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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二更)

    夜色下, 众人的脸色似乎也被渲染了一遍,魑魅魍魉,是人是鬼根本看不出来。

    最起码在程信的心中, 是被眼前的景象激起了惊波骇浪:他来找卢行溪, 本该是个秘密,要求教卢行溪,首先是要低头道歉, 为自己此前的不妥言行向我们无辜的国公爷致歉,其次还要拿出好处来, 好让国公爷知道我们不是白嫖的人, 只要于国无害,他一定尽力帮忙, 最起码如果有人弹劾英国公,他这个都察院三把手可以最及时收到信,然后通风报信。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 都是他们二人你知我知的事, 不应该有第三人出现啊。现在又是怎么个回事啊, 这小小的院子, 怎么聚集了一二三四四个人啊!

    程信在心里呐喊着。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被王铮给背叛了, 说好了一起孤立英国公,结果你自己来和他交朋友了, 把我又置于何地呢。

    可此时此刻, 心里百转千回的,又岂是程信一个呢。王铮心里, 也觉得奇奇怪怪的。他今日就打定主意要来找英国公取取经,怕英国公避而不见, 甚至没有提前送来请帖,这当然是非常不礼貌的,但也没办法了(程御史心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到了英国公府门前,他也是和门房打了招呼,就被放了进来,然后就看见对饮的英国公和徐枢密使二人。

    王铮:……

    这这这,多少有点尴尬了。

    “国公爷有客人啊,打扰了打扰了。”

    他这傻模样,倒看得卢行溪和徐子恺都有些无奈。

    今日难得枢密院无事,徐子恺便问卢行溪有没有空聚一聚?正巧卢行溪也有空,而且妻子出去了,他一个人在家陪萤萤呢,便让徐子恺将阿翡也带来,他们两个大人玩,两个小的也有个伴。

    卢行溪和徐子恺二人政见相合,而且都提倡武德充沛,就连文武双全这一点都一模一样,因此两个人在除了是“萤萤的阿爹”“阿翡的阿爹”这两个身份之外,也有本身的相交。他们这样的两个人,不成为朋友,也是挺难的。

    卢照雪见徐翡来了,高兴得不行,他们在幼学里一块玩的机会多,可是能到对方家中玩耍的机会少。在她看来,这就是通家之好的待遇了。她心里很是高兴:“阿翡,你来,阿爹最近给我买了几个新玩具,我们一起玩。”

    两个孩子就在正厅玩,有郑管家看着。卢行溪看了两眼,放下心来,就提着一壶清酒,和徐子恺到院子里对饮。月光加上友人,聊聊政事,再聊聊孩子,气氛不知道多好。

    就在这时,不速之客到了。先是门房来报,王将军请见,卢行溪和徐子恺也是面面相觑的:他们几个并无私交,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嗯,说是没有私交都是含蓄了,严格来说,王将军还对英国公有过“排挤”之事呢,英国公也用“头上犄角”阴阳过对方。

    王铮来了没多久,话也没说几句,英国公还没闹明白呢,门房又来报了,程御史也来了。

    卢行溪让门房请进来,瞥了王铮一眼:“今儿可是有趣,王将军和程大人莫不是约好的吧?”

    一起上门找我的茬?多少有些自不量力了吧。

    卢行溪觉得他们二人的智力也干不出这种事,只是嘴上还忍不住揶揄一下。

    王铮心里惴惴:怎么这时候程信也来了,还偏偏是这时候。他想到自己今日随口应和的那几句,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呀,待会相见了多尴尬啊。

    果不其然,程信一进来,在场众人都感到了尴尬氛围的蔓延。

    王铮忽然意识到,不对啊,我来找英国公自然是不够义气,可是你程信全副武装的优势戴帽子又是低调出行的,你不也来拜访英国公了吗?别跟我说你是聊公事啊,这可就尴尬了。

    程信和王铮两个不速之客尤其若坐针毡。要是没有外人(徐枢密使)在的话,他们倒也不会不好意思,大不了厚着脸皮说出意图,请英国公指教也就是了。现在徐枢密使也在,气氛怪怪的。

    还是卢行溪厚道,他大大方方的问:“二位上门寻卢某,可是有事?”

    程信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还是王铮这个武将来的直接:“国公爷,贸然登门实在是我冒昧了。实不相瞒,我是来给国公爷道歉的,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对。”

    不管了,跟着王铮冲就是了!程信遂也诚恳道:“是,我也是来给国公爷道歉的,昔日是我想岔了,走的旁门左道,到底是国公爷育儿有道,我深感佩服。”

    卢行溪眼神一深,原来这两个家伙上门来找他,是来讨教的?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道歉我就得原谅?”

    王铮这个武将到底没有那么厚脸皮,他脸一红,甩手:“不不不,我哪敢这么想呢。”

    程信也说:“错了就是错了,我任凭国公爷驱使。”

    两个人都说的诚恳。卢行溪心里掂量着,看来他们的家事上确实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所以连嘴硬的程御史都屈服了,还有王将军也一心交好自己。不怪他从利益来考虑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不可能王铮和程信两个大人这么久都没反应,忽然间就醍醐灌顶,决定来登门道歉了吧。

    都是朝中的狐狸了,说出来谁信啊。

    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卢行溪看在他们先前那些幼稚的小动作排挤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份上,倒是可以原谅他们。反正被他们这么一搞,更加凸显出他卢行溪的正义来,他们都是结党营私排挤他这个正义人士的反派,一对比简直高下立判。

    他可是听萤萤都说了,就连王临都对他阿爹的这种行为很是不满呢。

    “程大人莫开玩笑,只有官家才能驱使我们呀。”卢行溪笑着道,气氛倒是渐渐和睦起来了。他还故意道:“二位大人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我与徐大人还有约,二位……”

    听话听音,这是“送客”的节奏了。

    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英国公和徐大人有约在先,人家才是好友呢,他们两个冒昧前来的,连个帖子都没送,实在太没礼貌,现在英国公都原谅他们了,他们也不好再停留了。

    可是今日的最终目的还没实现啊。

    王铮磨磨蹭蹭不肯走,程信也和听不懂人话的一样,一屁股坐了下来。

    徐子恺看的好笑,这两个人真是。

    卢行溪也不搭理他们,继续和徐子恺对坐饮酒,大不了就当那两个多余的人不存在呗。徐子恺有心配合自己的好友捉弄王将军和程御史,谁让他们之前做错事呢。

    程信最后还是憋不住了,忍不住道:“国公爷,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就是,就是想请国公爷指点一下为人父亲之道。国公爷养女儿养得好,我也有个女儿,与令爱还是同桌呢,如果国公爷能教一教我,我一定感激不尽。”

    这狐狸,终于张口了。卢行溪心下好笑,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他家的秋迟和我家的萤萤是好友,若能改善一下秋迟的家庭环境,也是一件功德呀。到时候萤萤也能高兴一点。

    王铮也不甘落后,“其实我也是。”他还自爆了家丑,从前是如何简单粗暴地对待儿子们的,现在一心想着弥补,但是不得法门。

    徐子恺竟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是最早找到卢行溪讨教的,而且二人之间也并无龃龉,很是相得。当时他也是这么求教卢行溪的,不过卢行溪非常谦虚,也给他出了不少好主意。

    他也忍不住道:“二位怎么不早点上门讨教呢?我能与犬子关系日益亲近,也是托了英国公的指点啊。英国公在做人父亲这件事上,确实比我们早入门。”

    这话说得两个落后爹爹都有些没脸,还不是因为他们之前入了旁门左道,一心嫉妒、羡慕、诋毁人家卢行溪,又哪里好意思上门呢。这就好比政见不合的两个人,忽然有一天你觉得他说得没错,你也不好忽然低头求和啊。

    他们脸红一片,拱手道:“还请国公爷多多指点。”

    卢行溪确实答应了下来:“二位既然想要与儿女修好,就要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为人父亲,常常觉得难,但孩子岂不是更难?”

    王铮好奇宝宝:“孩子如何难了?”

    “孩子也没有同意选择我们成为他们的父亲母亲啊。”卢行溪解释道,“我们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就生育了他们。若还不能好好对待他们,岂非不公平?”

    这下王铮明白了,想起自己之前训练儿子还弄出了暗伤,他更觉得羞愧不已,“那怎样才算好好对待?”

    程信也点头:“国公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能操之过急。”他也下定决心了,能不能赢得闺女原谅是一码事,自己做不做又是另一码事。这和之前对妻子的态度其实是一样的。他不待之以诚,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给他真心呢。

    他的这个“真心换真心”的说法得到了卢行溪的赞同。卢行溪觉得这家伙也算有点悟性,之前王铮已经自爆了如何得罪儿子的事,须得对症下药,卢行溪出了一些主意,到了程信这里,他也顾不得颜面了,将自己与女儿的矛盾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此话一说,三个爹爹都忍不住有些鄙夷他。

    看不起妻子的劳动成果,咦惹,什么人啊。

    卢行溪内心活动:和这种人为伍,怪丢脸的。

    徐子恺内心活动:你怎么配有妻子呢!若是我的娉娘还在就好了,我定然百般珍惜她。你有活生生的妻子你还不珍惜,你也太坏了吧!

    王铮内心活动:虽然之前已经听你说过一次,按道理再听你说一次我不会反应这么大,但是隔壁两位表情都很鄙夷,那我也鄙夷一下来合群吧。免得他们以为我赞同你的做法,和你同流合污。

    程信想着,说都说了,干脆全都说了。

    哟,还是个甩手掌柜,连女儿在梅花堂就读都不知道。啧啧,三个知道自己孩子在梅花堂就读的爹爹们都一致越发鄙夷起来。

    程信:……哥哥们可不可以别那么明显呜呜呜。

    卢行溪最后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程大人,你的过去可以说是一杯墨水,你想把墨水变成溪水,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程信只是今日一时冲动,说说而已,那他传授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浪费他的精力时间。他必须要看到程信的决心。

    程信此时没有让他失望:“我知道。如今我就想着让秋迟过得松快些。能弥补多少是多少。”

    这还差不多。卢行溪就道:“我也有个女儿,所以对养女儿还是有些心得体会,你听得进多少是多少,我说的肯定也不全然是对的……”

    他说的谦虚,但听了他一席话下来,无论是王铮、程信,还是徐子恺,都觉得受益匪浅。尤其是前面两个,卢行溪是真的懂,怪不得人家能和女儿关系那么好呢,将这父女之道是琢磨透彻了啊,再加上平日里实践的时候肯用心,他闺女不肯亲他才怪呢。

    王铮和程信走的时候,还是带着笑容和感激,并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给英国公府多送些礼答谢。今日收获不浅啊,尤其是英国公,真是大大的好人啊!能听到这样大大的好人说一节课,简直是他们大大的好运啊!

