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五官钟表》[4]
见到在认识时就已经死去的朋友是什么体验?
安溪跟燕春归的初遇, 是在18年的一个午后,女寝卫生间里,安溪听到隔间门被撞击的声音后, 乐于助人的她当即跳上隔间门, 然后——
她们就对视了。
那时候燕春归还有乌黑亮丽且有劲的长发,那头黑发让她哪怕只剩下一个脑袋也活力十足。
“你的头发真漂亮。”安溪在燕春归逐渐疑惑的表情中开口道:“我上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头发还是几年后。”
“谢谢?”
燕春归下意识道谢,紧接着她注意到对方话语里有一处错误,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对面热情的招待迷昏了头脑。
“虞扶风快来快来,这是燕春归,她真漂亮, 是不是?”安溪侧开身体,扭头热情道:“哦对了,我还没有正式介绍我自己, 我叫安溪, 安全的安, 溪水的溪, 交个朋友吗?”
虞扶风仔细辨认了下燕春归的五官, 才终于从记忆里搜刮出来对应的人, 他有些震惊, 又没有那么震惊。
12年之前学校里确实有玩家进入, 只是他只查到有玩家,却没有查到玩家的信息。
“你说你是滞留在这里的?”
虞扶风没有解释安溪的异常,他也解释不了, 所以他选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开始正事。
安溪眨了眨眼,没有再做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燕春归将视线从安溪身上移开, 她的脾气似乎非常好,不仅没有追究安溪的热情,还顺着虞扶风的话题往下走。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
三人在顶楼楼梯间里。
“这里没人过来,比较安静。”燕春归道:“我跟我们这队的玩家是在9月,我是说学校的9月1日进入学校的,我们一批八个人,四男四女,现在是9月8日,加上我在内只剩下三个玩家。”
“按照我过去的经验,今天你们进入这个副本,我跟其他玩家应该在你们来之前离开副本,但我们还没有能离开的感觉,所以我才用滞留。”
燕春归语气很平静,丝毫看不出滞留副本的恐慌。
“你能感应到玩家进本?”
虞扶风问。
燕春归点头。
安溪觉得不太对,但由于这是玩家之间的交流,她坐在台阶上保持沉默。
“这个副本死亡率很高,但不算难解,只要按照学校规则走,基本不会有什么事情。”燕春归道:“我的经验就是,宁可少做,不要多做。”
“不要邀请陌生人进入宿舍这些私人区域,不要跟陌生同学说话,不要进入陌生的教室,不要听从陌生老师的安排……总而言之就是,一切陌生的东西,保持警惕,假设这个陌生的东西,还意图让你去什么地方、跟着你去什么地方,那百分百有问题。”
安溪点点头。
跟她受到的教育差不多。
虞扶风问:“对于我们两个来说,这所学校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吧?”
燕春归温和道:“所以对一切保持警惕。比如现在……”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继续道:
“你们不应该跟我来这里。”
虞扶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安溪左看看右看看,眨眨眼睛,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你是骗我们的!”
虞扶风叹了口气。
燕春归尴尬笑了两下:“我不太会吓人。”
安溪:“?”
“我被吓到了啊?”
“我的吓人水平,还是比你的表演要专业一点的。”燕春归道:“不过我说得是真的。”
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快速道:“你们回宿舍找找课表,今天周一,每个年级的每个班级都有课。”
“我第一节课在八点十分,我要赶紧走了,我住在2201,也就是你们楼上,年级是高一七班,你们应该是在高一一班。”她飞快道:“中午食堂见。”
临走之前,她强调:“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她的语速很快,没有给人插.话的时间,说完就急匆匆下楼,以至于安溪没来得及问,这里原来是二号楼,而不是一号楼。
燕春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安溪趴在扶手上看着燕春归的后脑勺消失在视野里。
“她在撒谎。”
“哪部分?”安溪扭头看向虞扶风。
她对于玩家进出她的世界会有什么感觉一无所知,因此不知道虞扶风说得撒谎指得是哪方面,不过她确实在刚刚对话时,感受到对方情绪波动。
“玩家进入副本能隐约感受到身边有几个人,即将离开副本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即将脱离副本。”虞扶风解释:“她说她感受到我们进入副本,但实际上,你我都不是真正的玩家。”
“要么是钟表欺骗了她,要么是她欺骗了我们。”
安溪明白了。
“你们的感受都很模糊,所以就算她真的能感受到我们是玩家入场,但她不可能感受到我们入场的地点。”
实际情况是,燕春归不仅知道他们两个人,且在一个宿舍里。
“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安溪疑惑。
如果不是因为信息不对等,安溪决定尊重两位玩家,她当时就开口询问了。
“问了之后,无外乎两个可能,不是得到真相,就是得到另一个谎言。”虞扶风道:“与其浪费口舌听她说什么,不如顺势而为看她要做什么。”
“但是问是最快得到答案的办法啊。”安溪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得脑袋同学,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没想到她是个温和的人。”
脑袋同学在活性消失前,是个很横冲直撞的性格,不过——
“她们其实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安溪忽然道。
现在轮到虞扶风疑惑了。
“燕春归是燕春归,脑袋同学是脑袋同学。”安溪趴在扶手上,语气平静到有些冷漠:“走吧。”
她直接翻身跳到下一层楼梯上,微微仰头看向虞扶风:“去看看有没有早课。”
*
再走下来,楼里人就多了起来,安溪盯着人看了半天,发现没几个见过的。
穿着校服的女学生们来来往往,有人注意到两人,问:“你们是谁?来做什么的?”
安溪给虞扶风使了个眼色,立刻扬起笑脸迎上去:“姐姐你好,我来找奶奶,我听同学说她来这层巡查了。”
女学生看着安溪,又看了看虞扶风。
虞扶风低下头一副小跟班的样子。
女学生将注意力放回安溪身上,疑惑道:“你找宿管?”
“嗯嗯!”安溪眼巴巴看着女学生:“姐姐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她在一号楼吧。”
女学生不太确定,扭头问旁边同伴。
“是在一号楼,”同伴点头,对安溪道:“你们去值班室等她吧,一号楼现在可不太安全。”
安溪“啊”了一声,有些纠结为难,她问:“那姐姐们知道现在几点……”
话音未落,两个女生的表情忽地变了,整层楼来来往往的女学生们都停住了脚步,她们转动着脑袋朝向安溪方向,每一个脑袋的转动,都像秒针在表盘上转动那样的简单容易。
虞扶风放轻呼吸,克制住恐惧。
安溪像是没有察觉到学生们突变的诡异,对几十双眼睛的注视更是毫无感觉,脸上神情不变继续道:“心还有的卖吗?”
她伸出两只手比比划划:“就是那种鸡肉点心,鸡点心。”
“学校没有这种点心。”
女学生摇摇头,其他学生若无其事继续之前的动作。只不过有的人之前转动太狠,现在再转回去,脑袋就不是那么完美的连在脖子上了。
安溪看了半晌,忍不住道:“姐姐,我略懂一些接骨缝合之术,要不要帮忙呀。”
虞扶风闻言往后退了一步,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学生们,尤其是脑袋转动后没办法完全复原的学生们,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看向安溪。
安溪露出无害的乖巧表情。
第一个勇于尝试的永远是“走路无头”的,这位姐姐体型健壮,头颅圆润,唯一的不足就是面朝身体正后方。
“我还没学会倒着走路。”
这位姐姐坦然道。
安溪抬起来的手就放下了,她认真道:“那我要等姐姐学会这项新技能在动手吗?”
新姐姐感觉这话很不谦虚,她心里一下就踏实了,这一定是个高手。
女学生直接身体朝后面朝前蹲下来,用行动证明新技能不学也罢。
安溪弯着腰在女学生脖子上摸了又摸,心里有点底数了,为了防止万一,她还是谨慎询问:“姐姐头断了,不影响说话吧?”
“不影响不影响,妹妹快开始吧!”
回答问题的是一开始搭话的姐姐。
安溪“哦”了声,松开手,从挎包里先掏出巴掌大的塑料折叠袋,把袋子撑开,往头上一套。而后摸出个又轻薄又透明的一次性防护服套在身上,然后取出带着线的针别在防护服上。
最后她掏出一根三指宽的不透明深色长布条,长布条团在一起,安溪边解边解释:“这是个好东西,我一般不给病人看。”
她解开布条绑在“身前脑后”姐姐的眼睛上。绑了眼睛之后,安溪取出一把折叠刀。
刀叠了两折,安溪依次打开刀,刀刃有两掌长,刀刃在姐姐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掌就比脖子直径长,这刀理论上能一下砍掉两个脑袋。
周围围观的都猜到要发生什么了,无声往后退开一圈。
安溪手起脑袋落,周围“嚯哦”一声,脑袋在地的姐姐问:“怎么了?怎么了?我好像疼了一下。”
脖颈血液喷泉般喷涌而出,溅射到安溪身上,那头套防护服不知道什么材质,血液顺流而下,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没事的姐姐,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安溪安抚病人情绪,说话间捡起来脑袋,按在脖颈上,舍了刀拿起针,眨眼的功夫就把脖颈跟脑袋串在一起。
那线细看像浑身长满了牙的肉条虫,一碰到皮肉就醒了,咧着牙连骨带皮肉死咬着。脖颈骨头跟皮肉被咬住,皮啊肉啊骨头啊就很包容的将它融化,于是脖子就连上了脑袋。
这怎么不算是缝合呢?
安溪解开病人的布条,隔着塑料袋给病人一个很稳重可靠的笑:“姐姐活动下试试?”
病人就试试,脖颈一动,发出“吱”“吱”“吱”一串脆声:“好像特别疼。”
被砍头都只说有点疼的病人给出反馈。
“疼?”安溪大吃一惊:“不应该呀,我自从学了这门手艺,治疗人数没有上千也有小几百,从没有人说疼啊。”
虞扶风面无表情看了全程,终于知道安溪最初说得“污染外科”是什么意思了,果然是专业的。
病人茫然看着医生,沉默感受很久,点头肯定道:“非常疼,像有东西在咬我。”
“……”
安溪就明白了。
“这跟我的医术水平无关呀,是姐姐还没有消化好线,等消化了,就不疼了。”
原来是新病人身体素质不行,她还以为自己手法失常了呢。
也是,大城市的人,是不如她们乡下小村小镇的人壮实。
一群人围着康复的病人看,有人还上手摸,而更精明的人已经给医生搬了个凳子,排在第一位了。
安溪最先是站在门口行医,然后是坐在门口行医,最后已经是坐在寝室里行医了。
虞扶风像个小跟班一样站在医生身侧,给医生叫号。
“难怪医生说布条一般不给人看。”
有人看了半天感叹道。
除了第一位,其他病人都没有用上布条,毕竟第一位病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治疗的,后续病人们再戴布条没有什么意义了。
最后一个病人康复,不需要治疗的围观群众还有些意犹未尽。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表情是想感受下被治疗的感觉。
可惜安溪是个正直的医生,她义正言辞拒绝了该健康人的请求,拖着疲惫的身躯跟血迹斑斑的手术刀、手术针往公共洗漱池去了。
安溪将脱下来的防护服跟头套泡在借来的盆里,用借来的刷子刷刀,边听围在她身边的姐姐们说话。
“妹妹,你这个学徒没有眼色啊,怎么能让你自己清理工具呢?”有女学生道。
“因为这是我的啊。”安溪看着站着的虞扶风道:“你去附近转转吧?”
看着怪闲的。
正好趁现在试试能离开多远距离。
虞扶风一走,女学生们围上来。
“医生,您是不是医务室新来的医生啊。”姐姐们用词都客气了。
安溪心里感叹,家里说得没错啊,多一门手艺,就是方便社交。
安溪没有回答,其他人也不需要她回答,她们自己会思考,尤其是新安装好脑袋的学生们。
“一定是了,医务室的医生吃干饭的,我上次咳嗽把内脏咳嗽出来,他让我自己嚼碎了再吞回去。”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胃!”说话的女学生指着自己胃的位置,流出眼泪。
“啊?”安溪手下动作飞快,接话速度更快:“怎么能这样呢?!”
