撩起眼,“你不用剪。”

    “为什么?”

    “丑。”

    “那好吧,我不剪了。”

    近一个月,他对她校外生活的了解,全是来自于贺铭迟更新的朋友圈。

    更新的频率几乎是一周三条,有时候,有她照片的朋友圈占一到两条。

    就上个周末,贺铭迟发了条配文为“晴雨天,你和我”的朋友圈,图片里,她坐在疑似贺铭迟家里的后院里,低头翻越着书,身后各种颜色的花灿烂地开着,镂空雕花的洁白桌子上,摆着两个精致茶杯。

    她去他家会做什么呢?

    也会把贺铭迟摁在床上吗?

    如果贺铭迟也在枕头底下放她的照片,她是不是也要奖励贺铭迟让他如愿以偿?

    他很想问问她,但她应该是不愿意告诉他的,淡淡的无视都是常有的情况,要紧的是她还会说句戳他心窝的“你没必要知道”,“不该问的别问”等等。这些话,他都无法硬气对她说出来。

    尽管如此,周斯礼还是做出第三十二次尝试,“……许嘉,你上周末有去哪里吗?”

    她低头,视线落回卷子,言简意赅:“没去哪里。”

    他抿了抿唇,声音异常地轻,“还是待在家,看书睡觉写题?”

    “嗯。”

    “你问这些干什么?”许嘉微微皱眉,抬眼朝他看来。

    “没,没什么,我不问了。”

    周斯礼喉咙发紧,转了回去。

    原来还会有比无视,那些话语更扎心的。

    是她的有所隐瞒-

    百日誓师那天,一中特别热闹。几乎大部分高三学生的家长都捧花出席,坐在学校为他们准备的位置上,仰头听老校长的致辞。不少学生还换下校服,穿上提前准备的西装,礼裙,成群在操场的一角合照。

    有人打趣,“西装皮鞋,裙子高跟,你们等会怎么跑圈?”

    “不就一圈?这点装备能有什么影响?我等会还要穿这一身找人合影。”

    操场的跑道上架着五个红色拱门,每个拱门两边都贴着不同的寄语,最后一个拱门顶上还挂着“青春,感恩,梦想,责任”的金色大字横幅。等会就要从一班开始,在起点处列队,排排站。

    校内广播高声放着:“百日冲刺,一鼓作气;百日拼搏,一举夺魁,我们将以最昂扬的斗志,最刻苦的精神全力以赴,铸造辉煌!”

    彩色纸飞机从教学楼的窗口齐齐飞出,同时,无数个拥挤的七彩气球冉冉升空。由远及近,一个个移动的像素小点,再到逐渐能看得清五官。

    一班为首的少年举着随风飞扬的红旗,唇边的梨涡凹陷,领着身后的一班同学,高喊着口号,穿过一个个辉煌红色的拱门。

    由操场吹来的风吹起窗边轻纱帘子的一角,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人。她站在窗边,视线的落脚点一直都是他。

    一班跑完圈,不久后,贺铭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下去和你同学一起?”

    “你今天来,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许嘉薄唇轻启,眸光寒冷。她和贺铭迟站在一起,会惹来多少同学的目光。幸好现在他们全都集中在操场。

    “叔叔阿姨在国外,今天又是你们学校的百日誓师,我听我堂弟说,百日誓师一般都需要家长陪同,一起过龙门。我想着,这么热闹的场合,你一个人孤零零,多不好。”贺铭迟站到她身边,末了还问,“生我的气了?抱歉,我下次会询问你的意见。”

    “你现在直接离开。”

    贺铭迟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这不太好吧,我刚刚还和周斯礼约了一起打球。”

    他撑着窗沿,俯首,笑,“对了,还没告诉你,我和他现在成为朋友。”

    她沉默了片刻,“朋友?”

    “什么时候。”

    “上个月,在你家门口。我那会落了点东西在你家,没想到会遇上他,就顺便加了好友。”贺铭迟全然不察身旁人眼底渐起的锋利冷光。他转过头,唇角笑意分明,

    “嘉嘉,是我的错觉吗?自从你上次来了趟我家,就变得有点奇怪……就好像,要疏远我了。我今天来找你,你似乎不太开心。那天在我家,我们不是还很愉快吗?”

