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第255章 最后修罗场

    随着异种天道的陨落, 凌厉暴雪,突然而至,纷纷扬扬覆盖了万界域宗。

    诸天神佛皆是一惊。

    佛世尊容雪诗却是心有所感, 佛眼看向那悬龙庙的深处, 天从那鲜红到近乎乌暗的心巢里走了出来, 那漆黑闪亮缎子般的长发蛇辫又一次被雪淋透,发卷盘曲,镀着水银般的色泽, 当她抬起双眸, 那冷翠色的淡金竖线蛇瞳变得越来越淡。

    好像。

    容雪诗忽然想起了仙圣月宫的那一双水镜般的月眸,它入了情海, 变得柔情和缓, 如清泉一般汩汩流动。

    阴萝却是与之相反,她眸色越浅,情绪就越淡。

    “是我天帝主的情天禁录!”

    有尊者低低说道。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在无量海洲领教过一回, 知道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感, 又在大雪覆盖的那一瞬,迎来全然忘记的寂然与空旷, 幸好那一次的情天禁雪对付的是初代永劫容雪诗,如今的佛世尊薄伽梵,他们只是被余震扫过, 修养了数月就恢复了正常。

    而这一次天帝主的情天禁录又对付是谁?

    魔域战场。

    原道大母魔碑见到这一场旷古般的清雪, 陡然警惕起来, “情天不伤禁录?你家那位又想干什么?不会也想把你搞得失魂吧?”

    阴萝登鼎本世代的高位, 她的功行与功法也为周天所熟知, 大母魔碑更是倒背如流,预防她随时突击他们魔域, 它辛辛苦苦攒下这一份家业可不容易!

    练星含同样是抿紧了薄紫唇,脸色难看,“……她敢?!”

    他到底是没多少底气的,那小混账什么混账事儿干不出来?练星含有些不安地询问,“大母,她是不是怪我没有去神天抢婚?让她很没面子?”

    他也是知道的,这些帝姬王女长着矜贵的身子,高傲的脾性,嘴里说着不要,但极为享受着男人的追捧!

    尤其是这种抢婚的情节,来的人越多,就越能证明她的份量!

    先前不就有个流落在人间王朝的玄灵帝姬,被迎回了下域天,因为古怪精灵自强不息的性子,也是颇为受宠,不过因为赌气,她选了不喜欢的表哥成婚,合契当天被她招惹的男人都来抢婚,她竟是高兴坏了,还真跟其中之一的男人跑了!

    那男人还是个人间混账,专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用了几根狗尾巴草就哄到了玄灵帝姬,在肮脏的马厩就跟他没日没夜厮混起来,更被当场撞破。

    玄灵帝姬执意逃婚,其父其母当场震怒,剥去了玄灵帝姬身份,永世流放疆梧荒道。

    那男人则是被斩得魂飞魄散,哪怕玄灵帝姬哭着说自己怀有他的孩子,也没能阻止下域天的雷霆立威。

    下域天不缺帝姬王女,缺的是底蕴跟名声,特别还是在内外战场开拓的期间,上中天域女君们都在建功立业,他们下域天却陷入这种帝姬为了情爱抛却族阀荣光的丑闻,无形就在消耗他们的气运!

    出息的天之骄女如雨后春笋般拔节而起,这样的颠女不要也罢!

    “那倒不至于。”原道大母魔碑道,“你家元幼平看起来是能把人强行压进洞房的。”

    她还需要逃婚?

    怕是逃婚的是你们这群没出息的男人!

    魔碑又说,“你跟了她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元幼平是什么坏东西吗?”

    唉,它也就敢这样暗戳戳骂几句了,当面它是不敢说的。

    “她连情劫都能破开,怎么会愿意去跟那凤皇合契,再度绑紧自己?定是憋着坏儿呢!你没看到吗,除了那头妖狐,其余人兵马未动!都等着呢!”

    不然按照那一群家伙的战力,早就闹翻天了!

    看看现在那凤皇陨天的下场,就知道他们魔宫不去抢婚是明智的!

    但这一场雪落得太盛,太亮,也太慷慨了,练星含从内心深处就觉得不详,他抬手抚紧自己精瘦平坦的小腹,迫切地希望这块腹肉里能再长出元幼平的骨肉,那她会不会为他多停留久一些?