有人捧哏,学生们情绪更加激动,从医务室的医生一路骂到食堂阿姨,然后骂到各个教师。
要说夸的,也有,比如安溪的“奶奶”,她们的宿管,那就夸得很好听。
“很负责呢,我有一次半夜洗头,就是宿管帮我浇得开水。”
“很体贴啊,我有一次吊在树上,就是宿管把我取下来,铺在台阶上,让我明白不能半夜挂树上。”
“你们算什么?隔壁班渣男过来骚扰我,是宿管把他皮扒了骨头拆了,”一个女学生道:“还给我留了一截手骨做纪念呢。”
安溪听得津津有味,不知道是不是她家那边地方太小人太正常,她都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八卦。
“然后呢?”安溪问。
“然后我被掰断了一截手骨,下次我再看到好看的男同学,手就会疼。”她抬起左手,小指的骨头看起来的确不是很和谐。
“少了一节骨头太不方便了,现在这是那个渣男的,用的还凑合吧,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安溪竖起大拇指:“姐姐好宽阔的心胸啊!”
姐姐就很谦虚的笑了。
安溪刷好了刀,立刻有人递上毛巾,她结果毛巾,很欣喜道:“哇,谢谢姐姐!我正想要怎么办呢?”
“不客气不客气。”
给毛巾的女学生见安溪高兴,她更高兴了。
大家都很高兴,话题自然而然就回到同学们最在意的地方:“医生,您以后还在学校行医吗?”
“当然啦,我们一定不会让医生做白工的。”
安溪闻言眼睛就是一亮:“这怎么好意思呀?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呀?!”
这心思都不用往里探探,一耳朵就能听出来。
女学生们放心了,不怕要东西,就怕什么都不要。
然后,安溪的防护服跟头套被热心肠的学生拿回去擦干,她的布条不能再用,被一号病人拿走当纪念。
安溪本人呢?
她坐在2201宿舍里,旁边一号病人支了个桌子,之前治疗的人排队登记药费——一水的食物名。
现在登记,食堂开门再兑换。
一听食堂八点开门,安溪就知道燕春归去上什么课了,在食堂开门之前的课,只能是要挨饿的课。
按照安溪对启航的了解,就算这是12年,启航也师资有限,必然不可能两个班在同一个时间分开上同一节课。
所以她时间充足。
安溪在旁边听着报菜名,高兴半天,然后才想起来正事。
她看准时机,插空问一号病人:“奇奇姐,一号楼为什么危险啊?”
第172章 《五官钟表》[5]
“发疯的人越来越多, 听说源头就在一号楼。”奇奇随口回答,她登记完最后一个医药费,把单子递给安溪, “你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 我还没写我的医药费呢。”
她说着提议:“或者我把食堂菜单给你写一份?”
安溪艰难地拒绝这个诱惑,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不用,谢谢奇奇姐。”她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单子上, 真诚看着奇奇,担忧道:“我好担心奶奶啊,奇奇姐,奶奶会不会有危险啊?”
安溪虽然挤不出眼泪, 但是语气情绪非常到位,祈求道:“奇奇姐,我不要医药费, 你告诉我答案就行, 拜托拜托。”
安溪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确认这个时间线就是H12年9月8日。
18的学生安溪都见过, 没有任何一张脸, 跟现在这群学生一样。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些女学生全部在18年之前离开学校或者死去了。
【H12年8月31】这个时间点安溪在管理员登记册里见过, 这是最后一批转学生记录, 从这个时间点之后到安溪入学, 这期间内再也没有转学生进入学校。
而燕春归进入学校的时间点是【九月一】,但别忘了,安溪的通知书上要求8月31晚上11:59之前躺在宿舍床上。
她才是学校正规转学生!
玩家们就多就是借读, 还是短暂借读。
所以按照正规程序,学生们入学登记的时间点就是8月31,而不是9月1。
除此之外, 安溪从沐辛然口中听过沐辛然在医务室里见到的信息——
【从H3年开始陆续有人失踪,失踪人数基本保持在一年1-3个。H7年时,失踪人口按宿舍算,直到H12年,失踪人口开始按班级算。】
眼前这么多没见过的女学生,住在同一个楼层,她们是同班级的可能性很大。
也就是说现在是失踪人口还没有按照班级算的时候。
这个名叫奇奇的女学生正好说了,一号楼有问题的情况,很有可能这就是整个班级失踪之前的时间线。
按照这个推测,这群鲜活的学生今年,甚至近期就全部失踪,之后学校里只剩下被清洗记忆的几个班级,以及大量假人学生。
安溪看着奇奇,她摸过奇奇的身体,摸得非常仔细,从血肉到骨骼——这就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不是她知道这里是过去,她很难相信这些人只是历史投影一般的存在。
“这有什么好拜托啊?你的奶奶啊,别说发疯的就是几个学生,就是老师发疯了,都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危险,别担心。”奇奇道,“你真不要?那我自己写了?”
“这就够了,”安溪阻止,“我帮大家的时候,也没想要东西的,现在已经超高兴了!”
“我们当然知道医生你善良又无私,但我们得付出点什么才放心。”奇奇,“医生,没有付出的得到,是最恐怖的污染。”
安溪的手停顿了下,摸着良心说,如果这批学生都是奇奇这个标准,那么她现实里的同学们,真的得叫一声学姐前辈。
奇奇不知道安溪想什么,低着头表情严肃地写写画画,从表情就能看出来,她是一定要请安溪吃到食堂里所有最好的食物。
安溪扫了一眼单子,正经的思维被挤到角落,美滋滋开始想着吃东西,甜滋滋道了谢。
然后在旁边安静看着奇奇动作,将注意力分散一部分给食物之外的事物上——
现在可以确定,第四条的严禁不包括本校学生,起码不包括本校学生。
安溪来来回回不知道进出多少次别人宿舍,现在还正坐在别人宿舍里呢。
还有一点,安溪跟虞扶风两个人已经看过钟表,并没有18年那种不能直视的污染,可刚刚她只是提到[时间],学生们就表现出被侵蚀严重的样子。
安溪接着治疗检查过部分学生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污染入侵的痕迹。
两种可能:
一种是[时间]具有污染,这种污染还没有扩散到钟表上,只是一种概念污染,类似于黑暗之地里严禁光/声。
一种是这批学生们已经被侵蚀很深,她们的身体跟污染达成平衡,或者是被学校治疗过,所以安溪查不到有污染入侵的痕迹,但她们有不能听[时间]的后遗症。
安溪想着视线落在墙壁上的钟表上,钟表存在就意味着目前为止[钟表]跟[时间]在这个节点上是两个独立的存在。
[钟表]可以存在,可以直视,而[时间]不能提。
也不对,如果时间不能提的话,她也应该受到影响,起码在提时间的时候,能感受到污染存在,但她没有。
第一种可能是假的。
安溪脑子不停运转,奇奇已经统计好名单。
三个食堂,每个三层,名单列出来有丸子身高长。
安溪把名单卷巴卷巴,满脸高兴地塞进她的小挎包里,握着奇奇的手晃着道谢:“谢谢谢谢,辛苦辛苦!”
“食堂还没开门呢。”
奇奇板着脸,表情很严肃,但眼圈红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害羞了。
安溪“啊”一声,问:“什么时候开门呀?”
“食堂还没开门呢。”
奇奇板着脸,表情很严肃,双目直勾勾盯着安溪。
安溪就明白了,凡指向时间的词句,大概率都会引起学生们的异常。
安溪笑容乖巧又甜蜜,“姐姐,我可以在等食堂开门的时间,去课堂旁听吗?”
奇奇闻言肃然起敬,没想到还有主动要去上课的,不愧是宿管的孙女:“现在这个点,应该只有老朱的美食课,老朱人很好的,你去听课他肯定不会撵人……我,”她咬着牙道,“我陪你去!”
安溪听到课程名字眼睛瞬间就亮了,迫不及待道:“我们快走吧!”
安溪从幼儿园开始每学期都有美食课,幼儿园的美食课主要教学内容是‘陌生的东西不要吃’;小学的内容是‘陌生的东西处理后才能吃’;初高中的内容是‘美食制作’。
安溪之前在启航高中的课表上没有看到美食课,还遗憾了很久,没想到还是被她上到了。
……
美食课在三食堂三楼,奇奇领着安溪从二号寝室楼下去,经过值班室的时候,门关着,从窗口能看到里面没人。
“看来宿管还没完事。”
奇奇道。
大厅墙壁上没有五官钟表,安溪看向一号寝室楼入口,在【一号】牌子上方看到普通的圆形钟表。只看了一眼,安溪就见到秒针飞快倒转着,“哒哒哒”秒针走动的声音愈来愈急促愈来愈大,除钟表之外一切事物都远离了她的感官。
与此同时,安溪浑身皮肤像被小火烘烤那般灼痛,疼痛减轻了钟表污染的影响。
安溪眨了下眼睛,也就是一个闭眼再睁开的时间,她右眼的瞳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三个呼吸间暖棕色的瞳孔几乎与眼白同色。
“哒哒哒”
秒针仍极速倒转着,一圈又一圈,古怪的是分钟纹丝不动。
“真相。”
安溪轻声道。
她右眼瞳孔逐渐透明,透明的瞳孔里倒映出钟表,它的表盘鲜红、表镜面颜色鲜艳多彩,有一根眼睛时钟、一根耳朵分钟,以及一根嘴巴秒钟。
“哒、哒”
秒针倒转的速度开始放慢,在安溪右眼视野里,钟表表镜面上的涂鸦开始褪色。
“哒——哒”
秒针走动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在涂鸦彻底褪色之前,钟表在安溪右眼瞳孔里消失了。
在钟表消失的下一刻,安溪猛地闭上右眼。此时她右眼的眼白已经透明,眼睛周围的肌肤轻薄到能看到肌肤下的血肉组织。
安溪迅速从挎包里,拿出一根不透明布条,动作熟练而又快速将布条从右眼上绕过,在后脑勺上打了个死结。
“看来宿管还没完事。”
安溪听到奇奇说道。
时间倒转回去了。
“等我们回来,或许奶奶就回来了。”
安溪回答奇奇的话,低着头在挎包里翻找。
“没错,你不用担……”奇奇说着看到安溪遮住右眼绑在脑后的布条,“你什么时候绑上的?”
安溪正低头找水杯,闻言抬头张口就来,道:“我右眼不能见太阳,所有我准备了很多布条,”她说着晃了晃脑袋,语气得意道,“这根是不是超级酷?”
奇奇被分散了注意,没去思考宿舍里有没有光照射进来,会不会照射到安溪不能见太阳的右眼。
她在认真仔细观察安溪绑着的布条。
奇奇观察的时间,安溪翻出了水杯,一口气喝了整杯水,才感觉身体灼烧感褪去。
“上面是猪吗?”
奇奇试探道。
奇奇之前收起来的布条是纯色,这根确实不一样,上面花花绿绿不知道画了什么东西。只是隐约,好似,看到了猪鼻子,好多鼻孔的猪鼻子,她可能是被污染了。
“不是啊,”安溪指着右眼道,“这是横着的莲藕呀。”
“……啊,”奇奇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没切片没切条的莲藕,跟多鼻孔猪鼻子一个样啊。”
安溪闻言想了想,给出自诩专业画画人的回答:“不,区别可大了!你想听吗?我可以……”
“我们快走吧,”奇奇忽地道,“时间来不及了,走吧走吧。”
她也没等安溪,说话的时候就往外走,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安溪没有立刻跟上,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奇奇离开的背影。
刚刚,奇奇好像说了“时间”?
奇奇的钟表污染减轻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刚刚解决了一部分污染?还是有更强的污染影响了奇奇?
“可是那也不算解决了呀?”安溪喃喃道,“但是这附近也没什么污染物啊?”
而且奇奇的结局已经是历史,她能改变过去的事情吗?
……
“你的眼睛怎么了?”