    再抬起眼,她望着他笑,“怎么会?你想多了。”

    贺铭迟不安减少了些,心底一直记挂着方才他出现在她眼前时,女生神情一闪而过的阴戾。兴许是自己看错了,他想了想,“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周斯礼他对你来说算什么?不怪我多疑,他好像对你……”

    “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无聊时候的消遣。”

    “消遣?”贺铭迟盯着她,“明明可以换个别的消遣方式,你这样不太厚道。”

    “这么好驯的狗,不多见。”许嘉面不改色地应着,转过身。

    “只是这样?”贺铭迟笑,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在某处,也循着方向看去,对上周斯礼的目光。

    他愣怔在那,呆呆地看着她。只看着她。

    几秒后,她看着门外的他,“嗯,仅此而已。”

    第59章 春光

    五楼的走廊上, 还有不少刚从操场回来的同学,趁这次可以不穿校服的机会,四处合影, 或是倚着栏杆,闲谈, 以此排遣高三生活的乏味痛苦。

    他独自走在前头, 不一会,偏过脸, 刘海几缕挡在眉侧,看不清神情。

    “你应该不想别人看到我们一起。”

    “我先下去。”

    全程没转过头, 说完, 他快步下了楼,嵌进楼道昏暗的光影之中。

    一班的同学兴奋当头,找好站位后,仍在议论今天的活动, 许均昌正给摄像机调试参数, 余光看到某人走近, 就问,“班级大合照呢, 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许均昌抬眼, 看到远处不紧不慢走来的许嘉, 就知道他去干嘛了。她不常参与班级活动, 更不会出现在班级的合照, 这估计会是她第一张和一班的合照。

    搞完摄像机, 他叫来随机路人帮忙拍照。

    女生在边上站着, 几乎是快挨着摄像页面的边缘,路人朝许嘉挥手, “那位同学,再靠近一点。”

    许嘉往旁边挪了一步。

    早知道他喊自己下来,是为了和这群说不上认识的同学合影,她不会答应。

    十分钟前。

    贺铭迟看清他时神情一顿,看了看许嘉,在看向门外的他,似笑非笑,“不好意……”

    “打扰你们了。”男生侧过身,出口打断,“许嘉,有事,来一趟操场。”

    “比个茄子!”

    路人挥手指挥,同学很给力地喊出。

    大片的晚霞在西边铺散开来,几缕流云摇曳而过,操场时不时响起欢呼声和哨声,七色彩带还在空中飘落,很多人笑着,跑着。

    身侧忽然有人靠近,许嘉低眸,宽大蓝白的男款校服衣摆随风晃动,他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肤,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对对对,就是这样,笑出来!”路人弯腰。

    相机快门声响起,宛如钟声,在时间上剪掉此刻,定格。

    许均昌和那人道谢,拿回相机,大致看了眼成品,这相机是从办公室里借的,要抓紧时间还回去。

    “散了散了,你们回去找爸爸妈妈去吧。”

    有人也想蹭张高清相机的照片,许均昌摆手拒绝,“这不行,班主任发消息催我了,要赶在六点前送到,你们用手机凑合凑合得了。”

    贺铭迟: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先回去咯,下次有空再来找你。

    许嘉看完消息,附近只剩自己一人,将手机收回口袋,抬腿要离开时,袖子被人紧紧扯住。

    他的内心很好懂,不用开口,许嘉也能猜到。

    两人都默不作声,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在操场跑道上走着。

    这是一个舒适暖软的季节,四周轻起的春风夹带着暖意,仅穿一件薄衣,也不觉得寒冷。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暮光轻盈地落在冒出点点青色嫩芽的枝头。等到夏天,这里就会生长出大片的恣肆绿意。

    抵达最后一个拱门,这跨龙门的仪式算是完成了。她盯着他,“这么难受,合照还要站在我旁边。”

    像是不能缺少任何一个环节,他蹲下,拾起地上那些,往空中轻轻一抛,许嘉微愣,只是一瞬,目光穿过翩然落下的彩色亮片,将他透明哀伤的眼睛 一览无余。

    “情绪是一时的。”

    合影是永远的。

    他好像很珍惜有她存在的照片,无论是那张只能看清两人身形轮廓的热成像图片,还是这种一张挤着很多人,找人还得费点眼睛的照片。

    拱门不远处是个签名墙,上面挨着无数张便利贴,集结学生所有心愿。

    他找来空便利贴,递到她面前,她没收,就自己摘下笔头,选了张粉色,蓝色的便利贴,贴在上面。

    他按着墙,两张都写上字。

    可惜,许嘉没这功夫等他写,直接离开了。

    周斯礼在板上找了块空地方,贴上心愿贴,心知她越走越远,却没有再追上去的心力。

    他找到刘肖茹的时候,她正坐在亭子里,在和其他同学的家长聊天。有人还让她出怎么育儿心经,也想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像周斯礼一样的人。

    有家长出言打趣,“都快高考了,问这些还有用?”

