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拽着一团形似棉花糖的黑雾跳下来, 走路摇摇晃晃,来到顾闻儒身边时脸已经红透了。
不是那种羞怯的晕红,而是一种晕飘飘的醉红, 像云霞一样扑在他的眼角脸颊。
他喝醉了, 顾闻儒有所预料,但始终没想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灌醉了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洛茨靠在顾闻儒怀里, 像把玩面团一样将黑雾捏来捏去。顷刻便能摧毁高级太空军舰的黑雾,在他手里像是被去掉了所有的攻击性,只剩下一团没什么用的绵软外壳。
顾闻儒摇摇头,扶住洛茨的胳膊, 怕他醉倒在地上。
“这是很坏的东西。”洛茨凑在他耳边小声说, “它可以摧毁一切,你在哪里碰到的它?”
“一次边界巡逻。”顾闻儒淡定回答,“派出去的巡逻舰队发现了它, 尝试采集但由于过于鲁莽导致全军覆没,随后它便开始大面积蔓延,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制止住。”
洛茨闻言皱起眉毛,捏黑雾的手指下的大力, 黑雾瞬间在他手里崩散开,化成一股被风吹散的烟。
顾闻儒目睹了这堪称惊奇诡异的一幕,数月前的那次拦截, 至今让第一军的边防士兵心有余悸。那种无法阻拦、不可阻拦, 甚至会吞食自身的蔓延是如此可怖,如果不是顾闻儒当即立断采取措施, 使用精神力强行将黑雾隔绝驱逐, 否则如今联盟边界成为什么样子,难以想象。
但正是这样强悍诡异的存在, 却被洛茨轻易捏碎,其中种种,但凡深思都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顾闻儒却面色平常,好像这不是多么大的事情。
“联盟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有向上汇报。”顾闻儒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在我重伤后的第三天,这些黑雾全部消失了,无影无踪。”
“……”
洛茨开始觉得自己刚才一把捏爆黑雾实在是太仁慈了。他左看右看,想再抓一把下来。
顾闻儒提前看透了他的想法,抬手将人往怀里一揽,制住他的动作。
被人束缚,洛茨不大高兴,但顾闻儒的怀里又暖和又舒服,还香香的,洛茨脑袋晕乎乎的,没忍住,额头在顾闻儒脖子那里蹭了蹭,放弃挣扎。
“是哪里的边界?”他问。
“使卡斯8号星附近,”顾闻儒全盘托出,“与卡慕帝国交集。”
洛茨喃喃自语:“……难怪。”
“什么?”
洛茨背靠着躲在顾闻儒的怀里,顾闻儒低头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黑脑袋,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洛茨转身,两人面对着面。仍然搂抱着,“难怪!”
他字正腔圆地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神色认真,一直盯着顾闻儒的表情,像是在观察他有没有听清楚。
顾闻儒配合着点点头:“难怪什么?”
“难怪我觉得那个金毛不对劲。”洛茨自己站了一会儿,嫌累耍赖,软软地往前趴,倒在顾闻儒怀里。“他身上也有这种东西,但和你的不太一样,他身上的更恶心一点。”
“什么意思?”
现在他俩的交流完全就是问一句答一句,洛茨醉得太狠了,只有顾闻儒提出引导性的问话,他才能顺着问题给出回答。像只一戳一蹦跶的小青蛙。
顾闻儒没救了,他觉得可爱死了。
“意思就是他不会死,但你会。”洛茨小声说,“他是共生,你是寄生。黑雾会吃掉你,却会滋养他。”
他被顾闻儒胸口的胸针吸引了注意,伸出一根手指玩闹一样拨弄,语气中听不出慌乱惊恐。
顾闻儒见他喜欢,单手摘下后放在洛茨手里。“送给你。”
“你这是在贿赂我吗?”洛茨抬眼问他。“我可以救你哦。”
顾闻儒垂眸与他对视:“按照你的说法,艾伦诺也能救我。”
这话坏得很,非常有心机,顾闻儒以前从没说过,但有些事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如果洛茨这个时候清醒,说不定还能灵活脱身,顺便反将一军,但他喝醉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听顾闻儒这么说,真以为他要去找艾伦诺,急了。
“那可不行!”他大声说。为表态度坚决,还强行站直,“你不能和他好,他可坏了!”
“那你好吗?”顾闻儒笑着问他。
“好,我特别好!”洛茨自信地说,“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温柔的!”
这个承诺听着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还是让人心里很舒服。顾闻儒摸摸他的脑袋,刚想顺着洛茨的意思改口,就看到怀里的人眼珠咕噜一转,像是冒出了什么鬼点子,接着洛茨打响响指,场景调换,他们回到现实中。
冷饮中的冰块已经融化,杯壁上的水珠滴在茶几上,顾闻儒盯着粉红色的饮料看了一会儿,心神一动,闻了闻杯子里的饮料。
果然有一股很淡的酒精味。
在宴会上,洛茨只吃了小蛋糕和果汁,今晚他唯一接触到的酒精就只有眼前这杯饮料。
顾闻儒实在没想到洛茨的酒量这么浅,以后家里不能出现酒了。
从心中暗下决定,顾闻儒看着躺在一旁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洛茨,挪近过去,想把人抱进卧室。
然而还没等顾闻儒伸手,原本已经接近入睡的洛茨忽然睁开双眼,看到顾闻儒后毫不犹豫地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体跟着凑近了一些。
“你真好看。”他说。“我喜欢你的眼睛,特别漂亮。”
顾闻儒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谢谢。”他说,“你喝醉了,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洛茨摇头。
酒意上涌,这时候的他又困又兴奋,搂着顾闻儒的脖子不肯撒手,把他往自己身上拉。
顾闻儒没办法,只能顺着洛茨的意思往前,怕压着人,胳膊一直从后面撑着。
他们离得越来越近,近到顾闻儒可以闻到洛茨唇上的桃子甜味。这已经不是哨兵的五感强化可以形容或者概括的了。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吧?”等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洛茨蹭蹭顾闻儒的鼻尖,轻声问。
“……”
顾闻儒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沙石堵住,他没办法说话,只能死死地盯着洛茨微微垂下的眼眸,和他眼角醉意的红。
好在顾闻儒也没有真心等待顾闻儒的回答,亲昵地在他鼻尖亲了一口后,他宣布:“我要亲你!”
接下来,还没等顾闻儒给出任何反应,那软而甜的唇便吻了上来。
刹那间,感受如同在空中噼里啪啦炸亮半边天的烟花,顾闻儒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低吼,本来呈现保护姿势的手也向上挪去,扣住洛茨的下巴,将他更近地拉向自己。
唇吻的亲密本该是最温柔最缠绵的,可此时此刻却多了几分色欲的急切和难耐,洛茨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顾闻儒身上,喘息与黏腻的亲吻声在耳边不断炸开,清而甜的桃子气息充斥感官。
洛茨被亲得迷迷糊糊,明明是自己主动,可亲到一半儿就觉得累,哼唧着想躲。
然而想躲是不可能的,顾闻儒平日冷静自持,但骨子里还是保留着哨兵的侵占和占有欲,洛茨越躲,他亲的越深,到后面洛茨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含含糊糊地求饶,“不、不亲了……我想睡觉,别,困了……”
求饶给的理由也很没理头,洛茨的嘴唇被亲的红且透亮,头发也乱了许多,衬衫靠上的三粒扣子全被揉搓开,露出一小块羞红的皮肤。
顾闻儒闭眼深呼吸,几秒钟后镇定下来,将洛茨重新揽进怀里,声音低哑,“我带你去睡觉。”
没再被亲,洛茨就不躲了。他真的很喜欢躺在顾闻儒怀里时感受到的那种安心,仿佛被层层叠叠的棉絮包裹,打了个哈欠,他点点头。
于是顾闻儒把他抱在主卧,放在床上,洛茨自动把拖鞋踢开,然后钻进被子里翻了个身,抱着枕头趴着睡,三分钟不到就沉入梦乡。
从后背到腰臀再到大腿的曲线十分美好,顾闻儒盯着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调整好适合睡眠的温度后,他关灯离开。
然而刚走到门口,洛茨那边就传来哼哼唧唧的梦喃声。
顾闻儒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
走进过去蹲在床边,洛茨又喊了一遍。
“……小鸟。”
顾闻儒轻轻“嗯”了一声:“我在。”
洛茨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趴在枕头上和顾闻儒对视。他的嘴唇还是红红的,看起来真的很困,但还是坚持伸出一根小拇指,要和顾闻儒拉钩。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洛茨说,“你别怕。”
顾闻儒和他拉钩:“我没怕。”
“我知道,”洛茨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你是坚强的小鸟。现在坚强的小鸟要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
顾闻儒离开,关上了灯。
……
第二天早上,洛茨在一张自己不认识的大床上睁眼,身体酸痛,像是被人暴打过。
“……”
他难受地翻了个身,发现比起身体上的酸痛,头才是最难受的地方,好像搅拌机插进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脑浆都晕乎了。
【怎么回事?】洛茨看到趴在自己枕头边的系统,问,【我被人打了吗?】
【没有,】系统回答,【你只是喝多了。】
洛茨眨眨眼,调整姿势,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不可能,】他果断否认,【我只喝了果汁。】
【顾上将的那个蠢机器人给你调了酒精果汁,】系统心里还在计较洛茨昨天晚上夸那个圆筒可爱的事,【你喝了一口,醉了。】
【……】洛茨隐约想起来一点,点头,【桃子味的,对。那之后呢?】
【之后你和顾上将亲了好久。】系统毫无感情地复述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先亲了他,然后你被亲得受不了了,就要睡觉,顾上将把你抱过来,你马上就睡着了。】
洛茨:【……】
回忆渐渐在眼前浮现,炽热的喘息和舔吻仿佛还留在唇上,洛茨一只手捂住脸,羞耻地蜷成一团。果然就不该问,要是什么都不记得,那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系统很满意地看着洛洛忏悔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
然而没过一会儿,洛茨像是想到什么。
【他怎么没有一把把我推床上?】他红着脸,露出一只眼睛,有点羞耻又有点不满,【我期待了好久呢!】
第182章 哨兵向导
鸡蛋混合牛奶倒进锅里, 一股香气扑散开,嫩滑的黄色加上点点绿色点缀,顾闻儒系着围裙, 抬腿帮小机器人调了个方向, 让它离开厨房,别给自己添乱。
他常年住在军队, 吃的都是食堂,家里厨房几年也开不了一次火,但昨夜心上人留宿,顾闻儒实在不放心让他吃小机器人做出来的东西, 所以自己下厨。
旁边绝对没有添加一滴酒精的果汁已经榨好, 顾闻儒把鸡蛋盛出,找来两个干净的杯子,倒果汁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刚好看到厨房门口站着个脸红透了的人。
洛茨穿着衣服睡了一晚上, 各种翻来覆去,衣服早就皱了, 他从顾闻儒的浴室里洗了个澡,又找了身勉强算合身的衣服穿上,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没干, 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他刚才一直在外面看顾闻儒做饭。
黑色围裙的系带从腰后打了一个简单的结, 将白色衬衣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度,隐约勾勒出劲瘦腰肢的弧线, 洛茨看得很爽, 心里想着或许这么多年来,围裙这种厨房用具始终没有被淘汰, 也有一些不那么正经的理由在。
空气中的果汁甜味涌进鼻腔,洛茨大脑带他回忆起昨晚发生的点点滴滴,脸自动就红了。
“……你还好吗?”回过身来的顾闻儒发现洛茨的不对劲,问道。
洛茨无言捂住脸,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后摆摆手:“我没事。”
这句话是谎话,他有事,事大了。洛茨实在想不通昨天晚上自己怎么能被醉成那副样子,被亲两下就老实了,要去睡觉,明明进门之前还琢磨着要复刻一下阿柠提到过的网友x骚扰。
或许是因为他是顾闻儒的初恋。坐到餐桌前,洛茨开始寻找理由。而自己已经二婚了,加上这一遭就是三婚……初恋和已婚对待感情的方式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哈。
在一旁猜到洛茨在想什么的系统默默提醒:【也可能是四婚。】
洛茨切香肠的动作一顿。
对,有可能。因为按照系统给出的消息,洛茨已经进入过三个梦境,收集了三片灵魂,如果他能和陆明河还有洛辛谈的话,他很有可能也和第一片碎片谈了,只不过那时候他能量不稳,病症发作,所以忘记了。
好可怜的第一个。
洛茨喝了口果汁,是桃子味。与昨天晚上喝的冰饮相比,这杯果汁显然要更清淡一些,但桃子味仍然很浓郁。
洛茨默默把杯子推远一些,生怕自己再想起不该想的。
“头还疼吗?”观察到洛茨的这些举动,顾闻儒开口问道。
洛茨:“……”
推杯子的动作停住,两根手指像无措一样敲击桌面。洛茨声音很小,“不疼了。”
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顾闻儒的眼睛,仿佛昨夜的事对他来说也很出格,黑发间露出的白嫩耳廓已经红透了,洛茨整个人就像是在冒热气。
“昨晚……”
顾闻儒想谈谈昨夜的事,但刚一开口洛茨就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中盈满水雾,几欲落泪,他看着顾闻儒,神情像是在期待,又好像是在恳求。
“……那是我的初吻哦!”喃喃轻语传入顾闻儒耳中,将他从失神中拉出,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光不自觉地随着洛茨的话语落在他的唇上。
因为昨夜亲得太用力,洛茨的嘴唇还是红肿的,泛着一种诱人的红,每当视线无意落在上面,就会引起一阵暧昧的心悸。
“我知道。”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沙哑。
“你知道有什么用!”
