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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二个火葬场

    乖乖回来?

    她当他是什么?

    说玩就玩, 说弃就弃,连腹中胎儿,都是取悦她的一件玩具!

    练星含唇心红暗, 冲着二王姬等人阴鸷道, “快放城门!等我军入城, 势必扭转战局!”

    大王爵手持即位诏书,下发了他身为储君重本的第一道命令。

    “开城门!吾等愿归降!结百世太平!”

    大王爵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但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慈柔说的不错, 他们只是凡人而已,如何能对抗得了倾颓的天意?

    大王爵慢慢想通了, 面上也染上一丝悲壮释怀之色。

    他知道, 除了二王姬一些人,很少人能理解他这个归降的决定,认为他就是叛国, 把江山拱手让人, 可是他是一国之君,手握四千万百姓的命运, 他怎么让百姓们陷入魔种灭世的动荡之中!如果忍一时屈辱,就能换来太平无事,就让他成为这一刻的罪人吧!

    他愿意为天下承担罪责!

    但他相信, 后世记载功过, 他马继宗, 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 捍卫了国家利益, 捍卫了百姓家业,更捍卫了千千万万的性命, 会有无数人感概他这一刻的明智之举!

    大王爵的心渐渐热了起来。

    谁不希望自己的身后名千秋万代呢?

    他声音愈发慷锵有力,朝着身后的归降百姓郑重承诺,“不要担心,吾会保你们安好无忧的!”

    “刺啦——”

    又一枝羽箭凌空射来,大王爵险些被命中咽喉,四王爵拉了他一把。

    但羽箭捆着的水球砸到墙上,碎裂,迸溅,反而淋得俩人湿漉漉的,还一股儿骚味。

    ——是马尿!!!

    大王爵勃然大怒,“元慈恩,你疯了不成?!”

    “我疯?我疯?哈哈哈哈哈哈!!!”

    阴萝简直笑死了,她丢下了九石巨弓,原地拍起手来。

    “到底是谁喝了几口马尿就醉得不清啊?诸君请看,千古奇剧,今日倾情上演!”

    “这里可是有一群割别人肉喂鹰的千古圣人喔,瞧瞧,他们心胸多开阔呀,国家说送就送,百姓说给就给,人家那揽客的小青楼,还讲究一个金银财宝你情我愿呢,我大哥二姐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多好啊,他们分文不取,面带微笑,张开腿就把国家送给人家玩呢,啧啧啧,我元慈恩再强调一遍,是白玩喔白玩,不给钱的喔!”

    “这种狗屎一样的脑子!妹妹我真是感动死了呀!好,真好,太好了哈哈!鼓掌!!!”

    她为这一场演出而献上了热烈掌声,周围却死寂得安静。

    “啪啪啪!!!”

    那一个个巴掌,就像狂扇在众王爵面上的耳光。

    元慈柔同样心头嗔怒,但她城府深,并没有过多表现出来,冲着左右低声,“我们问心无愧就好,不要听她的激将法!”

    凡人目光就是短浅,又是个贪花好色的小女孩儿,根本就没有长远目光,她只贪图一时的安逸高傲,哪里承受魔种灭世带来的灾难!

    四千万人的安危,她一个凡人怎么负责得起来?

    “元慈恩,你一个女儿家,只会花招百出玩男人,你懂什么?!”

    但大王爵却忍受不了这种来自妹妹的诋毁,他本就是为了臣民,顶着压力,背负着骂名,如今却被妹妹这么不理解!

    她当真以为,她是元皇后所出,就高他们一等吗?是,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他的生母是洗脚婢,身份最低,但父王也说了,唯有他母亲是真心待他,哪怕他是一个小太监也要跟他好,把他当成寻常百姓家的丈夫,给了父王前所未有的暖心感!

    他母亲能柔情万般,洗手做羹汤,绣香囊,还能给父王手洗龙裤,元皇后能做到吗?

    元皇后做不到的!

    她根本不爱父王,所以放不下身段!

    元家是显赫将门,传承数代,那股勋贵的嚣张气焰刻在骨子里,让她们一家人都高高在上,元慈恩更是不把他这个长兄放在眼里!

    可是今日,元慈恩,孤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所谓的国之重本!我纵然是婢女庶出,可我的家国志向,也断不比你这个正妻长女逊色半分!

    大王爵掷地有声。

    “元慈恩,你错了,你根本不理解我们,以你的浅薄,也理解不了,我早开一日城门,他们就能早一日安居乐业,不再担惊受怕!”

    元慈恩这个凡人懂什么?二妹妹元慈柔用一些仙家手段,已经让他窥见了未来,浩劫将至,魔种灭世,他们唯有归顺,救世,消除魔种的怨煞,才能降低伤亡!

    蛇蛇:?

    我玩男人碍着您甚么事儿啦?我有把国家玩完吗?我有让子民沦为奴隶吗?还敢拖我蛇蛇下水,这群动不动就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烂货!!!

    “喔,妹妹我明白了。”

    阴萝双手交叠,似粉白小尖塔,抵住下颌,天真地说,“哥哥是想说,让咱们的臣民们早点被玩完,然后笑着洗洗身子,再好好接待下一个客人吗?可是我的好哥哥啊,你可能不知道,这腿一旦被地狱打开了,可就永远地合不上了呢。不信你问问你旁边的红练王,他是怎样被我搞大肚子的?难道我那么天赋异禀,一次就中吗?”

    她指尖在日光下泛着冰糖心的娇嫩淡橘色泽。

    “当然不是呀。”

    她满含恶意,“我是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把他打开,把他涂抹,贯穿他身心,撕碎他灵魂,只要我一日是地狱,他在我面前就合不上一日!”

    “元慈恩你闭嘴!!!”

    粗鄙!简直粗鄙!她竟敢这般比作他!

    练星含胸前剧烈起伏,眼尾淬着糜红的艳毒。

    大王爵的神色难看,他还想反驳什么,被元慈柔制止,“大哥,不要与她浪费口舌,迟则生变!”

    大王爵生生忍了,元慈恩生性霸道放荡,跟她比骂仗,他们只有落败的份!

    他只能将启开城门命令重重传达下去。

    可那元慈恩竟然说——

    “这政权是我元家握的,江山是我元家守的,紧凭一张无用诏书,就想让我元家的百姓同胞沦为敌军的娼妓?”这登真第一王姬露出了她的獠牙,“你们马氏王室愿意被人当马骑,那就尽管去!”

    她举起了手掌,横切在脖颈前,瞳眸闪烁着阴寒的光,“城里城外,都给本宫听着!”

    “开城门者!死!”

    “归顺降者!死!”

    “犯我国土臣民者!今日当屠!!!”

    真定城门的启开速度果然停滞了片刻。

    大王爵没想到这元幼平的声望竟然可以影响百姓与军队,他又急又气,“不许停下!孤有诏!难道你们想要抗旨吗?!”

    这个时候他又不承认阴萝的身份了,“那是假的王姬!不可听信!”

    通过不断的威慑,军伍的气势渐渐升高。

    “开城门!开城门!开城门!!!”

    “轰——!!!”

    三十六丈的、守护五朝、高阔坚厚的真定城门被里面的守军推开,露出了一条容人进出的缝隙。

    而在缝隙里面,是一张张惊恐、焦灼与茫然交错的面孔。

    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阴萝看得分明,双瞳渐渐眯起。

    上一次她带着伏波国君与将军的头颅归国之时,真定门已成断壁残垣,这群小羔羊也被敌军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元家守了数百年的太平,也把京师百姓养成了笼袖娇民,细皮嫩肉,毫无还手之力。

    “哈哈!开了!开了!这群蠢货!”

    “冲啊!女人随便睡!男人都杀了!!!”

    “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嫩的玩一玩也无所谓嘛!”

    “啧,那么小,你们果真禽兽啊。”

    “哈哈哈今天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城外杀气冲顶。

    城内哭泣尖叫。

    “王姬,八王姬救命!!!”

    大王爵不悦身后的叫声,但听到身前这些猖狂的、不加掩饰的荤话,几乎不敢想象那一幕的人间炼狱,他慌忙道,“练,练王,不是说好了,不得伤我子民半分,平稳地过度政权吗?”

    “是说好了。”

    少年王族眉眼艳丽阴毒,“我王族,以及十二密教,自然不会沾染分毫,至于其他人,这就要看他们的约束了。”

    毕竟来登真分一杯羹的,除了练国,还有青象、坛地、大腹、契兰等国。

    大部分都是茹毛饮血的蛮族,他们早就对中土大国虎视眈眈。

    以前他们也不相信,这天下能掉馅饼,可这登真的掌权者,竟然真是一头傻傻的肥猪,主动放血割肉,请他们来吃一顿饱餐,错过了岂不可惜?听说这中土娘子,都是嫩生生的,用水做的,不知道等会能不能让他们见识一下?

    六王爵是兄弟里年纪最小的,最沉不住气,他前一刻才目睹了七王姬的发疯,捅死了三王兄,又陡然面对这种场面,难免有些失控。

    “你们这是背信弃义会天打雷劈的!!!”

    外王城有五门,真定为主门,主攻军队是练国与青象,另外有四副门,连昌、明芳、平风、恩临,则是被大腹等国齐齐包围。

    “哞呜——!!!”

    青象国的象群冲出了法阵,庞大的身躯以及刺耳的吼叫,迅疾奔跑时如同一阵青色飓风,让人心惊胆跳。而练国的密教蛊奴则是使出了役使之道,鸦群风暴遮天蔽日,明朗的天色转瞬阴沉下来。

    在鸦象群的合围洪流之下,阴萝这一支三千人军队成了第一道即将被冲垮的防线。

    “阿弥陀佛呀。”

    阴萝双掌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佛礼,“既然吃的送上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全军列阵!”

    “铮!铮!铮!铮!铮!”

    急促的,又冰冷整齐的声响,在阴萝的马背之前,铺成一道刀枪剑戟的高坛,她纵身一跃,踩在了第一把腰刀之上,脚心顷刻被扎透,鲜血滴落在士兵的头颅上!

    练星含眼眸微颤,她这是要做什么?

    自虐吗?先一步献祭?

    阴萝舒展身腰,摆了一个立身射燕的姿态,笑容甜艳,“诸位远道而来,本宫愿以一舞谢之!”

    而青象国的大将军,李浮象,本就记恨他们的主子——五王爵在这小王姬手下丢了一只胳膊,见状更是讥讽道,“看啊,这小王姬嘴上说得多硬啊,腰不也是挺软的,说下就下,玩起来想必是好滋味儿!”

    练星含目光发寒,青象国吗,他记住了。

    “这一支舞,名为,魂归,来兮!”

    刹那,天穹入夜,阴风阵阵,四面八方响起了一些异音。

    哭泣的,哀求的,嘶吼的,绝望的,阴萝闭着眼,回想起她前世国破家亡的那一刹,琉璃瓦上皇权凌越,琉璃瓦下众生苦海。

    她看见,那个被强掳的妻子,那个被砍头的丈夫,那个被踩碎腰骨的老人,那个被欺辱的少女,那个嘴里含着饴糖面带笑容永远睡去的孩童!

    她看见,屠夫被屠,马夫被骑,农夫被种,厨娘被吃,书生被烧,闺秀被绣!!

    她看见,这四千万的冤魂,这四千万的不甘,这四千万的痛苦与仇恨,依然在这片安平祥乐的土地上盘桓!!!

    阴萝从来不认为,她重来一次,当事情没有发生,所有的都可以一笔勾销!

    不会!

    这永远都不可能勾销!

    她永远记得那一次次的大火,那一次次的屠杀,那一次次堆成小山堆的小孩尸骨。

    当小婢女光着她那可爱的小脚丫,跑到敌人皇宫里,真心实意说出那一句,虽然你毁掉了我的国家,但你也给我一个新家,所以我要谢谢你的时候,她的子民,正在被拆骨,正在被敌军日夜嚼味!

    当小婢女奄奄一息,躺在魔种的怀里,把那一颗心都奉献给对方的时候,好不容易从战火活过来的臣民百姓,又被做成了复活她的祭阵材料,被这一场凄美的凡魔之恋榨干最后一滴骨油!

    多么歹毒的救赎!

    多么恶心的救赎!!

    所以——

    阴萝倒踢紫金冠,舞在刀尖之上,脚踝缠着一面招魂的白幡,幡面随着摆胯,高高扬起在空中,皮肉的痛感已然动摇不了她,任凭脚下鲜血一滴滴溅开,在军队的额头开出一朵朵血茶花。

    我不救众生,还请众生自救!

    “曾被凌/辱过的,曾被杀死过的,曾被活埋过的,已经死去的,永远停留在昨日前生的诸位,今日请魂归故里——”

    阴萝切掌,抵着樱桃唇珠,流泻出来的,却是至深至暗的寒气。

    “化作这世间最凄厉的恶鬼,尽情索魂吧!!!”

    “呜呜,呜呜,呜呜!!!”

    “归!归!要归故里!!!”

    “要!要!要杀尽侵犯者!!!”

    天地回荡着咝咝的幽冥之声,阴凉钻入骨缝里。

    二王姬元慈柔当即神色一变,“招魂舞!这是招魂舞!元慈恩怎么会这个?!”

    更可怕的,那些异物,竟然真的随之而来!

    “不,这不能,这不合规矩!”

    按理来说,这凡间不得有仙,虽然她的丹药跟符录破了一些例,但也在可以操作的范围之内,而召唤异界的阴魂阴兵来对抗战争,这已经是超出规定的范畴!

    这是哪个神洲的帝姬,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二王姬额头渗出冷汗,拼命掐算着这群阴魂的来处,蓦地发现——

    这四千万的阴魂,竟然,竟然是这片土地的供养者?!

    可是,可是这四千万的生魂分明还没死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

    登真的百姓们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回事,他们正惶恐着入侵者的战火,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那是他们自己的——

    恍惚之间,前世惨死的记忆又在眼前。

    百姓们的双眼蒙上一层暗红的阴翳,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女的,纷纷拿起了镰刀、锄头、斧头、菜刀、捣杵,阴煞弥漫,杀气冲天。

    “报仇……我要报仇!!!”

    “杀!杀尽这群猪狗!!!”

    前来瓜分登真的诸国并没有想到,那王姬仅是跳了一支招魂舞,就招来了曾经死在这片国土之上的阴魂!

    当他们直面那四千万的亡魂,简直就像身处在一座巨大的诡异坟场!

    “嘻嘻,嘻嘻,找到了,就是他,就是他,把我的肠子扯出来做翻花绳的。”

    “嘻嘻,我也找到了,这次我要把他的头,塞进粪池去!”

    “呜呜,我没有找到,我没有找到,不过,这个哥哥,看起来跟吃我姐姐的人差不多,我就吃他吧!”

    无数的说话声,笑声,掺杂冰凉的水,阴暗流进耳朵里。

    诸国军队原本趾高气扬的神色,渐渐变得惨白,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真正的屠杀,要开始了喔,诸位。”

    阴萝笑容蜜甜,掀身探海,脚脖子上的白幡也猛地一甩。

    黑暗的天幕垂下了一根根吊脖的无形草绳,那些阴魂争相追逐地跑过来,仿佛做着甚么好玩的游戏,把他们的头颅踢进鬼魅草绳里。

    “咔嚓!”

    草绳收紧,这个五原密教徒顷刻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这一幕同时在五大门内上演。

    生魂反抗,阴魂索命,阴萝越跳越急,越跳越快,白幡舞成了一抹残影。

    大王爵在属下的掩护下了真定门,他疯狂往前跑。

    庙?还是庵?不管了,先找个能压制这些鬼东西的地方!

    而佛寺距离他仅有一步的时候,他即将得救的时候,那寺门前,站着一群面目模糊不清的少女,她们双眸流出血泪,衣衫破碎不堪,她们问,“同为女子,更同为少女,为什么你可以救你的意中人穗穗,却不愿意救我们?”

    “为什么你身为王储,你不保护我们,反而让他们来践踏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大王爵头皮发麻,“不,不是——”

    少女们笑着,哭着,一步步走近,破碎的衣裙蜿蜒出深红的血迹,逐渐淹没了大王爵的头颅。

    “不!!!”

    其余王爵同样没逃得过扑杀的下场。

    “刺啦!”

    元慈柔则是驱起一张驱蛇符,把脚下的毒蛇赶开,她跑的位置不是别的,正是阴萝的刀剑祭阵!

    绝不能让她再跳下去!否则这一战将前功尽弃,而她的悲慈道同样会背负这万千的孽债!

    “你竟然懂大祭之舞,你是神世北太康李氏是不是?!”

    阴萝旋转红裙,银白手链泠泠作响。

    忽然,元慈柔脸色一变,汗毛簌簌炸起,直觉驱使着她快些离开,可是,可是她离元慈恩只有最后百步的距离!她就要杀掉她,扭转战局了!

    “噗哧!!!”

    一枝竹箭钉穿她的胸脉,血色溅开,模糊了她的眼。

    元慈柔不可置信拧头。

    她身后是一个还不到她腰高的小孩,他恶狠狠道,“叛国奴!叛国奴!该死!该死!!!”

    元慈柔捂着胸口,只恨她是凡人之身,不能飞天遁地。

    丹丸!她要涅槃丸!!!

    元慈柔忍着剧痛,连忙从袖口摸出最后一颗,她那丹房被元慈恩烧了,等她去到,抢救不回来,只剩下一枚续命珍品!

    她抖抖索索,把丹丸放到口中。

    阴萝在剑上跑动,一个斜腰,裙摆飞舞,“悲慈道,济苍生,悬明月,照大地。好姐姐,用众生去填你的悲慈,又用众生去跪舔魔种,你真是蠢得让我受不了了呢。”

    元慈柔听见这一句,表情惊悚,“你不是李氏,你是,你是——”

    “哗棱!!!”

    阴萝拧身探海,腰骨绷直,发梢系着的小铃铛清脆响动。

    又一枝枝利箭射穿风声,齐齐钉透了二王姬的喉舌,那一枚涅槃丸尚且没有咽下去。

    元慈柔双眼暴突,情状恐怖。

    “不,我,我怎么会——”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死在一群小孩的手上!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救赎魔种,救赎苍生,她还没有进入神子庙,她还没有万世长存,她怎么能死!!!

    但最后映入眼帘的,仍是八王姬那张居高临下的、轻蔑的稚艳面孔。

    “悲慈道……真是个笑话呢,嘻嘻。”

    阴萝旋转着裙摆,从午时跳到寂夜,每一个折腰,每一个探海,都有无数生灵消失在这个世间。

    “别跳了!求您姑奶奶别跳了!!!”

    那些个残兵剩将受不了这一场凌迟,纷纷在阵前磕头,眼里流出血泪来,“我们错了,真的错了,放我们走,放我们走,我们再也不回来!!!”

    然而再撕心裂肺,仍然是要被拖进地狱的。

    当招魂舞进入最后的尾声,阴萝的双脚已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纵横着一枝枝花痕,那一面白幡也浸染了沉厚的血胭脂。

    风中的呼救声越来越少,越来越微弱。

    而在阴萝的四周,影子越来越多,有前世的阴魂,也有今生的生魂。

    阴魂轻声和着魂归来兮,生魂们则是解开了染血的外袍,铺在了那一枝枝闪烁着寒芒与血迹的刀枪剑戟上,有粗布麻衣,也有绫罗绸缎,有男子的方巾,也有女子的额带,柔软的衣物一层层堆叠起来,盖住了利刃。

    阴萝的足尖不再流血。

    少女王姬弯下侧腰,脸庞朝着天际,似鱼儿落水般,缓缓浮落而下,右手轻贴着胸前,姿态柔媚沉丽。

    谢幕。

    ——我谢众生,自渡自救!

    ——众生谢我,以杀止杀!

    从这一刻起,阴萝踏上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途。

    ——天若弃我,我当杀天!

    ——以杀证道,方可,唯我独尊!

    我不需要被拯救,被怜惜,被温柔俘虏,被情爱麻痹,我要我天地唯一,永世长存!

    所以,我那需要被拯救的魔种小乖乖,又跑到哪里去呢?

    “揣着个小孕肚,还敢到处乱跑。”阴萝扬起唇角,“真是欠的呢。”

    招魂舞终了,九王姬高高跃起,又重重落入马背上,她脚上的血幡也随之猎猎飞舞。

    “呼哧!呼哧!呼哧!”

    江双穗痛苦跑着,四周街巷空无一人,而身后却是阴风阵阵。

    此时她混在练星含最后一队人马当中,小腹则是塞了一只蜈蚣,很奇妙地止住了血,也没有继续疼痛。

    他们已经被阴魂整整追了两个时辰!

    眼看着那一只惨白的手要抓到她的脖颈,天亮了——

    万丈天光铺洒下来,阴魂也随之不见。

    “有救了有救了天亮了星含弟弟我们得救了!!!”

    弹幕也为她捏一把冷汗,纷纷调侃道。

    【穗宝这小锦鲤的运气也没谁了吧?】

    【说是打不死的小强王者不过分吧?】

    【哈哈,主播可是女孩子,用小强过分了吧】

    “笃笃笃!”

    马蹄声骤然从旁边掠出。

    “——王上!!!”

    练星含被挎着上马,熟悉的鹅梨香掺杂着浓烈的血腥气,他挣脱不开,耳尖还被咬了进去。

    “……啊,唔,你放开我,元幼平!!!”

    那无法无天的坏胚子将他囚困在身前,同时还拉拔一副九石巨弓,那一根血桃色抹额交错的粗厚发辫圈过他的颈项。

    “你背叛我,还敢挣脱?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哈……你对我还敢说好?”练星含冷冰冰地道,“如今你满意了,他们都死了,都填了你的坑。”

    他瞳眸尽是怨恨。

    “谁说的?这肚子里的,不还有一个么?”

    “元幼平!!!”他惊怒回头,“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杀伐王姬就在他身前拉开了巨弓,把他的手指搭了上去,而那一枝利箭,正对准着马下疯狂逃命的江双穗,“你的心上人,还有你的腹中宝,你只能救赎一个呢,你选吧,我的好小爹。”

    第52章 第二个火葬场

    只能选一个?!?!!!

    江双穗简直被活活气哭。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被那恶女这样对待?

    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

    自从骑春岭她帮助小乞丐那件事之后,她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沉的、无法摆脱的泥沼里,处处不顺, 处处受罪, 跌落悬崖, 赶出王姬府,千辛万苦回了京,认了老父王, 结果这元家恶女又大闹平恩殿, 把老父王气得猝中,又以冒认的罪名, 把她打入天牢!

    更别说七十六场梦境里, 灾难接踵而至,每一次她都是死于非命!

    不管她多费尽心思去拯救星含弟弟,他仍旧是被元家恶女蛊惑, 明明她对他温柔小意, 体贴入骨,但他眼里还是被他口中的小畜生所占据!

    她跟着星含弟弟回国, 以为可以苦尽甘来,可她又遭受的什么?!

    她就像是流放的犯人,戴着枷锁回国, 遭人白眼冷遇不必多说, 脚底都磨出了血泡, 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失去了往日的灵活, 要不是还有一个救赎系统支撑着她,江双穗早就崩溃了!

    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这么难?!

    她只想拯救一个美少男, 然后过上快活的日子,这有罪吗?!

    明明万姐姐都说,别的少女通过慧眼识英雄,拯救弱小落魄的反派魔头,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凭什么她要一次次去死,一次次被放弃,一次次被踩进泥里啊?!!!

    江双穗的救赎值已经跌破负值了,目前只有一个直播的功能,也只能祈求那些弹幕发一发善心,给她募捐下救赎值,这是她最快摆脱困境的方法了。

    但是。

    想是这么想,江双穗接连遭受打击,心气早就不如一开始的活泼有力,弹幕只看见一个蓬头垢发、脸庞干黄、嘴唇起皮、疲于奔命的女孩子。

    而在她的对面呢,却是金络青骢白玉鞍,桃花人面笑相迎。

    惨烈得像是两个画风。

    【这个对比,真是怜爱主播,她真的是好惨,全方面被恶女吊起来打】

    【我以为我看的是小凡女过情关,没想到是过生死关?!】

    【说真的,要不是主播气运逆天,这第一集前十分钟就得挂掉了吧,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虽然拯救反派魔种很带感,但是,主播成天灰扑扑的跟土坷垃似的,磕不起来真的磕不起来啊!!!】

    弹幕纷纷道,谁说不是呢?

    瞧瞧那魔种,或许是有孕在身,又处在惊慌之中,额心映着碎银月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颓靡的艳绝。

    再看看那战损王姬。

    人家跳完了一支刀尖上的大祭之舞,脸颊桃粉扑扑的,膝盖之下交错着殷红的花枝,她连鞋袜都没穿,那一双赤露的血足,就那样跨在白玉鞍上,最烈的伤痕被华美装饰拥吻,怀里还坐着一个披乌发、系着红绸、容色冰冷不屈的异族美少年——

    《强取豪夺后我成了偏执王姬的身前宠》

    《嫁给老皇帝后我被她女儿看上了》

    《情天恨海之我怀了死对头的崽崽》

    《关于黑莲花正确饲养手册》

    脑补不完!

    根本脑补不完!