    而魔碑看他这个紧抚小腹的动作就头皮发麻。

    好吧,虽然它也没有头皮,但是——

    “够了吧?莫要再生了!”

    有那俩活祖宗姑奶奶就够了吧?再添一对混世魔王,它这碑母还用活吗?

    情天禁雪覆盖周天,众神天尊只觉得念头澄澈,心性空明,对付起异界魂种愈发得心应手,感受最深的当属妖魔两道,他们修的是恶瘴欲山,常年都徘徊在怨煞之巅,心魔也如影随形,如今竟也有隐隐脱出桎梏的舒畅。

    妖魔两宗又惊又疑,难道天道也想要引他们入佛门?

    他们知道今时今日,是神道天道为尊,他们妖魔圣朝不得不曲首,可难道以后诸天都得改成吃素的吗?!

    “咚!咚!咚!咚!”

    神天之上,大雪纷飞,炎火坠落,响的是阴萝特有的龙潮战鼓。

    神天之下,战局沸腾,金戈相接,是诸天那近乎压倒般的胜利。

    阴萝却罕见没有插手,她出了血巢之后,独独坐在那一座枯败的凤凰台上,竟是冷眼看着苍生自救这一场。

    都说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从前的阴萝是嗤之以鼻的,她从出生时起就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她要风光,她要权柄,她要她之名通传神天圣朝大地,要众生万灵畏她敬她听从她!

    她来当世,就要做那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传说!

    但当她受过亲离众叛诸天不救的失落,经过神坛跌落信仰崩塌的绝望,领略到人王仙皇天帝的巅顶风光,也一程程走过万里山海飞雪炎天后,阴萝逐渐觉得有些东西并非那么难以得到,也并非那么难以割舍。

    待她修持了极乐情道,那情爱更如丰盛的华筵,让她取之不尽。

    他们就像蜜糖一样,将她身心都包裹起来,要让她软融融甜蜜蜜化在其中。

    那么,我要为这些留下来吗?

    留下来,我就是此天的唯一帝主,我坐高台,我掌众尊,苍生万民也会将我恭敬供起来。

    阴萝甚至可以想象到,未来的他们会怎样为她争风吃醋,使出浑身解数来求得她的爱,更求她的子嗣,周全他们的漫长等待,她唯一不确定的是郑夙的傲骨,他会不会为她妥协。

    但情欢如朝露易逝,她更想要她的永恒不败之业!

    当细细碎碎的雪绒掠过脸庞,阴萝额心的那一条邪异厄线消失不见,眼下的两枚红痂情痣也随着雪水化去,好似一尾半透明的冰绿泪翅儿。

    她再睁眼的瞬间,天地枢机倏然贯通,邃丽虚空之中漂浮着一扇万丈庞硕巨门,无垠寰宇浩荡的气息流淌进来,比生门更辽阔,也比死门更壮丽。

    不知名的歌谣流浪到阴萝的耳边。

    魔种起先还很疑惑,“大母,天道还要渡劫吗?”

    “等等,不对,这——”

    他眉眼骤然变紧。

    “是超脱因果!”

    魔碑同样露出惊色,“她难道是想……?”

    “元幼平!元幼平!——天道!天道!!!”

    魔种飞身渡到了凤凰台,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直冲进她的怀里,双臂将阴萝的胸腰抱紧,嗓音因为害怕而变得尖锐阴娇,“你要去哪?你要去哪?!元幼平我告诉你你哪里也别想去!你只能在这里!只能在这里!”

    他一遍遍重复着,强调着。

    “你这此间天道,你该庇佑此间的,你该永远在这里的!”

    “元幼平!你睁眼看看!这里才是你的起源地!你的故乡!你要舍了它了吗?你要——”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上,哽咽着,“你要舍了我吗?”

    泪珠像是一朵朵精巧的小玉兰花,晶莹粉润的,颗颗滚落绽开在她的掌根。

    “唉呀。”

    阴萝顶起掌根,擦拭他的眼泪,“你怎么老哭呀,万古魔种欸,一点出息都没有!”