    英国公真好,字字珠玑啊!而且还很谦虚,最后还说“我们这些为人父亲的该多交流才是,我的也不过是浅陋之见,还是要大家一起进步啊。下次家长会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说得王铮和程信都汗颜不已。是啊,他们第一次家长会都没去,他们真该死啊!

    不说了,下次家长会一定要参加!

    二人谢绝了英国公亲自送出门去,出了国公府,才对视一眼。

    程御史是天生会阴阳怪气的:“哟,不是说不来找英国公么,叛徒!”

    王铮也没好气:“你不也说人家显眼包,不要脸,背着我偷偷来找你口中的显眼包!我刚刚没说出来都给在国公爷面前给你留脸了。”

    第 102 章(三更)

    被王铮戳破自己的意图, 想到一开始二人相见的情形,程信再次感到尴尬:糟糕,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我!

    两个人最后决定不约而同地忘记之前的事。

    “过去的事, 就让它过去吧。”王铮道, “现在谁敢说英国公一句不好,先问问我的拳头。”

    程信腹诽:人家英国公自己也很能打好么,还需要你的拳头来护着?

    不过他也立刻表示:“没错!谁和英国公过不去, 就是和我程信过不起!我参死他!”

    程信也在用自己特有的长处来维护英国公,以此表达他对英国公的感激。

    这泥塑两兄弟终于原谅了对方——毕竟大家都是来寻求上进的, 现在都从英国公那里讨来了方法, 那大家就是一路人咯。

    “不说了,我要回家哄女儿了。”

    “我也要哄我儿子。”

    父愁者联盟一拍两散, 各自回家找孩子。

    送走了俩父愁者,卢行溪和徐子恺也相视一笑。“和他们说了大半天,倒把我们的谈兴给散了。”

    徐子恺摇摇头表示无妨, 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今日谈话一场, 我也有所收获。”他笑了笑, “看来那两位是真的要改过自新了。”

    卢行溪轻哼了一声:“他们最好是来真的。我萤萤是个爱操心的, 她放在心上的人,若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她也会不开心。”

    这后半句说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但徐子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萤萤和程信的女儿、王铮的儿子也是好友, 自然也忧她们所忧。“萤萤有同理之心。”

    卢行溪高兴地翘起唇角:“走, 我们去看看萤萤他们在玩些什么。”

    两个孩子还在玩新的玩具呢,尤其是卢行溪最近送给卢照雪的一套模具, 做成了小狗、小兔子、小鸭子、小马等可爱的小动物形状。

    “这一套玩具可好玩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把他们放在沙子堆里,一戳就是一个小动物了。”卢照雪奶声奶气道。

    徐翡的年龄也没大多少, 也奶声奶气的:“这套模具好精致,你看,连小马的尾巴都纤毫毕现的。”

    “那是,我阿爹给我打的呢。阿翡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动物?我可以让我阿爹也打一套送你玩。”卢照雪一向是个慷慨的小崽崽,在她看来,这也费不了爹爹多少事,反正爹爹已经找到匠人负责了,再弄一套也没什么的。

    徐翡看了看已经有的:“没事,下次我们一起玩就行,还可以再打一个小食铁兽和小象。”萤萤最喜欢食铁兽了。

    卢照雪眼前一亮:“对哦!那我下次带到秘密基地去,咱们几个一块玩。”

    徐翡又说:“等冬天下起雪来,我们也可以把他们套进雪地里,一戳就有一个了。”

    发明这套模具的人真是颇有童趣,一套模具多种玩法呢,真划得来!

    卢照雪:??诶?“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她的声音非常惊喜,“那我们就有雪狗、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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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鸭子和雪食铁兽啦!”

    徐翡为自己的主意被肯定而笑起来:“是呀。”

    两个大人听了他们的童稚言语,不由也挂上了笑容,慢慢走了进来。

    卢行溪夸赞道:“阿翡是个聪明孩子。”

    卢照雪看徐翡被夸得有些害羞,就道:“是呀,阿翡超级聪明的,和我一样聪明哦。”

    “你这是想夸阿翡,还是夸自己?”卢行溪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身边的是徐子恺,徐子恺应该早就知道萤萤是这种性子了吧,早该习惯了。

    徐子恺确实习惯了。早在樊楼吃饭那次,萤萤和阿翡两个崽崽自称房杜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此时也道:“萤萤就是很聪明啊。”

    “爹爹,看徐叔叔多有眼光!”卢照雪眉眼得意。

    她又走到阿爹身边问:“刚才是不是有客人上门?”她和阿翡在这里玩,也隐约听到了一点动静哦。

    卢行溪并不隐瞒:“是程御史和王将军登门了。”

    卢照雪一听,“秋迟和阿临的爹都来了?他们又来欺负爹爹?”

    徐翡也看向他阿爹,眼神示意:难道程大人和王将军又来欺负英国公了?那阿爹你有没有帮忙呀!

    卢行溪也不知道在闺女心里,怎么对自己的滤镜那么重?难道她真的以为阿爹会被欺负?“阿爹怎么被欺负得了?”

    “阿爹是心软善良的好人啊!”卢照雪急了。上次他们就排挤阿爹,这次还找上门来,能讨着好?也怪她,不知道来的人竟是他俩,不然当时就站出去,给爹爹撑腰了。她还可以威胁他们:如果再敢欺负我爹爹,我就不和你们的崽崽玩了!别以为她人小就不知道,这俩人都和自己崽崽闹别扭了,秋迟和阿临都是偏向我的,我若不和他们玩,你只管等着吃好果汁吧!

    卢行溪:?

    徐子恺:……

    徐翡:蛤?

    卢行溪没想到闺女居然觉得自己是个心软善良的好人,这种人设和他好像不太相关吧,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自己的情敌林裴反而更像是闺女口中的这种人。

    #我平时究竟做了些什么让闺女对我误解如此之大#

    先不提这一茬,卢行溪劝道:“阿爹可没被他们欺负。他们若真的敢欺负阿爹,也只管吃铁拳吧。”国公府出身的卢行溪也不是吃素的。

    卢照雪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信,她还是觉得阿爹脾气又好,又善良。

    徐子恺帮着解释道:“萤萤,那两人都是来讨教你阿爹育儿心得的,他们想和家中的孩子和好,这方面你阿爹是大师。”

    卢照雪眼睛更亮了:“真的么?他们转性了?”

    孩子童言无忌,却也反映出了刚刚走的那两个爹平日里有多恶劣,否则卢照雪不该知道这些的,肯定是程秋迟和王临跟她说的。

    卢行溪:“起码现在看来是有心改过的。”

    “那阿爹有没有好好教教他们?”卢照雪问,“虽然好爹爹肯定不是只有阿爹这一个模样,但是像他们那样的,肯定是有问题的。”

    “当然啦。”

    卢行溪也很认可这句话:做人家爹爹的都是头一回,就像是一场考试,但并不是有标准答案的考试,岂有千篇一律的爹呢?好爹也可以好的与众不同,是以他并没有强加自己和萤萤的一些相处给刚刚那两个人,而是将一些基础的、大家都会遇到的问题说了出来,具体情况还是要具体分析嘛,每一个崽崽的性格都不同,当爹的惟有真心换真心,才能得到孩子的信赖。

    而徐子恺心里也有些惊讶:萤萤有时候幼稚天真,有时候又语出惊人,这番道理用在当爹一事上是可以的,但用在别的场合,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她认识到了一个特例是很好的,但并没有强求所有人都要像那个特例一样。

    徐子恺赞道:“萤萤心很宽,眼界高。是你们夫妇教得好。”

    “哪里哪里。”卢行溪哪里能不得意呢,闺女被夸比他自己被夸还要高兴。

    卢照雪继续说:“这下好了,如果王叔叔真的改正的话,他的追子火葬场也不是不可以早点结束。”

    卢行溪&徐子恺:???

    相比起两位老父亲的震惊到呆滞,徐翡就明白多了。阿临的追子火葬场计划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此时也评价起来:“没错,没有笨蛋爹爹,只有懒爹爹。只要王将军真心实意悔改,阿临肯定会原谅他的。”

    两位老父亲多少有些不寒而栗了。现在的孩子们啊,所思所想真的太超前了,看来当爹的也要追求进步才是啊,不然也要追子火葬场了。前车之鉴还在那摆着呀!

    长孙质玩了一天,晚上差不多到了亥时才回到家,卢行溪还没睡呢,见到她回来,熟练地给她脱鞋子袜子,脸上还眉飞色舞的:“阿质,你一定不知道今日谁来了府上?”

    “谁来了?”长孙质听了一天的八卦,和姐妹梁之语玩了一天,此时正兴奋着,随口问道。

    “程信和王铮来了。他们上门向我讨教来着。”卢行溪随后又哔哔叭叭说完了。

    长孙质:……好家伙你开班授课啊。

    她似笑非笑的:“这么说,岂不是大家都变成好爹了,你这长安第一好爹的名头只怕有的竞争了。”

    “来者不拒。”卢行溪倒是很有大局观,“美美与共嘛。”

    他自己改编道:“各爹其爹,爹人之好,好爹与共,天下大同。”

    长孙质:6.

    她也有很多八卦要和卢行溪分享。

    **

    常宁宫。

    李玟奉命给太上皇送餐。他心知官家的圣意,就这么困着太上皇就好,不让他出去,就他这样心性的人,迟早能把自己憋疯。再加上年岁已高,很快就能自己死了。

    他们根本无须做些什么,省得留下什么骂名。

    李玟心里也有数,太上皇虽然是个垃圾,而且还是女帝口中的“不可回收垃圾”,但这个垃圾毕竟是女帝的亲生血脉,皇太女没了之后,女帝也只有这么一条血脉了。所以他就算再恶心再离谱,也没到李玟和官家亲手送他下去的份。

    至于康太后,她得知自己的亲生子吴王被依律处置之后,就发了疯一样要闯门出去,撞在门上晕了,后面醒来就彻底疯了,现在被单独关在了房间内,平日也不许她与其他人见面,只是有人伺候着她罢了,只怕也撑不了几年了。那位吴庶人,多的是老百姓憎恶他的,据李玟所知,后面他是死在了京郊的。

    但是他是知法犯法,罪有应得,又关我们无辜的失去兄弟的可怜官家什么事呢。

    李玟主要还是盯着太上皇,见他吃过饭后就老老实实上床躺着睡觉了,才转身离去。他却不知道,门关上的一霎,太上皇陡然睁开眼睛。

    人啊,人啊,那些人肯不肯老老实实听话啊。不听话,就全都跟着朕去死吧。

    长安城一座府邸内。

    夜色下,人迹被掩埋,密谋的声音也被周围养的鸟雀掩盖。

    几名男子互相确认神色,能落座于此的都是可信之人,这一次,他们必要赌一个大的。

    一个年轻男子有些不确定的问:“消息准确么?”