虞扶风匆忙忙从二号楼下来,就看到安溪眼睛上绑着一个布条。
他问完就听到安溪胡扯。
“我右眼不能见太阳。”安溪道:“你怎么这么着急?”
虞扶风闻言微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刚测试出跟安溪最多隔一个楼层,就有意识涣散,身体漂浮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隐约之间能够感受到安溪的位置。
然后不等他继续查看,就感觉到安溪距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安溪想起来了。
“哈哈哈,你看我布条上的画是不是很好看?”
虞扶风看了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女学生身上,注意到女学生挤眉弄眼的表情,他沉思女学生什么意思的时候,随口回答:“确实,一只……不错的猪。”
安溪:“啊?”
她摸了摸布条:“你也觉得是猪?”
虞扶风从回答得出答案,他不得不仔细查看那只猪,看着看着,虞扶风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这个画风,有点眼熟啊。”
第173章 《五官钟表》[6]
安溪没觉得自己画技有问题, 她认为完全是个人独特性造成的差异,就像看同一片云,有人看像山有人看像人, 这难道是云的问题吗?
同等, 安溪也不觉得自己的画有问题。
“画风熟悉?”安溪问:“是在医务室见过?”
安溪压低声音道:“我之前给七班同学画过画。”
为了放出情感面具里的情感们,安溪在石板上画过很多。
“我当然记得那个。”
虞扶风心说只看线条是好线条,但要说那是画, 就很抽象了。
“我是说这种……”他说着说着,恍然道:“这种涂鸦的感觉眼熟,我在医务室的休息室见过,休息室的床下部分的墙壁上、地面上, 衣柜的里面……一些外面看不到的地方全是这种颜色艳丽,很有撞击感觉的涂鸦。”
虞扶风说着总觉得哪里有遗漏,但他回忆不起来, 只能暂且压下。
安溪没进去过医务室的休息室, 她道:“我曾经去过宿管值班室, 值班室的抽屉里有过一个绘画本, 里面也有涂鸦。”
安溪道:“可能是学生画的。”
虞扶风看向安溪, 委婉道:“这种水平的涂鸦, 能做到相似的应该不多。”
安溪看了一眼走在前面奇奇, 压低声音问:“你是说这种天马行空、活泼烂漫的画风吗?我确实在这方面很优秀……等等, 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那是我画的?”
她看向虞扶风:“有可能是,但我觉得不是, 我从小在安息山长大,今年之前没有踏出过一步。”
“那你为什么说有可能是?”
“因为我不是从降生之后就有记忆啊!”安溪理直气壮道:“你记得你刚出生的事情啊?”
“你们在说什么?”奇奇听到安溪的声音,回头问。
“没事没事, 我教育他呢!”安溪快走两步跟上奇奇,“那就是三食堂吧?”
三食堂靠近男寝,安溪在学校期间又太忙,女寝那边的一食堂刚吃个遍,还没去过三食堂吃饭。
奇奇领着安溪往三食堂去,边走边给安溪介绍食堂的特色,张口就是锐评,“三食堂在男寝那边,三食堂的饭,被污染失控的牲口都不吃,男学生除外。”
安溪心想,“难怪季同学到一食堂吃饭呢,他不仅是男同学还是美食家!”嘴巴却问:“为什么呀?”
奇奇大概就在等这句为什么,心满意足道:“难吃但量大便宜。”
虞扶风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安溪想了想,很认真道:“有机会尝尝。”
奇奇:“?”
我说这个,可不是为了听这个的!
“难吃!”奇奇五官用力道。
“我听到啦,”安溪道,“我想尝尝有多难吃。”
奇奇:“……”
虞扶风叹气。
……
大概是从未遇到这样的同学,奇奇接下来的路程不仅没有一句话,速度还加快了。
安溪与虞扶风两个跟在后面,看起来速度很慢左顾右盼,但跟奇奇始终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安溪一路也没白看,摸清楚了这个时间线学校东墙这边的情况。
女寝、男寝、三食堂都在一条直线上,都贴着东墙。其中女寝在东门边,靠近北墙,三食堂在东墙尽头,靠近南门,男寝在两者中间。
简单来说,跟18年一样。
安溪低声跟虞扶风嘀咕:“学生多年毫无建树。”顿了顿补充:“除了在校服后衣领绣上人名。”
虞扶风看向她,没有回答。
一路走到三食堂,没有见到一个学生,安溪也不觉得奇怪,上课的时间点,没课的同学基本上都在宿舍,像他们这样在路上的反而是少数。
反正她们那边学校就是这样的。
到了三食堂,三食堂没有开门,奇奇领着安溪两人绕到食堂后面,“三食堂三楼被老朱包了,充当美食课教室。所以三楼跟食堂其实是分割开的,三楼的钥匙也只有老朱有。”
安溪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们从后门进入,直接就是楼梯,楼梯边进入食堂一楼的门紧锁着,两人沿着楼梯往上。
“学校里的钥匙是不是都是专人制作?”安溪小声问,“宿舍里学生是一人一把吗?能自己配钥匙吗?”
“现在不能。”越是往上,奇奇看起来就越紧绷,回答也不怎么走脑,像是听到了问题,嘴巴就直接给出了答案,话明显比之前更密了:
“老师们的钥匙不知道,很少有老师跟老朱一样,可以让我们随便问他东西。老朱还跟我们说,如果平时饿了,食堂又没有开门的话,就可以开这里找他……”
“哦,你问得是钥匙,宿舍钥匙当然人手一把,还有一个在宿管那里,丢了找宿管报备。之前可以自己配钥匙,现在不允许了。”
她话没说完,三楼已经到了,奇奇立刻闭上嘴,站在门口深呼吸。
安溪奇怪:“你不是说朱老师很好吗?”
“但这跟我不想上课有什么关系?”
奇奇扭曲着脸。
太鲜活了!
安溪想,要不是这堂课是美食制作,简直就是她的知音!
话音刚落,门内传出笑呵呵的声音:“是奇奇吧?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吧。”
奇奇哭丧着脸,对安溪道:“走吧。”
不像是去上课,倒像是去上坟,上自己的坟。
虞扶风在安溪身后,打定主意当个挂件。
安溪没有立刻跟上去,她在门口解开绑在头上的布条,让情感面具浮在脸上,遮掩住右眼周围的透明异常,又收敛住面具的污染,防止污染外露,被认出是静静的污染。
做好一切之后,安溪才高高兴兴走进去。
一进门,安溪最先注意到穿着一身厨师服的白胖男人,看着很年轻,个子不算高,厨师帽下是光头,笑呵呵的,像个白面团子。
安溪眨了下眼睛,她闻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污染味道,这个味道证明,这位朱老师就是她18年认识的那位。
可他们看起来是如此不同。
18年的朱老师站在大锅前,整个人散发着浓厚的死气,身上是黑色烟雾般的长袍,头颅、身躯几乎没有血肉,两颗深黑的眼珠像两个活着的肉虫,在空洞的眼眶中自发转动着。
而现在的他全场唯一站着的,他站在最中间,身上穿着洁白的厨师服,整个人看着圆润又白皙,脸上挂着笑容,面前有一口大锅,周围一圈料理台,再外往一圈是围成圈坐着的学生。
他身上、周围只有活人的烟火气。
“这是哪个同学,我好像从没见过呀。”老朱说着招手,招呼两个人坐下,“就坐在我跟前吧。”
奇奇老老实实走过去,坐在老朱指定的位置,坐下后回答老朱的问题,“是我们宿管的孙女跟她的同伴,来找宿管的。但宿管这会儿正忙着呢,她听说您的课很好,所以过来听课的。”
安溪掩去复杂的情绪,对于自己新掰扯出来的奶孙关系,没有一丁点的心虚。
等奇奇介绍完,仰着脸笑着看向老朱:“朱老师,久仰大名!我期待您的课程已经很久了!”
“这样啊。”老朱笑呵呵道,“你叫那老婆子奶奶,也该叫我一声叔叔才对。”
“叔!”
安溪干脆利索道。
“好好好,咱们这门课很容易的,咱们课上的学生人人都是优秀。”老朱兴奋道。
他看起来很高兴,对众学生道:“今天连带着转学生,咱们课上多了三位新面孔,学校越来越好了啊。”
转学生?
安溪扭头张望,就看到一张陌生的女学生的脸。
燕春归的同伴?
安溪猜测。
“有新同学在,咱们再多讲一讲这节课的要点。”老朱拿着铁勺敲了敲铁锅边缘,吸引学生们的注意,“这节课只有两个要点:好吃!安全!没了。”
“好!!!”
安溪立刻鼓掌,她一个人就鼓出掌声雷动的效果。
“看看,看看!小同学很给面子呀。”老朱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今天的主要食材是:排骨。”他说着用铁勺从锅里捞出一勺排骨,排骨长得跟会呼吸的猪排一样,“这是猪排,可不要小看这猪,这是吃咱们学校特产的黑米线长大的猪!”
“同学们都吃过黑米线吧?一食堂二食堂都有卖的。”
“非常好吃!”安溪举手发表重要感受,“酸辣口味,米线入口丝滑,有韧劲!好吃!”
“你吃得是一号食堂的啊,二号食堂的麻将口味也不错。”
接下来整个课堂里就他两个人一来一回,将正经课堂硬生生变成美食探讨。
安溪非常认真,一边听,一边掏出她的“医药费”名单,根据老师专业的点评,在名单上记录。
老朱确实像奇奇所描述的,是个对学生很宽松,很好说话的老师。他看到安溪的动作,不仅没有呵斥阻止,还跟着名单点评,顺便加了几道学生吃不到的教职工餐点。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教学——
“要说这食材,人是最不值当下锅的食材,一是容易被污染,二是味道也就那样,三是与我们而言,毫无营养价值。”老朱道,“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没被污染的人,食用后有百分百概率,引起我们的失控。这个失控,或许是很久之后,又或许下一秒。”
安溪的动作停顿了下,想到曾经上过的朱老师的课程。
“且人.肉上.瘾,食用后几乎无法戒.断。”安溪补充道:“使用过人.肉的人身上会有种奇怪的味道,难以形容的腐烂味,很刺鼻。”
“很好!”老朱欣慰道:“真是个好孩子,这种隐晦的知识点都知道。”
“因为实践课,我处理过不少这样的人。”安溪没有向过去一样做出骄傲的样子,“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人.肉,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发现只要是人,不论是什么形态的人,在吃过人之后,污染混杂,精神疯狂,明明没有失控,却不再具有自控的能力。”
老朱本来是很赞赏听着安溪的发言,听着听着,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周围其他学生大概是从没有这种经历,原本昏昏欲睡的到双目呆滞如同假人的学生们都精神起来了。
“这一定不是个愉快的经历。”老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纸五颜六色的糖果,放在安溪面前:“这是我自己做得水果糖,孩子们都挺喜欢的。”
“食物永远能给我们愉悦跟力量,如果不能,那一定是没吃到喜欢的。”老朱问:“你喜欢吃甜吗?”
“老朱,你的口味甜得让人失控。”有学生起哄:“放弃推销这些糖吧。”
安溪低头看着五颜六色的糖果,想到那个虚无到只剩下孤独与饥饿的污染世界,感觉脑袋是那么沉重,沉重到没有办法抬起来,对给她糖果给她安慰的老师,一个笑容。
虞扶风坐在安溪身后座位上,安溪能认出朱老师,他自然也可以。他看着安溪的背影,又掠过看向墙壁上的钟表。
安溪仍旧没有抬头,老朱在跟其他学生说话。就在虞扶风想要凑近安溪提醒她的时候,安溪伸出手拆开一个粉色的糖纸,很认真品尝过后,道:
“有点太甜,不过对我来说刚刚好。”
第174章 《五官钟表》[7]
课堂很快结束, 下课铃声一响,奇奇说什么也不愿意再上下一节课,跟安溪说了女寝见, 直接溜了。
其他学生留下来要继续下一节课, 下节课是要用这些煮好的肉排烹饪,各个围着老朱要菜谱。
“这是你们的作业,怎么能问我呢?”老朱看起来很为难, “刀员,不能直接切,要先……”
于是叫刀员的同学就得到了步骤,其他同学如法炮制, 老朱每次都说不行,但一看到不规整的步骤就会纠正,看到正确的步骤又会夸奖。
难怪说这门课人人优秀呢。
安溪跟虞扶风在旁看着, 虞扶风道:“八点半食堂开门, 十点有我们的课, 要去1号教学楼上课。”
两人的身份是转学生, 而学生在学校就需要上课。
安溪跟老朱打了个招呼, 跟虞扶风两人离开三号食堂。
“现在是九点四十五。”虞扶风道:“上课的老师是影女, 她在18年是七班的老师, 而我刚刚在课程表上看到她的职称是一班班主任。”
安溪停下脚步看向虞扶风。
“不会吧?”
