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骗人呢?她怎么骗人呢?……】
从钟叔家里出来以后, 系统一路上喋喋不休,非常失落。
【你不是一直觉得她是坏人吗?】洛茨倒还好,还有闲心逗系统玩, 【坏人就是会撒谎骗人。】
系统:【可是——】
它还是很委屈, 顺便掺杂着一点对如今状况的疑惑不明。
这孩子被洛茨保护得太好了,不会刻意把人往坏了想。对朱云柔的畏惧警惕也只存在了一两天, 到后来就以平常心对待这位住在隔壁的隔壁、有点奇怪的大姐姐了。
骤然发觉自己被忽悠,被零件和芯片构成的生命观出现了一点点的偏移。
【没事,】洛茨安慰它,【她只是没说全而已, 不算骗, 问题不大。】
【我们现在要去干什么?】系统看着洛茨走上一条熟悉的路,【你要去上班吗?】
【不去上班,时间还来得及, 先去学校图书馆转一圈。】洛茨道。
装着小葱、西红柿、蒜、鸡蛋,以及一些杂七杂八蔬菜的袋子在腿边摇摇晃晃, 可能是因为对那次雨天把洛茨关在门外的事心怀愧疚,钟叔没收蒜的钱, 白送了他一头。
洛茨挺满意的,认为此行收获颇丰。
和钟叔聊天以后,朱云柔的隐瞒不攻自破, 虽然被骗了一遭, 让人心里有点不爽,但好歹在彻底走上弯路之前拐了回来, 不至于查一箩筐后发现全是错的。
但一个问题解决了, 另一个问题接着就涌了上了。
如果旅馆一直在现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为什么?
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洛茨想不出答案, 但无论原因为何,应该都与镇子的历史有些许关系。
而有可能存有与镇子历史相关文件的地方,大概就是学校的图书馆。
守着学校门口,防止学生迟到早退的门卫大爷,正端着个陶瓷缸子坐在路边喝水。
他看见洛茨了,但看见也没什么反应,任由这位学校雇佣的短时工一溜烟窜进校门。
洛茨还得回去给陆明河做饭,时间不等人,步伐飞快的跑到学校图书馆门口,推开那扇又破又旧的木板门,进到了一片阴凉狭窄的小空间里。
地上有学生折成纸飞机到处飞着玩儿的黄色草稿纸,洛茨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刚往里走深几步,就听到了有人在书架后面咳嗽。
绕过拐角,在两个大约有人那么高的书架中间,洛茨看到了一位他最不想在这个学校里见到的人。
而在洛茨看到他的同时,那个人也看到了洛茨。
不得已,洛茨开始打招呼。
“校长?”他提着菜,背着手,尴尬地笑笑,“你怎么在这儿?”
“我整理书呢,”校长戴着个黑框眼镜,闻言举了举手里的小本子,“不是说请假吗,怎么又来了?”
洛茨:“……”
他笑了笑,心里蛐蛐朱云柔怎么什么都跟校长说,还说得这么快。
“是这样,墙画快画完了,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这座镇子的历史,”蛐蛐完之后,洛茨给出解释,“咱们镇子上没图书馆,所以我就来这儿了。”
“哦,这样,”兼职镇长的校长扶着眼镜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解释,“那你有啥想知道的吗?”
“这个嘛……”
洛茨心里真正想问的是: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咱们镇子外面会有一个住满了年龄三位数的员工,并且整天以贩卖巨额年龄高利贷为生的旅馆,校长你能解释一下吗?
但现实中,为了保护回答者的身心健康及精神状态正常,也保护自己的形象不被歪曲理解,洛茨只能再次微笑,然后选择相对委婉的问法。
“就是镇子历史什么的,比如这个镇子以前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种。”
听他说完以后,校长摊开手,理所当然地说:“这个问题很简单啊。”
洛茨怔了下,挠挠头,前后左右乱瞅:“……很简单吗?”
他歪头挠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呆呆的,有一种在课上考试用尽全力也只能得60分的美感,校长以前也当过老师,对这类学生都有一种难以自制的怜悯。
所以他没有不耐烦,而是选择徐徐善诱:“镇子叫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洛茨知道,他前几天还在那个小册子上看到过。
“沧英镇。”他自信回答。
闻言校长用力一拍手,重复道:“对呀,沧英镇!”
拍完手以后,就好像已经把该讲的知识点全都讲完了一样,校长一动不动,只瞪着眼睛看向洛茨,期待他的顿悟。
洛茨:“……”
意识到校长在想什么的系统凑到他耳朵边,悄悄地说:【他以前一定是个很糟糕的老师。】
洛茨不否认这个,但校长的反应一定是可以透露出什么的。
他只问了洛茨这个镇子的名字,说明这个镇子的历史与它的名字有关。
沧英镇。
沧、英。
沧?
镇子的名字绝大多数时候不会随着朝代变迁一起更改,但可能会出现变形或同音异字。
如果这个镇子的名字也出现了上面的情况,那么——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在思绪中涌现出来,洛茨呼吸急促,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校长等待的目光。
他抿抿嘴唇,不确定地开口:“沧英镇,就是藏(cáng)英镇?”
校长得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点头。
“对,藏(cáng)英镇,”他说,“但在更早的时候,这里叫藏(zàng)英镇。”
藏通葬,葬英镇。
洛茨倏地深吸一口气,平息跳动过快的心脏。
神火与女神在上,他可能明白为什么旅馆会建在这里了。
这座镇子是守墓人后代繁衍出来的。
那么也就是说明——
这里有座坟!
……
中午回到旅馆,朱云柔和管家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陆明河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等洛茨回来,他就带着洛茨去了厨房。
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厨房没有像洛茨之前猜的那样锅灶发霉,它很干净,或许有点太干净了,除了基本的油盐调料,台子上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
“小葱鸡蛋,再做个汤,行吗?”
洛茨把买来的东西挨个拿出来放在灶台上,问陆明河。
陆明河没有意见。
厨房里有个冰箱,在角落里嗡嗡地运作着,洛茨放下东西以后打开看了眼,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馒头。
“好,”他站在原地活动一下肩膀,权当热身,然后走到水槽边洗手,“大概半个小时,然后就能吃饭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话,在厨房里洗菜切菜,起锅烧油。
在洛茨手下,整个做饭流程非常流畅。
这或许是因为林生雨一直独自生活,需要想办法照料自己的饮食,也有可能是因为——
偶尔一些时候,洛茨会在沉眠的间隙中做梦,他会梦到一个现代化的厨房,简单干净的灶台,和骤然燃起的炉火。
他坐在流理台旁边,一个人背对着他,围着锅台操作。他能看到白雾。
这不是现实的回忆,洛茨也不是很确定这梦究竟来自于哪里,可能只是他的一些幻想。
但不论如何,在这个梦境的第一顿饭,洛茨做得还算顺利。
在最后的收尾环节,洛茨把盘子放在锅旁边,一边从心里数着秒,一边想起现在还站在大厅前台后面的唐德锦。
“你觉得这可行吗?”他随口问道,“他看起来还是呆呆的。”
“时间问题,”陆明河说,“唐德锦死前患有阿尔兹海默症。”
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原来如此,”洛斯双手叉腰,盯着锅子,点了点头,“我说他怎么那个眼神,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吧?”
洛茨还记得楼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响声,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有老鼠。
陆明河没否认:“是的。”
他站在厨房门口,肩膀靠着门框,隔一段距离注视洛茨将菜盛进盘子。
汤也要好了。
洛茨把盘子递给陆明河,陆明河把它端出去,放在外面支好的桌子上。
等他再回去,洛茨已经把热好的馒头也盛出来了,陆明河拿着盘子和汤碗,洛茨握着四根筷子,两人离开厨房。
自己做好的热腾腾的食物,吃起来的感觉确实不太一样,有种终于落在了地面上的踏实感。
洛茨一直把旅馆视作旅馆,当成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地方,但当他和陆明河对坐着拿起筷子,洛茨终于开始试着将这里当成一个可以长期居住的地方。
他会留下,除非他能带着陆明河一起走。
……
陆明河吃的不多,可能也就几筷子吧,死人不需要吃东西,过多的获得反而是负担,他坐在这里只是因为陪洛茨。
洛茨心里清楚,所以没劝,只顾自己吃饱。
等他放下筷子,刚抽出张纸,陆明河就推过来一杯水。
洛茨倒在椅子里,捧着水喝,一时间没说话,桌子底下,他腿伸得愣长,脚尖点在陆明河的脚踝上。
一下,又一下。
陆明河感觉到了他的触碰,腿没动,只是眉毛微微皱起,看着洛茨,目光似在疑惑。
洛茨把杯子放回桌上。
“哒”一声轻响,他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注视着陆明河的眼睛。
问题不经意般从他口中突出。
“陆明河,你埋在什么地方了呀?”
第072章 古堡主人
林生雨不正常, 旅馆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早年流浪、缺衣少食的经历终于把人给逼疯了,正常人在得知自己身边的人都是死人时,最好的表现也该是被吓得面色煞白、两股战战, 恨不得直接去前台退钱走人, 或者钱也别要了,直接走。
但林生雨就不一样。
从他第一次踏入旅馆的大门开始, 就一直神情自若,不仅住得舒服坦然,有事没事还喜欢四处挑唆,管家首当其冲, 被气了好几次, 到现在都听不得一些林生雨爱说的词。
至于陆明河,或许美色确实可以让人忘却一些恐惧和猜疑,但既然已经知道他死了, 那问他葬在哪里,是不是有些过于亲近和冒昧了?
没人知道, 因为没人问过。
洛茨是第一个问的。
“……”
茶杯中的水被再一次满上,陆明河听完了洛茨的问题, 神情不变,仍旧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
或许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 洛茨以为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放在其他人身上, 草草刹住绝不是洛茨的风格,起码要再问一遍, 确保真无往下走的可能, 才会转变方向。
但面对陆明河时,洛茨总有一些说不明的柔软, 不愿过多为难。
所以等到茶杯上的热气缓缓散去,洛茨也放弃了从陆明河这儿直接得到答案。
他放下手臂,将茶杯捧在手里,斟酌片刻,缓缓道:“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正常……”
话说到这里,原本不发一言的陆明河突然站了起来,短暂注视洛茨一眼后,他兀自离开这个房间,独留洛茨一人坐在原处发愣。
洛茨:“……嗯?”
系统跟在陆明河后面飘了一段距离,接着又很快回来。
【他生气了吗?】系统问洛茨。
洛茨思索片刻,然后摇头:【没有,他去拿东西了,一会儿还回来。】
系统:?
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零件出了问题:【陆明河刚刚说话了吗?】
洛茨完全明白系统在怀疑什么,他站起身,把碗碟堆在一起,往厨房的水槽里送。
【他没说话,】一边收拾桌子,他一边向系统解释,【但是他刚才看了我一眼,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
【我感觉那一眼的意思就是让我等等。】洛茨说,【放心,陆明河从不生气。】
是从不生气还是你没见过他生气?