    “我还有个在上幼儿园的二儿子,要从小抓起,不奢求完全像斯礼这样,就算是一半一半也好。”

    刘肖茹低头笑,“我这方面不怎么管,他父亲抓的严格。”

    “你丈夫是某初中的老师是吗?”

    “是,是。”

    许均昌母亲说,“我看啊,主要是斯礼自己也自觉,每次来我家做客,都能带动我家儿子学习。人又开朗大方,我打心眼喜欢。”

    “妈。”

    刘肖茹闻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周斯礼,她起身,“我先回家了,家里还有个妹妹,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家待久。”

    其他人笑着与她告别。感受到他们和善友好,又带着嘉奖的视线,周斯礼礼貌对他们笑了笑。书包早就被放在副驾,周斯礼关上车门,找了个姿势躺着,头抵着车窗,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

    “原来今天需要穿正装?这么多学生都打扮得很好看,早知道也让你穿了。”

    他闭上眼,“没事的妈,我要领队,穿那些也碍事。”

    撇了眼无精打采的儿子,刘肖茹转着方向盘,等车开出学校停车场,行驶在开阔大道上,她直接道,“斯礼,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周斯礼猛然睁开眼,回头看向她。

    “没有,你怎么忽然提起……”

    “我看见你抓人家小姑娘的袖子不放。”

    起初,刘肖茹还以为是自己看岔眼了。她儿子看着不像这种人啊。走近了几步,才确认那就是他。

    刘肖茹也看出,那女孩对自家儿子没意思,“你单恋她?”

    他哑然几秒,神情黯然,低头道,“好像是这样的。”

    “好像?”

    刘肖茹琢磨不出其中意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好像?看着他一脸颓丧,平时少见的模样,刘肖茹感到一丝好笑又无奈,“这些事,留在高考以后说。”

    “我知道。”

    “我回去会让班主任给你换位置。”

    周斯礼怔了一瞬,立马就坐直身,还想劝说,“妈,我知道分寸。”

    “我当然知道你有分寸,不会胡来。但感情可由不得人。”刘肖茹的语气不容拒绝,“上次开家长会,你同桌的位置是空着的,我好奇打听了下,是个姑娘,和操场上那个是同一个人吗?”

    “……是。”

    “除夕夜你急冲冲跑回陵槐,当时家里好几个长辈拦着你你都坚持要离开,你说许均昌出事,刚才我和他妈聊起了这个话题,发现没这回事,当时你是在那姑娘家吗?”

    他讶然中沉默。

    刘肖茹笑了下,“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只不过碍于你父亲在旁边,我就陪着你演下去了。玥玥看不明白,我个当妈的还看不出来?”

    尽管他及时将视频切成了语音,视频屏幕消失的前一秒,她将他骤然变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她不信一个男生会对同性朋友露出这种异常害羞的表情。

    身旁传来一句诚恳的道歉,刘肖茹侧头,“我不怪你。如果当时不是有要紧的事,你平常不会这么慌张。”

    “不过,距离高考满打满算只剩下一百天,其余的事还是先放在一边吧,高考后再说也不迟。紧要关头,不要让任何事打扰到你。斯礼,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次做的决定,作为母亲,我很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的状态。”

    言尽于此,刘肖茹进家门后,就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她没有要把这件事告诉周庆承的打算。他是个聪明人,她相信他能处理好,并且很快就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现在的状态?