    至于主播,她们只能想起——

    《拯救魔种的一百种错误方式》

    这种的。

    她们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去磕婢女跟魔种这一碗夹生饭!!!

    练星含被阴萝抱在身前,许是她刚跳完了招魂舞,衣裙都是湿的,他就像是被黏在了蜘蛛上的猎物,又听她说,“来,别摸肚子了,没掉呢,先握住它。”

    “……”

    练星含炸毛,“谁摸肚子了?!我根本不稀罕它!”

    阴萝喔的一声,把巨弓放到他手上,他手腕虚浮无力,立马坠了下去,险些自己也翻出马外。?

    这狗杂种怎么弱成这样子?

    阴萝把人捞了回来,很奇怪问他。

    “你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最近没碰你的呀。”

    平常她折腾他,少说也得两个时辰,考虑到归途的舟车劳顿,又是一只小孕蝎,阴萝可善良可老实可安分了。

    于是小王姬眯眼,“你该不会被那个小婢女睡了吧?”

    毕竟她这一支祭舞跳了那么久,俩人要是真背着她做了什么,那也是有可能的!

    练星含:“?!!!”

    他胸腔被怒怨挤得发痛,“你当人人都是你这种小畜生?你招来阴魂,杀我密教族人,血流成河,白骨累累,如此炼狱,我怎么有心思去同女人快活?!”

    他还想说,你也不看看小婢女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跟一头青白死驴似的,谁能下得了口?

    从前,练星含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美丑,只要皮囊之下的真心。

    但自他被强抢入府后,日日对着的,都是元慈恩这张稚艳浮华的面孔,她的衣着、饮食、出行、住处,无一不是华美奢靡,他的眼中已经适应了这种灼烧的艳彩,再看江双穗,就跟看到路边的土块似的。

    他的胃口早被这一碗水润甜口的樱桃肉养刁了,也驯化了,每日都是快撑爆的饱腹状态,哪里还能想得起去刨一捧新土吃呢?

    “喔,你也知道这是炼狱呢?”

    阴萝凶狠揪着他的唇肉。

    那怎么还敢用我的四千万百姓去复活的你的穗穗姐姐呢?

    练星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眸星忽然陷落,变得幽深阴暗,他心头一颤,就想要避开,反被阴萝一口狠狠叼着了颈肉。

    “……呜哇。”

    他的耳朵、脖颈以及胸前,都是元慈恩常常奴役、看管的地方,被她挨到就有些受不住地发软,何况是被那犬牙抵住,刺痛阵阵,愈发握不住那九石巨弓。阴萝的双臂就穿过他的腋窝与腰窝,强行把他的手臂架到半空,操起这两百八十公斤的弓弩。

    少男少女的身高差不多平齐,阴萝的脸颊正紧密挨着他,唇珠都压得陷进去,顿时消失不见。

    而练星含只觉得身体被揉进她的肉骨里。

    如同丝萝缠绕,血肉同生。

    他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动。

    他手指也被她挟住,贴弓,钩弦,慢慢拉开巨弓,乌黑的箭羽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勒压,微痒。

    练星含眼珠眨动,缓缓滑到了眼尾,视线往她脸上勾了勾。

    这小畜生睫毛浓黑,似某种飞禽的黑色流苏饰羽,长长细细,扑扑闪闪,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得到——

    她是个稚甜、柔软、可怜可亲的女孩儿。

    眼窝也圆润流丽,继承了元皇后那一双俊眼最大的优点,难怪这一双水桃眸葳蕤湿润、天真多情,不知道是不是水汽充沛的缘故,她哭出来的眼泪总是跟小粒珍珠一样,形状很饱满,颗颗剔透莹润,断了线之后,在他的颈后砸开,没入两侧的披发里。

    引起一阵惊颤。

    他总是被她翻过身来,背对着她,大多数时候都看不清表情,甚至一颗眼泪也没有尝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下次能不能正对着面儿?

    他也想看一看元幼平这个小畜生,那么霸道悍然、无法无天的家伙,沉沦在他的身体里,是怎样的面容?会不会跟他一样瞳孔涣散、骨软、肉酥?

    或许还能吃到她的泪珠。

    练星含凌乱地、散漫地想着。

    她问他,“怎么样,选择出来了吗?要咱们的孩儿,还是要你的心上人?”

    这异国美貌俘虏似乎愣了一下,与她对视一眼,他僵住了。

    他在想什么?

    ——他完了!!!

    明明是在这个二选一的可怕陷阱里,他却想着下一次亲热的时候,要跟她面对面,尝一尝她的眼泪?!!!

    这么饥渴他到底是有多贱啊?!

    练星含用最阴毒的语气掩盖自己的慌乱,“元幼平,像你这种人,就该断宗绝嗣!!!”?

    蛇蛇玩味挑眉,“这就是要选你的穗穗姐姐啦?”

    江双穗早在阴萝说二选一的时候就跑了。

    她相信,星含弟弟,绝对不会那样对她的,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虽然她心里的是这么想,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先一步发力,朝着曲折的街巷奔逃。

    呼哧!呼哧!

    江双穗拼命喘着气。

    “——刺啦!!!”

    骤然。

    从后背透出一抹尖锐的寒光,江双穗的胸腔被凶狠撕裂。?!

    仓惶的少女愣愣看着透出胸廓的血红箭矢。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

    而在远处,在高头骏马上。

    她的救赎对象好似那弱不禁风的莲花骨朵儿,被元家恶女掐在怀里,架着弓弩,他三指挟住箭尾羽,红唇微张,泪光盈盈绝美。

    似有千言万语的话未能开口。

    最终。

    这瑰丽狠毒的美少年垂泪如雨,喃喃道,“……对不起,穗穗姐姐,是元幼平逼我的,我的孩儿,我的孩儿还没出生,它需要活下去!你……去死好不好?我同孩儿,都会感激你的,我给你烧香。”

    谁要你烧香?!!!

    不只是弹幕。

    江双穗也要疯了,她做了那么多,竟然还比不上元慈恩那个未出生的小孽种?!

    逃!她要逃!

    否则她真的会死的!!!

    身后的马蹄声如影随形,还有一对催命的铃铛金球,让江双穗濒临崩溃。

    阴萝却仿佛在做什么好玩的嬉戏,她夹着马肚,就在江双穗身后不紧不慢地坠着,偶尔架起练星含的双臂,拉拔起这一副巨弓。

    咻咻!

    又是两箭射出,钉穿江双穗的双后膝。

    “噗通!!!”

    江双穗跌倒在地,疼痛让她哭得鼻涕四溅,她双手使劲往前刨着,试图挪动身躯,她惊恐嘶叫。

    “……救命!救命!”

    见救命无用,她只得忍下屈辱,向阴萝求饶,“王姬,王姬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跟您抢的,我不该,您放过我吧,星含弟弟给你,都给你行不行?!”

    阴萝冲着练星含道,“听见没,你就是个玩意儿,人家说让就让,可从来没把你当个人看。”

    蛇蛇的做蛇原则是什么?

    当然是落井下石,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啦!

    江双穗:“?!”

    她怒急攻心,“元慈恩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咻——!!!”

    刹那,又是一箭射出去,碎裂的骨声在爆响,那少女浑身猛抽一下,刨地的手指僵直不动。

    “哇,骨头都射穿了,你好阴毒啊。”

    这一箭阴萝可没有上手,都是狗杂种自己射的,看来他很讨厌别人把他当玩物呢,哪怕是救赎了他十二年的小婢女,也冒犯不得。

    练星含眉眼冷漠,钩弦的食指还微微颤着,听见阴萝的话,他唇角微扬,浮现出一个诡艳的笑容,“怎么,八王姬殿下也想要领教一下——”

    他原本闭合严谨的衣襟被一尾活鱼跳了进来。

    他:?!

    他气急败坏,“你又、又伸进来做什么,出去!”

    这小畜生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射箭可是个力气活儿,本宫饿了,吃颗核桃先。”

    练星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饿死鬼投胎吗?!”

    此时的少年魔种哪里还有前一刻的穷凶极恶,他第一次被人在马背上亵玩,急剧地弓紧身腰,前半身几乎要贴在马背上,腰间那一条朱红丝绦似双溪一样,分开滑向马颈两边,整张脸都埋在那一簇蓬松的鬃毛里。

    战马的燥热汗液混合着空气里的血腥味,他依稀还能闻见她那一点带甜的闺中香。

    周围尽是一些清理战场的小兵,他们有些好奇地望过去,便见王姬腰缠银蟒,脚系白红魂幡,端端正正地坐着,表情也异常正经。

    可那一只藕白小手,却不安分在美少年的身前游动。

    仿佛投进了一窝小花蛇。

    而那美少年,愈发地难以忍受,他侧过脸,稍稍吐出一抹闷热的鼻息。

    那雄战马的鬃毛太厚,他满脸都闷湿了,而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少年那一只雪青色蝎头弯刀耳环紧紧黏在精致的侧颈上,淡紫色的青筋还在突突抽动,双眼迷离失魂,鼻尖凝聚着一抹快成形的热水滴。

    大约是呼吸困难,唇瓣还略略张开一条鲜红小缝,热气颠沛溢出。

    像是刚从饴糖热汤里捞出来的。

    甜得溶出了水,都快要死了的样子。

    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练星含抬起朦胧的双眼,恶狠狠钉了一记。

    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挖出来喂毒虫!

    小兵们脸色通红地转过来。

    练星含又住回了八王姬府。

    他发现有什么不同了,最明显的就是称呼,他不再是公子,而是一声君夫人。?

    谁是她的君夫人?

    这个称呼让他又羞又恼,男子岂可为夫人!

    但很快,练星含品出另一层意思。

    元幼平要称帝了?

    也是,真定门之变,她说到做到,把开城门的,归降的,侵略的,通通屠了一遍,兄弟姐妹除了七王姬,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就连他的五原密教,都损失惨重,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安排这些战俘。

    练星含想要了解外头的情况,但他往往还没踏出一步,就被鹍鸦卫严加看管。

    他们一板一眼地回应,“君夫人,主人外出,还请您安心养胎。”

    练星含:?!

    见鬼的安心养胎!!!

    元幼平是真的把他当成生育的种蝎了吗?!这个混账!!!

    这日,练星含捉了一些黄粉虫,喂养两只幼蟾蜍。

    这又怎么来的呢?

    那一次他遣送盘古蟾蜍去牢房探望江双穗,俩人正说着话呢,他却被元幼平弄到神魂颠倒,导致盘古蟾蜍也发了情潮,当场就产出一片黑潮。

    而盘古蟾蜍一次能产卵万枚,经过互相吞食,厮杀,只剩下最后两枚。

    寻常的时候,练星含把它们养在丝绦里,而这些时日,他都被元幼平拘禁在寝宫里,索性就把它们都放出来,亲手养着。至于五毒里的小毒蛇,练星含至今对它还是冷冷的,大有着迁怒之意,但总算允许它肆意纠缠手腕了,这让小毒蛇很是高兴。

    “——嘭嘭!!!”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奉娘娘之命……请练公子入宫一叙天伦。”

    是女使的声音。

    练星含想了想,这应该是元皇后身边的一等女使,银竹。

    元皇后要见他?

    有了元皇后的袖信,鹍鸦卫很快就放了行,练星含坐上轿子,进了内王城,他有一些不自在,这算是见婆婆吗?

    他与元皇后见得不多,只知道她年长美丽,颇为溺爱元幼平,他又是她丈夫的男妃,又是她女儿的君夫人,元皇后不会刻意刁难他吧?刁难也好,他就可以趁机发难,脱离元幼平的掌控!

    等等。

    练星含掀开了软帘,“这不是去神元宫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银竹颤着双肩,“公,公子,您就别问了,等您去到,您就知道了!”

    去哪里呢?

    飞黄殿!

    老登真王的寝宫!!!

    练星含心头凝起一层坚冰,银竹则是快步走进,抱起咯咯直笑的九王姬,脚步在他身边顿了顿,低声道,“您坚持住,我已让人快马去唤殿下了!”

    难怪。

    难怪元皇后要他进宫,原来是要他做人质,去换回九王姬!

    练星含讥讽地想,这元家,从老到小,都只把他当成一件可以转赠的礼物吧?

    哈,真是可笑,他竟以为——

    “爱妃,你来了啊。”

    老登真王在总管公公谭金喜的搀扶下,慢慢朝着他走来,他大病一场后,身体消瘦得厉害,双眼也是浑浊暗沉,盯着他像是盯着一道大补的菜肴。

    果然。

    这老货的失语有一半是装的,实际上早就清醒了,不然怎么写得出退位诏书?

    练星含骤感恶心,冷声,“老货,别用你那令人呕吐的称呼叫我!”

    老马王呵呵一笑,“不喜欢寡人的爱妃,却喜欢小八的君夫人?果然哪,你们这些少年,都贪花恋酒,喜好鲜嫩的颜色,殊不知,有些东西,却是越老越有味道的。”

    “比如你的老人斑吗?还有你那软趴趴的脏东西吗?”

    练星含直接毒舌。

    “我跟你的王姬夜夜笙歌都行,而您不吃药,怕不是得见阎王吧?”

    老登真王神色僵硬,“……放肆!放肆!咳咳咳!!!”

    练星含正欲后退几步,寻找机会离开飞黄殿,老登真王早有所料,“你坐的那轿子,是那个小畜生的旧轿,都是她的气味,你应该分辨不出来,这里头还掺杂了其他一味。”?!

    这老货竟敢下毒?

    练星含立即摘下耳边的一枚蝎刀,割破掌心,竟然流出一抹微粉的鲜血,他骨软筋散,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没用的,这是一夜取楼兰,药性炽烈,直捣黄龙。”老登真王眼神闪烁,“寡人知道你跟小八已经有夫妻之实,但寡人不在乎,你是寡人想要的第一个男子,今夜就由你和姐姐练月妃,伺候寡人洞房!寡人绝不会亏待你们姐弟!”

    这是个天载难逢的时机!

    老登真王暗暗地想,元慈恩正在西大营巡防,等他与这对姐弟拜了天地,坐实妃子之名,她再怎样猖狂撒泼,也不能插手君父的房中之事!

    而且老登真王也有另外一个打算,这是他跟小八王权的较量,他先人一步夺走双妃,震慑后宫,无形之中也打压了小八的气焰,让她明白——

    不是抢到的,就是她的。

    到时候,他就可以重新回归朝廷!

    又是两名女使低着头进来,她们搀扶的,不是别人,正是昏迷不醒的姐姐练月妃,不仅上了梅花妆,还给她换上了一身稠丽的红服!

    这老货竟敢来真的?!

    练星含身体面软,紧紧攥住身边的纱帐,才没有因为发作而倒下去,他神情冰冷阴毒,“老货,你敢碰我跟姐姐一分一毫,元幼平,你的女儿,会把你千刀万剐的!”

    “爱妃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许是夙愿在这一夜终于成真,老登真王病容渐退,容光焕发,声音也渐渐高昂起来,“这是登真,不是练国,天地君亲师,寡人为君父,小八为女臣,她若不想被天下人责骂,戳脊梁骨,她就只能忍痛割爱!爱妃,寡人知道寡人年老,比不得小八青春年茂,但寡人待你之心,一片痴情!”

    “呸!就你这张老脸,比夜壶还臭,也好意思跟元幼平比?”

    老登真王恼羞成怒,“把他抬进去!寡人倒要看看,他在小八床笫,能有多放荡!”

    总管公公谭金喜小声道,“小练妃,还没上妆哪。”

    老登真王摆手,“不用,这头倔驴,再美的妆也是浪费,抽服就好!”

    那两名女使便又过来抬练星含。

    “滚——!!!”

    他容色阴惨而暴怒,拖起一个胭脂水釉的梅瓶就砸了过去,可惜身体虚浮,准头不利,竟然让那老货只是擦破了额角!

    “抬他进去!!!今日他不愿也要愿!!!”

    老登真王受了伤,最后一丝耐心也没有了,又驱使了两名力奴。

    练星含被他们拖着走,他脚跟重重踩在那一片碎瓷上,扎出了血,蜿蜒一路血迹。

    以血为祭!召唤五毒!

    他腰间的朱红丝绦渐渐鼓动起来,已经祭出了一条蜈蚣,它爬进主人的袖间,等待着一击必杀。

    就在他被拖上龙床,要跟他姐姐躺到里侧之时——

    “驾——!!!”

    骏马!烈鞭!喝骂声!

    是元幼平!!!

    练星含心弦被狠狠勾扯。

    透过那云遮雾罩的纱帐,他模糊看见,有一道影子强硬冲进飞黄殿,下马的时候,那血桃色抹额高高飞扬,腰腹绷直发力,双腿亦如一杠虹烈长枪,凛冽插进了这天子宫中!

    也插进他的心中!

    “我的君夫人呢?把他交出来!!!”

    她暗含怒气。

    “大胆元慈恩,你敢擅闯飞黄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君父吗?”

    老登真王同样惊怒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西大营都快半日的路程,她怎么能这么快抵达?!

    “元幼平——我在这里!!!”

    练星含腹部沉劲,用力爆发出最高声的一句。

    “你放肆!来人啊!抓她起来!!!”

    混乱声交织一片,练星含只听见嘶啦一声,他不远处的纱帐被来人撕裂,随手扔在蜡炬上,登时燃起烈火。

    “走水了,走水了!!!”

    女使与力奴匆匆灭火,总管公公护着老登真王后退,整个飞黄殿乱成一团,而他被元幼平双手探过膝弯,斜着腰抱了起来。

    唰!!!

    少年魔种的脸仿佛也被火光烧灼了般滚烫,他挣扎着手脚,“放……放我下来!”

    但小畜生抱得很紧,那乳鸽般的身子竟有那么茂密的、响亮的心跳声,他微咬住唇,双手悄悄环上她的颈子。

    “反了!元慈恩!你这是反了!”

    而见到这一幕的老登真王被气得发颤,“那是你老子的妃子!你放下他!物归原主这个道理,皇后没有教你吗?”

    “教了呀父王。”小王姬又是一副娇娇脆脆的声嗓,“所以,只要他成为无主之物就可以了吧?”

    阴萝放下练星含,双手抓住衣襟。

    “撕拉——!!!”

    她撕开了最外面的一层锦衣,竟然露出了里面的素白的丧服。

    老登真王一看险些昏厥过去。

    阴萝将手中的碎料丢到一旁的宫灯上,又是一场烈烈新火。

    女使刚扑救完上一场火,见状都滞住了。

    “啪嗒。”

    阴萝转身将手指钻进练星含的嘴里。

    他:?!

    少年魔种的双颊燃起暗火,他含混不清,“……你,疯了,要,搞,也……回家搞……”他竟不抗拒她。

    但阴萝拖出来后,指尖则是点在眼下,拉扯出一道细长晶亮的水迹。

    “君父,君父,君父……”

    便见这位八王姬,将水桃瞳揉得红彤彤的,惹人怜爱,她哽咽着,抽泣着,“君父,驾崩了!!!”

    几乎就在同时——

    内王城响起了丧钟!

    老登真王脸色煞白,紧紧捂住刺痛的胸口,“元慈恩,你还敢来这一套,谭金喜,把这胡言乱语的八王姬——”

    他还没说完,总管公公就跪了下来,额头贴地,眼泪哗啦啦地流动,“陛下,驾崩了呜呜呜。”

    女使跟力奴同样对视一眼,紧随其后,抖个不停。

    “陛下……陛下驾崩。”

    “……你们?你们?你们想死了是不是?!”老登真王暴怒无比,他抓起悬挂在墙上的宝剑,“信不信寡人杀光你们?寡人要诛你们的九族!一族都不能留!”

    他拼命劈砍,被阴萝拧了手腕。

    哐当!

    宝剑落地,老登真王也气喘吁吁,瘫软在地,“寡人还没死,还没死,来人,元慈恩造反!造反!”

    可是,当元皇后携带着九王姬赶来,迎着老登真王那期盼的目光,也只是淡淡来了一句,“恭送陛下龙驭宾天。”

    九王姬笑嘻嘻拍掌,“龙!龙!天!天!”

    紧接着,文武百官也来了,乌泱泱挤满了飞黄殿,老登真王还喘着气骂着呢,他们就当看不见,在八王姬的威慑面前,也是恭恭敬敬磕头。

    “恭送陛下大行!!!”

    “嗬嗬——嗬嗬——”

    老登真王被气得喘不过气来,双眼绞红,脸色发紫,在临死前,发出了最怨毒的一句诅咒。

    “元慈恩,元慈恩,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你当,你当众叛亲离,断子绝孙,永堕阿鼻地狱!!!”

    满殿寂静得吓人。

    直到。

    那倾城绝艳的小练妃牵起了八王姬的手,放在他的腹前,眉眼透着一股烈艳。

    “老东西,你放心去吧,你的子子孙孙,都在这呢。我偏要她多子多福,瓜瓞绵绵!”

    第53章 第二个火葬场

    “你们……你们……”

    老登真王脸色由朱紫变黑, 他捂着胸膛,嗬嗬声愈发粗重。

    “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还敢骂我?

    蛇蛇立马把练星含抱进怀里,“小爹, 你要跟我还是要跟我父王?”

    练星含中了一夜取楼兰, 哪怕勉强压制, 也泄露出了几分春情,他软软依靠在阴萝的怀中,毫不掩饰对老马王的厌恶。

    撕开国君的外衣, 没了权势的装裱, 也只是一个色/欲熏心的老男人罢了,毕竟纵观国史, 那些前辈也没有老登真王玩得这么花, 本就老迈得不中用,居然同时迎了一双差他三十岁的战俘姐弟入宫,对方还是一国的公主与幼帝!

    说什么一片痴心, 结果还不是要用权势压他?

    他冷冷道, “都五十岁了,还要用药, 他怎么比得了你跟个小牛犊一样?”

    元慈恩这一头强壮的小牛犊每次犁田,都要把他犁得神魂出窍,他纵然不想承认, 但她的确让人有下不了榻的本事。

    蛇蛇:?

    谢谢你, 但大可不必如此形容。

    你要是用蛇类的词语夸我, 蛇蛇会更高兴!

    练星含暗暗想着, 元幼平虽然也对他手段强硬, 却也不会卑鄙到利用药性逼迫他就范,他都是……自己送上门的。?

    等等。

    自己送上门?

    练星含想想就不好了。

    想到猎鹰场那一回, 他脑子就跟浸水似的,竟然为了给那个穗求情,把自己献了出去,练星含就有些无语——

    他图什么?!

    图那小婢女给自己送他吃剩的玩意儿吗?美曰其名是共享欢乐?

    元幼平再怎样对他,自从他住进王姬府后,在衣裳吃食住处上,她从未亏待他半分,更不会把吃剩的给他。

    她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他不禁靠近她,闻她的头发,耳朵,脖子,半张脸几乎埋了进去。

    ——想要。

    他的念头仅是羞耻了一瞬,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的老父亲给他下的药,身为他的女儿,不应该帮他解吗?

    练星含趴在阴萝的肩头,盯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心中焦躁难忍。

    说什么话呢?有什么可说的?她那张嘴也只有吻人的时候才会显出几分软厚,寻常时候都是刻薄毒辣的。

    比如——

    “父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父王呢,只是平常庸碌之辈,却因为祖坟冒了青烟,才坐上这一把龙椅,富有天下与美人,您当初不也是仗着几分朝局,强娶我母后入宫吗?儿臣是您的种,如今学您行事不是正常的吗?”

    文武百官都不敢吭声。

    您这可不是学老马王行事,您是直接开创了一个造谣你爹驾崩然后夺权的新流派!!!

    八王姬又说,“儿臣难道没有给您父慈女孝的机会吗?是您呀,不知从何处找了野种,要骑在儿臣的头上!”

    “您又凭宠爱行事,把退位诏书偷偷给了我大哥哥,唷,那是您的真爱之子吧?这父爱真是伟大啊,父王,你嘴上说喜爱儿臣,看来也没值几两钱嘛,连个位子都不给我留。您可知,您那洗脚婢儿子居然听信归降才能换得平安的鬼话,主动给敌国送人头,险些连累我国灭亡。”

    她天真且困惑。

    “您教出这种驴蛋儿,早该跟他一起去见祖宗谢罪吧?拖累了这么多人,您为什么还心安理得地活着,甚至还想着逞您的雄风?难道一个男人征服不了天下,就要靠征服女儿的男人来捡回您那可怜的老年男人的尊严吗?”

    “元慈恩,放肆,你放肆——!!!”

    老登真王揪紧胸前衣襟,绞痛得他翻来覆去打滚,狼狈得只能向元皇后求救,“梓潼,梓潼,太医……叫太医!”

    “啊,太医。”

    便见那小王姬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母后,您说,各宫娘娘到底是凭了什么样的势,才敢在您生产的事情上做手脚呢?要知道父王早早属意我的大哥哥,他对那个洗脚婢可是真爱哪,人家又是夜里爬床,又是亲手熬粥,手洗龙裤的,很是缠绵恩爱。”

    真定门那一纸诏书撕开的,是老登真王遮掩多年的遮羞布。

    以前阴萝还当是她没能及时归国,老登真王才会传位给大王爵,如今看来,怕是这个老东西心里早就偏向了真爱之子,还拿她当挡箭牌,宠得无法无天,嚣张跋扈,这不就跟神洲那一对夫妻捧杀她的手段差不多吗?