    练星含却是越哭越凶,指头压着她的冰绿冷凉指甲,小蛇一般钻进了缝隙,他尤其喜欢与她紧密抵着的姿态,像是每一次的欢海他都要与她密不可分,痛与爱是同时贯穿魔魂的

    “元幼平!要不是你招惹我,我日后肯定出息坏了,我能屠尽神佛炼尽轮回你信不信!你凭什么,凭什么惹了我,你又,你又不要我。”

    这小滚刀肉居然说,“你瞧,你瞧,你就是没出息,我不要你又怎样,会天崩地裂吗?唉,你都杀了那么多的系统,难道学不会他们那一套火葬场吗?现在的娇美小寡夫可是很受欢迎的!”

    “不要!不学!”

    练星含厌恶至极,又含紧她的腰,她的个头实在太娇矮了,他得像猫儿一样高高弓着背,才能将脸窝到她的颈窝。

    “我不会找其他女人刺激你的,我讨厌她们碰我,元幼平,我是你的,从头到尾都是你的!”

    阴萝摸着这奓毛的猫儿,“知道啦,乖乖。”

    她难得这样唤他,魔种有些受宠若惊,他忍不住分开紧密纠缠的身体,低头看她一眼。

    但她却在看那一扇虚空巨门,翠冷瞳跳动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欲望。

    炙热,且强烈。

    白衣魔种愈发不安,阴冷苍白的手掌捧起她的脸,哀求道,“别看了!元幼平!我求你别看了!那没什么好看的!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难道不比它真实吗?我是你可以触摸到的,元幼平,你摸摸我!”

    从初见到如今,他身量高了,容貌也长开了,还为她繁衍了子嗣,但元幼平却好像永远都没变。

    他记得她幼时第一面,五岁的女童王姬一袭红长衣,耳侧带着一枚漆黑玉京子,当幼童们还在春风纸鸢的稚嫩里,她已经掌起了刀剑王道。

    他也记得她年少第一面,在元武阙,她骑着血红骏马,蛮狮小腰爆着悍劲儿,双足蹬起那华灿的金鞍,星摇月落般令人炫目地驰来。

    她总那样,少年般意气满怀。

    她总那样,好似那盛世万朝她唾手可得,就绽放在她的狂烈马蹄与描金红袖里。

    他更记得在夏日宫殿里,花梨冰鉴袅出清凉细丝,元幼平已成国中少主,胸颈前戴着一副万寿无疆的银翡翠双长襟,洁白小耳也荡着一对镌刻万年吉庆纹样的雪珍珠流穗牌,在那炎炎的光影里,她吹凉热茶,倾过身子喂他。

    他记得很多的她,她穿过什么,戴过什么,吃过什么,骂过什么,他总是将这些记忆掰碎了又拼凑,他反复地追寻她喜爱他的蛛丝马迹。

    情路漫漫,他总有那么几分希冀,她会为他改变。

    此时,练星含悚然听见,“可是乖乖,你不觉得,未知的,才是最美吗?”

    她着迷望着那座巨门。

    她低声说,“乖乖,听见了吗?它在唤我,呼唤永恒的孩子。”

    “你听错了!!!”

    他猛然捂住她的眼,内心急躁如烈火焚烧,偏偏又难以摆脱,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气急败坏,调子愈发嘶哑阴暗,“元幼平,你是听不到人话吗?别看了!别看了!也别听了!”

    但他到底软弱,他死死抱住她,又换成了乞求。

    “元幼平!别看!别听!别去!只要你别去,我什么都应你啊。”

    尽管耻辱,尽管不甘,魔种还是咬着唇道,“我很介意他们,但是,元幼平,我愿意的,只要你别走——”

    他闭着眼,强忍着那汹涌的恨意与妒火,但那一股主动羞辱自己的眼泪到底是流了下来。

    “只要你别走,我可以跟他们一起,一起,伺候你。”

    他还是踏出了这一步。

    可他能怎样?他要挽留她啊。

    “喔?真的吗?你受得了喔?”

    虽然阴萝嘴上说着一起来,但她的每一段风月都是专心专意的,从不会乱沾旁人,哪怕是被她羞辱极致的魔种,也没试过三人行的,这也是他对阴萝一直藕断丝连又割舍不掉的原因,他总有那么一种错觉,元幼平只是贪玩罢了,她还没有被调教好,她本性是纯粹的,还是有一丝钟情的可能。

    那么这个可能为什么不是他呢?

