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那天, 展开最终行动之前,系统最后一次向宿主征求确认。
[您的躯壳100%会死亡,您的意识只有0.0094%的几率, 能在“重置点”醒过来。]
[即使您拥有大量积分, 但十分可惜,这还是不够……]
[当这个世界被改动重构之后, 必须使用20%的积分将其稳固补全。]
[剩余的积分, 有二选一的两种用途。]
[选项A, 用尽80%的积分,向各个平行世界发送能改变命运的关键讯息。]
[选项B, 只抽取50%的积分,为您制作新躯壳。]
午后的武装侦探社清清静静, 那是除宿主以外、全员出外勤的一天。她处理完分内的工作, 正端着一杯茶,站在窗边望向晴朗的碧空。
她不言语,只是饮茶,于是系统又一次悄悄地看着她。
她是那样的年轻, 秀美的面庞上充盈着青春的气息,可她敛起笑容时、独自一人时,她的神态沉静空寂得令人敬畏。鲜艳如红梅的虹膜, 奇异地给人以静谧浩渺的感觉,像一片红色的旷野。
那戏谑而疯癫的表象之下,是一个通透而不凡的灵智。系统时至今日仍觉得她是一个谜, 它与绝大多数人一样, 永远也无法抵达她独特的频率。
宿主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外来者。这个世界像一座积木建筑, 她像一块不同的积木,附加在这个世界上。
由于宿主的灵魂与躯壳极其特殊, 当她的灵魂死去,为她制作一具容纳灵魂的新躯壳,代价十分高昂。
[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么。我选A.]她悠悠笑了一声,[A选项能将80%的积分物尽其用。B选项却只能消耗50%,其余的30%,就浪费了。]
系统沉默着。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竟然能如此轻巧地放弃一切、散漫地走向死亡。
保留那些积分,她甚至能永生。
[……您不畏惧死亡吗?]它问,[您会直面真正的死亡,不仅是□□的消逝,每个人都会遗忘您。]
遵循宿主的意旨,在她生命值清零时,系统会从维护本地时空的20%积分中提取0.1%,拿去修纂众人的记忆。
所有人将忘却她,就好像她从不曾存在过一样。不会有人因为她离去而痛苦,这正是她想要的。
[生与死与意义,是人类族群的永恒课题。每个个体对此,都有个人的定义,我也不例外。]
[我始终感觉……从虚无中来,再回到虚无中去,这是自然的、美丽的,即使仍有遗憾,也是一种圆满。]
宿主对它温声低语,她为窗台上的绿植浇水,阳光像一层金箔洒在她丝丝缕缕垂落的乌黑长发上。
有些时刻她看起来极温柔,宛如某种通体明亮剔透的、充满稳定性与包容性、甚至是神性的存在,现在就是那种时刻。
[系统,你听说过皮洛士与希涅阿斯的对话*吗?我很喜欢那段对话。那是公元前4世纪,皮洛士是伊庇鲁斯王国的国王,希涅阿斯是他的大臣。满怀野心的皮洛士渴望征服世界,希涅阿斯却平静地向他发问:“我尊贵的陛下,征服世界与在家歇息,有何区别?”]
[在我还十分年轻的时候,我认为拥有全世界和一人在家饮酒,是别无二致的。人从起点到达终点,这两个点就消失了,欲望也泯灭了,整个行动显得毫无异议。]
[但现今,我对于那个故事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如果我是皮洛士,我会这样回答希涅阿斯:“尽管征服世界的国王,和坐在家中的国王,都会死去,在大地上像虫蚁般化为尘埃,可两者与世界与其他人的联结,却不相同。”]
[于我而言,起点与终点都一样,重要的,是过程,是过程之间的、自身与他者的联结。我最喜欢的哲人之一,她也秉持这一信念。]
系统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宿主正倚着窗台,她倏地笑了,朝楼下招手。——人行道上出现一群身影。侦探们回来了。泉镜花抬起头对她笑着挥手。中岛敦像个苦役扛着两大箱东西。满面崩溃的国木田独步正冲太宰治暴跳如雷地嚷叫着什么,后者双手交叉支着后脑勺,打哈欠伸懒腰。
实际上,他仰头是为了对她眨眼。
他的小表情是一个唯独她读得懂的暗语。——等下,溜出去约会吧。
她冲他挑了一下眉峰。——朕知道了。再议。
从楼梯间传来侦探们的脚步声。系统看着宿主打开事务所的大门,迎接众人。
[我曾经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但我后来寻找到了我生命的意义……那份意义,是羁绊,我与每一个看见了我的人之间的羁绊。]
这是一个平凡的下午,它确认了她不会改变必死的想法,她语调温和、坚决、令人心颤。
[正是这些人将我从虚无中解救了出去,让我无意义的生命变得光怪陆离,像一场美梦,因此,我要让这些人幸福。]
系统明白宿主口中的“这些人”,也包括了陪伴她至今的直播间观众们。
它没有再说什么。尽管它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她。
……那么……您的爱人该怎么办呢?