    啧啧啧。

    都给蛇蛇我玩脏的是吧?

    有时候蛇蛇也很困惑这些男人,放着一个帮你镇国治邦的贤后不爱,非得爱上一个一无是处只会手洗裤裤的婢女?

    图她笑着洗的美丽样子?还是图她亵裤洗的干净?

    就这样,老登真王有时候还嫌弃元皇后处理宫务繁忙,素日对他冷冰冰的,没能将他体贴到胃。

    贱的。

    于是阴萝这个亲闺女又轻飘飘扎了老父亲一刀,“怕是父王,也不希望母后生出嫡子,挡了他真爱之子的路吧?”

    老登真王被翻了旧账,一口气再度哽在喉咙里。

    而元皇后也捕捉到他那一抹心虚之色,恐怕在这个男人的心里,皇权比她重要,他心爱的男妃也比她重要,连他那逝去的洗脚婢,都比她要来得珍贵,否则也不会舍得将权位传给了最不适合当国本储君的大王爵。

    他最爱的仍然是自己。

    于是元皇后同样漠然,只是抚摸过九王姬的头顶,但愿她的一双女儿,不要像这个男人,只会被情爱摆弄。

    “三次,父王,儿臣给过您三次不死的机会。”

    阴萝这边还在输出,她竖起半掌,将手指一根根折了下去,老登真王神色灰败。

    所以今日——

    旧王必死!

    既然不能老老实实当一个痴傻的太上皇,那就去皇陵当一个长眠的太上皇吧!

    蛇蛇阴暗地想。

    “您放心,您宾天之后,您的国家,您的子民,您的朝堂,以及……您的三宫六院,儿臣都会好好照料的。”

    “嗬嗬……大逆……嗬嗬……”

    老登真王突发心疾,在场却没有一个人传唤太医。

    元副相还在外打仗,以主相沈蕤宾为首的百官们深深埋首,安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此时的练月妃也从龙床醒了过来,她默默旁听一阵,赤脚走到阴萝的旁边。

    牵住了她。

    蛇蛇:?

    练月妃换上了一身红服,稠丽明艳,而眉眼中,仍是那一股亡国之后忧郁凄美的心碎感,她清清冷冷地说,“我不喜欢这老马,我不要殉葬,你若要我,我就当你的妃子。”

    身为弟弟的练星含:?!!!

    许是孪生姐弟的心有灵犀,练月妃微微蹙眉,“你若同娶我姐弟,我可以不当正妃,他毕竟已有身孕,你还是需要多怜惜他些。”

    练星含:???!!!

    练星含转头狠瞪阴萝,你敢娶我姐姐试试?!

    可是阴萝是什么蛇蛇呢?

    贪心可是她的本色!绝对不能怂!

    于是她一手抓住一个,这孪生姐弟俩都是天姿国色,艳绝世人,又是一左一右站在阴萝的身边,文武百官偷瞥一眼,都有些恍惚。

    八王姬这年纪轻轻,就已一妻一夫了吗?

    老登真王瞪大了一双浑浊的、难以置信的眼睛,他渐渐喘不过气,可怕的虚弱感随之涌上来。

    “等等——”

    主相沈蕤宾膝行两步,跪在阴萝的左侧,低声提醒,“陛下,还未写禅位诏书。”

    “嗬嗬……不写!不写!!!”

    老登真王双目透着狰狞之色,他终于扳回了一局!

    一日没有禅位诏书,元慈恩一日就是弑父夺妻的孽种,他倒要看看,她怎样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

    “喔,本宫需要这玩意儿吗?”阴萝满脸无辜纯稚,摆了摆手,要稳坐谋逆第一名,“大家都知道这江山是我抢来的,才会对我更敬畏不是吗?不必劳烦父王啦,让他安详地走了吧。”

    朝臣们:?!!!

    他们神情更加迷茫了。

    人家篡位,千方百计都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或是诏书,或是玉玺,怎么轮到他们的王姬就变了?

    这么随便真的可以吗?他们不会玩球吧?

    老登真王嗬嗬声更加粗重。

    孽畜!孽畜!

    老登真王在不甘与绝望中,咽了气。

    ——天子大行,举国戴孝!

    首先就是继位者的人选。

    朝臣们都没有异议,迅速举荐阴萝为天子。

    这王姬还噘了一下嘴,觉得很没有意思,“怎么就没有人反对呢?这样会显得我很没有事情做欸!”

    他们:“……?”

    求求!求求了!

    真定门您一舞成名,如今谁不知道您是活阎王爷,手握四千万的阴兵,人死了都摆脱不了你,做鬼了还得受罪,试问还有谁敢跟您对着干啊?也就是先帝,以为八王姬是个小女孩儿,没有一点畏惧之心,否则也不会去得那么快!

    练星含却忍不住了,他拉着阴萝去了偏殿,将她双手羁押过头顶,押进一扇黄花梨水牙江山小座屏。

    他低头去咬开她的领襟,像是一头急切的饥饿小兽,拼命要拱进她的怀抱里。

    “小爹,你干什么呀。”蛇蛇假正经地训斥他,“这里可是我父王的寝宫偏殿,百官都在旁边守孝呢,我父王刚宾天,你就做这种对不起他的事吗?”

    “少装,元幼平。”练星含冷冷一笑,“说的好像抢你爹男人的,不是你似的。”

    过了一会,他实在是酷烈难忍,见蛇蛇水火不侵,只得放软了语气。

    “元幼平,快点,别矜持了,都那么多回了!”

    阴萝这时候又捡起了孝女的本分,大义凛然道,“国孝当前,岂能为儿女私情坏了规矩——”

    黑披发叠上了她的肩头。

    屏心雕刻着一座孤峰,被乌青海水阵阵冲击,高高的苍松里则是落下来三枚银亮的月牙,这少年魔种半张脸贴着这一扇黄花梨小座屏,他拧过一段纤细的腰,贯来阴毒刻薄的双眼也雾津津地回望,颤抖的声嗓透着哭腔。

    “进来……元幼平,快点。”

    “笃笃。”

    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来人小心地说,“殿下,有战报。”

    阴萝抬脚就要走,被一双惨白易碎的手抱住了腰,他眼尾仿佛开着一枝昨夜被雨打湿的桃花,到今朝奄奄一息,只剩下无尽的愁怨。

    仿佛她一走,他就要立马死去。

    蛇蛇:“……”

    走不开!根本走不开!

    阴萝隔着座屏问,“什么战报?”

    来人难掩喜气,“是元副相,元副相已经拿下五原之地的大腹与契兰!如今正带着代王使,行军练国!想必不久之后,便能旗开得胜!”

    他们对元家的男女都是盲目的自信,毕竟这群人说谋逆就谋逆,说驾崩就驾崩,宛如神助,还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情!

    练星含的身腰则是剧烈地颤抖下。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元幼平这个小畜生会紧咬不放,直接追他到练国!

    都是有预谋的!

    练星含内心簇起一把火,声色凛厉质问道,“元幼平,你到练国,根本就不是为了交换我是不是?你是为了当先锋?!还故意带走那登真代王使的?!”

    “哎唷,我的小爹可算反应过来啦,儿臣奖赏你好不好?”

    她的脚尖扬起,拨开他那瘦窄的后脚跟。

    练星含又是一颤。

    他之前逃跑过,被她挑断过脚筋,虽然最后接回来了,并不影响灵活,但这一处已经记住了元幼平的残酷暴戾,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反抗。只是他骤然得知自己被算计的真相,怒恨占据了全部的心神,满腔春水都冻结成冰,恨意已经超过了情/欲。

    “滚开!退出去!我不要你来了!!!”

    他暴怒撕扯她,却没撕开,反被阴萝叠得更紧。

    俩人的长发似小蛇一般,弯弯曲曲落在屏风前。

    少年魔种鼻息急促,身体仿佛被人劈成了两半,半边在地狱,半边在高楼。那坏心眼儿的掐着这一把少年水葱腰,故意说道,“怎么样,我虽然夺走了你的国家,但给你一个新的家,还有新的孩子,你要不要谢谢我?”?

    这番话,练星含只觉得在哪里听过,他顿时被阴萝恶心得不轻。

    他转过头,恶狠狠瞪她,“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很贱的话?”

    阴萝往前一走。

    少年魔种原本微红的双目微微撑大,流露出一丝惊恐,扶着座屏上的孤峰,低低喝道,“不准,不准再过来呜!元幼平你混账!!!”

    元幼平笑嘻嘻道,“哪,快说谢谢我,不然我就继续。”

    真是个活阎王!!!

    练星含的每一次哭都是有目的,但最近他在元幼平面前愈发爱哭,都是因为那种恐惧得近乎灭顶的快意!

    他快被这小畜生逼疯了!

    练星含不想让她太得意,太猖狂,但他这一具身体几乎是元幼平手里的纸鸢,她扯一下线,它就知道要往哪里飞,要飞得多高,飞得多快,并且时时惧怕坠落的那一刹!

    他只能含羞忍辱,“……元幼平,谢,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家,快停下,求你了,元幼平,呜呜。”

    濒死数次后,练星含哭得双眼都撑不开了,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住进了元幼平的金丝笼里,成为了他从前最不耻的那一只芙蓉鸟,日夜为她而啼哭。

    蛊祭司千辛万苦潜入了王姬府,想要拯救他们的王,却见——

    王上乌发垂踝,披了一件珍珠杏子色的女衫,领口大开,滑出两扇锁骨,而在他腿上,则是爬满了一窝的幼蝎,表情自暴自弃。

    他:“……?”

    这样一副生多了很烦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王上,快随我们离开吧。”蛊祭司劝道,“如今元家势大,白练王又被元束清擒住,我练国复国已不可期,唯有隐忍蛰伏,以待再起之日。”

    “再起?我还有再起之日吗?!”

    练星含猛地起身。

    哗棱。

    他腰间内侧清脆响动。

    练星含僵住了,耳根烧起一坛烈火。

    该死!该死!该死的元幼平!

    昨夜是紫皇冰胆蝎的生产之日,练星含也出现了一些难堪的反应,被折磨得昏昏沉沉,没有意识,那色胆包天的小畜生,竟然趁着他无力反抗,把那孔雀珍珠腰衣给他锁上了,说什么怕他在府上寂寞难耐,毒蝎出墙!

    我呸!

    她一天天的,净是吃他姐姐的豆腐,怎么不把自己的爪子给剁了啊?!

    蛊祭司也很尴尬,只当没有听见那珍珠撞在膝腿的声响。

    “可是,您再待在八王姬身边,等不到那一颗真心,会活不过二十岁。”

    他们的王上从出生时起就带着一个诅咒,他先天心脏残缺,被预言二十必亡。而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寻一个爱他的女子,愿意为他去死,剖出那颗真心,换得他长命百岁。这也是蛊祭司一直容忍小婢女、要保护她安危的原因。

    但如今的情形却不一样了,小婢女已经被当街射杀,还是他们王上动的手,这一颗真心等同作废!

    练星含冷笑道,“活不过就活不过,反正才三年,元幼平迟早也要把我折磨死!”

    他自小就是个怪物,无情无义,冷心冷肺,没有什么父母亲缘,也没什么兄弟羁绊,他很难去亲近人,而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梦境反反复复折磨他,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极皇魔种,需要忍受七十七世的磨难,锻炼魔心,方可归位。

    梦里死去活来的,他一直都不快活。

    接受小婢女的示好,也只是拼命向世人证明——

    你看,我不是怪物!我会被感动,我也会守护别人!

    所以快来拯救我吧!

    就像是一只遗失队伍的孤狼,披着羊皮就混入羊圈中,试图在漫天风雪中汲取温暖。

    但现在,他的伪善、自私、冷漠,全被元幼平那个小畜生撕碎!

    他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伪装了,元幼平跟他从小敌对到大,他的阴暗凶狠,他的自私自利,她哪一面没有见过?甚至是他想要示弱讨好,这小畜生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满脸惊讶看着他,然后笑着说,你撒娇好恶心好让人作呕喔。

    唯在元幼平面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做自己,畅快淋漓地痛骂她三千遍。

    虽然也被收拾得很惨就是了。

    练星含抿着唇道,“既然练国没有了,你也走吧,不要回来了。”

    至于他?

    多活一年是一年,反正他也被元幼平玩坏了,死不死的,都无所谓,他会在死之前,把她也拖进深渊!

    有元慈恩跟他一起共赴黄泉,如此一生也值了!

    少年魔种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却暗自叹息。

    ——再不出手,这救赎魔种的任务怕是要彻底失败了!

    于是当天,蛊祭司满脸愁容离开之后,王姬府又迎来了不速之客。

    鹅梨香悄然弥漫。

    床边则是立着两道人影。

    稍矮的那一道,神情萎靡,身子佝偻,不是江双穗又是谁?此前她刚经历过被练星含射杀一事,刚刚被人从死人堆刨出来,目光充满了畏惧与不安,又有一种跃跃欲试,她小声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我换了心,星含弟弟就会真的爱上我?他,他真的会复活我吗?”

    “当然。”另一道人影披着鸦羽,高大峻厉,声音平直冷淡,“你是他的天命,这无可更改。如今他不过是被奸人一时蒙蔽而已。”

    江双穗双颊涌上一抹红晕,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得对,星含弟弟之前都很依赖我的,都是,都是那场石火梦身的错!”

    鸦羽手心浮动一阵雾气,浮现出了一枚金光小镜。

    “这是罗浮碧金仙,可让你少痛取心。”

    江双穗还有些怕,但对方给她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就跟万姐姐那样,她咬了咬唇,“我还有个要求,我,我要星含弟弟醒过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

    “如你所愿。”

    碧金仙先是照出了江双穗的心脏,再反手一扣,贴在练星含的胸膛上。

    补心开始!

    “唔……元幼平……那里……不要……”

    “……求你……”

    起先,在魂香的作用下,少年魔种沉浸在一个难以言说的梦境里,荔肉白的脸颊都浮现出一种糜艳的春意,随后他表情渐渐渐变了,他不自觉地攥住胸口,变得狰狞又惊慌。

    “嘶……好痛,好痛,你骗人!”

    江双穗同样捂住心口,剧烈地弓起身子,泪花闪烁,只见她的胸前突然空出了一个碗状的空间,仿佛被人活活剖了一个圆,把心脏挖了出来。

    “痛……好痛……”

    她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血腥味。

    床上的少年同样在咬牙,下颌的冷汗流进了背脊处。

    江双穗踉踉跄跄走到床边,半张脸趴了下来,伸手抚摸美少年那张艳丽的脸庞,“星含弟弟,不用怕。等你醒来,你就拥有一颗爱人的心脏,你知道在这个人间,只有我对你是最好的,求求你,快些清醒过来,不要再被元慈恩那个恶女所蒙蔽……”

    “噗哧。”

    突兀的笑声响起。

    室内俩人皆是一怔。

    “别介意,刚刚没忍住,你们继续换心哪,不用管我的。”

    只见那窗扇旁,正垂下一根黑瀑似的蝎尾辫,而发梢的小铃铛被握在手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扑棱棱!!!”

    鸦羽化作飞禽,当场遁走,只留下呆愣的江双穗。

    很快,她崩溃了。

    那阴毒的王姬从窗扇跳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就钻进了她的心口。

    江双穗:“?!!!”

    她后知后觉。

    “啊啊啊啊痛——!!!”

    王姬抓出了一捧鲜血,然后在江双穗惊怒、仇恨、怨毒的目光中,拉开自己的衣襟,沾血的手心在胸口缓慢旋转了一个圆。

    江双穗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她凄厉扑了过去,流出斑斑血泪。

    “不!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是我给星含弟弟换的心,是我!!!”

    “为什么不可以呢?”阴萝睁着无辜的水桃眸,“你都可以把我的东西那么大方、三番四次送给别人,我要你一颗心,不过分的吧?”

    练星含只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心脏隐隐作痛之后,竟然前所未有地饱满、舒畅起来,他还没睁眼,伸手就摸了一摸心口,却摸到了一只绵软的、冰冷的手心,还沾了一些凝固的东西。他疑惑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蝎尾钩一样弯弯曲曲的发辫,从粗到细,发梢像是一轮小弯刀,他正要拨开她脸颊的碎发,忽然发现她胸前血迹。

    他大惊失色,“元幼平,元幼平?!”

    “……啊,你醒了,太好了呢。”

    蝎尾王姬虚弱地睁眼。

    “怎么回事,你,这血,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咳咳,我偷听到,你跟蛊祭司的对话了。”她软软地趴在他的床边,“你可是,要,要被本宫玩一辈子的,索性本宫天生有两颗心,剜一颗给你用着,省得你不经玩。”

    明明已经失血过多到唇色发白了,她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你要记得,本宫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也得殉葬!”

    “疯子!你这个疯子!!!”

    也许是补全了一颗心,练星含对情绪的感知愈发细腻清晰,他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他弯下腰,把她死死摁进怀里,眼眸病态泛红。

    “元幼平,你这辈子,你死也摆脱不了我!!!”

    “呜,呜——”

    床下响起一阵异响。

    练星含当即警觉,喝道,“……谁?!呜!”

    他的嘴唇被堵住了,仿佛是庆幸他们的劫后余生。

    渐渐的,他沉浸在她柔软蜜甜的唇珠里,指尖也被扣了进去,他闭着眼,脚趾羞耻微钩,睫毛底下也溢出一种痛苦夹杂着欢愉的泪水。

    阴萝却睁开了眼,眼膜泛起一抹瑰丽的桃灰色。

    ——从这一刻起,你才是真正进入我的粉红地狱呢,嘻嘻。

    第54章 第二个火葬场

    亲吻结束之后, 这少年魔种面带桃花,唇泛朱彩,仿佛被她完全滋润开了。

    蛇蛇:?

    怎么感觉蛇蛇我呀被他采阴补阳了呢?!

    阴萝可是一点亏儿都不吃的蛇蛇, 当即就捧着心口, 微微蹙眉, 她一贯以骄横凌厉示人,便是哭破天的时候也是一副我没错、错的都是你们这群蠢货的任性模样,如此楚楚可怜, 罕见非常。

    “元幼平, 元幼平,你怎么了?!”

    练星含吓得魂儿都掉了三分, 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腰。

    阴萝闪烁着泪光, 嘴上仍然不改娇蛮本性,喷得他狗血淋头,“早知道剜一颗心这么难受, 就该让你去死好啦, 你死了我还能找个年轻的,我干嘛要自己吃苦头呀, 气死我啦,我真是没长脑子呢!”

    换做是之前,练星含早就跟她呛起来了。

    你当我稀罕你的心呢, 我死了也不让你赖活着, 做鬼我也得踩上你一头。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 早在石火梦身里, 这小混球就把从里到外,反反复复地吃干抹净了, 虽然哭得不少,恨得也多,但终究是他初次接纳的第一个女人,据说女人会对第一个男人有着别样的情愫,到他这里,倒是正好反过来。

    她给与的爱恨浓墨重彩,再让他回到那种白溪清水里去,他反而不想适应。

    于是他别扭地抱住她,嗓子清了又清,刻薄恶毒的声音都跟变了调儿似的,“你不要动,会、会伤到。”

    “我不动,可以呀,你来动!”???

    练星含不敢置信,“元幼平,你就这么想做风流鬼吗?!”

    你忘记你爹是怎么走的了?!

    阴萝撇嘴,“你想哪里去啦,我是说我饿了,你给我做吃的!”

    蛇蛇毫不客气地点菜,“厨房来了好多食材,你就勉勉强强做个荔枝肉、凤尾虾、洞庭金龟、桃脂烧肉、冰糖蝴蝶莲吧,对了还有蹄膀呢,我要吃一盆大大的水晶肘子,否则我这气血得补到猴年马月呢!”

    “……”

    早在掖廷之时,练星含就做过不少杂活儿,但下厨对他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回,颇有些手足无措。

    见他僵直身躯,动也不动,蛇蛇不高兴了,怎么啦,我一颗心还比不得这一桌子菜呢?

    好啊,你果然不爱我,你个白眼儿啷!

    她立马阴阳怪气,“是啦,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要是你的穗穗姐姐挖一颗心给你,你恨不得把天上的星子月神都摘下来给她吧,我是比不了的,掏心掏肺也没人记得。”她撅着屁股翻过身去,“哼,我不要你了,我跟我的小侍卫贴贴去,这么多时日,他肯定也对合欢手札研究颇深!”

    练星含虽然也想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少年男子,但元幼平开口就能把他扔到炉膛里烧得面目全非,他怒气大发,捏住她的手腕。

    “你敢找他去?!”

    “那你做不做?”

    “……我做。”

    少年魔种忍气吞声。

    阴萝又转了下圆溜溜的琉璃眼珠,“那我的小肚兜儿你也一并洗了。”?!!!

    练星含霎时耳根连带着脖子都泼上了一层滚烫的朱油,他自然是羞恼得不得了,“元幼平,你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

    “喔,你不肯的是不是?那就把我的心还来!”

    她又爬了进去,本想骑上去的,考虑到她刚换心的虚弱人设,阴萝硬是虚弱地喘气,虚弱地掐住他的脖子,再虚弱地掏上他的心口——

    啧。

    不愧是罗浮碧金仙,这等换心的法器还自带痊愈效果,她摸上去一片光滑,心跳声则是蓬勃震着她的手心。

    而练星含从小就见识到一些仙家手段,又被一些神秘人三番四次地救过,对这些违背常理之事显然接受良好。还记得那一回他遭遇了暗杀,人都快劈成两半了,那神秘人给他贴了一张血红的符箓,事后竟然完好无缺,一丝伤痕也没有。

    话说那杀手……应该就是面前这家伙派出来的吧?

    练星含心中诡异无比。

    他从五岁恨到了十七岁的家伙,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对手,谁能想到这一天,在这馥郁的、华美的宫室里,她那一双绵软得跟水奶酪似的手,正从他心窝滑向两侧,雪白沙地里种植着俩株小芦橘,微粉的茸毛在周围生长着,颇为娇嫩可爱。

    小芦橘夏初还很涩,色黄且味酸,入口并不算可口,而阴萝这回秋天尝着的,粉嫩清甜。

    她不禁在想,难道少年男子心中有了情爱之后,身体都会由内而外,酿出一些砂蜜吗?

    动情前后可谓是天差地别!

    练星含被她一看,浑身都像是被铲入了烧熟的沙地里,他胸膛也随之起伏,小芦橘更是娇怯地低首,他怕再被她这样弄下去,肯定会城门失守,就急急收拾了衣襟。

    “……我给你做猪蹄!”

    就跑了出去。

    阴萝则是拖出了床底下的一具尸体,喔,不,是即将成为尸体的江双穗。

    弹幕对阴萝简直又爱又恨。

    爱的是她这个恶女,永远都在爽文剧本里,恨的也是她这个恶女,总是能刷新他们对恶毒的最新下限。

    就比如这一次的换心,弹幕可把阴萝骂惨了。

    反对者说她是一个歹毒的小偷,连救命之恩这种功劳也敢昧下!

    而支持者也说她这是以牙还牙,毕竟小婢女之前也用了她不少的东西,赢得了不少的好名声,人家怎么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但更多人认为阴萝这次实在是太损了,那可是一颗活生生的心,任何价值都无法衡量的!

    “喂,死了没有呀。”

    阴萝蹲在旁边,两只手掌懒洋洋捧着脸颊腮肉,指缝溢出一捧软呼,将天真无害演绎得淋漓尽致。

    少女脸色青白交加,则是怨毒地盯着她,她的镇心丸即将发挥完效用。

    “这样看我干什么呀?”阴萝笑嘻嘻道,“哪,你不是想要你星含弟弟活下去吗,我可是大方给你们创造换心的机会呢,你还不多谢我呀?”

    至于是谁换给他的?

    不重要,反正最后结果都是她!

    “……卑鄙……无耻……”

    阴萝哈哈大笑,若非那狗杂种还在外头那小厨房,她是真想拍个响巴掌给她看看。

    瞧瞧这一次的历劫,虽是个出身不显的小婢女,气运却凌驾在她之上,得到了万千宠爱,什么王公贵爵啦,都是她的裙下之臣,有时候阴萝也觉得纳闷呢,最近是很流行什么上位者爱上下位者的话本吗?

    先是那个洗脚婢生了儿子,被老登真王视为真爱,还藏着掖着那么多年,她这个正宫嫡出的,生生被压了那么多年,换一个真正宠爱她的老父王,恐怕阴萝早几年就坐上了王太女之位了!

    又说这个小婢女。

    同样是平平无奇,但人家心地善良呀,拿她王姬府的东西救济别人,还得了个人间小菩萨的美名呢。

    而且都不用她努力,那么多贵人护着呢,且不说那救赎系统了,千千万万人都在关注她,中途又是鹤先生又是万姐姐,现在都被她扔死人堆里去了,还能被神秘贵人刨出来,完成前世的换心情节。

    真可谓是气运之女啊。

    那可又怎样呢?

    就算天道已死,气运失衡,但强者至尊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得千千万万次。

    “小废物,下一世再见啰。”阴萝冲着她恶意扬了扬唇,“等你转世投胎完,你的星含弟弟都给我生了第二胎呢,就预先祝我儿孙绕膝,香火延绵怎么样?”