    他回到房间,将书包丢在一旁,慢慢走到了角落里,镜中的自己一副昏沉模样-

    “其实我早就想给你换位置了,总是坐在后排也不合适,但看你好像坐习惯了,就取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搬来搬去也麻烦。既然你妈妈都这么说了,那你等会下课就和盛若换下位置。”

    他站在办公桌边,低头垂眸。

    李欣斟酌着开口,如果换做其他人,早就直接骂了,最令人难以开口的就是这种平时听话省心的学生,说太多不合适,不说又不像话。

    具体原因刘肖茹昨晚告诉她了,李欣吃惊,本来还以为这之间是不是存在误会,但当她看见男生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什么也明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高考在即,不要白费你这三年的努力。”

    周斯礼走出办公室,许均昌和程野在走廊尽头打水,见他走来,“又去帮老师搬东西了?”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道,“这次是要搬自己的东西了,换位置。”

    “怎么突然换位置啊,”话一出口,许均昌又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长叹,“换位置好,换位置好。”

    程野不明所以,“好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许均昌拿出一张刚洗出来的照片,是昨天傍晚在操场拍的班级合影——

    蓝天白云下,站在边上的少年瞳若点漆,眼底微红,抿唇清绝的模样空空茫茫,身侧的女生陌生又冷漠地盯着镜头,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周斯礼推开照片,眼神微黯地看向别处。

    他都这样了,许嘉还能笑得出来。

    “你平常拍照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都是特定的标准,比模特还模特,第一次见你这么失态。”看着他表情,许均昌还是出言安慰,“放宽心,除非是像我们关系这么铁的朋友,其他人应该也很难发现。”

    事已至此,被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周斯礼敛眸,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学期。”

    “知道什么?”程野抢过照片,开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很快就看到周斯礼和从前截然不同的站位,“什么啊,你和许嘉,这也太炸裂了吧?你喜欢的人就是她啊?”

    这不止是出乎意料,这如同火车原本沿着轨道好好行驶,突然之间改装重组,变成火箭飞向宇宙一样炸裂。

    “你不要用这个语气。”

    “我什么语气?”程野诧异,“这不就是很正常的语气?”

    他目光下敛,语气带着点自嘲,“你这个语气显得她不值得被我喜欢一样。”

    程野哽噎,“那的确是该换个位置,快高考了,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为什么你们都认为她会影响我的学业?这根本就不冲突。”

    “既然不会影响,那坐近点坐远点坐哪里,不都

    一样。”程野耸了耸肩。

    “她不喜欢别人坐她旁边。”

    程野还没消化完周斯礼和许嘉背地好上的事实,对着眼前这般迷之笃定自信的男生,十分陌生。

    早就见证舔狗时刻的许均昌扶额,“你的意思是,她非你不可,她必须要你坐她旁边才行?你清醒一点,你现在的状态,真令人担忧。”

    又是状态一词。

    周斯礼抿了抿唇,不知是对谁说,“我状态很好。”

    明明他有无数个因许嘉快乐的瞬间,他们只是没看到,就揪着这一次不放。

    上课铃响起,周斯礼坐在位置上,慢慢地收拾东西。他应该告诉她换位的事情,但当看着她趴在桌上的背影,他说不出口。

    心里沉沉地坠着。

    她怎么可能会在意?

    想了想,还是写了张纸条夹在她的书底下。

    周斯礼换位一事,换做以前,可能不会有人在意。主要是大家坐久了,都习惯这个座位表,班长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位,发生的还很突然。

    不好的猜测在班里传开来。众说纷纭。

    男生在课间执着书在前边坐下,他的新同桌陈涛挺开心,揽着他肩,说没想到最后能和班长做段时间的同桌。

    陈荷语凑到梁芸附近,握拳托腮,“好突然啊,难不成他俩早恋被抓吗?”

    说完,她又反驳自己,“算了,这怎么可能啊。”

    梁芸握紧笔,“少管他们的事了,我们专注自己吧。”

    “就是好奇好奇。”

    “好奇害死猫。”梁芸微微垂眸,心潮生出起伏。

    当初自己就是因为好奇,跑了一个月,数不清的三千米,那段时间,腿都要跑断。最后赢的奖牌还被许嘉丢进了垃圾桶里,她第二天看见,还偷偷捡了回去。

    不过,她的确很好奇许嘉现在的表情。

    可事实是,许嘉面上毫无情绪,就算看完了那张纸条。

    盛若还在整理抽屉的书,见她醒来,动作顿了下,尴尬道,“那个,我和班长换了位置。”

    她恍若未闻,将什么东西收进了口袋。

    对于跟这位脾气古怪的同学坐同桌,盛若只能自认倒霉,反正高考在即,只希望接下来的时间,彼此都当对方不存在就行-

    明明是初春,清新舒爽的晚暮,两人的气氛却像夏天暴雨过后的沉闷潮热。他一路无声跟着,徒留车轮转动的声音在空中突兀响起,像蜈蚣钻进人耳一样刺耳。

    许嘉脸色阴沉几分。

    车辙骤然而止。

    巷子里。

    “跟着我一路,却不说话?”

