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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石中火2小银鱼好似雀跃又欢喜地自画……

    #15

    不夸张,徐行还是第一次在属性面板上看到这么胡乱的问号。

    第一次神通鉴给她看的“穹苍”面板,虽说问号多,但好歹能明白是在表达什么,然而,这位伪冒假劣之“书”的面板,比起问号,都能说是乱码了!

    “这好感度是你新加的功能么?”徐行愕然道,“你也太了解我了吧。这长相的确是我喜欢的类型。”

    “……长得好看的有你不喜欢的吗?”神通鉴混乱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难道是因为此人冒用身份的缘故?”

    真正的“书”,原名君川,在《苍生误我》的中后期,穹苍卷入九界大战时便有提及,此人早已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逐月而亡,遂在宗门危难之时无法驰援。难不成这所谓系统还有必须要得知真实身份才可解读的前提?

    还有这不知从何

    而来的暗器……刚巧,它出现,他也跟着出现了。要冒名顶替另一个人,定有其目的,总不可能只是扮着好玩。

    那暗器虽来得快,想杀她却不可能。那此人挡下暗器的举动,是否可以理解为利用此举来博取她的信任?

    不过杀她有用吗?不如说,她这个人目前来看除了制造九重尊晚节不保的绯闻之外就是没有一点用啊。

    徐行没有贸然拆穿。毕竟在场这么多人,见过原先的“书”的没有一位,她没有证据。这样看来,那位同门认人不是靠脸,靠的是……

    “前辈,这便是传说中的计都扇吗?”那同门都快眼冒星星了,“果真是非一般的兵器!这千里江山图当真壮阔无比……我能摸一摸吗?”

    哪来的千里江山?扇子上面印着的不是落花游鱼图吗?

    似是徐行的神情又开始不太聪明,阎笑寒在一旁低声道:“‘铁扇计都’,是上一任傲雪峰主铸造出最诡玄的兵器。据说,它拥有扰乱人心的能力,能让人产生悲伤、恐惧、无助、愤怒之感受。其上的画图千人千面,每个人看出的图画都不一样。我看到的,是‘山翠野狐图’。”

    君川将铁扇微靠在掌心,敛眸道:“此扇太过锋利,伤到你便不好了。”

    借口找的真是敷衍,言下之意便是不给碰。这位语气柔和,看似善解人意、极好相处,实则三分淡漠、七分疏离,外热内冷……不过,其实都用不着分析。真正表里如一温柔似水的人也不至于拿着这种兵器吧。听起来又是相当歹毒啊!

    随着他收扇动作,扇前泛出点点碎光。

    徐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基础款小破烂铁剑,默然无言。

    “喂。怎么回事。”她对神通鉴质问道,“凭什么他们打起架来就很好看,而我就是很好笑?”

    神通鉴:“你怪我?!”

    “……”

    不管如何,几人在山脚会面,目的地又一致,这可真是巧之又巧。

    那个同门往驿阵里发了一大堆“书前辈再现世!和传言中一般平易近人呀”、“没料到我的运气如此之好”、“啊哈哈哈哈要签名也不是不可以”此类话语,动作太过纯熟,已习惯成自然,发完了才想起来徐行也在阵中,顿时两人面面相觑。

    “这狐守之地的任务需要前辈你出动吗?”徐行眯眼躲了躲直射而来的阳光,对君川道,“师尊并未对我说过。”

    君川闻声转来,似是阳光映在她面上太过刺眼,他避了避,方才温声道:“然也。我非领头人,只是打算回宗一观。”

    那人顿时如丧考妣:“啊?不是吧?!”

    还以为抱到什么大腿了,结果大腿只是路过?

    徐行道:“那前辈你刚才便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君川道:“不算助。那无影梭你自可拦下。只不过,下次还是取一些东西来挡吧,掌心也是肉,不疼么?”

    徐行挑眉:“那下次是何时呢?”

    他笑了笑,半分促狭道:“你确定要和我挑这些字眼吗?”

    这话太诚实了。不管是否假冒,此人称号都是琴棋书画中的书了,必然饱读诗书、极有文化,想也知道寻常人挑字眼儿是挑不过他的。更何况是不如何有文学素养的徐行。

    二人一问一答,其余人不知怎的好像全然参与不进这场对话。那同门见将和阎笑寒都一副等他们说完再走的神态,尝试着开口道:“书前辈,那你现在是要回宗吗?

    “不必。”君川思索片刻,问:“你们要前往狐守之地?”

    看来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至少明面上还不知道。徐行简短地将事情始末说完,便看他沉吟片刻,断然道,“此事蹊跷。不如,我同行吧。”

    还未等徐行一行三人反应,那同门便迫不及待道:“那太好了!正巧,前辈你与我一道,可以直接前往法阵点,也不必去挤玲珑车……”

    未说完,君川便温声道:“你替我回宗禀报,‘书已归’,如何?”

    同门傻了:“那任务?”

    君川笑得更温和:“太危险了。我替你去。”

    同门:“……”

    大腿怎么突然挣扎着生出血肉,把自己一脚踹走了。

    语气是很温和,笑容宛如春风。但全都用的是“我告知你”这样的态度,完全不给别人选择的机会。

    太离谱了吧。他还不想回宗门啊,进山后要进驿阵实在太麻烦了,一旦被发现了还会被四掌门吊起来打!而且可以这样先斩后奏的吗?但为何全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不论如何,此事便在三言两语中定了。将和阎笑寒都有点怔,不知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但对二人而言,不过是突然多了一位传说中的前辈、有了一位靠谱的领头人,对徐行而言,则是多了个不知目的如何的危险人物。

    “多半不是冲着我来的。”徐行指尖捏了捏怀中的信,若有所思道,“难道是为这个?”

    说实话,她觉得玄素把信交给自己时就已做好这事一定会办砸的心理准备了。所以此刻也不是很有压力。

    要动身了。茶馆外还是骄阳似火,地面上碎金如雨,风一吹来,绿叶便簌簌摇动。君川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随手攥住了一片飘来的柳叶,放于唇边,上唇微微抿住。

    在一段幽幽曲调中,天边骤然飞来了一只白鹤——和无极宗来时一样烧灵石以驱动的法器,身上绘着不少阵法,外表看似不大,内里却别有乾坤。哪里都好,哪里都方便,就是贵。

    “走吧。”君川道-

    白鹤共两层,若是想吹吹风看看风景的,可以到上层去。将和阎笑寒待在内中,徐行却是坐了没一会儿便不发一言地起身离开了,背影冰冷决绝,仿佛不乐意与二人为伍般果断。

    将冷哼一声。

    阎笑寒弱声劝道:“日后都要合作,你何必如此敌意。”

    “合作?”将对这二字并不愉快,冷然道:“我不明白,投机取巧之辈,究竟有何资格与我合作?”

    “真奇怪。”徐行一脸菜色,赶紧上去吹风,“我有点想吐。没人告诉我我会晕鹤啊!”

    神通鉴:“你已经吐了。喂,你什么时候拿的兜?!”

    幸好徐行这阵子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吐不出来什么,只是吐泡泡似的飞出来一大堆完整的花生米,看得神通鉴简直受不了,“你到底是吃了多少……不行,我也有点……哕!”

    徐行:“别吐我脑袋里,本来废料就够多了……不行,哕!!”

    她吐完了,一抹嘴,略显虚弱地呈大字型躺在台上,宛如一具死尸。又闻到什么味道,抬起眼,才发现这小台上原来还放了东西。一小盒山楂、剥好的橘子,还有两块生姜糖,都是新鲜的,还全是缓解晕眩的食物:“……”

    君川也晕鹤?不会吧,这可是他自己的法器。况且,一般修者也不会晕鹤——在这之前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晕!那是放给谁吃的?

    “你还好么?”温润嗓音自她身后遥遥响起,君川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也不靠近,只很有分寸地站在几步之处,垂眼道,“很严重?”

    “没事。”徐行估计他是怕自己突然偷偷死掉,爬起来道,“吹会风就好了。”

    君川颔首道:“可。”

    他来这么“关心”完,也没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而是捡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信手翻起书来。

    天高晴朗,阳光明亮,一面吹风一面读书,的确享受。徐行放眼瞥去,那书的封面上全是诘屈聱牙的生僻字,压根看都看不懂、懂也不想看。于是绝了拿书起头当话题的念头,单刀直入道:“前辈。”

    君川拿书的手一顿:“嗯?”

    “那空心人的任务是很凶险么?”徐行道,“我尚未去过北地,对很多事都不清楚。有什么需要当心的地方?”

    君川笑吟吟道:“那可说来话长了。不过,比起北地凶险,你是否更该担心一下方才那道暗器的来源?”

    徐行:“难道前辈你有所眉目了?”

    “不必叫我前辈,听着别扭。直

    呼名字便可。“君川略略垂眼,他这样面无表情时,错眼看去,竟生有一种难言的冷酷漠然,“那道无影梭,是从傲雪峰出来的。”

    傲雪峰?

    徐行怔了片刻,答:“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此前三掌门雪里便说过,门内所有尚未出师的弟子拿的都是傲雪峰的兵器。很少会有人穷困潦倒到把这种武器拿出去变卖(毕竟从穹苍出来的还这么穷也着实难哉),也就是说,方才暗杀她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穹苍的人。

    “好了。我知道了。”徐行兴致勃勃道,“那接下来便说北地的事情吧?”

    君川讶然道:“你不怕吗?”

    “怕啊。”徐行理直气壮道,“所以这不是正在即刻跑路吗?”

    而且,你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从龙潭到虎穴,哪里都一样,且放宽心吧,因为担心也没用。

    她这话也不知戳到了君川什么笑穴,他竟低低笑了半天还停不下来,最后将那本书半盖在脸上,半晌才停息道:“好。我说给你听吧。”

    狐正是五大家中数量最多的种族——对,和常理相反,它们的数量比鼠族还要多一些。狐更喜欢北方的气候,狐妖自然也不能免俗。北方地界广阔,自古便有“无狐魅不成村”的俗语,可见狐和人之间的恩怨已然历史悠久了。

    但从前书生比起无人在意的公狐妖,显然更喜欢编排手若柔夷芊芊柳腰的狐族倩女,云里雾中,吐气如兰,时不时还要演一出人狐生死恋,真是相当恶俗啊。

    “其实两者间除尾巴外差别不大。要分辨也简单。”君川像是在对谁说故事,语气和缓,甚至让人有点昏昏欲睡,“比起动手,它们更喜欢讲理。最好不要在它们面前提及那些话本故事。”

    徐行好奇道:“你这么说,肯定是有人试过?”

    “自然。”君川淡淡道,“区别也就是被一拳打晕或者两拳打晕罢了。”

    徐行:“大的一拳打晕,小的两拳打晕?