启航高中的学生大多数都在学校呆了好几年甚至十几年, 学生们可能今年高二明年高一前年也是高一,三个年级轮流走。
相比年级,更固定的是班级, 就像高一如果有一班,那么你在学校里一定找不到高二一班或者高三一班。
这些信息没有放在直接写在纸上或者有人说出来,但只要在学校呆了一点时间就能够发现。
不过在18年时间线里, 这一点就比较难发现,因为18年学校存在的班级一只手都能数出来,三个班级不同号不同年级很正常。
“我还以为班级里的班主任是固定的!”安溪道。
“应该是固定的,”虞扶风的身份是老师,他对教职工的信息了解更多:“我猜测这几年里损失的学生老师太多,所以重新调整过,影女的状况很不好,据我了解,她现实中只能存在于阴影里。”
“不对,七班水污染之后,没有新的班主任,四班回来之后也没有安排新班主任。”安溪道:“按照这么说,只有一班换了班主任。”
“如果说四班因为情况特殊,不好安排老师,那七班又为什么不安排新班主任呢?”安溪看向虞扶风,“因为每个班跟他们的班主任关系都非常亲密,班主任对于学生来说是不同的。别说班主任只是状态不好,就算是去世了,也不会安排新的进来。”
虞扶风:“我会查一下兰水之前在哪个班级。”
“没必要。”安溪跳下楼梯:“你重点搞错了,我们是来容纳污染的,不是来梳理学校历史的。”
安溪觉得一班的不同来源于她。
“我已经有两个时间在想,我能改变这个时间线里人的命运了。”安溪没有回头看虞扶风的脸色,“一次是在奇奇提了时间却没有对应变化的时候,一次是在吃了朱老师的糖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平静:“我明知道两位长者告诫我过去只是过去,仍旧起了这样的想法。”
“两种可能,一种是污染开始影响我,一种是情感开始影响我。”
虞扶风凝重看着安溪的背影,安溪的自我剖析过于客观,她的声音也异常冷漠,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被污染影响了。
“我已经犯过一次这种错,付出足够恐怖的代价,所以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安溪:“那就是污染在影响我,初步只是一个念头,再往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安溪转过身,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抛开一切支线乱线,直奔主题。”安溪对虞扶风说道:“我们最开始说,五官钟表把我们投放在这里是因为这个时间线对学校足够特殊,但是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咱们搞错了。”
“这个时间线对学校特殊没错,但是这跟五官钟表有什么关系?”安溪道。
虞扶风恍然:“我们在这里是因为这个时间线对五官钟表来说特殊,而不是对学校。”
“没错。”
安溪边说边往教学楼赶。
这里的钟表随处可见,安溪在宿舍一楼大厅使用右眼污染确定,普通的钟表在剥离“外表”之后,露出的是五官钟表的样子。
可惜她的右眼污染有冷却时间,不能查看所有的钟表,因此缺乏有力证据证明所有的钟表都是五官钟表所化。
但这是个可供参考的猜测。
这个猜测有利于她找到五官钟表的核心,而她要找核心的原因是,她对于钟表认同毫无头绪。
情感面具那次是误打误撞,刚好安溪的行为达成污染认同,那次她根本就没想污染认同什么的。
她当时还以为跟过去一样,打一架就行,谁知道会遇到特殊情况。
这一次又是一个特殊情况,“时间”的认同……不对,应该是“钟表”的认同,她需要得到这个污染,最好是完整得到。
安溪能感受到雪兰、班主任或者说学校的急切,她不知道他们在急切什么,学校什么都没说,但他们给了她一份“考卷”,所以她的任务就是将试题答到满分。
安溪对此斗志昂扬,她喜欢挑战,尤其是未知的挑战。
*
两人一路到教学楼里,教学楼里不止一个班级,就安溪看到的就有七八个教室里有学生走动,其中有许多她熟悉的面孔。
而那些面孔全是她18年的同学。
安溪停在一班前,她的记忆很好,好到只看一眼就能将课本上的文字印到大脑里,好到她会清楚记得自己所有的过去……
理智上她知道这里是过去,她的任务是容纳污染。在这个时间线上的所有人、所有事情在她进入这个时间线,不,在她进入学校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
但安溪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她的大脑随着所见所闻自动思考,而且思考的方向完全不是为了任务。
为什么这么多没见过的班级里有这么多她的同班同学?
因为这些班级在18年之前就失控、死亡、失踪到不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班级,换句话说,她的同学,全是幸存者!
再具体一点,18年所有的师生都是幸存者!
启航高中的学生数量足以填满两三栋教学楼,而她入学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寥寥无几失去活力的学生,以及填充班级的假人。
“林念湖。”一道男生的声音在安溪身侧响起:“点名呢,叫了你两遍。”
安溪听到的声音瞬间,就将这声音跟记忆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林念湖。”
“班主任让点名,叫了你两遍。”】
【“她明明都上岸了,我看到她上岸了。”
“她一定又点了一遍人数。”】
安溪转过头,对上一张好奇的面孔。
她盯着安溪,张开口舌头上有一个竖着的嘴巴,一开一合冲着教室里敷衍道:“在呢在呢!”
“真是的,一天到晚点名点名。”
一个男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安溪之后,对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毫不留情从外将林念湖的脑袋推进去,又将窗帘拉上,窗户关上。
一起关进去的还有林念湖喋喋不休的不满。
男学生对安溪轻声道:“同学,快上课了,快回教室吧,老师要点名的。”
“得了吧!”窗户里传出林念湖的声音,“除了咱老班,哪个老师天天点名?”
……
虞扶风注意到安溪不同寻常的沉默,她走到安溪面前才发现她脸上似哭似笑,像是历经风雨后回到最初的家园里,见到熟悉的亲朋好友。
“你没事吧?”虞扶风道。
“有点事。”安溪抽噎了下,两行眼泪刷刷刷流下来,她冷静道:“事情麻烦了,虞老师,我之前收到的礼物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虞扶风听不太懂,但他比沐辛然很会做阅读理解,尤其是在这个启航副本里的钟表副本里,他唯一的任务目标只有眼前这个人,他不需要考虑任何东西,只需要考虑思考眼前这个人,那么他的解题速度就非常快了。
虞扶风快速思考出所有已知的安溪的事情,又已知安溪从来直抒胸臆,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安溪曾将容纳情感面具说成是朋友的礼物,林念湖是七班的学生,记录里情感面具最初宿主静静,跟林念湖是朋友。
虞扶风看了看周围,视线回到安溪脸上,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安溪。
“你知道我为什么随身携带纸巾吗?”
安溪胡乱擦脸,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到这里,不过她从不让话题落地。
“为什么?”
“因为你借我一包纸巾,还要我加倍还。”
安溪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眸看虞扶风。
“她的污染,你接受了她污染里的情感是吗?”
安溪又垂头丧脑继续擦脸,她知道窗户后会有很多人偷看她跟虞扶风,尤其是林念湖,但她——
“我以为我能控制好自己。”
她过去犯过一次错误,把失控的朋友带回朋友家里,打翻了朋友妈妈熬煮的鱼汤。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打翻第二次。
“安溪,有一句名言‘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虞扶风道:“所以,你做不到很正常,因为人类都做不到。”
安溪眨了眨眼,她想说得话很多,但她只问了一句:“这是老师应该教学生的道理吗?名言是这样解读的吗?”
“那怎么了?”虞扶风笑了下,指着安溪没擦干净的泪痕,“虞扶风的事情,跟我剪影有什么关系?”
“你好混。”安溪真诚道:“不过我好多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做不到很正常。”
她把垃圾塞给虞扶风,挺了挺腰背,道:“我完全可以一边完成任务,一边跟朋友幽会,过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这种经历,先跟污染交朋友,然后回到过去认识本人。”
“换个角度想想,既然这里是过去不会被影响,就说明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现实。”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天呐!”安溪两眼简直发光,“我打赌,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的朋友种类更多!”
虞扶风不去思考安溪短短几秒钟,有什么新计划,他“尽职尽责”道:
“作为你过去的老师,我要提醒你,‘幽会’不是这么用的。”
“没事,如果有人质疑我的文化水平,我就会说我是你教的。”安溪不等虞扶风拒绝,在上课铃响起的瞬间,推开了一班教室的门:“同学们好!”
她先声夺人:“我是安溪,安全的安,溪水的溪,是个转学生,我的目标是当上一班的班长。”
趴在窗户上偷看的学生们还来不及回到座位,就听到了这班狂妄的发言,刷得一下转头看向班级第三排的一个男同学。
安溪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她礼貌道:“你好,你是前任班长吗?我是新班长,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先辞职。”
她补充道:“谢谢!”
第175章 《五官钟表》[8]
“好狂啊。”
“嘘!”人脸花道:“没看到她在走廊又哭又笑吗?八成是个疯子!”
蛇三寸压低声音:“我听说我姐说, 林念湖说这两个是燕春归他们的人。”
“不是?我怎么听说这女生是花枝的孙女?”
“什么?不是说是新来的医生吗?”
学生们窃窃私语,互通完信息之后,面面相觑, 心里不约而同浮现一个相同的疑问——
这到底是什么来路?!
安溪很喜欢这种活跃的氛围, 这让她感觉非常亲切,因为在此之前,她是班级最会说的那个。
大声嚷嚷是常事, 小声嘀咕也不少。
可惜安息山的学生大多很呆板,没错,来到山下之后,安溪就发现山里的同学们都很呆板, 往往她要搞出很多小动作才会让同学活跃起来,而那种活跃大多数是气愤情绪带动的。
18年的启航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每个学生, 记忆有问题的没问题的, 污染有问题的没问题的……全都有各种心理问题。
因此18年最吸引安溪的, 反而是跟她来自不同世界的玩家。
而这里不同, 哪怕是同样面容的同学, 在这里也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鲜活气息。
……
“安溪同学?对吧?马上上课了, 如果你对我的职位有什么想法的话, 我们可以课下的时候再进行讨论。”一班班长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好学生, 身材高大、肌肉线条校服都遮不住,带着眼镜成绩很好的样子。
他道:“不能影响上课是不是?”
安溪察觉到这位班长的暗示,转过头看向门口。
虞扶风不知道什么走进教室, 此时贴着墙壁站着,在他身侧的门框边站着一位穿着宽大黑袍的女性。
她头上戴着黑袍自带的兜帽,兜帽里的脑袋绑着一层层白色绷带一般的东西, 如月光般的长发柔顺垂落在耳侧位置。
安溪视线下移,她看到影女露在双手上也绑着这种绷带。除此之外,安溪在影女身上感受到了跟躲猫相似的气息。
“您就是一班班主任吧?”安溪热情走过去:“您好您好,我叫安溪,是刚入校的转学生,很高兴能够在一班继续学习!”
安溪说着又夸赞道:“您的头发真漂亮,这个颜色就像月亮一样美丽,莹润有光泽。”
虞扶风看着安溪笑得像个太阳花冲过去,心里很为兰水悲痛,悲痛这对比明显的待遇,然后没忍住扬起嘴角。
“谢谢你的夸奖,花枝已经将你们的信息放到我的办公室了。”影女的声音是跟外表不同,很银发很配的温和,“先入座吧。”
安溪两人暂时坐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
影女在讲台上讲话,简单介绍新同学。
新同学正在被搭话,一只嘴巴出现在安溪的课桌上,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安溪跟虞扶风都听到了钻进耳朵里的声音。
“你们知道为什么教室最后一排有一张空桌子吗?”嘴巴道。
安溪非常熟练,她一边坐姿端正看似认真在听老师讲话,时不时还点头应和,一边嘴巴一动不动发出细小的声音。
“说说,说说!”