    角落整齐堆叠的空纸箱骤然倒塌在墙上,他屈腿抵着地面,背靠着纸箱,颓然无力,就这么任由被推倒。这样的高度能令两人平视,他微微偏过头,不看她眼睛。

    “你有看到那张我给你的纸条吗?”

    怕她丢掉纸条,他不放心地跟了她一路,却安静了一路。与其说是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不如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看见她,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伤人的话。

    许嘉审视着他的表情,“很委屈?”

    “……不委屈。”

    有人用指尖摁进他唇边的梨涡处,“那你笑一个。”

    两人对视。她缓缓勾起唇。

    许久之后,周斯礼开口的声音隐含几分沙哑,“……我笑不出来。”

    许嘉收回手。

    装了一天的好状态有崩塌的迹象,他仰着头,“那些,是你的真心话吗?”

    见她开口要说话,他仿佛未卜先知,下意识捂住她的嘴。

    “我不是玩偶,也不是机器,我是有情绪的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很难受,许嘉,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明白我的心情?我不是好训的狗,不是每个人上来弄我,我都会凑上去的。”

    她还要当着贺铭迟这么说他。

    那不仅仅是践踏他的真心。还将他羞辱得体无完肤。

    他抓着她的手腕,如鲠在喉,“被你那么说,我真的很伤心。”

    “你要讨厌我吗?”她的头微微偏了下,吐出的柔软气息喷洒在他掌心。

    “这个目前还做不到。”

    像被电击了下,他迅速收回手,低头的瞬息,深深吸了口气,似在克制什么,“对不起,你很厌烦我这样吧,我自己会调整好情绪的。其实你这么说也没关系,我可以假装没听见。如果你要说,记得避开我。”

    许嘉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将手插回口袋,转身像是要离开了,周斯礼拉住她,眼中流露出沉重的哀伤,“你又要去找他了吗?”

    “是因为我不笑,你要去找他笑给你看吗?”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可以试一试。”

    手被人拉着不放,她扭头看向他,他穿着一身干净校服,却背靠着那些废旧纸箱,朦胧的视线与她平齐,笑得比哭还难看。巷子里,灯光昏暗扑朔,几只蛾子扑棱而来。

    这个周斯礼。无药可救。

    她好心情地弯起眼眸,将他拉了起来,“这个很脏,站起来。”

    “不是你把我推到这里吗?”周斯礼扶着墙站起来,“……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当然有。”

    旋即脸被人掐住,他错愕看向她,两根白净的手指陷进他脸颊皮肤,唇被迫张开。

    周斯礼握着她的手腕微微反抗,“许嘉,你想干什么?”

    嘴里被塞进一些纸条,自动分泌的唾沫濡湿其部份,他忽地睁大眼,又觉羞耻,抵着肩膀将她推开。

    “下次写一张纸条,吞一张,写两张,吞两张,明白了吗?”

    他低头,吐出来,咳了几声:“我不写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吗,我只是想和你解释换位的原因。”

    “嘴没用,不如捐了。”她盯着他因呼吸而微张的唇。那人应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很快又黏黏糊糊挨了上来。

    “快点给我抱一下。”他伸手将她拉过去,环住她的腰身。抱得很紧。似乎要将那些无法从她口中得到的安慰,要在这个拥抱中换取。以此拼凑他破碎的心。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找我说话?”他稍稍转了个头。“……你不需要我了?”

    “忙。”

    “忙着学习吗?”

    还是忙着找贺铭迟?

    虽然也不止是这些,但许嘉还是应了声嗯。她低头,“你看看你现在这幅觅死觅活的样子,你不觉得无地自容吗?”

    察觉到他身形一顿,都能想象到他一脸羞耻的样子,她浅淡地笑,“没事,很可爱。”

    “……嗯。”他低头将她拥得更紧。

    柔顺毛茸的头发抵在颈窝,并不扎人,十分暖和,许嘉已经熟悉了这种温度,任由着他。

    想起在贺铭迟家里看见的那些,她抱着他头,偏过脸,在他红透的耳朵边说,“离贺铭迟远点,越远越好。”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从她颈窝里抬起头,露出雾气弥漫的眼睛,声音很闷,“……许嘉,别再让我这么难过。”

    许嘉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啧。

    第60章 春光

    夜晚降临, 都市霓虹闪烁。两人走在回柳絮街的路上。

    “如果盛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尽管在他的印象中,盛若只是爱说闲话, 不至于会对别人动手动脚。

    许嘉轻嗤,“你顶什么用?”