可连它也晓得,她与他是同类。
——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最优的结局,这两个人会决绝地行动。
即使明白自己的叛逃,对于不成熟的芥川龙之介,是好似抽掉他脊椎般的打击,可他还是离开了港口组织……即使明白自己的入狱,会使得依赖他的中岛敦感到天空仿佛塌陷,可他仍将自己送入了欧洲监狱,以见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了拯救侦探社、击败福地樱痴,他制定了假死计划……
在原定的故事中,他一次次的抉择,总是独断、残酷、正确。他像残忍又悲悯的圣人般俯瞰一切,毫不留情地操纵一切开往正确的方向,不为其余因素所动摇。
他的命运轨迹由于她而变化,他的内核却不变。
太宰治仍旧是太宰治。
四月一日霁也始终是四月一日霁。
如果他是她,他会选什么……系统不由得思考。
……
………
系统计算出答案。
——如果太宰治是四月一日霁,他会与她做出一致的抉择。
她和他,犹如一对双生的王牌。
———
[当前时空已重构完毕,检测到一切良好。]
[复制数据已导入完毕,检测到生命体仍处于最深昏迷。]
昏黑的实验室中,巨大的玻璃质圆柱体灌满淡蓝的液体,散发幽幽的荧光。
容器内,有人双眸紧闭沉睡着,乌黑的长发像海草般轻柔飘荡,导管将躯体与精密的器械连接。仪器扩大她微弱的心跳声,缓慢回响在寂静的室内。
凝结成实体的系统,像一颗星光似的漂浮在玻璃缸前。
数天前,宿主与天元相融,封印了咒力的源头。
积分已清零,系统无法为宿主再造躯壳。
但还有一点希望,还有一个能使用的存在。
——这是文豪与术师的融合世界,已有异能者克隆体的成功存活案例。
咒术依附于灵魂,异能依附于肉身。
灵魂不可以被克隆,肉身却可以。
克隆咒术师,只会得到一个丧失咒术的伪咒术师。
克隆异能者,却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异能者。
——羂索掌握了“能力者克隆技术”,并且改进了技术,让成果变得更完美。他决定窃取四月一日霁的基因,造出她的复制体,挖空复制体的头颅,装上他自己的大脑。如此一来,穿上她的躯壳的他,就拥有了她强大的异能力。羂索把她的复制体称为“针对她、针对所有人的特攻武器”。
他披着名为真城裕树的青年的皮囊接近她,在那个所谓的“约会日”,他偷走了她的一缕发丝与皮肤碎屑。
她对羂索的真身和意图一清二楚,却佯装无知,因为她要利用他帮助她制造一具躯壳。她攻不破他的独门技术,连系统也未能调查清楚。她实现不了自我克隆,只好借他之手。
宿主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将自己物尽其用,以达成最大限度的Happy Ending.