    “你,你——!!!”

    少女的呼吸急促,胸前渗出大片血迹,她双手狰狞如鬼爪,想要朝着阴萝扑过去。

    “咔嚓。”

    她一脚踩断那手骨,还旋转了个圈儿。

    鹍鸦卫悄无声息潜了进来,点了江双穗的哑穴,她叫也叫不出来,双目怒瞪,陡然凝固。

    阴萝则是骄矜抬起了腿。

    鹍鸦卫立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俯跪下来,给她擦拭了下鞋底,又听得主人说,“把她烧了,这次要烧得干干净净喔,她再诈尸,就把你们这群办事不力的废物点了做我天灯。”

    鹍鸦卫深深埋首,“唯!”

    他们也没能想到,这货儿都被射成小刺猬了,居然还能从尸体堆里复活,幸亏他们留了心眼,守了几天,才能提前发现这小婢女的诈尸一事,禀报后将功折过,才不至于让主人过于动怒。

    鹍鸦卫很心累。

    他们只是一介凡人哪,那些仙家神道的手段出神入化的,他们血肉之躯,怎么抗衡得了?

    你们哪里不能玩,怎么偏要玩我们这些凡人啊?

    小王姬派出的杀手,原本是要刺杀那练国质子的,但每次都铩羽而归,而与他们对抗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些奇异的符录与丹丸,所以他们怎么也杀不死练星含,反而还赔进去不少。不过自从二王姬元慈柔死后,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大大减少,总算是恢复了他们正常普通的凡生活动。

    鹍鸦卫也不再怀疑凡生了。

    鹍鸦卫暗暗地想,还是小王姬聪明,知道人杀不死,就剑走偏锋,把人先拐府来,等生米煮成熟饭了,日后没有防备躺在怀里,岂不是想杀就能杀?

    嘶。

    好一条迂回的毒计!

    看来他们得好好当差,可不能惹恼了小王姬,否则就像那侍卫里的老薛,明明干的是侍卫里的活儿,但还身兼厨子、马夫、师爷、跑腿、刺客、情敌、儿子等多职,累得人家小腰又瘦了一截,据说一天都没睡上两个时辰呢!

    听说他就是翻了个白眼给人看上的,目前侍卫队人人自危,恨不得抹一层浆糊,把眼皮都给粘上了!

    薛玄曦也觉得自己很苦,他最近被他爹使唤得,一日都只能去摸鱼,哦不,是去茅房一次了!

    多么丧心病狂!多么让人发指!

    所以小侍卫见到阴萝的第一句话,“爹,现在京城物价飞涨……”

    再不给我涨月俸我老薛就要心力交瘁跳槽了!!!

    阴萝打断他,“那个浑身插满乌鸦毛的家伙呢?你跟他交手了没?”

    “我不是那种人!”小侍卫一脸凛然正义,“我交的是脚!”

    噫!

    阴萝投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也不怕人家有脚气!”

    薛玄曦:“……”

    “那你看到他的真容了吗?长得怎么样?”

    吃荤的蛇蛇比较关心这个。

    “没看到,戴了面罩呢。”小侍卫悠悠道,“不过他胸,很大。”?!!!

    这还了得!这大胸我没有我可就要闹了!

    阴萝当即爆闪一双水桃大瞳,“有多大?”

    只见小侍卫飞檐走壁,才两个呼吸,就逮住了两只艳冠大公鸡,他手腕一收,把毛蓬蓬的雄鸡胸脯抵在一起,认真且考究,“大概有四只翰鸡胸脯那么大。”

    蛇蛇看着那俩大茫然的鸡头:“……”

    谢谢你,儿子,你爹我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小侍卫又说,“四只翰鸡大胸脯往昌乐河的画舫去了,我让阿三阿四阿五盯着了。”

    阿三阿四阿五原本都有自己非常鲜明风骚的名字,但自从他们围观了老薛兄弟的一天苦逼日常后,以及知晓住在府上的那位,现在连国家都被攻了下来,可想而知做新天子男宠的苦难程度,他们坚决要跟他们的过去风骚划清界限,降低在小王姬面前的存在感,于是就一律给自己取了代号。

    阴萝诧异,“国丧期间,昌乐河还做生意?”

    那里可是青楼一条河啊,元舅舅带她见识过了几回。

    小侍卫就默默瞅她,你国丧期间,还从你那小爹的房里走出来呢。

    蛇蛇当没看见,转身换了妆容跟装束,欲要夜探昌乐河,她倒想看看江双穗这一位神秘贵人,会不会是她在神洲的熟人呢?

    昌乐河没有往日迎来送往的热闹,停在河中心的画舫熄了彩灯,换了红绸,素静得别有一番氛围,阴萝坐在小船前头,拿着一封花彩拜帖,而小侍卫则是撑着杆儿,有一下没一下划着水,很是半死不活的。

    他辛劳了一天还得带爹夜逛青楼吃花酒,谁懂他的痛?!

    等到小船靠上画舫,栏杆内立即走出几名女子,即便身穿素服,也是妖娆多情,她们扔了扔帕子,媚眼如丝,“好俊的两位公子哪,今晚的姐妹们可是有福气了。”

    薛玄曦义正词严,“你们不要乱说,我敢乱来,我爹会打断我的腿的,爹,你说是吧?”

    他转向阴萝。

    画舫女子们:“???”

    这是来了个有病的吧?

    画舫老鸨见来了这么一对儿,高的穿着质朴,表情冷淡到一副快要绝育的样子,矮的唇红齿白,却是一身华衣,眼波灼灼流转,当场有了计较,想要请来最抢手的销魂窟,却不料那高个儿一本正经地道,“我爹喜欢胸大的男子,大概有四个雄鸡胸脯那么阔,你们有吗?”

    老鸨:“???”

    这是砸场子来的吧?!

    老鸨顿时没好气,“客官,我们是艳喜阁,不是小倌馆,这里哪里有什么男妓呢。若您们想要胸大腰细的,我们姑娘个个都是傲人的。”

    阴萝踩了小侍卫一脚,扬起笑唇,“那就都来吧。”

    “都、都来?”

    老鸨吃了一惊,“您这身子,吃不吃得消的啊?”

    小侍卫适时帮腔,“怎么,你瞧不起我爹?她年纪轻轻就当了爹,肯定有她的道理。”

    阴萝:!!!

    果然,她看上的白眼头牌,定有过人之处!

    老鸨:!!!

    有道理!是她见识浅短了!

    老鸨登时热情笑开了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儿,招呼道,“前厅正玩着金玉良缘呢,两位公子可有兴趣,讨一讨彩头?”

    这热闹怎么能不凑呢?阴萝一口叫好,拖着小侍卫去了。

    老鸨扭着水蛇小腰,慢慢跟在她们后头。

    此时的前厅坐着各色的姑娘,阴萝还瞅见了一个黑褐皮的大美人,面上戴着一副金翎珠帘,胯摆得很美,身姿婀娜妖娆。饶是阴萝是个吃少年男子荤的,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但她被小侍卫拽了回去,他低声地说,“爹,这里有艳鬼,你可要保护好儿子的贞洁啊。”

    “……”

    阴萝白了他一眼。

    俩人的出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颇为热闹招呼,“好好好,这就凑齐七人了,各位姐姐们,咱们开始邂逅一段金玉良缘吧。”

    金玉良缘分为两段,一段是真心话,一段是结良缘,后者则是抽出纸条上的一道命令,要男女同做惩罚。

    阴萝写了纸条惩罚,抽空去看小侍卫的。

    他龙飞凤舞,洋洋洒洒。

    她定睛一看。

    《男人做和尚,女人做尼姑,开展一段跨庙庵的伟大倾世虐恋》

    阴萝发出了感叹,“这也太狠了吧。”

    老鸨也不由得点头,然后她收到了阴萝的惩罚纸条——

    《男人去小倌馆挂牌,女人去从良,开展一段跨越岁月与人海的伟大倾世虐恋》

    老鸨:“……”

    果然一个屋子里只有一个爹。

    阴萝自然是要跟黑皮美人姐姐贴贴的,烦人的是,之前跟见了她就跟鼠儿见着猫的家伙,跟在她的屁股后头,她挪一寸他也挪一寸,就差没挂她腰上了,她嫌弃推他的脸,“别坏我好事儿!”

    小侍卫震惊道,“爹,你难道忘记了还在家里的,怀了好几胎的——”

    阴萝捂住他的嘴。

    快闭嘴吧你个臭儿子!!!

    又有一名碧青纱衣的女子坐到薛玄曦的身边,刚伸出手要点在他肩膀上,曦哥立马一个卧倒,表情孤苦无依,交织着凄风冷雨,“爹!好痛!我腿断了!”

    女子:“???”

    不是。

    青楼的尽头是讹人吗?!

    只是这小哥的身段实在是好,雪面淡唇,高挑凌厉,宛如一剑直锋,跟那些浮软无力的客人们迥然不同,面相虽然清秀寡淡了一些,但胜在眉眼有光,也不妨碍姐姐倒贴。

    于是阴萝就听见了这鬼儿子一通真诚胡扯。

    “姑娘你很好,只是我不配,且听我细细说来——”

    “我大龄未婚,离家带猫,双亲皆亡,天生克女,没车没房,全腿着走,人模狗样,但是不行,这夜不行,夜夜不行,赚点小钱,吃饭都难,霉运缠身,喝水都呛,明天有事,天天有事,因为没娘,所以救爹,保大保小,都保不住。”

    刹那间,薛玄曦周围寸草不生,一个活生生的姑娘都长不出来。

    他淡定夹了一块松子百合酥,以宗师高手的气度结束风月情场。

    “爹,尝尝。”

    他夹到阴萝嘴边。

    儿子我不近女色心里只有我的美宅子所以就跟您混了!

    金玉良缘却开始了。

    “咚咚咚——”

    那艳美的花魁脱下一支镯子,扔到那极为软弹的花鼓上,咚咚咚,弹了第三下,笑着问第三位客人,“汪郎,是要金玉还是要良缘呢?”

    哦豁!姓汪!

    蛇蛇一下子就不困了,聚精会神看着这一条贱狗。

    她在参卫帝廷有一个朋友,叫李知辛,本来玩得不错的,但这家伙中意了一个人族修士,为他咣咣撞坏脑子,要是她记得不错,这个姓汪的好像就是被青楼花魁吸光了阳元,差点没挂在对方的身上吧?

    “自然是要良缘的。”

    这汪姓修士一脸色授魂与的模样,那花魁就笑着抽了玉筒里的纸条,“哎呀,是春宵一度断魂肠呀。”

    众人纷纷爆发了热烈的祝贺,汪姓修士也与有荣焉,于是他就被花魁扯着腰带,进入了内侧,俩人并不避讳外面的宾客,流出一阵夜莺的歌声。

    蛇蛇正要听仔细呢,练星含曾经冠以大房的薛玄曦又一次展示了宗师气度。

    他伸出那双白净冷青,宛若瓷底的俊手,凉凉地折起了阴萝的耳根,嘴里咕哝道,“真是个不正经的青楼,带坏我爹怎么办?”

    蛇蛇:?

    蛇蛇:??

    你猜我为什么要来?!

    薛玄曦的手指细长,掌心也薄,但捂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被他塞进了冰水之下,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阴萝两指分别钻进去,试图撬开他的束缚。薛玄曦额头一低,仗着身高优势,他侧过身,就把阴萝的脑袋含入颈段里,将她原地固定。

    “……”

    “救、救命,要,要被吸干了!!!”

    内侧爆发了一阵濒死的呼救,转瞬没了声息,而众人分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们心生怯意。

    那花魁则是姿态雍容走了出来,扶了一扶花冠,“好了,诸位,咱们继续玩吧。”

    下一个中招的是阴萝。

    便听这位花魁姐姐不怀好意地问道,“既然选了金玉语,那么,这位小公子第一次遗梦的对象,不知道是谁呢?”

    蛇蛇胆大包天,“喔,我哥啊。”

    “噗哧——!!!”

    小侍卫正拧开自带的牛皮水囊,才刚润唇第一口,被呛得猝不及防,从唇里射出一枚枸杞,不偏不倚,给射阴萝的眉心上了,好似一小粒观音朱砂。?

    阴萝被喷得满脸是水,怒瞪着他,扇了一巴掌过去,“狗贼!受死!!!”

    花魁瞧了一眼花鼓,很是遗憾,都是真话,只能暂且放过阴萝。

    转了一圈后,轮到了薛玄曦,“不知这位公子,是喜欢年长的,还是年幼的呢?”

    薛玄曦叹息,“还是换良缘惩罚吧。”

    而此时,男客人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下薛玄曦跟阴萝,花魁饶有兴味,“那便量一下旁边人的胸尺吧。”

    小侍卫旁边不远处就是那个碧纱女子,阴萝正等着看好戏呢,耳边递来一声。

    “爹,得罪,扣我工钱罢。”

    便从她肩后伸出一截银青剑袖,如同群山低首,围起一株幼小嫩萝,小侍卫身上没有什么别的气味,像雪后的寺庙,寒里覆盖在琉璃瓦上的一道清新月光。他虚虚笼罩她,亘古的明月雪也落了下来。

    阴萝撞了撞腰,“儿子,你告诉你爹,你喜欢年长的还是年幼的,爹给你弄来!”

    薛玄曦:“……”

    这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银青剑袖就道,“非要选择的话,自然是要年长温柔的姐姐。小的,又爱哭,又能闹,又麻烦,我活腻了我。”?!!!

    阴萝气鼓鼓的,“你这是歧视我们当爹的。”

    银青剑袖蓦地轻笑一声,撵走她眉间的一粒朱砂,难得哄她,“行,不歧视,我等这个爱哭,爱闹,爱麻烦的爹长大。”

    第55章 第二个火葬场

    “两位公子说甚么悄悄话呢?”

    画舫花魁掩唇轻笑。

    “奴家也要听嘛。”

    小侍卫诧异道, “你也要听?我们这是享受天伦之乐,你要加入,是想要当儿子吗?”?

    蛇蛇觉得这小侍卫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怎么每到一处就热衷于给她找儿子?!

    花魁:?

    “独儿子不如众儿子, 倒也不是不行, 这样,我二七,先来, 做大, 你后来,做小, 如何?”

    花魁:??

    “日后孝敬节礼五五开, 不过长幼有序,我一,你九, 如何?”

    花魁:“……”

    “你要是不说话, 我就当你同意了,爹, 这是您二女儿。”

    花魁:“…………”

    还长幼有序,还一九分孝敬,心肠这么黑, 不如我送你去你爹坟头孝敬吧!!!

    阴萝顺嘴, “二女儿好, 乖乖的, 爹爹给你买糖葫芦小风车。”?!

    死到临头, 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了是吧?

    花魁粉腻的额头绷起三根狰狞的青筋,但她很有职业素养, 仍旧是冲着他露出了得体的笑容,“公子莫要玩笑,奴家只会伺候人,哪里值得您这般抬爱?”她已经领教过薛玄曦的毒舌功底了,也不跟他绕圈子,直中要害。

    “公子可量出小公子的胸尺了?”

    以她混迹风月多年的经验,早就看出这位小公子是春上娇莺,特意束了胸,虽然行走之间颇有玉堂金马少年郎的气概,可她娇小玲珑,声嗓娇嫩,是后天也掩盖不住的媚态。

    这男子与少女,男装同行,又称父子,着实是一件趣事,花魁也不由得起了一些逗弄之心。

    先玩玩再杀也不迟。

    阴萝:“……”

    她又束了胸,胳膊都不紧挨,量出来才有鬼了。

    看在这儿子一心给自己找儿子的情分上,阴萝凑近她龟儿子,小声透露答案,“是三尺四寸喔。”

    阴萝以天胸为美,从来不避讳她的优势。

    龟儿子瞅了她一眼,淡唇清晰流出两字。

    “笨爹。”

    ……?

    儿子,你这样是要家法伺候的!

    薛玄曦轻轻一推她腰,阴萝配合就地滚开,抽出腰间的一条银白蛇鞭,圈住了那黑肤美人的脚踝,后者竟也是个中好手,精炼行家,她夹住金翎珍珠面帘的一排珍珠,唰的一声凶猛捋光。

    “叮叮叮——!!!”

    雪白珍珠如同一粒粒霹雳小弹,从阴萝的周身迅疾擦过,没入彩绘雕柱,入木三分。

    蛇蛇凶恶眯眼,“敢暗算我?别以为你是个美人我就不敢抽你了!”

    她银鞭乍响,抽过她的丰满臀腰,那一段绛紫色的腰纱瞬间破裂,露出丰润、细腻的腰窝来,熠熠光泽落进去,像是黑瓷里的金砂丸海。

    后者凝滞了一顿,又飞快侧开。

    “嘭嘭嘭!!!”

    到处都是阴萝的鞭风,众女亦是尖叫避退。

    随着阴萝的暴起,薛玄曦的腰刀也如雁翎轻盈,顷刻就架到了花魁的颈段上,嘴上还说,“当青楼娘子是没什么前途的,不如跟咱爹回去,当个乖女儿,吃香的喝辣的,平日里还能找个小哥来玩玩。”

    “我推荐阿三阿四阿五,再不行,等咱爹的蟾蜍儿子蝎儿子长大了,你随便挑挑。”

    阴萝兴奋回头,“人蟾?人蝎?!好棒的样子啊!!!”?

    不讲武德也就算了,这俩货色还不讲语德!

    她天姿国色,就只配个蟾蜍啊蝎啊?!

    花魁一脸怒容,她两指骤然漆黑,长出利爪,一把夹断了腰刀。

    薛玄曦大惊失色,冲着阴萝就喊,“爹,你快看,是她断了我的刀,得从公家赔!!!”???

    公家蛇蛇回头怒吼,“你想得美,你爹金山银山,全给你霍霍了!”

    薛玄曦不依不饶,“我可是您儿子,大的,那金山银山,以后不得留给我吗?”

    蛇蛇:我呸!

    “咚咚咚!!!”

    花魁扬起脚跟,锤动花鼓,金玉良缘的次数又一次落在了薛玄曦的身上。

    玉筒里的惩罚纸条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抽到阴萝跟他自己写的。

    薛玄曦:“……”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不管是当和尚还是去当小倌,都很不符合他良好的、光辉的、不违背公序良俗的职业发展规划呢!

    花魁:“喜欢胸大的还是胸小的?!”

    小侍卫生无可恋:“……大的吧。”

    为了不敲木鱼,为了不被爆菊,也只能勉强出卖一下自己的喜好了。

    花魁:“身上哪个部位最敏感呢?”

    小侍卫万念俱灰:“……后颈吧。”

    花魁心道,还不抓到你的破绽?

    轮到第九轮,花魁一边躲开小侍卫的追杀,一边娇笑,“公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小侍卫迟疑了瞬:“……换、换尿布?”

    “???”

    花魁本来都要营造出春宵一夜的旖旎气氛了,被这一句话破坏得干净。

    小侍卫有些不满,“你薅羊毛,也不能老逮着我一只薅啊,要秃了。”

    花魁:“……”

    有道理。

    这家伙防守得天衣无缝,花魁迟迟不能吃到嘴里,只能将战火转移到了阴萝身上。

    这个女公子年纪轻轻,涉世未深,怕是容易得多吧?

    ——压力给到了蛇蛇这一边。

    于是咚咚咚,催命花鼓命中了阴萝。

    花魁暗设陷阱:“小公子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蛇蛇兴奋高嚎:“这么可以说吗?有生之年我要长出第三根!!!”

    花魁:“……”

    花魁暗自吸气:“最多可以同时和几个人在一起呢?”

    小样,这还不羞死你。

    蛇蛇吞着口水:“这是可以想的吗?我都要!!!”

    别看她成日浪着,其实她哥对她的管束很严,蛇蛇都未试过三个人在一起呢,感觉蛇生都不够圆满。

    花魁:“……”

    花魁想问题都想得头痛,“你最受不了的事情是什么?!”

    让她来一举摧毁她!!!

    蛇蛇想了想,“撅着翘臀,眼睛湿漉漉对我撒娇?”

    花魁:“!!!”

    这俩个就不是正常人!

    此时月上中天,子时将到,花魁放弃了阴萝这根硬骨头,转头攻克薛玄曦。

    “公子做过什么样的春梦呢?”

    小侍卫:“……”

    太阴险!太歹毒了!

    阴萝这边给人扫腿,耳朵则是竖起来,谁也不能拦着她当瓜地里的小花猹!

    烛火落照间,小侍卫银青剑袖翻开一道青浪,他两指折起了一段残碎的断刀,似乎被这个问题所苦恼,他准头失去了方向,撞中花魁身后的一只梅瓶,她正暗暗得意间,后颈忽然一热。

    刺啦。

    断刀从她的颈骨飞出去。

    “长夜,从未有梦。”

    头颅滚落的同时,伴随着一声清淡的叹息。

    “子时到——金玉良缘成几对?”

    阴幽尖锐的女声响起,前厅火烛一瞬熄灭,阴萝鞭得正起劲儿呢,被人勾了勾脚,往一侧倒过去。

    她:?

    哪个小骚蹄子浪的呢?!

    阴萝这一具是凡人之身,先前跳了一支祭舞,脚心都被戳成稀巴烂了,好不容易养出肉来,阴萝最近都不想挨到任何疼,于是她也伸出了自己的脚杆,凶猛撂到了黑肌美人,拉她做了垫背。

    “嘭嘭嘭——!!!”

    那一条铺着桃灰色金龟纹软缎的云母矮几上,先是轰隆隆推倒了一座黑象牙,阴萝一头撞进了丰厚炙热的胸膛里,由于对方的臀部厚弹,阴萝摔进去的时候收势不住,小臀瓣儿还被往上颠了颠,仿佛跌进了乌蓬蓬的软床里。

    紧接着她后背一凉,雪山金塔骤然倾塌,把她夹在其中。

    蛇蛇:?

    我成了红枣块儿里含着的一枚小核桃肉啦?

    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桌面上叠着三颗头颅。

    桌底下则是缠着六条长短腿。

    因为要经常进出,那少年魔种受不住阴萝那指甲的锋芒,趁着阴萝睡觉,主动铰剪了她的指甲,他做得用心,指头被他磨得圆圆的,扁心状,好似一枚枚乳白色的甜杏仁儿,透着清亮的粉润珠光。

    而覆盖在她甲面上的,则是一双骨骼分明的玉手,钟乳的白皙,镀着青金的细脉,一看就是一双适合供奉在佛寺的禁欲圣手。

    此时他们两手交叠,似小塔一样,盖在了人家的胸膛大塔上。

    阴萝:“……”

    薛玄曦:“……”

    这黑肌美人是菩萨蛮的血统,金猫瞳,高鼻梁,异域风情浓烈,只见他胸膛起伏,暴喝出了一声滚。

    “……咦?”

    阴萝摸出了不同之处,这分明是男子胸膛,厚弹有劲。

    她笃定:“是公的!”

    薛玄曦:“是那四翰鸡大胸脯?”

    “……”

    阴萝:“不确定,我量量。”

    小侍卫:“爹,你还是别摸了,要负责的。”

    阴萝:“什么意思,你在看不起你爹?!”

    前厅的姑娘们与老鸨:“……”

    “咚咚!!!”

    花鼓被一只惨白鬼爪撕开,露出了一身红衣的鬼新娘。

    “子时到——金玉良缘成几对?”

    她重复了一句。

    阴萝是个爱学习的蛇蛇,她立即想到了登真国的一则风流鬼闻。

    据传某一个拜堂之夜,新郎与新娘各有所爱,新郎先下手为强,把新娘塞进花鼓,活活闷死,跟自己的心上人,还有新娘的心上人,一男两女高兴地搞在一起了。而新娘化成厉鬼,到处索命。

    她索命的地点挑的也很精妙,不是在洞房花烛夜,就是在春宵缠绵时。

    蛇蛇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绝育圣手,失敬,失敬!”

    鬼新娘:“……”

    与此同时,这些画舫姑娘各自卷了一具男尸,结成了阴阳姻缘。

    鬼新娘挣开花鼓,朝着他们这仨人飘了过来。

    “金玉良缘成几对?”

    阴萝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夜视,瞬间数清了人数,自信无比,“六对!”

    他们仨组一对!

    鬼新娘伸出了三根手指,摇了摇。

    蛇蛇撅臀,“谁说不能三人行的?大人!哦不,鬼姐姐,朝代变了啦!”

    薛玄曦默默把她的臀压下去,为了不碰到她,他都要往上撅一撅,姿势太妙,他承受不住。

    “金玉……良缘……成几对……”

    鬼新娘的面容近在咫尺,薛玄曦默默地移开脖子,埋进他爹的颈窝里,把阴萝的脸暴露个正着。

    蛇蛇:?!

    你个臭儿子龟儿子,大难当前你敢出卖我?

    好在阴萝也不是吃素的,她扬起下颌,清清脆脆,响响亮亮,往鬼新娘阴惨苍白的脸颊啵了一口。

    “现在是七对啦!你跟我吧!”

    鬼新娘:?!!!

    刹那,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阴萝趁机撅臀,先把身上的臭儿子撅开,自己则是抓着菩萨蛮黑美人的胸膛滚进纱幔里。

    薛玄曦:?!