“呵呵,因为几天前这个座位上的两个学生都死了。”嘴巴裂开夸张的弧度,像是在笑:“其中一个是被掉下来的、旋转着的、扇片割掉了脑袋。”
安溪非常配合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嘴巴说得吊扇。
吊扇正在工作,只是工作的时候像极了一个年迈的老人,还是肺部或者嗓子有问题的老人,走一圈就要咳嗽一声,动一下“骨头”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奇怪的是,在安溪看吊扇之前,她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安溪保持仰头的动作看着吊扇,很清楚看到吊扇上的锈迹,以及脱落绿色油漆后露出的银色铁片,除此之外还有溅射的斑点状红色,以及某一个扇叶边浓厚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厚重深色。
或许是人的五感共通,安溪仿佛能闻到附着在扇叶上的血腥味。
“低头。”虞扶风的声音冲散了钻进耳朵里的扇叶“咯吱”声:“一般情况下,不要直视那些疑似有问题的存在。”
扇叶越转越快,安溪瞳孔倒映着不断旋转的扇叶,脑中有了画面,某个瞬间,一片正在旋转的扇叶掉下来,正好从她脖颈经过,带走她的脑袋。
或者,老旧的吊扇不堪工作重负终于在某个时间点整个掉下来,正好砸在她的头顶。砸下来的时候,吊扇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如同一个绞肉机将她的脑袋搅得稀碎。
“安溪!”
安溪眨了下眼睛,转头看向虞扶风:“怎么了?”
虞扶风打量她:“你没事吧?”
“有点事。”安溪举起手,在影女同意下,说道:“老师,这个吊扇好像有问题,但是没关系,我略懂一些维修,我可以把它修好。”
学生们闻言下意识看向吊扇,于是一片扇叶掉下来,正好划过某个学生的脖颈,整个吊扇砸下来正好落在某个学生脑袋上。
影女出手很快,巨大的影子覆盖在学生身上,吊扇污染回到天花板,继续咯吱咯吱的工作着,静静等待下一个放风的时候。
安溪低头看向快要消失的嘴巴,微笑道:“你的故事很好,你的演示更好。”
先被扇叶划过脖颈,又被砸个正着的是坐在倒数第二排,安溪前排的大嘴巴。
安溪回答虞扶风的时候,大嘴巴疑惑为什么她没事,在安溪跟影女报告的时候,大嘴巴是所有抬头同学中最深入思考的那个,所以他是优先级。
大嘴巴想不通为什么安溪没事,影女明显知道底下学生小动作,警告大嘴巴之后,又拒绝了安溪修理的要求。
“它只是个吊扇而已。”
影女温和道。
课程继续,虞扶风写了小纸条给安溪。
【怎么做到的?】
安溪看了一眼虞扶风,非常记仇笑了笑。
虞扶风看到收回来的纸条上写着:
【认真听课啊,虞同学。】
他好笑将纸条收起来,认真听课了。
虞扶风没了小动作,安溪就很难忍住了,她左顾右盼,伸手从虞扶风手下把纸条扒拉回来。
【那只是个吊扇而已,你不在意它就只是个吊扇,你恐惧,它才会下来吞食你的恐惧。】
【我见多了,我小学的时候这种污染最多,什么床底下的手,床头的脑袋,闹钟里的小人,切手指的小刀,吃人的米饭……什么样都有。】
虞扶风看完之后,就开始回信息,他很清楚如果他不回纸条,那么安溪必然会再给他记一笔。
【都是要靠意志力吗?】
影女讲的课程是她高一的课,就算不是,安溪也不是个老实听课的学生,现在又不是刚下山还想着规矩的时候了。
安溪埋头苦写,所写的内容只有十分之一纪实,其余全是夸张和自我夸奖。
虞扶风一边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一边是发现安溪确实很会讲故事,在不需要考虑什么收集信息之类的事情的时候,回到倾听本身,这就是一件很惬意很有趣的事情了。
于是两个,一个捧一个吹,纸条很快就写满了。
教室后墙壁上的钟表秒针“哒、哒、哒”走动着,教室里外所有存在渐渐褪色,而学生教师们,包括安溪两人在内,都没有发现异常。
一切变成灰色,影女的声音、学生们的私语、窗外的喧哗、书写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变得缥缈恍惚。
忽然,铃声骤响。
【H12年9月8日周一阴 19:46】
安溪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这是在哪?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溪听到声音没有动,她先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是在食堂门口,虞扶风就在她身侧,见她看过去之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右眼又痛了吗?”奇奇抬头看向太阳,担忧道:“是不是白天晒太阳了?今天虽然下了下雨,但是你的眼睛既然不能见太阳,还是要包好呀。”
安溪停顿两秒抬手捂住右眼,非常肯定地点头:“嗯呢!可疼了!”
“那我们快回宿舍。”奇奇道:“正好你不是想找宿管吗?她现在应该在值班室。”
奇奇走在前面,安溪跟虞扶风走在后面,安溪走得很难,一只手保持人设捂住右眼,随着她的走动,脑子里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她记得,她在上课,然后她跟虞扶风收到奇奇托人带来的消息,说她中午有事,只能晚上请她吃饭。
于是她跟虞扶风两个自己去三食堂尝试下,果然三食堂的饭很难吃。
再然后下午上课,下课后奇奇来请她吃饭。最后就是离开食堂的时候,她右眼好像疼了一下。
安溪反反复复回忆这段记忆,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刚刚是因为右眼疼才恍惚的吗?
……
几人到了值班室,花枝果然在值班室里。
花枝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老太太,白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穿着合身的蓝色制服,坐在窗口后拿着个记录本,坐姿板正,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如裸露在土地上的根茎。
她没戴手套。
安溪愣了下,视线落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上。
“什么事?”
花枝开口道。
“奶奶,”安溪问:“你为什么没戴手套?”
虞扶风有些奇怪看向安溪,这不像安溪能说出来的话,起码她如果想问这个问题,会先寒暄一下,她看起来是个愣头青,但是对跟人交际这方面出奇的敏锐。
现在这句话,就很突兀,不合时宜,也不够礼貌。
安溪说完立刻回过神,抬头看向花枝面无表情的脸。
“九月,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戴手套?”
第176章 《五官钟表》[9]
安溪对于自己突兀的提问也感到不解, 但是这个时候不是能表达疑惑的时间点。她直觉,如果她没有回答好这个问题,那么必然要挨一顿揍, 就像过去每一次挨家长的揍一样。
“我听说一号楼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安溪说了个开头之后, 思路越来越清晰,回答也就越来越流畅:“最近奶奶都在处理一号楼的事情,我也想为您做点什么。”
她真诚道:“我是想问, 您需要一副手套吗?”
“我会编制手套,但是您知道的,最好的礼物应该是收礼物的人需要的。”
奇奇认同地点头。
虞扶风当然不会相信安溪的鬼话,但是安溪为什么会突然说手套的事情, 他仔细回忆了下,他跟安溪两个人转学进学校里,安溪谎称花枝是她的奶奶, 取得女寝里奇奇等人的……等等。
他跟安溪有这么熟悉吗?
虞扶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一个男性, 怎么会被分进女寝里?还跟一个女生一个宿舍?
虞扶风对自己记忆产生怀疑的时候, 安溪刚刚蒙混过关。
或者说, 花枝原本就没准备抓着不放, 在安溪明显胡扯之后, 直接道:“可以,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成品。”
安溪顿了下, 立刻热情道:“没问题!”
……
“问题大了!”安溪对同寝室的虞扶风道:“晚上我们应该在新学校冒险,而不是在宿舍里编织!”
她确实会编织,毕竟安息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封闭山村, 因此安溪会绝大多数的生活手艺,但会不代表喜欢。
“我讨厌一切精细耐心的活,比如写字比如编织。”
虞扶风道:“我可以帮忙, 两个人速度应该会很快。”
安溪闻言立刻将需要用到的东西从挎包里取出来:“那让我们抓紧开始吧!”
“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虞扶风看着编织的工具,他梳理了下自己的记忆。
他来自蓝星,是一个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因为意外滞留在魇界里。具体来说就是,他会不断进到魇界不同副本里,正常情况下,副本时间一到,玩家就会回到蓝星,直到下一次身体受到无法清醒的创伤才会再一次进入魇界。
而他,一个副本结束后,他会意识昏沉不知道漂浮在哪里,直到再一次进入新副本——他回不去蓝星,离开副本的时候意识昏沉,清醒的时候又深陷副本给予的身份里。
这一次他再一次进入新副本,一个名叫启航高中的地方,成为一个入住女寝的转学生。
记忆有问题。
首先魇界从没有出现过性别认知错误,也就是说你是女性,落地就是女性,是男性,落地就是男性。
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任何性别认知问题,所以不可能存在是自己精神认为是女性,所以落地在女寝的情况。
尤其是,他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一所高中,高中生中存在许多未成年的学生,根据多年经验,魇界是个堪称呆板的世界,有很多规则是很严厉的,学校副本里,不可能让他一个男性落在女寝。
再者,他的记忆里跟安溪认识是在这个副本里,他进入这个副本不到一天,但无论是在食堂外对安溪的目光给予回应,还是在听到安溪说[手套]的事情之后,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不是安溪的作风……这些反应都表示他跟这个玩家之前有一定的熟悉跟默契。
虞扶风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那么现在要确定的事情是,只有他的记忆出现问题,还是所有的玩家记忆都出现了问题。
“你认识我吗?”虞扶风问。
“当然,虞扶风,我的室友,跟我一起转学过来的同学。”安溪道:“问完了吗?问完我们抓紧时间吧,我感觉我们今天晚上会很忙,恐怕没有多少时间给我们用来织手套。”
两人边说边商量手套的造型,安溪边说边在挎包里翻找一些,能在造型上起到一个美观又实用作用的东西。
“奇怪,这是什么材料?”安溪从挎包里取出一种造型古怪的藤蔓,上面有很多发光的绿色果实一般的东西,“这不是安息山的植物。”
安溪几乎要把头埋进挎包里,在这个过程中,挎包多次想要吞安溪的脑袋,被安溪暴力压制之后,安溪忽然把脑袋抬起来,又惊又喜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她感受到身体里有很多多出来的污染,且每一个污染都容纳的非常好,跟身体以及身体里其他污染的融合也很和谐。
“我感觉我现在强的可怕!”安溪道:“或许我们不用去想……不,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活还是得干。”
“你是魇界人。”虞扶风忽然道。
“不是啊。”安溪看向他,疑惑道:“难道你没有听到我在教室的自我介绍吗?我来自安息山,我是安息山人。”
虞扶风确定了,她是魇界人。
他不再开口,安溪反而感觉到奇怪,她打量着虞扶风,眼神逐渐古怪:“你是男性吧?为什么会在女性住宿区?”
她捂了捂脑袋:“等下,我的记忆怎么这么多模糊?这是什么东西?”
但紧接着,安溪就忘记了她的怀疑,她沉默了下,道:“你问完了吗?我们抓紧时间吧?我有预感……这句话我怎么感觉好像说过?”
虞扶风见状确定安溪的记忆同样出现问题,而且似乎受到的影响比他严重的多,她似乎只要怀疑自己的记忆,记忆就会被重新覆盖,或者篡改?
“你先不要回忆,不要思考任何你感觉不对的地方。”虞扶风当机立断道。
安溪茫然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们要先统计我们目前已经确定的信息。”虞扶风问:“麻烦拿点纸笔出来。”
他说完愣了下,尤其是他看到安溪真的从挎包里取出纸笔。
他怎么知道安溪挎包里有什么?