系统越来越不能理解洛茨和任务目标这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了。
就好像本来他们两人一统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虽然陆明河看不到它,但他们有共同的好朋友洛洛,所以生活非常愉快。
但突然有一天,其中两个人就有了一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秘密,偏偏他俩还喜欢在统面前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让统发懵。
他俩什么时候玩这么好了?自觉被孤立的系统酸溜溜地想。
洛茨可没发现系统这些千丝百转的小心思,只以为是在自己玩。
他把碗碟都放进水槽以后,打湿了块抹布,将他们吃饭的桌子擦了个干净。
等他隔着大约五米的距离,将抹布当成小球,精准地扔进水槽中时,陆明河回来了。
他提了个深绿色的箱子,箱子看着质量很好,提手那里有皮革和铆钉,拿在手里应该很有分量。
洛茨靠在厨房门前,看着他提着箱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陆明河给他送钱的那个晚上。
陆老板送钱的时候真是魅力十足,洛茨甚至不相信在那一瞬间,他还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一个比那时的陆明河还夺目的人。
富有一旦与慷慨结合,那真是无可匹敌。
洛茨甩甩沾着水珠的手指,走回桌子旁,看着陆明河把箱子平放在桌面上。
“你是在贿赂我吗?”他开玩笑,“要是价钱足够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以后不问这个问题。”
陆明河看了他一眼,双手压在箱子的锁上。
“哪个问题?”他问。
“就是你葬在哪儿,”洛茨哼哼唧唧地重复,“我知道,肯定是有点难为情的啦……”
他声音很小,眼睛控制不住地盯着箱子和陆明河的手指。
他蛮好奇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是换了新包装的钞票?还是车钥匙又或者房产证?
话说陆明河现在的状态能买房子和车吗?
他有身份证吗?感觉不像有的样子……
“你可以问。”
陆明河的声音打断了洛茨的胡思乱想,闻言他回过神来,眼珠转了两圈,目光停在陆明河的脸上。
“你现在要告诉我了?”他放轻声音问道。
明明是一次陆明河对他的妥协和让步,可洛茨的话语中却没有出现相应的欣喜,反而蕴藏着恼怒。
他原地转了两圈,好像被气得不轻:“你对谁都这么好说话吗?别人问你就说?还是这种问题在你们这个状态下不是什么类似于隐私的东西——”
“只告诉你。”
陆明河再次用四个字打断了洛茨的质问,他似乎应对这种场景过于熟稔了,轻松自如,甚至还带着点冷淡的优雅,只言片语便将滔天的怒火浇成灰烬。
洛茨瞪他,偏偏眼神已不见恼怒。
陆明河被他瞪,既不生气也不紧张,反而生出一丝愉悦之情,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见他笑,洛茨本还憋在心里的憋闷突然就松开了,他叹了口气,往后捋了一下头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试图解释,但刚开口,胸口就涌出一阵诡异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想打哆嗦,“我就是担心——”
我就是担心你什么都对别人说,担心你被骗,担心你出事。
陆明河绝不会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从他一出声就止住大厅二人的争吵,便可略知一二。洛茨看得清楚。
但从来关心则乱。
正当洛茨试着忽略胸口那阵刺痛,斟酌如何将话语说得更恳切体面些时,陆明河开口了。
“我明白。”他说。
相对于洛茨的急躁焦灼,陆明河的反应有些过于淡定了,好像他从来都知道洛茨在想什么,做什么,此行又是为了什么。
语罢,他抬起一只手,搭在洛茨的胳膊上,手掌轻柔地按了一下,拇指似安抚般蹭了一下他的皮肤,接着收回。
他再次道,这次语气重了些:“我明白的,你安心。”
“……好。”
洛茨胸口的刺痛骤然消失,他吐出一口气,双手自然垂在身侧。
陆明河明白,不单单是明白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一些。
他既然让洛茨安心,那洛茨就不会给自己寻不痛快。
他暂且安下心来。
“那你要给我看什么?”他哼哼着问。
陆明河不答,只是重新低下头,两手搭在锁扣上轻轻拨开,接着顺势往上推了一把。
箱子打开,露出一整箱的金器首饰,嵌着宝石点翠,一片金光璀璨,刺得人眼睛疼,箱子稍微晃动,还会发出一些清脆动人的响声。
洛茨:“……”
黄金珠宝在前,他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反而是系统滴溜溜地窜得老高,然后猛地降下,嘴里支支吾吾地喊着什么东西。
【金子!】它大声喊:【金子!嫁妆!彩礼!】
这么激情四射的一段喊话,终于把洛茨的神给喊回来了。
他深吸口气,抹了把脸,然后哆嗦着手指,指着那一箱子的黄金。
“怎、怎么个意思?”他抖着嗓子问,脑子不由自主地就被系统刚才乱喊的那堆东西带偏过去,“嫁妆……?”
“嗯?”陆明河没听明白他后半句话,“嫁妆?”
洛茨又抹了把脸,他觉得他可能受原主记忆影响有些深了,平时他是绝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脑子缺氧的。
但现在,对着这么一箱金光灿灿的宝贝,洛茨觉得自己思考得很费劲,陆明河的疑问在缺氧大脑的加持下,变成了一句重复的陈述。
洛茨被吓得头发都哆嗦了一下:“你要嫁我?”
不怪他如此惊讶,实在是没想到进展如此之快,上一秒他们还在聊死了埋哪儿的事,下一秒就自带嫁妆上门求娶,进展太快让人头晕。
还没等人回答,洛茨就已经开始头脑风暴。
能娶吗?应该可以吧?未婚未嫁的,他们也不需要真要个什么证明,只要彼此认可,拜过天地就行……而且陆明河这么主动——
洛茨猛地反应过来,瞬间觉得整个逻辑都通畅了。
陆明河从一开始就特别主动,又是给奶喝,又是送钱花的,虽然洛茨没有收钱,但陆明河长得真挺好看的,虽然眼睛不是蓝色,但怎么能要求那么多,人家又好看又贴心,娶他严格意义上是洛茨赚了……
没道理拒绝啊!
理清楚前因后果,洛茨舒了一口气,原地整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刻意忽略那一箱子往外冒的金光,专注盯着陆明河的眼睛,等着他点头。
然而在他期待的目光里,陆明河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嫁妆,”他说,“这是刚拿上来的,送你。”
洛茨:“……”
洛茨:“什么送我?”
“金子。”
陆明河说着把箱子一转,开口正对着洛茨,让他能更清楚的看到里面的内容。
洛茨眼睛又被晃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直接抬手关了箱子,这脑子才好受一些,能继续运转下去。
“……给我金子干嘛?”他勉强问。
陆明河理所当然:“哄你开心。”
洛茨:“……”
一向是他对人打直球,没想到也有被人打直球的时候,过于诚恳过于真挚,一时间让人哑口无言。
他手还按在箱子表面,余光仍然记得刚才看到的金色,暂且缓了一会儿后,洛茨决定先放过这个话题。
“什么叫拿上来?”他问陆明河,“从哪儿拿上来?”
第073章 古堡主人
“从地下。”陆明河说, “我的陵墓里。”
洛茨:“……”
他待在原地,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反复好几次, 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冲击来得太过迅猛,虽然早就知道陆明河不是正常活人, 但骤然被通知眼前这些东西都是从坟里挖出来的,洛茨还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嗯……”他仔细斟酌推敲,嗓子终于开始发出声音:“这是……你的陪葬?”
箱子安稳地停在他手下,既没有常年存储墓地的阴冷之气, 也不见老旧, 洛茨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并不抵触。
金子就是金子,不管埋在地下多久, 它都值钱。
同理,陆明河就是陆明河, 生死和岁月好像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一部分积蓄,”陆明河自然而然地回答, 他同样也在看那个箱子,“早年托匠人打的,本想用作婚嫁之财。”
洛茨眉毛一皱:“你想结婚?”
他突然反应过来, 从认识到现在, 他好像从没问过陆明河的感情状态。
一是因为没必要,他们的关系往小了说是员工和旅客, 往大了说是任务目标和执行者, 关心感情状态纯属狗拿耗子。
二则是因为陆明河看着就不像个会谈恋爱或者结婚的人,冷冷淡淡, 孑然一身,恐怕就算他拿着玫瑰花跟人家告白,人家也会当他是在玩什么无聊至极的大冒险。
骤然想到陆明河在他真正二十来岁的时候有可能已经结了婚,再不济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洛茨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办,我对二婚有点接受不了。】洛茨悄悄对系统说,【当然我没有瞧不起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嗯,你懂吗?】
系统不懂,但系统会假装明白:【一般情况下,婚姻关系的缔结还是要双方情况基本一致的,我猜。】
它慢吞吞地给洛茨找借口:【就比如经济条件差不多,嗯,父母也差不多,一婚找一婚,二婚找二婚,三婚找三婚,四婚找四婚,五婚找五婚……】
说到这里,它想起什么,问:【洛洛你是一婚吗?】
【我当然是!】洛茨不明所以,【我怎么可能是二婚——】
那个在梦境中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忽然闪过,伴随着任务开启时感受过的疼痛,在洛茨脑海里逐渐变得真实。
就好像真的发生过。
洛茨毫无道理地心虚起来,好像天杀的他真结过婚似的,声音也小了些:【我在做任务,能和谁结婚?】
那也不一定,同样被抹消记忆的系统想。
虽然碎片在不同梦境中呈现的具体形象会有所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洛茨可以对这个梦境里的陆明河动心思,那在上个梦里,他会不会同样有过悸动?
系统不知道,系统无所谓。它觉得怎么样都行,指挥官是个好人,这点刻在了它最基础的数据上,从它诞生开始,便是它所能记住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系统相信他不会伤害洛洛的。
“没有。”陆明河干脆否认,“只是所有人都这么做,我的部下,我的同僚,所以我也做了。”
洛茨“哇偶”了一声,原本皱得像个疙瘩的眉毛松开了。
“还有别的吗?”他问。
陆明河摇头:“没有了,当时只是跟风,并无娶妻之意。”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也不曾躲闪,只是言语倾吐之间,隐约带着点旁人难以分辨的遗憾不满。
“若知有今日,”陆明河缓缓道,“该更好些的。”
“……”
洛茨记得陆明河早前提过,他母亲早逝,父亲有跟没有一样,除了给他添堵,毫无用处。所以成年之后的诸多事宜应当都是他自己打理。
亲朋无用,他又是第一次做人,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恐怕都是学人家,看到自己身边人的家里都拿金子打首饰,预备着娶妻生子。
尽管并无心仪之人,也没有成家打算,但陆明河还是做了。
可惜只是跟风模仿,打的首饰虽然好,但并没什么心意,也不够多。
毕竟只是充样子,不执着真假。
可等他真有了成家的痴心妄想,拿出来,陆明河甚至都不愿称它为婚嫁之财,只当是哄人高兴。
因为他觉得不够也不好。
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多多用心,仔细挑些人喜欢的样式,实在不行就亲自画图纸,慎之又慎,倾尽家财也不为过。
洛茨注视着陆明河的眼睛,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明河明白洛茨想什么,洛茨自然也明白陆明河的心思,不需要他多说,便都明白。
他按在木箱上的手指摩挲几下,洛茨重新打开了箱子。
这次他感觉好多了,至少没有了一看到金子就头昏脑胀。
头脑清醒后,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洛茨看到箱子里装着的首饰有发簪、手镯、耳环、臂钏、项圈,都是女孩子用的,除此之外还有长命锁、腰带等,样式很多,足金足两。
他重新合上箱子,琢磨着按照自己如今的身体条件,估计也就带个手镯、长命锁什么的,发簪耳环是别想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已经准备收下这箱子嫁妆了,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已经很好了,”洛茨说,“我不是个物质的人。”
人物关键词还挂在系统面板的脑门上呢,洛茨这么说,尽管是发自真心,不免也有些好笑。
“那你拿去。”
说着,陆明河将箱子往洛茨那里推了一推,示意他拿走。
洛茨没动,只伸手在箱子里面翻了翻,找出枚样式简单的金戒指,拿在手里比了比,然后套在无名指上。
“要这个就行了,”他半抬手在陆明河面前晃晃手指,“其他你收好。”
洛茨手指形状很好看,细长白皙,指甲修剪圆润,骨节分明,边缘还泛着一点的粉色,指腹带着一点薄薄的茧,整体很精致,不像流浪画家的手,像个少爷。
戒指是手上唯一的装饰。黄金大俗,但也是人世间的富贵,套在这只手上,富贵加富贵,自然而然多了几分金光璀璨的奢靡之美。
莫名其妙,纯粹是人衬了装饰,而非装饰衬了人。
“……”
陆明河盯着那只手不说话,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戒指上,也不肯把箱子收回去。
洛茨见此叹了口气,挠挠头,坐回椅子上。
“不是我不要,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他试着给人讲道理,“你自己想想,你给我这些东西,你是想干什么?”