不过系统也懂得,宿主并非不留恋世界。她死前避免见她珍重的人们,是因为她担忧她反悔。
——将自己的大脑的数据,复刻并导入克隆体。这是她献祭自身封印咒力根源之后,耗尽积分预警各个平行世界之后,唯一的复活的方法。
然而,系统计算出此方法的成功率非常低。克隆体的健康度,脑数据与克隆体的契合度,是非常不稳定的……克隆体张开眼后,内在的人格是否是她本人……是完全未知的。
系统凝重地注视着培养器里的宿主。
还剩七天。
倘若她无法在七天后苏醒,就代表着她再无希望苏醒。
羂索已死。咒力根源突发枯竭时,他正携咒灵发动恐袭,咒灵集体变得虚弱,他不得不撤退,及时赶到的咒术师们将他围剿杀死。
而她爱着的那些人,正幸福地生活着。
她的存在,已经被从这个世界里、从大家的记忆里,销毁了。
[……您快回来吧。]
白色的星光轻轻地碰了一下玻璃缸。
[我想您了……这个世界也不能没有您……]
———
在十五岁的朝阳似的年纪,进入一个将在十五年内彻底终了的夕阳产业,这是多么前景灰暗的人生。
每天都想从咒术高专退学、回普高考大学的七海健人,完全不懂得他的好友灰原雄,为什么对于咒术师这份狗●职业抱有巨大的热忱。
在厌世少年七海看来,术师是狗●,劳动是狗●,这个世界就是一坨巨大的狗●。
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咒术根源的黄泉之眼消泯了。
大地不再涌出新的咒力,不再滋长新的咒灵。今后诞生的婴儿里,也很难出现术师了。
空气中现存的咒力日益稀薄,从普通人身上外溢的咒力则快速消散,不会像从前那样,填满空气,再沉淀到大地的深处,化为秽恶,促生诅咒。
术师能通过咒具,在不伤害普通人的情况下,从普通人身上采集咒力,为己所用。然而咒灵却不能。于是两方的力量变得悬殊,术师对战咒灵的胜率飙升。
咒灵变成了危害越来越小、杀一只少一只的濒危生物。预计十五年后,咒灵将灭绝。许多咒术师卸下了对抗诅咒、拯救凡人的重担,一身轻松地选择转行、回归社会。总监部宣布整改,组织规模减到最小,当最后一个诅咒从这座岛屿被祓除时,总监部就解散。
这个时代,被称为“新末法时代”。
咒术的历史在奏响尾音,术师们的故事在书写终章。
不过,无人为此惋惜,人们只感觉这一切好像梦境成真似的美好。
灰原雄对于自己在这个伟大时代落幕之前,能够登上舞台成为最末一批活跃的术师一事,深感无比的幸运,尤其是他的两个学长还是“新末法时代最后的天才”。
七海健人完全无法理解他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敬重,他认为这两个人都是被惯坏的恶棍(诡异的是,也不知道他俩是被谁惯的,因为他俩并没有像姐姐或哥哥似的前辈……),他唯独只敬重硝子学姐(虽说她也是一副被某个不存在的前辈宠坏的样子……)
目前,板着脸的七海健人心中是相当恼火,因为灰原雄这个浑身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的乐傻子,听信了某地出现了比较厉害的咒灵的传闻,就拽着他去“寻宝”,却一无所获。
“想见识强大的诅咒,你就不该来这儿。”七海健人对好友冷酷地说道,“我告诉你真正的诅咒在哪里。——在东京高专的男生寝室的201房间,那里有一只白毛的巨型诅咒。你一接近他,就会触发任务,他将变身背后灵缠住你,逼迫你去学校山下的便利店给他买一份冰沙,要热带水果口味,限时5分钟。”
“哇,我喜欢这种跑腿任务,好富有挑战性!”灰原雄眨巴着星星眼,他指向一个地方,示意七海健人看过去,“那一家人似乎迷路了,我们去帮助他们吧!”
七海健人和灰原雄站在路边,面前是一座废弃大楼,两人不久前搜查了整座楼,什么都没发现。
可现在……
七海健人瞳孔轻颤,握紧刀柄。
二楼的窗户,浮现了一排苍白的人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隔着雾蒙蒙的旧玻璃,只能从轮廓依稀分辨出,是一个“青年”和五个“孩子”。
“我们今天是真走运,寻见宝物了。”他说,“灰原,那不是一家人,是一窝咒灵。”
“……诶?诶——?!”