    “还是有点用吧。”周斯礼不确定地出声, “换位置不是我的本意, 最近班里可能会有点闲话,我会让他们别说。”

    走到小区门口, 许嘉停下脚步,“你可以走了。”

    这离她家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 他怎么就可以走了?周斯礼握紧车把, “不需要送到家门口?”

    这个学期开始,许杏就住进了柳絮街,颇有一种肩负起姑姑责任,照看她作息的感觉。

    她转过身, “记着我的话, 离贺铭迟远点, 回去就把他微信删了。”

    周斯礼已经不会再问缘由,“好, 我早就看他的朋友圈不顺眼了。”

    想起贺铭迟的朋友圈, 他声音涩然, “你上次又骗了我。”

    许嘉自然清楚他说的哪件事, “又不是第一次, 别较真。”

    “嗯。”他淡然接受, “看到你和他频繁走近, 我心底有点不舒服。许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必须要通过他才能完成?”

    他已经怀疑很久了。

    她不可能忽然之间, 毫无意义地接近某人。她做的每一步,都有她的道理。他翻来覆去地想,没能想出来。

    许嘉移开眼,“没有。”

    周斯礼踩上单车脚踏,“那我先走了。”

    “不问了?这不像你。”她颇感意外地看向他。

    “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

    他自己猜去吧。

    晚风吹来,漆黑碎发浮动,他一路骑回家里。他止不住心想,她只是言语伤人,却没有抗拒他的靠近和拥抱。他在她心底,应该是有点特别的-

    漫起雨雾的春夜,贺家别墅灯火通明。上周末,他跑别的地方谈业务,刚刚从佣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放下红酒,厉声,“铭迟,你怎么能把她往家里带?”

    “我们只是在后花园坐着看书,在客厅打了会游戏,除此之外,她哪都没去。”

    他语气很无所谓,贺林气得指关节都发白,“只是这一次,万一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发现端倪了。”

    “爸,那些东西藏的这么严实,她不会发现的。”

    “不止是这个问题!”

    楼上传来砸门声,他抬眼向上望去,佣人脸色微变,哆哆嗦嗦地走近,“夫人,好像醒了。”

    贺林冷眼,“谁让你们给她换地方的?”

    “地下室环境不好,她万一有个好歹,病了死了,股东问起来也不好办。”贺铭迟散漫将手抄兜里。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

    贺林瞥了他一眼,打开箱子,这些是他上周末在别处取来的药物,吩咐,“将这个注射进去。这个能让她睡久一点。”

    “好。”

    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贺林想起许嘉一事,脸上就笼罩一层寒霜,瞪向贺林,后者回以微微一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爸,你在担心什么?难不成你讨厌她,还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贺林移开视线,留下一句“最好别让我再听见,你把她往家里带的消息”,就转身上楼查看情况。

    “上周末,在你家还有本书没看完。”

    她的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

    贺铭迟将手机贴在耳边,站在房间里,一边观察床上熟睡女人的神情,一边说,“抱歉,院子有几处要翻新,会很吵,可能会打扰到我们,我们换个地方吧。”

    “行。”

    “高考在即,你应该很忙吧,下周末我来你家找你?虽然教育体系不同,但知识流通,没准我也会几道。”

    那边的回答不再干脆,贺铭迟侧脸,低声,“嘉嘉,周斯礼能做的事,我未尝不可。”

    “是么。”

    “你不信我?”

    “当然不是。”许嘉笑了笑,“那来吧,想吃小蛋糕。”

    “好,我给你做。”贺铭迟应得很快,“虽然不能保证像阿姨做得那么好吃,但我自认为不赖。”

    “我很期待。”

    周六早上,他来得很早,许嘉推开门,他站在门口提着两大袋。贺铭迟走进房门,“你家没有人?”

    “我姑姑去工作了。”

    贺铭迟敛眸,将东西先放地上,打开鞋柜找鞋穿,看到一双男士拖鞋时停顿了下,他取下那双拖鞋,换上,笑着说,“看来,除了我,还有别的男生来过这里。”

    许嘉走到客厅沙发坐下,“谁规定我只能拥有一位异性朋友。”

    “好奇而已。”

    贺铭迟从袋里取出食材,摆放在桌上,扭头看向她,“你是想和我一起做,还是等着?”