    爹,你见色忘儿!

    薛玄曦被阴萝坑了一把,只得引了花鼓鬼新娘走。

    阴萝则是掐住这菩萨蛮男奴的脖颈,因为太厚太粗,她竟两只手都合不拢,他颈侧的血管正激烈跳动,如同炽烈的流焰,要烧穿她的掌心。

    “你是谁?跟那个小废物,也就是江双穗是什么关系的?你是神洲派来的?你幕后主使是谁?”

    黑象牙猛掐住她的腰,要把她折到一边。

    谁知道起得太猛,胸肌阔力爆发,颈前束紧的暗花紫衣裂开一道缝子,巨峰葡萄上锁着一道裂纹象环,色泽油润,醇厚温美,这种古朴沧桑的气质反而跟他的极具生育能力的大胸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饶是蛇蛇见惯美色,都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那小侍卫估算错了,哪里是四个雄鸡,分明是五个!

    “金玉……良缘……成双对,唯我合欢……永长夜!”

    随着鬼新娘的唱和,场中姑娘纷纷抱紧男尸,贴合得更紧,菩萨蛮也没有迟疑,一把将阴萝摁入他的裂纹象牙环里。?

    这么吃不行吧?蛇蛇我还没准备好!

    温热的鼻息流成了一道葳蕤的湖泽,阴萝就不是个老实的,蛇头像小猪仔一样拱来拱去,发辫也曲曲折折地爬动。

    浑身都发痒。

    菩萨蛮伸出粗厚手掌,拍了下她后腰。

    他声嗓粗厚嘶哑。

    “……别乱动,会被艳喜鬼发现。”

    谁曾想这是一条恩将仇报的黑心蛇蛇,菩萨蛮忽觉象环一紧,竟被她咬在口中,那樱桃小唇珠也不过是他俩指头那么大,只能小小咬住象环的一个缺口,像是沾进了一块湿软玲珑的红鸡心。

    她双眼恶意,猛地扬起那下颌,拉动象牙环,暗红玛瑙葡萄都被扯得变了形。?!

    这小混球?

    菩萨蛮闷哼一声,手指压住她的唇角,粗蛮至极隔开了她那一粒要命的犬牙。

    阴萝咬得更紧。

    菩萨蛮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那厚重的大掌笼盖阴萝的后脑勺,抓握发辫,把她的脸鼻往胸膛狠狠一撞。

    “嘭嘭嘭!!!”

    等小侍卫驱走了艳喜鬼,回头一看,他爹盘腿坐着,揉着发红的腮肉。

    “人呢?”

    “跑啦!”阴萝委屈奓毛,超大声,“他无耻!他使诈!他竟然用胸撞晕我!!!”

    薛玄曦:“……”

    不久天明,画舫里除了横死的男尸,就剩下阴萝跟小侍卫这一对父子了。

    于是昌乐河里又多了一条金玉良缘的艳鬼传说。

    阴萝过夜不归,严重引起了少年魔种的不满。

    他甚至——还闻到了好几股野狗的气味!!!

    腥的!膻的!不守夫道的!

    这算什么?

    他在潜凰府邸给她养着蟾蜍宝宝、毒蝎宝宝,还有她的宝宝,她跑去外面花天酒地?!

    “你去小倌馆鬼混了是不是?是松竹馆还是浴凤班?”

    “你点了最野的红头牌是不是?是行歌公子还是耀林公子?是不是那个很会扭胯的喜乐小骚蹄子?”

    “你跟他们做到哪一步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了是不是?!”

    蛇蛇:“……”

    别问,问就是蛇头大大。

    她抓住了无辜路过的薛玄曦,薅住他的一根高马尾,凶神恶煞威胁,“你跟这个小妒夫说,我做坏事了吗?”

    高马尾很正直,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没有的,爹没有乱搞。”

    阴萝底气立即膨胀,“听见没有?我没有乱搞!”

    高马尾慢悠悠甩来一句,“也就是,跟姐姐香个脸儿,又被大胸撞晕过去。”?!

    练星含仔细看她脸侧,果然留下了淡淡的红印子。

    这要撞得多用力,才能整夜不消?

    少年魔种胸腔郁怨爆发,眼泪骤然失禁,腹中也仿佛绞痛起来,他孕吐来得异常猛烈,捂着嘴流着泪骂她,“元幼平,呕,你怎么能这样,呕,你想抛夫弃子你就早说,我们这就滚,呕,不碍你的眼,呜呜……”

    没一会儿,阴萝的锁骨前就落满了粉珍珠。

    她:“……”

    为什么这么能哭?为什么?!

    阴萝只得把人拉寝宫里去,解开那一条朱红丝绦,吻上他的小孕肚,那一只紫皇冰胆蝎盘在少年的神阙处,阴萝的小唇刚凑过去,它就醒过来,摆着那一条紫琉璃色的蝎尾尖钩,似轻轻啄着她的粉橘肉瓣。

    明知道这冰胆蝎与他心意相通,更是他魂灵的一部分,练星含心里的毒囊又一次被刺破,淌出浑浓恶毒的妒意来。

    “紫皇很喜欢你呢,你要不要试着让它再怀孕哪?我可以成全你们。”?

    蛇蛇高兴抬头,“真的嘛?真的可以人蝎合一吗?”

    练星含的唇心都要咬烂了,他阴毒咒骂,“元幼平,你就这么饥渴吗,公的母的都不肯放过,你早晚有一天要肠穿肚烂——”

    可她的指根贴了上来,唇瓣则是叠着指根上,抵在他的唇中央,几乎就要吻到他,她眨着春波眼儿,“是谁在我那老爹面前,对着文武百官说,要我多子多福,瓜瓞绵绵的?又是谁说,我这辈子至死都摆脱不了他的?又是谁,趁着我熟睡,把我的长指甲都给剪了的?”

    她这一刻的呶唇模样,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

    “某某若不愿意我进去,为什么要剪呢?”

    “……”

    练星含耳尖惹了一抹红釉,那张刻薄的红唇再也吐不出任何怨毒的话。

    他勾住她的手腕,“……再有下次,我们全家都归西!”

    他坐在那张琴床上,嘴里咬下她额心那一条血桃色额带,喉结微微滚动,语气冷涩又透了一抹羞,“我问过大夫了,胎儿三个月就可以坐稳了,你,你日后不准出去鬼混……”

    这一身祭服似的黑长衣,落在脚踝,如同黑莲瓣瓣迭起,成了一片春莲泽国。

    练星含探出白冷的脚掌,踩下了那一条朱红丝绦。

    阴萝最不喜欢的就是祭期,因而她灵前即位之后,改成了七日国祭。

    国祭之后,便是小正月,到处是燃灯供佛的。

    少年魔种自怀孕之后,性情愈发阴晴不定,从每日一哭变成每日三哭,就连不去灯节也要哭上一场。

    阴萝承担国事之后,操劳得只想死在王座上,根本不想外出,这魔种就说,“那么多少男少女外出游灯,喜结姻缘,元幼平,你是不是嫌我怀孕,皮肤差了,身子浮肿了,容貌也丑了,所以就不再爱我了?”

    蛇蛇:?

    于是操劳的蛇蛇,因为不想再劳腰,只得把这只小孕蝎带出去了。

    练星含又化作了少年的打扮,披着乌浸浸的发,红唇如珊瑚珠。

    “元幼平,我要这个拨浪鼓!”

    “人家那叫太平鼓。”

    “元幼平,我要这个野山鸡花灯!”

    “那是鸳鸯啦。”

    “元幼平,我要这个大老虎!”

    “滚彩球呢,你别乱凑!”

    “元幼平,你不爱我跟孩子了!我今晚就走!”

    “……???”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了另外两人的眼里。

    元舅舅扬着黑扇,好不潇洒,“真是好一对恩爱小鸳鸯呢,玄曦,你怎么看?”

    薛玄曦煞有其事,“生下来的孩子不太好带呢,得加钱。”

    阴萝抱住了闹腾的小孕蝎,拉着他在一旁看套圈摊子,练星含觉得跟一堆孩子凑一起,有失体面,吵着要走。

    阴萝则是要了十枚藤圈,丢给他玩。

    “……我才不玩这个,幼稚死了。”

    他嘴硬,但手有自己的想法,很快百发百中,套到了小佛手、玉禁步、洒金珊瑚等,此外还有一对儿红蓝彩兜的瓷娃娃。

    练星含只剩下最后一枚藤圈,他犹豫不定。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抬起来,那藤圈就穿过了阴萝的脑袋,套中了她的粉葱颈儿,她嚷嚷道,“套中啦!套中啦!我是你最后一个好玩意儿!”

    “……你才,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呢。”

    少年魔种嘟囔着,却在万盏佛灯里,火树银花下,笨拙地钻进了那一枚套圈里,额心贴着额心,唇贴着唇。

    尽管后颈被勒得生疼,却笑得快活孩子气。

    “元幼平,这天菩萨不说谎,你也不准说谎!”

    第56章 第二个火葬场

    “菩萨说不说谎俺不知道, 但两位——”

    套圈摊主哭丧着一张脸。

    “你们再这样套下去,俺这做的不是生意,而是殉情命案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藤圈上还能长出两颗俊脑袋啊, 现在的年轻小儿女玩得可真狠哪。

    藤圈:对对对我承受得可太多了!

    周遭发出一阵孩童哄笑。

    “贴贴!羞羞!”

    少年恶狠狠瞪他。

    “你才殉情, 你全家都殉情!”

    在练星含看来,殉情就是世间最无用、最窝囊的蠢事,他去争, 去抢, 去谋夺,甚至去哭求, 长出八百颗心眼子, 总能把人弄到手里来,在爱恨交织的欲望宫室里,他宁愿承受被掠夺、被折辱、被碾碎的痛楚, 也绝不会去做那些绝望舍身的傻子!

    据说殉情的都化作蝴蝶, 长人坟头上,除了雨天寒夜里翩翩飞个几圈, 再凄美又有什么用?

    他宁做一头真实冰冷的螫蝎,胸脚四对都牢牢钳住猎物的身体,若敢背叛, 蝎梢毒钩就扎入猎物血肉里。

    ——即便死, 元幼平这具尸首也是他一人的永久私藏!

    但是, 当她的气息软软扑在面颊时, 他忽然也觉得很好。

    活的, 热的,歹毒的, 嘴里叼着烈鞭的,元幼平,他也中意的。

    于是。

    套圈摊主被练星含骂得狗血淋头,“你看看我们俩的面相,像是那种殉情的面相吗?这明明就是千年老王八蛋的命!”

    摊主:?

    既然您这样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摊主壮起胆子,竖起拇指根,“对对对,您二位都是千年老王八蛋!”

    小王八蛋,百发百中,套走了老子那么多好玩意儿,连我个小藤圈儿都不放过!这也就算了,还当面秀恩爱,当我一个老鳏夫不存在吗?!

    萝萝:?

    莫名其妙好像被骂了?

    练星含看懂阴萝的眼神,不依不饶追着摊主开口,“要是那种最俊俏的王八蛋!”

    元幼平可最爱俏,浑身华彩,连当王八,自然也要是天地最俊,最出色的,否则她肯定不愿意罢休。

    他想他是懂她的!

    摊主附和,“对对对,您这位心上小王八,瞧着就很俊美福气!”

    心上小王八:“……?!”

    你在内涵我?!

    练星含却很满意,“不错,她当然是最有福气的小王八,明年,明年我们就有一群小王八了。”

    摊主:……蛤?

    目瞪狗呆。

    完了完了,这阴狠的小王八还要生小小王八,这莫不是个傻的吧?!

    少年魔种则是低头抚了抚肚尖儿,隔着数层衣料的温热,竟溢出了一些连他也想象不到的父爱。

    真难以想象,这蝎儿都在他肚子里,好端端待了好几个月,竟是坐稳了的。

    分明一开始,他是想要流掉的。

    他在想,若是蝎儿出生,会像他多一些,还是更像元幼平呢?

    他跟元幼平都是意气风貌的少年之身,个儿长得不高,女孩儿倒是没什么,如元幼平这般娇小玲珑,意气可爱也是使得,假若是男儿,那还是要高一些,最好是元大将军那样魁梧厚壮,面相略微端正矜贵一些,惹女孩儿欢喜。

    但也不可像那黑心舅舅元束清那样,双眼狭细,城府深沉,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玩意儿。

    小藤圈儿套着元幼平的软颈儿,周遭的声音他都听不见,只观漫天灯彩摇曳,她的鼻尖晕开一块水滴状的粉蜜蜡彩光,唇珠也圆润明红。

    他心窝也仿佛柔软塌陷。

    这样的讨喜白俊的面相,是男是女随着她,都很好。

    不像他,常常说是一张盛妆艳饰的死人脸庞,阴惨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携着七十六世的惨烈转世经历,他堕入魔煞之中,几乎忘记了最寻常的、最本能的喜怒哀乐,骨子里全是尖锐阴毒的冷刺,从内到外都让人不喜。

    也许他当了小父亲,面相与性情都会稍稍变得柔和软丽一些吧?

    阴萝浑然不知,这才短短一刻,少年魔种已经从孩子的面相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生涯。

    她梗着脖子。

    “不是,我好好当着甜俏姑娘,凭什么要做小王八呀?!”

    眼看着这位福气小王八要发飙,摊主察言观色,赶紧转移话题,“对对对,没错,您看,这藤圈勒得您心上小王八疼了,不如咱先取下来再说话儿?”

    藤圈取下并不容易,阴萝的脸鼻被撞得发红发痛,脖子上还勒了一圈淤血。

    少年魔种的指腹却摩挲上去,按压红印,略带一丝异于常人的兴奋,“元幼平,记住这种感觉,日后你敢逛窑子,我就趁你睡着,把你这美丽脖子一圈圈地缠起来,慢慢收紧……呜哇?!”

    阴萝塞了一个欢喜坨进去,油纸裹得严实,还热着呢,冷不防咬穿那熔浆一般的馅心糖汁,把他的嘴唇烫得发肿。

    “元!幼!平!”

    他烫得忘记吐出来,只得呼呼着,用舌尖把麻球儿顶到腮边,双眸却是瞪得跟琉璃小晶球似的,映进了漾漾的彩灯,泳泳的河岸,以及在她鬓发后飞扬的两根艳桃丝绦。

    阴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手快地塞了一个浑实的进去。

    “呜呜?!元?混蛋!”

    欢喜坨顶起他两腮,鼓囊囊的,像一只藏起两枚核桃的花狸棒。

    阴萝笑得前仰后俯。

    “狗杂种,你好像蠢花狸哩。”

    练星含也不甘示弱,捻起两芝麻球儿,硬塞她嘴里,糖汁晶亮得溅开,像一条艳丽粘稠的砂河,练星含飞快吞掉自己嘴里的欢喜坨,黏黏糊糊地撞进肚肠里,心也是热酥酥的,他还不忘喝掉她唇心流出来的艳砂河。

    练星含不爱吃外皮,却异常喜欢里面的馅心,稠密又温热细腻。

    元幼平就像是这馅心,外头焦硬漆黑,里头却很热,很浆,他总疑心自己陷入了什么蜜甜的沼泽。

    还依稀感觉那一双绵软的手抓在他腰间的殷红五毒水安息丝绦上。

    “……”

    练星含低头一看。

    不是错觉。

    这条小蛇真是随时随地都想要,怎么这么能吃荤的?也不怕上火!

    练星含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

    “在外边呢,不许碰我。”

    蛇蛇撇撇嘴,“你非要招我的,又不给人吃饱饭,天打雷劈啊狗杂种。”

    练星含当没听见。

    大相国寺戌时就闭了寺,但这岂能难倒了小王八们?

    于是阴萝就看见墙角根下,齐唰唰站了一排少爷小姐,还有家仆给打气的,“对,姑爷您再蹲下来一些,哎唷,您这头太圆了,小姐滑了一脚,差点滑掉了良缘,啊呸呸,不要紧,咱们拿衣裳叠叠……”

    练星含跟阴萝没这方面的烦恼,他们一个飞跃,爬上了墙檐,因为夜色太暗,阴萝爬墙的时候,踩中了好几颗脑袋,底下又是一阵哀叫声。

    “哎唷,姑奶奶欸,您快行行好吧,我这都快被踩秃噜了!”

    遛进大相国寺的还不少,都鬼鬼祟祟的,猫着腰儿,碰到同行,拱一拱手,拉着意中人跑得飞快。

    显然不想跟他们碰上。

    “元幼平,我们去八角琉璃殿!”练星含低声说,“里面有千手千眼观音,灵的呢。”?

    蛇蛇揭短,“你都在府上养胎,脚都没迈出一步,怎么知道这灵的呢?”

    练星含差点就把他收买雷夏,问遍登真求女观音的事情抖出来。

    要是他说,他头一胎想给她生个王太女,这小混球定是很得意吧?

    他才不想她得意呢。

    “你别管!快来!”

    他抓住她手腕子,跨进了八角琉璃殿,那些僧人早有预料这些香客的胆大包天,索性也是求姻缘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殿门都是半阖的,没有彻底上锁。

    中心亭中,供奉着一座镀金观音雕像,底下则是她的善男信女,白昼里的宝华香烛气味还未消散,浓烈地铺在周身。

    阴萝肩头一紧,被人脱掉了那一件猫尾红的纱罩衣。?!

    这还得了?

    蛇蛇挣扎,试图抓回这件纱衣,“我还不至于饥渴到这个地步啦!”

    练星含哼声,“元幼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想让我趴在菩萨面前……哼,你想得美!”

    他心道,装什么呢?

    七十六场梦境里,在佛前焚身,他领教的还不够深刻么?

    “飒飒。”

    少年魔种手指挟着纱衣的玉珠,随手一扬,披在乌浸浸的发顶,将他的肩膀与腰臀都掩了进去,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濛濛的绛红,本就阴诡冷艳的惨白容貌,愈发幽深鬼魅,偏偏孩子气咬着软烂的唇心,泛出一点活人的艳色。

    “元幼平,我们,我们在观音面前,拜一拜天地罢。”

    说着,别扭转过身来,只留给阴萝一个烧得余烬猩红的耳尖。?!!!

    阴萝大为震惊。

    你魔种欸,杀人不眨眼的狗杂种,你居然要拜观音?!

    但少年魔种却极其认真,他从头到脚披着阴萝的那一件殷红纱衣,好似顶着一张出嫁时的大红盖头,之前他在平恩殿里,还被这小畜生侮着脱了衣衫,最后为了遮羞,披上了她那一条宿墨般的腕纱,也好似新娘出嫁。

    可那一次他是满心仇恨,只想着将她做成人彘,或者开膛破肚,哪里会记得这些暧昧痕迹?

    却不料,短短几月,世情流转,他竟主动怀了她的孽种,更要在菩萨面前,讨一场天长地久的诺言。

    少年魔种的双手细长清凉,则是与她的十指交扣,拉过来,贴在唇边,任由鼻尖的热息交缠,与她悄声密语。

    “元幼平,我知道,你也是神洲的帝姬是不是?你这次下凡来,到这个人间,也是为了那救世的神子令是不是?”

    阴萝装傻,“什么呀?”

    “你还同我装?”少年魔种流露出一丝不屑的傲慢,“这是我的第七十七世,我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六界都等着我魔道一途功行圆满,回归极皇大宫,她们太急了,也太露骨了,总想着拯救我,要做我大宫魔后。”

    世人都爱锦上添花,却无人关心他从何处走来。

    元慈柔是如此,江双穗也是如此。

    可他冷的太久了,总想抓一抓那不切实际的,便也装着入了戏。

    否则。

    真当他稀罕那小婢女送来的几块冷掉的糕点,几件不合身的冬衣吗?

    人心叵测难懂,都不一定能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何况是他这一颗无情无义的魔心?

    这些救世神女们总是高高在上,以为在他落魄之际,施舍个一两分,再奉上一张甜笑脸,说着什么人人平等他也平等的空话,他就能如无脑猪狗一般感激涕零,为她们赶赴水火,忠贞不二了。

    索性他也虚与委蛇,将这些神女做他的踏脚石,助他魔统稳固,千秋鼎盛。

    那小婢女气运浓烈,又做事笨拙,不怎么有脑子的样子,稍微装个可怜就上钩了,正适合做他的半颗魔心。

    如此一来,他也可以借她一死,用复生祭阵来剥夺这一脉鼎盛人道。

    于是人人皆知,他是为情所困,为情所祭,便大大减轻了他的声名狼藉,说不定这一则千古佳话传出去,还能吸引一些新的救世神女,用清白的身子,用温良的心脏,来拯救他们这一些可怜落魄的无情魔种呢。

    世人也是奇怪,唾骂君王暴/政,可要是君王为戏美人一笑而暴/政天下,那就是用情至深,后世也会冠以情圣之称。

    不管什么,只要是沾染了情,都仿佛值得可悲可叹,都能减轻原本的罪孽。

    他对此不屑,却也不妨碍他以此为谋。

    可大魔祭祀没有告诉他,若他钟爱的不是这些愚蠢的、善心泛滥的救世神女,而是一个处处压制他一头的混世魔星,那他又当如何?

    世人都说女子失身,失贞洁,失情爱,可他却觉得,他的清白身子,他的满腔情愫,他的狠毒野心,他的傲骨自负,永远毁在元幼平这个小畜生手上了。

    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如她那般,悍戾、暴虐、又娇甜地进入他的身心。

    他也再接纳不了任何少女。

    于是他说,“元幼平,你要救世是不是?我可以不觉醒,不灭世,我甚至可以不做这极皇魔种,不回归极皇大宫,我不再轮回,不再渡劫,六界会少一个搅风搅雨的魔头,但人间会多一个普通平常的少年、丈夫、父亲、祖父。”

    他指尖紧紧叩进她的指缝,在人间最信奉的菩萨娘娘面前,一声一声叩着心愿。

    “可元幼平,你知道的,我很贪心的,我要此世,我也要此时,我要此世此时的你,不管是神女还是魔头,你要彻彻底底属于我,我要我死的那天,天晴不晴的无所谓,花不花开的也无所谓,我要你坐在我的床头,儿孙们也在我的膝前。”

    “我一定是要死在你的怀里,带着一头银发,带着你给我编的铃铛小辫子。”

    然后我闭上眼,你就可以走了。

    我允许你,你可以永远地离开我,永远地忘记我。

    你的双足可以踏过春水大荒,你的双眼可以饮尽龙血玄黄,你大可以去做你的神女,你的佛姬,你的妖魁。

    你求千秋,求万古,你的天地山高海阔,永无尽头。

    而我这般的阴暗螫蝎,与你这一刹那的辉煌擦肩而过,等余光散透,我会安静且乖巧地,沉眠在腐朽的巢穴里,永不成为你的救世拖累。

    “元幼平,我不要虚无缥缈的来生明日。”

    这少年魔种披着她的猫尾红的罩纱,金丝光影交叠流动,他如新娘般祈求,稍稍带着颤音。

    “我要今生今日,若你答应,若你答应,你就,你就在观音前,吻我九十九遍。”

    我不管你这一双唇,日后会怎样吻那来世的意中人,但我要此时此刻,它只属于我。

    “元幼平……吻我,你是不是不敢?”

    蛇蛇立马支棱起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双眼透出一丝癫狂之色,“那就像小畜生一样,要我!”

    半夜,大相国寺下了一场暴雨,滂滂沱沱,湿湿沥沥,黄绿琉璃瓦浮漾着银丝流光。

    他们在菩萨的慈悲的青莲花目里,炽烈地接吻。

    练星含将艳纱盖着脸,却盖不住这满身的樱桃毕罗,他微微分开唇瓣,吐出里头咬着一撮乌黑的发丝,如游鱼沉水,大雁坠地,似乎不敢看接下来那春日娇姬游青踏马的场面。

    忽然。

    她纤指顿住,飞快收了回来。?

    他迷惑地看着她,“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往常心意不通,他自然恨不得越快越好,省得被她招惹,可如今他却不知羞耻,总想缠她一遍又一遍。

    “万一伤到我的王太女怎么办?”

    元幼平一本正经地解释。

    他既有些暖热,可又感到不够,双手勾缠住她的腰,那黑长衣如水中莲花一般叠开在她的身上,主动索吻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元幼平这一双手不似往日的灵活顽皮,僵硬如朽木。

    再过不久,真定门迎来了第一场雪,元幼平戴上了一双华美繁复、交缠丝珠的黑绒手笼,也围起了玄狐披领,高高地堆在颈段上。

    这有些异常。

    等她从神元宫回来,练星含趁她酣睡,脱下了她从不离身的手笼。

    他瞳孔一凝。

    手笼之下,是一截僵化的、节棍状的木偶手掌!

    ——身躯木偶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练星含陡然想起石火梦身里的一世,她作为偃师,出了一本偃谱,其中就有以活人为祭,取出心脏,全身偃化,从此以后,偃人仍如活人一般,会哭会笑会思考,但心中再无情意,身躯也再无余热。

    它再也不懂爱人。

    “你做什么?!”

    头顶一声暴喝,阴萝抽出自己的手,套进了手笼里,她低斥他,“……滚出去!”