他跟安溪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虞扶风无暇思考,他拿着纸笔分成两份,“现在已知我们两个都出现一些问题。”
他没有用记忆,因为他不确定安溪的状态到底受到怎样的影响,又会不会只是提到一个词语就让她再次被影响。
“我们将进入这里的情况分别写在纸上,从踏进启航那一刻或者在启航睁开眼那个瞬间开始写。”
安溪意识到什么,但她没有去思考,而是按照虞扶风所说的开始书写。
【H12年9月8日周一.小雨 6:28
在电线杆上看到入学通知(笑)
ps:准备去新学校了,想带思思去。】
安溪停顿了下,这句话似乎是自动出现在大脑里,好像她曾经写过,只是还差一句。
安溪在后面补充:
【讨厌写日记】
她眨了一下眼睛,熟悉感从她脑中消失了,安溪下意识侧头看向虞扶风,又回过头继续写。
【新学校的伙食真不错】
安溪划掉这张字,在下面一行重新写道:
【我在宿舍里睁开眼睛,见到我的室友,她(划掉)他很漂亮。】
安溪迟疑了下。
【我应该第一时间跟他交朋友,但我没有,我们像认识(划掉)我们一见如故,对关于陌生环境的担忧以及未来生活的畅想进行了一番交流。】
【一位新邻居前来拜访,我们跟新邻居前往楼梯间进行一番友好的认识,新邻居的名字叫脑袋(划掉),燕春归,她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长发。】
【之后我们遇到了高二五班的同学。】
安溪停顿了下,她似乎在思考。
【为了掩盖自己是高一低年级学生的……】
“高一?”安溪问虞扶风,“我们是几班的?”
“高一一班。”
虞扶风已经写完了,他将纸张放在中间,随口回答安溪的问题。
安溪眼睛下垂就看到纸张上的文字。
【在2101醒来,宿舍内仅有我与安溪两人。
燕春归敲门,前往楼梯间交流情报。
见到五班学生,中间模糊,分开行动。
前往朱老师课堂,课堂内容模糊。
前往教室上课,课堂内容模糊。
前往食堂,食堂内容模糊。
离开食堂,对视后(?),安溪疑似右眼疼痛,前往值班室,得到手套任务,回到宿舍。】
“你写流水线呢?”安溪问。
虞扶风看到安溪的日记风记录:“你写得比我好,但我确实很难回忆起来具体信息,当时的情绪都难以回忆起来。”
安溪:“这是今天上午中午发生的事情。”她顿了顿:“您今年贵庚?污染还好吧?”
虞扶风刚要回答,安溪道:“我明白了,我认知出现问题了。”
她指着“交流情报”四个字,“我记忆里是在互相打招呼,交朋友。”
紧接着指向右眼疼痛:“我的右眼疼痛是因为使用过,而我不记得使用过。”
她说完呆愣看着自己指着纸张的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指着纸张。
虞扶风意识到什么,他问:“你在干什么?”
安溪“啊”了一声,抬头有些茫然道:“我忘了我要做什么?”
虞扶风看着安溪茫然的表情,他好像知道安溪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了。
虞扶风道:“你的右眼为什么疼痛?”
“右眼?哦,对,右眼,因为我用了右眼上的污染,但是奇怪,这个污染不会导致要叫出声的疼痛才对。”
安溪说着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手伸到一半停顿一下,最后落在脸颊上。
虞扶风确定了,安溪的记忆不是被篡改,而是被抹去或者覆盖,让她忘记之前的思考、动作、语言……一切能让她本身察觉到真相的东西。
虞扶风看着两张纸张。
安溪摸到脸上的异常,她细细抚摸,将覆盖在右眼上的面具取了下来,看着手中的面具,安溪陷入沉思。
这是什么?
她的污染?
她什么有的污染?
一个眨眼的工夫,她忘记了疑问,手里面具也消失不见。
“我有个计划。”虞扶风道:“你刚刚说,你很强?”
安溪原本奇怪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闻言立刻道:“当然!我非常强!”
虞扶风点头:“很好。”
他自顾自道:“你知道吗?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先收集信息,然后根据信息花费大量时间经历去制定计划,计划必须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收益。”
安溪深以为然点头认同。
“但那是因为我不够强,我必须利用我能利用的一切,再小的代价也有可能是我支付不起的价格。”虞扶风看向安溪,异常温柔道:“现在,你很强,强者有一个非常通用的计划,你知道是什么吗?”
安溪诡异看懂了虞扶风的脸色。
她道:“武力?”
“是的。”虞扶风表示肯定:“掀桌子。”
第177章 《五官钟表》[10]
虞扶风的计划非常简单, 安溪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动手,所有有关思考的内容都由他来做。
且动手越来越好,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得如现在的安溪一样。
安溪几乎无法去想任何事情, 往往前脚刚想到什么说了出来,后脚就忘记自己在想什么说过什么。
虞扶风的记忆却是固定的,他前后想了很多次, 有关启航部分的记忆是有问题但很稳定,不会变化,这让他的状态比安溪好得多。
他不知道造成两种不同情况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发现安溪有部分记忆是没有问题的——她在山上的记忆是稳定的。
反推回去那就是, 她下山之后的记忆,更具体来说是进入启航之后记忆是有问题的。
从安溪日记风记录里,虞扶风注意到很多划掉的内容, 他问过安溪, 安溪对此的表现是她要花时间思考问题的答案, 但不等她想到答案, 她就忘记思考答案这件事了。
所以, 虞扶风推测[时间]不对。
安溪的记忆混乱与稳定的中间时间点是8月31, 她是8月31下山进入启航, 并在凌晨十二点之前躺在女寝2101的一号床铺上。
现在是9月1日晚上, 这一天的时间他都跟着安溪,哪怕他对其中一部分记忆记不清楚,但他也清楚安溪见过哪些人。
她对宿管的“手套”问题, 对燕春归关于“脑袋”的外号之类的问题,以及她身上多出来的污染与物资……种种一切说明,安溪在启航绝对不是只呆了一天。
虞扶风紧接着想到今天所见到的师生们的态度, 教职工对安溪的态度有种奇怪的敷衍式掩盖的熟悉感。
他们对她是特殊的。
这种特殊性在虞扶风经验中更像蓝星人之间的某种情感。
与此相反的是学生们,他们对安溪并没有什么熟悉感,他们对待安溪的态度取决于安溪的反应,因为在交际中安溪是主动的那方,所以学生们是被动做出反应的。
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要怎么掀桌子?”安溪兴致勃勃问:“找老师跟同学切磋一下?”
虞扶风看着安溪,他问:“我记得他们说一号楼出现了问题,你有什么污染能把一号楼炸了吗?”
安溪瞪大眼睛看虞扶风:“你,你想炸学校?”
安溪有些兴奋又有些顾及,她在房间里打转,嘴巴一张一合飞快道:“这不好吧?我可是代表安息山的门面,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号楼有问题学校不彻底处理,学生们也不能入住,那留着做什么?”
“但炸学校……其实只是一栋宿舍而已,我之前炸过教学楼,轰过山,大不了之后在补回来,我可是熟练工。”安溪道:“不行,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熟悉学校老师们的脾气,万一告状到老家,我不是妥妥反面教材了?”
虞扶风看着安溪纠结团团转,也听懂了安溪的暗示,她非常动心,但是她很有家乡荣誉感,有点包袱在身上。
他本想从我们是受害人这个角度给安溪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但紧接着他就想到这个理由可能会引发安溪的记忆问题,于是他换个了更大义凌然的角度。
“一号楼没有学生入住。”虞扶风说着,等安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继续道:“这说明一号楼的问题持续很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解决,说明什么?”
安溪有种面对老师的感觉,她态度很认真:“说明他们不想?”
答案跟虞扶风的有所不同,但对他们两个记忆出现问题的人来说,正确答案并不重要。
“或许吧,但我认为,”虞扶风意有所指道:“是他们不能。”
安溪张了张嘴,但看着虞扶风的表情,她诡异理解了虞扶风想要表达的意思。
是“不想”还是“不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她跟他就能“帮帮忙”。
“不太好吧?”安溪问:“你想怎么做?”
“所以我问,你有多强?”
*
【H12年9月8日周一阴 20:26】
12年的宿舍比18年的宿舍热闹的多,八点半的女寝里一片喧哗,女生们的身影与声音穿梭在宿舍房间、公共洗浴间、走廊以及楼梯间。
燕春归跟李文缩在楼梯间最顶层的楼梯上说话。
“你没有找两个玩家说清楚吗?”
假设安溪两人在这里就能认出来,李文就是他们在老朱课堂上见到的转学生。
“学校这种情况,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今晚就会死。”李文道:“静静说越是晚上,越是危险,宿舍里也不是完全安全。”
“这两个人不对劲。”燕春归解释道:“那个女学生好像认识我,她虽然没有说,但是她的眼睛都说完了。”
“现实里认识?”李文道。
“不,那个女生气质很……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如果我在现实里见过她,绝对不会忘记。”燕春归想了想:“尤其是她的表情写满了‘好久不见’,这不是只见过会有的表情。”
“好吧,还有一个呢?”
“男玩家怎么会降落在女宿舍?”燕春归表情冷了一点:“我怀疑他是鬼。”
李文张了张嘴,很快着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女孩岂不是很危险?”
她们是一周前进入启航副本,进入之后就发现这里跟其他副本完全不同,其他副本里NPC更像是毫无感情的程序鬼怪:
其中小部分鬼怪具有攻击性,这种副本的死亡率最高;大部分鬼怪对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但他们存在本身对于玩家来说都是致命的。
所以他们主要任务就是逃离具有攻击性的鬼怪,找到避免不具有攻击性鬼怪污染他们的条件。
是的,长久以来跟魇界的纠缠,让他们发现有些污染是可以避免的,最常见的就是不听不看不闻不想不说。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玩家都不会跟魇界人有直接交流,千百年的经验显示,魇界人无法交流,一个是语言文字也是污染,还有更重要的是一点是,玩家降临在魇界中,跟本地人也像是不同维度的人。
简单来说,大部分魇界人为什么对玩家视而不见,有一种官方猜测是他们真的感受不到玩家。少部分能够感受到玩家的,也就是攻击性强的那部分,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玩家,所以进行攻击。
同时又因为这部分人无差别攻击,所以就算能够感受到玩家,也不具有交流的可能。
这就变成一个死胡同,有交流可能的,不在一个维度;在一个维度的,不具有交流性。
这个副本的不同在于,所有人都能够交流,且对玩家没有攻击性。
他们以转学生的身份入学,在综合楼进行登记之后入住宿舍,每个宿舍有三个人,其中当然有玩家会跟转学生一个宿舍。
魇界人室友各有性格,但有一点,他们都能交流对玩家的态度也很友好。玩家们在各自室友的帮助下顺利融入学校新生活。
玩家们以为这是一个新发现,一个好的开始,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一个噩梦。
燕春归其中一个室友叫林念湖,是一个长了两个嘴巴的人,但只要不去细看她嘴里的嘴巴,基本不会被污染。燕春归跟林念湖很快达成友谊,因此燕春归从林念湖嘴巴里知道很多学校的真相。
比如近几年学校里从偶尔有学生失踪变成经常有学生失踪。
一开始燕春归等玩家以为失踪的学生是玩家,但很快他们就得到消息,学校很少有转学生,或者说这几年他们是唯一一批,所以失踪的学生是本地学生。
学校这几年都在追查原因,事情转机在他们入学前不久。
“十三班的学生在一个夜晚都失踪了,这个班级全是女生,而且都住在一号楼。”林念湖道:“花枝奶奶将一号楼学生转到其他女寝楼里,天天窝在女寝楼找源头。”
“不过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在其他女寝楼也出现失踪情况之后,花枝奶奶晚上就在其他楼层巡逻,影女老师、锦鱼阿姨、谋双老师、雪兰老师一些女老师们入住一号楼。”
“所以晚上千万不要离开宿舍,就算离开宿舍也不要去一号楼范围。”
燕春归等人只要等到副本结束就能离开,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直到有玩家开始失踪。
学校跟学生因此加大对转学生的保护,或者说是缩小了他们的活动自由,由此加大他们的安全。
但这无济于事,有玩家只是打开一道门,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玩家们因为自己的安全,也因为这个副本里人们的鲜活,开始主动寻找真相。
他们发现亲眼看到下一秒消失的失踪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打开了一道门。
除此之外学校公布找到的线索[时间]有问题。
同时学校公布新的两条规则:
【一、严禁以任何方式提起[时间],警惕以任何形式提起[时间]的人员。
二、小心门。】
这是他们仅有的成果,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失去了很多同伴。
第178章 《五官钟表》[11]
燕春归跟李文又讨论数十分钟, 更具体来说是争论了数十分钟。
李文完全相信燕春归的判断,但就因为相信燕春归的判断,所以李文认为不论怎么说都不能明知道虞扶风有问题的情况下, 对安溪不管不问。
燕春归来自八区, 她比任何一区的人都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同伴,但是现在他们一批八个玩家只剩下三个,而她因此成为三个玩家中领头人。
当人只代表个人的时候, 她可以毫无顾忌做符合自己道德理念的事情,但当她代表集体的时候,哪怕集体只有两个人,她也要开始思考集体的利益, 思考行动会带来的代价。
李文没有想这么多,她站起来,强壮高大的体魄直接将燕春归笼罩在身下, 焦急道:“我们找真相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吗?”