    另一男子道:“怎么不准确呢。其实我们早该想到了,还要感谢之前太后娘娘给的思路。皇后娘娘为何不可见人?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在宫里,她又能在哪里呢。”

    为首的男人嘴角带笑:“既然是武安侯府自寻死路,也怪不得我们了。”

    第 103 章(四更)

    他们此时是一定要团结在一起的。官家登基之后, 除了刚开始没坐稳皇位的两年,简直是步步紧逼。

    老天鹅,他们是犯什么罪了不成, 要被官家如此猜疑打压?

    这小子简直和他祖母是一样一样的。好不容易等到文皇帝去世, 景平帝登基,他们都觉得好运来了。诶嘿嘿,要是当时皇太女没出事, 他们也死心了,谁让皇太女出事了呢。文皇帝可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嘛。好好好, 他们看皇子就挺好的嘛, 可堪重任。

    世家中最明智的一些家主们早看出了皇太女的死因,原来是有些世家和罗家一起下手了, 怨不得,怨不得呀。他们还要多多感谢这些人呢,他们选择依附罗家, 选择铲除皇太女, 最后身死族灭, 留下的好处却是他们得了。他们这些没有被牵扯进去的家族们, 不仅留下来了,还能得到景平帝这样的平庸之主。

    捡漏的景平帝可比文皇帝好糊弄多了。他登基之后, 只能依仗士族,他们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谁知道景平帝昏庸是昏庸, 他还胆小怕事啊, 你他爹的能不能有点胆气啊!没骨气到了这个地步,连我们这种一心愿意你上位的臣子也会觉得很丢脸的好么!不就是羌族打来了, 怕什么,让陆将军去打啊, 还有武安侯、镇国公府、勇毅伯、王将军几位嘛。

    想起这桩陈年旧事,他们就来气。你秦闻为了怕成为像宋帝那样的亡国之君,居然学人家宋徽宗赶紧传位给宋钦宗似的,拍拍屁股走了。他娘的,就挺服气的。

    “官家当日若是传给吴王,我们今日也好过多了啊。”一位家主叹息道。当时分明吴王已经有了要夺嫡的希望,不过是碍于皇太子秦严是原配嫡出,又是女帝带在手边的孙子、特意立为皇太孙的,吴王这边胜算才刚刚起来呢。景平帝就没出息地退位了。谁又能说这种情况不尴尬呢?也就是景平帝以为自己绝世大聪明,吴王和诸多臣子都惊呆了。

    “别说吴王,就是宁王也好啊。”另一位家主也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宁王背后没有势力,若是被立为新君,必然也要依仗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

    就算不能像东晋时“朕与世家共治天下”,至少也要像唐朝时五姓七望,连皇室和重臣都想和世家结姻亲吧。

    偏偏上位的是今上啊,真的服了,太上皇你拍拍屁股走人,能不能考虑一下留下的人的感受啊!

    之前太上皇和官家斗法,他们看起来谁也没站,但实际上都在心里期盼:太上皇能不能支棱一点啊,赶紧复位,我们都支持你!

    可怜见的,他们也就是在神宗皇帝晚年的时候享受过一段争权夺利的好日子,还有秦懿被初立的时候,主少国疑,自然是他们这些老臣来为官家效忠、为朝廷出力咯。秦懿十五岁亲政之后,他们就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偏偏秦懿她能活啊,命长啊,愣是活到了六十多岁才驾崩。其实他们也不是讨厌秦懿,秦懿这样的君主无论是男是女,都足够让臣子臣服地五体投地的,加上开疆拓土,扬我大周国威,说起来也是与有荣焉。

    问题是:他们是世家啊!家族的利益本来就在自身利益之上,这些狠人连自己的个人安危和得失都可以舍弃,只是为了家族长远未来图谋,这必然就与皇族的利益是相矛盾的。女帝是很厉害,但她有心收束世家,限制他们的权力,他们就不可能引颈就戮。

    他们追求的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就算上头坐着的人不姓秦了,又关他们家族什么事呢。家里可以出极个别的为君主殉葬的忠贞之辈,可整个家族风向都是为了保守自身的。

    好不容易熬走了明章女帝,好日子才过了六年,羌族来了,景平帝退了,今上来了。秦严是个扮猪吃虎的老手,和他祖母明章女帝简直是如出一辙的脾性,刚毅无畏,又颇有心计手腕。

    他们真的好难受啊。

    一个年纪大些的家主冷静地制止了在座诸位继续畅想下去,“过去的已经不可争取。官家如今年龄,后宫却只有皇后并几个妃嫔,他与武安侯府恐怕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外戚坐大,只怕我们这位官家也不愿意看到。”

    就在大周历史上,就出过不少外戚作乱之事,只是都没到最后一步,让外戚篡了江山罢了。

    “此前官家与太上皇父子相斗,又要防止外族叩边,这才重用武安侯,如今太上皇已然是退居常宁宫(废了),官家和武安侯府之间的关系想必又有变化。”

    “现在就是最好时机。”

    他显然很会煽动人心,这番话说得不少人都心动。

    只是,“就算我们抓住了长孙皇后的把柄,把她弄下台,官家也未必会让我们家的女儿入宫啊。”

    是啊,付出的前提是有利可图。现在的计划是借助长孙皇后假扮武安侯一事,彻底斗倒长孙家,可若是干了这一茬,最后一点好处没落他们头上,全让官家得了,那他们又是何苦呢?

    “官家想我们给他打前锋,显然是想得美。此事一出,官家与武安侯府必然两败俱伤,不管官家想不想保住发妻,必然会有所损伤,那时候就是我们更进一步之时。我们帮官家稳住朝堂,官家娶我们家的女儿,各取所需。”

    官家当然不是为国做鸭,到时候就是各凭本事了,看是官家逃得出他们世家前朝后宫的天罗地网,被他们温水煮青蛙,还是他们被官家收拾了。不管怎样,到底是个机会啊!如果放任现在这样下去,他们连个机会也没有!

    什么皇子外家,现在宫里头就两个孩子,官家独宠长孙皇后一个,对他们世家下狠手,这样下去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必须要分开官家和长孙家这两股势力。

    年轻男人提出了一个疑问:“官家已经有皇子了,就算为了皇长子计,只怕也不会如我们所愿废后吧。”

    “皇长子?呵呵,寻常人家是虎毒不食子,皇家说这话就是虚妄了。”

    几位家主定下计划,分头去联系人,还有争取能争取的力量,以及揭穿长孙皇后的证据,都要安排到位。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皇宫中。

    一家四口正在用饭。秦晔又看秦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哼哼了几声。

    秦严无奈,放下筷子,“阿爹又是如何开罪我们灼灼了?”

    秦晔不搭理他,自顾自吃着饭。

    秦曜看出了妹妹的心思,自觉主动地做了妹妹的传声筒:“阿爹不知道,今日到了梅花堂,我们几个聊了一聊就发现,原来小姨父拿了满分,也拿了奖状,而且小姨父做的卷子还比灼灼出给你的卷子难。”

    秦严:……行,他懂了,太懂了。

    灼灼心里不平衡了。

    “阿爹错了还不成么?”秦严好声好气道。

    秦晔嘟了嘟嘴:“小姨父好,阿爹坏!”

    秦严委委屈屈。

    长孙令忽然开口道:“那把你换给小姨父做女儿好不好?”

    要是这话说给别人听,比如程秋迟听,只怕脸都要吓白了。秦晔却不是胆小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到秦严身边,说:“不要!我阿爹虽然坏,但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坏爹。”

    秦严感动得眼泪汪汪的:“灼灼,阿爹最喜欢你了。”

    没想到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灼灼还是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秦晔抱住阿爹,他虽然坏,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啊。而且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她应该适时给阿爹一些信任,还有萤萤说的正反馈。“阿爹你要变得更好哦。”

    “嗯嗯!”秦严真的好感动啊。

    长孙令和秦严对视一眼,也抱住了秦晔,“灼灼,刚才是阿娘不对,不该说那种话。”

    “我知道阿娘在逗我呀。”秦晔根本不觉得这会是真的,自己是秦家和长孙家两家的血脉,绝对不可能送出去。她不仅善于识别人心,还很有头脑呢。

    第二日。

    卢照雪与徐翡约了下学后一起去书铺买几本术数书,就和其他小崽崽们先分别,两个一起往大街走去。另有两个丫鬟、小厮跟随在后。

    书铺不是秘密基地那家,而是卢行溪给卢照雪特意置办的一家书铺,独属于卢照雪的,就开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两人刚挑完书出了书铺,就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是不是皇后娘娘混宿军营的事?”

    “是啊,天哪一国皇后,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

    “嘶!她是怎么混进去的啊。”

    “这却不知道了。”

    几个男人议论纷纷,消息就像一层一层的棉絮,四散开来。

    卢照雪只听了几句,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徐翡身在庐山之外,看的更加清晰。“有人在整武安侯府,剑指皇后娘娘。”

    “是。”卢照雪如何不清楚,她比徐翡知道的更多,因为传闻不是假的,姨母确实顶替了舅舅的身份,作为“武安侯”打过不少胜仗,就连最有名的那场击退羌族的赤野之战,也是姨母打出来的。

    这本该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知道的秘密。是舅舅么?不,舅舅绝对不会犯蠢,姨母也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

    那是谁?

    “还能是谁?”长孙质失望道,“除了秦严,还有谁知道。”

    “阿质。”卢行溪语气不赞同,就算这是在英国公府的密室,阿质也不该这么怀疑官家,只要没有证据表明真的是官家反水,他就还是他们的姐夫。

    长孙质在情报司工作,本来性子最是冷静,毕竟每日都要经手那么多奇葩或炫惑的情报,可这一次,她听说了此事,民间已经有流言四起,说长孙皇后冒充武安侯身份了,这是要置武安侯府于死地。

    这样的出手,是奔着一发击中去的。等着吧,传言只是第一招,明日朝会之上,只怕就有人开始弹劾皇后,然后那位官家又会怎么做呢!