陆明河默了一瞬,坐到洛茨对面。
“哄你开心。”他说。
洛茨:“我现在就很开心。”
陆明河:“不够。”
洛茨没否认:“确实不太够。”
他肯定了陆明河的说法,但话音一转,又道:“我想带你走。”
“去哪里?”
“哪里都行,反正不是这儿。”洛茨说,“你要是能跟我走,我就开心了。”
陆明河平静道:“我走不了。”
他抬手敲敲桌面,指尖朝下,指的是地板,更是地板往下更深的地方。
他的陵墓在这里,旅馆就建在他的陵墓上,谁都能进来,谁都能走,唯有他被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想走,谈何容易。
洛茨又叹了口气,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像个发愁的白包子。
“我知道,”他说,而后又问:“陆明河,你是不是想和我处对象?”
陆明河:“……”
此话出口,语气轻松,含义却格外深重。
陆明河到底还是几百年前的人,思想略有些保守,虽然心里喜欢,但面上做的也不过是送吃送喝送钱,逾矩的话一句也没敢说,生怕惹人不快。
可洛茨就没这么多避讳,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想问就问,毫不遮掩。
陆明河被他这么一问,顿觉嗓子发痒,低低咳嗽了两声。
这是被吓到了。
洛茨瞅着他咳嗽,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
“说话呀,”他催,“不能点头摇头,要出声。”
被他这么嘱咐着,陆明河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实话实说:“……想。”
“哈!”洛茨愉快地笑了一下,撑着下巴隔着桌子去看陆明河耳后浮出来的一抹晕红。
他故意逗人,又确认一遍:“真的?”
陆明河咳嗽一声,镇定了些,无视耳边的滚烫,点点头:“真的。”
“那就好,”洛茨放心了,“所以你其实是很愿意跟我走的咯?”
陆明河道:“是的。”
古往今来,种种私奔计划中,最关键的因素就是私奔的人,只要私奔这个念头下定了,多深的院子都能跑出去一两个。同理,洛茨要是想从旅馆这个大深院子里,把唯一的金元宝偷走,那也得先问问金元宝的意思。
好在金元宝情迷心窍,愿意跟他跑,那最关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剩下的就是研究一下怎么正大光明地把元宝带走,又或者怎么撬开院子里的门。
洛茨目前想的还是走第一条路。
他问:“我们再来回顾一下,你的合同上写的是得等一个人来才能退休,是不是?”
陆明河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是。”
听见他肯定,洛茨又想起了那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为什么你的合同和人家的不一样?”
陆明河面对极有可能是他未来对象的人,可以说是知无不言,当即就要答,但洛茨一扬手,打断了他。
“等等,你先让我想一下。”
洛茨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两条腿都架在一边的扶手上,头枕着另一边,抬着脑袋看头顶的吊灯。
“你的陵墓在下面,也就是说明旅馆一直建在你的陵墓上。一般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死了,头顶突然建了一个心想事成旅馆,然后你顺便就上来看看……你是第一个。”
他转头,看向陆明河。
“你是第一个做交易的人。”
第074章 古堡主人
“是。”陆明河颔首。
意料之中的回答, 洛茨收回等待的目光。
“一”这个数字被人为赋予了魔力,不管是第一个、第一名、第一批又或者第一位,一旦被冠上了这个名号, 便会与往后的种种有了不同。
一生万物。
洛茨仍然保持着那幅在常人看来会硌得全身都疼的姿势, 小腿晃晃悠悠。
他重新将注意力落回自己的思绪上。
“……怪不得你的合同和别人的不一样,”少顷, 他喃喃自语,“如果你是第一个,那就说的通了。交易是从你开始的,你是大头, 没有你可能都没有这家旅馆。”
陆明河事先提过, 鲜明的欲望指引人们来到旅馆,带着他们推开交易的门,这点很好理解,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拿自己死后数百年的光阴去换生前的几分愉悦,旅馆这么做也是在筛选客源, 避免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精力。
那陆明河的欲望是什么?他在迫切着渴望着什么?
洛茨回忆着合同内容,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陆明河提起的一句话。
他说, 洛茨的思路是对的,但方向错了,南辕北辙。
思路对但方向错。
南辕北辙。
南辕北辙。
“……”
洛茨思索着抬手, 十指合拢在小腹, 指尖轻敲。
陆明河的合同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在那个姓名不知, 性别不明, 相貌、身份、家庭住址通通都是空白的人出现之前,陆明河无法退休。
洛茨私认为等这个人还不如等闪电劈房顶。
而这样的等待, 从陆明河27岁离世到现在,已经等了不知多少年了。
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旅馆的规矩也一直很清楚明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最后都要拿时间来换,至少对朱云柔、罗嘉文以及被锁在抽屉里的人来说是这样。
陆明河是唯一不同的那个。
洛茨之前一直以为是他换的东西太过昂贵,以至于定量的时间已无法偿还,所以旅馆干脆设置了这么一个看似好像有尽头,但实际只有无限等待的条件,好把陆明河套牢,让他能一直干下去。
但南辕北辙,南辕北辙……
那天夜里的烛光在视线尽头缓缓摇晃,骤然熄灭,指尖敲打的节奏也跟着乱了一瞬。
犹如一条绵延不断的黑色线条在拐角处被光照点亮,流转的光晕在刹那间点亮了思绪的混乱。
洛茨倏地坐直身体。
南辕北辙,南辕北辙。他从心中默念陆明河给出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
想通了,他也不那么别扭地坐着了。两腿在扶手上灵巧翻下来,连带着身子也转为正对陆明河,洛茨重新恢复了之前正经的坐姿,直直地地盯着人。
在他的注视下,陆明河好像明白了什么,温柔地笑着。
“你,你不是换了什么,”洛茨两手扣紧,压在桌面上,身体略有些紧张地前倾,“不对,你换了,但是你到现在也没有拿到,他们都是先用后付,你是反着来的。”
“你是先付。对不对?”
他几乎是趴在桌子上问出了这个问题,语气急切又轻快。
陆明河坐在他对面,和他只隔着半米的距离,他能看到洛茨的眼睛被期待和疑惑充盈得明亮。
聪明的小鱼。
陆明河点头又摇头。
“严格意义上,我也一直在使用我所交换来的东西。”他说。
“那到底是什么?”洛茨追问,“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是不能说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可能会走,”陆明河坦然道,“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闻言,洛茨呼出一口气,做好准备:“好,那你说。”
“我换的是时间。”
洛茨怔了一下:“……什么?”
“所有时间,从我亡去一直到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换来的。”陆明河轻声说,“我对权势没有向往,我也不需要财富,我只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洛茨:“你要这么多时间做什么?”
陆明河:“等人。”
他答得坦然,反而是洛茨听到这个回答后胸口一紧。
他紧跟着问:“……等那个写在合同里的人?”
“是。”
那就奇怪了。
洛茨眨巴眨巴眼睛,坐回位置上,他心里想着事,因此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陆明河看出他很困惑,没有出声打扰,任由他想。
过了一会儿,洛茨才慢慢挑准一个点,开口问:“都是换时间,他们换的是外面人世间的时间,你换的是旅馆里的时间,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
“那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最大的好处应该就是,我不需要支付更多的利息。”陆明河说道。
洛茨皱紧眉毛,指甲抠在桌子边角的花纹上。
“那你支付了什么?”他顺着问下去。
“也是时间,还有些别的。”
“怎么说?”
“我所获得的所有时间,都仅限于这家旅馆,我不能离开,等也只能在这里等。”
“……”
洛茨明白了。
陆明河口中的时间换时间,其实还是约等于洛茨所说的先付后用。
他想等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其中的种种荒谬之后再说),而面对他的这个想法,旅馆提出的条件是他可以活着,可以继续等,但他必须要在旅馆里面等待,顺便打工。
也就是说,在这个合同里,陆明河完全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性,他不能出去找人,不能主动减缓合同的时间,要是永远都没有人来找他,那他就永远都无法离开,困也要困死在原地。
南辕北辙的意思正是这个。
别人都是先获得交易品,然后再支付。
陆明河是一直在支付,从未获得。
明白这层的洛茨回想起陆明河之前的回答。又问:“你之前说除了时间,还有别的,是什么?”
“你搜索过我吗?”陆明河不答反问。
洛茨:“……搜过。”
他当然搜过,事实上,借到人家电脑上网成功的下一秒钟,洛茨先输入搜索框的是陆明河的名字,而非朱云柔。在他看来,无论朱云柔身上有多少谜团的都是次要,关键还是任务目标。
但他来来回回换着法地搜了四五次,倒是搜出一些人,但没有一个人符合陆明河的特征。
其中有一个倒确实是古代人,也算有名,当到了巡抚一职,但那个人身高据说不到五尺,而且活到了80岁,洛茨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眼前的陆明河。
所以搜索一通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洛茨没办法了才换下一个人。
而一无所获,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难不成要洛茨进门以后要先对着陆明河说,嘿,朋友你好,我刚刚用电脑搜了一下你的名字,但是啥也没搜到,你是不是改名字了,或者你是不是死后又长高了一些,而且活到了80岁?
算了吧,还不如不说。
不过陆明河这么问,肯定是有道理的。
洛茨斟酌一会儿,道:“难不成这也跟交易有关?”
“有。”陆明河应得很干脆,“我想等人,需要很多时间,只留在这儿是不够的。”
洛茨问:“还有什么?”
陆明河摊开手,很无所谓的样子:“你看到了,史书无我名。”
史书无我名。
听到这里,洛茨人都惊住了,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几个度,满是不可置信:“他们把你名字抹了?!”
陆明河点头,泰然自若:“可能是这样,所以你查不到我。”
“我——”洛茨被他这态度气了一下,有点语无伦次,“你以前很有名吗?他们干嘛要提这个条件?”
陆明河云淡风轻:“打了几场胜仗,不算有名。”
“……什么程度的胜仗?”
“边关百姓为我供过长生排位,不过只有半个月。”
“怎么时间这么短?”