    君川:“脾气不好的一拳,脾气好的两拳。”

    徐行:“……”反正都要被打晕就是了!

    狐守之地在北境,连绵数百里,围绕着巨大的活火山山脉。附近的村落虽说是普通人在居住,但也算在狐族领地麾下。

    那活火山大的出奇,遮天蔽日,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抬头便可看见它漆黑的轮廓隐在云中,令人胆寒。不过,虽说这火山是活的,但已经很久没喷发过了,狐族每年都会举办“石火祭”,以此来镇压、祈祷暴怒的火山继续沉眠。更有甚者传闻,狐族火属的力量便是来源于这古老的山,年幼的狐族成年前便要进入山脉内进行试炼,力量才能随着年岁不断壮大。

    好巧不巧,今年的“石火祭”便是几天后。想来不仅穹苍会派人,其他五大门理应也该出人。灵境距北地路途遥远,利用法器也要十五日左右才能到边陲,想来这时大家都在拼命赶路吧。

    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林郎逸兄。说实话,被传喜欢他都比虐恋九重尊好太多了。

    “所谓的‘魅惑’,究竟是种什么能力?”徐行若有所思地吃了颗生姜糖,含糊道,“她一拍我的肩膀,我就会把乾坤袋密钥给说出来?”

    “不止。”君川含笑道,“若是差距够大,你应当还会去把掌门师兄的乾坤袋也偷出来双手奉上。”

    这么玄?

    不过,有件事她更加在意。

    “……”徐行把糖顶到另一边腮,忽的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在笑呢?”

    “天气晴好,人也安然。”君川安静道,“为何不笑呢?”

    话是这样说。但能不能别总是看着她笑?好看是好看,但总感觉背后毛毛的。

    “小鉴。”徐行凝重道,“我感觉我遇到变态了。”

    神通鉴被此人倒打一耙的功力折服:“人家只是有礼貌而已吧!对你臭着脸你就满意了?而且明明是你没事拿人家糖吃!他都没制止你!”

    聊差不多聊完了,晕也不怎么晕了,徐行起身,还要准备和下边那两个小伙伴联络一下感情。只不过她起身时没注意,剑鞘磕到了一旁的小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君川的视线移到了她的剑上,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徐行将剑抽出,发现剑身上不知何时竟开始染上了浅浅的一层红色。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随便买的剑鞘质量太差掉色了,还没来得及愤而跳下去维权,就发现这股红色并不是“沾染”上去的,倒像是从内而外缓缓浮现而出的血色。

    不得不说,这兵器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看上去也会很歹毒的。

    “前辈。”徐行将剑往前递了一点,居高临下道,“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吗?”

    君川哑然道:“你可以先不要用剑指着我吗?”

    徐行理所当然道:“这样你看得更清楚一点啊。”

    好吧。君川闷笑一声,倒是不抗议了。他只伸出双指,抵住自己心口前的剑尖,向上挪了一些。而后,指尖缓慢地在剑身上抚过,轻柔至极、和缓至极,仿佛触碰的不是冷冰冰的剑身,而是深爱之人的肌肤。

    片刻后,他才闭着眼,低声道:“这把剑,为其开刃的血不一般。”

    “不错。”徐行道,“慧眼如炬。”

    君川又道:“我可以问一问,为它开刃的人是谁么?”

    徐行:“抱歉。不可以。”

    君川:“或者,你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是要做犯罪侧写?

    神通鉴吐槽道:“讲道理,犯罪的人明明是你吧!又不是人家来割你的脸!”

    徐行一向在这个时候是选择性耳聋的。在神通鉴孜孜不倦的吐槽声中,沉吟道:“这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首先,他是一个世所罕有的大美人。”

    君川似乎对美人极感兴趣,噙着笑意追问道:“然后呢?”

    还有然后?徐行道:“其次,他的实力十分高强。”

    君川:“还有呢?”

    徐行冥思苦想:“他……是一个男人。”

    “哦?”君川道,“这都只是外在表象。你没有对此人性情的评价么?”

    “算是有吧。”徐行思索道,“感觉此人不太能沟通,讲话莫名其妙的,语速还很慢,相当费劲。记忆力不怎么样,还记错别人名字。不过也有优点,就是看似脾气很差,实则脾气很好。哦,这应该算优点吧?”

    君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唇角的笑意僵硬了些许。

    徐行关切道:“怎了?”

    “……无事。”君川缓缓道,“这把剑的年龄很大了。应当不是现任三掌门手下铸造的,算是老古董。在它保护你之前,你需要先保护好它。”

    真的假的?她还感觉挺趁手的呢。只是这把老古董为何会出现在她醒来时的屋子中?

    啧。烦!事真多。

    徐行道谢,将剑归回剑鞘,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却不禁凝在了君川手旁的计都扇上。

    那铁扇上的图案宛如活物,水也在缓缓流动,若是闲着没事,看这个都能看一炷香。只是,计都扇是“书”的兵器,既然他非死在第三人之手,那兵器就没有被夺走的可能,若是被人无意间捡到,在市面上流动,那书身死的消息早就该传出来了。所以,这把扇子应该不是传闻中的计都扇?但仿得可真够像啊。

    君川注意到她视线,道:“感兴趣么?”

    徐行:“当然。”

    他执起扇的一端,遥遥递来,“这样看得更清楚些吧。”

    徐行很不客气地将扇子接了,伸手触摸。

    虽然落花游鱼仍在不断飘动,但手触上去还是纸的粗糙触感。以及,君川说“锋利”,其实也不算说错。一般的十六方扇子说是鱼尾骨,其实只是将扇柄打磨成鱼骨的模样罢了,这

    扇间支撑的木骨却真如鱼刺般的寒凉锋锐,自纸间阴冷地探出些头来。毫无疑问,别说用力刺了,哪怕只将这扇子往人身上随手一丢,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戳出来几个血洞不在话下。

    真是个和友善温凉搭不上丝毫关系的兵器……

    徐行余光瞥见,君川不知何时又站在距自己五步之遥的位置,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这距离对一个陌生人来说都算太远,更何况还是正在对话的二人间。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他连坐下都捡的是和她对角线的位置,就连方才递扇时,他的指端也只扣在扇柄的最末——差一点险险都要脱手了,仿佛千万个不情愿碰到她那样。

    既不愿和她接近,又主动前来搭话,此人究竟想干什么?不矛盾么?

    沉思间,徐行忽的感到指尖一凉。

    她垂眼,发现扇中本在逐水游动的小银鱼好似雀跃又欢喜地自画中蹦出来,亲昵地吻了她手指一下。

    第16章 石中火3我在这,谁会动手呢?

    #16

    指尖发痒,徐行将手一缩,狐疑地看着那鱼。

    “虽然看着有点不友好。”神通鉴捧脸道,“但其实很有几分可爱呢!”

    徐行恍然大悟道:“它其实是足疗鱼么?”

    神通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能不能?”

    那鱼亲完就跑,害羞地跳回水里游来游去,当真活泼得很,徐行隔空摸了摸它脑袋,算是看了个尽兴,将扇子合起,还给君川。

    在递过去时,她将扇柄攥得很深,只留下一小截能接的地方。若是不刻意避开,那么手指接触在所难免。而君川仍是淡淡笑着,并未伸手来接,而是将掌心展开——徐行和他对视片刻,松手,那把扇子便“啪嗒”一声掉到了他掌心中。

    “……”

    徐行一回座位,面对的便是将那一张奇臭无比的脸,以及阎笑寒带有三分尴尬的苦笑,两人之间的空隙已经足够再坐三个人。看来将也不是针对自己,她是平等的看不起任何人。

    徐行也不知她在气什么。能坐法器已是很占便宜了,按照原先安排,三人可是要去挤玲珑车的。

    玲珑车便是地上跑的法器,只不过是公用的,一块灵石便能从头坐到尾。正因如此,人也是非常的多,多到什么程度,据此前那个同门说,屁股不必找地方坐,自会有人在后面帮你端着。

    她虽然对这些不太在意,但还是觉得自己屁股自己端,不用假手他人比较好。

    怎料徐行尚未落座,将便在旁冷冰冰道:“待到了北地,我们便分道扬镳,自凭本事。”

    “为何?”徐行道,“我们可是一队的。”

    将:“没有规定必须要同进同出。况且,此事我自己便可解决。”

    徐行挑眉道:“你已有眉目了?”

    “自然。”将不耐道,“先去看那石雕里尚有没有……”

    徐行:“人皮。对吧?”

    将噎了一下,又道:“若是还有,便有可能是天灾。若是没有……”

    徐行:“不管如何,先拿这个去找谈紫要说法。对吧?”

    将又惊又怒地站起身道:“你竟通晓这读心之术?!”

    徐行:“……”

    阎笑寒:“……”

    “我不会。”徐行笑眯眯道,“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我与你心有灵犀。小将你觉得呢?”

    “谁准你如此唤我?”将道:“你这——”

    她说一半,后边两个字险险憋回去了。看来她也知道,不管在灵境还是在红尘,用这两个字都不合适。

    徐行懒洋洋地挠了挠耳朵:“我这刁民,是吧?”

    将:“你还说你不会读心?!”

    阎笑寒在旁看了一整场小品,竟全然找不到能插话的地方。想和稀泥也找不到地方下手,非常之难受。

    短暂对话之后,徐行算是初步摸了摸这两人的脾气。将人如其名,比炮仗还炮仗,目前尚不知为何对她如此不齿——徐行猜测是因为自己在与十锋论道时用了卑鄙手段,她眼里不容沙子,遂瞧自己不很顺眼。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九重尊……算了。罢了。真不想提。

    至于阎笑寒,整个人总透着股淡淡的死意。宛如面团,就算欺负他,也宛如拿开水烫死猪。据说修真界医闹事故频发,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等等,又开始晕了。徐行一脸菜色地又往上面冲。

    她上去时,君川待在原先她躺的位置,正垂着眼捻另一颗姜糖吃。那姜糖味道真不怎么样,也难为他吃得那么认真。君川见她又上来,也不意外似的,指了指另一端不知何时铺上的软垫,道:“不必担忧。再适应几次便会好的。”-

    十五日中,徐行的晕鹤症状还当真越发减轻,直至消失。

    出灵境,至红尘,周边肉眼可见地喧哗热闹了起来,走街串巷的小贩挑担吆喝,时不时被人拦下,就这般当街杀起价来。徐行扒着窗口看,道:“人真是多。”

    “那是自然。”阎笑寒向来让话掉在地上,“红尘别的或许不多,人绝对多……”

    此前说到,双亲都是修者的“新灵境人”,是不必经由人体诞生的。灵境内有生机盎然的“莲池”,可供灵源活血结合,若成功,莲花合拢,十二月后,后代自会呱呱落地。然而,先不说两方得花多少的灵血、多少的时间、多少的心思,若是无缘照样没有结果,且孩子有没有灵根照样未可知。遂灵境内的孩子还真是少得可怜。