    长孙质可以不顾自己,可她不能不顾自己的家人,她的姐姐守护大周江山,她的哥哥也不例外,一旦事发,长孙家就是死罪。她这个外嫁女就算能保住,可是失去哥哥姐姐的她,又有什么好活的呢。

    卢行溪认真地看着长孙质:“你不相信官家,是么?”

    长孙质沉默片刻,“秦家人生性狠辣,为了皇权和江山稳固,什么做不出来呢。”就算她很佩服明章女帝,也不得不说,女帝是有手腕的,决不是什么仁慈之辈,谁威胁了她的江山,谁第一个死。今上有女帝遗风,万一现在也觉得长孙家是个威胁了呢。

    姐姐打出了那样一场举世皆惊的胜仗,她不是不骄傲,不是不高兴,只是心里实在有一层隐忧:这样的把柄落在官家手里,将来会走向如何呢。

    她知道哥哥也有这样的担心,只是不宣之于口而已。他们兄妹三个,两个妹妹成婚之后,就有了自己的家庭,而眼下这几年来,官家的表现都没有什么不对,对姐姐也足够好,他们还有两个孩子。别说灼灼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说出什么“阿爹除了我和哥哥哪里会有别的孩子呢”,他们这些大人,也不免生了妄念,若姐姐与姐夫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极好的。

    现在致命的把柄被暴露出来,她的阿姐该怎么办呢。

    卢行溪摸了摸她的脸,眼神温柔镇定,“别担心。我现在就进宫,我去见官家。”

    如果官家真要对着长孙家开刀,就先从他这个长孙家女婿的身上踏过去吧。

    第 104 章(五更)

    卢行溪还是不相信官家会如此糊涂, 他自认看人眼力还是有的,秦严对长孙令的感情绝对不是假的,这时候暴露出来这样的事情, 难道对他有什么好处不成?

    是, 阿质的担心他理解,也许官家是怕外戚势大,可是以他们的感情, 就算武安侯府手上不少兵权,又能威胁得了皇权几分呢?官家又没有别的孩子, 膝下只有长孙家和秦家共同的血脉, 长孙家又何至于谋反呢?这样的逻辑,他相信官家不会想不到的。

    若是武安侯长孙昭是个野心大的人也就算了, 可是相处多年,这个大舅兄一心养鸭子的性情他们也知道。他对敌悍勇无匹,智计频出, 可对内是一点私心也没有的啊。再说了, 退一万万步, 就算武安侯氏装出来的老实本分, 他膝下可一个孩子都没有啊,婚都没成, 就算真的背叛了妹夫谋反,拿到的好处也传不下去, 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是理智, 还是感情,都告诉卢行溪, 今日这事绝对不是姐夫的手笔。

    不过他还是要进宫一趟,出了这样的事, 他必须好好和姐夫商量一下,这事如果是姐夫干的,他得劝他悬崖勒马,晓以利弊,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他们两个长孙家的女婿就可以好好讨论一下,该怎么报复那搞事的人了。

    当然,这事也没有那么轻松,毕竟涉及到了这么大的事,到底是洗清楚阿姐的污名,证明她从未冒充过武安侯,还是干脆趁此机会认了,都得好好布置一番。

    传言的发酵一看就是早有预谋,决不是突如其来。现在传言还只是说阿姐混入军营,并没有说阿姐冒充武安侯身份,不知道对手为何还有所保留,但如果时间一长的话,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长孙质:“我也去。你去见官家,我去见阿姐。”她必须要和阿姐好好商量一下利弊。

    卢行溪摇头:“阿质,你不要去。如果真的官家圣心难测,有意下手,你进去岂不是更危险。”他不能失去阿质,更不能冒这个险。而且,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阿质也不能去。除非皇后特意下旨请妹妹入宫,长孙质根本进不了宫。而如果要以官员身份入宫,偏偏长孙质所在的又是最特殊的情报司,她的身份是保密的,更不能因此入宫了。

    长孙质显然也冷静下来了,是,她不能入宫。这时候她无比痛恨自己此前在情报司多年,居然一点权力也没有获取,没能成为足可威胁官家好好掂量的人物。虽然她一直在情报司很受看重,又是精通多国语言的专家,可她最多是专业技术人才,而没能成为管理者。因此她在情报司就算说的上话,但情报司也不是她掌管的。更可怜的是,她鞠躬尽瘁那么多年,所求不过是大周平安,如今大周之主倒是有倾覆长孙家族的嫌疑了。

    夫妻两个商量完毕后,就见到了一路疾行回来的女儿。

    卢照雪当然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她的心智可能比很多大人还要成熟些,仅仅在街上听到一些传言她就可以确定有人要对长孙家动手。一边派人去打听如今都传成什么样了,好知己知彼,一边自己先回家来,看看爹娘有没有什么主意。

    “阿爹,阿娘,有人要害姨母和武安侯府,怎么办啊?”

    看到面色焦急的女儿,长孙质心头一酸。连这么小的孩子心里都有数,更别提此时在宫里的阿姐,又是何等如坐针毡。她更担心阿姐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行溪看到女儿难得那么着急,也有些心疼起来,摸了摸她的脸:“别担心萤萤,阿爹会想办法的。”

    卢照雪有些不确定道:“阿爹,这事如果证据确凿,姨母才是武安侯的事情暴露出来,会怎么样?”

    卢行溪默了默,不知道怎么开口。

    长孙质淡淡道:“萤萤,这要看出手的人是谁了。”如果出手的是官家,这对武安侯府是灭顶之灾。因为他们不仅失去了一个支持的盟友,反倒要因为从前的信任而被盟友背刺。

    如果出手的是其他人,情况还要好一些,最起码官家会站在长孙家这边,谁欺负他妻子,谁就是在挑衅皇权。不管是为了皇权还是出于感情,他都不会做出伤害长孙家的事的。

    卢照雪愣了愣,“阿爹刚才要去哪?”

    “我去找官家。”

    卢照雪心下一惊,阿爹说的是“官家”而不是“姨父”,她心下也有些惴惴。难不成姨父那边还有什么情况不成?

    忐忑不安地目送爹爹入宫。卢行溪进宫是家常便饭,得知官家在太极殿,他自然求见。但朱银已经过来禀报了,说是官家和林相、房相商量对几国方针之事,因为不久后几个周围国家都要出使大周,这事也算重大朝政了,卢行溪又没有紧急军情,也不可能闯进去。

    一整个傍晚加晚上,卢行溪都没有见到官家。甚至后面连林相都出来了,房相也被官家体贴地留在宫中值班,负责将对外之事敲定了,官家还是没有出来。卢行溪仗着是官家妹夫,又催问了朱银一次。这一次,朱银直截了当道:“官家今日已经歇息了,国公爷请回吧。”

    卢行溪先是诧异,他没有心如死灰,而是在心里琢磨了一层,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回到家中,他告诉了妻女没面圣成功的消息。

    长孙质怒不可遏:“还说不是他,你看这不肯见人的样子,分明是心虚。”

    卢行溪摇摇头:“我倒不这么认为……”他现在有心情了,还抱起了萤萤,一边rua她的头发,一边镇定自若的说出了自己的全部猜测。

    ……

    程信在都察院也算人脉不错,很快就得知了右都御史打算亲自出马弹劾长孙皇后一事,他立刻:!!!

    别的不说,他刚刚承了人家英国公的恩惠,英国公夫人就是长孙皇后的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立刻就写信让人送去给英国公,企图通风报信。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长孙家族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来。

    卢行溪收了信,并未与妻女说起,省得他们更加担心,只是心里也有些暖意,他没有白帮程信。

    右副都御史么?崔家?卢行溪心里迅速画出边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宫中。

    秦晔和秦曜一整天没有见到他们的阿爹阿娘了。别说是秦晔了,就连秦曜都察觉到有点不对。他们很快也听说了传闻,说他们阿娘混入军营之事,而他们都知道,那是真的,而且混入军营绝非最大的罪名。

    两人先一起去景阳宫见阿娘,却发现阿娘根本不在这里。秦曜紧张不已,事情来得突然,他拉住妹妹的手:“我们去找爹爹吧。”

    爹爹对阿娘那么好,肯定会给阿娘想办法,帮阿娘解决这点事的。

    秦晔却咬了咬唇,“不,我们不去找阿爹。我们去找舅舅。”

    秦曜:“?”

    秦晔的心性远比哥哥要冷硬许多,今日这事还不知道阿娘去哪里了,阿爹对阿娘的几分真心实意在这样的舆论操控之下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她就算再清楚阿爹的感情,也不能完全寄托在他身上。求人不如求己,他们得去找舅舅,让舅舅严查武安军中,是谁泄密了,只要明日咬死了舅舅才是武安侯,阿娘一直在宫中,就能洗刷阿娘身上的污名。

    秦曜听她这般分析了,有些惊讶:“你不信阿爹?”

    “哥哥跟我去吧,我这么做是为阿娘考虑,如今传言只是有害阿娘,无害阿爹,就算我去找舅舅也害不到阿爹头上。”秦晔道。

    秦曜觉得妹妹说的有理,也点了头。

    他们两个在宫中多年,这时候要偷偷混出宫,也算不得难事——反正今日宫中的气氛奇奇怪怪的,听说阿爹还在太极殿和房相议政呢。都什么时候火烧眉毛了,阿爹还没出来,这不是疯了么?

    武安侯在府里,可武安侯也很急,他本来很急,看到两个孩子大晚上的从宫里溜出来找他,他只能尽力收敛起来,让自己显得一点也不着急了。

    听了外甥女说来意,武安侯冷静下来:是他们最近太大意了,朝堂中的一片和乐,倒让他们放松下来,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他是个大人,总不能比孩子还慌张。“灼灼和阿大放心,舅舅现在就派人去西山。”武安军二十万军队,十五万驻扎在北疆,五万在长安城外西山练兵,恰逢这几个月武安侯回京了,所以这五万亲兵也跟着回来了。此时是正好的。

    真要是秦严他翻脸不认人了,休怪他长孙昭也翻脸不认人了。有兵权在手,有什么好怕的。只是现在还没到这一步,必须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

    之所以他不亲自去的原因是,明日朝会必然有狂风巨浪,他肯定要去的,还得见机行事。

    又安慰了两个外甥一番,将他们一一送回宫门口,再看着他们偷溜进去。

    武安侯仔细地想了想两个外甥的言行,同样是面临母亲有难这样的大事,阿大的反应是找他阿爹做主,可灼灼的反应则是找自己这个舅舅。两个外甥里边,还是灼灼更有决断一些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真是闲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思虑这些,一旦不好,灼灼和阿大也讨不了好,他还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替他秦严思考继承人的事呢。

    对了,明日宫里是神武军当值,神武军的统领是杜家人,官家秦严的生母,靖文太后杜秋颖就出身杜家,这位杜将军是官家的舅舅,是他的嫡系。他如果真的要调武安军来救出大妹妹的话,只怕还要把两千神武军考虑在内。

    武安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演算着。

    这一晚,长安城内不知道多少人家心里惴惴,多少人罗织阴谋,多少人提心吊胆。即便是一心亲近官家的大臣,心里也怀疑起来:针对长孙皇后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把武安侯府打压下去,谁能得到好处?此事我究竟要不要插上一脚?