燕春归抬头, 她其实看不清楚李文的脸,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顾忌说服不了李文, 而李文所说的却正是她纠结的地方。
“我去将消息告诉安溪, 同时探查一下这两人的情况。”她道:“你把我们收集猜测的线索整理一下, 如果我今晚没有去找你, 你就整理好交给静静。”
李文想说自己不擅长文字工作, 还没开口,就听到燕春归解释道:“我结束的早会回来跟你一起整理,要是回来晚了来不及去找你, 你给静静对我们来说是个保障。”
“静静是四班的班长,人缘也很好,无论是在学生还是老师那里都能说上话, 而且她的性格很好,认真细致无论对谁都不会敷衍,所以无论我们的线索对他们来说有没有用,她都会认真看,不会觉得我们跟她们不同,就轻视或者忽视。”
“你能从她那里知道我们的线索有多少是有用的,多少是无用的,她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燕春归补充道:“同时吴探源在四班,按照静静的性格,她收到线索会在明早直接给吴探源,这样线索能及时共享给男寝的吴探源。”
李文努力在听,她问:“所以我就整理信息,交给静静,请她批改然后请她给吴探源,是吧?”
燕春归点头。
李文松了口气,“没问题!”
原本李文不想整理线索,但是让她思考计划背后的东西,她就愿意去做整理工作了。
李文离开之后,燕春归没有立刻离开去找安溪两个,她要给李文在加一点活着的筹码,她已经不期待她跟另外两个玩家能活着出去了,但是她发现在启航,思维越是单纯的人,意志越是坚定,反而会屏蔽大部分启航的污染。
吴探源已经开始跟着他的室友一起吃食堂了,而且他是三区的,本身就挺疯。
所以她从一开始提出主动探查真相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李文能长久活在这个副本里,这样的话,不仅保住他们这一批玩家最后的生命,同时对之后进入的副本的玩家有一个绝对信息来源。
静静是一个,但远远不够。
“至少还要有宿管,一个老师才行。”
燕春归走下楼梯,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
燕春归从宿舍离开前往2101。
而她离开的宿舍里,安溪如果在这里就能认出这是七班的宿舍,其中两个都是深入交流过的朋友。
“这件事确实奇怪,花枝怎么会允许男性进入女寝。”汪桃道:“但怎么没有咱们的人发现虞扶风是个男的?”
聂欢鱼正在护肤,脸上敷着绿色的蠕动黏液,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上获取的黏液,她没有开口,有声音从她身体上传出去:“对啊,燕子不说,我都没意识到。”
“难道是因为安溪太吸引眼球,大家都忽视了虞扶风?”
“可能。”汪桃道:“不过奇奇不是说安溪是花枝的孙女?那她怎么可能跟燕子来自一个地方呢?”
汪桃:“搞不明白,明天我让汪石跟男寝那边说说。”
聂欢鱼脸上的肌肤像是张开一张张嘴巴,将黏液吞食,露出白里透红的莹润面孔,“现在还没到寝室关门的时间,今天不说吗?”
“两个人都在女寝,跟男寝有什么关系?明晚再说也不迟。”汪桃道:“女寝这边,等会儿跟林念湖说一声,大家就都知道了。”
闻言,宿舍响起快活的笑声。
“只是两个学生而已,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今晚折腾出什么大事,具体明天再说吧。”
*
“2101没有人。”
燕春归走到2101的时候,林念湖刚好从一楼公共卫生间出来,见燕春归敲门,两步窜过去,揽着燕春归的脖子,兴冲冲道:“我正好听到这两个人去哪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燕春归跟林念湖是室友,也算是了解林念湖的性格,见状就知道她是想搞事,最好近距离看乐子,然后传播八卦,这是她的两大爱好。
燕春归想了想,道:“去了一号楼?”
“没意思。”林念湖兴致全无,“早知道我应该去找蛇鳞,不对,应该找微微,微微跟个含羞草似的,什么东西都能让她大惊小怪。”
“蛇鳞会告诉静静,静静不会让你去一号楼,微微大惊小怪之后会合上她的叶子,同样不会跟你去一号楼。”燕春归抱着手臂道:“所以你才会在这里等我。”
林念湖瞪了燕春归一眼:“去不去?”
“去。”燕春归很熟练道:“不过去之前,还要无所不知的林念湖记者说一说一号楼里什么情况。”
林念湖立刻摒弃前嫌:“宿管这个点去安排女老师入住的事情,现在不在宿舍楼里,女老师们还没有搬进来,所以现在一号楼什么人都没有。不过一号楼的铁门被宿管锁死,想进去应该没有那么容易。”
“不一定。”燕春归道:“2101是怎么进去的,我们也能怎么进。”
*
想要炸掉一栋楼,在蓝星可以使用炸/药,在魇界就很难使用蓝星常见炸药,因为魇界空气里都是污染,科学意义上的炸药在魇界,就像是某些岛漫里能毁掉整个城市却杀不死人的招式一样。
当然,他们也没有准备杀人,只想炸楼。
但问题就在于,楼也是有污染的,弱小的污染有可能被炸毁,然而炸毁后会不会被魇界本地人仇视暂且不说,这种能炸毁的楼万里挑一。
炸不毁的楼,不提吸引魇界人仇视,也不提这个动作就像是在危险的丛林黑夜里点火,只说它都强到不受火药影响了,污染量一定不仅强而且多。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放了个哑炮,影响一块区域空气里的污染,这点污染也足够侵蚀玩家致死了。
这就是为什么安溪见到的玩家从不搞爆炸的原因。
在魇界搞爆炸,没有人用科学的手段,自己有爆炸类污染的就用自己的污染,自己没有的,那就用有类似污染的宿主。
安溪就用过爆炸籽,也试过提炼纯粹的污染能量。
虞扶风见过魇界爆炸类污染,但他不知道安溪有没有类似的污染,不过他也没准备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炸”。
“找到承重墙,破坏承重墙。”虞扶风道:“我们行动有两种可能:无法破坏,我们立刻离开,第二种是可以破坏,这个时候你不能直接毁掉所有的承重墙,让整个楼直接坍塌。”
虞扶风说得很细:“我们的目的是解除我们身上的问题。”
“一号楼应当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所以你不能直接摧毁,要留下最重要的部分。”
安溪时不时点头,听完之后非常感动:“跟你合作真是太好了,思思当军师的时候,从不告诉我,我行动背后有什么动机。”
当然安溪非常机敏的隐瞒一部分内容。
思思不仅从不说目的,也从不让安溪思考,只让她行动。
这其实很好理解,首先,众所周知安溪的思考总会在某个时候出乎所有人预料,其次,她从小就是个很有活力的孩子,这就意味着她做任何事情主观能动性很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会让计划面目全非,只有结局跟计划上的一样。
换句话说,过程全错,结果是对,所以没分。
这一点在安溪下山之后自己思考制定计划也有所显露,她的计划里总会多出很多支线,但由于计划是她自己制定的,所以只要她不说,没有人知道她的计划里有多少变化,反正目的都达到了。
现在虞扶风不记得安溪,安溪也不记得自己已经独立完成过很多计划,所以虞扶风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个陌生队友,还是一个刚下山时一切认知停留在山上记忆的队友。
虞扶风已经察觉这话有点不对,但是安溪机敏的停下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发言,虞扶风就没有深究那话的意思。
当他再次询问安溪明白计划没有的时候,听到安溪乖巧聪慧的复述出他所说的内容时,他放心了。
他认为这是个很简单,不需要什么理解能力的计划,能记住计划就等于能理解,能理解就能做到。
虞扶风又想了很多备用计划,以方便应对计划中.出现的问题,这个问题包括不限于楼污染袭击、外部有人攻击、承重墙毁坏导致污染失控等等。
他认为万无一失,于是,安溪动手了。
*
宿舍楼如燃烧的纸张化为灰烬,只眨眼的工夫,整栋大楼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宿舍三人间,落在空旷平坦的土地上。
虞扶风呆滞看着眼前的房间,转身对上两双惊恐的眼睛。
“我已经按照你的计划,快速完美锁定整栋楼里最重要的地方了。”
于是,虞扶风就看到那两双惊恐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很难解释,这不是他的计划,起码不是他想象中的计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燕春归,她既不像林念湖对污染了解透彻,将学校视为自己的家园,对资产有占有欲与责任心,也不像虞扶风记忆被影响,又是计划当事人,所以她很快从惊骇中回过神。
“为什么这是重要的?”
她直接抛开前因后果,询问最感兴趣的部分。
“因为这个房间我动不了。”
安溪活动身体,从挎包取出肉条塞进嘴里补充能量。
“念湖,这个宿舍有什么特殊的吗?”
燕春归立刻询问林念湖。
“1101,这个房间不住人。”林念湖的视线从两个恐/怖/分/子身上移动到房门上的门牌号,道:“我算是早期进入学校的学生了,但是自我入学开始,这个宿舍就没有安排过人进入。”
“我们私底下猜测,这可能是宿管的房间。”
安溪闻言三两口咽下肉条,好奇道:“你们就没有探查过?”她挤眉弄眼暗示一些明面上不允许的探查活动。
“有人试过,但是打不开房门。”林念湖道:“你们能把整栋大楼碾灭,没办法动这个房间?”
安溪解释:“我是用污染能量对建筑进行摧毁,建筑里存在的污染比我强能挡住我的能量,就会保留下来,不然就会是现在这样。”
“其实我之前每次用这招都会有很大的动静,因为难免会有污染跟我的能量进行对抗,对抗就会产生一些动静。”她伸出一只手握拳,然后猛地朝上张开,像花开更像烟花炸开:“但是刚刚我动手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我体内的污染能量变得更多,对污染的掌控也更好,所以我进行了优化。”
“这是没有声音且快速摧毁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原因,不过奇怪的是,我在摧毁建筑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建筑里的污染反抗,它们就像是水一样顺从我的指引。”
安溪看着手掌,“我在家里搞破坏都没有这么丝滑的感觉。”
“你的污染变多了?”虞扶风忽然开口问。
安溪呆滞两秒,看向虞扶风道:“我的任务完成是不是非常好?”
虞扶风确定安溪的记忆仍旧在被影响,转头看向茫然的两人道:“学校里有什么污染是针对人的记忆吗?”
燕春归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林念湖。
她原本以为安溪是玩家,但是现在看来安溪只能是魇界人,这两个全是魇界本地人。
同时她看明白了,安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是因为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同时燕春归能确定他们这批玩家的记忆都没有被影响,那么安溪的记忆被影响只能是魇界本地人的问题。
只是很奇怪,据她所知启航高中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本地新生,为什么这次会突然进来两个?