    魔种咽住那潮水般的委屈,他想摇头,想歇斯底里,他受不了,他也不行!

    但他像没喝到奶的小猫一般,委屈极致,呜咽着说,“我受得住,我受得住,元幼平,留下来,好吗。”

    “好——”

    她那单字一出,他就惊喜抬眼,泪水晶莹纷飞,哭着扑进她怀里。

    阴萝亲昵捏了捏他的颈,这小毒蝎的骨头就软了,瘫在她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她发丝,肌肤,骨头里的香气,他是真想钻进去,钻进元幼平的血里,肉里,他不相信她会真的无情无义,她总有一块地方是暖的,可以温着他的。

    但她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魔种,你怎么总是这么好骗。我不是说了嚒,由始至终,我都不爱玩救赎游戏的。”

    皇极天!

    胭脂夜!

    爱欲王座镇我爱魔!

    三千神国,万顶王座,阴萝独独挑了这一座来镇他,只因为这顶王座因情欲而生,胭脂夜色般瑰丽,极像魔种的唇色,又冷又艳,于是从那胭脂王座之后,又铺出三千丈的玫瑰色绸带,迅疾捆住他的头颈,肩胸,腰腿。

    练星含倏然一颤,眸心震碎流波。

    “……你?……你!”

    阴萝往后一退,冲着天穹爆冲而去。

    “元幼平!!!”

    练星含毫不犹豫,纵身扑去,也疯狂追着她的身影,而他追出三千丈的雷霆天地,那勒住他脖颈的玫瑰绸缎陡然收紧,拽着他的头颅动弹不得。

    “——放开!放开!放开我!元幼平!!!”

    他暴烈挣扎着,撕心裂肺叫着,喉骨被玫瑰绸带寸寸勒断。

    “呃!——呃!啊啊啊!!!”

    颈间血色渲染,如万只冥蝶一起殉情,直到再也发不出声。

    “没有用的。”

    阴萝回头了一眼,“除非你从现在起,就对我断情绝爱,否则你绝逃不出去。”

    “呃!呃呃呃!!!”

    那双美貌异常的漆鸦瞳泪水蔓延,有怨毒,有憎恨,但更多的是爱与痛交加,他手腕也被往后扯着,红痂一圈圈绞紧,只能艰难抬起手,用指尖写着。

    留下!

    求你留下!!!

    她却不再看他,继续掠向天廓,也就在她回头看魔种这一瞬,清朗的天色被一分为二。

    左极天海挂着一轮黑月,仙圣月宫大袖翩飞,清淡飘然,手里还提着一盏长耳茸茸的兔子灯。

    这位年长古板的师尊并不爱笑,此时也冲她绽开了清淡温柔的笑颜,几乎是哄着顽皮孩子的语气,“你才三千岁,还不急超脱因果,离开此间,来,跟师尊回去吧。”祂还提了提那兔耳朵灯,有些羞赧,“这是吾新作的,你瞧瞧,好不好看,喜不喜欢?你……要不要?”

    据说某个神天习俗,同看兔子灯就等于同意兔子抱窝。

    你看,这尊清冷仙人本是正颜厉色的,大袖也穿得严谨禁欲,偏是提了一盏求你抱窝的兔子灯,你只需往祂那耳边,颈侧,遛一圈儿眼神,就能把祂看得羞赧通红,冰雪薄肌透出薄薄的惹人怜爱的粉意。

    饶是阴萝修极乐情道,也难免恍神一瞬。

    她这师尊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把她荤掉!

    而右极天海却是一座宝铃梵天,底下是一片红莲与白兰交错的香水海,华艳与圣洁纵横,佛世尊就踏足其中,他也没有掩饰真身,就扬着那一根软蓬蓬的血红狐狸尾,撑着那铃铛红伞,笑吟吟望着她。

    “施主,仙圣月祖说得对,你不必这么急超脱众生因果,还是缓一缓再进去吧。”

    阴萝则是轻哧。

    “缓一缓?你们要我缓到几时?现在是最好的入门时机!你们却想要缓到我这颗冷硬心肠被你们的柔情焐热,永远停在这一界吗?”