    房东泷被秦严留了下来,心里倒还有几分得意,幸好他早早抛弃太上皇,投靠了官家,如今才能得到官家的重用。良禽择木而栖,他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选了一条好路啊。今日与官家商量与几国的外交事宜,见天色不早了,官家还特意将他留了下来,准允他今晚留宿宫廷,虽说是外宫的含元殿,到底是官家的恩宠啊。

    不仅如此,官家甚至还让人送来了极好的饭菜,可见官家是真的信任他了。都快亥时了,官家还亲自过来,慰问他是否吃好。

    “老臣何德何能,得官家如此垂青。”房东泷是太上皇那一辈的老臣了,此时感激不已。君臣和谐之态,真是可以记入史书的一笔。

    秦严微微一笑:“房相助朕良多,朕岂不知房相心意?”

    “承蒙官家不弃,不与微臣计较曾经追随太上皇的过去,仍让微臣担任参知政事一职,微臣铭感于内,定当夙夜不懈,报效官家!”

    房东泷是最早一批投靠秦严的,为此他还交出了很多名单,让太上皇势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大家就算背后议论他见风使舵,但还是要尊称他一声“房相”的。谁让官家势大胜出,太上皇日薄西山了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秦严忽然轻笑一声:“房相在等吧。”

    房东泷还保持着刚才感激的低着头状态,只是手心攥紧了一些,没有答话。

    秦严以手支颐:“在等明日朝会废后落定吧。朕可以提前告诉你,不用等了。”

    房东泷只觉得心里一阵胆寒,仿佛被恶灵爬背般的感觉,他死死地回忆着,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漏了陷。但为官多年的经验已经让他迅速出口:“官家在说什么?微臣迷茫。”

    秦严只是盯着他,一双和明章女帝极像的凤眼看向他,房东泷如遭雷击。虽然君王并未说话,但阴谋仿佛已经无处遁形,房东泷看他一脸笃定的样子,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秦严还当他会一直不承认,不过,不管他承不承认,他都不会放他出去的。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房东泷发出一阵诡异的低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可能,他装的那么好,投靠的那么真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房东泷为了家族荣华富贵长久平安背叛了老东家太上皇。官家怎么可能不信呢。

    秦严也不吝啬地告诉他答案:“朕是一个正常皇帝。”

    所以,你不会以为我会彻底相信你投我吧?

    房东泷捏紧了拳头。他仍是不甘心,百般筹谋到了今日,看来官家已经知道了,但是他知道了多少呢?他还是要支持出格的皇后娘娘么?

    “官家将我困在这里,难道真的不怕皇后擅权,夺了秦家江山?武周殷鉴不远。”说到最后,他意味深长。

    难道你秦严真的这么没心没肺,完全不怕长孙皇后篡位么,你们秦家可以出一个女帝,但是还能容忍儿媳妇也成为女帝么?打死房东泷他也不相信秦家人有这样舍己为人的情怀。什么帝后情深,没有矛盾的时候自然是夫妻感情好,一有矛盾,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有哪个帝王可以忍受自己的权力被分割,长孙家族是外戚,更是手握重兵的外戚,本就已经惹人耳目了,更可怕的是,长孙皇后才是那个手握重兵的,枕边人是大将军,官家你还睡得着么?

    秦严的答案是:我当然睡得着啊!嘿,照你们这个思路,我妻子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她还操控了母族的兵权,夫妻一体,岂不是相当于我也手握兵权了?没毛病啊。

    他此时微微笑:“房相挑拨的口舌还是要再多加修炼啊。”他听了半天,一点触动都没受到。

    房东泷:……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秦严,“你真的相信长孙家?”

    秦严没再回答,令人关门,“房相就在这等消息吧。”

    ——

    第二日是大朝会。本该好好议论一下几国使者马上要到大周一事,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已经手持笏板,出列了。

    卢行溪心里冷笑:真是先声夺人啊。

    右都御史崔躬出身优渥,官途顺利,四十来岁就坐到了右都御史的位置,可谓春风得意。此时他站出来弹劾长孙皇后,一脸义正言辞。

    “微臣斗胆弹劾皇后娘娘,一则无力无能治理后宫,以至于后宫生乱,御膳房贪墨一时,众人皆知。二则专宠而妒,不令官家后宫进人,影响皇室开枝散叶,实无皇后之德。三则视宫规如无睹,出宫离去,混入军营,与军士同吃同睡。如此女子,岂可母仪天下?伏请官家明察,早作决断。”

    什么决断?自然是废后的决断了。

    都察院以左都御史为尊,右都御史稍微次之,可左都御史三朝老臣,一生刚直,前阵子正好病了,这一个月来都在家中休养。如今都察院便以崔躬马首是瞻。自崔躬打头阵站出来之后,其他御史们也纷纷出动。

    弹劾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谁也说不了他们一句不是。

    秦严微微一笑,也真是难为他们了。在阿令身上找了这么久的把柄,也就找出这么几条来。除了混入军营一事,居然还弄出了无能治理后宫的罪名。可笑,御膳房贪墨的案子早便有了,他那该死的父皇还在位时,御膳房的账目就不清不楚的。还是他登基之后,与阿令二人理了一遍,之后又交给柳白歌好好监管,这才有今日的一片清白。

    好啊,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

    除了不少世家出身的人在摇旗呐喊之外,还有一些臣子也卷了进来。他们都是墙头草,见废后派势大,便有心跟着插一脚。要知道,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昨日作为皇后妹夫的英国公就入宫求见官家了,可是官家没有见他,不仅如此,听说宫里景阳宫也听不见人声,极有可能是官家闻知此事,将长孙皇后幽禁在另一个地方了。而官家不见英国公的行为也充分表明,这就是官家释放在外的信号。

    他是彻底厌弃长孙皇后了,所以连妹夫也不见了。本就是长孙家姐妹连接起来的连襟关系呢。如今长孙皇后看样子要倒,官家当然不可能再给英国公替妻姐求情的机会了。

    他们偷偷地打量英国公的脸色,只见他脸色镇定,只是隐隐有几分不安。好,确定了,英国公到底年轻,骗不了他们这些官场上的老狐狸。

    这下好了,不仅是早有预谋的世家,还是其他得到风声的臣子们,都觉得在此一举了,信誓旦旦准备弹劾。后者还觉得自己是为了官家冲锋陷阵呢!

    今日我跳的越高,表现的越好,官家也越会记住我的功劳。说不定皇后娘娘混入军营的传闻还是官家主导的呢。他们动一动脑筋就想得到,官家是谁?那可是皇后的枕边人,她有没有及时出现在身边,官家难道不知道?她混入军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官家肯定都是知情的。既然之前一直隐瞒不报,现在才报出来,自然是现在到了铲除长孙家、削弱外戚势力的时候了。

    官家养士几十年,仗义直言,正在今日!

    卢行溪盯着这些一句接着一句的同僚,仿佛长孙皇后犯的是不赦之罪,从他们口中出来一个又一个罪名,看起来个个都是朝廷的忠贞之臣,实则都是等着推倒长孙家,好汲取巨大的利益。

    满堂朱紫,又有几个是真正的正义?

    他仔细地看了看,少数勋贵老老实实没有牵扯进去,还有将军们也多数没有发言。他心知这是老武安侯留给子女的余荫,毕竟武安侯府不知道多少子弟战死沙场,大家都是带兵打仗的,自然对长孙皇后这个长孙家的女儿有所同情。

    另外,王铮、程信、徐子恺几人也并未站出来痛打落水狗。到底是他认证的朋友。

    见秦严没有反应,而是支着下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朝臣们都觉得自己摸中官家的脉了,自己果然会揣测圣心!

    慢慢地,就连宗室也有人跳了出来。正是永平大长公主的驸马都尉,那位驸马都尉自从上次被太上皇敲打过之后,就老实很多了。这一次他看到了机会,不管官家肯不肯干,只要将长孙皇后弄下台,他家孙女就有机会入官家的后宫,到时候一家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老人家也是说的一腔热血,仿佛自己为宗室考虑颇多,实在是看不惯长孙皇后这样的侄孙媳妇。

    关键时刻,又是晋阳王站出来反对他,晋阳王都快要恨死驸马都尉这个姨父了。“微臣反对驸马都尉所说。如今事态不明,驸马都尉就喊打喊杀,张口闭口就是娘娘不守妇德,在真相未明之前,皇后娘娘与官家夫妻一体,仍然是君,驸马都尉只是臣,岂有臣克君之理?以下克上,驸马都尉你想做什么?”

    驸马都尉也是服了,这个晋阳王怎没这么不听话,有她什么事啊!“难道不是皇后专宠好妒,以至于这么多年了,官家膝下只有一子?无力治理后宫,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晋阳王翻了个白眼,怎么就膝下只有一子了,大公主不是子嗣么?她大声道:“好叫驸马都尉清楚,上次我与您老人家争论过这个问题了,您年老体虚自是不记得,但我可以帮您回忆一下,官家四个妃子两个孩子,比起太上皇已经是硕果累累。”

    这话说得大家想起上次的事也都笑了。

    晋阳王继续超大声,让所有人都听见:“至于无力治理后宫,谁不知道娘娘最是贤德,宫中宫外命妇都服气,娘娘更是文皇帝亲自点头的孙媳妇,难道您是质疑文皇帝之意?”说到了明章女帝,她摇摇一拱手。

    其他朝臣也心神一凛,都低头做谦卑态。

    驸马都尉对这一点无话可说,只能抓住三条废后理由中最不可饶恕的一条来说话:“那皇后娘娘擅自出宫,混入军营一事,你有什么可说的?”