“因为不合适,我的部下挨家挨户劝他们撤下来了。”
洛茨:“……”
洛茨:“谨言慎行,好极了。”
陆明河谦虚点头,接受了洛茨的夸奖。
洛茨转过脑袋,叹了口气。
虽然陆明河不承认,但听他的描述,这绝对不是有没有名的问题,而是陆明河想有名多少年的问题。
如果没有交易这一遭的事,史书上绝对会有他的姓名。
“我现在大概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同意这次交易了,”洛茨说,“留名史册肯定是有一些好处在的吧?”
既然亡魂存在,那轮回就存在,这么庞大的生灵存亡,必然有规则在,和陆明河做交易的,应该就是那些规则的执行人。
他们让陆明河史书无名,应该不是为了让后世的史书少几张纸。
陆明河说:“应当是有的,念着的人多了,得到的东西就多,我不太清楚。”
洛茨摆摆手,并不在意:“不聊这个,我们还是聊聊该怎么让你顺利退休。”
陆明河诚实提问:“不是要私奔吗?”
“呃……”洛茨噎了一下,有点脸红,“当然最好还是要走正规流程的啦,要是走不了,咱们俩再商量怎么私奔,然后浪迹天涯巴拉巴拉什么的。”
“好。”陆明河完全听洛茨的,“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那个合同上到底是怎么写的,还有就是你真的对这个人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合同没办法给你看,所有签约的人都不能透露具体内容。”
这也是为什么面对洛茨多次提问,陆明河都选择了侧面提醒而非直接透露——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豚豚足够灵光,什么都能想出来。
第075章 古堡主人
“至于那个人……”
陆明河的声音渐渐淹没在洛茨的注视中。
“我只隐约觉得是有他在的, 年幼困苦,生活难以维系,许多次险些撑不下来, 幸亏有他, 但想着要等到他来,便一直等了下去。”
洛茨听得迷迷糊糊:“从没见过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坚持认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陆明河道:“因为想活, 如果连等都没人可等,那日子实在太难过了。”
洛茨皱眉,顺着他的思路说:“所以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根本就没这个人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陆明河否认了。
“有, ”他看着洛茨,语气柔和坚定,“他在的。”
洛茨胳膊肘放在桌子上, 身体前倾:“在哪里?”
陆明河继续看着洛茨,声音中带着笑意:“就在这儿。”
话说到这份, 洛茨完全明白了。
“哇偶,”他像模像样地感叹一句, “你很会说话,虽然不经常说,但真的很会说。”
陆明河打量着他的神态, 慢慢道:“谢谢, 但是我——”
洛茨紧接着说:“——但是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和你处对象的。”
“……什么?”
“别紧张。”洛茨站起身, 走到陆明河旁边, 拍了拍他肩膀,“你可以当这是一种激励, 什么时候你能迈出那扇门,什么时候咱们就可以谈恋爱。”
他指了指大厅的位置。
“现在有没有感觉自己特别迫切的想要出去?”洛茨问。
“……”陆明河侧头看看大厅的方向,又转过来看着洛茨,他叹了口气,点点头。
“有。”他肯定道:“我很想离开。”
“好极了!”洛茨一拍手掌,“那接下来让我们研究一下你的退休计划——朱云柔去哪里了?”
“回房间了。”陆明河实话实说,“你走之后他们又吵了一架,很烦人。”
洛茨戏谑地问:“所以你把他们赶回去了?”
“只是劝诫。”陆明河淡淡地说。
洛茨挑起眉毛,视线来回徘徊在陆明河镇定自若的脸上。
瞅了好一会儿后,他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根本就不像个打工的?”
陆明河很配合地抬头看他,眼眸中倒映出小小的洛茨:“不像吗?”
洛茨:“不像。”
他打了个比方:“你刚才像那种平时沉默寡言,关键时刻杀人不见血而且一言九鼎的幕后老板,你懂吧,就是那种还会在家里供上观音菩萨,一边杀人一边咔咔拜的人。”
“听起来很阴险。”陆明河评价,“作恶多了,叩再多头也无用。”
“是的,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而已。”洛茨摊手,“你身上有一种气场。”
“比如?”
“比如与其叫你陆员工,我会更想叫你陆老板,给我个惊喜,这家旅馆到底是谁开的?”
他期待地看着陆明河。
陆明河在他的目光下沉吟片刻,然后答道:“旅馆的所有权并不在我这里,但是……”
洛茨挑起半边眉毛:“但是什么?”
陆明河道:“但是管理权确实在我这儿。”
“哇偶,”洛茨又哇了一声,“所以你确实是陆老板,他们都怕你,我没看错。”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颗又一颗的小星星。
很难说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愉悦,那轻而甜的情绪浮在他们头顶,逐渐膨胀起来。
面对这样的洛茨,陆明河很难说出任何与“不”有关的词语。
“从某种角度看,是这样的,”他说,“我并不操纵一切,但我身在其中。”
“谨慎小心,你一直是这样吗?”洛茨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你不用说这些的。”
“那我该说什么呢?”陆明河问。
洛茨半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闻言思考了一会儿,道:“你该说谢谢。”
陆明河笑了。
“好的,”他点头,“好的,谢谢。”
午后温暖的阳光穿过清透的玻璃,徐徐洒进室内,在地板上铺出一层暖绒绒的金色。
洛茨身处光下,连发梢都变得明亮透明,掺杂着些许金光,好像被光勾了边。陆明河看他时,需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将人收入眼中。
或许他的视线有些逾矩,暴露了不该让人看见的东西,陆明河注意到洛茨扣在他肩旁的手指用力按了一下,指甲发白,连带着那枚唯一有此荣幸的金戒指都动了一下。
“……不聊这个了,”洛茨跳下椅子,在原地跺跺脚,“我想回去睡觉。”
陆明河也站起来:“困了?”
“嗯哼。”
洛茨率先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背着手,戒指在手指间若隐若现。
路过箱子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用眼神示意陆明河提起来。
陆明河看懂了,提起那箱基本没怎么动的金子走在洛茨身旁,和他一起离开。
走到一半的时候,洛茨突然问:“……你认不认识钟叔?”
“钟叔?”
“啊,我叫他叔,他在你面前可能连孙子辈都排不上……”洛茨嘟嘟囔囔,“就是几十年前,有个女人,她差点就和你们做成交易了,记得吗?”
问这些的时候,洛茨其实没抱太大希望,陆明河不是普通的员工,这种做交易的事应该不会让他来,而且钟叔也提过,当时接待他们的是个老头。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听完洛茨的概括描述后,陆明河连想都没想就说:“记得。”
“你记得?!”
陆明河颔首:“记得。她很绝望,欲望很强烈,但是她丈夫拦住了她。”
“她丈夫就是钟叔,”洛茨说,“他说不该签,就把他媳妇硬拉回去了。”
陆明河“嗯”了一声,说出更多细节:“他们属于签前反悔,罗嘉文不太高兴,合同是他拿来的。”
洛茨:“不高兴,可还是让他们走了。”
“那个男人也很痛苦,”陆明河说,“我不能权衡谁的胜过谁,他们都可以签字,但最后他们选择了放弃,所以我放他们离开了。”
洛茨往前迈步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我以为那个女人是被硬拉回去的。”
陆明河摇头。
“好吧,”洛茨抬手搓脸,自己安慰自己,“说话不说全,没事,我习惯了。”
陆明河安慰一般拍拍他的手,道:“他们很清醒,至少那时候是,很难得。”
洛茨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所以你放他们走了。”
陆明河坦然道:“是的。”
他答得坦诚,气定神闲,全没有错过上门生意的愧悔难受。
洛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等陆明河有点受不住他的注视,他才慢悠悠地挪走目光。
“陆老板是个好人。”他说。
这次,不用他教,陆明河也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谢。”
朱云柔从二楼爬到四楼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
鞋跟太细又太高,就是会有这种隐患,每一次迈步走路时发出的清脆声音,都是下一步不慎摔倒的提示音。
朱云柔原地坐在楼梯上,撩起裙摆看了眼脚踝,接着蹬掉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地上,把鞋提在手里。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白天和管家吵了一架,虽然老大坐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但朱云柔就是有点慌,担心被秋后算账。
其实管家也是,那老头嘴硬得好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但朱云柔看得清楚,管家也怕陆明河,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怕。
真让人不禁疑惑陆明河对管家做了什么,当然了,朱云柔完全不想知道。
半死不死的活着已经很难了,她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光脚走在地上没声音,可当朱云柔来到0411的门口时,却发现门已经开了。
她弯下腰,将高跟鞋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陆明河已经在房间里等着她了。
和上次来时不同,这次的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那些随地乱放乱堆的书本,地板一片光洁,走起来太轻松了,让人心慌。
朱云柔:“……”
她停在门口,看不见陆明河的身影,这意味着她得继续往里面走。
朱云柔真心不想这样。
而就在她犹豫的两秒钟里,房间里传来声音:“进来。”
朱云柔:“……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挪进房间,看到陆明河坐在沙发上,膝盖上开着一口箱子。
受限于角度,朱云柔只看得出他低着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而陆明河显然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兀自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等朱云柔心底开始打鼓,陆明河才抬手合上箱子,微微侧身看她。
他问朱云柔:“来这儿之前,你是后妃,对吗?”
朱云柔呆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对,是这样,我16岁入宫。”
陆明河点头,接着问:“宫里的人都好看吗?”
朱云柔人都蒙了,完全不理解陆明河在说什么,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犹豫着回答:“都挺好看的……吧?”
“好的……唐德锦的脑子还有多久能好?”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人头秃,但总比之前的正常,朱云柔恢复了一些自信:“最多一周,最麻烦的是如何把他从那个状态中拉出来,一旦开始清醒,接下来就很好操作了。”
“辛苦了,”陆明河说,他微微转过身来,面对朱云柔,“你很得力,而且清醒。”
朱云柔勉强笑笑:“谢谢老板。”
陆明河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客气。他不再说话,但却也没有让朱云柔离开的意思,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两人陷入了某种僵持的状态。
好长一段时间后,朱云柔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怀抱着某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悲壮情绪,朱云柔毅然决然地开口:“老大,到底什么事?罗嘉文跑了?”
陆明河瞥了她一眼:“……不至于。”
“那究竟是什么?”朱云柔追问。
她注意到了陆明河脸上些微的犹豫,这让她感觉很不好,几乎要以为是不是她支付的时间翻倍了。
天杀的最好别是这样。
朱云柔都要开始祈祷了,也正是在这时候,陆明河终于开口。
“我看着老吗?”他满怀严肃地问。
第076章 古堡主人
朱云柔:“……”
朱云柔:“什么?”
如果一个高级老板的终极目标是把下属吓蒙吓傻的同时自己还能保持淡定, 那陆明河绝对会是其中的top 1。
见朱云柔傻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肯说话,他才慢悠悠地双腿交叠, 将问题详细化。
“有个人, ”他斟酌着抹去洛茨的身份,“他对我说, 他在我面前连曾孙子辈都排不上,你觉得……?”
洛茨叫钟叔,他又说钟叔在陆明河面前排不上孙子辈,那么等量代换一下, 就是说洛茨在陆明河面前都排不上曾孙子辈。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陆明河有点介意,毕竟他俩现在还没缔结姻缘, 陆明河希望自己的形象能尽可能的良好一些。
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傻站在边上的朱云柔,就没办法琢磨出这些里外长短来了。
但老板问话, 无论如何都得回。
朱云柔很纠结,细细琢磨着用词:“您说的这个人, 他如今年龄多少?”