    这位被众生爱着的天道更是不客气发着脾气,“你们爱我,就是让我停在原地,踮起脚尖,乖乖被你们吻吗?那我与那些普通爱者有何不同?那我为何还要修这天道之身?”

    他们彼此皆是沉默一瞬。

    师尊老祖凝视着她,吐出冷雾,“太快了,你太快离开我……们了。”

    她总是这么迅疾如雷电,把他们都打得措手不及。

    容雪诗哪怕成了佛世尊,那股妖狐的本性还残留着几分,语气泛着凌厉,“你初晋天道,就要进这超脱界门,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

    但天却说,“天地与我并生,我与天地同死,有何不可?”

    虚空巨门的开放是有时限的,在这么短短一刻,它已经遁离了九千丈!

    阴萝眼尾也曳起冷厉之色,“不让是么?那就休怪我不念旧情出手了!”

    “那就——”

    她双手击掌,周身萦绕玫瑰色闪电,拔出阿修罗天道剑,“修罗!战去!”

    “师尊老祖!请你试一试我的修罗天下!”

    上我青冥之巅!下我血狱之渊!

    天高与深渊,青冥与血地,从骨冷色的剑刃光影里踏至纷来,张悬素双足之下那一片黑月潮海被阴萝横劈开来,激流巨浪涌动,溅湿祂那一身罗浮照月衣,阴萝贴身刃刺的时候,锐厉的目光很自然就被祂胸膛那红梅之色夺走。

    她:?

    猝不及防就被喂了一把樱桃?

    等等!她这古板师尊是修了魅魔道吗?

    张悬素似乎知道她的心头所想,闪电出手擒住她手腕的同时,唇齿热气逸出,“吾,修的从来都不是无情神道,而是有情道,裙裙,你还不懂吗?”

    祂的有情道是单途的,只为一人的,因而对众生无情,才会被她错认成无情神道。

    阴萝竟点头,“师尊,我懂的,你想要我。”

    张悬素脖颈微红,月神瞳荡起柔情,“那你……那你?”

    “我?”

    阴萝扬唇,“我同你相反的呀,师尊,我修多情,对众生都多情着呢。”

    祂月眸陡然黯然。

    好机会!

    再出修罗天下!也是剑神天下!

    我再劈有情月观!

    阴萝陡然走转剑锋,趁着张悬素失神一瞬,又是当头直劈,她的身后同样升起了一座凌悍血月神国圣境。

    双月争锋,澜澜璨璨,众生都近乎失明一瞬,阴萝却是趁着张悬素避开的瞬息,纵身越过,骨剑如天水澄净洗过,迅疾刺向祂那并不设防的后背心,爆开剑神天下的光阴一剑!

    “刺啦!”

    刺破血骨的瞬间,阴萝的手腕也被祂拉着,竟是以伤换伤,将她囚进月笼!

    张悬素并未感到一丝喜悦,祂微微蹙眉,去摸她的心。

    果然!

    祂骤然抬头,阴萝的真身已如流星,她毫不留恋,横跨九万丈,直追着超脱界门而去。师尊老祖抱着这具替身,眼圈一红,“裙裙!你不要师尊了吗?你说过的,要做师尊的月宫小新娘!”

    而祂迎落的是小徒弟那掷地有声的话,“情债肉偿,我已偿了,师尊老祖就休要阻拦,容我高飞一场!”

    真身爆冲的中途,阴萝裙摆一扬,被迫止住。

    容雪诗似乎早有所料她能脱逃出左极天海,祂也延伸了九万丈,就在界门之前,远远等着她来。

    阴萝轻蔑一笑,“世尊!师尊拦不住我!你亦拦不住我!这诸天世代,神魔妖佛都好,无人可拦我!”

    “徒劳无功,世尊何必!”

    容雪诗轻叹,捻着天意子,“施主,我知道,但不拦这一场,我不甘心,我不想放施主走,你去你的山高海阔,我在我的无人地狱。”

    “佛也会相思成疾?”

    “为何不会?”

    容雪诗站在香水海里,祂手腕戴了一串玉兰花,细腻又洁白,“我只是不能靠近你。”

    “是么?”

    阴萝笑得张扬,她双耳垂下两根长长的孟章神君带,青绿底,苍龙章,让她的俏媚眼眉又多了几分凝肃的冷光。

    “既然不能靠近,那我就请世尊,尝一尝我这胜压人间,万千情意!”