第82章 正文完
偶尔会有需要乘坐民航去海外执行任务的时候, 中原中也并不讨厌低调出行、融入人群的感觉。
在柜台办理完值机手续,他对地勤道过谢,抬手压低帽檐, 朝安检口走去。
剔透玻璃墙外, 天空澄明碧蓝,好天气给了中原中也好心情。高阔洁净而井然有序的机场, 总是让人心中萌发一种奇妙而美好的希望感。
出发、关机、起飞, 这是一次被你所肩负的一切所允许的限时的逃离。只可惜着陆时现实世界会伴随通讯信号回归, 你的手机与人生再次被现世所刷屏。
诚然,尽管人生这趟超长途旅行里的各种不尽意, 不会因为一场小插曲式的出发就云开雾散,可当你在一个极好的晴天, 全身轻快舒展地飞往新城市, 仍会觉得……
——世界春和景明,生命既遗憾却圆满,这又是一个新起始。
大厅行走着形形色色的人,中原中也没有留意过多。
但他现在被突然爆发的小型混乱绊住了脚。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了什么东西, 速度相当快,在惊呼着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一台失灵的室内半敞式摆渡车,面色惨白的驾驶员正慌张地试图停下它。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停止那辆车, 但他必须确保他的行动是不太高调的。
只是眨眼间,有什么人就比他更早地出手了。
一个高挑纤细的黑影像箭矢般冲过去,她的动作比特技更惊险, 瞬间就抓住摆渡车的座位扶手, 把自己整个人猛然甩上了副驾驶座。
她显然是一个乘客, 很可能才落地不久——她伸长左手夺下方向盘的控制权,右手一把扯下自己脖子间的U型枕, 扣在了驾驶员的脑袋上。
他聚精会神盯住那人,猜到她要做什么。他的预判在几秒内被证实,掌舵的她踩下油门,极难控制的摆渡车歪歪扭扭地快速冲撞,险而又险地与四散的行人擦身而过。
“砰——!”
——摆渡车撞上一个没有人的暂时关闭的咨询台,就此停下。
焊在地面的咨询台以钢铁结构承受了撞击,车头破裂,前窗崩裂,好在一把撑开的遮阳伞为前座上的驾驶员遮挡了玻璃渣,扣在驾驶员脑门上的U型枕也保护了他撞上方向盘的头颅。
驾驶员和四周的人群都还懵着,有人从车上跳下来,“新买的伞就这样坏了,有点可惜啊……算了,人没事就好。回头偷悟少爷或者小啾也的卡,订购一把最贵的布里格牌的王牌特工的同款雨伞。”
中原中也这才彻底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不超过十九岁的年轻模样,长度惊人的垂至膝部的漆黑直发,冷调的玫红瞳孔,一张清丽明艳、具备锐利感的面容,客观意义上的既漂亮又充满距离感。
中原中也:“……”
她所说的小啾也是谁……?
他明明不认识此人,然而对方那矫健似李小龙的身姿(为什么他觉得她出场时,应该穿一身带黑条纹的大黄色运动服……?),吊儿郎当且无比欠揍的口吻,却诡异地导致他隐隐头痛,感觉好像被某些死去的记忆攻击了。
他距离对方颇远,对方并没有发现他。几位工作人员来处理情况,并向见义勇为的乘客道谢。那少女摆着死鱼眼,深沉地说道:“人在江湖,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们不必感谢我。不过呢……我也不介意收到一面锦旗。”
工作人员们立刻询问她的地址,要寄锦旗给她。
她在纸上写下一行地址,中原中也当然看不到,但他听见一个工作人员说:“您居住在横滨的西町吗?真巧,我也是横滨人。”
“我刚刚从国外回来,休了一个病假,自己家还没收拾好。我在国内的时候,经常去横滨的一个好朋友家白吃白喝,所以你们把锦旗送他那儿就好。”那个人厚颜无耻地说道,“他住在西町,还有好几套闲置的房子嘞。”
中原中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人真邪乎……
他的自住房和闲置房,就在横滨的西町一带……
正当他思考着自己是否在哪儿见过这个陌生人时,他发觉那个人已经戴着墨镜、拉着行李,与他擦肩而过,接着走远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墨镜后的眼睛,朝他投来了含笑的一瞥,有一种来自阔别的损友的熟悉感。
那样和煦,那样亲切,却又欠收拾得很。
让人好生怀念,发自内心想笑。
中原中也回头找人,对方却已经不见了。
一周后,当他在家收到来自机场的锦旗,看见咧着嘴笑的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恢复了被删改的记忆时,他头痛欲裂,悔不当初。