闻言,陆明河短暂回想了一下洛茨的数次交谈,发现洛茨并没有提过自己的具体年龄。
他粗浅估计了一下, 答:“及冠。”
朱云柔:“……二十?”
陆明河:“应当是, 我没有细问。”
也不用细问,恐怕就算把年纪问出花来, 问出他娘生他那天的天气和空气质量, 也没法给陆明河口中那人的年龄后面再加个零。
朱云柔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
二十来岁, 跟他们这些人比,那简直就是刚从地里发出来的嫩芽,连汁水都是新鲜的。轻轻一捻,那就是满手的青春年少。
朱云柔很不理解,她一直以为陆明河这类人是不会关注年龄容貌之类外物的。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又或者人本身就是这种复杂的生物。再清心寡欲,再淡泊自抑,终究还是藏了点私欲在最里面。
扒开赤裸鲜红的心脏,最深处跳动着那么一点点的黑,实在是触目惊心。
朱云柔只是个聪明点、心狠点的凡人,她没有那种窥探上司隐私并为此洋洋自得的癖好,长于深宫,亡于深宫,纵然手握重权数十年,朱云柔仍然记得保命的第一要诀是什么。
凡事不多看,不多嘴,尤其是在无力抵抗的时候,愚蠢的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骤然窥得陆明河与那个新来住客的隐秘事,朱云柔后背冷汗都出来了,湿淋淋的一片。
“……老大,无论他怎么说,您现在始终是27岁的时候,”思量片刻,朱云柔慢慢开口,“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在他面前什么样子,他就会认定你是什么样子,即使他口中提着你的年纪年长于他,但他目之所及的还是您如今的时候。要是您太放在心上,反而会让他多多注意年龄这一环节,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陆明河皱眉:“你的意思是——”
“——不必在意!”朱云柔语气斩钉截铁,完全坚信自己接下来的话,“老大您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自有一番气度在,即便年长,多的也是阅历,只要与他好好相处,自然让他知道年纪大的好处!”
陆明河:“……”
他瞅着朱云柔目光坚毅、直视前方的模样,总觉得自己手底下的员工好像拐到了某条自己并不熟悉的弯道上。
但他不准备和朱云柔讨论太多,刚才的问题也实在是一时心忧,自己没有经验,又碰巧遇上个看起来经验非常丰富的人,所以才问出口。
实际上,陆明河本人是不太愿意给别人增添麻烦的,更别提讲自己和洛茨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多谢了,”他淡淡开口,重新将目光挪回到已经合拢的箱子上,“记得关门,不要多嘴。”
“不会,绝对不会。”
朱云柔笑着鞠了一躬,身段柔软,看不出勉强。
解决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怪问题,朱云柔后背冷汗发凉,肩膀松了些,她麦冬步子朝门口走去,但临走时她又想到了什么,手从门把手上挪下来,重新转身,面对着陆明河的方向。
“老大,别怪我多嘴。”她说:“罗嘉文,最近不太对劲。”
陆明河的声音远远飘来:“怎么?”
“他一直在打钥匙的主意,”朱云柔如实说,“不单单是今天上午的事……这么多年,前台一直空着,您让他拿钥匙,我怕是让他生了许多非分之心。”
“非分之心人都有,”陆明河不答反问,“你没有吗?”
“……”
朱云柔静了一下。被掐出指痕的手掌心压在小腹上,麻麻的疼。
陆明河放下箱子,踱步到门廊,看着朱云柔。
在他的目光下,朱云柔本来还跳的有些快的心脏,突然就平稳了下来。
她眉眼带笑,脊背也在这刹那间挺直:“有,当然有。”
她说:“老大,这句话说了,不怕您生气——我早在这破地方待够了,动也动不得,像条耗子。要是能走,我自然是一万个想走。只是罗嘉文比我在这儿待的时间还长。我若说有一百分的想走,那他就是有一万分。”
这话说得放肆,换做别人可能已经生气了,但陆明河早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些人什么德行,因此见怪不怪。
“买卖付钱,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心里都清楚,”陆明河道,“罗嘉文最近是急了点,但他没有坏心。”
朱云柔却道:“坏不坏心,有时候由不得人,偏偏他就是想做点自己的好事,结果反害了我们,那算不算坏心?”
“你指什么?”
“合同。”朱云柔说,“要是把那玩意烧了,想走也拦不住。”
陆明河摇头:“合同不在抽屉里。”
朱云柔坚持:“不在归不在,他确实有这个心。”
“那你看好他。”陆明河说,“别让他惹麻烦。”
朱云柔抿抿嘴唇,微微躬身:“我知道。”
“去吧。”
朱云柔出门,蹲在门边穿好鞋,起身往楼下走。
结果刚回二楼,还没瞅见自己房间门的门牌呢,0236的门就开了。
一个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活像是一直在那儿蹲着朱云柔出现。
“朱老师!”洛茨和她打招呼,“进来玩啊!”
他好像是刚从床上爬出来的,头发有些乱,发顶翘着几缕发丝,脸颊也泛着暖暖的红,眼神明亮,很可爱。
朱云柔手上的伤口痛里带痒。
陆明河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女人看自己喜欢的什么东西都觉得像猫,瞧见洛茨如今这副模样,朱云柔很想上手摸摸脑袋。
“进来玩什么?”朱云柔踮起脚尖,越过洛茨的脑袋往里面看,“你屋里有酒吗?”
洛茨摇头:“没有,但是有小饼干和奶。”
朱云柔:“……行吧,也行。”
她伸手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指尖掠过面上的刺青,跟上洛茨的脚步,走进房间。
虽然整座城堡的绝大多数房间的配置都一样,但因为住的人不同,房间里面的细节也跟着有许多的不一样。
陆明河的房间常年昏暗,只点着几盏灯和蜡烛,书本随地乱放,有的高至房间顶,有的就一本,藏在昏暗的地上,随便走的话很容易中招摔倒。
朱云柔的房间则被各种草药和酒填满,丝绸黄金数不胜数,泛滥着一种曾经未曾有过的放纵奢靡之气。
相比之下,洛茨的房间则要正常许多,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是被子倒看着很舒服。
也可能是睡多了的缘故,朱云柔一天不过睡一两个小时,陆明河可能睡都不睡,床铺常常闲置着,有跟没有一样。
进屋之后,朱云柔随着洛茨走到沙发边坐下,问:“叫我来做什么?”
“不干什么,今天不是休息嘛,本想睡一下午的,但是却睡不着,”洛茨背对着朱云柔,找出奶和小饼干,“听到你走路的声音,就想着聊一聊。”
“和我有什么好聊的?”
朱云柔说着,接过洛茨递过来的奶,撕开包装之后把吸管插进去喝了口,目光在房间里悠悠地转着,落在靠窗桌子上的一叠宣纸上。
“你写字?”她问。
洛茨也随着她往那儿看了一眼。
“嗯,没事做,随便写的。”
朱云柔没理会他的随口应付,站起来走到窗边,拾起一张瞧了瞧。
“这字看着可不像是随便写的,”她看了一会儿,把纸放下,“得是练了许多年吧?”
“可能是因为我画画,”洛茨笑着说,“画画的人都会写字。”
他没明说,巧妙把朱云柔的试探推了回去。
等朱云柔重新回沙发前坐好,洛茨清清嗓子,坐直身体,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跟个第一次上学的小学生似的。
他不说话,但朱云柔当然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又有什么事?”她开口问。
洛茨:“非得有什么事情吗?”
“明白人说明白话,”朱云柔把奶盒放回桌子上,“当时在馄饨摊上我说的话没多少真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道歉了。”
洛茨一挑眉:“怎么朱老师今天这么开诚布公?我以为得说上几个来回,才能让你说几句真话呢。”
听他这么说,朱云柔讽刺般笑了一下。
“我老板不知道最近在想什么,问了我一堆问题。”她懒洋洋地靠回沙发上,脚尖一点一点地晃,“我在他面前撒不了谎,真话一说出口,后面就容易刹不住车,你多见谅。”
她还不知道陆明河已经跟洛茨坦白自己是旅馆管理人的事,因此说起来毫无负担。
洛茨也假装自己不知道,满怀兴趣地问:“他都问你什么了?”
朱云柔想了一下,告罗嘉文小状这事儿不能说,那么颠来倒去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他问我自己是不是看着很显老,还说什么曾孙子什么的,”她把陆明河问的话简洁浓缩成一句,语气中还带着些未曾完全消化的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不是闹着玩?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别人以为听不懂,但实际上完全明白的洛茨:“……”
洛茨:“哇偶。”
第077章 古堡主人
朱云柔嫌弃般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总说这一句?”
洛茨真不太懂:“什么意思?”
“就是你能不能别总说‘哇偶’?”朱云柔想起管家那张脸, 打了个哆嗦,“听得人不舒服。”
洛茨:?
逻辑在哪里,内情在哪里, 分享精神又在哪里?
以上三种朱云柔都没有, 简单告知洛茨一声后,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陆明河, 以及刚才的谈话上面。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她翘起二郎腿,目光柔柔地看着洛茨,“你自己来这儿, 不闷, 不无聊吗?”
“不啊,”洛茨自然而然地答,“每天画完画, 回来只想睡觉,没空想无不无聊的事。”
“但是我记得学校的墙画快画完了。”
“嗯哼, 是快结工资了。”
“你就没想过什么时候走吗?”朱云柔接着问,丝毫不气馁洛茨刚才言语上的躲闪。
洛茨:“其实是想过的。”
朱云柔挑了一下眉毛, 凑得更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什么时候?”
洛茨:“……”
或许是因为距离缩短,洛茨闻到朱云柔身上粘着一些草本植物的香。那味道并不鲜嫩, 是那种经过火焰烘烤后的干枯的香气, 让人想起黄昏下的药房,或者挂满经幡的破旧宫室。
行走之间, 这香气常常会摇曳出去, 让她看着不像个存在于现世的人。
洛茨往后缩缩身体,嗦了口奶, 不说话,看了朱云柔一眼,好像很纠结的样子。
朱云柔的手掌心有了一瞬间的疼痛麻痹,但接着,痒胜过了疼。
她咳嗽一声,徐徐善诱:“我知道你不想走,这儿确实挺不一样的,不正常的人也多……日子不好过,便会觉得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住所,我明白,我太明白了。”
“……”洛茨掀起眼皮看她,声音很轻,“你真明白吗?”
话说的好像挑衅,但这人的整个肢体语言都在诠释着她此时的无助茫然。朱云柔是个玩弄语言的高手,自然不会任由旁人的言语来左右自己的判断。
几乎是在洛茨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钟,朱云柔的整个身体都向下压了几度,这让她看着更亲和、更温柔,连脸上的半边刺青都没了之前的攻击性。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她说,“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在这儿住着,住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忘记自己是谁。到那时候,你要花的可就不只是钱了。”
“我觉得这里比外面好,”洛茨试图反驳,“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们?”朱云柔笑了一声,“你可以把话说的更清楚一些的。”
她晃晃手指,绕了个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系统:【还有我!】
洛茨问:“没有监控窃听器什么的吗?”
“要那个做什么?”朱云柔笑得更欢了,她像是喝醉了,举手投足间多了丝平常没有的放纵,“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所有事,都不重要,死人的事从来都不重要。明白吗?”