    几人的目的地,便是狐守之地麾下的“紫兽庄”。

    此地和狐族领地临近,在妖族未正式破世而出时便有渊源。狐妖顽劣爱闹是天性,偷拿纸笔、撕碎书籍、放走牛羊是常事,还尤其喜欢吓人。它们会用破绽百出的伪装,在深夜敲响村民的门,黑天下什么都看不见,一旦人让它进门,油灯之下,就会看见一张碧眼竖瞳的毛狐脸朝你桀桀邪笑。

    不仅如此,村民在山中还时不时会见到美貌至极的少男少女,独自站在荒凉偏僻的地方,见人便咯咯笑着,问能不能去家里吃口茶。一旦询问其名姓,皆口称自己为“阿紫”——紫兽庄由此得名。

    几人抵达之时,这小小村落竟是比其他地方还要热闹几倍。不断有外客自大门外匆匆掠来,街道上更是人流如织,像是正巧撞上了什么庆典。

    有十几人正前拥后继地抬着一个高高的、像是戏台的木台子,上头坐着一尊巨大的神像,好似在游神。旁边的人远远遇见便会回避开,然后在门口放一株不知是什么的草药。神像虽然看似宝相庄严,却藏不住腮边两抹胡须,显而易见,这台上坐着的是一只狐妖——也可以叫做狐神。

    神牌上写的是“胡三姑娘”,再走近一些,神台上还有小字刻录的轶事。

    书接上回。若是村民真让狐妖进门了,那便等着家畜不翼而飞吧。但,凡事也有例外。

    曾有个村民实在是心眼大如漏斗,她不仅把狐狸放进门了,甚至还把狐真当成自己素未谋面腿脚不便的二姨,好吃好喝地放家里伺候了半月,说什么都不肯让人帮忙。据说狐妖离去之时满屋霞光,那人回首一看,床榻下留了十两黄金、一筐鸡蛋,还有一张糊满墨汁的字条,上面写着:

    【你丫瞎吗!!!】。

    嗯。这便是胡三姑娘的生平美谈了。不过说实话,这当真算是美谈吗?

    街上其他人也有许多戴着狐面具的,混入其中,相当热闹。但徐行已经看到很多个狐面具之下还是一张毛脸的了,不由感叹,还当真是人妖其乐融融啊……真是想不到的场景……

    那么,她要如何找到狐族族长呢?

    “和妖厮混得这么亲密,当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嫌活的太长。”将皱眉道,“那些石雕现在在哪?”

    徐行回忆道:“应当还放在河滩上吧。怕不小心又给磕坏了,村长早先便派人围起来了,也无人敢靠近。”

    将道:“真是奇了。人都没找到是谁杀的,外面倒已经庆祝起来了?”

    “这石雕已经是数月前发现的了。此后一直没再出现过类似的东西。想来是个极为稀

    少的事件。“阎笑寒熟练地打圆场道,“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君川缀在她身后五步,并不发言,目光偶尔扫过,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这么大一只在这里,将和阎笑寒作为小辈不便发挥,一直都在等他说话。然而,他在非跟徐行独处的场合里却宛如哑巴一样,基本不怎么主动开口。偶然几次被叫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名字是在叫他——如果演技可以评分,那徐行会给他一个十分。十分颜值分。

    是懒得装还是不太需要装?不会到这了就把她刀成片片鱼了吧?

    “我们分头行动,如何?”徐行停下脚步,斟酌道,“小将去看石雕,阎笑寒去询问知情者具体经过,我,机动。天黑之时再到这里汇合,有意见吗?”

    阎笑寒答道:“没有。”

    “你激动什么?”将道,“更何况,有意见。你凭什么安排我的行动?”

    徐行倒是无所谓:“那我去看石雕也行。”

    将道:“你不想我去,我偏要去。”

    她转瞬便刮风似的没影了。可见办事还是很利索的。阎笑寒走之前还对余下二人笑了笑。

    街上游神的祭台过了个拐角,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人都走了。

    徐行看向君川。那人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着街上游人野狐乱作一团。

    她向后几步,和他并肩,一齐看向这热闹景象。

    半晌。

    徐行不动声色地道:“大街上人很多啊。在这里动手,不是很容易吧。”

    “嗯?”君川这才回神似的,施施然将笑挂上,道:“我在这,谁会动手呢?”

    徐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把剑抽出来,也笑了:“我啊。”

    第17章 石中火4还是动手吧。

    #17

    二人站的地方离街道尚有一小段距离,还隔着几个小摊,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神台上,徐行光天化日下公然拔剑,一时半会竟没有人注意到。

    君川并未低头,而是眼瞳微微往下移,他看见了,那把剑正抵在自己心口前一寸,闪着凛冽的寒芒。

    徐行对神通鉴忽的道:“我怎么感觉,这个动作有点眼熟?”

    神通鉴颇为赞同:“是啊我也觉得……不是这个重要吗?!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都对此人的武力值一问三不知了,不谨慎点就罢了,还在这里胡搞八搞。退一万步说,说不定对面是妖,等下就被串起来当成叫花鸡烤!

    君川未动,只正色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按照他的师承,叫师妹应该不合适。怎么还带先自降辈分以示友好的?徐行对上他似乎当真不解的眼神,面不改色道:“突然手痒,想和前辈切磋一下。”

    君川笑道:“切磋可以,但,看上去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徐行爽朗道:“也不一定会死啊!”

    君川笃定道:“会死的。”

    真的吗?我不信。

    她笑吟吟地看他,他也笑吟吟地回看过来,然后,君川就这样轻飘飘往前走了一步。剑尖便正正好抵住了他坚实的胸膛,近到什么程度?徐行甚至都能感受到布料的触感了。

    二人对视,君川微微向前一倾——一点不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往剑尖上撞!徐行可不想被碰瓷,剑飞速往后一退,然而,就在此时,她心口一动,贴着胸口放的那封信莫名倒飞而去,被那人慢条斯理地夹着一角,在她面前促狭似的晃了晃。

    徐行:“……”

    信啊。你就安心的去吧。

    神通鉴:“你哪怕挣扎一下?责任感呢?!”

    没有那种东西。

    “你要是打开了,也给我看一眼。”徐行无所谓道,“有人说了,要是有方法打开,那我看也无妨。”

    玄素要是知道自己说过的话会被这般解读,可能一开始便会选择将徐行打成糍粑。

    君川垂眼,食指在那信封上一抹,禁制自开。而后,他并未观视,而是将信封递还回来,道:“请看吧。”

    能打开信封,修为绝对不差,至少和玄素相差不算太大,并且多半该是穹苍之人。徐行见他一副毫不设防的无谓模样,狐疑地瞥着他道:“前辈。或许是我误会了你?”

    “有可能。”君川学着她的假笑,唇角浅浅一弯,“所以可以把剑放下了吗?”

    不可以。

    徐行就这么一手挟持着并不想反抗的人质,一手咬开封皮,呸呸两下,刚想聚精会神开看,就发现那上面写的字她一个都看不懂。

    不是生僻字的那种看不懂,是另一种语言的看不懂。在她看来,信纸上比起“文字”,更像是弯弯绕绕的“图画”,字体拖着三条长长的尾巴,扭来扭去的。

    就在此时,君川开口说了一句什么。他的嗓音低沉,像是说了一串全然陌生的异国语言。

    徐行侧脸道:“什么?”

    君川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待着,抬了抬头,仿佛遥遥将下颌靠在她肩上,缓声道:“这是用狐族语写的‘预言’。一共两行,上一行为‘死者复生,生者赴死。天下大乱,鹿死谁手’。”

    徐行:“哦?那,下一行呢?”

    君川:“你的心在哪里?”

    你的心在哪里?

    这问话也太没头没尾了,还非常莫名其妙。和上一句严肃的预言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但,要收信的人是狐族族长,这话中定有什么只有两人才知的隐喻。

    徐行思索过后,再次回头,望向君川。

    她全然不笑时,那张脸看起来几分冷然,再定定盯着人时,甚至都能说是偏执了。虽然神通鉴不想承认,但如果徐行一直这样看它,它可能会有点害怕……幸好这种时候少之又少,她常都是笑着的,一如现在:“不过。我能相信你吗?”

    君川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他笃定道:“没有比我更能相信的人了。”

    “你有不能为人发觉的事,我同样。”君川指端一下一下点着扇头,他也当真是涵养过人,被这样咄咄逼人地指了大半天,还是那副从不动怒的君子模样,“我来此的确另有目的。但不会伤害你,这样说可以么?”

    这是在暗示,他也有要执行的暗线的任务,并且优先级要比她高得多,所以需要假借“书”的身份吗?

    徐行将信和剑都收起,毫无诚意道:“抱歉。第一次出门在外,大家都说要谨慎一点。”

    神通鉴:“我认为谨慎和神经还是有区别的。”

    徐行虚伪道:“你忍忍。我向来如此。”

    神通鉴:“……”所以呢?它不是一直都在忍吗?!

    君川不很在意地摇了摇手。又或者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在意。二人便这样各自心怀鬼胎地在紫兽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并肩走了片刻,气氛颇有些沉闷。行至半途,君川饶有兴致似的拾起一个做工精良的狐面具观看,那摊主见他穿得一身潇潇风流,立马道:“公子要买一个吗?入乡随俗,有面具便可去胡三姑娘前祈愿了!就当凑个热闹!”

    君川婉拒道:“不必了。我没带钱。”也是,他这个人看上去就与凑热闹无缘。徐行却立刻道,“没事,我有钱啊!买一个送你,就当赔礼如何?”

    她说“送”,君川眼一垂,不开口拒绝了。徐行对钱没什么概念,一向是有多少花多少,她接过狐面具递给君川,然后把三掌门给的小布袋摸出来,往外摸出几块碎银。

    摊主连声道:“哪用那么多!我这一个才六块铜板啊!”

    徐行于是接了两个掌心的找钱,费劲地将其全塞回去。当时从九重尊身上拽来的鲛珠便跟着躺在小布袋里,发着淡淡的光。

    两人拿了面具便离开,方走几步,君川便不经意地淡声道:“那鲛珠,不似凡物呢。”

    看到了?徐行敷衍道  ,“是啊。”

    你好感度加了没有?为什么还是问号啊。

    君川道:“我对收藏这些略有兴趣。可否告知,那鲛珠是从何得来的?”