他的回答让洛茨有点急了,即使浑身羞得都快冒烟,他还是气得站起来绕着餐桌转了两圈,然后凑到顾闻儒旁边,义正言辞地说:“你不能这样!”
他站着,不肯低头,顾闻儒便只能仰头看他。几分钟前还在胸腔中翻滚的犹豫慌乱,在洛茨如此明显的表现下全都化为欣喜欢愉,顾闻儒眼中荡开笑的波纹,温柔地看着洛茨。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他问道。此刻场景仿佛脱离时间的直线,又跃回到昨天夜里。他问一句,洛茨说一句,两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你该问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洛茨红着脸告诉他,“很认真很郑重地问我,如果我不同意,你就要开始追求我,追到我同意为止。”
“好,”顾闻儒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那你开始问吧,”洛茨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我准备好了!”
“请问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正如洛茨要求的那样,顾闻儒很认真很郑重地问他,“我的伤还没有好,麻烦也没解决,但我很喜欢你,很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从此我的荣誉,我的财富,我的一切,都与你共享。”
洛茨怔怔地看着他。
他没有立即回答,但是他的眼神告诉顾闻儒——他同意了。
“……你不用说后面那些的。”
半晌之后,洛茨弯下腰,手指轻触顾闻儒的侧脸。他的声音轻而又轻,仿若耳语,在爱人身侧呢喃着。“你只要问我,我就会同意的。”
“那我可以抱你吗?”顾闻儒问。处在恋爱关系中的人是不需要询问再拥抱的,只有那些仰头求得垂怜的人才会这么问。
“当然可以。”
洛茨扑进顾闻儒怀里,给他最高权限。
按道理来讲,刚确认关系的俩人不得腻腻歪歪好几个月,把全家上下包括楼梯口在内的所有空间全都以一种新方式重新探索一遍才算结束,只能说他俩谈恋爱的时机不太对,稍有不慎就会初恋变殉情,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吃完饭,小机器人冲过来收拾碗筷,洛茨在半路拦住它,用手指戳它脑门。
“你昨天晚上调的什么?”他开始算账。
小机器人没那么多脑子,洛茨问,它就回答,脑门屏幕上冒出一个饮料图案。
“怎么能随便调酒给人喝呢?”洛茨恼怒地继续戳,“太妨碍我的计划了!”
小机器人不懂,以为洛茨说这么一长串是夸他,滴溜溜反应一会儿后,屏幕上浮现出一个绿色的大拇指,后面接着个笑脸。
洛茨:“……”
他悄声对飘在自己肩膀上的系统说:【它和你差不多可爱,你比它聪明一点。】
系统哼哼唧唧地不肯应他,但已经开始消气了。
“你昨天晚上说艾伦诺身上也有黑雾。”顾闻儒扣住洛茨的腰,让他给小机器人让出一条路。
洛茨“嗯”了一声,放松地瘫在他怀里。“对,我和他握手的时候感觉到了。”
他冲着顾闻儒伸出右手,让他看自己的手掌心。“特别疼,像被针扎了一样。”
那种所谓的疼其实是一种感受,而非真的发生在他的身体上,而且经过一夜,早就没感觉了,可顾闻儒还是心疼地抓住洛茨的手,在他手心留下一吻。
“以使卡斯8号星为界限,这边是联盟,那边是卡慕帝国,你说在你重伤后没多久,黑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时候,卡慕帝国的二皇子偏偏出现在联盟,身上也有这样的东西。”洛茨坐在沙发上,研究顾闻儒的手指,“是不是有一点凑巧?”
“你想说黑雾的泛滥与卡慕帝国有关。”
顾闻儒反手与洛茨十指相扣,神色依然专注严肃,好像做这事的人不是他。
“猜测而已,我没有证据。”洛茨诚实地说,“我只能感觉到你身上的黑雾和他的不一样,它让你重伤,让你屏障受损、精神力混乱,可艾伦诺身上的却完全没有这种迹象,像是被控制住了……”
他兀自陷入沉思,仿佛不能理解。
顾闻儒揉开他眉心的纠结。“你昨夜还说他能救我。”
“我也能救你!”洛茨相当不服气,大声说完之后又转成小声,“当然啦,如果他能控制黑雾的话,说不定真可以帮你平稳两者之间的对抗。”
顾闻儒听完神色不变,只是道:“研究院无法从我的精神力中提取到黑雾的有效物质,所以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的选择只有两个。”
艾伦诺,或者死。
洛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不喜欢这个猜测,这种把人当物件一样逼迫戏弄的做法让他浑身不舒服。
更别提对象是顾闻儒。
“其实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黑雾消失了。”气了一会儿后,洛茨平稳心神,继续说,“如果它真的被人为操控了,那它肯定还会再次出现,可我们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个地方——边界太大了。”
这确实,黑雾一旦泛滥,极难阻止。上次泛滥,顾闻儒拼着重伤才勉强阻止,可联盟没有第二个可消耗的黑暗哨兵了。
“……”
顾闻儒想起什么。
“或许我们知道。”他说。
洛茨眨眨眼睛。
……
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宴会上待到莫名其妙的凌晨,第二天来到军部上班的时候,谷季寒整个人怨气冲天。
“下次和第一军演练是什么时候?”他一进办公室,把帽子往衣架上一扔,就问道。
他的副官带着一堆需要审查签字的文件走进来,闻言翻看了一下光脑,回答:“半个月后有一场小型演练,已经安排两位大校负责了。”
谷季寒挥挥手,坐到办公桌后面。“我也要去,把时间给我空出来。”
一只脾气火爆的红色剧毒章鱼缠在办公椅上,触手不耐烦地拍打着桌面,裂痕从桌角裂开。
副官也听说了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事,知道中将很气,憋了一肚子火,因此也没劝,点头便准备安排。
“哦对了,”他要走了,谷季寒又想起什么,在后面吩咐,“那台机甲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全程无人员接触,已经运到咱们军的实验室里面了。”副官回答,“上面附着的物质还在检验中,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谷季寒闻言无声地骂了两句。
“抚恤金一定要发到位,宁愿多给也不能少给,”他搓搓脑袋,叹了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嘱咐,“连尸骨都没能带回来,是我对不住他们。”
“这不是您的错,将军!”副官眉毛皱紧,“那种物质非常奇怪——”
“——我知道,你出去吧!千万别让人碰。”
话还没说完,便被谷季寒抬手打断,他不是个喜欢被人安慰的性格。
副官犹豫几秒,最终选择服从命令,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谷季寒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批了几份文件,烦躁地“啧”了一声,有点坐不住,想去实验室看看。
然而他刚站起身,一旁的通讯器里就传来副官的声音。
“将军,第一军的顾上将想见您,请问您有空吗?”
谷季寒不可置信,拔高声音问道:“什么玩意?谁想见我?”
“第一军的顾上将。”副官耐心重复,语气忽然有一段不自然的停顿,“另外,他还带了一个人来。”
顾闻儒?还带了个人?
昨天晚上还不够爽,今天耀武扬威到他第三军的地盘上来了?
谷季寒从鼻子里喷出股气,剧毒章鱼用触手啪啪地拍桌子。
“让他进来。”
第183章 哨兵向导
谷季寒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被气笑过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批好的文件整齐堆在桌角,平滑的封面映出白天的阳光,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谷季寒坐在办公桌后面严阵以待, 门外传来脚步声, 熟悉的气味和步伐节奏影响着感官,缠在椅背上假寐的章鱼敏锐地睁开双眼, 体表颜色变得更加鲜亮,它感受到了对手的气息。
畏惧又跃跃欲试。
门在眼前打开,顾闻儒首先走进办公室,他没穿军装, 一身衬衫长裤, 样式非常简单。
这样的装扮说明他不是以上将的身份来见谷季寒,因此谷季寒不必向他敬礼。
这大概是整场会面里唯一值得人高兴的地方。
开门以后,顾闻儒站在门口, 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瞅了谷季寒一眼,没有继续向前, 反而让出过道,给身后的人留出空间。
第二阵稍轻一些的脚步声响起, 昨晚那个像小鹿一样蹦进谷季寒心里,又毫不犹豫蹦走的黑暗向导,就这样走进他眼中。
谷季寒:……
虽然已经早有预料, 可真发生在眼前还是觉得非常心塞。
谷季寒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怎么看上的小向导都跟触觉失灵似的喜欢这个冰块呢?有什么好的?
打理规整的红毛被身后的章鱼触手揉搓开, 谷季寒深吸一口气,保持良好严肃、端正体面的社交姿态, 对着面前的两把椅子:“坐。”
顾闻儒不用看都知道谷季寒这时候快气死了, 但他一个字都没提,洛茨同样感觉出房间里气氛不太对, 如果他愿意无视所有正常人应该遵循的社交礼仪,去探索谷季寒如今的精神状态的话,他一定能得到答案——可是哪有正常人会这样做?
所以他只是露出一个象征友好的微笑,乖巧地说:“谢谢你愿意见我们,中将。”
说完以后洛茨又去戳顾闻儒的肩膀,让他也说话。
顾闻儒很不习惯,但还是开口:“……谢谢你。”
两人并排坐在办公桌对面,那只和主人一样气得不行的红色章鱼把触手啪一下拍到桌子上,然后阴暗地爬行过来。
真·阴暗爬行。
安静坐着的洛茨没见过这架势,有点慌,想往顾闻儒身后躲,但内心激昂的男子气概不允许他当着相好和外人的面又躲又闪,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鱼爬行到自己面前,伸出一根剧毒鲜红的触手。
系统已经尖叫着逃走了。
谷季寒年纪轻轻能登上中将的职位,并且成为元帅的热门候选人,一方面是他家里在军部很有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自身骁勇善战、军功赫赫。
他的精神体剧毒章鱼,能量完全释放时单根触手长度便大于五米,其产生的毒液更是可以瞬间毒杀一支小型军队,且章鱼天生的潜伏能力让谷季寒非常适合暗杀潜伏的作战任务,是剿灭星盗的尖刀。
如此一直格外强悍的精神体,外表当然不如寻常精神体可爱乖顺,皮肤表面布满坑坑洼洼的伤痕,颜色是象征剧毒的鲜艳,身体遍布圆环,触手下面的每一个吸盘上都长满尖锐的刺。
它盘踞着办公桌的大部分,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洛茨,身体蠕动,触手抬起,仿佛将要进攻。
四周寂静无声,坐在身旁的顾闻儒不动声色,微微偏转身体,目光落在精神体和洛茨中间的空隙中,一抹淡蓝色的光晕从他身后缓缓浮现,只要精神体敢进攻,白鸦就敢将整个房间割成碎片,绝不会让洛茨受到一点伤害!