认识这家伙,实在是太糟了……
但如果没认识这家伙……
那才是真糟了啊。
———
生活将暴脾气的国木田先生反复捶打,于是他变得像魔芋爽般辛辣爽口、富有嚼劲。
这句气死人的评价来自中岛敦。国木田独步不知道那小子是被谁养歪了,年纪不大却爱玩抽象。泉镜花表面上中岛敦好一些,实际上却也不正常。
而太宰治那家伙居然说,年轻人这样子很好,玩抽象是一种对抗荒诞的英雄主义,也是充满人性之暖度与幽默的存在主义。
国木田独步不相信抽象,他只觉得这群人都颠了,也想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万恶之源是谁。
带着五个咒灵孩子的咒灵青年,成为武装侦探社的新调查员已有一个月,国木田独步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某条黑鱼的黑之时代,时至今日在侦探社里也无人知晓全貌。他几乎从不提起那段过往,国木田独步对其也只是略知一二。他只知道新来的名为织田作之助的青年,是太宰治的已逝友人,曾是港口组织的基层成员。
咒术界的根源已寂灭,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在逐渐消散。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诞生人形咒灵。可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像自然界中的未解之谜一样,无法解释,只能接受。织田作之助与他收养的孩子们都复活了,只是以咒灵的形态,普通人看不见他们。
据织田自述,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动身去见安德烈·纪德。而孩子们并不记得那一场致命的爆炸,他们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某个晚上在床上入睡。他和孩子们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化身了咒灵。
“虽说他们是咒灵,但与人类没太多区别。织田是一大团咒力,随着咒力消耗,他会渐渐弱化,像气球一样慢慢泄气,外表也像活人一样老去。孩子们与织田不同,是另一种咒灵,定期吸收适量咒力的话,孩子们就会一点点长大。——给小鬼头们“输血”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吧。——不过织田和小鬼最后还是会死掉,寿命和我们差不多长,属于是寿终正寝。”
捡到了织田作之助和五个小鬼头,并把这一大家子咒灵送来侦探社的好心人,是新出道的咒术师二人组,不高兴的七海君和没头脑的灰原君。
自称是最强术师的臭屁学长也跟他们一起来,他对侦探们作出了一番说明,还让他们有事随时联系他。白发蓝眼的少年那玩世不恭的恶劣嘴脸,以及强大又可靠的实力(但很明显,他只在关键时刻靠谱),让国木田独步想到了自家搭档。
淦!他最烦这种爱装比,而且有能耐把比装到位的人!
总之,先天自媒体圣体的俏鳏夫五孩爸(这是泉镜花对于织田作之助的概述,太宰治听后哈哈笑着赞同,国木田独步听后则认为自己教女失败,崩溃不已),入住了武装侦探社的宿舍。
国木田独步非常欢迎好好先生的新同事加入会社,造福社会,发光发热,但他无法接受五只小咒灵缠上他,每逢他的休息日,这些小家伙就会穿墙而过入侵他的公寓,把怕鬼的他吓个半死,还强迫他当他们的玩伴。
他就此事同织田作之助展开严肃的对谈,太宰治在旁边乐不可支,因为在他恼怒地诉说自己的惨境时,五只小鬼仍在狠狠地玩弄他,而织田作之助像被班主任训话的可怜又无措的单亲老爹一样,沉默着送上真诚的歉意,最后慢吞吞地来一句:“对不起。孩子们可能是太想要一个奶奶了。”
太宰治:“哈哈哈哈哈——”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被织田作之助清奇的脑回路创飞,他经常感慨织田不愧是能跟太宰愉快玩耍的人,同时被孩子们拉扯得东倒西歪的他对这个老实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
“你个天然黑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喂!我国木田独步一个君子怎么就能提供奶奶式的爱了呢?!!!”