洛茨明白。
结局已定,无论闹得多大,都只是在这家旅馆里而已,确实不重要。
“好吧,你和管家我不知道怎么样,但是陆明河特别好,”洛茨直白地说,“他人很友好,不像是会害人的。”
“嗯哼,他确实不会。”
朱云柔斜靠在沙发上,拆了包饼干闻了一下,又放回去。
她说:“他害你做什么呢?你勾勾手指他就凑上来了。”
洛茨:“……哇偶。”
“都说了,别说这个词。”
“好吧,你不觉得刚才的话不是很恰当吗?”
“那有什么?”朱云柔把饼干推得更远一些,“你会偷偷告诉他吗?”
“不会。”
洛茨把饼干拿起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朱云柔。
“油盐糖太多了,我不吃。”朱云柔说:“那不就结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别告诉他就行。”
“你好像很怕他,又没有特别怕他。”
“我为什么要怕他?”
洛茨相当老实地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今天上午你们吵架的时候,陆明河只喊了一声,你们就停下了。”
朱云柔冷哼一声:“我停下是因为他说的在理,罗嘉文那老不要脸的停下是因为他知道再吵下去对他没好处。”
“什么意思?”洛茨拣了块饼干扔进嘴里,姿态很悠闲,跟听人讲故事似的。
他这副神态,反而比一丝不苟的听人说话要让朱云柔放松。
朱云柔摩挲着指甲,斟酌片刻后道:“你不听见了吗?他想要钥匙。”
“我是听见了,但钥匙之前不就一直是管家拿着吗?”洛茨很疑惑,“他和陆明河一直在前台站着,两个人都有钥匙。”
“是这么回事,但他俩之前干前台是因为前台的人一直没全,现在唐德锦来了,当然就用不着他俩了。”
“唐德锦……”洛茨回想起那位新员工的模样,语气有些犹豫,“总感觉他还不是很清醒。”
朱云柔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他是得老年痴呆后死的,死的时候脑子已经完全成浆糊了,我治了好久才让他清醒过来,后面会好起来的。”
洛茨惊讶:“这个你也能治?”
朱云柔哼了一声,很得意:“我什么都能治。”
“朱老师很厉害,”洛茨夸了一句,又问,“那管家一直想要钥匙,是为什么?”
“……”
朱云柔没有立即回答,那双细长柔美的丹凤眼倏地变得锐利,像根针一样浅浅扫过洛茨的眉眼。
“这才是你想问的?”她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整个人已经完全躺在了沙发上,“从早上看见我们吵,就一直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以后又想办法请我进屋,聊了这么一长串,就为着这一句。”
洛茨抿唇,眼睛弯了弯。
林生雨的面容自带一种天真之感,反倒是洛茨让天真中增添了些许狡诈:“朱老师都这么说了,是准备告诉我吗?”
“只是觉得告诉你没什么坏处。”
“我洗耳恭听。”
朱云柔叹了口气,道:“关键不是钥匙,是抽屉里面放的纸。”
洛茨仍然记得自己那天半夜偷偷撬锁的事儿是隐秘,因此面上做出疑惑的模样:“纸?”
“对,上面记着我们换了什么,又因此付出了什么,是从我们当时签订合约的纸上裁下来的一小块,算不上正经文件,就当是个提醒,”朱云柔说,“一张纸占一个抽屉,只要放上了纸,房间和抽屉就再也不能给别人用了,除非付完账,然后才能进下个人。”
“那管家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朱云柔勾了勾唇,语气轻松:“他想当老大。”
“老大?”
“就是老板,我习惯这么叫了,”朱云柔拍拍手,很感叹,“当了一辈子奴才,死了继续当奴才,他心里难受得很,日子难熬,自然就想翻个身。”
她说得轻松落在旁人耳中,却不亚于晴天惊雷。洛茨眉毛不自觉地颦紧,系统落在他手旁,被洛茨用力按了一下。
洛茨知道,陆明河之所以是这家旅馆的管理人,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做交易的人,旅馆就建在他的坟上,因此理所当然,他从没提过旁人要如何后来者居上,洛茨自然也就当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但听朱云柔的意思,似乎还有第二种可能,可以将陆明河从如今的位置上踹下去。
被踹下去,算不算是退休?或者辞退?
洛茨咬着嘴唇,琢磨着要是此事真有可能,那他就从背后推管家一把,让他抓紧上位,放了陆明河。
但也有个前提。
“他怎么能当上老板?”洛茨问,“我一直以为这家旅馆管事的人不在呢。”
朱云柔反问:“天高皇帝远,真正管的人不在,旅馆里的事还不能找个做主的人吗?”
她慢悠悠地说:“要是能把抽屉里那些纸拿出来全烧了,然后重新招人住,只要他们住进来的时间比原先那批早,那当然是谁手底下人多,就听谁的。”
洛茨:“……这样真能行吗?”
“不知道啊,反正他是这么想的,”朱云柔说,“从没人试过。”
洛茨也躺在了沙发上,和朱云柔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闻言,他偏过头来:“朱老师想试试吗?”
朱云柔回答:“朱老师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谁爱试谁去,别来招惹我。”
……
晚上吃完饭,往楼上走的时候。洛茨突然对陆明河说:“你得把楼底下的那些抽屉看好了。”
陆明河走在洛茨后面,落他一个台阶,听到他这么说,于是问:“怎么突然提这个?”
“没什么。”洛茨没把朱云柔供出来,只是说,“我看你们都挺关心那些抽屉的,顺口提一句。”
说着话,他往上迈的步子就停了,等到陆明河和他站在同一级台阶,他才继续走。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洛茨再次抬腿走的时候,他的肩膀总是不自觉地陆明河那边蹭。
走着走着,两个人的身体就贴在了一起。
陆明河侧眸瞧着洛茨,楼梯边角昏暗的灯光下,洛茨的耳朵好像有一点红,藏在乌黑的发丝间,看不真切。
看了一会儿后,陆明河收回目光。
“朱云柔说什么了?”他问。
洛茨很感兴趣的哼了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她今天刚来找过我,”陆明河说,“为着罗嘉文的事。”
“既然知道,那你自己小心。”洛茨说。
他没明着承认朱云柔的事,只是侧面提醒了一声。
陆明河点头,两人到了四楼。
陆明河要去开门,而就在他背对着洛茨的那一会儿功夫里,洛茨突然在他身后状似无意地说:“陆老板,你很好,要自信起来。”
陆明河:“……”
前段时间洛茨送来的红绳在他手里哆嗦了两下,钥匙差点就掉地上。
第078章 古堡主人
“好了, 来,躺在这里……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或者非常疼。随着你清醒程度的加强, 你会越来越疼, 这是好事。”
朱云柔背对着人站在桌前,从一个黑色的布包中挑了几根金色长针拿在手里。她点燃手旁的草药粉末, 随后开启了一小瓶银色絮状的物质,将它们缓缓倾倒进小盆中。
草药徐徐燃烧,浓白色的烟雾向上升起,弥漫在整个房间。
朱云柔深吸一口气, 将金色长针扔进小盆中, 从心里数着秒。
等到第17秒过去,她找来一把被随意插在木质长桌上的银色小刀,它之前被用来切开干枯药材的根茎, 而现在,它划破了朱云柔的手掌, 几滴鲜血顺着刀锋滴进盆中,在银色絮状的液体中央弥散开。
唐德锦赤身裸体, 躺在房间中央的小床上。他很紧张,身体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眼神涣散, 人在这里, 灵魂却不在。
朱云柔听到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转回身看了一眼。
“冷静点, 没那么夸张, ”她懒散地施加安慰,“和清醒相比, 疼痛算什么?别那么软弱。”
唐德锦回答:“我没有软弱。”
朱云柔哼笑一声:“你可以看着你的手指再回答一遍。”
唐德锦抬起一只手来,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抖得像是在吉他拨弦。
“……我,我没有办法,”唐德锦放下手,瞪着头顶的天花板,嗓音干涩地说,“真的太疼了,你知道这些手法有点儿像针灸吧?我以前也针灸过,但这真的太疼了,从没有过这种事……”
正如之前看到的那样,唐德锦太紧张了,而人一紧张就容易说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究竟什么意思的话。
好在朱云柔并不在意,她看惯了,所以在进行前期准备的同时,还有心情和人说话。
“这不是针灸。”她说,“是巫。”
“那是什么东西?”
“旁门左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朱云柔洗干净手,划了根火柴扔进盆中,液体在刹那间蒸发殆尽,金针上面裹了层银色的花纹。“至少我学的不算好东西。”
“没想过传承下去吗?”唐德锦干笑两声,没话找话,“你说它不好,但是我看来还挺好用的。”
“嗯,有可能会传承吧,”朱云柔歪歪脑袋,头发从她肩头滑落,垂在胸前,“教我的人已经死了,被人打晕以后扔在了井里,我教的人在哪儿呢?”
她自问自答:“可能正忙着带人私奔呢,没空学习新东西。”
“什么?”
唐德锦没听懂,但朱云柔没有解释。
准备工作全部结束,朱云柔端着小盆走到房间中央,把金针连带着盆一起,放在了唐德锦头的旁边。
“准备好了吗?”她问。
唐德锦不回答,只是粗粗喘了两口,胸口剧烈起伏,脸也变得通红。
朱云柔挽起头发,捻了两根针在手指间。
“我猜这是准备好了的意思。”她喃喃自语。
金针与上面附带的银色花纹在她手指间闪烁着亮光,细看可以发现其实金针上面也附带着一些细小的纹路,笔触类似于朱云柔脸上的刺青,正随着朱云柔的呼吸和脉搏微微颤动,好像活了一样。
她一手按在唐德锦胸口中央,另一只手捏住针,针尖靠近唐德锦太阳穴的位置。
“也许这一次会很疼,尽量忍耐,如果做不到就闭上眼睛,沉下去,那是唯一会让你感觉安心的地方。”她轻声叮嘱,唐德锦的眼睛立马闭上,眉毛中间拧起一个疙瘩。
话音落下,朱云柔手腕用力,针尖瞬间刺破唐德锦的皮肤,整根长针没进去三分之二甚至更多,银色纹路似活了一般顺着伤口钻进人体。
与此同时,搁在桌上的草药粉末在刹那间燃烧殆尽,火焰升高足足两尺,一股恶臭从房间中炸开,又迅速被草药的香气掩盖住。
唐德锦紧闭着的双眼倏地睁开,不见眼珠,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白。
他张开嘴,四肢颤抖着挣扎,却始终无法移动,难以忍耐的痛苦喊叫从胸腔里撕扯出来。
“啊啊啊——”
“啪!”
洛茨手指哆嗦一下,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三瓣,茶水淋湿了一块地毯。
来不及收拾,洛茨先转头去找陆明河:“……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尖叫?”
“在治疗。”
陆明河蹲下捡起碎片,起身时顺手拍了一下洛茨的小腿,洛茨会意后退一步,躲开了一股流淌过来的茶水。
洛茨仔细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尖叫声,双手抱胸搓搓胳膊。
“这是治疗?”他诧异,“听起来像杀猪。”
“精神方面的疾病治疗起来确实会更疼,”陆明河说,“但很有效。”
精神疾病?
洛茨又搓搓胳膊,反应过来:“唐德锦?”