办公室内气氛紧张到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崩碎一切,可就在这时,章鱼的眼珠子转了转,触手举在半空,灵活地弯了个心出来,像是生怕洛茨看不清,还专门左右晃了晃。
洛茨:“……”
“……谢谢?”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地点点头,见章鱼精神体还不肯收回触手,便犹豫着也冲它比了个心。
章鱼满意,爬行着离开。
顾闻儒身上只有洛茨才能看见的蓝色光芒消散,谷季寒嗤笑一声,喝了口水,继续摆足姿态。
“行了,不闹了,看你那样子——来找我干什么?”他看着顾闻儒,大发慈悲地问道。
顾闻儒没立即说话,反而看了洛茨一眼,直到洛茨对他点头,他才慢悠悠地与谷季寒对上视线。
“昨天晚上,”他开口,“那个人一提联盟边界,你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
问题甫一出口,谷季寒就愣住了,他来回瞅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表情诧异。
“你就为了这事儿来找我?”
顾闻儒颔首。
“……虽然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但我不和有病的人计较,”
谷季寒放松身体,翘个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一边说一边对着洛茨抛媚眼,卖弄风骚。“我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他烦人,跟他说什么没关系。”
“我看起来很像是眼瞎吗?”顾闻儒面无表情,“这话说给刚入学的孩子听还差不多。”
谷季寒急了:“你嫌我说话差劲?我告诉你整栋楼就没有比我更会——”
“——我没这么说。”
顾闻儒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毫无感情,全是敷衍的技巧。
谷季寒这下是真的想放章鱼去咬人了。
“你手下的第四探查队,在42天前向外派出三台巡查机甲,前往边界巡查星盗踪迹。”顾闻儒忽然背道,“15天后,其中两台巡查机甲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军舰,而第三台却迟迟未归,直到5天后,它才真正出现在第三军的巡查报告上。”
谷季寒的脸色倏地沉下去。
“我很好奇的是,那五天发生了什么?”顾闻儒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此时的紧张气氛,淡然道,“以及,他们真的回来了吗?”
“你什么意思?”谷季寒嗓音绷紧,神色阴沉。
“没什么意思,”顾闻儒摊开手,“你从小从军队长大,和手底下的士兵相处很好,知道他们是人,是活的,不是工具,我并不觉得你会私自处决或者怎么样——这反而让我更奇怪了。”
谷季寒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在返程过程中遇到了一小股流散匪徒,这就是原因。”
“哦。”面对他的解释,顾闻儒轻巧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们死了呢!”
砰!
谷季寒瞬间暴怒,手握成拳,用力敲在桌面留下一个沙包大的坑,他盯着顾闻儒看,眼神中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嘴放干净点!”他嘶嘶出声,“你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
顾闻儒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正想开口说什么,一只手却忽然从旁边伸来,搭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一直从旁边聆听的洛茨接上他的话,表情平静:“他受伤了,不能和你打。”
“不是有你吗?”见黑暗向导接过话题,谷季寒有心放缓语气,但还是很冲,“死不了。”
“那也不一定。”洛茨冷静地说,“他的精神力被一种我们不能暂时理解的东西攻击了,我短时间内救不了他。”
话音落下,谷季寒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手底下的人是怎么死的,我就是怎么受伤的。”顾闻儒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不可能。”谷季寒说。
“确实不太可能。”顾闻儒完全理解,“研究院无法从我的精神力内提取到任何有效物质,我的受伤在所有机器检测中都是最正常的受伤,没人知道里面正在崩坏。我的运气不错,现在还活着,如果是等级低一些的哨兵,可能撑不过去……”
他停下讲述,望向从刚才开始便陷入诡异沉默的谷季寒。
感觉到他的视线,谷季寒语气疲倦,道:“精神力暴动,九秒内迅速发动,连救都救不过来。”
“……”
洛茨抬眼看去,刚才还火气冲天的男人突然变了副样子,变得麻木无力且满心困惑。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像道出一则死寂的箴言:“看来你已经见过了。”
“啊对,他娘的你没猜错,全死了,”谷季寒把头发捋到额后,恨恨地说,“我没法把尸体带回来,只有机甲自动上传的录像。”
“什么样的?”洛茨问。
“不知道,”谷季寒说,“录像里,只能看出他们的额头上长出了跟树枝一样的黑色纹路,很诡异,但等他们死后,那些纹路又都消失了。”
和顾闻儒的症状一样!
洛茨又问:“尸体呢?或者他们乘坐的机甲还有吗?”
第三军的巡查队出事比顾闻儒早,说不定他们会有所发现。
面对他的问题,谷季寒没回答,兀自在办公桌后平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盯着顾闻儒,像研究似的看个不停。
“你脑子里真有病?”他怀疑地问。
顾闻儒叹了口气,怀疑他小的时候是不是被枪托砸坏过脑袋,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然而和什么人说话就得顺着什么方式说,顾闻儒没办法,点点头:“是。”
“怎么证明?”谷季寒很警惕。
“你要进我精神图景吗?”顾闻儒问。
“……”反应了一会儿,谷季寒肯定:“这是个笑话。”
然而没有人笑,洛茨也只是勉强勾勾嘴角。进入精神图景需要哨兵向导之间绝对的彼此信任和高匹配度,谷季寒与顾闻儒既不相互信任,也没有高匹配度,所以没有办法验证顾闻儒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留给谷季寒去确认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联盟上层还没能收到与黑雾有关的各种情报,完全是因为边界的几次骚乱都只是试水,打完就跑,根本不给他们留反应和追踪的机会。
而一旦敌方认为时机到了,那一定是铺天盖地之势,能凭借精神力抵挡入侵的黑暗哨兵有且仅有顾闻儒一个,还是重伤状态,根本无法照顾整个战场。
只要战争打响,若没有提前准备,联盟绝对毫无招架之力。战场上的死伤惨重还不是全部,怕就怕挑起战争的人想要更多,到那时,又是几十年的血雨腥风。
此时的局势有多紧张,在座三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计量。
思索良久,最后谷季寒选择相信。
“好吧!虽然搞不清楚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一看就是冲着联盟来的。我知道你心里向着这儿,坑我也不会坑到这种大事上。”
他做出决定。
“走。”谷季寒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带你们去看个东西。”
第184章 哨兵向导
联盟第三军的实验室位于地下室, 经过三重验证关卡,谷季寒在最后一扇门前精神力验证,冰冷的气息环绕在三人中间, 洛茨深吸一口气, 感受到了刺痛的震颤。
门后面究竟会出现什么,洛茨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尸体就地焚烧掩埋了, ”谷季寒一边走一边说,“没有经人手,但我后面检查过,那些黑色纹路都消失了。不清楚是隐藏还是真的走了。”
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 谷季寒带他们走到一面巨大的可视玻璃前, 透过玻璃,洛茨看到了那台存放其中的残破机甲。
守在一旁的研究员向三人敬礼。
“没人碰吧?”谷季寒再次向他确认。
“绝对没有。”研究员说,“我们只采用了非人类的采取方式, 试图探查机甲上面附着的能量。”
谷季寒沉吟片刻,接过研究员递来的分析报告。
洛茨也凑上去看, 发现整整一沓的研究报告上基本没有有用的东西,一切都是谜团, 谷季寒看得很头疼。
“目前只能确定不是病毒,也不是精神力,”研究员似乎意识到自己递上一堆报告的行为是脱裤子放屁, 连忙给出自己的看法, “但它与哨兵精神力的某些频段是一致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它可以缠上哨兵的精神力。
洛茨踱步到玻璃前,注视着里面的机甲。
这台巡查机甲本就在服役途中经历过许多波折, 虽然养护得当, 但外壳早已遍布划痕,几日前的那次黑雾暴动更是将它破坏得没了修复的可能。
一枚金色圆环在洛茨眼中缓缓燃起, 封闭空间内,附着在机甲上的黑色雾气仿若黏虫般轻轻蠕动,不住缩小,像是在躲闪。
一股冷清的香气从身旁传来,洛茨闭上眼睛,再睁眼,双眸已经恢复黑色。
顾闻儒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洛茨顺势往他身上贴,小声说,“和你精神图景里的一样。”
顾闻儒点点头,不问他是如何判断,洛茨说,他就相信。
“头晕吗?”
洛茨眨眨眼睛,慢慢站直身体。“刚才是有一点,现在没事了。”
这个梦境与之前的副本梦境不同,在上个梦境中有女神的神庙,可以源源不断地供给能量,而这个世界是一个纯粹的科技至上的世界,并不信神,洛茨使用起力量来也相对要麻烦一些。
但问题不大,洛茨心态好得可怕,觉得总会有办法,毕竟他的最终目的是把碎片带走,而不是真的拯救什么,实在不行还可以跑路。
顾闻儒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要用自己的感受确定洛茨是否真的一切都好,湛蓝的眼睛仿佛一片浩瀚的海,洛茨迷失在他的眼里。
他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蹭过顾闻儒的脖颈,插进他的发丝中。
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洛茨没有意识,眼神飘忽,思绪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手指本能地蹭来蹭去,将发丝绕在指间。顾闻儒配合地低下头。
一旁跟研究员聊完的谷季寒刚转身,就看到俩人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刚粘好的心刹那间又碎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开朗随性的笑,抬步走到两人身后。
“暂时查不出什么。”他伸手用力拍打顾闻儒的肩膀,好像两人关系有多好,“你俩呢?有啥发现吗?”
红色章鱼又出现在他背后,比起之前更小了些。它懒洋洋地往上爬,爬到谷季寒头上,确定洛茨能看到自己以后,它伸出两根触手,合起来比了个心。
挺抽象的。
顾闻儒被谷季寒下狠劲拍了几巴掌,身体丝毫不动,抬手将谷季寒的胳膊拨到一边去。
“什么都没发现。”他淡定地说,“你等死去吧。”
“嘿,你这话说的,我等死干什么?”谷季寒还是笑得开朗,很阴险,“受伤的又不是我。”
“……”
顾闻儒没回他,只从上到下将谷季寒打量一圈,然后摇摇头。
谷季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质问。
顾闻儒不说话,抬腿就要走。
谷季寒有点急了,不自觉地心想难不成自己也中招了,只不过等级高加上程度浅,所以还没发作?
这么一想,谷季寒果然觉得自己这几天一直有点不舒服,昨天晚上还失眠了,确实不太对劲。
然而他越是慌,顾闻儒就越不理他,径直朝门口走去,谷季寒气得不轻,想要骂人,但还没张嘴,洛茨就从他肩膀上拍了一把。
“没事,他吓唬你呢!”
谷季寒回过身,看到洛茨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
“吓唬我?”谷季寒没忍住,拔高声音反问,“不是,他有病吧?这种事拿来吓唬人?!”
“你让他有一点生气。”洛茨替自己相好解释,“不过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他语气乖巧,虽然内容让人听得不舒坦,但谷季寒还是卖他的面子。
“真没事?”他再次确认。
洛茨点头,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真的没事。”
在谷季寒看不见的地方,洛茨手心浮现出一抹极淡的金光,从他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抚过,将丝丝缕缕黑色雾气清除殆尽。
“不要让人接触那台机甲,有情况的话顾上将会来找你的,”确定一切无恙,洛茨嘱咐道,“边界随时有可能会再出现,小心一点哦。”
“我知道。”
谷季寒又应了一声,洛茨确定该说的都说了,便向他挥手告别,快步向前跑去。
他离开前两道门,本该早就离开的顾闻儒就在第三道门边等着,听见脚步声,他走出阴影,而洛茨毫不意外地挽住他的胳膊,像他早就知道顾闻儒会在这里等着一样。
两人并肩离去。
谷季寒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瞥见这一幕,他想到什么,搓着脑袋叹了口气。
“中将,叹什么气呢?”
副官正好在这时出现,见他叹气,便随口问道。
“失恋呗,叹口气。”谷季寒抬手把趴在自己脑袋上的章鱼揪下来,“我算看明白了,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希望。”
“什么没希望?”