    与其说是“得来”,不如说是“偷来”……徐行面不改色道:“一个人身上。”

    君川含笑:“想来是谁也不能告诉我吧?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怎的又问?就这样好奇么?徐行懒得再重复一遍,随口道:“实不相瞒,和为我开刃的是同一个人。”

    与其说是“为她开刃”,不如说是“被迫开刃”……不妙,不能再想了。这么一想下去,弄得她待在穹苍几个月就没干好事似的。

    “哦?”君川略一停顿,忽的道,“其实,你方才说那人性情看似古怪,我却有一些别的看法。”

    “我早年浅显学过些阴阳之术。你说的那些症状,和‘失魄症’有些相似。所谓失魂落魄者,或因修行走差,或因意外负伤,大多性情大变。而失魂与失魄,其中便又有分别了。”

    “失魂者,或死或疯。失魄者要好些,尚能存活于世,只不过空洞麻木,记忆和感情都极难把控,只余本性。”

    徐行:“也就是说,他的性情并非表面如此?”

    君川一副“好孩子真聪明”的样子,对她勾唇道:“然也。”

    看九重尊那个等闲无法沟通的样,还似乎真可以确诊了。不过,这么一尊大佛的魄若是丢了,能丢在哪?总不能丢到山下被人捡走了吧?况且,

    她难得有些兴趣,尚想追问,便听到耳侧一阵急促脚步声。将从不知哪个旮旯角冲出来,开口便道:“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徐行悚然道,“队友没了?”

    “不是!”将急匆匆道,“石雕。全都没了!!”-

    几人赶到河滩时,那儿还竖着围栏,内中确是空空如也,只有阎笑寒蹲在那,在地上不知观察着什么。

    “听村民说,至少今早那些石雕还在这。”将眉皱得能夹死苍蝇了,“我来这时,阎笑寒先到了。他来时也没见着,所以是在我们抵达紫兽庄前不久,石雕全都消失了?”

    徐行道:“石雕沉重,底下肯定有泥土痕迹。阎,你能试的出来吗?”

    “……”阎笑寒幽幽道,“虽然看着不像,但我其实也是火属灵气……”

    将:“我也是火啊。书前辈……书前辈好像是‘金’。”

    什么?徐行惊道:“我想到了!”

    两人即刻转头:“想到什么了?!”

    徐行静静:“日后我们三人的队名可以叫‘焱’。”

    将咆哮道:“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而且好土!!”

    阎笑寒:“好土的应该是‘垚’……”

    将:“不好笑!!!”

    不管如何说,石雕确实非常准确地在三人抵达之前不翼而飞,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好像知道他们来就定然会查出点什么。

    徐行靠近了些,探头问阎笑寒:“那你在挖什么?”一来就看他挖土,害人误会。

    阎笑寒所在的地方,是河滩边的一块石头旁。那儿的软沙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颜色,仿佛被什么浓郁的液体渗入过。

    “闻到血腥气了,不过时间隔得太久,只剩一点。”阎笑寒道,“当时被磕坏的那个石雕便碎在这里,吓得村民差点傻了,也没人敢来收拾。血是没办法了,后来有个老太太过来把内脏先给就地埋住,免得晾在露天下被鸟叼走吃掉。”

    看来他是先去走访过才来到这的。

    随着阎笑寒的动作,沙土里缓缓出现几块不太好看的东西。所幸这里气候特殊,没有腐烂得太厉害,还能看出原形。

    挖出来了,徐行就地也蹲下,仔细观视。

    阎笑寒默然道:“人皮,在这。是有的。”

    “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徐行刚想说什么,神色霎时一动,道:“不对。”

    阎笑寒:“什么不对?”

    徐行:“缺了点什么。”

    这一堆脏器中,有脾有肝有肾脏,独独缺了一颗心!

    徐行起身,将剑柄往后按了按,若有所思。

    她此前说的“没皮便找谈紫要说法”,是出于实在难找到线索下的耍赖皮,想至少从这位族长嘴里凿出点什么。毕竟再怎么说,在你的领地下出的事,就算没线索,不出人出力也说不过去吧?

    然而,结合那封信,和石雕离奇的消失,徐行想,这件事十有八九便是和狐族有关系了。

    真是不找都不行!

    徐行将土重新埋好,看向君川。君川又是一副游离于人群之外的样子,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她送的面具,时不时往脸上盖一盖,又很快拿下来,好像这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具是什么新奇玩意似的,当真是百无聊赖得很。

    他说是来帮忙石人案,然而除了和徐行说话便是在公然摸鱼。但根本没有人敢说他什么,毕竟人肯在这就已经是一张保命符了。

    其他门派的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吧?在街上能先抓一个土属性灵气的人么?文抓还是武抓?

    就在此时,自她身后缓缓跳来了一群小土蛙。

    小土蛙眼大嘴大,一看便是灵气化物,正像狗一样在河滩上四散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最大的那只蛙鼓圆了身躯,朝天发出一声呆滞又洪亮的大叫!

    一道小小的土印霎时出现在眼前的路上,一直延伸到远方。

    大叫声后,远远地便传来了三分熟悉的人声。

    “小曹,你这术法刚学的吧?吵死了。当真好用吗?”

    “你要是觉得不靠谱,你自己去地上闻。”

    “好好说话怎么骂人?!”

    “我怎么骂人?我不是在好好跟你说话吗?真是,你这个人真的很难相处。”

    “……算了!能找到石雕被搬到哪去了就行。不过,不是说穹苍那边也该派人来了吗?说不定能互通有无一下。我要求不高,是个正常人就行了——”

    林郎逸话说到一半,神情凝固在脸上。

    风吹过,良久静默。徐行抱着手臂正正站在他前面,剑穗随风飘动,而后,对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饱含着真诚的邪恶,唯独没有一丝抱歉:“抱歉,让你失望了。”

    ……

    真是冤家路窄!

    林郎逸根本没想到在这还能见到徐行。他上次访学惨败于她手,回去便被无极宗上上下下笑了半个月,不仅不想再和她扯上关系,连面也都不想见。

    一则,是不想传闻再扩大,二则,便是自己的挫败感了。

    败在徐行手下不可怕。但败在一个脑疾疑似没痊愈的人手下,那是何等的耻辱?

    不过,他其实还不知道忘情水事件,更不知到底为何穹苍内小道消息说徐行脑子有病。抛开偏见,其实徐行除了有时行动较为难以捉摸,差不多还能算是个正常人。

    包括现在蹭他们无极宗术法的样子也非常自然。

    当然,无极宗诸人见到传说中的“书”,也免不了一阵心潮澎湃。对于初出茅庐的嫩瓜秧子而言,此等成名已久的人物简直便是遥不可及、见到便是赚到,更别提能一齐同行了。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没有拒绝徐行借用术法的要求。

    路程中,小辈们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而君川似是心情还不错,没再像此前拒人摸扇一样不着痕迹敷衍过去,而是挑着答了几个。

    林郎逸要领路,走在最前,不知为何又汗流浃背起来:“小曹。你有没有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曹道:“公子哥。你是又干嘛?”

    林郎逸:“我感觉书前辈一直在看我啊!你没感觉到吗?”

    小曹将白眼翻到头顶,无言道:“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妄想太多了。之前说九重尊看你,现在说书前辈看你。干脆满大街男人都在看你算了,你讲

    这话不觉得很奇怪吗?”

    林郎逸:“……”

    呜呜,这么一说好像他是什么变态一样……

    一行人循着泥土痕迹,一路前行,路是愈发偏僻又偏僻。也不知多久之后,那几只小土蛙终于坐定不动,“呱”一声化在了原地。

    终于到了!

    石雕被搬到的地方!

    众人纷纷抬头,目光所及,是云里雾中一桩碧瓦小楼。楼外,帘幕随风轻轻飘荡,还能听到有溪水潺潺之声。真是清淡至极,又赏心悦目。

    那十几个石雕占的地方绝不小,而现在却不见踪影。看小楼模样,倒像是什么修者隐居之处。

    面对这种所在,直接闯入不仅很没礼貌,还多半会死得比较难看。徐行在外,试着道:“敢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将尝试着向前一步,顿时,有一股不算蛮横却十足坚固的结界挡在众人面前,泛起水波般的粼粼质感。

    此时,内中传来一道女子声音:“何人来此?”

    “穹苍门人。”徐行开门见山道,“来此查看石人一事。”

    那女子非但没应声,反倒咯咯笑起来。当真是笑如银铃,莫名也让人听得心情大好,很想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将道:“一见面就用魅惑,你还有礼貌吗?”

    徐行心道,这话谁说都合适,不过小将你平时貌似也没有多礼貌吧。她摇了摇头,笑道:“敢问,石人在里面么?为何我们一来,便紧赶慢赶将它们收起来,难道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总放在外风吹日晒,我心有不忍,便收起来了。”神秘女子道,“怎么?诸位仙长有什么不满么?”

    真是睁眼说瞎话。徐行彬彬有礼道:“倒也不是。只是,能否先让我们看一看呢?”

    女子笑道:“我在此守着,是为让你们进来的?”

    “好说,好说。”徐行笑眯眯道,“我们进不进得去另说,但你总要出来吧。正巧我带了帐篷,来,小将,盖起盖起!阎,你去抓鱼!”

    众人:“……”

    喂!你先礼后兵的转换速度是否也太快?!还有哪家弟子下山历练带帐篷啊!

    那女子显然也没想到穹苍出来的门人会如此不要面皮,噎了一噎,方冷哼道:“想进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徐行道:“如何呢?”

    女子道:“飞花令,怎么样?”

    飞花令,不知她这是什么规矩,普通来说,她出一字,众人答含有这字的诗句便可。但想也知道,这里不会如此简单就让人过关。

    将冷哼回去,万分不屑:“你们山野狐狸天天在土里刨才几年,还飞花令?”

    徐行汗颜道:“小将啊,你平时心里想想就算了,在这里还要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

    将:“什么?我说出来了?”

    阎笑寒弱弱道:“而且非常大声……”

    “闭嘴!你们还聊起来了?”女子大怒完,很是花时间平复了一阵心情,最后方缓缓道,“此处为我隐居之地,景致极美。看到那溪上的小桥了么?”

    大家应该还都没瞎。

    “一句之内答出者,即可进入。”女子道,“一句内含有三种颜色,且有‘碧’有‘红’,不难吧?”

    非常难好吗?

    徐行紧急道:“神通鉴,靠你了。”

    神通鉴:“我、我现在已经不能联网了……”

    “那你这个系统除了吐槽之外还有任何妙用么?”徐行冷酷道,“拖下去,斩了吧。”

    神通鉴流下了惭愧的泪水。非常可恶,它把徐行仅有的运气都哭没了,剩下的只有脑子里一坨浆糊。想也想不出来。

    正在此时,君川铁扇轻点掌心,开口道:“碧瓦楼头绣幙遮,赤栏桥外绿溪斜。”

    话语毕,他便踏步而进,身影消失了。

    徐行:“……”毕竟专业对口。不过,这位兄台,你进去做什么?这也未免太不懂事了。你不该告诉我、让我先进去吗?我都给你买面具了馁!