    他这时候还没把话说死了,没扯到贞洁上头,因为他不确定官家对妻子还留有多少感情,将这一点戳穿,恐怕官家也失了颜面,倒是弄巧成拙了。

    晋阳王不甘示弱:“毫无证据,你说是就是么!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看见你去了南风馆啊!”

    “你!”驸马都尉被气得老脸通红。晋阳王,小人也,女子也,简直是女小人!

    崔躬等人见他丝毫不能打,赶紧站出来道:“微臣有证据!”

    秦严这时候才道:“哦?”他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事吧,朕昨日也听房相说了一二。”

    崔躬等世家人连忙高兴起来,看来房相果然是得官家信重啊,有房相打好了预防针,恐怕待会废后一条龙是板上钉钉的了。

    秦严忽然变了声音,仿佛冬日里的冰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污蔑朕的皇后?”

    第 105 章(一更)

    见君王勃然变色, 不少人都吓破了胆。那些投机派自不必说,本就是为了顺君王之意才出言附和的,谁知道君王这话音, 似乎还要回护长孙皇后?

    他们自是可以退缩, 但本就是主谋的世家诸人自是不能后退一步。

    如今房相不在(官家一来就说了房相着凉现在正在太医院治病),崔躬只能自己上了。“官家,微臣等并非信口雌黄。都察院办事想来讲究有理有据, 微臣有证人可以证明,他们在军营中见过皇后娘娘。”

    武安侯顿感不妙, 他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皇后娘娘与微臣是一母同胞, 更是同日出生,本就生的十分之像。也不知道崔大人是何居心, 他所说的证人见到的,只怕是微臣吧。”

    崔躬冷冷道:“侯爷与娘娘就算再像,只怕仍有区别吧。是男是女, 莫非认不出来?”

    就有机灵的臣子提出:“官家, 既然如此, 不如让娘娘出来与这些证人对质吧, 也好还娘娘一个清白。”

    武安侯心里愤愤:说得好听!明明想要将我妹妹踩死,还要假做好人。

    “对质?”秦严慢慢温和起来, 他似是思虑了片刻,“来人, 去后宫将皇后请出来。”

    崔躬等人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那些退后的投机派更觉得懊悔, 早知道官家其实是想顺水推舟治罪皇后娘娘的,他们刚才就不退后了啊!想想也是, 长孙皇后一向性情强势,又有强大的母族, 比起当初的武后家世还要强上许多,官家肯定夫纲不振啊,此前官家仰仗武安侯府,现在风水轮流转,不用的时候自然是一脚踢开。咳咳,这不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官家此举分明是不为情爱所惑,意志坚定啊!

    长孙令果然不久后就到了,她立在武安侯身侧,一脸镇定地看向群臣。群臣皆不敢直视其锋芒。

    用长孙质的话来说,她阿姐长了一张国泰民安脸,一出场就气场十足的。现在她这样看一圈众人,众人还得不情不愿的给她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孙令轻笑道:“诸位不是请我来对质么?请吧。”

    崔躬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扬了扬手,便有几个军士打扮之人入了太极殿。

    武安侯瞳孔微微一缩,还真是他们武安军的人。

    那几人果然指认起来,表示当时见到的正是皇后娘娘,绝非武安侯。

    长孙令:“你说在军营中见到我,那我任何职?”

    那士兵已经抢答起来:“你是武安侯!你冒充哥哥武安侯的身份!”

    崔躬心下不妙。他之前可不是这么交代的。他们的传言只是说皇后混入军营,却不敢把皇后取代了武安侯这事捅出来。毕竟当年武安侯的功劳太大,带兵打退羌族的名声放在谁头上那都是国家的英雄,他们怕会因此有人替皇后说话。

    此话一说,众人果然哗然。尤其是那些不明内情的人,原来皇后娘娘冒充了武安侯的身份带兵打仗?!他们原本以为只是皇后混入军营看热闹,或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谁知道,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长孙令似乎有些慌神了,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这在不少人看来就是心虚默认的意思。

    秦严也严肃起来,看向那说话的士兵:“你确定么?”

    这下不止是原来的那个士兵了,就连其他士兵也争先恐后道:“就是她!她和侯爷长得虽然像,但我们看得出来!”“打赤野之战的绝对是皇后娘娘,而不是侯爷本人。”

    长孙令微微勾起了嘴角。

    卢行溪也在无人处弯了弯唇角。

    驸马都尉见人证都这么肯定了,他又支棱起来了:“娘娘,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崔躬见事已至此,压力都在长孙家那边,官家虽然态度不明,但今日必要锤死长孙家了,也站出来道:“不仅有人证,而且微臣发现,皇后娘娘有过几次生病的时候,没有人见过她。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年亲蚕礼之前,娘娘生病,居然连皇长子和大公主两位殿下都没有见过母亲。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的母后已经离宫了。”

    又是一个铁证!

    长孙令只怕是无法反驳吧。

    “这是微臣所列的时间对照图,娘娘几次没有出现在宫中,都是武安侯也不在长安的时候,具体做了什么事情,官家一看便知。”

    崔躬呈了上去。

    秦严看了看,皱了眉头,让朱银传下去给其他朝臣也都看看。于是大家都看到了这副时间的重合度极高,可以说,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娘娘一不在宫中,就是冒充武安侯去了。

    崔躬看向长孙令:“娘娘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他神色谦卑,却不难看出眉间几分志在必得。

    长孙令如他所愿的给了他反应:“是我,又如何?”

    嗬!

    她承认了!她竟然敢承认!她怎么敢承认!

    这可是死罪啊!

    重点根本就不在于他们兄妹之间到底犯了什么蠢,武安侯被妹妹下了什么降头,忽然愿意把身份“借”给妹妹,而在于将令。是的,统帅三军的将令是给武安侯长孙昭的,哪怕是他亲妹妹长孙令也根本没有资格染指。

    严格说起来,他们兄妹俩这是合伙欺君,再加上他们武将的身份,整件事变得更加可怕。平日里与武安侯府亲善的臣子都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替他们紧张起来:这可是死罪啊,武安侯和皇后如何脱身?

    哎,娘娘怎么就承认了呢!若是咬死不认,又能如何。

    长孙令心道,当然要认,她就是她,总有那么一天的。虽然来的仓促,但危机同时也是机遇,如果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她就能趁势从这件事中翻身出来,不再被皇后这个身份给束缚住。

    与其左右隐瞒,抵死不认,还不如干脆揭开来算了!

    她承认她性子里是有几分赌性在的。

    御史步步紧逼:“娘娘既然承认,何不自己辞去皇后之位?皇后本是母仪天下之人,娘娘出入军营,又做出这等事来,强取武安侯将令,实在不配皇后之位。”

    “娘娘此事若是传到民间,岂不是物议纷纷?过段时间几国使节就来长安了,到时候我大周岂不贻笑大方,失了大国风范?”

    “娘娘不以为耻,竟还反以为荣?微臣观娘娘并无丝毫反省之意,反而很是自得。”

    接下来,长孙令简直舌战群儒。

    “耻辱?怎么,知道打赢胜仗、驱逐羌族的元帅是女子,很耻辱么?”她清冷的声音传遍殿内,明明音量不大,却仿佛利剑出鞘似的,震醒了不少人的心弦。

    “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耻辱么?边境外族入侵如入无人之境,大周子民屡屡被掠夺,作为他们的粮食储备,那才是耻辱!”

    “打不赢仗,就将国土、财宝和女子送出,那才是耻辱!”

    “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尺寸与人。”长孙令眼神锋利地看向诸位朝臣,“就算我用了武安侯的身份打仗,那我又有何错!”

    不愧是昔日被称为女诸葛的闺秀,谁知道她不仅博闻强识,还能打胜仗啊!她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如离弦的箭一样刺入了朝臣的内心。难道长孙皇后说的有错么?她哪句话说错了?

    什么才是真正的耻辱?

    卢行溪立刻站出来附和:“微臣以为娘娘无错,反而还大有功于朝廷。”

    徐子恺亦道:“皇后娘娘所行之事,皆是为了朝廷,绝无半分私心,微臣钦佩不已。”

    紧接着,小半数朝臣都站出来表示娘娘无错。

    但一些人仍是不肯认输,尤其是一些老学究、迂腐了大半辈子的人,“皇后娘娘取得的结果固然是好的。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难道为了结果,就可以不守规矩?堂堂一国皇后,混宿军营,岂有体统?”

    甚至有人直接道:“军营重地,同吃同住是常情,可皇后娘娘也如此,恐怕有失贞洁——”

    他还未说完,就被一个不明物体砸中了脑袋,鲜红的血流淌下来,滴落在地。

    朝臣们皆惊诧地看向御座。

    只见那君王微微一笑,“呀,失手了。周大人,可真不好意思。”原来他手心里一直转着一个私印,刚刚脱手而去。

    不愧是昔年投壶第一的人,现在都快三十岁了,依然准头那么好呢。

    等等,官家的意思他们听明白了,别的可以说,贞洁一事不许说,谁说谁死。那位被砸中的大人已经颤颤巍巍跪到了一旁:“微臣无事。”

    长孙令冷笑一声,“将士一心,才是取胜之道。我在外行军时,吃的一样拉嗓子的米糊和冷饼,睡的一样是山洞草席。大人指责我同吃同睡,贞洁不保,那你的意思是,所有打仗的将军们,他们都和士兵同吃同睡,睡一个被窝了?”

    在场的将军们:???

    对啊,娘娘没说错啊!

    他们虎躯一震,又纷纷用眼神看向刚才非议娘娘清白的那些文官,该死的文官,打仗的时候缩头乌龟,没见他们为大周流过一滴血,现在倒反过来造谣人了。

    敢污蔑我们是吧?干掉你哦。

    崔躬脸色难看极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废后只怕事不可为,可已经将那些人给得罪透了啊!

    局势一时一个样。谁能想到,就在短短一刻钟之前,大家还是对长孙家族喊打喊杀的呢。

    到底还是有人站了出来道:“娘娘虽说立功不少,但此事到底不合规矩,官家,究竟如何论罚,还请您拿主意。还有武安侯,他身为侯爷,接了将令,却让妹妹顶上,拿了妹妹的功劳,此事只怕也不妥吧?”

    于是世家们立刻又有话说了,从古说到今,借古讽今,好利落的嘴皮子。

    即便是刚才说娘娘无错的人,也觉得该有所处罚,否则不是谁都可以抢别人的将令,谁都可以替兄从军了?