“他俩。”谷季寒示意副官向前看,此时洛茨和顾闻儒已经走得很远,仅能瞥见一点背影。“说不清楚,好像心已经连一起了,一个人开口就是两个人说话,真烦人。”
他爸妈就是这样的,谷季寒看得明白。
说完,他随手把手里的章鱼扔到一旁,烦躁地上楼批文件去了。
离开第三军,洛茨在门口和顾闻儒暂时告别。
“我已经和白老师约好了。”洛茨摆弄光脑,给顾闻儒展示聊天页面,“他说我可以去他的基础课上旁听。”
顾闻儒重伤未愈,即使洛茨有把握清除黑雾,也因为对精神力的把控不熟,使得事倍功半,所以他要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
“基础课?”顾闻儒给他拉开车门,神色不明地重复一遍。
“对呀,”洛茨理所当然地应道,完全不感觉奇怪,“我之前一直在塔里面做清洁工,一节课都没上过呢,最好还是从基础开始学。”
好可怜的讲述,不禁让人联想到一个勤勤恳恳的小向导,带着拖把在走廊里努力工作,偶然拖到向导教室门前时,还会停下工作,向往地趴在窗户上,想听一听里面的导师讲课。
顾闻儒没有进过塔,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形如何,但白星是曹婧的伴侣,专业能力相当过硬,顾闻儒没有理由不放心。
“好的。”于是他说,“我送你过去。”
洛茨坐在他旁边,偏头去看他。
要不说两人心有灵犀,顾闻儒一丝端倪都未露出,但洛茨就是知道他有点不开心,又或者说紧张。
他在担心自己的结合向导的安危,这是哨兵特有的保护欲膨胀,好像除了自己的羽翼之下,任何地方对向导来说都是危险的。
社会公认,强行将一对已经开始结合的哨兵向导分开,不仅没道理,而且反人类,是很神经病的举动。
眼下洛茨和顾闻儒虽然还没有真正结合,但精神力的连接已经形成,顾闻儒又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反应大些。
洛茨很高兴他能忍住,所以下车前他在顾闻儒脸上亲了一口。
“你可以来接我嘛?”他问,“或者我自己打车回去也可以。”
顾闻儒完全不给第二个选择机会,拿来洛茨的光脑,输入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
“今晚见。”他说。
洛茨开心地走进白塔,路过警卫厅的时候还和里面的守卫打了个招呼。
阿柠就在门口等着接他,看到洛茨从一辆车上下来,连忙拽着胳膊,和他凑在一起。
“车上是顾上将吗?”他小声问。
洛茨点点头。“他送我过来的。”
“那你没跟他说那些事吧?”阿柠开始挤眉弄眼,试图用表情让洛茨理解一切。
洛茨真的理解了。
“没有啊,”他表情淡定,“真没有,我答应过你不告诉他的。”
阿柠放心了,一路把他领到白星用的基础教室。
“白老师每半月会开一次基础理论的课,听的人不多,但对你一定有帮助。”
“为什么听的人不多?”洛茨问,“白老师很厉害呀!”
“因为很枯燥。”阿柠板着脸,严肃地说,“我偶尔听过,五分钟后我就睡着了。”
“……”洛茨沉默一会儿,语气凝重,“那我希望我能坚持半小时。”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白星用的教室不算大,有点类似于古地球学校的那种阶梯教室,洛茨进去以后挑了个中间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课本,翻开第一页。
……不过阿柠听五分钟就睡着,所谓的课本,在洛茨看来简直就是一本编码加密后的谜语大全,正常人一辈子说不出来的话,这本书上都有。
洛茨困惑地摇摇头,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塔会出版这种课本。
而正当他试着理解课本第一页前三段话的时候,一行人推开门走进教室。
艾桥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窗户边的洛茨,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这几天她没在白塔里见到人,还以为洛茨被赶出去了,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这时候又见到了,艾桥不由得步伐踉跄了几步。
她的反常落在旁边人眼里,清晰又明显。
“这是怎么了?”
问话的正是最近几天来塔里住宿学习的佩洛,他也注意到了洛茨。
但不同于艾桥的一无所知,佩洛在宴会上见过洛茨,自然知道他如今的身份是什么。
“没、没事,”艾桥勉强摇头,勾出笑,“佩洛少爷,我们去那边坐吧?”
她指了一个和洛茨隔得很远的位置。
佩洛眼里划过狐疑。
家里亲戚消失几天重新出现,人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艾桥该高兴才对,怎么吓成这样子?
他意识到其中一定有隐情可挖,当即笑笑,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前呼后拥地走到艾桥选好的位置上。
第185章 哨兵向导
洛茨终于在上课前找出一段独处的空隙, 站在窗帘遮挡的阴影下,让系统绑定顾闻儒。
【其实早就该这么干了。】他透过窗帘看向外面摇曳的树影,向导的本能让他即使背对的人群也感受到一连串打量的目光, 【可我不想这么早就开始。】
目光转瞬即逝, 仅仅只是在洛茨的后背蜻蜓点水地划过,任何人的生活中都少不了这样的目光, 很平常,很普通,几乎察觉不出异样。
几乎。
洛茨稍稍偏头,借着玻璃上反光的倒影, 看到一双正要移开视线的眼睛。
【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做这个的。】系统安慰道, 它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柔软的白光,绑定程序开始。
虽然没有更明确的了解,但洛茨隐约记得绑定过程不会那么好过——剧痛、遗忘, 以及一段时间的恍惚。
他有信心可以忍住一切,可无论如何, 现在不是探究那些事件究竟意味什么的时候。
然而一切就好像冰水划过他的身体,洛茨幻想着机器运作时齿轮转动契合的咔哒声, 几分钟后,绑定成功,没有疼痛或者突然的空白, 也没有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唔, 这就结束了?】洛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纸质书本摊开在桌面, 翻到第二页。他不适应。
系统转了两圈。【是的, 结束了。】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洛茨说,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或许太多了。你还记得多少?】
系统漂浮在半空的时候,是个小圆球,好像圣诞节挂在树枝上的白色小灯泡,而它散发的光要比那些欢乐的玻璃更冷,它靠近洛茨手边,光亮将洛茨的手背照得更白。
【我没有权限调取之前的任务记录。】系统说,【但我有一个备忘录,它在我这里很久了,上面或许有你写的话。】
备忘录?
洛茨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他记得这个东西,是某次系统关机升级后多出来的组件,好像很有用,可惜空间不大。
洛茨不记得自己在上面记了什么。他应该记住的,但回忆的侵蚀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他就忘记了。
其实他不相信自己会把真的重要的东西记在系统里,他不是那么容易给出信任的人。
不过凡事总有万一。
【洛洛要现在看吗?】系统乖巧地问,【我可以帮你打开它。】
洛茨没有点头,他看到教室的门再次打开,白星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走进教室,他的表情是的确有真才实学的老师才有的严肃和淡定,他出现在这间样式古老的教室中,讨论声、闲谈声全部消失。
“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白星站在讲台前,将一本已经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书放到桌子上。他没有刻意去寻找洛茨,高级向导稳定的精神力将整间教室笼罩。“我希望在这堂课上你们同样会有所收获,当然,我不会说我真的抱有很大期望。”
坦诚的开场白让洛茨笑了一下,他旁边坐着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女生,长头发,气质安静。她似乎对白星的课很熟悉,已经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洛茨一手撑着下巴,状似无意地穿过她头发与发带之间的间隔,在教室另一边靠墙的位置上,看到了两个非常熟悉的人。
佩洛和安桥。
他俩怎么会凑到一起?
洛茨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
白星的上课风格,即使排在整个联盟里,也称得上一句独树一帜。
洛茨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把一节基础理论课讲得这么枯燥的同时,还能添上那么多毫不幽默的冷笑话。当然了,白星绝对够格,他可以用几句话就解开洛茨弄不明白的问题,整堂课基本没有人废话,洛茨能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紧张地听讲,生怕漏掉什么。
但这还不是整堂课最引人关注的点,重点是等课堂结束,按照规定,除非没有学生再举起手,否则白星不能离开教室。
这是很珍贵的,白星作为没有在军部任职的联盟顶级向导之一,虽然在塔内担任着导师的职务,但他有太多的事要忙,所以学生不常能碰到他,有很多高年级的向导会专门为了课后提问,来听他的基础课。
洛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在自己旁边温柔安静的女生忽然像变了一个人,跟机关枪似的提出一连串洛茨连听都没太听明白的问题——她好像准备写一篇论文,就是那种一旦发表可以直接进入研究院级别的高级货。
白星很淡定,一一给出解答,个别没有办法立即回答的,他和女生约定时间,到时在办公室里研究。
女生满意坐下,另一个站起来的人同样也和机关枪有某种亲缘关系。
整间教室忽然就变成了机关枪小队。
洛茨低头看看自己抱着的课本,又看看说得口若悬河、唾沫横飞的高年级向导,很怀疑自己要不要真的现在就提出问题。
唯一能让他感觉有所宽慰的,就是那些和他一样正儿八经的低年级向导也露出了那种——天杀的你们在说什么——的表情。
洛茨尽量不去想他的实际年龄要比那帮孩子大多少。这还挺让人伤心的。不过一想到梦境里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大,洛茨就好受多了。
白星最后花了近一个小时来解答所有他能马上给出答案的问题,等他开始收拾书本和水杯,洛茨在光脑上给顾闻儒发消息,让他半小时后来接自己。
顾闻儒回复说好的,后面坠着一个很简单古早的表情符号。
他一直不太擅长用可爱花哨的图案来表达感受,洛茨习惯了。他才是两人中相对更时尚的那个。
而为了证明这一点,洛茨选出好几个自己很喜欢的可爱表情,一股脑地发过去。
顾闻儒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在几个表情里面选了一个天使小熊举玫瑰的回发过去,表示对洛茨的感谢。
洛茨:[么么!]
发完以后,他追着白星的脚步离开教室,陌生的背影引起几对好朋友之间简短的谈论,佩洛站起身,娇俏可爱的小脸上划过一丝割裂的阴狠。
他注意到了刚才发生的事。
人在陷入一段甜美恋情中的时候,周身的气质是会发生改变的,更别提那些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笑。
佩洛不应该在意。放在寻常情况下,像洛茨这种出身平民区的人,甚至都不配和他处在同一片空间。佩洛心中有很牢固的等级观念,所有活在联盟里的都是人,但人和人之间也有高低贵贱。
那些来自南区的平民,身上留着庸俗平凡的血,有点像可传染的细菌,看一眼都嫌脏,待久了生怕染上病。
佩洛不常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但事实是,从小到大唯一让他改变这种观点的平民只有一个——顾闻儒。
他简直慌了头,失去理智,毫无道理地栽进爱恋。那段时间,佩洛觉得自己像是得了病,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开心,忍不住思索如果父亲不同意他们该怎么办。他甚至想过(只有几秒钟)要和顾闻儒私下结合,只要他们连接紧密,那就没有人能分开。
换言之,佩洛从没想过顾闻儒拒绝他。
一个借着他们家族能量才青云直上的平民,享受了他们家族供给的财富荣誉和权利,回报多少都不够多。能与自己结合是天大的荣幸,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况且,佩洛不相信自己看错了。
在如此漫长的光阴中,佩洛能感觉到,顾闻儒有时看向他的目光是有爱的,那种爱让佩洛都觉得疼,好像被荆棘铁链扎得血迹斑斑,带着深刻厚重的思念,好像他们已经分别了一辈子。
佩洛从没被人这么看过,即使在他回头的时候,那种目光已经消失了,但他不会错过。
所以,所以。
当那个黑发黑眼的平民向导出现在宴会中,并且径直走向顾闻儒时,佩洛能听到自己的胸膛里燃起一捧愤怒的火。
艾伦诺就算了,他是二皇子,家世地位都在自己之上,佩洛不敢和他争,可柯楚算是什么东西?
黑暗向导又怎么样,他的背后一片空白,佩洛只要轻轻一戳,他就会倒下去。
父亲又没说不能做点小动作。佩洛挥手让周围的人先离开。
“你快毕业了吧?”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和艾桥说话,“想好后面做什么了吗?”
“投了几份申请,”艾桥回答,她有些拘谨,没想到佩洛会主动和她搭话,“但去哪里还没定好,还是要看最后的毕业成绩的。”
“哦,”佩洛应了一声,“想留塔工作吗?”