    其余人冥思苦想,奈何全是铩羽而归,将算是距离最近的,但还是只差一点。

    最后,只有徐行还静静站在外面。

    其实,诸人对她根本不抱希望。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徐行便是生的一副不爱读书爱打架的样子。这绝不是说她长得不聪明,只是她若是真能出口成章、侃侃而谈,那才非常诡异。

    林郎逸道:“走吧。再想办法。”

    将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先别走。”徐行却陡然道,“让我再想想。”

    什么?难不成徐行也有这般文学造诣?

    静默间,众人只见她上前一步,十分镇定地拔剑道:“还是动手吧。”

    第18章 石中火5那神像的眼珠子忍不住往旁边……

    #18

    徐行一剑横贯而出,那狐妖惊道:“你敢来犯?!”

    徐行道:“敢不敢的,试一试便知道了。”

    其余人大惊失色,面色看起来像是立刻要替徐行收尸,然而箭在弦上,只得如临大敌,提起兵器拦在身前——

    但徐行剑招一触屏障,竟然就这般诡异地融进去了。

    与其说是“融进去”,不如说是“被拉了进去”。因为其余人窜过去时,仍是被屏障拒之门外,而徐行再睁开眼时,面前只有空荡荡的小楼,别说守着的狐妖了,连一根狐毛都没有。

    果然和她猜测的无甚区别。这位狐妖,真身并不在小楼中,暂时无法回援,才试图用此法拖延众人脚步。

    神通鉴奇道:“你怎知说话的不是她真身?”

    徐行道:“其一,我猜的。不然她早下来把我打走了。其二,哪个人说话有回音?”

    神通鉴竟无法反驳。它若是有真身,也绝对会先去将徐行打走的。因为她实在太烦了。

    一入小楼,却宛如进了另一洞天。此楼内全然不同外观看上的清秀雅致,反倒黑洞洞一片,像什么野兽洞窟。徐行右手缓缓握上剑柄,以做戒备,足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传来一声咔嗒脆响。

    太黑了,她将东西拾起一看,像是铁童子的关节碎片,于是顺手点起个火球,才发觉面前小路上已然层层叠叠堆满了破坏机关的碎片,有两折的箭矢、裂开的刀锋、踏碎的陷阱,再往前看,守关的铁童子已被一分两断。它没有痛觉,更不会死亡,不强,但很缠人,如此干脆利落地切断上下连接,才能让它安静地待在原地。

    不仅如此,墙上还留下了一道深深痕迹。所有两折的东西都待在这痕迹的轨道上,徐行几乎能想到顷刻之前的场景了——

    那人信步踏进,面对瞬发的机关,铁扇划下,而后,一招绝杀。

    “真是不客气啊。”徐行把东倒西歪找自己脑袋的铁童子扶到墙角,往里走道,“好歹我们也是来别人家做客?”

    神通鉴:“……人家没让你进来你不也进来了!”

    徐行一面走,一面观察四周,很快得出来个结论。

    这里人造的东西过多了。

    无论如何,妖与人的确有血仇在,这一点无可辩驳,哪怕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相安无事,这平静无波的前提,是妖已经翻不起多少风浪了。

    当年妖族降世,可不是闹着玩的。壁垒破裂,它们无处可待,就必然要前往人族的领地。别看人族那会儿还把五大门当仙家供在台上,好似很恭敬的样子,但公是公私是私,烧香可以,真吃饭不行,自然希望它们从哪来就滚回哪去。双方矛盾无可调和,紧接着便是拉锯长达一百年的“祸乱大战”。

    一百年,尸横遍野,血染河山。

    这一战,影响深远……又或者说,“后患无穷”。人族叫得出名字的大能都死得差不多了,台面上的大妖也死的死、重伤的重伤,剩下的都成不了气候的。就在人族这方即将险胜之时,最黑暗的时刻到来。

    古往今来,最强大的一只”

    天妖“出现了。

    据残存的史料记载,此妖身形之巨无可想象,长相也是十足奇异,令人胆寒。据说,“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所到之处,狂风骤雨,而后陡然干旱。

    他们或许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叫它“天妖”。但以徐行的眼光看来——这不就是“龙”吗?难道这个九界中对“龙”是没有概念的,所以想不到要用这个字来命名它?

    总之,最后人族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这条恶龙封印在九界中心的鸿蒙山下。但要说立马让方才还血拼的两派即刻握手言和,绝无可能。所以说,到现今这种明面上还算和谐的情况,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的磨合、让步、演变,但即便如此,两派之间还是分有“温和派”和“激进派”的。

    就拿身边之人举例子,方才小将那不经意的歧视性言论,类似“你们土狐狸懂个屁的飞花令”,就是略激进的发言了。然而,人嫌弃妖不通世情、冷血无情,妖中的激进派也觉得人羸弱无能,理该淘汰。它们中很大一部分崇尚“妖之力来自天地本源”,用大白话来说就是野兽怎么住它们便怎么住,对人族所制造之物不屑一顾。

    这小楼内部黑洞洞,半条家具都无,说是个野狐狸洞窟谁都会信。但在这样的洞窟里,却有一大堆人制造出的机关陷阱,甚至还有铁童子——要知道,妖族最讨厌的就是这玩意儿。两者不是相当矛盾么?

    这洞窟不深,徐行很快便瞥见了亮光,遥遥的,竟真见到那十几座石雕被安然放置在屋檐下,上面还都披上了柔软的布。附近既无台阶、也无锐器,还有清扫过的痕迹,能看出主人家是匆匆忙忙将这块原有的东西挪开,清出了这一片安全的平地来——看着还真像她口中说的,“不忍见到风吹日晒才搬走的”。

    而石雕之前,站着一人,不远处,两只毛绒绒的狐头小孩倒在地上。

    徐行一个箭步冲过,语气关切:“没事吧!”

    君川见她出现,尚有些诧异地一挑眉:“我……没事。”

    徐行将两个狐头扶起来看了眼,都只是被打晕了,顿时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看来是没问他,君川眉间一动,不冷不热道,“我在你眼中是那样嗜杀之人吗?”

    徐行:“不要乱想了。”

    徐行当然看出来他似乎不高兴了。但那又如何?九重尊不高兴她都能睁眼瞎,更何况这位现在连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道友”。自己的情绪要自己调节,要当情绪的主人。

    她将两只惨遭打晕的狐头拖到角落坐好,而后,几步向前,准备伸手去揭开石雕上覆着的素布。

    君川淡淡道:“当心。”

    当心什么?

    素布落下,徐行眼前陡然出现一张扭曲到极致的面孔,嘴大张着,眼珠瞪得极大,上头青筋血丝如藤蔓一般爬满眼球,恐怕再下一刻就要层层绽裂开来。

    肉眼可见的,这是一张万分恐惧的面容,并且,他的动作也不是静静直立在原地,而是手肘抬起,整个人往前倾,似是在疯狂奔逃,只期盼自己能抓住一线生机。

    看上去简直像是,有一个人拿着刀在他身后追赶,他逃至中途,却陡然被石化在原地。这层所谓的石头壳也比徐行想象得要薄许多,隔着一层石壳、一层人皮,仿佛能听见其中血液汩汩的流动声响。

    徐行将每尊石雕都掀开软布看过一遍,情态都似如此,没有一尊例外。这样看来,也不怪村民吓得不敢动了,这十几尊石雕放在那,尽管只是雕像,看着也着实瘆人至极、诡异至极。

    她摸着下巴思索道:“一个人能同时追逐十几个人吗?又不是在牧羊。”

    君川道:“不是人。”

    “嗯。我也觉得,不是人。”徐行绕着君川转起圈圈来,一面转,一面琢磨,“但,得长得有多吓人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不说红尘大家都已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人长这么大,怎可能没见过几只妖怪。再说了,狐妖这一族群早便声名在外——盛产小白脸。长得不好看要怎么假扮美少年捉弄人?

    徐行若有所思地在心内想:“被一大堆美少年拿着刀追。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神通鉴:“拜托你把它当成是坏事好吗?”

    君川的视线不由跟着她动,有些烦恼地侧了侧脸,似乎很想将她按下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沉声道:“‘魅惑’。”

    是了。狐族的天赋“魅惑”,在进来时她就已经粗浅感受到了。虽说没有蛇族那样有极具攻击力的毒性,但到了一种程度,操纵人的情绪是可以实现的。

    天边似传来闷雷声响,徐行抬头看了一眼,道:“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若是和小楼主人真身碰了个照面,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君川颔首。徐行在靠近看那些石雕时,忽的回头问道:“这能力,和你的计都扇不是一样么?”

    君川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唇角一弯,笑意未进眼底:“是啊。”

    “你这样不行啊。”徐行对他扯了扯嘴角,嘻嘻道,“装也要装好点。连自己的兵器都不了解的话,万一露馅了可怎么办?我到时可是不会帮你说话的。”

    说来奇怪,她说完这话,君川的笑意反倒真了几分。他用一种极笃定的语气道,“不会的。”

    徐行:“你又知道不会被人发现了?”

    君川:“那个人消失,便是没发现。”

    “哦?”徐行将石雕的脸都记下,发现了什么,眼神一顿,却没说出口,道,“你这句话是在威胁我吗?”

    “这是威胁么?这只是叫你安心吧。”君川掌心一下一下抵着铁扇,似笑非笑道:“真论威胁,敢问拿剑指着我的,是哪位大侠呢?”

    “……”

    徐行仰天哈哈两声,掩饰尴尬,伸手将守门小狐头的穴道解了,潇洒迈步出门去。

    君川不远不近缀在她五步之后。

    神通鉴虽然还不知道这位究竟是谁,但此刻真的很想穿过去对他的脑袋大喊。你还是离她远点吧!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善良,真的!

    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从两次徐行拿剑指他,他不仅不发火,还选择隐忍时,就已经注定了此人悲惨的结局。不是神通鉴帮徐行说话。但宿主已经很够面子了,都给过你机会,你还是这样好欺负,那今后还得了?

    你看现在。她只是笑,甚至没有丁点要道歉的意思。别人没道歉可能只意味着没道歉,但徐行的没道歉大概率意味着下次还敢。她就这样,怎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楼,其余人还在外头傻等。

    将见她出来,立马问:“有什么发现?为什么你能进去,我们都不能进去,你用了什么方法?”

    “别在这里说,先走。”徐行一马当先便溜走了,丢下幽幽一句,“小心等下又给人打啊!”

    众人:“……”

    林郎逸都跟上去半程了,才捡起了自己无极宗首徒的尊严:“不对。我们没必要跟她走啊!”

    小曹真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有情报了还不跟,那我们站门外面那么久干什么?你这样喜欢当门卫吗?”