    “你说清楚,你身躯怎么会变成这般?”练星含抓着她不放,眼眶通红,“是不是……是不是你给我的那一颗心?是了,人怎么会有双心,没有心,若想活着,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想通了一切关节,神色渐渐变得冰冷。

    “元幼平,你可真蠢,蠢极了。”

    “啪啪!”

    她拍着他的脸,不满地说,“你才蠢呢,我只是身躯变了,人还活着呢,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吃素!”

    但症状比想象得要严重,练星含有一次醒来,忽然与她对视,那双天真灵动的双瞳渐渐失去了光,变得暗沉木讷。

    他全身血液冷却。

    她不再吻他了,也不再对着他笑了,甚至连骂他都不会了,仿佛失去了一切喜怒哀乐,即便要她陪他,也是冷冰冰地与他对坐,她再也不会因为风筝的高低而惊呼,也不再为飞鸟的掠过而欣喜。

    她渐渐成画里的哑鸟,刺绣里的死鱼,话语里的休止符。

    练星含侧耳贴在她的胸脯上,她平静如死水地看向床顶金络子,没有一丝热闹的人气。

    她语气平淡乏味,“我要上朝了。”

    “今日你不用去,我已经跟姨母说了。”练星含手掌抚着她的脸颊,“你陪我们。”

    “喔。”

    她应着,机关动作般架起他的身腰。

    他拆开腰间的水安息丝绦,任凭黑长衣如蝉蜕落雪般,堆到他的脚跟,与她坦诚相见,而他掌心,则是贴着一片蝎头弯刀,冷青青闪着寒光,他看着她那张绝欲的脸儿,剜进了自己的胸骨,按照大魔祭祀的方法,碎掉半颗魔心。

    “淅淅沥沥——”

    那鲜血顺着蝎头,细股淌落他的腕心,再滴入她的肚脐眼儿,仿佛盛了一碗碎玛瑙。

    “嘶……”

    他痛苦地低喘,脸庞金纸般苍白孱弱,随时都要被撕裂成碎末。

    那是一颗淡紫琉璃色的魔心,像半只蝎尾,覆着神秘怨咒,末梢处扬着一条尖尖的圆珠尾钩。他忍着疼痛,掐开她的双唇,将这半颗魔心塞进她的嘴里,“元幼平,吃下去,这是药,吃下去你就好了。”

    可她连喉咙都偃化了,只会说话,根本不会吞咽。

    他顿感绝望。

    “元幼平,咽,求你,快咽下去,这魔煞消散得极快,会,会失去效用的!”

    练星含失血过多,满床都是他剜心淌落的血水,他浑身发着冷汗,却不得不伏下腰身,将魔心含在唇里,托起她的下颌,与她交合着唇宫,舌尖卷裹着这半颗墨紫的魔心,一次次顶进去。

    可是她咽喉锁得太紧,他怎么也顶不开,他泪珠急得淅淅沥沥,幼兽般呜咽,“神枫在上,蝴蝶娘娘在上,元幼平,求你,快吞,快吞啊!!!”

    “嘻……”

    许是他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听见了一道天真傲慢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

    是从她那紧锁的咽喉发出来的?!

    他眼窝还盛着一滴滴泪珠,怔怔看着她逐渐恢复光彩的银水眼丸。

    “原来这就是极皇魔心呀。”

    她从唇里吐出来,托在手心里,仿佛在做什么可爱游戏,指尖戳着它的暗紫尖钩。

    “你骗我……元幼平,你竟骗我?!”

    他骤然崩溃,双瞳血红。

    “不然呢?”

    阴萝单手支腮,圆润指头似一枚枚粉红小肉蔻,掐进了水汪汪的腮肉里,极致的无辜纯真。

    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是五指张开,凶猛地擒住了这一颗跳动的魔心,勒出一条条紫红的压痕,他痛得喘不过气来,唇口更是抑制不住,淌出鲜红的涎水。

    “神女无聊的时候,就不可以演一演人间小情种,骗一骗魔心的吗?”

    第57章 第二个火葬场

    这是阴萝缴获的第一颗魔心。

    还是魔种主动奉上来的。

    她好奇地反复翻看, 咕哝着,“想要得手也没那么难嘛!”

    都说神心悲悯,天生易剜, 而魔心险恶, 向来难盗。

    神洲三万九千域里, 流传的神女救世的事迹可不少,什么我给妖修洗衣做饭啦,什么我嫁给魔修十年三胎啦, 什么我与鬼修三生三世虐恋啦, 什么我为爱成魔跳诛仙台啦,主打就是一个为爱献身、情深不悔、多子多育。

    剜心更是家常便饭。

    说是爱世爱人爱平等, 其实也分三六九等, 大多数救世神女都是冲着魔种的美貌、权位以及他日后的永恒魔统去的。

    换成一个没有地位没有美貌的丑□□精儿,你看看这神女们愿不愿意花费一生去救?

    当然,阴萝怀疑这是妖界、魔界、鬼界的阴谋, 特意散出这些风流艳闻, 就是为了欺瞒神洲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女仙们——

    你看呀,我们好可怜好弱小好无助, 你们貌美慈悲,快来救赎我们啊,救赎我们堕落的心, 救赎我们落魄的身, 救赎我们污浊的魂!

    我们这些不能回头的, 最需要你们的拯救了!

    萝萝:我呕呕呕。

    然后小女仙们付出的是什么呢?

    是身体, 是神魂, 是道心,是再也无法回头的信仰!

    然而。

    魔即污浊, 魔即堕念,投身在他为你开辟的邪恶欲海里,终日醉醉如仙,你以为他爱上你,实际上他只不过拖着你的脚踝,以深爱的名义,遮盖你原本的光辉前途,把你埋进更浑浊的深渊罢了。

    你还以为他超爱你,陪着你坠落深渊。

    ——本就在深渊的魔,他陪你堕落有什么可感动的?

    不过是神女们的自我感动罢了。

    她郑阴萝即便要堕魔,堕妖,堕修罗鬼道,那也是她当腻了神姬,走烦了正道,厌弃了苍天明耀。

    向来只有我负苍天,不许苍天负我!

    阴萝可不乐意自己被一群无情无义小畜生牵着鼻子走,她得比他们更无情无义,更小畜生才行,不然怎么能压得住这一群冷血魔头呢?

    靠她的真心吗?

    呸呸呸。

    这可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先前不也给神洲众生掏心掏肺了吗,也没见几个记得她的好,就为了一个真假帝姬,就为了那个渡劫九世还是个废物的玩意儿,把她押断龙台了,只为污秽她的神徽让那废物接手,她要是没留后手,差点就灰飞烟灭啦!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神世第一帝姬惯是这么霸道峻厉,因而也对少年魔种说,“你还说你极钟爱我?你酝酿了这么多时日,就只给我半颗残心?”

    练星含:?

    练星含:??

    为了取心,他胸肺都是破损的棉絮状,血块滴滴答答地掉落,疼得无法躬身,她反而怨他只给了半颗残心?

    他生生被气笑了。

    “元幼平,你,你个,你个没有心的混蛋!!!”

    他又吐出一口艳血,专门往她脸上报复的。

    阴萝早有所料,偏过了头,那血全落在她的颈窝里,如同大碗的、被打碎的胭脂。

    阴萝呶呶不休,“我怎么没有心啦?你给我不就有了吗?你看看人家神女救世,剜的是整条的神髓,整颗的心脏,整副的神魂,你竟然只用一半儿打发我,你看不起谁呢?好好好,你嘴上说着喜欢我,还要跟我拜观音,心里其实计较着是不是?一颗心都舍不得,你真小气真讨厌呀!”

    她脚踝的软东珠足镯还踢了他下。

    少年魔种又恨又爱。

    分明,分明她哄骗了他,践踏了他,背叛了他,调儿到现在竟还黏黏糊糊的,如同黏连不绝的姜蜜汤,连讨厌二字都被她嗔得娇娇软软,好像不是什么血腥遍地的剜心现场,而是跟着小情郎在纱幔之间,说着一些羞人的床笫私话。

    “元幼平——!!!”

    练星含血泪斑斑,“我是魔,是魔,不是什么神女,我也不救世!!!”

    我的魔心都剜了半颗,给你供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不救世,那你救我呀。”

    元幼平这个小魔头,简直把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发挥到了极致,她手指硬是挤进来,与他十指相扣,扣在冰冷颈侧。

    “放开!你恶心!谁要救你?你放开我!!!”

    练星含气息凌乱,又不得挣脱,只能冷冰冰钉着她的颈段,想着若能折断最好。

    这才看见,她那脖颈脱去了那毛茸茸的玄狐披领,里头竟戴着一只红铜胎质的桃枝细蝎重镯,那桃枝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桃枝,它柔弱纤细,却把毒蝎胸脚都紧紧捆起来,螯肢被翻过去,抵着蝎额,隐约露出暗红的厣面。

    这也是他跟元幼平惯常洞房的模样。

    她总是喜欢从身后捆束着他。

    少年魔种原本失血的、苍白的面容霎时卷起了漫天云霞。

    这个,这个混球,竟然把这么不正经的求欢图案戴在脖子上,她,她就没有一点知羞的心吗?

    也是到了登真,练星含才知晓一些传说风俗,譬如蝎子,意味着携子,更意味着子孙延绵,从他五岁遇见元幼平那一刻起,她的发上,身上,佩戴的都是一些冰冷的、细条的、华贵的玉京子,何曾见过她梳起了蝎尾辫,戴起了桃蝎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似她从伏波归来之后,她的目光逐渐在他身上流转,也愈发喜爱一些与他有关的蝎辫、蝎镯、蝎衣了。

    元幼平……是爱他而不自知吗?

    也是,这小混球虽是把他弄得极狠,可每每行事,总是极为天真娇蛮,又孩子气十足,你看那软溜溜的脸团儿,茸毛细细带粉,都好像没开窍呢。

    她会为他而开情窍吗?

    他心魂颤飞,指腹被她压着,陷入她那水奶酪般的细腻肌肤里。

    轰!!!

    他脸颊烧得更红了,“元幼平,你,你放开……”

    声音却是愈发弱了。

    哪怕他跟元幼平恩爱过百场,可对于她的嚣张内秀,每每都有一些手足无措之感。

    阴萝还不知道自己只是随意戴了一只红铜桃蝎镯,魔种的骨气已经软烂到摇摇欲坠了。

    阴萝的乖嫩脸儿还耷拉装着呢。

    “你怎么能不救赎我呢?你看我这一世呀,天煞孤星,克父克兄,除了孤独的王座,甚么都没有!”

    她甚至还说哭就哭,水桃瞳里溢着粼粼碎光,哽咽道,“从小,父王就把我捧到堂前,说是天之骄女,万千宠爱,可是哪一回,我不是出生入死的?我只是他的真爱之子,大哥哥的磨刀石罢了!”

    “还有我那舅舅,面如观音,心肠可黑着呢,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磋磨!”

    “还有朝野,还有百官,还有很多很多,我都说不清,委屈都压在心底,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活的多不快乐,多不自由呜呜……”

    她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起先,练星含是不信的。

    “元幼平,别装了,你又骗我是不是?”

    中途,练星含犹犹豫豫。

    “元幼平,你别哭了,我不会受骗的。”

    最后。

    他的指肚跌进她的耳后软骨里,轻轻揉搓,那是她最放松的一块地方,他每次一揉,她都会跟娇花狸奴一样,在他肚皮上软软甜甜地睡去,他绝不会同她说,他用手指描摹她脸颊多少遍。

    练星含别扭无比,“……我的国家,我的贞洁,还有,还有我的半条命、半颗心都给你,你还要我怎么救你啊?”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元幼平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跟女子一般,尤为在乎自己的忠贞。

    “那你——”

    这一只腰肢软绵的红铜桃蝎抬起脸儿,鼻尖红润无害,她软软糯糯地开口,“你不是还有半条命、半颗心吗?你都给我好不好?我不喜欢残缺的,完整的才漂亮呢。”

    少年魔种的身躯骤然僵硬。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元幼平这种猖狂放浪的小畜生?!!!

    “我都给你了,那我无心无命,我怎么活?元幼平,你把魔种当傻子呢?!唔唔,你不准亲我,唔唔,你疯了,你去死,嗯唔!”

    练星含紧咬着齿关,不肯放她进去,她都索要他一条命了,她怎么还有脸儿亲他?她难道以为他是什么很贱的小牲口,只要被她亲一亲,碰一碰,就能泛滥大半天,就能痴痴傻傻把命都给她了?

    他是魔种!

    不是什么救世神男!

    也不是来救元幼平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给我嘛,给我嘛,我要一颗魔心,我要完整的,你不要那么小气,你拯救拯救我嘛,魔种大人我求求你啦!”

    她不依不饶,撒起泼儿来,软嘟嘟的粉蛇儿在他脸颊、嘴唇、喉结游走,练星含又疼又气又羞又颤,只是他失去了半颗魔心,功行大减,哪里会是这小魔头的对手?

    只能做了元幼平这一顿烧尾宴里的巨胜奴,芝麻粒儿洒在奶酪上,淋着他血做的糖蜜。

    阴萝没能骗出那半颗魔心,也发起脾气来,指着他说,“你敢不给我,我就把你捉起来,吊在笼子里,当我的小金丝雀儿,不对,是小金丝蝎儿!我要万人都看着你这个嗜血魔种,怎么做我天子殿的撅臀小奴儿!”

    练星含被她气得半条腿翻下了床榻,他狠狠锤着,嘶声怒道,“……元幼平,你敢!”

    阴萝说到做到。

    她命人做了一座金银丝交织的结条笼子,顶部迭起七层珠锥,意味着浮屠七层,笼底则雕着一朵朵灿金莲花,每当他赤足其中,就会被锋利的花瓣割得遍体鳞伤,沥出一条艳丽的血河。

    金笼提梁就架在她的平恩殿上,群臣往来之际,不经意抬头,就能窥见黑长衣披拂而下,偶尔露出那一双阴惨白冷的脚心,凝固的血迹宛如名品瓷器的裂痕。

    凄美绝艳,又触目惊心。

    他们慌忙垂下眸,不敢再看。

    八王姬登极之后,平恩殿就成了朝议殿,而这一座血迹斑斑的金莲浮屠,亦成了登真盛名在外的天子浮屠。

    少年魔种倒也硬气,没有开口服一声软,他的神色冰冷憎恨,厌恶感也与日俱增。

    直到这日,暑气弥漫,他热汗淋漓,在金银笼里几乎晕死过去。

    他并没有怎么进食,只是多饮了一些水,腹部发紧,肺腑脏器同样痛得厉害,偏偏这一场朝议漫长,等百官离开,已经是未时,他虚软靠在笼边,哑着声,“……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阴萝头也不抬。

    “……元幼平,求你,让我出去,我,我受不了。”

    他面色涔白,捂着脏器,溢出猫儿般的软嫩哭腔。

    他不想在这众目睽睽下溺出来!

    再怎么身为魔种,再怎么杀人如麻,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能接受这种出丑之事?

    他泪珠颗颗掉落,肩头颤动,“元幼平,你不如杀了我,也好过这样折磨我呜呜……”

    “嘭!”

    金银笼被放了下来,那红鞭天子抱着胸,就站在笼外,噘嘴道,“怎么,你一个魔种,连忍个急都忍不了?我还当你多有骨气呢!”

    练星含踩着一枝枝碎金莲,足肤上全是血痂,他忍着痛意,歪歪扭扭地走出笼口,许是疼痛难忍,他朝着阴萝倒了过去。

    阴萝顺势扶住他的腰。

    他却跟疯了般,使劲推她,“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滚开!!!”

    可到底是肢体软绵,走不得路。

    最后他是满脸晶亮泪珠,半歪在她的身前,被她架着腿儿渎出来的。

    刹那,练星含闭眼。

    羞耻已死。

    万念俱灰。

    他在这个小畜生的面前还有什么尊严,什么体面可言?

    他真的是灭世魔种吗?

    不对吧?

    灭世魔种不应该是元幼平吗?!

    她阴险、毒辣、重欲,还不择手段,能活活把他给玩死!

    他当初为什么那么天真,还以为能同她抗衡?这蛇肠子里曲曲绕绕的,他哪里认得出哪一段有没有毒?

    他索性放弃了抵抗,只用一双核桃般红肿的眼睛望着她,哭得眼泪滴滴答答,连绵不绝,“元幼平,你到底要我怎样,要我怎样你才肯放过我,我不要神女救赎我了,也不要那半颗魔心了行不行?你就放我走,放我走吧!”

    他会没命的!真的会没命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桃粉蛇蝎,想到他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崽种,想到余生还要被她这般尝玩,想到他永生永世都摆脱不了元幼平的阴影,他就满心绝望,喘不过气!

    “不可以唷。”

    阴萝竖起一根粉白手指,在他鼻尖前晃了一顿,晃碎了魔种的希冀。

    “咱们不是在菩萨娘娘前起了誓吗?你要今生今日的呀。”

    少年魔种趴在她的膝骨,抱着她腰,哭着喊,“我错了,我不要了,让菩萨收回成命吧,元幼平,你放过我,呜呜,我不经玩的……”

    “嗯?你不要?”

    她似是有些不悦,压下重音。

    “怎么,姻缘大事,是可以闹着玩的吗?小爹,你当我是有多闲,才千方百计抢我父王的妃子呢?”

    她不高兴了!

    他要完了!

    少年魔种陡然心尖一颤,想也不想捧出自己的香吻,从她的额心蜿蜒而下。

    他边吻边哭,泪淹众生,“元幼平,为什么,为什么你从小就爱欺负我,你知道那雪地跪着多冷吗?你知道你的鞭子有多硬吗?长大也是,你总欺负我,总为难我,总不肯放过我!我难道想成为魔种吗?我难道想成为亡国之君吗?我难道想——”

    与你作对吗?

    可这个小坏种竟然说——

    “喜欢你就不可以欺负你吗?我就是喜欢你跪在雪地里颤颤巍巍的臀,喜欢你受到鞭笞时摇摇欲坠的腰,喜欢你一次又一次,把所有好的,不好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这样不行吗?”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糟糕至极的浑话!

    若他是个正常人,准是一个耳光刮过去,让她也尝尝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苦。

    可他听见她这么说,竟然生出了一丝窃喜与雀跃,甚至在她低头吻来的瞬间,让泪珠凄美地划过他的下颌,如同断线的银光珍珠,没入优美的颈段里,圆满这一段只属于他的倾世虐恋。

    元幼平,我若说爱你,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很可笑?

    你从未对我半分好过。

    可我却偏偏想,入了这金丝笼,做你的盛世点缀。

    第58章 第二个火葬场

    “哎呀, 你别哭了呀,我这里都湿掉了呶。”

    小坏种拍了拍他小玉臀,苦恼无比。

    “若是让那些宫使瞧见, 还以为我尿床了呢, 那我朝堂少主的威风往哪里搁呀?”

    “那就尿床好了!也该让你被人取笑一遭!”

    练星含咬着一口含血利齿, 想着她往日做的荒唐事还不够,今日他差点就要被她逼得脏器破裂,疼痛至死, 偏她还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怒气冲上心头,又夹着一丝怨毒。

    “我被你弄了多少回, 说了不要不要, 你非要让我失身如溃提,你让那些宫使怎么看我的?她们背后都偷偷说——”

    他破罐子破摔,哭声震天。

    “说我练族少年, 天生是个小淫/娃儿, 是胭脂水做的少年男子,是带毛的狐狸精儿!”?

    萝萝不能更赞同了。

    “你是呀!”

    天天哭哭啼啼, 水多得很哪。?!!!

    “元!幼!平!”

    他眼尾沾着桃花雨露,气得胸膛起伏,“你, 你再侮辱我, 我就——”

    他就……什么?

    练星含噎住了。

    他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家伙, 说不出当着她的面一头撞死的话儿, 女子爱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他是少年男子, 再怎么被她碾入尘里,也有一些意气,总不能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吧?

    再说,元幼平这个小畜生,性情比他还要阴晴不定,若是她兴致高昂,把他的话当真了,撅着他的臀去撞那丧钟那怎么办?!

    所以他寻死觅活的话儿在喉咙转了一圈,就变作了——

    “我的脸就不是脸了吗,你个坏胚呜呜!”

    少年孕蝎怨毒的口吻里,却是充沛的水汽,没有一点威慑力度。

    阴萝咿呀一声,掐住他的脸颊,唬着一张稚嫩甜俏的脸儿。

    “不准骂我!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割,你割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同你这个坏东西说话!”

    “那我,那我也不同你说话,我亲死你,羞死你!”

    “我不给亲!你不准亲!呜呜!”

    殿外等候的宫使们都竖起了耳根。

    这一对儿算是少年夫妻了罢?天天这般激烈对骂,辱伤脸面,竟也不影响晚上钻进同一个被窝。

    真是令人艳羡哪。

    总管公公谭金喜则是表情淡然。

    这算得了什么?

    再过一些时日,他们的王太女都要出来了。

    或许是这掐脸过于亲昵,练星含也逐渐摸清了这小畜生的行事,这会儿她正高兴玩着他呢,定是舍不得他去死。

    练星含想通之后,有恃无恐,小性愈发冲得厉害。

    哭着把脑袋一扭,不让她碰。

    少年魔种怀了胎甲,哪怕被阴萝关进金银笼里,也无人敢怠慢他的孕夫伙食,腮肉被养得异常饱满、沉坠,当阴萝气呶呶掐着他脸肉,指头软软地陷进去,像是陷入了一锅熬得暖烘烘的奶窝里。?

    阴萝不敢相信。

    在她起得比大翰公鸡早,睡得比小松狮儿迟,肉肉都清减了好几斤的时候,这怀孕的狗杂种竟然——

    胖啦?!!!

    要不怎么说是魔种呢?

    被她这么整日折磨,他非但没有消瘦,竟然还长了好看的、红润的肉肉!原本是阴郁刻薄的艳丽面相,养出了软肉,再妆一缎盈盈泪光后,愈发腴润绝美。

    阴萝凶神恶煞,威胁道,“狗杂种,不准哭,再哭就把你装进我那红釉虎子去!”

    红釉虎子?那不就是她的夜壶?!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她竟然这般威胁他!

    她要不是那么坏种,他怎么会哭得这般厉害?!

    她不哄一哄他也就算了,还这般糟践他!

    练星含噼里啪啦的,泪珠子掉得更多,“你装,有种你就装进去,我是狗杂种,这肚子里的也是小杂种!你有本事溺死我们罢了!反正你这个少主富有四海,你只要勾一勾手指头,想爬你床的小杂种多的是!”

    萝萝:“……”

    可恶!

    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她撇了撇嘴,想起元皇后的嘱咐,让她不可过度刺激小孕夫,遂不再跟他计较,小拇指勾起他脚踝的雪白亵裤,似白烟云雾一阵摇曳,慢吞吞拉到腰间。

    他四个月就显了怀,如今快六个月了,光滑薄皮的小玉丘高高隆起,哪怕亵裤特意放宽了尺寸,玉带依然勒得孕肚有些紧。?

    她竟?

    被这阴毒的小王蛇这样贴身伺候,那软肉蔻的指头就掐在他腰,练星含登时就软了。

    她只顾着要他,辱他,可从未对他这般细心!

    她,她又想做什么名堂?他才不会沉溺在她虚假的温柔里,允她胡天胡地!

    “不用你……我……我自己穿……”

    他尾音都是溃败的。

    “你手都是颤的,穿什么呀,可歇着吧!”

    阴萝软软顶了回去。

    穿花簪蝶的小王蛇就覆在他的身后,双臂穿过他的腋肉,把他的薄纱裤提了起来,细绳环在尖挺的孕肚间,他的恶身被她窥得一清二楚,少年魔种的颈肉被蒸得软熟粉润,喉音都哑坏了。

    他那朝圣的黑长衣又披拂下来,掩盖了一切的动荡。

    练星含的长睫毛溢出一两滴水泪珠,潮湿又重,却又忍不住睁开眼,看着她那一双定夺乾坤的小手,嫩笋般脆生生的,认真又端正,系着他那一根水安息五毒绦。

    她系着他的腰,也系住了他那呼之欲出的欲情。

    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永远都要沉沦在这小畜生的双手云雨下。

    这日,朝臣们登平恩殿,发觉那金丝笼里的华雀儿不知所踪。

    他们吁出一口气。

    可算是不折腾了!

    那么尖,那么挺的孕肚儿呢,这一胎儿定有他们尊贵无双的王太女!想来元家也不愿意他们国主的第一胎就流在这金银笼里!

    华雀儿飞到哪里去了呢?

    飞到了神元宫。

    少年魔种面无表情,实际上接近崩溃。

    ——他还不如被元幼平关进那金银笼里,也好过跟一群后宫娘娘打交道!

    听听她们都说些什么可怕的话?!

    全是围绕着他这鼓囊囊的小孕肚展开的!

    右边的长公主练月妃绣着一只藕荷色的小肚兜儿,冷清道,“阿弟,你来看,这虎镇五毒,我绣得可好?”

    弟弟恼羞无比,“你绣你的肚兜,你扯我做什么?!”

    练月妃盯着他的尖尖小肚,自言自语,“这么大,也许是双胎,看来要多绣一条,有备无患。”她不由得感叹,“你本命为蝎,看来得能者多劳了。”

    弟弟:???