“当然想呀!”艾桥说,“但是竞争很激烈,我觉得我排不上。”
说完她讨好地笑笑,佩洛又慢悠悠地坐回的位置上,表情倨傲,打量艾桥的目光让她意识到什么。
她不自觉地弯下腰,摆出一副顺从讨好的姿态。
“……我之前听别人说起过你,”片刻后,佩洛缓缓开口,“成绩还是可以的,虽然等级有点低——”
挑剔的目光环绕在艾桥身边,早在前些时间她毫无缘由地在朋友面前失态,艾桥就已经不再被人吹捧夸奖了。
佩洛的话让她隐约感觉到希望,尽管艾桥并不明白为什么艾欧奇斯家的少爷会向自己抛出橄榄枝,但她不会轻易放手。
“——但总体还行,只要运作一下,在分部任职还是很有希望的。”在她紧张不安的目光下,佩洛慢慢地补上后面一句。“或许我能帮你这个忙。”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们这块是个无人区。
艾桥听到了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谢、谢谢……”她喜出望外,手忙脚乱地就要道谢,然而佩洛一伸手,止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不过我不喜欢做慈善,”他说,“你也得给我点儿东西。”
“您想要什么?”艾桥面上的激动消下去些,手悄悄攥紧,“只要、只要我有……”
“你当然有。”
眼见艾桥上钩,佩洛适时打断她,心中既不满意也不高兴,他对艾桥的判断没出现问题。
“刚才那个坐在窗户边的人是你的亲戚,对吧?”他问。
艾桥茫然地点点头。
“跟我说说他,”佩洛说,“越详细越好。”
第186章 哨兵向导
洛茨跟随白星进到他的办公室, 确定周围没有偷听的人以后,他谨慎地打开笔记本,问出了几个他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白星看向他的目光让洛茨觉得之前的一系列举动都是有必要的。
“很难回答吗?”他开始感觉不好意思, 把笔记本卷成筒, 拿在手里拧来拧去。
黑色小蛇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从他袖子里探头探脑,金色双眸在光下看着像两块剔透顶级的宝石, 白星的精神体感知到它的存在,一溜烟窜到桌子边缘,和它彼此嗅闻。
“不,不难回答, ”白星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我了解过你之前的学习状况,其实你现在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精神力了。”
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洛茨提出的问题上,不再观察精神体之间的小动作。“联盟从没出现过黑暗向导, 对这方面探索不足,所以在一些比较细小的领域, 需要你自己去研究,好在你的精神力体量很大, 能省不少麻烦。”
“意思是我可以多多练习?”
“差不多。”白星把那本被洛茨快揉烂的笔记本解救出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白鼬的脑袋,“你现在主要的实验对象——原谅我这么说——是顾上将, 这对你的练习有好处, 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太紧张,你的问题似乎都集中在控制这方面。”
洛茨老老实实地说:“我怕把他弄伤。”
“唔, 这是别人该担心的。”白星把笔记本还回去, “顾上将很强,一些普通哨兵无法承受的精神力梳理他都能接受, 况且,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你们的匹配度应该很高。”
“这有什么关系吗?”洛茨皱眉问。
玄蛇刚诞生没多久,还处在一个幼稚好奇的阶段,藏在洛茨袖子里,假装自己胆小天真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很快它就放开自己,缓慢流畅地滑动到白星的桌子上去,用尾尖去戳一根用作装饰的羽毛笔。
白星的精神体很喜欢它,具体表现就是白鼬完全没看白星的脸色,直接直立起身子,把羽毛笔从笔筒里抱出来,放到玄蛇的面前。
谈话还在继续,白星听到洛茨的问题以后,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变化,他好像有些纠结,但还是秉持着学术端正的态度开口。
“匹配度高意味着很多事,当然了,它不能代表真爱或者其他乱七八糟。仅仅从学术以及生物学的角度看,匹配度高,意味着哨兵向导之间更容易形成深度结合,他们会更容易接纳彼此,也更方便他们在日常和危机情况下保护彼此。”
洛茨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你们可以尝试一下临时结合。”白星说,“如果你很想快速解决这些问题的话,”他扬扬手里皱得像抹布一样的纸,“这会是最简单的方法。”
洛茨默默记下来。
“说起来,”白星转移话题,“你是自己过来的吗?”
“也不算,”洛茨点头,“有人送我过来的。”
“我以为你会更谨慎一些。”白星说,“虽然联盟还没有公布你的身份,但参加过宴会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小心点不是坏事。”
“会有人绑架我吗?”
白星闻言,很奇怪地看了洛茨一眼,像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洛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片刻之后他回答:“不会,至少他们不会成功。顾上将不会允许的。”
这是在暗示洛茨身边一直有第一军的人在,洛茨毫不意外。
约定的半个小时快要结束,他站起身来,小黑蛇叼着羽毛笔,摇摇晃晃地朝他移动,白鼬跑回白星手边。
“谢谢你,白老师。”洛茨向他道谢,同时想把羽毛笔拿回来。
白星挥挥手,并不在意。“这些问题我稍后会整理一份更详细的解答发送给你,之前我给出的解决方法可能不太方便出现在可记录载体上。羽毛笔就送给它吧!”
说完,他低下头,打开一本书。
洛茨离开他的办公室。
顾闻儒没有开之前那辆飞行器,但洛茨还是一眼就找出了他在哪里。
他坐进飞行器,等车门封锁,小黑蛇再次出现,从洛茨手中要回羽毛笔,叼在嘴里,然后慢悠悠地朝顾闻儒滑行过去。
飞行器自动驾驶上路,顾闻儒松开驾驶器,转身好奇地看着小黑蛇的动作。
玄蛇比起刚出生时已经长大了许多,现在大约有一个成年人的手臂那么长,但它通体细长,鳞片光滑,看着没什么攻击力。像一条被昂贵宝石雕刻出来的工艺品。
它衔着那只比他脑袋大的羽毛笔,摇摇晃晃地来到顾闻儒面前,然后将笔放在顾闻儒的膝盖上。
一瞬间,顾闻儒明白了它的意思。
白鸦送出去两根羽毛,如今换回来一根。
“谢谢。”顾闻儒把羽毛笔拿在手里转了转,“它肯定很喜欢。”
话音落下,白鸦跃出,兴奋地将羽毛笔夺过来,顾闻儒随它去。
“感觉怎么样?”他问洛茨。
“还可以。”洛茨当然不会提起他在课上目瞪口呆的那些瞬间,他若有所思地摆弄着笔记本,“我还问了白老师几个问题。”
“白星是很好的向导教师。”顾闻儒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他多多交流。”
“白老师很忙,”洛茨如实说,“可能不太有时间教我。”
“他会有时间的。”顾闻儒只是说。
飞行器平稳向家的方向驶去,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洛茨透过玻璃,看到一家医院的标志。
他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在办公室时,白星给出的提议。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匹配度会很高?”他趴在车窗朝外看,文没有费劲回头去看顾闻儒的表情。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顾闻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声音仍然是冷静的、平静的,洛茨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
“有人说我们的匹配度很高。”洛茨回答,“我有点好奇到底有多高,你知道吗?”
“不知道。”顾闻儒说,“很好奇的话可以去检测一下,十五分钟出结果。”
“也没有特别好奇啦!”
洛茨终于放弃趴在车窗看外面的举动,转回身来改看顾闻儒。他的眼睛在逐渐暗淡下去的夜幕里显得亮晶晶。
“主要是他说我们可以试着结合。”洛茨轻描淡写地说下去,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危力不亚于炸弹。“你觉得呢?”
顾闻儒什么都不觉得,他和洛茨坐得很近,听完他说话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摸洛茨的额头。
洛茨乖乖让他摸,等顾闻儒的手掌缓缓向下移动时,洛茨又闭上眼睛,卷翘的睫毛在他掌心轻轻颤动。顾闻儒的手指在他的眼角轻柔摩挲,指腹有些粗糙,给细嫩白皙的皮肤蹭出一抹淡色的粉红。
“喝酒了吗?”他凑近一些,在洛茨的颈肩嗅闻,嗓音暗哑。
顾闻儒嗅不到酒气,但他有些分不清洛茨身上甜香的桃子味是不是那夜的醉意蔓延。
暧昧涌动的气息在飞行器中无风起浪,洛茨摇摇头,脸颊上浮现出一层羞怯的红色。他好像想起了自己喝醉时的模样,格外害羞,甚至不太敢直视顾闻儒的眼睛。
“没有。”他小声说。“我没有喝醉。”
顾闻儒点点头。洛茨确实没有喝醉,因为如果他被酒精蒙蔽神志,那么这时候的他应该显得更自信一些,或者说更强势。
他会直接跨在顾闻儒的大腿上,像恩赐一般低头给予亲吻,宣布他们会今晚结合。
而不是有点慌乱地眨眼,然后想低头躲开什么。
倒不是说没有这个环节,喝醉的洛茨也并非全无民主,他会宣布今晚的打算,然后象征性地征询顾闻儒的意见,如果顾闻儒不同意,那他就会撒娇一样亲来亲去,直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严格意义上,顾闻儒只见过洛茨喝醉一次,而就是那一次,足以让顾闻儒清掉家里所有含酒精的饮品食物。
他不该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他就是知道。
“你真的想和我结合吗?”他再次确认,拇指短暂地离开洛茨的脸。
洛茨猛猛点头,像小鸡啄米,可爱死了。
点完头他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必须还得说些什么,于是他挺起胸膛,用力敲打心口的位置。
“我会对你负责的!”
承诺震耳欲聋,掷地有声。
被负责的顾闻儒神色如常,没觉出哪里不对。
“好。”他说。“我相信你。”
洛茨脸上立马露出一个愉快的笑。他终于不再紧张,也不再羞涩,仿佛与爱人亲近的本能战胜了一切,他开心地凑上前去,就像顾闻儒预料那样跨到他的大腿上。
他捧起顾闻儒的脸,两人鼻尖抵在一起,目之所及全是彼此。
“你当然要相信我。”他在顾闻儒嘴上奖励似的亲了一口。“我会保护你的,所以我们现在就回家结合。”
他压根没准备按照白星所说的“临时结合”来决定接下来的一夜,况且他只是个刚刚分化的向导而已,他知道什么?
顾闻儒才是他们两个中更明白一切的人,既然他都没有说什么,那洛茨当然就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
星夜寂静,四周来往的车辆飞梭一般快速驶去,行人与繁华的夜被隔绝在车窗外面,唯一留下的就只有慌乱迷茫的光影。
洛茨仍然跨坐在顾闻儒身上,脸颊埋在顾闻儒的肩颈上,温热的吐息像扇子一样轻轻晃动,他在那块皮肤上留下无数个珍惜喜爱的亲吻。
他们没有喝醉,但一切都像是醉了。缠绵的爱欲比酒醉人。
顾闻儒沉默不语,伸手扣紧洛茨的腰,默默调整了飞行器的行驶速度。
夜色中,飞行器疾驰而去。
第187章 哨兵向导
少爷今早离家, 至今未归,说是和同学出去玩了。
索奇睡觉前,听到管家如此汇报。
“和哪个同学?”离开的脚步顿住, 索奇眉毛紧皱, 皱纹在脸上如刀刻。
管家站在离他几米距离的位置,“少爷没有细说, 但跟着人说,是一个平时不怎么相熟的同学。”
艾欧奇斯家族只有佩洛一个向导,平日在塔内学习的时候,与佩洛相熟的都是些上流社会的继承人之类, 即使有个别实在性格不合, 在索奇的授意下,佩洛也不会刻意与人结仇。
因此管家嘴里的不相熟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怎么会和那些人交朋友?”索奇有些疑惑,“不是最看不起那些人吗?”
家里孩子什么德行, 当爹娘的就算没有十分清楚,六七分也是能拿捏住的, 佩洛一向看不起出身平民的向导,认为他们是下等人, 流着肮脏的血。早些年的时候表现得相当明显,是索奇亲自教训后才勉强藏起来的。
管家闻言躬身,语气谨慎:“少爷还是看不起, 但这次的朋友不一般。”
“怎么说?”