    林郎逸:“我……”

    为什么出门了之后就一直在被骂……而且果然书前辈就是在看他吧?他一走出来,背后那种凉飕飕要死要死的感觉就又出现了啊!

    徐行一路沿着原路返回,所幸没有在半途中和小楼主人撞一个面对面。而半程之中,周遭野雾飘散,几乎要使人辨认不清方向。好在她认路功能不差,在碰了好几次壁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成功撞进了祭典的热闹人群中。

    神通鉴:“不是。所以你根本都不认路干嘛还要带路啊?!”

    徐行冷酷道:“闭嘴。我有没有说过,只允许我吐槽别人,不许别人吐槽我?”

    神通鉴  :“没有。而且别用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的语气说这种话好吗?”

    “我觉得你的工作量还是不够饱和,还需继续挖掘潜能。”徐行面无表情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做不出来新功能,你就会被优化。明白吗?”

    神通鉴闭嘴了。

    虽然已经接近正午,太阳逐渐耀目刺眼,但街道上的游神队伍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仍在那条固定的道路上重复地走。这样下来实在太耗损体力,眼见领头的几人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将不解道:“这么累了,还不回去休息么?难道说一定要走个多少圈才能结束?”

    阎笑寒摇头道:“恐怕不是。”

    为首那人身侧挂着两个红色的筊杯,恐怕是走一圈,便要掷一次,问同不同意回去。一正一反才是应允,只要没掷到这个结果,便是不同意回去,遂一直继续,直到神明尽兴了愿意回去才可以结束。

    然而,徐行记得当时卖面具的小摊贩说,这游神应当也是有“拜拜”环节的。神台不停,不回去,其他人也没得拜,只能在外顶着大太阳等。还好大多数人都有面具可以稍微挡一挡。

    太阳毒辣得很,众人在人群中也不由疑惑地窃窃私语起来:

    “往年最多走个十圈就回去了。今年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今年仙长正巧要来,三姑娘想多看几眼?”

    “有可能啊!毕竟你看,昨天来的那群白衣门的仙长,那叫一个俊。唯一不好的,就是穿得实在太像要去奔丧了!”

    “别提往年了,三姑娘每年性格都不一样呀。我记得去年她别说不回去了,连出来都不肯出来……”

    这镇里的人,似乎把“狐妖”和“狐神”当做两种不同的东西看待。但有个成语叫做爱屋及乌,看这么多毛脸狐狸在街上走来走去,其他人熟视无睹的样子,就知道这里和狐族的关系真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屁股可以互相帮忙端了。

    奇就奇在,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然而,徐行在街上飞驰,却不是全无目的。她的视线一直在往过路人的身下飘。

    神通鉴忍了又忍:“你可以稍微控制一下吗?我不想你被抓进去。”

    徐行轻飘飘道:“心黑者看什么都黑。不过,你作为一个系统,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吗?”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神通鉴要是有冷汗,现在估计都已经把自己的机箱给淹没了:“呃……我……我在做新功能……调试……所以没有……嗯……”

    徐行也不为难它,径直道:“看衣摆。衣摆不对。”

    眼前所见之人,衣摆都盖过脚面,这非常正常。然而,和石雕相比,就不正常了。那十几尊石雕的衣摆,全都是短到在小腿往上一点,并且,样式也有较细微的不同,做工粗劣不少。

    服饰的模样可以反映出许多东西,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气候、地形。较短的衣摆一般出现在水乡、河海边的居民身上,因为被沾湿了相当麻烦,而且以渔为业的人占大多数,所以衣物会渐渐演化出最为方便劳作的模样。

    但是,紫兽庄方圆百里都是山。别说水乡河海了,连小溪都少见!所以,也根本不存在“顺着水流淌到这里”的这种可能。

    事情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就在此时,游神队伍前的几人发出几声如释重负的“呼嘿!”声,终于将神台卸了下来,搬到了较高的地方。

    底下的人狐们皆一阵骚动,往前涌去。这神台前不需要跪拜,所以根本没放什么神台之类的东西,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想找个好位置,刹那间混乱,徐行被挤得顿时连连……完全巍然不动,稳如老狗。并且在有人刻意用肩膀狠狠撞开她时,进行无情的超用力反击。

    神通鉴:“……”算了。还是问问别的吧。“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去找那位‘谈紫’。不过,谁也没告诉我们腹地的路要怎么走啊?”

    不知何时,君川已站在了她身边。即便都挤成这样了,他也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闲适模样,两人肩膀之间的距离尚有两寸。

    不远处,高高神台之上,胡三姑娘终于露面了。

    那是一尊非常华丽的木塑雕像。胡三姑娘呈兽头人身之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宛如润玉,额上点了一个奇特的火焰印记,那是狐族的标志,名为“琉璃火中天”。她双手交握在身前,垂眼望下,满目慈然,身后三条毛绒绒的尾巴正微微抖动。

    林郎逸压抑着激动道:“我感觉她在看我!”

    小曹:“你又开始了是不是?”

    阎笑寒:“其实,我也感觉她在注视着我……”

    徐行抬眼对上那木塑静止的目光,难得想,正巧,我也觉得她在看我。而且,应该不是错觉。

    并且,这目光似乎不是很友好。

    她便站在这拥挤的人潮之中,眼神镇定地对视回去。

    盯——

    盯——

    盯——

    瞪瞪瞪——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某一时刻,那神像的眼珠子忍不住往旁边慌张地一偏,又很快挪正了回来。

    “……”

    第19章 石中火6他的血,黏腻又微凉地缓慢裹……

    #19

    徐行镇定道:“我刚才应该没看错吧。”

    “……”神通鉴真是无力说些什么,“我也看见了。”

    因为实在太明显了。它不由怀疑,是不是所有和徐行对视超过十秒钟的人都会忍不住把眼神挪开……

    君川陡然开口:“有妖气呢。”

    徐行道:“劳驾。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君川低头笑了,却不说话。

    周围,低低的祈愿声连绵不绝:

    “希望今年会有好收成!”

    “下雨多了烦,不下雨也烦。能不能别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下雨了?本来就烦!”

    “那个勾引我老婆的死小白脸明日就摔断三条腿。”

    “老鼠太多了,总偷我家粮食。去年跟三姑娘说了,老鼠没了好多。今年又找到一大窝又肥又大的,三姑娘拜托拜托快捉去烤了吃啊!”

    徐行:“……”

    神通鉴:“……”

    看来,紫兽庄的人们这么相信狐神,是有理由的。因为非常灵验,自然喜欢。毕竟大家求的东西真是很好满足,至少捉老鼠去烤着吃这点,狐妖是绝对专业的。它高兴还来不及呢!其他愿望就暂不评价了。

    徐行对神通鉴若有所思道:“至于妖为什么要附在神像身上,这里有三种解释。善良版、暗黑版、暗黑摇滚版,你想先听哪一种?”

    神通鉴:“第三种是什么鬼?”

    徐行:“善良版,就是狐族做好事不留名,对自己麾下的百姓拳拳父母心,所以做什么事都要体贴熨帖。”

    神通鉴:“第三种是什么鬼?”

    徐行:“暗黑版,就是想通过这种举措来分化人族内部,培养能为他们所用、必要时还能当卧底的高级人才。如果是这样,那动机就非常不好说了。”

    神通鉴:“所以第三种是什么鬼?”

    这是你要求的。徐行爽朗地用摇滚乐把暗黑版解释给它唱了一遍。

    神通鉴:“你神经病啊!!!”

    徐行心情大好:“哈哈哈哈!!”

    两拳之外,君川莫名垂眼,用折扇轻轻遮住了唇角。

    此行不虚,有收获。大收获。徐行本就没有戴狐面具,在汹涌人潮里格格不入,现在又并不祈愿,只是转身,逆着人潮向外走去。她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也并非刻意我行我素,只是单纯想到什么便马上会做什么。一刻都不想浪费,懒得停顿。

    “我们还要在此住一日。”徐行将自己的想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与众人一说,又看向林郎逸,“林道友。你还要跟着吗?”

    林郎逸:“……别说的好像我爱跟着你一样?”

    “你怎么说话有鼻音?天气这么热,还伤寒了吗?”徐行关切道,“快去治,不要传染给我。”

    这说的是人话吗?林郎逸不可置信道:“你礼貌呢??”

    没有那种东西。

    最后,林郎逸拖着被莫名幽幽目光冻出的两管鼻涕,和小曹另找了一家旅店准备入住。入住时,他还在愤愤不已,结果肩膀被人在后轻碰了一下,他转头,竟是个陌生面孔。

    那人用很凝重的眼神道:“敢问,你是无极宗的林道友吗?刚才那位,是不是那个谁,穹苍的小师妹徐行啊?”

    “那又如何?”不会又来了吧?林郎逸猛地皱眉道,“我不知你听到了什么传闻。但我真的非常厌恶这种背后语人是非的行为。我与徐道友没有任何关系,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麻烦你们不要再传播……”

    那人道:“所以她虐恋本门派大师祖的事情是真的吗?”

    林郎逸:“什么?!你快说清楚,什么虐恋,什么师祖?!”-

    另一处。

    将和阎笑寒修整了会儿,各自又出去找了找线索,回来时,又见徐行坐没坐样地倚在窗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剑谱。

    看上去是在休息。但真有人休息的方式是钻研剑谱吗?

    “已经很晚了。”将道,“你还在这干什么?”

    徐行:“我有事要做。”

    将:“书前辈呢?”

    徐行摊手:“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早就没踪影了,可能是忙他的事去了吧?

    徐行不太希望明日突然出现什么“某某处横尸数十具”、“狐族某某惨遭暗杀”此类的传闻。

    虽然“君川”目前看上去没有一点不好,情绪稳定,风度翩翩,友善到甚至有些没脾气,但她的直觉总是告诉她,没错,他就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来得正好。”徐行看着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准备试一试神通鉴赶出来的新功能——它把所有人的好感度都加上去了!但不是很稳定,时有时无的,还不是实时转换。

    她先对一旁昏昏欲睡的店小二看了看。

    “嗯,好感度是5。”徐行若有所思道,“这说明什么?我长相还是挺有亲和力的,至少陌生人看了不容易有恶感。”

    5这个数值其实在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之间已经算很高了。神通鉴不敢吱声,但它其实很想说,你只要不没事发癫,这数值肯定会更高……

    徐行又看了看阎笑寒,好感度是10。

    徐行道:“这说明什么?虽然我和他还不算熟悉,但显然我在他眼中还算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就要轮到将了。在看她的面板之前,徐行先是笑了笑,而后对神通鉴道:“我看人其实很准的。小将这种人,面冷心热,嘴上厉害罢了,看似她很讨厌你,但事实肯定不尽然。”

    神通鉴:“……”

    “嗯,好感度是-15。”徐行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镇定道:“这又说明什么?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孩子。”

    神通鉴咆哮道:“反正你都没错就是了!!”