    “出家人亲不了嘴,那就吃个味儿!”

    她旋裙转动,修罗情剑如同一道挽天白练,横跨天宙,剑芒爆射之际,点点寒星染上众生情意,恰如千树万树桃花盛开,一枝枝春花钉遍了佛陀的周身净土,霎时就成了一座烂漫春山。

    胜压人间万般情,唯我一枝最长欢!

    这是阴萝从与我长欢花得来的通天灵悟,用来对付这以情入佛道的天狐佛最适合不过!

    阴萝冲这狐狸世尊恶劣一笑,“哪,世尊可要看准了,这众生情意漫山遍野地开,唯有一枝是独属于我的,你若碰错,出家人可是要万劫不复的!”

    说罢,她再度拔天而起。

    背后,是高大俊艳的佛陀的幽声,“施主,你的众生,就在你身后,你却要,一去不归了吗?”

    她回佛陀,“世尊,天宇之外,永夜悠长,我破道之日,众生也当为我贺,何必拘泥于这一方天地?”

    超脱界门,近在眼前!

    我之永恒,近在咫尺!

    而在那浩瀚界门之前,正侧着一束清瘦漂亮的腰,听见了破空声,他略微转眼。

    阴萝掠近到他的跟前,接连挡了两尊神道与佛道,气息还有些喘,“郑夙,你也要来拦我吗?”

    郑夙道,“你说呢?”

    阴萝还没说话,他那白皙雪冷的指尖就张过来,指腹轻轻揉着她沾血的颈肉,“脏小鬼。”

    瞧见她这一身为小凤皇穿戴的婚裙,小哥似乎又有些失落。

    阴萝陡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濒死的记忆。

    也是进入第一次循环之前,当时她正弑了兄长天,同时又被双生咒给夺走命数,兵魔神郑夙割了血喂她,想通过换血来换命,他一口一口喂,她一口口吐,她从没见过郑夙落泪,但那一天他的确是吓坏了,伏在她身上哭得无法抑制。

    清瘦又坚硬的骨头竟像开谢的冷池梨花,为她清冷薄薄又极脆弱地颤动着。

    那副模样她初见,私心觉得,是很美很动人的,她到今日都忘不了。

    再后来郑夙抱着她回了一间小屋,又给她施了很多法咒,但她还是一天天衰败下去。

    最后清醒时刻,也是阴萝最后一次见到月亮,她说闷得太久,想出去走走,兵魔神就给她套了一件山阴夜雪的大氅,背着她走遍了四界山海。他们末途的落脚在一处人间王朝,是很璀璨的元夜,灯浸水,花侵衣,游人走马,情人依依,阖家团圆。

    郑夙还借了摊子,手指细长灵活,给她捏了糖面娃娃,是很威风的持枪女将军呢。

    阴萝还兴致勃勃玩了一会儿地老鼠,那银火绕着郑夙直直打转儿,惹得许多女客往他身上瞧。

    那晚元夜星桥火树,银花遍天,人人都在笑,人人都在欢庆,她在郑夙那很瘦很瘦的骨背上渐渐睡着了,她还嘟囔着这把骨头瘦得老磕着她,她不舒服,他得好好养养肉,毕竟她不爱睡床,总爱趴在他胸前休息。

    郑夙说好。

    然后他抱着她,她抱着糖面娃娃,他烧起了一场山火,陪着她一起殉在这万家灯火昌盛的元夜里。

    兵器不殉主,却殉情,已是情之极致,所以阴萝很笃定,不管她做什么,郑夙都是肯的,哪怕他受不了她的行事,掉头离开,但他终会自己回到她的身边。

    那么多个相伴的日日夜夜,他心里种着她摘的那一把情花,它娇小却又长久。

    他已离不开她。

    但是郑夙,哥哥,你也教过我的,雏鸟终有破笼高飞日,扶摇直上九霄天!

    而今日,就是我破笼高飞时!

    阴萝奔到郑夙的怀里,很自然抱住他的腰,仍是幼时雏鸟那般仰着脸看他,“郑夙!郑夙!郑夙!你干嘛不说话?郑夙,我要走了,要走很久很久,你会哭吗?你会想我吗?”