“这次的朋友叫艾桥, C级向导,很快就要从塔内毕业, 她的母亲名叫柯娇。”
柯娇?索奇眸光一闪。
柯?
“柯楚的亲戚?”他皱眉细问, 终于歇下了去睡觉的念头,踱步到窗户边, 隔着清透玻璃向下看。宽阔的车道上什么都没有。“他想干什么?”
管家在身后慢慢说:“佩洛少爷实际上还是个孩子,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一直觉得顾上将是他的东西,现在骤然失手,少爷心里恐怕不是很痛快。”
他声音苍老沙哑,外表看着像是一颗皱干的橘子,唯有眼神中还闪烁着精明的光。管家从索奇上位开始,便一直跟随在他身旁,是很得力的帮手。
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索奇心里有数。
“蠢货!”他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声,身后房门轻巧开启,一名年轻娇俏的向导从门后探出身来,小心地朝这边张望。
向导年纪看着大约也就刚成年,皮肤白皙,乌黑的发丝柔柔地垂在肩膀上,眼神清纯,像只小鹿,睡袍松垮地系在腰间,露出大片细嫩的皮肤。
索奇的目光徘徊在他的大腿和手腕上,狮子在他体内发出饥渴的吼声,片刻后索奇挥手,向导回忆关上房门,回到房间里。
打发完向导,索奇转身面对管家:“我不管他在干什么,现在就把他带回来,别从外面给我惹麻烦!”
黑暗向导出现的事,至今没有在社会层面上向大众公布。看似一切风平浪静,但实则底下暗潮汹涌,不光联盟,其他组织也在盯着。柯楚的每一次出行都在无数眼睛的密切监视下,联盟既不想让来之不易的黑暗向导就此陨落,也不想承受向导的误解与不满,因此一切都在秘密进行。
佩洛是个傻子,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已经彻底把他脑子养坏了,索奇有时会怀疑为什么这样一个蠢货是自己的孩子。
他想找到能威胁柯楚,或者败坏柯楚名声的休息来为自己出口气,索奇简直想不出比这更蠢的主意。
联盟不可能允许有人想要败坏柯楚的名声,这颗崭新升起的晨星,不允许有任何污点。
如果有人想在其中作梗,那就是以卵击石,看看是自己的脑袋硬,还是联盟议会大门前的雕像拳头硬。
管家再次恭敬地躬身。
“已经去找了。”他说,“如果一切顺利,少爷会在十分钟后回来,到时候请您帮我说句话,不然少爷会责罚我的。”
“他不敢,”索奇淡淡地说,“去把人送走。”
经此一遭,索奇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将垂在额尖的发往后一捋,径直走回主卧。
他真正的妻子正坐在床上,见他回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老爷……”
他嗫嚅着,从床上跪坐起来,淡蓝色的睡袍系得并不紧,从上往下看时可以穿过布料,瞥见一片美好的风景。他一直是年轻的、温顺的、优雅的,可惜再美的风景,看久了也会腻烦。
索奇无视他期盼的眼神,走到一旁换了身衣服,淡淡地说:“睡吧。”
随后就离开了房间。
他无意跟妻子争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佩洛不成器这件事,索奇从许多年前就了解到了,严格意义上他也没指望什么。艾欧奇斯家族又不是只有他一条血脉,只要能活下去,那么谁来都不要紧。
回到大厅,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索奇双目紧闭坐在沙发上,从心里数着秒。
哒。哒。哒。
十分钟过,一条灯光划过手旁的玻璃,索奇睁开眼,雄狮出现在他脚旁,朝着门口的方向扬起头颅仔细嗅闻,没有闻到孩子的气息。
去找佩洛的人回来了,佩洛却没回来。
细碎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廊响起,索奇意识到什么,微偏过头,看到管家失去以往的镇定,来到他面前。
“老爷。”
他走到索奇面前,腰背弯下:“少爷不在。”
“那他同学呢?”
管家摇头。“柯娇的房子里面一切如旧,但是人都不见了。”
索奇眉眼微敛,像是早有预料般问,“什么时候消失的?”
“大约两个小时。”管家回答,“恐怕少爷过去没多久,就被带走了。”
“……”
见索奇沉默,管家忍不住问道:“我们……”
“不用。”索奇打断他的话,“死不了,让他长个教训也好。”
语罢,他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想到向导已经被管家送走,眼前又闪过刚才在主卧里见到的场景。
淡蓝色的睡袍很好地将丰腴柔美的身体衬托得更加诱人,索奇摆摆手,朝主卧走去。
管家被留在大厅,兀自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到外面去打发刚刚找人的守卫。
……
微亮的光芒将人唤醒,洛茨脸蹭着枕头,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
房间里拉着窗帘,将临近正午的明亮阳光遮挡住,洛茨眨眨眼,昨夜的回忆缓慢涌现,柔软的被子垫在身下,温度适中。
洛茨听到身后人动作时的细碎响声,经过一夜愈发浓烈的冷香围绕在身边。洛茨知道是顾闻儒。他想翻身,却被一只手按在肩膀上。
“……怎么了?”他含糊着问,语气里还有刚刚睡醒的懵懂。
顾闻儒没有回答,只是细致温柔地按揉着洛茨身上不太舒服的地方,又是一阵睡意袭来,虽然不至于倒头就睡,但洛茨还是放松地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一种微凉的触感,伴随着顾闻儒的动作从后背蔓延开,是缓和剂的味道。
这种高级药剂一般运用于大规模训练以及战场清扫后的恢复阶段,平时很少见到,顾闻儒居然用这个帮洛茨按摩,太贴心了。
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看不到,但顾闻儒在他身后,自然看得清楚。
原本光滑白嫩的后背经过一夜,多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红,像是被揉搓后的花瓣撒在雪地上,靠近腰窝的位置还有几块淤青,是手掌的形状。
昨夜含糊的讨饶声仿佛还在耳边响起,顾闻儒将缓和剂充分揉搓后敷在洛茨的皮肤表面,洛茨发出舒适的哼声,像只小猫,仿佛全然忘记了昨晚到最后恨恨地让顾闻儒等着,明天有他好看。
等到背后的青红消失的差不多,洛茨逐渐恢复清醒,刚想起身,就听到身后人用一种饱含歉意的语气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洛茨摸不清头脑,半偏过身子,双臂撑在床上,转头看他。
顾闻儒刚洗完澡,头发蓬松,衣服简单,气质沉静,唯有嘴角的一点鲜红暴露出昨夜的狂热。
是洛茨咬的。
“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顾闻儒没注意到洛茨的眼神,自我忏悔,“我不该在你喊停的时候继续。”
哨兵受伤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无法控制自身情绪,顾闻儒受伤太重,又无法自我痊愈,因此在昨晚结合时难以自控,把人弄哭。
洛茨也随着他的忏悔,回忆起昨晚的几个片段。
炽热的吐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亲吻,标记,还有一直向上攀升,几乎要把人逼疯的快感。
洛茨在一片湛蓝的汹涌浪潮里哭得一塌糊涂,发现挣扎吵闹不管用,就换了个姿态,攀在人肩背上软语求饶,结果都不好使,于是恼羞成怒,骂了好几声,还嚷嚷着明天有他好看。
昨晚好像有点本性暴露,洛茨呆呆地眨眨眼睛。
“……感觉好点了吗?”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抬手点在顾闻儒额头上,眸中金光亮起看到顾文如额头上的黑色条纹已全部消失殆尽,湛蓝色的精神力微芒中揉杂着些许金色,像他们两个。
普通哨兵的进化方向都是五感增强,精神力反而没有太大长进,顾闻儒作为黑暗哨兵,两者并重,只是前段时间身受重伤,致使屏障出现缺口,如今洛茨与他结合成功,如虎添翼。
顾闻儒与他额头相触,知道洛茨不再生气,眸中温柔的笑意一览无余。
“没事了。”他说,“多谢你。”
洛茨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不客气哦!”
哨向结合的感觉太过奇妙,洛茨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柔软的花海中,顾闻儒带给他的感觉太奇妙太安全,无数复杂的情绪朝他涌来,却又在接近他时化成涓涓细流。
恍惚间,洛茨好像听到了两个街区外的水滴声。
顾闻儒起身去外面给洛茨准备早餐。
光脑在此时传来通知。
接起,是曹婧的声音。
“老大,昨晚从柯娇家里抓到几个人,有你的熟人,都关起来了,什么时候见见?”
第188章 哨兵向导
顾闻儒皱眉, 回望朝自己这边走来的洛茨。
“什么熟人?”他问曹婧。
“就那个呗,还能有谁?”曹婧完全不知道通讯这头有两个人在听,大咧咧地说, “别的不讲, 老大,这小少爷脑子不好使, 但还挺中意你的,窜那么远就为了给你使绊子。”
洛茨垫脚凑在顾闻儒手边,和他一起听曹婧不着四六地东拉西扯,听到这里眼含戏谑。
佩洛?他冲着顾闻儒比了个口型。
顾闻儒无奈点头。
虽然曹婧没把前后始末讲清楚, 但洛茨光听见这个名字再加上零碎的几句话, 联想起昨天上课时看到佩洛和艾桥坐在一起,洛茨就差不多拼凑出了事情的脉络。
洛茨嘴角勾出一个笑,在顾闻儒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好像是在打趣——如果没有用力的话。
这是生气了。顾闻儒忽略心底泛起的些微愉悦,闷哼一声, 当作示弱。
曹婧终于听出事情不大对,在通讯那边干笑两声, 试图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蠢话含糊过去:“那啥,老大,人就关在老地方, 索奇还没来要人, 但在那边守着的人说昨晚索奇派人过去来着。”
没找到人却没发作,不是因为不想要这个儿子, 而是因为索奇相信没人敢在艾欧奇斯家族的视线下处理掉佩洛。
而只要人不死, 再多的事也可以归为给孩子的教训。
顾闻儒心里明白,他早年也是在这种教育理念下成长起来的, 只不过他不是索奇亲生,属于坏了可以再替换的工具,所以种种磋磨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要不要我训几句,然后把人送回去?”曹婧问。
顾闻儒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转身看向从刚才开始就没什么反应的洛茨。
向导与哨兵之间新生的连接太过强大明显,且难以控制,顾闻儒只是短暂回忆了过去,尽管自己已经不放在心上,但残余在边角的粘稠记忆还是顺着连接,爬进了洛茨的脑海。
顾闻儒注视着洛茨茫然的双眼,昨夜的暖流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离他而去,剥去柔软的气质,只剩下一层冷硬的躯壳。
这时候的洛茨看着饱含愤怒与厌恶,像一座冰冷的塑像,每一处转角都尖锐刺痛。
偏偏顾闻儒在注视他的眼睛时,感觉到了悲伤。
这种难得一见的感受,像流淌在森林落叶下的细流,缓缓在两个人之间滑动。顾闻儒抬手,拇指落在洛茨湿润的眼角。
下一秒钟,洛茨回过神来。
“我没事。”
他在顾闻儒手背上轻轻一点,先前种种全部收敛,又变回之前的模样。
顾闻儒没说话,任由曹婧在那边等着,手掌反握住洛茨手腕,指尖正好压住他的脉搏。
片刻后,“我也没事。”他轻声说。
洛茨闻言眼睫一颤,默默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闻儒松开手。
“我亲自把他送回去。”他对曹婧说。
……
索奇在第二天中午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是被顾闻儒送回来的,三台军用飞行器在老宅车道前一字排开,佩洛被两个第一军士兵架下来,很不客气地放在索奇面前。
佩洛像是被人扔到什么脏地方打了一顿又放出来,浑身上下没有干净地儿,脸上也多了许多灰尘,整洁昂贵的衣服沾满脏污,很狼狈。
索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佩洛却好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眼眶当即就红了,想要跑回房间,中途却被第一军拦下,只能站在原地憋住眼泪。
“让他走。”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顾闻儒下车,走到索奇前面。拦住佩洛的士兵听到上级吩咐,干脆利索地收回手臂,往旁边一站,给佩洛让出路。
佩洛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快步离开。艾欧奇斯家的夫人听到动静走出来,脸蛋是欲望和期待被满足后的粉红。
看到自己儿子哭得梨花带雨往房间跑去,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想要往后躲,别让那些脏东西沾到自己身上。
索奇站在门口,仰头向上看,等佩洛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回过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顾闻儒。
稳定安静的精神力波动告诉索奇,顾闻儒的伤已经彻底好了。
“还没恭喜你。”索奇说,转身往会客厅走。“回家还带这么多外人,这不合规矩,我教过你。”
“公事私事要分开,”顾闻儒跟在他身后,“这也是你教的。”
“终于好全了,能当个人,第一件事就是来我这儿耀武扬威?”