“不想被喜爱的独步奶奶今天也惹人喜爱。”太宰治鼓掌道。
“……你现在就切腹自尽吧!”国木田独步怒吼道。
“才不要。我在等待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爱上我,与我共渡奈河、含笑九泉。”
国木田独步眯着眼冷冷道:“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头发被一个孩子拆开弄乱了,还有一个孩子趴在他身上睡着了,顶着鸡窝头的金发青年调整姿势把孩子抱住,尽管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动作却像个经验丰富、充满爱心的育儿嫂。
趁他尚未发现自己的金色长发被薅掉了一缕,织田作之助不动声色,伸手摸走地板上的头发。
“瞧你这话说的。”太宰治慵懒坐着,在国木田独步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使唤两只小咒灵帮他捏肩,他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心口,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我能感觉到,我有一个真命天女,她一定会找到我。”
———
幼崽们闹个不停,被辣手摧花的国木田独步以死相逼,迫使太宰治去买些零食作为邪恶咒灵们的镇定剂。
他在夜幕下漫步着,忽略沿途的商店,寻找流动的小摊。
说不清道不明,他突然非常想吃稠鱼烧。
然而他极少吃甜食,甚至回忆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品尝稠鱼烧是何时何地。
终于他发现了一辆停在街灯下的小吃车,他掀帘而入,暖黄灯光泼洒,香甜气味扑鼻,他微笑着同老板打招呼,要一打稠鱼烧。
很快一袋子热乎的美食被递过来,他提着觅食的成果转身离去,却听见背后传来脚步,挂帘被拨开又合拢,有什么人来了。
“麻烦给我一只稠鱼烧,要巧克力馅料的。”
鸢眼的青年身形一顿,顺应引力而自然又洒脱地垂落的沙砾色风衣,倜傥的下摆弧度似乎也多了少许的僵硬。
他被这声音所钉住了。
那是一道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声线,却仿若从他灵魂深处响彻的回音一般。
无数条奇光异彩又欢蹦乱跳的游鱼从天而降,倾倒在他的心湖,寂静的湖面绽开簸荡的波澜,他罕见地感到思维像一池被搅乱的春天的湖水,胸腔里也似乎有一条活鱼快跃出来了。
一时间太宰治甚至有些眩晕。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中岛敦跑着调哼唱过的一句歌词。
——在重逢的街头,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好嘞。一只巧克力味的稠鱼烧。”老板爽朗地笑道,“姑娘,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给你多加一些馅料吧,或许这样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那可真是太感谢老板您啦。”陌生人以清透如泉水般的嗓音轻声说,听得出来她性格很好,有一种温柔又俏皮的生命力,“我现在确实有一个小烦恼……我做了一件事,虽说结果很好,但过程却不太好,让我的男朋友伤心了……我正在想着怎么哄他呢。”
“唉呀,这事儿是有点麻烦……”老板问,“他是什么性子?他爱你吗?”
“我好喜欢、好喜欢他,我想,他也是很爱我的。”她说,“嗯……他超级聪明,超级厉害,超级可爱……但他也非常神经质,非常难对付……缺乏安全感,自毁欲旺盛,戒备心高,控制欲强……”
“……姑娘啊……”老板的语调变得微妙,“听你这形容……你男朋友似乎是个危险分子啊……”
“您说得对!他确实是。”她笑着说,“不过没事啦!他是神经病,我也是神经病,我和他是绝配啦!”
“姑娘你真有意思。”老板被逗乐了,“既然他爱你,那就好办了。你只要趁他不防出现在他眼前,对他耍个流氓,就能哄好他。我已经用这一招拿捏了我老公一辈子。”
“……真的吗?!”陌生人大喜过望,若有所思道,“那我看看黄历,挑个良辰吉日,从他家窗户爬进他家……”
“您的巧克力馅稠鱼烧做好嘞,请趁热吃。”
“谢谢您,再见啦。”
大地上静候许久的颀长影子移动了。
——隔着挂帘,指节明晰而掌心宽阔的手,攥住了另一只手的纤细腕骨。
他将她朝自己拽来。
时间在此刻变缓慢。
明亮的街灯倾洒着金子似的光辉,飞舞的纤尘宛若微小的星屑环绕着她和他。
永恒的海洋在不远处的岸线奏响生生不息的鼓点,此地的两颗心脏在四目对视中颤动出恍若隔世的同频,随风轻飘的墨色长发散发熟悉的清香,揽住腰肢的有力手臂传导亲昵的体温。