“对。”
陆明河把碎瓷片扔进垃圾桶,转头从一旁的小柜中取出一块叠好的毛毯,隔着茶几递到洛茨手里。
洛茨接过,捧在手里愣愣地:“我要把它盖在肩膀上吗?”
“嗯?”
洛茨描述他以为的场景:“电视剧里这么演的,受害者坐在救护车里面,身上盖着毯子。”
陆明河明白了:“那会让人感觉安全。”他点头:“我确实一样你感觉安全。”
他好认真。
洛茨心想。
“虽然我没被刚才的声音吓到,不过好吧,”他展开毯子披在肩膀上,“是朱老师在治疗吗?”
“是。”陆明河坐在他旁边,“朱云柔很擅长这些。”
洛茨:“我以为阿尔兹海默症没办法治愈。”
陆明河:“等人死后,就有可能了,不过会很疼。”
洛茨好奇:“有多疼?”
“……”陆明河沉吟片刻,像是在回忆。“活人,会被疼死。”他缓缓道。
洛茨:“……哇偶。”
所以要等人死了才能治,因为人不能死两遍。
特别有逻辑。
洛茨蹬掉鞋子,踩着白袜子,蹲坐在沙发上。毛毯的边缘坠着柔软的穗子,抚过皮肤很舒服,毯子的花纹颜色看着也很舒服。
洛茨拽拽毛毯边缘,想到了什么。
“所以朱老师就是因为这个,被清算?”他问。
陆明河想了一会儿,说:“不,有人以巫蛊之术陷害她,她因此丧命。后来交易成功,她一时气愤,觉得该血债血偿,便开始学,最后学有所成。”
简而言之,最开始不会,但气得要死,于是会了。
忽略其中的血泪生死,还是很励志的。
洛茨伸手托住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陆明河:“陆老板知道好多呦……”
话语意味深长地停住,陆明河原本放松的脊背僵直一瞬,他偏头看着洛茨,神色之中藏着些忐忑。
有关朱云柔的事,他其实大体都了解,但洛茨有所疑惑的时候他一句都没说过。
一是因为不方便开口,二也是因为彼此未交心,不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如今心意起码通了七八成,再看之前的隐瞒,便多了几分生疏和试探。
陆明河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自然忐忑。
他尝试着解释:“……之前隐瞒,实在是——”
“不不不,”洛茨摇头,打断了陆明河的辩解,“不关这个事,我就是觉得陆老板知道的很多,很厉害啊。”
他仍然托着下巴,歪头看人的时候眼睛笑得眯起,弯弯的,像月亮。
“陆老板应该自信起来。”洛茨声音很轻,像个呢喃。
陆明河不知道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才跟回过神来一样开口:“朱云柔一直在找徒弟。”
这话听着像是转移话题。
但洛茨是个宽容的人,至少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或事物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很宽容。
所以他顺着问:“为什么?我以为她不会关心这些。”
话题成功转移,害羞的某人松了口气。
“你以为她是什么样的?”陆明河反问。
洛茨思索片刻,道:“聪明,心狠,可能还有一点神经质,按照你之前说的,她还很倔。”
“对,”陆明河点头,“她学巫,是因为不服气,但所知绝大多数都靠自己琢磨,不算正统,也没有同门,如果她彻底身死,一身所学就没了传承,这一点她同样不服气。”
朱云柔一生都在争那一口气,恐怕复仇之后也有人嘲弄过她所学不够正统,颇有些邪气在,不服气也是正常的。
“那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洛茨问陆明河。
陆明河道:“如果无聊,可以和她学学。”
洛茨一挑眉,凑得更近一些,目光细细打量陆明河的深情。
“你觉得她会愿意教我吗?”
“你想学吗?”陆明河反问。
洛茨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对巫没什么了解,但听刚才唐德锦发出的惨叫声,应该是挺好玩的。
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朱云柔靠这门技艺才成功复仇,并谋得立身之地,若洛茨只是为了好玩就要向她学,朱云柔应该会被气死。
这种事,还是得双方都愿意才行。
“……”
他不说话,这或许是默认的意思。
陆明河默认洛茨是有兴趣的,那在他看来,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
“如果你想,”他正色,剥削阶级的邪恶压迫和安全感并存,“我可以强迫她。”
第079章 古堡主人
人的认知是会不断发生变化的, 变化时间或长或短,有的需要几十年,有的只需要几秒钟。
而洛茨认识到陆明河本质上是一个邪恶的剥削阶级的事实, 只用了五秒钟不到。
他尝试着纠正陆明河的不正确想法。
“你不能就这么强迫她, ”洛茨丢开毯子,往陆明河那边挪了挪, “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你,你这样的话,她会更生气。”
“可她会照做。”陆明河说。
洛茨:“……是吗?”
“是。”陆明河点头,语气很自然, “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好人, 她很懂审时度势。”
这大概就是说,当面对顶头上司的压迫时,朱云柔绝不会选择拒绝, 让洛茨放心的意思。
过于强势了,偏偏说这些话的人语气淡然, 好像不把这件事当成麻烦,只是随手一划一指的功夫, 连眨眼的力气都费不上。
有那么一瞬间,洛茨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蹲在沙发垫子上的猫,他的铲屎官蹲在自己面前, 一手捧着猫饭盆, 另一只手拿着逗猫棒、小鱼干,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不时就挥一挥, 盼着猫主子可以低头赏点脸。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洛茨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自己会想到这些肯定也有朱云柔的问题在。
那女人总把他形容成猫, 致使洛茨有时候也会这么想下去,感觉非同一般的怪。
“……她当然不会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啦,”洛茨干巴巴地顺着陆明河之前的话说下去,“不过她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不该做的事。”
关于这个,陆明河倒没想着反驳。
但是他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权力腐蚀人心。”他说,“复仇成功之后她坐得太高,加上前路已定,因此没有过多钻研,否则很难说。”
“这样……”
洛茨垂下头,小鸡啄米似的点点脑袋,表示自己明白。
他仍然注视着陆明河的一举一动,仔细分析了他说话时每一次表情变化所蕴藏的含义。
虽然获得信息少之又少,但洛茨很确定,陆明河是认真的。
他真准备这么干,就好像之前送钱送黄金一样,只不过这次从物质转变成了知识,其中唯一有资格表达内心情绪的只有洛茨,朱云柔只是工具,不需要询问太多想法。
洛茨:……
这样的陆明河……
梦境中,灵魂碎片的一举一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现实中完全体的所思所想。
陆明河这个样子,很难让洛茨相信以前传闻里说指挥官踩死只蚂蚁都会皱紧眉毛,感叹生灵涂炭的当世时局的样子。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一点吓人吗?”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心态,洛茨问陆明河。
陆明河:“我吓到你了?”
洛茨摇头:“这个倒没有。”
他伸了个懒腰,把脚放回地上,伸手拍了拍陆明河的膝盖。
“你会命令管家给我做饭吗?”他好奇地问。
面对洛茨的这个问题,陆明河没有立即回答。
他微微垂首,神色好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片刻之后,他徐徐答道:“七十多年前,管家儿子祭日。他凌晨便起床,摩拳擦掌,想为他长子做席,结果耗费半日时间,做出一团形状扭曲、颜色焦黑的面团,不能入口,朱云柔说有毒,哄骗一位新来的员工吃了,我当时不在场,未能阻拦,结果那位员工吃完之后出现反应,朱云柔治了整整一月,他才恢复正常。”
洛茨:“……哇偶。”
震惊如此,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虽然上午朱云柔才嘱咐过,让洛茨少说哇偶,但洛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明河平日里绝不是个多话的人,交流也很少用语气词,一下说这么多,显然是绞尽脑汁,想让洛茨打消上面那个念头。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我还以为活了这么多年,起码保持意识这么多年,管家应该啥都会一点呢。”
陆明河摇头,好像也很无奈。
他道:“在世时他从未进过厨房,一切都有两位妻子及仆人若干替他操持,来到这里以后死人不需要进食,便也未曾开过火。那是他第一次做饭,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没继续学习下去?”洛茨好奇问道,他还以为管家会越挫越勇呢。
陆明河想了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觉得被羞辱了,”他说,“朱云柔与他在旅馆工作的时间相对长一些,两人虽然不对付,但总有话说。那次后,朱云柔大肆嘲笑他——足有五年时间。”
五年,就算安在时间要按百年算的人身上。也不是个小数字了。
洛茨还记得上午的事情。
朱云柔本身是没准备把罗嘉文的那点破事讲给他听的,她就是想逗人玩,顺便吐槽一下陆明河那个问题的神经病程度。
但洛茨有心问下去,朱云柔察觉到以后,才顺势给他讲了一些。
关于管家生前死后的日子,关于他的所思所想。
相识这么些年,不光是朱云柔了解管家,管家也了解朱云柔,很多事情即使朱云柔心里清楚,也未必拦得下,所以她才需要洛茨插手。
而陆明河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洛茨看向自从自己陷入思考,便独自在一旁找了本书看的陆明河。
晚上,0411的灯光很暗,陆明河点了一盏台灯,暖黄色的光洒在书本和陆明河身上,将那层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的隔绝他人亲近的冷淡融化许多。
洛茨看着这样的陆明河,很难想清楚他究竟在如今的这场戏码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知道管家在想什么吗?他知道管家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吗?他知道这加旅馆里的暗流涌动吗?
管家想当老大,想摆脱过去赋予他的耻辱和卑微,朱云柔想保全自身。
那陆明河呢,陆明河想要什么?
洛茨想起来,陆明河说过,他不喜欢看书,但是他身边全是书,好像要将他淹没。
母亲早逝,父亲不喜,说他是异族,即使后来功成名就,引得底下的人同他做交易,只为换他青史上的名字,陆明河也从未真正脱离过造就他的一切。
没人能真正脱离,洛茨也是。
……
良久后,洛茨走到陆明河面前,抬手压住他正在看的书,也拿走了他的书。
“你觉得你有可能被辞退吗?”
陆明河抬起头来,洛茨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从来没有这个说法。”陆明河说,“我的位置,不是好事。”
“你觉得不好,有人喜欢。”洛茨说,“他们不想辞退你,那别的法子呢?天高皇帝远,要是他们硬要把你赶走,恐怕也没人拦得住。”
“怎么赶?”
“谁知道呢?”洛茨轻飘飘地说,“先把你压下去,然后想办法呗,走一步看一步。”
他说得轻巧,身子也歪歪扭扭的,一直往陆明河身上压。
陆明河神色不变,但脊背挺得很直,任由洛茨这么靠着,跟个杆子似的。
“抽屉里放上字条,不只是替他们占位置,”陆明河道,“纸是从他们的合同上裁下来的,契约既成,不能反悔,烧了也没用。”
“但能空出一段时间来,”洛茨说,“能钳制住你一段时间,就很好了。”
“蠢。”
陆明河言简意赅,洛茨反而乐了起来。
“你刚才是在骂人吗,陆老板?”他凑到陆明河耳朵边笑他,“我还以为你不会骂人呢。”
陆明河不太自然地解释:“我是实话实说。”
洛茨又乐了。
他坐回到沙发上,随手翻了翻陆明河正在看的书。
管家要当老板,那当的是旅馆里员工的老板,而非旅馆的老板。
他想压住陆明河,也只能靠后面招进来的那些人,其实都只是权宜之计,重点在于能不能在压住陆明河之后找到办法,彻底把他赶下去。
这会很难,但苦熬更难,整日憋在这栋房子里,死人也要憋疯了。
管家只是想搏这一回,成不成反而是其次。
洛茨不准备对他这样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但陆明河和朱云柔都提到过一件事,洛茨对这个倒有点上心。
“你们签合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必要的流程?”他问。
“怎么说?”