    就在这时,秦严忽然道:“其实诸位卿家都误会了。”

    朝臣们:蛤???

    秦严缓缓道来:“当年羌族叩边,武安侯忽然有病在身,但当时武安侯领兵出征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北疆民心也因此振奋不已,毕竟老武安侯就打退过羌族。这种情况下,朕还能找谁来顶替呢?”

    朝臣们:……?官家,你摸着良心说,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么?真的真的不是你现场编出来的么?

    秦严继续声情并茂道:“还好有皇后。朕的皇后,到底是老侯爷之女,自幼得其武艺传承,与武安侯一样武艺超群,又颇知兵法,她临危受命,从未推脱,最后也击退羌族,立下大功。朕有这样的好皇后,你们还一心污蔑,究竟是何居心?”

    说到最后,简直是义愤填膺,仿佛要除了某些人而后快。

    朝臣们:……

    好好好,经过官家这么一诠释,现在就变成了皇后娘娘临危受命了是吧!她不仅有武艺,还能打,既对你忠诚,又护住了你的江山,简直是你的真爱,我们全都是破坏你们真爱的罪魁祸首,我们真该死啊。

    “微臣真该死啊。居然如此揣测皇后娘娘。请官家治微臣死罪。”

    等等,是谁把这话说出来的?也太不要脸了吧。

    他们放眼望去,居然是之前被印章砸破头的那位周大人,顿时就感到心情复杂,周大人,你的骨头也太软了点吧。

    如果说之前还不确定,觉得官家反复无常的话,现在那些投机派们也算是清楚了,他们简直是枉做小人了。他们还当自己成全了皇帝的废后心愿,谁知道做了别人的马前卒。官家要被气死,他们也快被气死了。

    倒是一心谋划的世家出身的官员们心里冰寒一片。官家如此盖棺定论,为皇后开脱,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只要再说一句,那就是质疑官家,可你看官家如今的心思,是好惹的么?他手边还放着几个印章呢?不知道还有谁的头够硬,想来试一试的?

    武安侯也适时地站出来:“一切都是微臣之错,是微臣不该生病,更不该将将令交给娘娘。微臣就算病到快要死了,也该为国捐躯才是!”

    朝臣们心情更复杂了。武安侯,谁说你一介武将不会说话的,你这说的不是挺顺溜的么,占据了大义,谁还敢说你半句不是?

    徐子恺道:“侯爷当时病重,本就不能行走,就是强行带病,只怕效果也不佳。天佑我大周,有了侯爷这样的武将,还有娘娘这样的武将。微臣替天下百姓感谢皇后娘娘。还有官家,幸好官家支持,慧眼识珠,才让北疆民心稳住,才有了最后的胜利。”

    是啊,人家都快死了,强行带病,又有什么好处?

    朝臣们戚戚然,当时他们也怕打输了,让羌族进犯长安,到时候他们也全都玩完了。当时他们不是都记着武安侯的功劳的么?怎么,武安侯的可以记得,换了他妹妹,就记不得了?

    见形势一边倒,崔躬终于忍不住道:“官家,此事到底事关重大,皇后娘娘她身份特殊,不仅是有功之臣,同时还是您的皇后啊,是太上皇的儿媳。以微臣看,不如将太上皇请出来,听一听他的意见。”

    崔躬的意思是,执意将这件事变成家事,那么作为家翁的太上皇就有权力,也有资格,对功臣长孙令说三道四了。因为在他面前,她只是更低位的儿媳妇。

    秦严眼神一眯。最大的鱼是不是要钓出来了?

    崔躬都行事了,其他世家臣子当然也借机道:“是啊,还是请太上皇来主持一下吧。”

    跟着老大混,准没错!

    秦严只能敷衍道:“太上皇有恙在身,怎可为这等事劳动他老人家?伤了太上皇贵体,谁来担责?”

    反正他不想担这个责。哪个臣子敢说。

    “谁说朕有恙在身?”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心里一惊,不可置信的朝后看去。只见苍老了不少的太上皇在杜将军的搀扶下,站了出来,他恨恨地看向秦严,“你这逆子!囚禁亲父,岂配你座下皇位?”

    朝臣们心里都有数,明明之前太上皇就中风了,要静养常宁宫,他们大概看得出来太上皇行事暴虐无道,甚至还有让吴王拿女子经血炼丹的黑历史在,官家估计是想尽办法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常宁宫了。就算是囚禁,也说得过去。只是,太上皇怎么出来的?

    秦严本还镇定,太上皇能成功出来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但更出乎他意料的人,是杜将军。杜秋爽,可是他母后的哥哥啊!他为何不支持自己这个外甥,反而支持垂老的太上皇?这不对劲。

    “父皇为何污蔑儿臣?”秦严大惊失色,“若是儿臣行了此事,您又怎么会在这里?”

    太上皇都快被这逆子给气笑了,他还有脸说。若非他秦闻精心布置,谋划了这许多,他又怎么能从常宁宫逃出来?又哪里有今日?

    秦严又看向杜将军:“杜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反么?”

    杜将军不敢直视他,只是道:“官家,你莫要一错再错了。太上皇清君侧,清的正是你的枕边人,这位野心慢慢的长孙皇后。”

    崔躬也劝道:“官家,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您父亲的话,莫非也不听了吗?”

    太上皇看向秦严:“逆子,你听信妖妇和外戚之言,囚禁亲父,不孝不义。朕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诛杀长孙家族的人,朕就宽恕你的过错。”

    秦严眼里墨黑。他明白今日这一出为的什么了。原来是要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恭迎太上皇复位啊。

    “朕若不肯呢?”他淡淡道。

    太上皇哼了一声,杜将军对外招了招手,几百军士就涌了进来,手握刀剑,如狼似虎。

    朝臣们:???

    他们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怎么上个朝还遭遇了逼宫啊。太上皇想要复位,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都一把年纪了,还想这些,就算拿回来皇位,又能坐几年呢。而且太上皇脸皮是真的厚啊,他怎么有脸的啊。

    世家官员们也心里又怕又怒:这剧本不对吧。说好的大家一起逼官家废后,好送女儿入宫,大家一起享荣华富贵。怎么画风突变,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对了,崔躬,崔躬!你爹的崔躬,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啊!你这老小子偷偷和太上皇结成阴谋,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今日这种情况,无论最后谁胜,他们都讨不了好啊。

    其他臣子们就更看不懂了:怎么回事啊,忽然间就剑拔弩张,要打起来了。

    杜将军拱手:“请官家下旨。”

    秦严沉默。

    长孙令道:“杜秋爽,你是不是忘了,西山还有五万武安军?”

    朝臣们立刻挺胸抬头:对啊,今日虽然是杜将军率领的神武军当值,但是神武军也就一千人,虽然忽然反水确实怪叫官家恼火的,但是我们武安军杀一敌百的,难道还怕了你神武军?

    杜将军也笑了:“娘娘何必逞强?哪怕武安军现在从西山过来,这边大局已定。”这也是他和太上皇定下的时间差,到时候太上皇复位,武安军若是不尊圣旨,那就是造反,全天下共击之!

    太上皇也得意地笑了。一切都尽在他们君臣的掌控之中。

    “哦?是么?”长孙令忽然上前一步,握住秦严的手。

    就在这时,气氛突变。肃杀的气息忽然降临整座太极殿,披甲军士闯入宫殿,一名年轻的男子走在最前,冲杀起神武军来,招招见血。

    他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很快到了帝后跟前,“微臣白余见过官家。”又对着长孙令行礼,“将军。”

    众臣皆骇然。

    难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上皇和崔躬等人自以为算计的好,宫中只有神武军,此时反水,让官家根本没有着落,皇宫都出不去,还如何召来军队相救?可人家长孙皇后和武安侯早有成算。

    杜将军脸色霎那间白得和死人一样,他不敢置信道:“难道,你早就叫武安军入京了?”

    西山虽然在京郊,但从那边过来,至少也得三个时辰。而现在的武安军看起来至少三千轻骑,这么大规模的武安军入京,他们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这难道不可怕么?只怕帝后早就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擎等着看笑话呢。

    长孙令微微一笑。她昨晚连夜去的,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他们解释了。

    武安军能打,会打,一进来杀人和切瓜吃菜一样简单,神武军很快就露出颓势,兵败如山倒,被杀的被杀,投降的投降。

    太上皇眼神阴冷地看向秦严:“你好狠毒的心机。”

    看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这个好皇儿设计好的,就是为了治他这个爹于死地。

    白副将虽然没有把刀剑直接架在太上皇脖子上,但也派了众人围住太上皇、崔躬和杜秋爽这三个宫变主谋了。

    秦严忽然问道:“你为何帮太上皇谋反?”

    大家都知道他问的是杜秋爽,其实他们也好奇得很,你说杜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虽然今上登基之后,对杜将军这个舅舅也没有很热切,对母族也一般般,但是好歹有姻亲关系。你去帮太上皇,能有什么好呢。

    杜秋爽无奈一笑,并不答话。

    秦严逼问道:“你有把柄在太上皇手里,是么?”

    杜秋爽极力镇定,可脸上抖动的皱纹还是出卖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成王败寇,微臣无话可说。”

    太上皇冷冷地看着他们舅甥两个。

    不管怎么样,这场闹剧到底还是落下了帷幕。从揭发长孙皇后冒充武安侯,到最后太上皇和杜将军发动宫变,企图复位,朝臣们的心情跌宕起伏,回到家后还久久不能平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啊。

    可对秦严他们来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只是,其他事情都好说,只有一件事情,是秦严现在就想做的。

    夫妻两个一日一夜都没有见面,长孙令昨晚就出宫去了西山寻人,秦严也一颗心分成了八份,操持着整个棋盘,推算运筹,几乎彻夜未眠。

    但他们今日配合默契,打了个胜仗!

    秦严抱住长孙令,亲住她的脸侧:“阿令就一点没有怀疑过我么?”

    长孙令摇摇头。

    秦严心软得不得了,亲自给她沐浴,洗去一身脏污,“为什么?”

    长孙令眉眼张扬,语气却柔软,“因为我爱你,相信你。”

    正如你也相信我一样。

    夫妻两个洗了个鸳鸯浴,玩够了才开始处理后续。

    ————

    英国公府。

    卢行溪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女都还在家。长孙质最关心的自然是她阿姐,难得一日不去情报司也说得过去,萤萤也说不想去上学,自然也帮她请了假。

    他才回来,卢照雪就扑了上来,一脸雀跃:“阿爹!”