    “……”

    天色已然浓黑如墨,蘸了水也难抹开。四周唯有小虫细细低鸣,小二给她留了盏油灯,自己打着哈欠上楼了。

    火光如豆,太过昏暗,徐行越看越往下躺。她若是觉得自己需要睡了,便会马上睡,于是将剑谱盖在脸上,对神通鉴道:“一柱香之后叫我。”

    神通鉴:“还要去哪?”

    徐行道:“胡三姑娘庙。”

    “去干嘛?”这么晚又空无一人,庙里还都是各种神神鬼鬼塑像,去庙里岂非吓死人。神通鉴不敢说自己怕,只能弱弱道:“行、行吧。要不然,我们再叫一个人去吧?这样也安心一点。”

    它话才说半句,人已经睡了,呼吸声悠长。

    模糊睡眠中,徐行似乎听到神通鉴在脑袋里叽叽咕咕小声骂她。她懒得管。只是短短的一柱香时间,她竟然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要知道,她几乎从不做梦。就算偶然做梦,也绝不会是美梦。

    但这次的梦,不仅真实,而且虚幻。她似乎站在什么高高的山峰上,眼下便是一汪银亮湖水,千万盏孔明灯中,护着一盏极圆极亮的月。还有,无数的鱼……透明、银色的小鱼,争先恐后跃出水面,如梦似幻、仿佛泡影般一触即碎。

    她的身旁似乎有人,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风声。

    风声,风声,和风声中,那极细微的呼吸声,一点一点缠绕过来——

    等等。这个梦,似乎做得太久了一点!

    徐行猛地睁开眼。

    那道梦中的呼吸声并没有消失。冷冷的月光下,君川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隔着窗,隔着月,那一头乌黑的青丝流泻,传来幽幽又冰冷的香气。

    他正伸手,指尖离她的额头仅一线之隔。

    一柱香早就过了。神通鉴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仿佛死了。它还真是够不靠谱的。

    她的剑靠在桌边,这个距离,已然来不及去拿。

    君川的指尖就这么悬在半空,不再前进,两人对视,瞬息后,他笑了。

    “这样可是很招人误会啊。”徐行也笑眯眯道,“大晚上的,送上门来,要对我这个柔弱无助的小剑修做什么呢?”

    君川动了,他将落在徐行额发上的一只小虫拂走,并未碰触到任何一寸肌肤,而后半真半假地叹了叹:“我说不要再用剑指着我,你真是听进去了。”

    他垂眼,徐行左手袖口中的匕首不知何时滑了出来,正正好抵在他腹部之前。再进一步,便要开个血口了。

    这不是访学那时用来玩闹用的小木刀,是货真价实的锋利匕首,上头淬着锐利的灵光,轻轻一划便可以在人身上制造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但,还没有开刃。

    君川有些漠然的垂眼看着那柄匕首,似乎在犹豫什么。少顷,他摇摇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见鬼,说着这么莫名的话,语气竟还有点委屈?她的直觉错了吧?

    “相信确实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徐行感到自己一直心率很低的心脏开始逐渐加速跳动,她面不改色道,“况且,一个敢用自己胸口往剑尖上撞的人,我想你对自己应该有不少把握吧?你需要我的相信么?”

    如果不是真的精神堪忧,那就是对自己毫发无伤很有自信了。

    君川却道:“需要。”

    徐行看着他,微微一滞。

    此前君川不曾掩饰的回避接触,这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不管演得如何,此人平日里向来戴着一张逢人便笑的谦谦君子面,然而,近距离看他的脸,却能发现,这其实是一张侵略性很强的面孔。

    瞳色黑如寒潭,眉骨突出,五官凌厉而分明,甚至隐约透着一股诡异的邪气,就像——

    尚未等她想到合适的词句,她便听到一声细微声响。

    那是利刃划开皮肤,剖开血肉的声音,在这黑暗又无声的深夜里,清晰到简直宛如锦缎被撕裂。

    紧接着,她感到有什么温凉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她手上。

    君川用手握住了匕首。也不知他究竟用了怎样大的力度,仅仅几瞬时间,血已经不是用“滴”可以形容的了,宛如一道小小的红溪,自他的手上淌下,转瞬间,两个人的手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

    虽然仍是没有丝毫碰触,但他的血,黏腻又微凉地缓慢裹住了她的整个手背。

    徐行:“……”

    这触感着实让人不太愉快,又黏又湿,宛如被一簇水生藤蔓缠上,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她眉头一皱,想把匕首抽回来,然而,竟抽不动。

    血还在淌,已经滴到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小水洼。君川抓着匕首不肯放,用一种温和到令人悚然的语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道:“我说了,会受伤的。为什么要骗你呢?”

    第20章 石中火7三只小狐过家家

    #20

    不得不说,手沾上鲜血的滋味一点都不好。

    徐行直视

    着他,他也含笑而对。这笑意与平日里谦谦君子般的笑意并无分别,然而,在此刻情形下竟有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

    心脏猛地一停,伴着些莫名而来的愤怒。

    真是莫名其妙。

    徐行拿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刀刃顿时更深地嵌入伤口,君川眼睑跟着极细微的抽动了一下,笑也被割裂了一瞬。

    “原来是会疼的啊?”徐行漠然地在心里想,“还以为不疼呢。”

    寂静间,她开口道:“能放开吗。”

    君川道:“看你。”

    还问什么,说得好像是她握着他的手往上面攥一样?徐行不欲多话,他不放,那她放好了。于是,徐行眼皮都不抬一下,将左手抽出,掌心抵着他的肩,往后一推。

    并未用多少力,君川却从善如流地往后一退身,站直了。那柄已经被血糊的看不出原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右肩半个清晰的血掌印,黑发也凌乱了些许,真是看起来相当狼狈不堪。

    徐行将匕首捡起来,随手用袖袍擦拭,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不仅是刀柄上粘稠滑腻,握都很难握住,更重要的是她的手。指缝、指甲、掌纹里全是略微凝固的痕迹,紧紧依附在上面,用布根本擦拭不掉。

    她在试图将这些痕迹消灭,免得等下出门吓到小孩,就这么一面略微用力地擦,一面想。

    自己睡了多久?还赶得上吗?不过,这还好。原本今夜过去也只是碰碰运气,没什么十足把握。

    神通鉴怎么又消失了?是主动切断联络,还是被动消失?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还是在那人面前。

    她眼前陡然出现一面素白帕子,君川在她三步之外,将帕子递了过来。

    徐行还是能听见水流的滴答声。那伤口并未痊愈,甚至连止血的意思都没有,月光之下,君川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发苍白,唇色浅淡,一张脸更加浓墨重彩,只有一双眼极黑极沉。

    然而,正是这个时候,笑容比他白天时候要真诚不少——不像被刀戳,更像捡了钱。

    “多谢。”徐行礼貌的擦了几下,发现帕子也还是没用,于是丢了,对他道,“有水吗?”

    君川指尖一动,水珠逐渐凝结成一团清凉的水球,徐行将手洗净,帕子还给他,道,“不管你有没有事,反正我还有事,先走了。”

    君川低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认为没有。”徐行微一偏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道,“虽然我一向觉得动口不如动手,但明显用嘴巴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动手?”

    “是我冲动了。”君川很听教训,叹道,“不该弄脏你衣物。”

    徐行:“……”

    此人是不是无法沟通?

    天上月已越发明亮,宛如圆盘,徐行将短刀收回袖内,拿起佩剑,君川却道:“你要去哪?”

    徐行道:“去求神拜佛。”

    “真巧。”君川跟没事人似的轻拍折扇,笑道:“我也正要去。”

    “嗯。好啊。你去吧。一路顺风。”徐行随口道。

    “我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君川温声道,“何至于?”

    兄台,实话实说,你的脸已经为你的人品加了非常多分了。若是换一个生的没这么美的,早在醒来发现有人直取自己天灵盖时她已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表演一出“小溪流水哗啦啦”?

    徐行和这位精神状况似乎欠佳的神秘人又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最后,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将剑放下,坐到桌上,伸手遥遥点了点他,道:“如此,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回答得令我信服,今后便任由你来去。如何?”

    假的。最多便是不将他当贼来防罢了。

    “令你信服,这实在是件难事。”君川含笑道,“不过,舍我其谁呢?”

    徐行道:“那便听好了。第一,你来此地有何目的?要做什么事?”

    君川摇头:“抱歉。此问我无法回答。”

    “第二。”徐行道,“你的真名是什么?”

    君川仍是摇头,道:“此问,我依然无法回答。”

    “若是我回答算术问题时也能如你一般理直气壮便好了。”徐行道,“第三——你有不得不跟在我身边的理由,这甚至关系到你的性命。是,亦或不是?”

    徐行本以为这个问题还要多加追问,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然而,君川并未有丝毫犹豫,几分郑重道:“是。”

    “……”

    徐行的直觉告诉她,此人没有说谎。但这便奇了,她此刻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怎么刚出穹苍便有人要杀她,现在又有人拼死拼活也要跟着她,甚至不惜动用苦肉计……嗯,暂时无法断定有没有用美男计。说利用,穹苍掌门弟子的身份也并未算得上哪都吃得开。那说不定,是她其实是头深海异兽上岸,全身都是宝……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远处,一长一短两道黑影逐渐走近,一人拿锣,一人拿梆,“咚!——咚,咚!”地重重敲了三下,声音又尖又细:

    “三更天——平安无事——”

    “走了。”徐行手一撑窗框,自二楼跳了下去,“三更天了!”-

    行至中途,真正柔弱无助的神通鉴终于悠悠转醒。

    “你醒啦?”徐行慈爱道,“好险,九界离崩坏只剩最后一步了。”

    “什么?!”神通鉴吓得尖叫起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如此尖叫半天,徐行不逗它了,才道:“你刚才是怎么回事?系统做不好,当个闹钟也很难么?”

    “我,我也不知道……”神通鉴晕头转向的,“好像一不小心突然就睡着了……”

    徐行:“你是打算就用这个理由说服我?”

    “此次和之前有所不同。”神通鉴肃然道,“不瞒你说,我的能量来源于‘某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一下子便没有能源,就无法和你联系了。”

    它说得乱七八糟,但徐行还是能理解的。举个例子,有人在机房烧烤不小心点着了服务器,那旗下所有系统全部停止运转,极为正常。于是她难得发善心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你还是我的好系统。”

    神通鉴简直感动的要落泪。

    “好黑啊。”它看着黑黢黢又空荡荡的街道,颤抖道:“我还没有问你,去庙里作甚?”