洛茨举例:“就比如有没有固定的仪式,双方要说的话,或者纸啊,字体啊什么的。”
陆明河答:“要用专门的纸。”
“怎么个专门法?”
“我死那一年产的。”陆明河说,“我签时便是用的那一种,后来旅馆里存了许多。”
洛茨想起那天夜里,他跪在前台后面的地毯上。举起系统,借助它的灯光看到的纸张纹理。
“还没用完吗?”
“没有。”
陆明河说着起身,走到进门的抽屉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找了会儿,翻了把钥匙出来。他把钥匙递到洛茨手里。
洛茨怔了一下,仰头盯着他看了会儿,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钥匙。
“六楼。”陆明河说,“夜深了去。”
洛茨缓缓攥紧手掌,钥匙表面的锯齿硌得他手心发痛。
“不问我要干什么吗?”他笑眯眯地问。
陆明河摇头,只道:“罗嘉文在六楼。”
“那你呢?你之前住几楼?”
“随便找了个房间,”陆明河说,“我住哪里都可以。”
“好吧,”洛茨站起身来,把钥匙揣进口袋,“那我晚点去做坏事。”
“好。”陆明河送他到门口。
洛茨出门,临要走了,想起什么,又回过身,逗人玩儿。
“我要是被抓住怎么办?”他问陆明河,“管家一直不太喜欢我。”
陆明河扶着门,实话实说:“你不会被抓住,他跑不过你。”
“万一呢?”
“我去赎你。”
“那用钱,别用黄金。”洛茨正色。
第080章 古堡主人
夜里醒来, 床单汗湿了一大片,房间里有东西烧焦的糊味。
管家勉强抬起脖子,从头底下抽出枕巾扔到地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 拉开床头的灯。
光亮驱散昏暗, 管家浑身上下都被汗浸透了,他低下头, 看到自己手背上正泛着水光。
“……”
灯边上,摆着一个睡前点上的小铜碗,内里已经烧干净了,只剩下一坨灰色的粉末,
管家伸长胳膊把碗拿到手里, 对着光在手里转了两圈,看着灰烬均匀地撒在碗面上,散发出更浓重的糊味。
身上因燥热出的汗, 过了凉风之后便有些冻人,管家把碗扔在地上, 抬手抹了把脸,脑子还为着刚才的梦昏沉不清醒, 身体却已经自动下了床,走到窗边。
梦境的回声还在他耳边不断响起,只是声音越来越低, 过段时间就会彻底消失, 回归寂静中。
管家拉开窗帘,从六楼往下看, 眼神浑浑噩噩, 还陷在梦里。
死人是不该睡觉,更不会做梦的。人死了, 因果一身轻,无所牵挂,自然也就少了活人该享的福、该受的难,管家心里清楚,但他受不了。
朱云柔那娘们儿把药给他的时候,笑话他,说他是条皮肉都快掉到地上的老猫,胡子都被揪没了,还装着自己很厉害。
管家懒得同她争执,这家旅馆没正常人,朱云柔八成也有神经病,和她吵多了,那女人生起气来就会伸爪子乱挠,无差别攻击。
到时候老板发问,倒霉的还是他。
管家伸手揪揪衣服领子,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他能不知道朱云柔给的那些药对他身子没好处吗?他知道,他太清楚了,朱云柔在旅馆里各种挑唆事儿的时候,管家都从旁边看着。
他知道自己这么下去没好结果,但他受不了了,他总是想起以前的事,越想越难受。
他想媳妇,想旧主子,想儿子。
想活着的时候挨饿三天,最后啃了半块扔在地上的黑饼子;想媳妇生产时血流了一床,死了一个,另一个从小不会说话;想被人打,被人按在台阶上,棍子从腰往下打个不停,到后面连爬都爬不动,血渍呼啦,还有人从旁边偷他的肉。
他活的时间太久了,人不该活这么久,更不该被禁锢着活这么久。
旅馆里没有正常人,朱云柔是疯子,他应该也差不多。
至于陆明河……
管家觉得他不算是人,就算是,应该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那个新来的就更别提了,看着好像挺讨人喜欢,但管家知道他不对劲,只是他们这些人的不对劲都露在外面,这个新来的却藏在里头。
管家没事的时候总会绕着整个旅馆转来转去,从一楼爬到顶楼,再慢慢走下来。他喜欢在没亮灯的地方走,因此瞧见过许多别人不从注意的事。
他时常能看到,新来的那个人走着走着就突然抬手,好像要碰什么东西,但他旁边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偶尔会突然笑出来,跟要说话一样,让人看着都浑身不舒服。
越看,管家就越慌。
他不懂洛茨看向陆明河时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不是情爱,至少不全是,总是藏着一点阴沉沉的东西,好像在筹谋,在酝酿,在准备,在斟酌着如何逃离。
而他老板,也回以太多难以言表的情绪。
很多时候,管家都不觉得陆明河是在爱的,他懂这些吗,他会愿意去接受或者了解吗,他在这座笼子里待了这么这么长时间,他还有这种意愿吗?
管家从来不敢深想。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老板是潭已经死了的、空无一物的水,可洛茨的到来却让这潭水泛起涟漪,甚至有惊涛骇浪之势。
潭水底下藏着东西,风浪一起,东西就要出来吃人了。
管家不想当拴在身边的畜生,他想当回人。他怕,所以他才争。
陆明河或许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就算他猜不到,朱云柔也会多嘴——但直到现在为止,管家都没有被叫进0411过。
这或许也意味着什么。
管家站在窗前,身上的汗渐渐就干了,衣服仍然贴在身上,穿着很不舒服。
现在是深夜,万籁俱寂。
六楼虽算不上顶楼,确是旅馆里住着人的最高的一层。管家从上往下看,能看到地上的喷泉废墟。
大理石断了一截,露出的切面被光一照,亮晶晶的。
管家有心想下楼走走,可刚一挪步就觉得头
晕腿软,应该是睡前点燃的那些药的问题。
朱云柔给的药有用,就是毒性大,让人不敢多碰。
管家叹了口气,解开一粒扣子,回到床前坐下。
他想闭眼歇一会儿,不睡,只是单纯地闭眼。
但他刚把身子挪回床上,还没来得及盖上被子,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轻而又轻的脚步声。
“……”
管家睁开眼睛,默然无声地坐起来,转身直直盯着房门的方向。
门外。
洛茨把系统调成手电筒模式,一边顺着走廊走,一边照着门牌,拿它们和手里的钥匙做对比。
陆明河给的这把钥匙上面没拴门牌,他也没说放纸的房间究竟是哪一个,所以得挨个来试,
好在洛茨知道管家住哪个房间,这就保证了他不会在找纸的过程中直接推门进去,束手就擒。
【其实他不能拿你怎么样,】系统知道洛茨在担心什么,说,【我们有后援军!】
它身上的光突然变成了那种舞会上的灯球,365度转了一圈,光分成两束,一束仍然帮洛茨照着门,另一束则落到楼梯那边。
光就像是系统的手指,它给洛茨指他们后援军的方向。
光穿过护栏和挂毯,落在楼梯的一个小角落,陆明河就坐在那里。
洛茨是出门爬楼梯的时候遇见他的,陆明河什么都没说,陪他走到六楼,然后停下了脚步。
“赎金呢?”洛茨逗他。
陆明河指指下面,意思是还放在房间里。
“来得及拿。”他说。
很认真的样子,于是洛茨安排他在楼梯口坐一会儿,等自己拿到纸就跟他一起溜回四楼。
【我也没觉得他能拿我怎么样。】洛茨伸手捂住系统的光,和它绕过半个环形走廊,走到旅馆的另一边。
刚才那一半的房间已经用钥匙试过了,都打不开,那放纸的房间八成就在这边,不巧的是管家的房间也在这边。
洛茨得再小心些,因为据说老年人的睡眠时间很少,老年死人更少,管家说不定一晚上都不会睡觉。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系统,系统在洛茨手里哆嗦一下,尽力不让自己幻想每个深夜的房间门后,管家把眼睛贴在猫眼上,微微弓着身体,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门前的每一秒钟。
太吓人了呜呜。
洛茨察觉到了系统的颤抖,暂且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抽出一条黑布,在系统面前晃了晃。
他问:【你知道,不被清算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吗?】
系统迷迷糊糊地在洛茨手里转了两圈。
【是……不犯错?】
【不是,】洛茨单手用黑布在自己手指上打了个结,又很快解开,【是让他们不知道清算目标是谁。】
【嗯?】
【他就算知道我来偷纸,那又怎么样?只要他没有证据,不就行了。】
系统看看黑布,又看看洛茨,一种熟悉感突然涌上心头。
电光火石间,系统猜到了洛茨要做什么,而诡异的是,它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猜到这个。
【洛洛,】它哆嗦着嗓子,为自己感受到的一切惊讶,【你、你要打他吗?】
它嘀嘀咕咕地乱猜:【把他打死,或者打晕,威胁他,扇他巴掌什么的……】
洛茨闻言略带惊诧地挑起眉毛,把手里团成团的黑布抛起又接住。
【虽然有点出入,但差不多,】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系统打个嗝:【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猜的。】
小东西还会打嗝,真有意思。
洛茨重新把黑布收回口袋,第不知道多少次用钥匙去开门上的锁。
这其实是个无意识的举动,因为前面已经失败太多次了,洛茨没想到这次能成功,但恰恰就是这一次,锁开了。
门向后推开,一股夹杂着些许尘土气的书香味扑面而来,夜深露重,即使是夏日,夜风中也带着些许凉意。
洛茨抬手捂住鼻子,取下锁,迈步进屋,顺手合上了门。
正如陆明河之前说的,这间屋子里摆的全都是纸,洛茨随便拿了张靠近门口的,对着光看了一眼。
纸张纹路基本和之前从抽屉里撬出来的一样,触手温润,薄且韧,是很好的纸。
如果这些纸真是陆明河死去那一年产的,那它们的年纪也挺大了。
洛茨带着系统绕着整个房间转了一圈,粗略数了数,觉得照房间里的纸张储备量,旅馆再做几百年的生意不是问题。
绕了一圈后,洛茨和系统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开着的木箱。
木箱里照样装着纸,只不过其中有一张已经被裁掉了许多,最新的切口还很新鲜,应当就是陈初诚用的那张。
洛茨蹲下身,把纸拿出来,放在手里估量了一下,也随着之前的切口取一块下来。
他把纸收好,站起身,此行的目的就算结束了。
然而他走到门口,手还没碰到把手上,脚步就倏地停了下来。
系统飞得比他快,洛茨停下,它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往前飘了好一段距离,才被人重新抓回来。
【怎么了?】它问。
洛茨停在原地,仅用手指了指:【外面有人。】
系统:【什么?!谁?!陆明河吗?】
【当然不是,陆明河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洛茨自然而然地说,毫不在意这一句话里有多大的信息含量。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示意系统往外看。
【老猫不睡觉,我们把他吵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