    卢行溪捏了捏她的脸:“小萤萤居然逃学呀。”

    “没有没有,阿娘帮我请了假的呢。”卢照雪振振有词,“今日姨母所说的实在是太棒了,义正言辞,只是担心阿爹,你有没有受伤?”

    卢行溪一向知道,消息传得比他骑马还快呢。那边太上皇逼宫,长安城内不少百姓都有所耳闻了,关门闭户,害怕的紧。

    “没有。”卢行溪缓缓将今日之事道来。最后才对妻子道:“官家对阿姐,应是真心的。”

    长孙质也有些动容,真不真心她还不十分确定,但肯定是一颗帝王心。她说:“只盼从此再无波折了。”

    既然是阿姐选择的人,那她也试着相信阿姐的眼光一回吧。阿姐都愿意带着那么多兵马从西山回来了,若是没有太上皇的这一出,她带那么多将士回来,很容易被扣个武安军谋逆的帽子。

    卢行溪听她这么说,才笑了笑:“阿质,你又怎么知道,一切不是官家算计之中呢?”

    长孙质忽的一惊,想起昨日郎君回来后就镇定自若的样子,包括他猜测的那些话,最后化作语气复杂的一句话:“秦家人真是天生的皇帝命。”

    嗯,排除掉太上皇。没骨头、没用的东西。这次过后,只怕也要凉了。

    卢照雪之前在爹娘说话的时候一直没吭声,这时候忽然道:“天生的皇帝命么?皇位只有一个,这一代是落在灼灼阿姐还是阿大哥哥身上?”

    此言一出,父母两个看她的眼神也都复杂起来,最后噗嗤一笑:萤萤啊萤萤。

    第 106 章(二更)

    这一次宫变, 让天下人都见识到了这位年轻天子的魄力和胆气,智谋和心计。虽然之前大家也一直都觉得今上比他阿爹要争气得多,起码在大是大非上是没有问题的, 既没有一身软骨头, 又没有奢侈的欲望。

    但这一次,能够以如此简单的手段,应付完太上皇的宫变, 难道不是天子的能力么。当然那,也有长孙皇后的鼎力支持在。最起码昨日, 许多臣子都以为只是逼迫废后的戏码, 谁知道后面还有一层戏要唱呢。尽管天子当时表现得事先并不知情,但从他后续的动作来看, 以及武安军那么快能兵至皇宫来看,官家自然是运筹帷幄的。

    武安军那么快控制住了神武军,没让这场宫变影响太大, 可以说是极好的事。户部尚书点点头:若是打烂了皇宫, 又要拨钱去修了啊!朝廷没钱, 没钱!

    至于为何杜将军要叛变, 经由大理寺审问也出了结果。原来当年,还是太子妃的杜秋颖是被还是太子的秦闻授意杜秋爽害死的。他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 听信了太子的话,设计害死了堂妹。反正只是堂妹而已。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心要帮太上皇, 这样的把柄落在了太上皇手里, 他们一个主谋,一个从犯, 自然都不会对外吐露半分。还是最后上了刑,又用了心计, 才逼得杜秋爽吐出来。

    大理寺官员自是大惊,这样的罪状最后呈给官家,只怕官家与太上皇父子再也不可转圜了——等等,他们好像从昨日起就不可转圜了,没看官家都把昨日定性成谋反了吗。太上皇谋反,自然也是谋反啊!

    秦严得知此事,心里的不安总算落到实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虽说陪伴他没有太长,但终归是他母亲。他父亲虽然一直是个混账,但居然真的干出了授意杀害发妻之事,呵呵,这样的设计,岂是给他母亲留了活路?让母亲娘家的哥哥来操刀,母亲怎么可能会设防呢。

    他闷闷地坐了一天。长孙令闻知此事,在他身边坐下,轻声安慰道:“好歹你没给杜家人什么母族恩宠。”

    秦严登基后,对杜家并未有什么青眼,就把他当做普通臣子一般,也没有给他们母族应有的荣耀,只是杜秋爽任神武军统领多年并无错处,他也没必要把他撸下去罢了。结果他就联合他父皇反了。

    “幸好没有啊!”秦严想起来也是一阵万幸,“不然别说母后在天之灵要气死,我也要气死了。”

    他是最不能忍气的。

    秦严在这事发生的前两日就听暗探来报,有些不对劲。房东泷投了他不假,但房东泷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信任他啊。所以一直都派人盯着他呢,另外盯着几个大姓世家的人也不少,这下好了,发现他们轨迹重合,秦严立刻兴奋起来:哦哟,有情况!

    太上皇都还在常宁宫呢,他派了李玟严防死守,难道他还出的来?

    所以他借此机会,放长线钓大鱼,看能不能这一把肃清宫内外敌人势力。

    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秦严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祖母在姑母去世后,就将宫里搞得和铁桶一样,谁知道大冤种上位后,又搞得到处都是漏洞,他爹的。”

    长孙令爱惜地摸了摸他:“现在宫里可算清静了。”又拉着他,“过段时间我们带着阿大和灼灼去拜祭一下婆母吧。”

    秦严弯了弯唇:“好。”

    他拿罪魁祸首的性命作为献礼。

    史载,永徽四年这场宫变,参与谋逆者,枭首夷族。其中崔氏、房氏等多个几百年世家,轰然倒塌。

    上奏废后之人,亦是依律处置,有私心的臣子皆贬谪。自此,庙堂一新,君臣同心戮力。

    永徽四年六月三十,太上皇自知罪无可赦,在愧悔交加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并留下遗言:“我死后不配入帝陵,后世子孙莫要肖我。”

    永徽帝涕泪交加,然遵先父遗愿,并未将太上皇葬入帝陵,谥号“徽宗”。亦有以年号称之为景平帝,后世子孙皆以景平帝为耻。武帝在位时,以祖父“景平帝”与曾祖母“景宗”庙号相冲突,削去“景”字。

    程信和王铮都有些瑟瑟发抖,幸好他们根本没有掺和进这样的大事里,甚至因为卢行溪的关系站出来也为长孙皇后说了几句话,而得到了官家的几分青眼。

    亦有不少臣子被贬官不服,上奏官家表示,自己都是被怂恿的,以为顺应帝心助推废后,他们都是被骗了啊!这谁能想到,官家居然完全不想废后,他居然是真的愿意让皇后娘娘执掌军权,这不可怕么?

    官家回应他们的话也很简单:尔皆成人,岂无心智?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波逐流,这样的臣子一点主见也没有,朕哪里敢用啊。

    接着是武安侯出列请罪,就算官家大度赦免了他妹妹长孙令之罪,到底他因病没有带病。他请削去侯爵之位。

    秦严和颜悦色道:“武安侯有病在身,岂能苛责。就算皇后没有顶替武安侯的时候,你也是有诸多胜绩的。这爵位你是应得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想起来,是啊,长孙昭也是有自己本事的,他们原先还心里想着他吃软饭呢,虽然是吃妹妹软饭。双胞胎居然还有这种好处呢。

    可除了赤野之战之外,武安侯也没少打胜仗啊,那时候皇后娘娘可稳稳地在宫里呢。

    不过,事情虽然已经解决,还是有清直的老臣道:“还请官家多多劝告娘娘,今后莫要再行此举了。”他是全然为着秦家江山考虑的,他看重的从来只是姓秦的,长孙皇后就算是个好人,也得节制啊。

    官家笑眯眯道:“楚大人说的有理。所以朕想了个法子,皇后既然有才能,朕便不好独占皇后,这样吧,朕封皇后为骠骑将军,这样两全其美,皇后有了将军之位,将来也不用再用武安侯的身份了。诸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

    他们以为不如何!好啊,好啊,官家你真是被长孙女迷了眼啊,甚至公然在朝堂上要给长孙令一个将军的名分。

    但凡换一个人,但凡长孙令不是你的皇后,我们也都同意了。这真是个好主意啊,长孙令本就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击退了羌族的大英雄,在百姓和将士之中声望很高,让她做将军本来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是啊,官家,我的好官家,你是不是忘了她还是你的皇后啊!

    你这样做,晚上真的睡得着么?不怕你的骠骑将军兼皇后大晚上的逼宫么?

    还“不好独占皇后”,你有本事和离啊!废后啊!哦等等,估计不太可能,宫里只有两个长孙皇后的子嗣呢。他爹的,原来这么多年官家没有别的孩子,都是早有打算啊,现在逼得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文皇帝啊,您为何要选了这么个孙媳妇啊,好啊好啊,她是挺好的,文武双全啊,可是她很危险啊,咱们老秦家江山真的保得住么?

    晋阳王看这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帝后和谐,又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只知道一心往坏处想,也不想想好处。帝后一心,就不会有许多争斗,宫中没有庶出孩子,只有嫡出子嗣,便可减少夺嫡,损耗的国力也少了。另一个就是,皇后为什么要谋反啊?她现在有夫有子,本来下一任皇帝就是她的孩子,她闲着没事干啊。以她对皇后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干蠢事的。

    在晋阳王出言支持下,再加上最近官家气焰正盛,毕竟抄家杀人一条龙服务,杀得人头滚滚,众人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了。主要是不同意也没办法,官家一定要办成此事,林相也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他们也没办法。

    长孙令这时候在和长孙质聊天。

    长孙质依然有些担心她,甚至小声问道:“阿姐,你那时候去西山,武安军入京,你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真是秦严,就做掉他,如果不是秦严,就做掉其他人。

    长孙令:……

    她当然看得出妹妹的意思,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没想过秦严会背刺我。”当然如果真的背刺,她也不怕就是了。

    她眼神缥缈:“我当时就想着,如果真的要置我于死地,我讲不了道理,那就比拳脚。”她的身后有二十万武安军撑腰呢。她就不信了,她救了大周,难不成还有罪了?

    当夜她往西山去,就和武安军坦白了,还发表了一场演说。

    五万军人当场表示:当然要为长孙令撑腰!只要是长孙家的人,儿子还是女儿又如何!他们看重的又不是皇后的身份,而是长孙老将军的儿女身份,是领着他们一路向前追击外族的长孙将军!至于是长孙昭,还是长孙令,又有什么关系!现在娘娘要出事,他们难道不撑腰?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就笑了,同袍之情,岂是轻易可以断绝的。

    就在这时,前朝消息传了进来:官家正式下令,长孙令被封为骠骑将军,出入宫廷,既可为皇后,又可为将军。

    长孙质欣喜:“恭喜阿姐得偿所愿。”

    长孙令也眉眼骄傲。这是她的夫君,这是她的军队,这是,他们的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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