    你还是我姐姐吗?

    左边的元皇后同样让人奉来一碟剔透白糕,面上冰消雪融。

    “我怀八儿时,也是最爱这一道鱼茸花糕,入嘴即化,也不腥口,最适合滋养胎身,好孩儿,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当这阴丽少年从丈夫宠妃摇身一变成她家儿媳后,元皇后爱惜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昔日的冷面。

    练星含冷冰冰道,“腥死了,我不吃!”

    他恼恨自己做了元幼平的小孕蝎,迁怒了天下全部姓元的,也不肯给元皇后好脸色。

    如今那小畜生在朝上搅弄风云,他却在朝下为她挺着沉甸甸的孕肚寸步难行,呕吐抽筋是常有之事,他最怕的就是宫铃收缩,漫上阵阵剧痛,简直能把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这顾着播种的小畜生,浑然不管他的死活!

    元皇后并未被他的冷脸吓退。

    这少年男妃也是命途多舛,被她丈夫抢入了后廷,又辗转落在她儿的手中,肚子就跟吹皮球似的涨了起来,如今生育皆是女妇所为,也难怪他被颠倒了阴阳后,总是充满怨怼。

    不过父死女继,他做了她们元家的男媳,还怀了元家的后嗣,从前的恩怨便也当一笔勾销。

    元皇后注视着他那极好的怀相,眼里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好好好,不吃,不吃,拿走吧,含儿,在娘这里,你大可放开,若慈恩做得不好,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莫要坏了身子!”

    练星含眸光幽暗陷落。

    我有什么委屈?我最大的委屈就是被你家的小畜生搞大了肚子!她还动不动就凶我!威吓我!

    你把她打死给我出气成不成?

    他这一块蚌肉被元幼平如此折磨,居然到现在还没掉,实在是蝴蝶娘娘保佑了吧。

    练星含又僵住。

    他在想什么?他竟然,竟然要蝴蝶娘娘保佑这个小杂种?!

    元皇后见他脸色不好,便轻轻斥责阴萝,“她也是胡闹,怎么能凭着任性与赌气,把你放在绣笼中生养?我昨日知道,已是狠狠训了她!我神元宫还有一些流浸膏,你拿回去,好好服用,不要留了疤!”

    少年魔种又讥笑,“留了也好,她可以找个更貌美的。”

    元皇后不由得失笑,“外头的王侯少年再貌美又如何?我儿只让你一个人怀了,后宫也只有你一人,还不能说明她对你的情谊吗?你也知道,她那么贪新鲜的家伙,却只贪你这一口。”

    甚至大逆不道夺走君父的少年妃。

    他浓睫微震,竟没反驳她。

    元皇后又伸手搭在他的手背,宽慰道,“如今你什么都无需多想,将王太女平平安安顺育下来,便是最大的福气!”

    又是顺育!

    又是福气!

    他难道除了这个孕肚就没有别的可取之处了吗?

    元幼平喜爱的只是他能传宗接代的蝎肚子吗?

    元皇后越是温柔细腻,看着这张与元幼平相似的眉眼,练星含越是压不住自己的尖锐性子,炮仗般燃起怒火,“王太女,王太女,你们只想着女儿,若是个男儿就不要了吗?既然生出来都要被轻贱的,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滚!都滚!”

    嘭的一声,摔碎了手边的那一碟鱼茸花糕。

    “……少主到!”

    殿外漫漫传颂进来。

    练星含双肩一颤,元幼平只在灵前即位,还未正式举行登极大典,宫人们一律唤做少主。

    踏踏。

    小花靴轻快翻了进来,伴随着娇嫩笑声。

    “怎么啦?谁不生啦?谁要我滚哪?”

    阴萝捡起了地上那一块碎掉的茸雪花糕,抵到练星含的唇边,声嗓泛凉,“我母后特意给你做的,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不吃!我就不吃怎么了!”

    他驮着沉重孕肚,笨拙地转身,被阴萝掐了唇肉,硬塞进去。

    “恩儿……”

    元皇后有些担心,这是否过于粗暴?

    练星含被掐开了嘴,眼泪泛着细粒珠光,他气性狠狠发作,“元幼平,你就会强迫我,呜呜,这么大块,也不知道要捏碎一些,噎着我了……”

    银竹慌忙端来一碗热茶,阴萝接过,唇珠试了试水温,吹了片刻,又润了润唇角,“好啦,不烫了,你喝吧。”她嘟囔,“我都没有你那么娇气!”

    “怀的又不是你!”

    “那你喝不喝啦?不喝我全泼了!”

    阴萝扬了扬自己端着茶盏的手。

    练星含抿着唇瓣,如同浅滩里的小鹤,慢慢踱步过去。

    “……我喝,我喝就是了。”他小声埋怨,“你那么凶做什么,吓到我们了。”

    阴萝冲他抽了抽俏粉鼻子,很是唬人的小老虎模样,仿佛在说——

    不听话!家法伺候!

    夏日的宫殿放了花梨冰鉴,袅出清凉细丝,元幼平胸前配着一副银翡翠双长襟,茭白小耳也镇着一对万年吉庆珍珠流穗牌,小时候那么骄横跋扈、无可救药的家伙,脊骨竟也撑起了这个国家的权鼎,成为了这片天地间最富浓娇丽的颜色。

    偏在他面前,这小君主噘着双唇,孩子气般威胁他。

    仿佛从未长大过。

    飒冷雪夜那一场跪,年幼后背烙上的那一条鞭,都是她年年厌恶自己的象征,她从小就想杀他,可预知未来会有这一刻,她会坐在他的面前,在炎炎烈烈的日头,为他吹凉奉茶?

    于是骄纵小鹤低下了头,张开紧闭的唇肉,小口小口地饮着她吹凉的温茶。

    “这么好喝吗?”

    她有些狐疑,也挤进一颗黑绒绒的小脑袋,跟他脸挨着脸,鼻子挤着鼻子,同喝一碗热茶。

    “唉呀,好苦,狗杂种,你又骗我喝!”

    她皱起了肉鼻头,娇蛮指责他。

    “我骗你什么了?是你非要抢着喝,能不能讲点道理?”

    “不讲,我就是道理!”

    她昂起骄傲脖子。

    练星含的目光从她的润泽唇间一掠而过,他今生今世吻的这张嘴,怎么能这么闹,这么讨厌,这么……让他心潮起伏。

    “……妹妹。妹妹。”

    九王姬扑到他脚边,高兴地流着涎水。

    练星含:“……”

    九王姬才周岁,若是他蝎儿出生,跟九王姬也才差两岁,到时候谁还能分清哪个是外甥?

    果然——

    “元幼平,你就是个小畜生!”

    让他年纪轻轻就怀了孕!

    萝萝:?

    喂你茶喝还骂我?!讨厌鬼啦!

    七月,在登真铁骑的驰骋之下,五原化外之地相继沦陷,石桑、大磨、宛国等纷纷献上降书,愿顺万朝。

    练星含把手指头都戳烂了,勉强做出一顶稀烂的虎头帽,被阴萝嘲笑了大半天,他生气撅臀。

    随后阴萝表示,自己要大展身手。

    于是这人间又多了一双红肿的小猪蹄子。

    练星含给她包扎时,她还狡辩,“这不是我的问题,定是这绣花针在谋害我这一条真命小天龙!”

    八月,元副相携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相迎。

    练星含已经很少下床了,他腹部高高隆起,莹润如玉山,阴萝反而喜欢抱着他睡,据她说有一股儿甜甜的奶香味。?

    登徒子呢你。

    练星含差点没把她踹下床底。

    九月,元武阙献俘,同时举办天子登极大典。

    这一日,也是他跟元幼平的大婚。

    少年魔种有些恍惚,被宫人们服侍着,盛装艳饰,从指尖到腰间,穿戴起了他跟元幼平的帝制婚服。

    素白绫衫,配鲜红丝绦,恰如八方神明慈悲低首。

    这一日,也是大暑,人间最热的时节。

    他肚子很大,快要生了。

    说来也是荒唐,他一个转世魔种,在这第七十七世,最应该功行圆满的一世,竟要给神洲帝姬诞下麒麟儿,可他渐渐地不讨厌这种瓜熟蒂落,他甚至愈发能体会一些如履薄冰的、谨小慎微的情感。

    往常他不在意的万物,竟也变得可爱灵动起来。

    练星含额头渗着热汗,却不要人搀扶,他持着一扇金蝉便面扇,缓慢地行走铃庭,走过水鸳鸯,走过红笺纸。

    最后。

    平恩殿前,他在那一尊菩萨前,停了一停。

    这尊菩萨金身是用银杏雕成的,就是元夜燃灯那晚,他在大相国寺拜的那一尊,被元幼平给截到宫里来,说是要让菩萨娘娘庇佑她从此以后蝎蝎不断,甚至还怂恿大臣,日日来捐香油。

    当时就把练星含给气笑了,这么虔诚焚香,这小混球还想要他生几胎呢?

    佛面浮金光影交错,慈悲又安定。

    他轻轻地问,蝴蝶娘娘,菩萨娘娘,我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抛却前尘,舍弃前身,投进元幼平这个小坏种的怀里吗?我们隔阂着山川,隔阂着神魔,甚至隔阂着前世今生,我若成了她须臾之间的情爱,她会不会因此轻贱我?

    都说恨比爱长久,我若是无恨,怎么能让她向我坚定不移地奔来?

    练星含默默地想,起码,给我一个明年。

    明年的嫩梨蒿,明年的水月,明年的红花,明年的元幼平。

    还有我们明年的活泼蝎儿。

    请让我活过春亡关。

    请让我这个魔种,死在神女最烈的情意里。

    练星含便面遮脸,拜过银杏菩萨,穿过一重重的宫门,越过一级级的玉阶,日光透过烈烈绛幡,在她的额间投下第一注煌煌烨烨的烈焰。

    这是神世帝姬,他的意中人!

    她站在至烈的天光,来迎他出嫁!

    练星含眼尾微勾,额心的美人尖垂下了五枚银质弯月,寓意着圆满无缺。

    她牵过他的手来,朝向天阙。

    却在。

    声浪沸起的那一刻,他情意最烈的那一刹,压下他的头颅,折向底下的朝臣、将帅、使臣。

    以及众生。

    “今日是孤的大婚,也是大祭!”

    “当!”

    “祭魔种,赦天下!”

    额心月亮沉了水,他颤着茫然无措的密睫。

    原来明年,是神女随口许下的一个谎啊。

    第59章 第二个火葬场

    “元幼平, 这不好笑。”

    练星含重复了一句。

    “元幼平,这不好笑。”

    他指尖紧紧压着她的手背,绷直, 泛白, 难以控制地发颤。

    是的。

    这不好笑。

    他们双掌牵着, 站在这高峻城阙前,站在这煌煌天光下,朝向王朝诸臣, 他想接受的是天下的崇敬, 万民的庆贺,以及元幼平那为数不多的、浅薄的、又庸俗的情意。

    哪怕稀薄又脆弱, 他也想抓住的情意。

    而不是被她, 毫无征兆地处决在这天下众生前。

    “不好笑吗?”

    元幼平侧过脸。

    从那小巧洁净的前额两侧,笼覆下两扇古拙厚重的玳瑁帘,蟠曲着一片漆黑与灿煌, 她那乌油油的辫发阴落落地垂落胸前, 又卷曲绕着她那尖尖细嫩的小耳轮,她佩戴起他第一次见她时的白蟒耳坠, 那双碧血眼闪烁着瑰丽又血腥的光泽。

    这些时日他们耳鬓厮磨,元幼平已很少佩戴起这种锋利的、细长又伤人的耳坠。

    这条小王蛇似乎很喜欢被他含着耳垂。

    每次他舔到耳朵内圈,将那细茸茸的桃毛濡湿, 小王蛇就会受不住似的, 冲着他直哼唧, 四肢娇软散漫, 在他怀里似猫儿般弓腰, 蜷缩又张开,若是舒服极了, 那眼圈雾濛濛的,还会泛开一层鲜桃肉的色泽。

    那是对他最好的嘉奖。

    也许是被她凶猛强攻惯了,他最喜欢就是这小畜生被他吻到无力招架的娇娇泛泪模样。

    他以为她已朝着他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可为什么,在今日,她又显出了她藏好的獠牙?

    “啊……这样啊……”

    元幼平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娇嫩粉润。

    “那你就当它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好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漫无边际地,轻轻拨弄他腰间那一串儿银鎏金的葡萄纹小铃铛。

    葡萄,同桃蝎一般,多子多福的象征,少年男子挂在腰间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今练星含的孕肚敏感,又对她百般柔情,哪里经得起阴萝这种似有若无的挑弄,只是碰一碰,铃舌颤响,他的后脊也不由自主地震颤,就溢出一丝软烂的哭腔,“元幼平,平日里,私底下,你如何玩我都成,我也,从了你,可今日,是你我大婚之仪,你不能这样对我!”

    或许是他显露了脆弱的情态,小王蛇愣了愣。

    随即被难住了,沉默不语。

    少年男子仿佛窥见了一抹天光,拖着她的手,放在高高薄皮的孕肚上。

    练星含急切地说,“你摸摸,你摸摸,这是热的,活的,胎心都还跳动着呢,元幼平,这是你蝎儿,你的孩儿,是你入我身体后,你独独留下的血脉,它们还未睁眼看这个人间,还未骑大马,放风筝,你要这么狠心剥夺它们的明年吗?”

    “元幼平,我不要你多爱我,但你,但你,起码要珍惜我们父女。”

    她略微压着眉心,似乎有一些松动的迹象。

    练星含抓得更紧,整个人也不由得贴靠过去,似乎要融进她那一身薄薄的白绫衫,仿佛这样就能驱逐身心的寒气。

    他实在是被她的翻脸吓怕了!

    他低低道,“元夜那会,我们在菩萨娘娘面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不要来世明日,我要今时今日,元幼平,我答应你的,我不灭世,我不毁人道,你要是担心,你就把我锁在这内王城里,我不出去,我永不出去,我就在你圈的地里,我给你生蝎儿,五个,六个,八个,成不成?”

    “等我死了,永无轮回,你自然就能返还神世,世人都会铭记你的恩怀。”

    这样难道不是最两利的结局吗?

    他什么都给她了,在这般境地,他竟然拿不出任何打动她的筹码,只能去赌她的一分不忍。

    “可是——”

    她眼尾的肉桃色无辜又天真。

    “我已经不想跟你玩魔种的救赎游戏了呀。”

    “什……什么?!”

    他眼瞳浮现起一丸水光,如同将碎欲碎的白壁。

    “骗你的啦,吓到了吧?”

    她又笑嘻嘻歪了下脸儿,冲他弹出一段粉澎澎的小甜舌,模样颇为伶俐,让他又爱又气。

    这个动作,旁的少女来做,他定觉得矫揉造作,无穷反感,可这条小王蛇惯是这么一副天真蛮娇的情态,她再出格都不为过。

    他被她弄得近乎溃败,本就压抑不住的眼泪淹了出来。

    “……元幼平……你别玩我了……”他泣着喊,“我都要怀胎十月了,你非要气得我一尸两命吗?”

    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家伙啊,连大婚都要玩一出大戏!

    幸好,她是吓他的。

    练星含高悬的半颗瓷心慢慢落了下去,苍白的脸色又浮现出了几分血气。

    倏忽。

    狂风拔地而起。

    “飒飒!!!”

    阴萝腰肢旋入飓风中,猝不及防往后倒去,那银白大袖鼓风飞扬,似漫天芦花扑过他的眼。

    她有些惊慌地眨眼,想朝他抓来。

    “咦,这风——”

    还没稳住,她双脚似翻过的风幡,从高高镇星台猛然跌落。

    什么?!

    练星含的魔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元幼平——!!!”

    练星含扶着沉重的孕肚,慌忙去捞,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一片冰凉软袖从他掌心滑落。

    他双眸陡碎日月。

    “嘭——!!!”

    迸溅的声响。

    脆烈又恐怖。

    “不,不要,元幼平!!!”

    他浑身震悚,吓得腿间一阵滑湿,热热地淌过脚踝。

    等他回神,脸色青白,跌跌撞撞爬到那冰冷的铜铃台角,却见——

    她躺在一片殷红的旗面上,白绫衫蓬蓬卷起来,宛如一只软肥肥的垂耳兔,大概是旗面太滑,她小娇臀连摔了好几跤,正坐在正中央,迷惑挠着她耳边毛茸茸的碎发,那玳瑁帘儿被她拨弄得哗棱桦棱地响。

    “……呜……元幼平……你个小畜生……”

    吓死了他!!!

    他放声大哭。

    练星含这才想起来腿间的异样,有些语无伦次,“元幼平,破了,好像,羊水破了,要,要出来了……”

    他这一声淹没在下一句。

    “——点火!祭旗!”

    阴萝翻出了旗面的东南角,双脚落地后,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呼哧!!!”

    刹那。

    元武台下缭绕起阵阵浓厚白烟,扶风而上。

    “烟……烟花!”

    九王姬环住元皇后的脖子,高兴地拍掌。

    去年宫里过节,这位小王姬第一次见识到了花火祭天,见了浓烟便也以为是白昼烟焰,哪知道这美丽的烟雾之上,焚的是一笼举世难忘的炼狱。

    元皇后低不可闻叹息一声,掩住了小女儿软嫩的眼皮。

    这一天名为大昏,实为大祭,平旦将明时,元皇后才收到一点风声,顿觉得难以置信。

    她以为是讹传,还亲自去大宫质问。

    “含儿虽为敌国帝子,可昔日他已被你,从你父亲手中强掳而来,囚禁在这内王城里,没有你的允许,都无法踏出宫阙半步,现如今他又怀了你的王嗣,身子沉重,难以分身,愈发安分守己,谦卑恭顺,你为何还要如此置他于死地?”

    当初那个少年男妃,披着一袭送葬黑长衣,满眼都是憎恨与厌恶,恨不得与天下同葬。可是昨日,他还坐在她的身边,手指笨拙将羊皮裹在圆曲架上,做起一只水莲花拨浪鼓。

    他嘴上没说什么,但谁不知道这拨浪鼓弹丸是要做给他孩儿顽?

    当时元皇后不经意抬眼。

    九王姬支着两只软白小胳膊,趴在少年男妃的腿边,亮彩小猫瞳里映着的,是那一头披卷到腿肚的宿墨发,他早已学做已婚装束,高高束了起来,颈后干干净净的,仅在发梢吊了一串葡萄的小铃铛,铜镶小花,巧美清丽。

    他低着那两扇黑浓细长的眉睫,尽管神情还有一些不耐烦,却再也没有那阴毒的冷刺。

    “这样的少年男子,为你束了高发,净了后颈,绝不再做你的眼中刺,肉中钉,他求的是什么?是你这国中少主一份柔软的心怀,是你们日后的携手相连,你为何……为何……”

    元皇后已然说不下去。

    火积阙下,献骨众生,这是何等酷烈的刑!

    便是那老登真王,最惨烈的也不过是心疾发作,死在百官殿前!

    “母后的心肠过于柔软了。”

    大宫开了九扇厚重雕花门阙,那澄澄明光也大片漫了进来,唯有国中少主那脚边,积着一块阴诡的花乌青影,浓郁得泼不进任何光色,“孩儿不是佛,从不渡魔,他昔日屠尽我四千万臣民,今日自当加倍偿还!”

    “甚、甚么?”

    元皇后被这口吻的浓烈煞气惊得后退一步,陌生得仿佛从未了解过她。

    登真少主挥退左右,双手抽出一条血浸似的细丝绦,束住那一段软韧腰肢。

    她笑得蜜甜无害。

    “母后放心,今日献骨之后,我登真——”

    “便是仙朝纪元!”

    “你与九儿,享我同等血缘,自当,万民朝拜,千岁不老!”

    那一刹那,阴萝脚边的阴影化作一副巨大的、壮丽的残骸,似乎要吞噬、扑杀万物。

    元皇后又惊又惧。

    这是谁?

    这还是她那提着绒花蝴蝶裙儿、爬到她腿边软软撒娇的小八吗?

    回到此时,元皇后抱紧了九王姬。

    “仙朝纪元……千岁不老……”

    八儿,你究竟想做什么?

    而此时的阴萝,同样踢开袍角,骑上了她那一匹心爱的金鞍桃花马。

    元家的中流砥柱,她的姨母跟小舅,正一左一右伴在身侧。

    元鹿丹叹息一声,“小八,你真要做这么绝?姨母怕这魔儿,经过这烈火焚烧,怕是要恨你入骨啊。”

    哪有像她这样的,把人的心肠焐热后,又将人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阴萝不以为惧,反而兴奋地说,“姨母,听说艳鬼压床,他会不会也是呀?”

    元鹿丹:“?”

    可以。

    比你姨母还野。

    元束清则是瞥了她一眼,“艳不艳鬼舅舅不知道,但这么烧,鬼婴定是要跑出来。”

    身后的雷家三姐妹赞同点头。

    阴萝:“……”

    干嘛呀干嘛呀,都用这种人间小畜生的眼神望着我!

    蛇蛇噘嘴,“放心好啦,鬼婴爬不出来的,那小孕肚又不是真的。”

    她怎么会把蛇蛋放进一个必死的小肚肚里呢?再说,若是想要繁殖,那必须得是吟潮纪的蛇卵才有灵光。那小毒蝎肚子里装的,不过是她的一些蛇涎,它们吸食血肉精气,才会愈发壮大,让他产生了假孕的反应。

    “元幼平……好疼……好烫……”

    练星含想要起身,却因为身子过于笨拙,冷汗涔涔,几次都翻不过去,他双膝跪地,双掌也摇摇欲坠撑着,腕心青筋爆裂绽开,不让孕肚坠到这灼热的铜台,不让他的孩儿受到半分苦楚。

    “元幼平,我好疼……”

    “噗哧!噗哧!”

    他掌心很快灼红,烫出血泡。

    视线模糊,血肉亦模糊。

    镇星台本就是一座炼铜高台,内里空心,当它遭到焚烧,从内到外,汹汹燃起了一种翡翠绿的火焰,诡艳而惨烈地舔舐他这一身白绫。

    没有呼喊,也没有任何制止,安静而沉默。

    镇星台下,一片死寂。

    都等着他死,都盼着他死。

    于是他已明白——

    他又上了元幼平的圈套。

    自始至终,她都只想杀他。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对他有过半分真心。而自始至终,唯有他这个人,这个魔种,在第七十七场的转世里,竟会天真愚昧地相信,这人间庸俗的、脆弱的、金粉漆就的神佛。

    那佛身,本就光滑冰冷,怎么能暖得了元幼平那一颗水火不侵的心呢?

    她依然还是她。

    还是那个裙上溅了他将军舅舅的鲜血后,用他头颅擦拭她裙摆的元幼平。

    还是那个手缠蛇鞭把他抽到血肉横飞的元幼平。

    她从来没变,只是戴上了一张笑脸面具,让她的唇更软更甜,引诱着他前去采摘。

    “哈……可笑……元幼平……我真可笑对不对……”

    元幼平,你说,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可笑?

    我竟信了!我竟信了你!我竟信了这虚假作呕的神佛!!!

    我竟,我竟这么下贱……匍匐求爱的这一吻,你也觉得很贱吧?

    他的双膝被翡翠铜火缭绕,蒸干了血液,融化了油脂,随后便是那一座森白的膝骨,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意,用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掌扶着高肚,嘴里喃喃道,“蝎儿不疼,不疼,娘不要你了,爹爹带你去地狱顽……”

    “滴答。”

    “滴答。”

    他浑身被铜火包裹,胸骨嶙峋,烧出一颗半残的蝎头魔心。

    眼泪顺着麻木的脸庞滑落,砸进指缝里。

    滴答。

    瞬息,天际乌云翻涌,白昼被浓墨吞噬。

    “噼噼啪啪——!!!”

    墨云聚拢,暴雨倾泻,那熯天炽地的铜绿烈火被顷刻罩盖。

    而天穹出现一道道纵深裂缝。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浮现出一座座开天金宫,异象连绵,让人不敢直视。

    最左侧的,是一艘披覆薛荔与芙蓉的楼船,天水漫漫,人影重重,落下一道遥远的、沉厚的叹息。

    中年人皇穿戴紫袍,道,“我人道至善,如此残虐弑杀,是否悖逆天常?”

    镇守中宫的,则是一座佛珠环绕的小陀罗庙,传出稚嫩清朗的少年音色。

    “施主,彼岸有道,还需你回头。”

    围在右侧的,跟前两处的方正仁善有所不同,竟是一双怨煞妩媚的妖瞳。与妖魁的青碧瞳庭相连的,则是鬼冥界的寒归墟。

    而阴萝的目光,落在了最上方的一座阴气森森、黑纱披盖的悍天紫宫。

    ——极皇大宫!魔世腹地!

    除了神世渊,六界里的人世船、佛世庙、魔世宫、妖世庭、冥世墟,尽数到齐!

    她弯了弯眸。

    ——万古魔种今日陨世,六界又怎能坐得住?

    果然。

    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小贱货!

    前世魔种覆了她的王朝,屠尽了她的四千万臣民,可没见他们出手相救,如今她只杀一人,倒是急哄哄冲过来叫她住手啦?