华灯迤逦的长街,疏朗流淌的人潮,一切都犹如被光圈镜头笼罩着一般斑斓而遥远,彼此的视线只能聚焦于面前之人。
深如黑镜的茶鸢色眼睛,映照出一张错愕的少女面容。
仿佛封锁的箱子遇见唯一的钥匙一样,记忆在数秒间从修订版本回归初始版本。
“小霁。”
“久别重逢,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
稠鱼烧在她手中,巧克力馅料的甜香带着热度炙烤他的鼻尖。
悠悠地、轻轻地低语着,他趋近她,咬了一块甜品。
“其实只不过是分别了四十八天,感觉却好像一生那样漫长。真不愧是你呢,总能让人产生异于现实的神奇感受。”
“小霁看起来似乎很想骂人。”他用刘海蹭着她的前额,耐心地询问着说不出话的她,“应该不是针对我吧?你不是都决定了要采取特殊手段哄我么。”
“………”
她像嗓子被噎住了,也像灵魂出窍了,直愣愣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蹦出了一句话。
“天杀的系统,竟然屏蔽我对于我男朋友的感知定位,看我闹笑话……”她像机器人死机似的,嘴里胡乱地絮叨,“天杀的……我男朋友真帅啊……这么帅的人竟然是属于我的……”
“我就知道小霁的脑袋里除了我,每时每刻还有一个别的东西,请你之后跟我解释一下,这个在你我之间阴魂不散的第三者究竟是什么。”
正在偷笑的系统笑不出来了,它直觉太宰治想灭了它。
这是什么醋王?它可是全场最佳助攻,他却想卸载他!只是因为它住在她的脑袋里!
今早还在帅气地守护机场、顺带整蛊了小啾也的四月一日霁小姐也蔫儿了。
“还有,你对我的称呼得改了,明天一早我们就结婚。”
“……???!”她回过神,瞳仁惊颤,“明天一早?阿治你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我还没有做好步入那种究极的坟墓的准备啊!”
“我没开玩笑。”他面带一种恰似春风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眉目弯弯地以鼻尖蹭她的眉心,“必须要明早婚姻届一开门就去交申请,免得你下午又跑没影。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四月一日霁:“………”
怎么感觉这些话纵使听着柔情蜜意,却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呢……
有一种今后只要胡闹到超过限度就会喜提小黑屋的危机满满的预感……?!
“唉……”她把脸埋入他胸膛,闭上眼自暴自弃道,“这人真不正常……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这人……刚好我也不正常……就这样吧。”
“我可以将霁说的话视为是对于我的求婚的同意吧。”他捉住她的左手,在无名指上轻轻一吻,“现在我不伤心了,你把我哄好了。”
“……求婚戒指呢?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她不满地皱起鼻子向他抗议,同时啃了一口稠鱼烧以泄愤。
尚未吃到巧克力馅料,在香喷喷的面包层里,有坚硬的物品咯到牙。
一枚钻戒。
她捻着钻戒,以一种绝不该出现在被求婚者脸上的震撼的颜艺看他,他被她逗得笑出声。
[这是您与她确认关系后一个月就秘密筹备的求婚戒指,我悄悄保留了它,现在把它还给您。]电子音介入太宰治的脑海,有点委屈巴巴,[请您别针对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系统……]
[好吧。小系统,你今天做得很好,我开始欣赏你了。]
神偷般的手一探,从戒指的终生持有者那儿暂时地窃取了戒指。
风衣曳地,单膝降落,他笑着仰首望向她,她还怔怔地手握一只稠鱼烧。
一些人聚集过来,在这个清风拂煦的夜晚参与这个弥足珍贵的时刻,献上真心的祝福。小吃摊的老板掀帘而出,惊呼着笑起来,掏出手机为这两个美丽而登对的年轻人留影。
在场者都不知道他和她是什么人,又经历过什么事。今夜与往后的世界都宁静美好,守护大多数人的那一部分人,也终于可以轻盈地走下去。
“那么,在我们的定情信物——稠鱼烧的见证下,我想问四月一日霁小姐,你是否愿意……让你成为我寻找的意义的谜底?让我成为你丰饶无尽的有趣灵魂的一部分?”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将手递给他。
“太宰治先生,我最终决定给你的答复是……”
彼此互予的眼神是如此之深刻又透亮,宛若一枚能擦亮余生的长夜,与一切的虚无的点火石。
“我愿意。”
闪耀着星芒似的钻光的手搂住他,她仰首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