“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顾闻儒说,“与我交恶对你没有好处。”
索奇的讽刺被顾闻儒不轻不重地抚过,留下的只有一抹没什么具体意味的笑。
艾欧奇斯家族这里不如从前,像只苟延残喘的雄狮趴在树荫下,借庞大的骨骼来掩饰掩饰自己的瘦骨嶙峋。大半个首都星的上流社会都知道如果没有顾闻儒,艾欧奇斯不会有今天,只是他们不敢在索奇面前说。
顾闻儒把话摊开,非常讽刺。索奇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有一瞬间的阴沉。
会客室的装修几乎是整栋老宅里最简洁干练的地方,只有几把座椅,索奇坐下,顾闻儒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艾欧奇斯家族的老宅,里外数十年都没变,顾闻儒刚来那天看到的景色是什么,今天再向外看,看到的还是一样。花草树木被人用心修剪整理,几毫米的偏差都未曾出现,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
腐朽的,陈旧的,一成不变的。
片刻后,顾闻儒离开窗边。
“联盟本来对佩洛有别的打算,被我拦下来了。”
“哦?”索奇挑衅地反问,“他们会有什么打算?”
“我以为您不会喜欢问题的答案。”顾闻儒说。他踱步至索奇对面,仍然站着,神情像是在沉思。
索奇注意到他的神情,心中一沉。
坦白说,索奇对今天的场景早有预料,毕竟佩洛从没符合过他的期待,而顾闻儒又太不容易掌控,索奇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遭,然而当这一天真正来到他面前,索奇还是感觉诧异和不适。
无他,顾闻儒表现得太平静了。
他没有发怒,没有不满,甚至连丝毫恶意都未曾泄露,索奇不认为自己会被伪装骗过,因此唯一的答案就是顾闻儒真的不曾在意。
索奇不喜欢这种状况,这意味着他对这个养子的掌控正在逐渐衰弱,直至最后消失。顾闻儒会越来越强大,而他……
他已经老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顾闻儒开口了。
“你知道吗,我偶尔会想一些不怎么合乎联盟法律的事。”他说,语气冷静,神色仍然是平静的,居高临下的。
“什么?”
顾闻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从没有人规定过一个家族是不可消亡的,对吧?”
索奇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东西。”
“那我应该考虑什么?”顾闻儒问,“如何帮助这具臃肿的躯壳苟延残喘?”
他的话语里藏着一缕极为深刻的嘲讽,索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确实该这么做,”他恨恨地说,“没有艾欧奇斯,你现在就是一条在烂泥里翻滚的臭虫,连抬头仰望的资格都没有,怎么会站在高处?!”
“你没说错,”顾闻儒点头承认,目光落在面前名贵木料的座椅椅背上,“至少很大一部分是对的。”
这超出索奇的预料,他有些诧异地抬头。
然后他就对上了顾闻儒的眼睛。
“但我不认为我做过任何对不起这些年来,我所获得的馈赠的事。”顾闻儒说。
他笑了一下。“而且您知道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吗——是即使你那么努力地想要拯救它,艾欧奇斯还是在逐渐没落,你能做的不过是延缓一二,我看不到价值何在。”
顾闻儒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或许家族中的其他人还沉浸在幻梦中,但索奇看得清楚。
“……你想要什么?”良久后,索奇问。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个样子,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苍老无力,是妥协的余韵。
顾闻儒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索奇将他养大,顾闻儒知道索奇会做出什么反应——当掌控与压迫无法顺利进行时,交易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希望你能管好其他人,”顾闻儒说,“这对你应当不是难事。”
这确实不是难事,索奇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洛茨顺着一部一点装饰都没有的传送器直达地下时,曹婧正在入口处等着。
几乎是一看到洛茨,曹婧的眼睛就瞪大了,赤狐的虚影在她身后浮现,曹婧不受控制地扬起头颅,想要四处嗅闻。
好在她最后压制住了一切不礼貌的举动,只是热情地凑上前去,和洛茨握手。
“我是曹婧,”她说,“你俩是结合了吗?”
洛茨愣住了。
曹婧果断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不是故意的,”她试图解释,“我是说,恭喜,恭喜!”
“谢谢,”洛茨说,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是柯楚,我的姑姑就在里面吗?”
他指了指面前笔直的走廊,和走廊两边密密麻麻的小房间。
“对,她们两个关在一起,男的在另一间。”曹婧说,“佩洛刚才被接走了,上将拿他有用。”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又补充:“我刚才在通讯里都是瞎说的,那孩子坏得很,不是个好东西。”
洛茨又笑笑,很乖巧的样子。“我刚才看到他了,他好像受伤了。”
“怎么可能?!”曹婧果断反驳,“我们可没用刑,是他自己摔到了泥坑里,吱哇乱叫的烦死人了!”
“原来是这样。”洛茨想起刚才短暂会面时佩洛投来的怨恨的目光,“他没事就好。”
“你还真挺关心人。”曹婧说。
他们走到临时关押柯娇母女的房间门口,洛茨停下脚步。
“我可以单独和她们聊聊吗?”他问曹婧,眼神单纯诚恳。
曹婧怔了一下,迅速点头,“行,当然行。”
老大娶了个小白兔。她想。
第189章 哨兵向导
艾桥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过度的惊恐无助已经让她精疲力尽,本该精心打理的卷曲长发变得像路边的杂草,毫无生机地粘在侧脸和脏污的肩头。
她怕得要命, 哭了一会儿, 没力气就睡,睡醒了以后看着毫无出入口的密闭空间, 又开始害怕,于是再次哭泣出声,周而复始,熬过一夜。
柯娇坐在另一边, 听着女儿那边传来的悠悠哭声, 心疼得搅成一团。
与艾桥的萎靡恐惧不同,柯娇几乎是将所有凶狠都暴露出来,眼睛瞪得很大, 里面布满血丝,她神经质地盯着完全封闭的入口, 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敢……”
艾桥那边又是一阵呜咽。
刹那间,柯娇强撑了一晚上的镇定终于崩溃,她用力扭过头, 狠狠地朝着女儿的方向瞪了一眼。
“有什么好哭的?!”她尖声道, “他不敢杀我,我是他姑, 我看着他长大, 没我他早死了,他不敢杀我!!”
声音尖锐到仿佛可以刺破而耳膜, 艾桥肩膀瑟缩,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敢再说话。
可柯娇却停不住了。
“都是你,带那个人来做什么?嗯?”她的声音稍微低些,却更让人害怕,“没准那个人是什么危险人物,你说他是你朋友,可他口口声声问的都是柯楚的事儿,谁知道是从哪里惹的麻烦……”
她越说越慌,想起他们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人抓走以后,那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大声喊了几句,好像是说自己是谁谁的儿子,接着他就被带走了。
他们只是平常人,没什么势力,一旦出事,那上面的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们碾死。
柯娇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对待周围亲戚也没落过下风,她一直是自己周围环境中的高位者,因此行事相当雷厉风行,可一旦将她拉到一个更广阔、更卑微的环境中,她就毫无办法了。
而洛茨这些天发生的变化,正正好好击中了柯娇的弱点。
她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任自己拿捏的侄儿会变成这样,让她害怕。柯娇真觉得他会杀了自己,所以一出事,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切都是柯楚安排的。
“他不敢杀我,他不能杀我……”
强作镇定的自我安慰,被门口传来的机关开合声打断,柯娇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冲到女儿所在的角落,将她揽进怀里,两双惊恐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入口。
哒。哒。哒。
脚步声响起,洛茨走进房间。
一个面容陌生的哨兵搬来一把铁制靠背椅,放在房间靠前正中间的位置。
洛茨站在一旁看他动作,随后简单点头道谢,哨兵离开。
身后的门悄然合拢,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洛茨施施然坐下,翘起二郎腿,远远地打量蜷缩在角落里的母女。
柯娇在他的目光下站不起来,只能咬紧牙关,强撑着回视过去。
“……是你!”她恨声说,“是你陷害我们!”
“你总是喜欢把问题归在别人身上,”面对她仇恨的目光,洛茨缓缓开口,“从没想过自己才是做错一切的那个人,对不对?”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柯娇反唇相讥,“你爹娘早死,没有我,你早死在随便什么地方了,你欠我的!”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万次了,这次算一万零一次。”洛茨说,“谎话说一千遍就能成真,你说一万次,不仅你信了,周围的人也都信了,连我都差点信了。”
“你什么意思?”柯娇感觉到什么,声音变得慌乱。
洛茨摇摇头,摊开手。
“你看,你害怕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在怕什么?怕我伤害你,还是杀了你?”
剥夺生命的话语被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就拥有这样的权利,柯娇和艾桥的面被他握在掌心,颤巍巍地跳动。
再一次,柯娇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
“你、你不能杀我。”她颤抖着开口,艾桥缩在她怀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我是你姑姑,你爸的亲妹妹,他们都认识我,我死了,你没办法交代……”
“我没想杀你。”洛茨冷淡地打断她,“杀你对我来说不太值,至少现在看来不是很值得。”
“那你要做什么?”
“和你聊聊而已,姑姑。”洛茨说。“我们已经有,嗯,好多年没有认真谈过了,对吧?”
他还是叫她姑姑,语气甚至比之前更亲密,但越是友好亲切,就越让柯娇害怕,她甚至在想自己的侄子或许早就死了,现在披着这层熟悉的皮的是个怪物,是个可以把所有人都吞下去的怪物。
“你、你想谈什么?”
“不如就谈谈表妹为什么要把同学带到家里去吧,”洛茨仍然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却分外锐利,“表妹什么时候和艾欧奇斯家的少爷这么好了?还带他回家做客。”
柯娇张嘴就要解释,说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少爷为什么要来家里,但话音未起,便被洛茨抬手打断。
“姑姑,我在问小桥。”
“……”
柯娇不情愿地闭上嘴,同时用力地推搡了艾桥一把。
艾桥发出一声惊叫,情绪崩溃,又哭出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呼吸急促,声音颤抖,“他说想了解你,我就带他回家了,话都是妈妈说的,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没欺负过你啊……”
她越说越害怕,到最后嚎啕大哭,不住地抬起手臂擦拭眼睛,露出腕间最新款的光脑。
洛茨看着光脑外面粉嫩可爱的壳子,“什么时候买的?”
艾桥愣了一下,转动手腕,不明白洛茨为什么要问,但还是回答,“两个月前。”
“这款可不便宜。”洛茨意有所指地看向柯娇,“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姑父的工作很普通,而姑姑一直是家庭主妇,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嗯?”
他微微笑着看向柯娇,再次发问,“姑姑从哪儿弄来的钱?”
柯娇的牙齿开始打颤。
钱是柯楚他爸妈,也就是自己的哥嫂留下来的。
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嫁的男人没用,可她哥和嫂子却一直争气,存了不少钱,而且当时他们的死是意外,索赔得了很多钱,这些钱都被存在一张卡里,交给了柯楚的监护人,也就是她。用作柯楚成长以及后续的各种开销。
柯娇没把这件事说出去,默默眛下了钱。
最开始的那两年,柯娇也是想着不能对不起亲人,要把钱还回去,可是丈夫太没用,家里的钱总是不够。
一次女儿在店外哭闹不已,说什么都要买下那条昂贵的裙子,柯娇被逼得没了办法,刷了那张卡。
没关系的,一点点钱而已,自己照顾那孩子那么久花一点钱也是应当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可欲望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不会合上。
又过了一年,柯娇再也不提、不想将钱还回去的事,默默将钱眛了下来。
让孩子有口饭吃,有学上,有个地方住,不就行了吗,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她想着,心安理得地下单最新款的光脑,当做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我、我照顾你那么、那么久,这是我应、应得的……”她强撑镇定开口,色厉内荏的外壳被撕了个粉碎,露出内里的软弱不堪
洛茨仿佛恍然大悟:“哦!”