    “诸位,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

    桃花马上的小国君弯起一张软甜唇,“这是凡俗王朝,这是我的王土,我同我的小丈夫玩一玩火儿,你们未免管得太宽了罢?”

    “你那是玩火吗?”

    陀罗庙又传出一道绵软女嗓。

    “你是要活活烧死他!!!你枉为人灵!!!”

    那少女步步生莲,披着一身白袍,前额也环着一条琉璃珠链,颇为悲天悯人。

    【呜呜呜果然女鹅适合走佛女风!!!】

    【啊啊啊佛女爱世人爱死谁了啊!!!】

    【等等,那台子趴着的,不是一个孕妇吗?!】

    【!!!我的天哪这发生了什么?我的疯病魔种真的怀孕了?!】

    阴萝窥见了一堆弹幕,翻了翻白眼儿。

    得。

    这小婢女转世还挺快,这就披上了一层小佛女的皮囊,要给她圣光普照啦。

    “我就算烧死他,那又怎么样呢?”阴萝讥嘲道,“怎么,佛女也动了凡心,想要做我孩儿的后娘啊?”

    “你——你如此孟浪残暴,实在不堪为人王!”

    佛姬的俏脸露出怒容,“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做王了!”

    她脚尖轻点金莲,面前出现了一捧诏书。

    “郁罗——”

    佛童脸色微变,却来不及阻止。

    佛姬扬起纤指,在《盛世王朝诏录之帝王谱》里翻到阴萝那一页。

    【元慈恩,称幼平公主,聪敏好学,神力列鼎,享有战争王姬美誉,五岁元武阙献俘,杀红练大将军,八岁以石灰蛇母镇压端蒙道旱灾,人心所向……十六岁出使伏波,以上国慑之,中原内外威名极赫】

    【十七岁真定门以大祭之舞,四千万阴兵应召而来,杀大兄马继宗,杀二姐元慈柔,杀四哥马平跃……登真王室十不存一,阴兵虐杀诸国二十万兵马……】

    【同年,元慈恩于飞黄殿逼杀登真王马开焕,灵前即位】

    【同年,并命元真军攻杀大腹、契兰等诸国,屠城六座】

    【十八岁,于元武阙镇星台登极,祭极皇魔种,后献骨天下,登真由此脱离凡俗之境,举国飞升,开启仙朝纪元,列神洲九千域第一等】

    【染血百丈,手握天宪,世称,真定元武大帝!】

    佛姬简直不敢相信。

    这样一个杀父、杀兄、杀男妻、杀腹子、甚至杀众生的家伙,这一世之后,竟然被万民推崇,威名千秋不堕?

    他们都是被元慈恩喂了迷魂汤了吗?!

    她露出悲悯痛心之色,随即显出坚毅之色,“世人会被你元慈恩的丰功伟绩所欺瞒,我们陀罗庙却不能听之任之,如此狡诈血腥、欺凌天下的凶徒,又怎能让百姓追随?”

    她咬破指尖,在元慈恩之诏画上一道朱砂。

    ——黜!

    黜令!

    罢黜帝权!!!

    阴萝只觉得鼻梁一热,骤然割破一道狰狞血口。而从血里涌出来的,赫然是一道降诏的鸷纹。??????

    这蠢佛姬没病吧?!!!

    我凭我本事夺的位,谋的权,你说撤就给我撤了?!

    “郁罗,你疯了!!!”

    佛童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人王,上了盛世之录的人王,你怎么能把她给撤诏了?!”

    而且十万人王里,男帝九万四千名,她还是为数不多的六千名女帝之一!

    郁罗拨弄脚底莲花,淡淡开口,“德不配位,替天行道,是我辈渡世之道!”

    俊秀佛童目瞪口呆。

    是,我们是要渡世,可也没你这么狠,把人从王阶撸成白阶的吧?!

    而王阶阴萝的指根压着鼻梁,鲜血仍在滴滴答答地淌落,俩耳轮都灌满了,她索性也不再止血,任由它如两道桃红血溪,冲向脸颊,以梁根为中心,割开上下两半脸庞,混沌奇诡的破碎感。

    她的软厚唇珠同样被暴雨冲淋,丝光游走,显出一丝阴悍凌峻的妖异。

    “你辈渡世?你渡什么世?渡到人屁股眼儿里吗?”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坐你太奶奶的莲花台,给我滚下来!!!”

    “滚下来!”

    “滚下来!!”

    “滚下来!!!”

    戾喝在她舌尖爆响,声如雷霆奔走。

    “我军听令,妖孽祸国,给我——”

    她折手,狠狠覆压。

    “射下那一座佛轮!!!”

    尽管不知道天上的是什么厉害来头,但比起这些突然出现的东西,大营军将显然更听命于他们的战争王姬,国中少主。

    “——尊王令!!!

    “射!!!”

    顷刻,万箭齐发,如一片银亮潮水,刺破阴濛濛的雨帘。

    “刺啦——”

    佛姬的背后驮着一面银光佛轮小镜,原本是为了彰显佛爱世人的宏光,此刻却成了催命的靶子,万千信力凝聚而来。

    “不,我,我是来救你们的!!!”

    佛姬的真心自陈并未让攻势迟缓一刻,只听得咔嚓一声。

    佛轮碎裂。

    佛姬裙摆下开的金莲转速开败,她如断线的风筝,从高空直直坠落。

    “嘭——!!!”

    阴萝脚边砸出一座佛光弥漫的水坑,她没有迟疑,抽动缰绳,马蹄就要从佛姬的身上碾过,将她压成齑粉。

    然而。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小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做的太过了。”

    “当——”

    阴萝耳边荡开一道古朴的响声,原是一座狻猊香炉,从乌青天盖笼罩下来,将她连人带马,镇在香炉的底腹下。

    这还不算。

    那一双碧青瞳庭在正前方睁开,桃花马如坠怨煞之境,当场发狂,把阴萝甩了出去,暴雨鞭在她的身侧。

    “命本无常,不如归去。”

    寒归墟飘起了一道渺茫的歌声,阴萝的耳膜淌出鲜血来。

    最后。

    那紫雾缭绕的极皇大宫在她的眉心降临,挤压头骨,将她的脊梁一寸寸压低,腰背一寸寸挤垮,阴萝还没有站起来,膝盖就被压得弯曲、畸形。

    阴雨晦冥,灾难连绵,阴萝紧咬着齿关,舌尖漫出桃紫色。

    贱货贱货贱货!!!

    那么多贱货合伙起来欺负她这一具凡躯呢?!

    阴萝膝盖筋脉即将爆裂的那一瞬,玉青掌心托住了那一块膝骨,四面的雨水浩浩荡荡地袭来,漫漫浸湿那一段纤细秀挺的鸦跖花金腰。

    “怎么,诸位,这是欺负我爹无人撑腰呢?”

    不是小侍卫是谁?

    阴萝:?!!!

    这闲散的语气!这诸天第二的欠揍态度!

    活像我头顶活生生长出了一个郑夙!

    “爹,看来儿子我今日,宜当你哥。”

    鸦跖花金腰恰如月锦照天下,浮漾着丝丝缕缕的湿流光,笼罩在水雾里的轮廓也逐渐清耀起来。

    凤眼,疏冷,轻遮瞳白。

    “啊,伤了家妹……”

    郑夙指尖捻过阴萝头骨的一抹血,耳轮那一挂纤细的鹿角枝折出白冷硬锋。

    “诸位,为何还不归天?”

    第60章 第二个火葬场

    果然!

    果然是郑夙那条老处龙!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阴萝当即破口大骂, “郑夙你是不是有病啊神洲那片天都是你的你跑来人间当月供小奴隶?你还装我手下吃我的穿我的天天摸鱼春困秋乏夏打盹的也好意思拿我的一等月俸?!!!”

    至于她占她哥便宜这件事?

    蛇蛇的脑袋英明神武,怎么会装下这种龌龊的事情呢?!

    正所谓先声夺人,后手遭殃, 先把罪名给定下来, 让他焦头烂额, 想都想不起来!

    但很显然,阴萝这一肚子坏水的响儿被她哥听得正着。

    她哥瞟了她。

    阴萝顿觉蛇臀一紧。

    “先别忙讨伐兄长。”郑夙用那清淡如碎雪的声调,慢条斯理地念出, “合欢宗女修十八岁必须要懂的事情, 如何脚踏十八条船不被发现,十八条船翻车之后教你轻松逃生, 逃生失败不用慌十八招闺中术让他们醉生欲死。”

    阴萝觉得她哥那眼神, 分明就是说——

    还想把哥哥变成你其中一条船,哥哥看你这蛇胆儿也挺肥的。

    郑夙扬了扬手里的一本玉黄册,正是那合欢手札, “爹, 儿子学完了闺中术,然后呢?”

    阴萝:“……”

    阴萝:“…………”

    然后什么然后!

    你还想拿我蛇胆去泡药酒吗?!

    蛇蛇立即双眼起雾, 改了口风,“呜呜,我好痛, 头好痛, 膝盖好痛, 全身都好痛, 他们都欺负人家没爹没娘没大兄……”

    虎口浮现出一枚淡星的朱红小痣, 拇指与食指开张,大兄熟练又漫不经心, 掐住妹妹那一捧桃肉小颊。

    “臭小蛇,叫哥哥,给你撑腰。”?

    还敢跟我讲条件?兄长给妹妹撑腰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真是一点都没有哥德!

    蛇蛇顿时痛骂:“呸!什么哥哥!大龄未嫁还中意大胸的老男人!”

    郑夙:“……”

    郑夙:“你哥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郑夙:“好好说话。”

    蛇胆愈发膨胀的阴萝:“我呸呸呸!带妹妹夜游青楼还喜欢舔后颈的假正经!!!”

    郑夙:?

    他可没说舔。

    郑夙收回了手,冲着四方斯文折袖,“家妹年幼,不知世情,还望诸位多多管束。”

    蛇蛇:……?!

    混蛋郑夙你就这样把我卖啦!!!

    阴萝又换回了之前那一副哭哭啼啼的嘴脸,“呜呜,哥哥,他们欺负萝萝,简直就是看不起你这个开天神主啊!”

    “不诚心,再叫。”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郑夙:“你这是扮演泥鳅嗲精?”?!

    阴萝掐他,“臭哥郑夙你适可而止!!!”

    “嗯,这样正常多了。”

    郑夙虎口回掐了下她嘴角的肉,厚软的嘴唇被挤得肥嘟嘟的,这货色心肠黑毒,皮囊却是得天独厚的无害。

    阴萝活活剜了他一眼,无声张唇。

    ——捏都捏了干活啊混蛋!

    郑夙眉峰平直,转身朝向五界来使。

    “诸位可是听见了?家妹正在玩过家家呢,大家又不扮新娘,还是请回吧。”

    五界来使:“……”

    见鬼的过家家!

    当我们没看见那镇星台上焚烧魔种的铜绿烈火呢?!

    中年人皇站在甲板开阔处,有些惊疑不定。

    “……神主郑夙?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凡俗浊地?!”

    “人皇,你我身份有别,还是唤吾一声——”

    郑夙的法身并未显露全部,只是在那御龙楼船前,露出了一束黑青底的鸦跖花金腰,而在腰侧垂着一只东君之手。

    “天法祖。”

    东君之手随意翻覆,刹那云遮雾绕,坚固的楼船法器裂出一道道法度暗缝。

    “天法祖大人,魔种并无灭世之心,您妹妹却要将之摧毁,您非但不拦,还要助纣为虐?”

    与此同时,极皇大宫响起女子的魅惑之音。

    天法祖凤眼微瞥,极皇大宫的黑纱沾染极法,登时烧得炽红,化为一只只短促鸣叫的黑纸蝴蝶。

    诸界不寒而栗。

    便见那天法祖折过白青腕心,他们如临大敌,驭使法器,防备着他那神出鬼没的东君之手,然后对方的指腹一转,拨弄起阴萝脸颊两侧的乌金玳瑁小珠帘,哗棱哗棱地响,仿佛颇有兴味。

    他们:?

    不是。

    你们兄妹俩能不能尊重下我们?现在是你玩妹妹头饰的时候吗?!!!

    而蛇蛇被这一双通天彻地的两仪法眼注视着,鼻梁的鸷纹都隐隐发烫,仿佛整具人身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了。

    阴萝:!!!

    她顿时想起某个午后,这神灵兄长昼寝刚醒,她藏在他床底,正要吓他一吓,反被两仪法眼焚成了小火人儿,屁股都快烧黑了!

    自那以后,每当她哥动用法眼,阴萝都会自动自觉——

    她举高手臂,蛇胆包天,摸上她哥那一捆少年意气的黑直高马尾,从颅顶勾下了一根白雨映寒鹤帝青色丝绦,刹那发坠如练,更如一把把细黑松枝散开,飒飒有劲打在她的脸颊,似散乱无香的风花。

    她把发带勾到额前来,遮住了法眼,又往脑后系去。

    她直嚷嚷。

    “撅臀!低头!我够不着啦!”

    郑夙:“……”

    神主叹一口气,他摆开那窄长凌秀的银青剑袖,双腿微微岔开,沉下腰腹,只听得嘿咻的一声,祖宗自然盘上他的腰架,脚踝还交了个结儿。郑夙单手压住她的后腰,白绫衫绣金暗花,轻盈薄透,如同一池水月光,他指尖忽然一滑,陷入了水波里的漩涡。

    是一粒小巧的、菱形的、微微深邃的腰窝。

    郑夙不动声色,手掌往上放了一放,却又碰到了腰后的兜肚小结。

    “……”

    这么薄的衣裳就不该存在!

    他放下手,搁在膝盖旁,偏这货色还不满呛他,“你那手当摆设的么,都不抱紧我,知道我盘的多累吗?!”

    “人家盘玉,你盘哥?”

    阴萝在他颅后系好丝绦,仗着他法眼被遮,气焰更嚣张,“等我把你盘得光滑水亮的,我就给六界卖个好价钱!”

    郑夙:“……”

    这么活泼爱闹,真是愁神,他的妹夫能受得了吗?

    郑夙拍了拍阴萝,让她先别盘,得干正经事儿呢。

    于是兄妹俩又正正经经应对外界。

    阴萝就差没在头上插着:“我哥来了你们完了。”

    “诸位既不是入局者,便随我离去。”天法祖颈嗓冷沉,双眼覆着一条幼妹亲手给系的帝青雨鹤丝绦,丝光湿润游走,“不离,就入我湮灭无上界。”

    五界使臣:……?!

    这是来自诸天第二开天者的威胁吧?!

    “爹,儿子先走。”郑夙扬起东君之手,携五界强行离开之前,还不忘掐了妹妹脸肉一把,“合欢手札,扣我月俸,还有照世杯之事,回去跟你慢慢算账。”

    阴萝:“……”

    阴萝眉心的极皇大宫消失不见,天穹墨云褪去,射下一线灼烫的碧霄焚光。

    桃花马摆脱了癫狂的状态,又慢慢踱回阴萝的身边,亲昵蹭着她的头颈。

    “咳咳……咳咳……”

    佛姬郁罗吐出腹中浊水,从水坑挣扎爬起来。

    她傻眼了。

    她的小陀罗庙呢?她的同伴呢?

    而四周却是乌泱泱的人群,每一双眼睛都写满了对她的警惕与厌恶。

    佛姬郁罗心疼自己碎掉的银光佛轮小镜,然而她知晓这是一群愚昧的、只有忠君思想的凡人,又怎么能怪罪他们呢?要怪就只能怪那个杀父杀兄的元幼平,她不教化百姓仁善,反而让他们变得嗜好血战,还投机取巧,想要借魔种献骨天下,达到举国飞升的目的!

    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她放软了声音,“我圣陀天宫慈心祖师座下弟子郁罗,因感应汝等凡俗王朝弑杀魔种,谋夺仙缘,悖逆慈悲,特来相救!”

    她慷慨激昂地扬臂,“诸位,六界众生平等,魔种与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同,他比你们还要可怜,从怨煞仇恨中诞生,没有体味过一丝人间的真情,就被投入永生永世的炼狱,你们难道不同情他吗?!”

    “面对魔种,我们不要一昧去否定他,他也不想杀人的对不对?我们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元鹿丹忽然问道,“那依佛女所言,我们当如何?”

    佛姬有些兴奋,终于有明白人了!

    她连忙道,“自然是要用世间真情感化魔种,让他学会爱人,爱万物,爱人间!”她唏嘘道,“若我早来一刻,我便能做他的妻子,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在这平淡可贵的日子里体会人生百态。”

    “锵——”

    身后是兵器摩擦的声响。

    佛姬感到一丝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说到最后,已有谴责意味,“须知仙缘缥缈难得,可你们的国君,却偷奸取巧,妄图通过献祭魔种的方式,让你们全国飞升,这分明就是昏君所为!诸位,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放下我执,方得自在——呃啊?!”

    佛姬的话还没落音,从她左颈到右腰,横出一道弯月般的锋利银芒。

    “噗哧!!!”

    鲜血如注涌开。

    【emmm我就知道会是这个下场】

    【主播真的很爱说教!被收拾的不冤!】

    【主播提升实力才是正道啊,人家一个凡人都把你杀了几次了笑哭】

    佛姬骇然回头,却因为身首分离,头跟身体分别滑向一边。

    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慈心祖师救我!!!”

    “——嘭!!!”

    她连头带腰,烂泥般堆在地上。

    那一柄狭长刀就在她的脸侧滴着血,还有一声嬉笑,“说什么救赎魔种,不过是想跟长得好看的魔种被翻红浪罢了,你做什么普渡众生的佛姬?真耐不住那两条腿的寂寞,就去寻个青楼,挂个红牌儿,轮得到你这一张嘴,跟我在这装什么大义呢。”

    “踏踏。”

    处决佛姬之后,阴萝也踏上了镇星台。

    暴雨浇淋之后,炽烈的铜火只剩下一捧余温。

    练星含如同一座雕像,双手双脚钉在铜台,血肉黏连,似乎都融进去。

    他麻木的、模糊的视线里,多了一双小巧的、脂肉软厚的裸足,柔软的白绫裙似白水一样漫过脚背,而潮退之后,析出一枚枚晶莹剔透的小粒雪胆,它覆着一层肉桃色的甲面,色泽粉,略硬。

    元幼平表面人畜无害,欢好之时却悍戾可怕,他不止一次在她这粉甲雪胆前昏迷过去,又在她脚边心悸醒来。

    阴萝提起脚踝,轻轻拍了拍少年魔种的脸颊,如澎澎水声。

    “喂。死了没有呀?”

    她娇娇地问。

    倏忽。

    他抓住她的脚骨,往后狠狠一扯。

    “嘭!”

    阴萝摔了个屁股墩儿,仿佛都成了八瓣蛇,她只感到了疼,却并不畏惧,哪怕少年魔种抽开了他那一条鲜红发带,圈在她的颈前,勒得颈肉迭起风浪,他重重地喘气,眼珠猩红震颤,溢出一抹怨毒之色,“……去死,元幼平,你骗我,你骗我,你去死啊!!!”

    “呜,呜呜。”

    从那幼嫩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哭腔。

    “好痛,好痛,我的心好痛,要裂开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受……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练星含狠咬唇心,冰冷讥笑,“元幼平,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再也不会上当了!

    阴萝睁开雾蒙蒙的水桃瞳,哭着哀叫,“好痛,真的,你的魔心,我吃下去后,日日灼烧我,它,它蛊惑我,要我,吃掉你,与你合二为一……对不起,我受不了这种疼痛跟引诱……呜呜,好痛,含儿,我好痛,你快摸摸我的心,是不是被撕扯碎了?”

    说着,她嘴角溢出丝缕的乌暗血涎。

    她……她竟然喊他含儿?

    “……元幼平!!!”

    魔种哪里还记得起前一刻的怨恨,慌忙伸手进去,却只摸到颈环垂下来的一只玄武蝉,以及她那柔软烂漫的萝藦果实。

    光滑,康健,根本没有半点伤口。

    练星含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之后,抬头一看,果然那张哭脸挂着一抹捉弄的笑,他又羞又气,腿间又是一阵粘稠的温热。

    他无措地微分双腿,睫毛湿漉漉的,咬着唇,说着一段羞辱他万分的话,“元幼平,我,我羊水破了,孩儿,是不是要,要从我身体钻出来了……”

    分明,他恨她恨得入骨,可面对这种情况,仍是第一时间向她求救。

    那小坏种挑了下眉,“那我接它们出来好啦。”

    练星含:“……?什么?!元幼平,你别钻——”

    银雪一般的白绫裙被她双手纷纷扬起,她摇着腰肢,爬着钻了进去。

    少年魔种喉间溢出一声轻颤,耻骨都要被她碾碎了,在万民的众目睽睽下,她,她竟钻了进去,要为他接生?练星含掌心慌乱,罩住那一颗圆溜溜的后脑勺,心蝎起伏动荡,几乎要哭了,“不,不行的,元幼平,你不可以看!”

    他膝盖拢紧,把她夹在半路。

    他颤动得更厉害,没一会儿身后就全湿了,竟然是粉紫色的涎水,亮澄澄的,有一点甜腥的气味。

    练星含怔了一怔。

    这……这是什么?

    阴萝则是爬了出来,脸颊同样沾染了桃粉,“怎么样,你没有怀蛇蛋蛋,是不是很失望哪?”

    “……没有……我没有怀孕……”

    他眼睁睁看着高高的肚儿瘪了下去,粉紫涎水却越来越多,他双手拢着,仍从指缝流出去,惊恐无比,“孩儿,我的蝎儿,我的蝎儿呢?!”他又扑到阴萝的身边,神情狰狞可怖,最后弥漫出一股绝望,“是不是你把它们藏起来了?你快把它们还给我!还给我元幼平!!!”

    阴萝扶着他的脸,软软画着小圈,天真地问,“当初我登真那么多孩儿想要出生呢,你为什么不让它们出来呢?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蝎儿,所以无关紧要了是么?”

    “孩儿……元幼平……你还给我……”

    他唇心惨白,喃喃自语。

    “孩儿不怕,爹爹,爹爹在这!”

    练星含半跪在地,一遍又一遍拢着粉紫色涎水,哪怕被铜壁擦破了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身后阴影已至。

    阴萝的腰后浮现出四千万阴灵,鬼影重重,如连绵起伏的漆黑群山,将他围困其中。那一柄狭长的、闪烁着寒芒的幼平刀高举过他的头顶。

    练星含似有所觉,他抱着一捧湿透的涎水,额心银月发出脆响,他惊颤着,浑身湿透地回头。

    茫然的,无措的,像是野林里初次遇见猎人的香獐。

    忘记了躲避。

    他以为,那是可以相爱的同类。

    她背着光,面容虚幻得模糊,仿佛镀上了一层凛凛圣光。

    他恍惚地想起——

    啊。

    我的意中人,她是……她是神女。

    而我,而我,我是魔,是污秽,是罪不容恕的存在,是她刀下的一桩装裱盛世的功绩。

    是经世传颂后的一则散漫笑谈。

    仅此而已。

    谁会在乎在这场劫难里,魔种是否柔肠百结,爱上了神女?

    “今祭魔种,献骨天下——开我仙朝纪元!”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一日,那小王姬身披红长衣,手挟幼平刀,在烈烈天光下,劈开了他舅舅的头颅。

    噗哧。

    鲜血如莲开,溅了他满瞳。

    原来那一刹那心瓣的颤动,是真的,是他经久欢喜的起始,只是他不敢认,以为那是憎厌。

    练星含忽然暴起。

    阴萝正要一脚踢开,却见他旋身,发梢的铃舌哗棱响动,雪颈辗转,寸寸吻过她的刀刃。

    “噗哧——!!!”

    又是一池血莲开败。

    练星含缓缓坠落,却露出一个少年的快活微笑,“元幼平,我听话了,我乖乖听你的话,我不再祸世,我乖乖去死了,所以今日,大昏,喜酒……记得,要,要喂我喝……我要喝很多,很多……醉死了,再也,不醒来。”

    其实他最想喝的是姑娘酒,当他姑娘出生的时候,为她煮上一锅甜酒,埋在池底,等她嫁人之际,再与亲朋同享这一份喜庆。

    他想给他的神女,生一个康健活泼的王太女。

    他们同坐高堂的那一日会是怎样的呢?他只要想想,便脸颊发热,无法自拔。

    可他的神女手指捏着银亮白绫裙,呶呶地抱怨。

    “啊,脏了呀。”

    便拖过他的头颅,往他还算干净的脸颊擦拭着裙摆污血。

    练星含的身体一点点变冷,视野一点点变暗。

    很暗了。

    他要看不清那条归路了。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少年魔种指尖浸血,颤颤挟住了那一块软裙。

    “……元幼平……最后,最后,你抱抱我……抱抱我们……”

    大暑日,蝉脆烈,风唤了我的名字,要把我永远留在昨日的身边。

    我不惧死,也不惧暗,可是元幼平,你要抱一抱我,抱一抱我,像传说落幕那样,让我在你胸怀中间,像落雪芦花一样柔软睡去。

    长梦里我为你跳着风舞,吹着芦笙,我们子孙满堂,喝着同一碗姑娘酒。

    所以元幼平,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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