    许嘉走来,靠着门边站着,“我看着你做。”

    他低头一笑,“没问题。”

    许嘉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搅拌着牛奶和蛋黄,“你以前在国外经常做?”

    “是,那时候语言不通,就喜欢待在厨房看别人忙,自然而然就学到点东西。”

    她思索片刻,随口道,“我记得你后妈是中法混血,应该有会国内的亲戚,朋友或者孩子?”

    话音一落,男生忽然停下动作。许嘉打量着他的反应,问,“怎么了?”

    “不过我和他们都不怎么熟,基本不来往。”

    “这样。”

    贺铭迟合上烤箱门,“烤个五十分钟就好了,再等等。”

    “不急。”许嘉走回客厅坐着,拿起遥控器,“看电影吗?五十分钟,够看一部短电影。”

    “好。”

    客厅里只回响着电影主角互动的声音,这部影片他早就看过,兴致缺缺,转头看向她。她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靠着扶手,神情专注。

    他低头看着脚上这双男士拖鞋,“你和周斯礼,平常也这样?”

    这个问题把许嘉问倒了。

    她垂眸细想,自己和周斯礼平常是哪样?

    她如果需要他,不用一个电话,一条消息就能把他叫来,不需要的时候再将他撇开。他自己做的也很好,被她晾在一边的时候,就能将那些垃圾情绪消化好。

    许嘉很清楚周斯礼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死心塌地。这种烂好人,清楚她的底细,知晓她的家庭,看她时自动罩上一层怜爱的滤镜。

    因为这层滤镜,他无法看清自己。

    他觉得他真心一片,能感化人心。

    很天真,很可爱的想法。和他一样。

    说起和周斯礼的关系,她不认为自己和这种好人能扯上什么关系。她不在乎他的喜恶,也不理解他的情绪。他或许对她有强烈的好奇,但一直被她拒之门外。

    就算有关系,她和周斯礼的关系,飘渺,苍白,浅薄。全靠他一个人在撑着。

    虽然早期和自己有些不愉快,后期实在是——很会讨好她。她有时候会想,周斯礼是不是特意作了伪装,在她面前演戏,别有意图,还是他本身就这么可口。

    想到他拙劣的撒谎手法,她的思绪截然而止。

    他没那个演技。

    许嘉蜷了蜷手指,这双手的确对他做过太多。她和周斯礼,才不会将时间浪费在音乐会,电影,做小蛋糕。

    她只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她笑,“你为什么总是提起他?”

    “回国后,我在你的身边,好像只看见了他……好像没有别的朋友?”

    “是吗。”她唇角轻扯了下,轻声,“真是有点糟糕。”

    电影看完了,蛋糕吃完了,贺铭迟跟在她身后,上了楼。上一周,她在自己家里,也是挑了本书看了一下午。两人的话题少之又少,要想一起消遣时间,只能选这种方式。她说她拿周斯礼当消遣,平常也是这么消遣的?

    她的房间,有面墙装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摆满了书,他仰头看去,“太多了,不如你替我挑一本。”

    许嘉应了声行。她踮起脚尖,视线搜寻的片刻,贺铭迟正好望见地板上的小物件——躺在椅子底下,椅子上挂着件外套,不难猜测小物件是从外套口袋里掉落下来的。

    他捡起小刀,微微一转,竟然看到了上面有个“周”字。

    这是巧合?

    当然不是。

    他嘴角的笑慢慢凝结。

    如果只是将他当作消遣,又怎么会将他送的东西随身携带?

    贺铭迟敛起快要漫出眼底的幽暗,随即,似笑非笑抬起眼,就见她盯着自己。

    许嘉一脸淡然地笑,“怎么了?”

    “你的东西掉到地上了。”他递过去。

    许嘉仅扫了一眼,“帮我放桌上就好。”

    “还以为是很重要的物件。”

    “有什么特别的,全天下小刀不都长这样?”

    贺铭迟瞧着她神情,不愿错过一丝变化,“我下周来接你放学吧,上次百日誓师的事,还没和周斯礼正式道歉,约了球局也没去,我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也行。”许嘉低头思忖,迟疑道,“不过一中的保安可能不会让你进。”

    “这不是问题。”贺铭迟摆手-

    对于贺铭迟线上提出的邀请,周斯礼本来当没看见,却也没想到他追到了学校里来。彼时,他正和程野猜拳,看谁先发球。

    余光见到某道身影走近,他偏过脸,“……你怎么会来这?”