    郑夙并未言语,只是把她手背抬起,夹取出了那两枚白润华灿的日月珠。

    阴萝一愣,“……你?”

    这是郑夙第一次循环就给她钉下的双生共死的命珠,还骗过了昆吾天尊等神祇。

    郑夙轻声,“萝祖宗,你不再需要它了。”

    也不再需要我了。

    郑夙又稀罕摸了摸阴萝的脸,“还喘着呢?你先调好灵息,哥哥给你开界天!”

    竟又换成了哥哥称呼,细听还有些疏离。

    郑夙松开了阴萝的小臂,径直瞬现在界门中线。

    他那一把峻丽浓盛的长发用一把小彩珠儿高高扎了起来,背后肩胛骨贴着黑衫,又是薄潇潇的清冷感,祭出太阿时,他指掐紫微诀,周身气息凌峻漠然,“今日小妹入天道超脱,她还小,还请诸位,行个便宜,不要为难她行路。”

    从那界门之内响起了似笑非笑的声音,“不过是一界神主,尚未称天,也敢使唤吾等?”

    “诸位这是要与我为难了?”

    “为难你又如何?”

    郑夙牵唇,薄薄一笑,“那就请,诸位先死,为小妹让道。”

    他降手起落,太阿守宫,覆神,镇魔,诛圣,斩邪,又是一场浩瀚繁丽的乱山残雪夜,从他手背滑落一道血线,顺着剑锋挽出一束红花。

    郑夙声色平静,内心早已暗潮汹涌,他遏制住那股濒临失控的情绪,垂着疏冷的凤眼,没有回头看她,“郑阴萝,走,就现在,不要回头,更不要回头看,别惹我留你。”

    但他没想到,猛一抬头,就抵住了一块光滑的冷凉的额头。

    那双蛇瞳睁得圆圆的,把他盯着不放。

    郑夙呼吸顿住。

    风声呼啸,雷火坠落,在这周天血腥轮回的乱境里,她身负三千神国,万顶王座,无比庞然壮观的天地法相簇拥着她,腰身两侧坐落着创世日权与创世月权,恒升又恒落,白昼与黑夜的光影在她眼底交错着,也把眼底的他给镀上了一层靡丽的华彩。

    最初那么一把细细的、脾气很坏的骨头,养出了今日的丰盛血肉。

    细雪落在郑夙的眉心,睫毛也沾染了水汽,薄冷得仿佛一掐就碎,阴萝伸出小舌,舔了舔他那沾泪的长睫,很快,那苍白的眼皮晕开淡淡的粉红。

    “郑阴萝,你在干什么?还,还不快走!”

    郑夙被这小混球的湿舌头舔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阴萝抱着他颈,“郑夙,你生气了,那你会来找我吗?我跑得很远很远,你会找到我吗?”

    郑夙道,“不生气,不会,不找。”

    阴萝歪头,捧着他的额,轻轻落下一吻,“我等你来喔。”

    郑夙静止一瞬,也轻轻推她的手,呼吸很轻,似雪落了千山万重。

    他嗯了一声。

    “去吧,别迟了,你的光阴循环了三次,太旧了,它不值得你留恋,你很该往前走了。”

    “那我走啦,别太想我。”

    阴萝入那座浩大无边的超脱界天前,还很孩子气回过头,冲着郑夙扮了个俏鬼脸,沧溟漆黑帝珠冠披落一抹寒金色的曙光,遮掩着背肌雪地,她又翘起指根,挽着冰青金花臂带,镯声泠泠,朝着座下众生万灵提了提冷绿翡翠的裙摆。

    不低头,不折腰,不拜高台,只是婉转盈盈一摆。

    “郑阴萝,谢过众生爱我一场!”

    更谢我,千万次,救自己于水火风雨深渊里!

    天歌浩荡,风光耀丽,传颂她天真烂漫的笑声,“诸君同道,万古独尊,我独占鳌头,就先走一步啦!”

    万界众生爱海如沸,天却不再回头。

    此后,日月随我起落,天权与我永伴,经传诉我创世浩瀚!

    此后,你见高峰是我,见沧海是我,见世代万万朝亦是我!

    不求美人多情,折落我膝,唯愿长生不败,天为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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