    徐行尚未回答,身后缓缓浮出一道嗓音,“你在想什么?”

    神通鉴霎时又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原因无他,君川一直在身后这般跟着,突然冒出一句才发现他在,已经够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的侧脸上沾着血痕,右肩上还有个血手印,一副刚办完大事要去毁尸灭迹的样子,简直像个杀人魔!

    “……”徐行道,“你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咳嗽两声?”

    君川无辜道:“看你都不说话。才想找些话题。”

    原是天上下雨,沾湿了他的脸,他便伸手拭了几下,只不过手上全是血,血便沾上侧脸,看上去还真的能随便吓死一两个路过的人。徐行道:“虽然你替我开刃我很感谢。但你真的不打算包扎一下?是等着我来吗?”

    君川本已打算取出什么,闻言一顿,惭愧道:“平日只读诗书,不知如何处理。”

    徐行爽朗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千万不要自责!我平日不读诗书,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啊。”

    君川:“……”

    他的视线逐渐幽幽,徐行这才将人手扯过来,撒了些药,用绷带包住。这处理方式堪称粗劣不堪,也是前几日才和大师姐学的。或许正是因为太过没轻没重,君川也不反抗,像是疼得狠了,手指不住细微颤抖。

    神通鉴后知后觉地崩溃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掉

    线几分钟而已,你就终于走向了犯罪的那一步?!”

    徐行静静道:“我说是他自己把手往我刀上撞的,你信吗?”

    神通鉴:“你打别人巴掌能不能说是别人用脸往你手上撞?”

    不信算了!

    “……”

    修者脚程极快,没过多久,便从镇内的南边赶到了最北边。

    如墨般的夜色中,细雨仍在无声落地,“胡三姑娘庙”这五个字印在门口朱红色的牌匾上,木漆已有些脱落了,被雨再一淋,像什么液体淌了下去。

    早些时候,徐行的确听闻游神领头那几人在交谈,说这牌匾已经挂满了多少多少年,终于到可以撤换重写的时候了。

    这似乎是狐神信仰的旧俗,旧牌匾就算撤下,也不能随意处置,而是要将木材重新建进这座庙里……重点是,看来此地信仰并不是狐族掌权后而“编造”出来的,更像是原本便历史长得数不清,他们顶多算是顺势而为、略加利用。

    徐行准备迈进,然而,就在此时,雨中庙中,却陡然燃起了一豆昏暗的火花。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燃起了一根蜡烛,她再眼前一晃,蜡烛后便出现了三只狐头人身的毛茸茸小狐狸。每只都穿着华丽的祭典服饰,表情如同人面,额上没有标志,而是写着三个不同的字。

    分别为:山、人、兽。

    三狐围成圆形而坐,面前似乎摆着三个圆盘,盘上的菜肴各不相同。“兽”面前的是一块泛着诡异油光的肉块,“山”面前的是一牒翠绿的菜叶,而“人”面前却空空如也。

    嬉笑声中,额上写着“兽”的狐狸将肉块拿起,恭敬地喂到“人”的嘴里。三狐跳起来,“人吃兽,人吃兽,人吃兽……”

    紧接着,额上写着“山”的狐狸将菜叶拿起,也恭敬地喂到“兽”的嘴里。三狐又跳起来,“兽吃山,兽吃山,兽吃山……”

    而后,便该轮到“人”了。但,“人”面前的圆盘没有盛任何东西。小狐狸的面上生动地出现了困惑的神情,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山”站起,走到它面前,一口咬断了它的咽喉。

    霎时,血如箭矢,冲天而起!

    那一口咬的真是毫不客气,“人”头颅和肩膀之间只余了一层薄薄的皮相连,头已经软软歪到了右肩上,七孔流血,脸上却出现了惊喜欢欣的神情。紧接着,三狐又快乐地边啪啪啪拍手,边跳起舞来:

    “山吃人,山吃人,山吃人!好,好,好!!”

    “……”

    即便明知道眼前一切非真实,但一股恶寒依旧卷席而来。

    修者对“魅惑”还有抵抗力,若是换了常人来,估计现在已经吓尿三条裤子不止,狂奔着回去找老娘了。

    比如现在神通鉴的惨叫声真是惊天动地。徐行真怕它一个不慎尿在自己脑袋里。

    君川一点扇柄,计都扇升向半空,默不作声地挥动起一阵狂风。风骤雨斜,在倾斜而来的雨幕中,几只小狐狸、盘子、连带着蜡烛和血迹都消失一空,大殿内只余下寂静和黑暗。

    “连普通人也防着不让进。”徐行兴致盎然地踏进门槛,道,“若是还没有什么藏着掩着的东西岂非太无趣味?”

    看转移石雕那急匆匆的样子,她不趁虚而入趁热打铁趁病要命也岂非太没趣味?

    不过,还当真和书上说得一模一样。狐狸平生最大乐趣,便是捉弄人类。要么扮做鬼来吓人,要么就把别人的东西变走,看人急急忙忙地撅着屁股到处找,心情就很好。

    神通鉴感叹道:“这贱贱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了某位故人……”

    “君川。”徐行听不到似的,“这儿,是障眼法吧?”

    她指的地方竟是神像之下那个大大的木台。正常人都想不到那会有什么特殊之处,更何况她看上去真的像是随手一指。

    君川任劳任怨地上前几步,指尖轻点,果不其然,木台下竟有个藏住的异形空间——里面满满当当堆满的,是书!

    不仅是书,还时间跨度很大。从用线装订的书,到泛黄薄薄的草纸,全都堆放在这里。而上面甚至还有新鲜翻动的痕迹,有几本书都没来得及归位。

    “这狐狸比你好学多了……”神通鉴呆滞道,“不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藏东西?”

    徐行嘻嘻道:“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要是藏东西,肯定不藏这里。藏这里太笨了。”

    神通鉴:“那你藏书要藏哪里?”

    徐行:“记住,然后烧掉。如果真的重要到需要藏,就不会记不住。如果没那么重要,又何必藏?”

    神通鉴:“这是你把《我和师太那些年》天天摆出来看的原因吗?”

    徐行突发性耳聋发作了。

    正巧,被翻动的都是些旧到感觉随时会消散的书,这和此前在穹苍天笔阁看到的旧书差不多,不率先费时费力地用灵力“翻译”一遍,便不可能看到上面的内容。然而,这里的书又实在太多太多,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它”无法做到毁灭痕迹。毕竟“它”也还没来得及知道,这里面究竟哪一本是需要藏的……

    就像那堆石雕一样,既不能毁灭,又要不留痕迹地好好藏起。果真是难啊。

    君川侧目看她,笑道:“如何?”

    徐行定定道:“你的‘袖里乾坤’,放得下多少?”

    君川:“你想拿多少,就放得下多少。”

    徐行一挥手,“我手往右,通通带走!”

    君川笑吟吟道:“遵命。”

    将近三分之一的书被带走了。然而,徐行也没有想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上了木台,站在白日见过的那尊狐神像之前。

    神通鉴:“你又怎?”

    徐行:“等人。”

    看来,运气不错。她话音落下不久,那尊神像的眼睛便缓缓染上了神采,甫一回神,便看到深更半夜自己面前定定站了个仙门大流氓,吓得发出一声狐叫!

    “回来了?”徐行抱怨道,“真是的,每次都弄到这么晚。”

    “神像”:“别搞得好像你在家等我很辛苦一样?!你谁啊你!”

    “我?本人?你真不认识我?”徐行伸了个懒腰,道,“在下穹苍掌门关门弟子,本次访学优胜第一,徐行。所以,这位妖友,你能告诉我狐族腹地怎么走吗?”

    “神像”:“那是腹地,不是你家大门!你以为是回自己家那么来去自如?!”

    “此话怎讲?”徐行讶异道,“可是,我去你家也很来去自如啊。”

    “神像”咆哮:“你还好意思说?!”

    徐行:“所以,果然是你。被派下来装神弄鬼很累吧?这位今年的‘胡三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神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似乎在为自己丢失的智力默哀。

    “……”

    她视野受限,看不见自己背后,黑暗中,君川不知何时伸出了五指,正没什么地表情地按上她的头顶。

    看来他其实算不上有耐心。

    徐行看向君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君川停顿一瞬,有点不情愿地把手慢吞吞缩回去了。

    半晌,这位“胡三姑娘”轮值才开口,没好气道:“我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不管你是穹苍的还是什么无极宗的,我都建议你回去。这件事,是我族内事,狐族事,狐族毕,要交代,我们可以给,但不需要灵境来插手!”

    “哦?”徐行道,“意思是,这件事如果灵境插手,查出来的东西应当对你们族长不太有利了?”

    “胡三姑娘”:“这跟族长有什么关系?!我没提到过他,你别随便攀扯!”

    她似是要快速越过这个话题,又紧接着道:“你们所说的‘腹地’,族内称为‘圣地’。从一开始,本就是不允许人族踏入的!若不是你们灵境人……才网

    开一面,从前让你们进来参与祭典罢了,想收回这恩典也很正常吧?”

    然也。实际上,原本剧情中,徐青仙想进入狐族腹地也是费了将近三十万字的周折。虽然除了本次狐族严防死守之外,也有她不慎将哪个皇亲狐戚打到七分死的缘故,但也看得出期间曲折了。

    徐行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我想见到你们族长,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想都别想!”

    “胡三姑娘”冷哼一声,又有几分得意似的道,“死心吧。不论从何地进入圣地,期间都有一段你们无法穿越的路程。若没有找到能抵抗圣水的载具,你们是想尽办法也进不去的。”

    徐行毫无诚意道:“嗯。厉害,很厉害!那么,那段路程,你随随便便就可以通过咯?”

    “胡三姑娘”傲然道:“那是自然。”

    “那我不就有办法了么?”徐行拊掌道,“说实话,我不介意骑着你过去。就是要载几个人,应当有点挤。”

    “胡三姑娘”:“我介意!!!”

    短短几句话,她气得直喘粗气。忽然,徐行感到一股大力推来,像是一双看不见踪迹的手搭在她身上,碰了两下,正使劲将她往外推。

    “胡三姑娘”喊道:“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以后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股巨力当真很难抵挡,徐行将剑插在地上,重新站定后,似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忽的轻声一笑。

    “你做狐真是不够厚道。”她慢悠悠道,“别人没给你带见面礼,不代表你可以从人家身上拿。”

    “胡三姑娘”一怔,语气中霎时带上三分心虚,“你什么意思……”

    “好了。变回来给我。”徐行笃定道,“我说的是鲛珠。”

    竟然被发现了!

    “胡三姑娘”微微瞪大眼珠,心中惊涛骇浪。难道眼前这人的修为比她想得还要再高不少,她这手“移形换影术”,可是没有过敌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废话?”徐行理直气壮道,“因为那也是我偷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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