    “我来接许嘉放学,见她还在班上写题,就来这附近转转。”他卷起袖子,“回国几个月,很久没运动,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贺铭迟当然不知道许均昌和程野认识他,两人很快就认出这是照片上和许嘉在壹方城的男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换做是十四班那些高大个,他们肯定提防,万千谨慎,但来了个身形和程野相差无几的情敌,在球场上又能如何。

    人都撸起袖子了,如果再拒绝显得他们没风度。

    这个情况难以拒绝,周斯礼将球抛过去,“不过我们只打几场,不会太久。”

    “没关系。我时间也紧。”

    许均昌还是有所考虑,“行吧,那你和我们一队,我去和其他同学说说。”

    贺铭迟笑,“麻烦你们了。”

    他像是真心来打球的,几场下来,都是全身心投入,最后酣畅淋漓。周斯礼拿起毛巾,坐在长椅上给自己擦汗,微喘着气。

    他走到身旁坐下,朝他递来一瓶水。周斯礼默然片刻,还是接下,“谢谢。”

    休息一会,贺铭迟靠在椅背上,忽然开口,“上次的事,没跟你道歉,没想到……”

    “这件事过去了,不用提了。”

    似乎没意料到,贺铭迟抬了抬眉梢,见他将水放在一边,“不渴吗,怎么不喝?”

    “学长。”以前在学生会带过的学弟跑过来,指着另一边,“器材室快关门了,那边催着呢。”

    “我知道了。”周斯礼叫上许均昌他们,“别聊了,还球。”

    他摆手,“我们先走了。”

    贺铭迟勾唇,“再会。”

    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视线却不曾将他身上移开,他眸中深沉,若有所思,不一会,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过,是贺林的声音。

    斥责的声音传进耳边。

    “我允许你回国,不是为了让你儿女情长,你不在家,家里出了岔子谁收拾?”-

    周斯礼将球抛进框里,远远就看见了她。她站在操场的网外,神情难辨。许均昌和程野对视一眼,识趣地离开。

    明知可能是自取其辱,周斯礼还是朝她走过去,眉眼含笑,“你在等我,还是贺铭迟?”

    许嘉瞥了他一眼,没有废话,“贺铭迟来找你做什么了?”

    “就打了会球。”

    她眯起眼,“只是打球,没有做别的?”

    周斯礼没察觉异样,应了声是啊,转头望去,那个长椅没有人。

    他微微一怔,开始替她打抱不平,“他不是说要接你吗,怎么食言啊。”

    他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眸光流动,笑,“他食言,你少和他玩。”

    许嘉看着他,“我和你说正经的事。”

    “他还请我喝水。”周斯礼回过神,回想她上一个问题,没想她神色一紧,“……你喝了?”

    “没喝。”他指了指远处,“还在椅子上,你口渴吗?我去给你拿过来?”

    许嘉语气有所缓和。

    “下次一句话也不要和他说。”

    “为什么?”

    “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好别来往。”

    “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他轻声复述了这句话,想起贺铭迟精致的朋友圈,这话也没说错。

    “手机带了吗。”

    “怎么了?”今天周五,他周五一向晚回家,所以会带上手机。周斯礼从口袋掏出手机。

    “把贺铭迟删掉,你以后都不要和他有任何联系。”

    他低头点开屏幕,“……这样直接删掉,会不会不太礼貌?”

    许嘉冷笑,“你和他谈礼貌?”

    “我还想从他朋友圈看你的照片,你又很少回我消息,也不和我出去玩。”

    “周斯礼,你需要从别人朋友圈里看我照片?”

    “如果你能留给我一些照片,我就不会这样了。”

    “不过是照片而已。”

    许嘉直接抢过他的手机,滑着屏幕,发现列表早就搜不到贺铭迟的名片——他早就删了。她抬起眼,他俯身,撑着栏杆对自己笑。

    “你记得给我一些照片。”

    居然被周斯礼骗了。她眉梢微抬,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夜晚七点的医院里。

    医生递过检测报告,“你给我们的饮用水是合规的,这里面并没有检测出任何异常。”

    “没有超标的微量元素?”

    “我们配备的医疗机器在这个行业算得上顶尖,检测了几遍,都是这个结果。”

    许嘉翻了几面报告,每个数据都显示正常——

    贺铭迟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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