他点点头,“你觉得这些是你应得的。”他重复一遍柯娇的说法,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感。
柯娇想点头却又不敢,只能死死地盯着洛茨。
直到这时,洛茨才露出了从进到这儿开始的第一个情真意切的微笑。
他笑着撑住额头,笑声回荡在密闭的空间。
“你居然真是这么想的。”他站起身,一边笑一边走到柯娇蜷缩的角落,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这样是不对的,姑姑。”
笑意转瞬即逝,他认真地说,“你得把钱还给我,一分钱都不能少。”
白皙修长的手指好像没受过苦,食指屈起,在柯娇的脸上蹭了一下,接着缓缓按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姑姑还记得当时有多少钱吗?”他问。
柯娇眼睛瞪大,摇了摇头。艾桥早已离开她的怀抱,双腿后蹬着朝另一边躲去,还顺手摘下了新款光脑,好像是不肯再和母亲产生纠葛。
“去查,好吗?查到以后还我的钱。”洛茨和颜悦色地说,可手指却开始发力,在柯娇耳边的墙壁上,摁出一个大约一个指节深的坑。
金属形变发出的咯吱声,仿佛夺命的号角,柯娇惊慌失措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看到的下一秒钟就崩溃着尖叫出声,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
“还!我还你钱!”
她大声哭喊,想逃开却四肢无力,只能瘫软着靠在那枚圆洞旁边,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自己身上被摁出一个坑的场面,胳膊腿哆嗦得像筛子。
艾桥在旁边已经哭不出声,只能发出一些细细的抽气声。
洛茨蹲在她们面前,若有所思地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
“打个欠条吧,”片刻后,他说,“姑姑每天都在家里待着,老了以后会受罪的,现在出去工作,争取早点儿把钱还完。”
柯娇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晚一会儿被打。
洛茨终于满意了,站起身,又走到艾桥旁边。
随着他的靠近,本来鲜嫩活泼的女孩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惨白,眼神惊恐,泪又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妹妹也是以后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别给自己找麻烦,好不好?”洛茨温声问道。
“好,好……”
洛茨终于满意了,起身拍拍手掌,入口打开,洛茨单手提着椅子离开房间。
另一边,监控室里。
曹婧盯着显示屏,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等到洛茨离开房间,画面又重新回归到只剩柯娇母女两人时,她才跟回过神来一样尴尬地搓搓脑袋,看向站在旁边顾闻儒,嘴跟没把门似的:
“老大,嫂子还真是神武有力啊哈哈哈哈哈……”
坐着操作的研究员无言扶住额头,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尴尬无力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说错话了是吗?”曹婧心如死灰,不敢看顾闻儒,面无表情地问。
研究员默哀点头。
第190章 哨兵向导
监控里, 柯娇的精神状态明显撑不住了,两手揪着头发不住地撕扯,死活不肯看旁边的墙壁。
顾闻儒盯着监控, 沉默不语。
想给自己换张嘴的曹婧见状开口:“这女人不是个好东西, 嫂子以前等级不高,她总是冷嘲热讽, 各种磋磨人,对外还装得人模人样,不是个东西。”
在洛茨来之前,柯楚的身体就是一把一折就断的骨头, 脆弱苍白, 充斥着将死的疲倦和无望。
顾闻儒都知道。
“等他们还完钱,安排他们离开首都星,”他说, “以后不用再回来了。”
“哎,好!”曹婧应了一声, “我到时候做得漂亮点,保证嫂子不知道咋回事。”
虽然从直播里看, 洛茨不是个会随意向傻逼释放爱心的人,但万一呢?
顾闻儒没对她的提议做出任何反应,从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转身离开监控室, 朝下面走去。
曹婧连忙跟出去。
他时间拿捏得很好,几乎是顾闻儒刚离开拐角, 洛茨就从旁边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眼神中全是好奇。
“咦?你怎么来了!”
看到顾闻儒,洛茨脸上不自知地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 快步走上前。“我还以为要回家才能见你呢!”
顾闻儒顺势牵住他的手,“我那边解决得快。”
“他同意啦?”
洛茨牵着他的手晃晃。
“同意了。”顾闻儒说,“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毕竟严格意义上,艾欧奇斯家族的气和顾闻儒是缠在一起的,可以利用仇视,但不能真的割开。索奇老了,幸好脑子还清醒,想得清楚。
再找到下一个可以依托的靠山前,顾闻儒死了对他们没有好处。
“你呢?”顾闻儒侧眸看自己的身边人。
“我很好啊。”洛茨还不知道房间里有监控,而顾闻儒刚刚就从监控室出来的事。“姑姑还行,不过还算通情达理,她会还给我钱的,对吧?”
说完,他用不确定的可怜眼神看向顾闻儒,又变回了那个刚见面时的小白兔,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惹人不快。
“会的。”顾闻儒理所当然地给予安慰,“她说还钱就一定会还。”
不还就把她送到资源星去干苦力。
一旁被完全无视的曹婧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她就说呢,上将那只眼睛抬的比天还高的乌鸦,怎么可能看上普通小白兔,这分明是一只史前食人狂暴巨兽,只不过装成了小兔子的样子。
果然毛茸茸的可爱动物都值得警惕。
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不小心戳穿了上司家的隐秘,曹婧觉得自己真的需要请假几天,好好调理一下。
然而一旁撒完娇的洛茨终于注意到了她,拽拽顾闻儒的袖子,走到她面前。
曹婧条件反射,挺胸收腹头抬高,姿势摆得很到位。
“曹姐姐,她们要关多久呀?”洛茨问她。
很久没被人叫过姐姐,曹婧愣了一下。“长教训了就送走,应该也关不了几天。”
“哦,”洛茨点点头,“等她们出来,记得提醒她们一声,别忘了给我打欠条。”
“行!”曹婧一口应下,“我到时候盯着,你放心!”
洛茨没有什么不放心,说实话,他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想在柯娇脑门上摁个坑,但结果太血腥惨烈不好收场,而且不容易跟别人交代,所以随便威胁两句,给她们一家找点事儿干,确定后面不会再作幺蛾子就行了。
“那我们走了哦!”
洛茨向曹婧道谢,之后重新牵住顾闻儒的手,和他一起离开。
曹婧在原地舒了口气,狐狸从她脚边浮现,步伐慵懒,柔软巨大的狐尾缠在曹婧小腿上。仅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精神波动,传递着彼此的情绪。
“……提醒我,别随便看见个可爱无辜的就觉得是小白兔。”曹婧看着眼前空旷的走廊,低声说,“老娘再也不信这些了!”
狐狸很无语,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
……
洛茨在靠近他们的飞行器之前感觉到了什么,脚步停住,拽着顾闻儒,不肯让他往前。
察觉到顾闻儒那边传递来的疑惑情绪,洛茨解释:“里面有人。”
闻言,顾闻儒也朝着飞行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时车窗刚好降下,露出一张跟向日葵似的灿烂笑脸。
“哈喽啊朋友们!”
莫距从车里探出头来,脑袋藏在一块大黑布下,装得像以前小说里的夜行刺客。
顾闻儒迎着洛茨困惑不解的目光,叹了口气。
“我朋友。”他向洛茨介绍,“是研究员。”
“我俩一起长大的!”莫距隔着老远大声补充,恨不得嚷嚷的整个监狱都听到。
洛茨懵懵懂懂地点头,目光不住地在两人之间徘徊。
“你们……”他斟酌了一会儿措辞,“还挺互补的。”
说完以后洛茨真想给自己啪啪鼓掌,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会说的人?
顾闻儒失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走到飞行器前拉开车门,让洛茨先进。
洛茨一坐进去,莫距就伸出手,握住以后使劲晃。
“久仰大名,我叫莫距,联盟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很高兴认识你,哎呦,我太荣幸了,我都没想着我能见到你!!”
洛茨被他的热情打动,虽然还是有点不明白,但同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他努力跟上莫距握手的节奏,“我还没怎么见过上将的朋友呢!”
莫距理所当然:“害,他这人没什么朋友,性子刁钻得很,你肯跟他处对象,那是他走大运了!”
一旁听的顾闻儒干咳一声,莫距反应过来,松开手。
“哎呀,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啦,他人还是挺好的,”莫距试图补救,“年少有为,洁身自好,看看这身板儿!”
伸出来想证明自己话语的手被打回去,莫距干笑一声,坐回后座。
“他太激动了,”顾闻儒向洛茨解释,“他平时不这样。”
“没事,”洛茨摇摇头,“挺热情的。”
顾闻儒转头看向莫距:“你来干什么?”
“还给你送东西,一路偷偷摸摸的跟个贼似的。”莫距依然情绪稳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只有成人手掌大小的密闭盒子,拿在手里晃了晃,“只能是半成品,但没啥危害,你看着用。”
洛茨:“什么?”
莫距瞅了顾闻儒一眼,确定能说以后开口:
“他重伤刚回来那天,我偷摸着提取了一部分他的溢散精神力,里面确实有点儿东西,但死活分析不出来,这个算是我之前做了个小玩意儿。”
他把盒子递给顾闻儒。“使用之后,能一定程度上模拟你重伤时候的精神力波动,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重点是里面有那个我摸不清的东西的残留,我懒得解释——你不是还没好全吗?要这玩意儿干啥?”
莫距是普通人,感知不到顾闻儒的状况。
“有用。”顾闻儒接过盒子,没跟他解释太多,“回去以后小心些。”
“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大意过。”莫距随口应了一声,拉开车门下去,临走时又从窗户里伸进手,和洛茨告别握手。
“百闻不如一见,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饭,真的不容易,我寻思他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呢!”
说完,他没关注顾闻儒的脸色,加快脚步远离飞行器,把那块儿黑布罩在头上,走了。
洛茨盯着他的背影瞅了一会儿,顾闻儒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解释道:“他从小有个当侠客的梦想。”?
洛茨转头和他确认:“侠客?”
“对。”顾闻儒点点头,“他爷爷给他起名叫莫距,据说是因为古地球的时候有一种艺术表演形式是默剧,他们全家都很喜欢古地球的艺术,但都没什么艺术天赋。”
莫距从刚开始上学就表现出了严重的偏科,有心投身艺术文学,但他的打算要是成了,那就是艺术界快完了。
洛茨听得笑出声,顾闻儒答应他有空的时候讲讲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情。
他的年少记忆平静且没有波澜,一路都是咬着牙往前走,但挑挑拣拣,也能找出些散在路边的晶莹小石头。
以前顾闻儒不明白这些石子存在的意义为何,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过去自己觉得索然无味的东西,捧到爱人面前,也会熠熠生辉。
回到家,顾闻儒在桌前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洛茨凑近过去,与此同时,白鸦和玄蛇也出现在客厅,白鸦几乎是在感受到盒子内究竟为何的一瞬间就警觉起来,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盒子,翅膀将玄蛇藏于羽下。
虽然伤势已经痊愈,但纠缠许久的痛苦不能轻易忘掉,比起自己,白鸦更担心心爱的小黑蛇受到伤害。
洛茨安抚着拍拍它的脑袋。
“你是要钓鱼吗?”他问。
顾闻儒点点头,“我痊愈的事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只要顾闻儒身受重伤未能痊愈,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就不会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在这时候,成为一张暗牌会是更好的选择。
洛茨伸手戳了一下盒子里的东西,金光在指尖浮现,确定没问题后他才收回手。
“我明天想出去玩。”他突然说,“而且是自己一个人。”
顾闻儒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一切尽在不言中:“好。”
洛茨接着说:“但是我没有钱。”
顾闻儒没说话,垂眸在光脑上操作片刻,洛茨手腕上的光脑亮起,显示收到一笔转账。
数额太大,后面的零都数不清,顾闻儒攒了一辈子的钱,就这么水灵灵的转过来了。
穷了几个月,终于又回归到富有的生活中了。再也不用洗澡的时候算水费了。
洛茨听到旁边系统发出的感动的哭声。
他也很感动,当即凑过去,在顾闻儒脸上亲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