林念湖点头:“会的,学校有定期清理记忆的医疗活动,主要是针对一些杂乱、琐碎有污染的记忆。”她道:“有的记忆是封存,有的记忆是删除,有的记忆是模糊……有很多种情况,但是你这一种我没有见过。”
“而且记忆治疗室在医务室进行的,你们今天才入校,都没有进医务室吧?”
虞扶风:“有没有其他情况?”
林念湖摇了摇头:“没有,记忆治疗必须是在教职工以及学生同意下进行,固定在医务室是为了让大家有一段路程能够想清楚。”
安溪好奇道:“为什么要清除记忆?”
“老师说,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区,重复一样的活动,对我们的精神状态有影响。一般而言我们会定期进行团建活动,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能离开学校太远,所以教职工们捕捉了一只跟记忆有关的污染,专门用于清除繁琐的记忆。”
虞扶风闻言立刻看向安溪,从林念湖的话里能知道学校是处于封闭状态的,而且是长时间重复性生活的那种封闭状态,既然如此的话,安溪是怎么成为学校新生的?
他看到安溪脸上的思索,以为安溪同样注意到这个问题,紧接着他就听到安溪说道:“捕捉污染?学校能捕捉一个污染就能捕捉很多个吧?学校是不是还有专门的仓库?学生能进入挑选……我是说参观吗?”
燕春归眼看林念湖有了讲述的欲.望,连忙打断几人:“要跑还是留下,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这里这么大动静,肯定有人注意到了。”
“没有大动静,我没出声。”安溪反驳。
“楼消失本身动静就不小。”燕春归:“进去还是离开?”
“当然是进去,来都来了。”安溪道。
她说话间人已经到1101门前,本来想撬锁,直到她查看锁孔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在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
第179章 《五官钟表》[12]
【H2年8月7日.周三.晴 6:38】
启航幼儿园
安溪睁开眼睛, 看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今天是她入职或者入学第一天。
她是个失去记忆跟污染的人,被启航幼儿园的校长捡到学校。因为昨天进学校太晚, 只在医务室里做了个体检, 之后就睡在医务室里。
今天早上九点,她要做测试,是入职成为教师还是入学成为学生, 就看测试结果。
安溪洗漱完换上医务室准备的衣服,将一个人形小玩偶挂在腰间,玩偶穿着西服三件套,脸圆眼圆手也圆, 发型很酷像狼尾。
这是安溪被捡到时身上唯一的东西。
她觉得,这可能是她自己做的。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安溪觉得自己手工、艺术方面肯定造诣很高。
安溪收拾好之后跟着护士姐姐前往食堂。
“学校里有一栋两层的教学楼, 一栋两层宿舍楼, 一个食堂, 一个医务室, 医务室旁边是图书馆。”护士是位有七八条胳膊的女士, 看着很严肃。
“现在学生教职工越来越多, 教室还好, 住宿问题有个规范。那边正在施工, 准备建造男寝。”护士指了个方向,道:“现在是教师带着男孩住在教学楼,女孩们跟宿管住在宿舍, 无性别跟着管理员住在图书馆。”
“不过目前为止,学校没有无性别教职工或者学生。”护士:“等到你今天测试完,来医务室领你的生活用品, 是教职工就去住教学楼,是学生就去住宿舍楼。”
安溪听懂了。
要当学生。
“老师有工资吗?学生要交学费吗?”安溪并不记得工资、学费是什么意思,脱口而出之后,她诡异明白了这个词语的意思,并立刻意识到这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性。
“没有。”护士:“无论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享受学校庇护,维持学校生活,就是全部的任务。”
“简而言之,是老师就教学,是学生就学习,不想干就离开。”
安溪懂了。
……
这个点食堂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护士将人领到食堂就自己去打饭,安溪围着食堂走了一圈,只有两三个窗口。
一个窗口卖黏稠的不知道是液体的深色变色液体,一个窗口卖呲哇乱叫白色半圆状物体,一个窗口卖蛋。
安溪找了半天,找到角落里窗口饭菜名称:粥、馒头、黑鸡蛋。
“啊啊啊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稚嫩的女声张牙舞爪从门外传来,话还没落地一个圆滚滚的矮小身影连滚带爬撞进食堂。
“三碗五彩粥!五个白面尖叫馒头!三个黑鸡蛋!”
小女孩四肢并用爬起来,噼里啪啦道:“八爪姨早上好!粥叔早上好!馒头爷爷早上好!这位陌生的姐姐早上好!姐姐的漂亮玩偶早上好!”
“你好你好,姐姐我叫核,就是桃子中间那个核。”核叽哩哇啦道:“姐姐你叫什么?你是昨晚被我妈妈领来的新人吗?你想做我的老师还是我的同学?我觉得还是当同学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睡觉了,我跟你说我昨晚偷偷……”
她两只眼睛左右转动,捂着嘴巴,努力压低声音道:“把黑鸡妈妈带到宿舍睡觉,非常有意思,我觉得姐姐你也会喜欢的。”
安溪低头看着核,抬头看着面目狰狞的护士,往后退了一步,义正言辞道:“小朋友,我是刚进来的,还不太了解情况,也不知道测试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会是学生还是老师,我都可以,我服从安排。”
说完最重要的之后,她开始依次回答核的问题:
“早上好,我叫安溪,安心的安溪水的溪,是昨晚被领回来的,如果你说得校长是你的妈妈的话,那么没错,我是你妈妈捡回来的。”
核瞪着眼睛看着安溪,在核身后的护士也瞪着眼睛看安溪,但是很快护士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核身上:“你说你昨晚偷偷做什么了?”
核大惊失色。
安溪后退两步,道:“跟鸡一起睡。”
核震惊看着安溪,安溪无辜看着核。
最后结果就是核吃完晚饭要去写一百张大字。
等到护士离开后,安溪跟核坐在一起吃饭,两人吃相半斤八两,狼吞虎咽埋头苦吃,吃了七七八八之后,核抬头道:“你,不是好朋友!”
安溪拒不承认:“我是最好的朋友。”
核瞪着眼睛看安溪。
安溪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张嘴就来:“首先,护士也就是八爪姐姐,是你的亲人,你认同吗?”
“认同,但你不会要说她是为了我好,所以你也是为了我好吧?”核道:“我已经不是两岁的好骗的我了!”
“那真遗憾,三岁的聪明的核大人。”安溪露出笑容:“但你说错了一点,我的意思是,她是你的亲人,她不会害你,但是她对你小小的惩罚能让我看到你的乐子。”
安溪很无良道:“我看高兴了,更加喜欢你,这不是拉进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核从未见过这么……的人,她震撼住了,但她反应很快:“你高兴我不高兴,只能说我是最好的朋友,因为我牺牲了自己,但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坏朋友。”
安溪摇了摇头:“我高兴了,更喜欢你,这样我才能讨你高兴啊。”
她最后总结:“我这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友谊!”
核觉得自己把粥吃进脑子里了,以至于她脑子里全是黏糊糊的东西,让她又晕又茫然。
于是,她抛开所有旁枝末节,只问最关心的问题:“你要怎么讨我高兴?”
安溪把饭菜收尾,咽下最后一口饭,才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我准备跟你当同学,怎么样?高兴吧?”
核:“……”
“我很难形容我的心情,如果你是在举报我之前,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应该会一百分高兴。如果你是在说那么一大段之前告诉我,我会八十分高兴,现在我只有五十分高兴了。”
安溪闻言想了想:“你今年三岁?”
“对啊。”
“天呐!”安溪夸张又真诚道:“你三岁就能说这么大段话,思路这么清晰,还很会思考,太厉害了!”
“你要知道,我今年都不记得我多大了,也不记得我原来是什么人,只记得我叫安溪。”
核歪着头看安溪:“那你有没有不舒服哇?”
安溪捧着脸看核,总觉得核的脸看着很熟悉。
“没有不舒服。”
核长长松了口气,然后跳下椅子,一溜烟跑到安溪身边:“别担心,我们是朋友,我会帮你的。”
安溪露出感动的表情,然后问:“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高兴了?”
核:“?”
虽然安溪不做人,但是核脾气很好,吃完饭核领着安溪往教学楼去。
“测试地点在教学楼101,我没做过测试,我认识做过测试的同学跟老师,据他们说测试分成两部分。”
安溪慢悠悠跟在核身边,看着核两条小短腿转的飞快,听着比腿还快的语速。
“一个是书写,就是给一段内容,照抄就行,第二种就是给一个污染,然后坚持一个小时,受污染值在标准之下。”
“所有人都是这两种题目,做完题目之后,就知道分到什么身份了。”核看着安溪眯着眼睛,两只小手捂住安溪的脸,认真道:“但我不知道标准。”
安溪被迫看着核,她问:“好的,我都记住了,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也不用一定啦,不知道评定标准,什么可能都有。”核道。
安溪:“你词汇量是不是太充足了?三岁小孩这么会说吗?”
核挺了挺胸脯,抬着下巴道:“我从会说话开始就一直在说话,我妈妈带我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我记性很好,我能记住认识的每一个人,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听多了我自己也会说了。不过,我妈妈说我可能有语言类污染,但实际上我没有先天污染,我觉得这是一种天赋吧?”
“过于优秀,以至于像有污染一样。”核道:“这么看的话,只要人在某一方面优秀,那么就算没有污染,也能达到有污染程度。”
安溪停下脚步。
“怎么了?被我的聪明才智震惊到了?”
安溪摇头:“不是,我感觉这话似曾相识。”
核摇头:“不可能,我虽然才三岁,但是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我不能说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只说我见过的所有人。”
“他们大多数都不怎么思考,也不怎么说话,他们的行为举止更多的是因为污染本能的驱使。”核哥很成熟道:“而少数思考的人,他们就像是刚学会思考没多久……不论是哪一种情况的人,他们都有污染,污染就像他们的手脚本能,所以他们不会去想没有污染怎么办。”
“你说你是我妈妈捡来的,我妈妈不会离开幼儿园附近移动,所以你肯定是在幼儿园附近被捡到的。”核道:“除非你是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到达这里,不然你呆过的地方我都去过。”
“而你如果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又是昏迷在这附近,你身上应该会有伤口。”
核总结:“所以你一定是住在附近,因为某些意外记忆受损,以至昏迷。”
安溪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她昨晚在医务室体检完说身体没有异常之后,就在睡前开始整理自己的情况。
第一点是:她没有记忆,但也没有任何疼痛,身体里的污染也是能量充沛,说明她要么就是受到严重的精神类污染,导致记忆受损,但是污染侵蚀到这种程度,不可能毫无痕迹。
而体检结果是她体内没有任何外界污染。
所以安溪猜测可能是自己有某种污染,出现了某种问题,导致她失去记忆陷入昏迷。
第二点: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说明昏迷的时间不长,不然一个人失去意识在野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且她是昏迷之后失去记忆的,因为她醒过来就是没有记忆的状态。
第三点:原来的衣服没有什么破损,也没有什么脏污,说明她原来的活动地点在幼儿园附近。
这些不是很难得到的信息,但有另一个人以一样的角度、一样的思考方式想到一样的结果,这一点是很奇妙的。
尤其是,安溪觉得核看着很眼熟。
她开始思考自己有一个妹妹的可能性,不过如果是姐妹,校长捡到她的时候,不可能不说。
难道,她是核的另一个母亲?
“仔细看看,你跟我长得不说一模一样,也是毫无差别啊。”
安溪终于知道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核就像一个缩小版本的她,只是五官略有不同,比如核的眼睛比安溪更圆润这类,形状上是能够看出来一样的。
“你不会想说你是我妈吧?”
核再一次跟安溪对上脑回路。
“未必没有可能啊!”安溪脑子里出现一段知识:“两位或以上的预备生育者以骨与血交融、以爱与欲链接、以各自共生污染为矛与盾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
“应该不是,我对校长只有感激之情。”安溪否认之后看着核的脸:“那我们长得一样只是巧合?”
“这点很奇怪。”核盯着安溪道:“如果你是这附近的人,我们长得一样,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
教室到了,讨论暂停,安溪进去测试,核说要去查探一下情况。
101里只有一位老师,穿着青衫长袍,有一双白色虹膜的眼睛。
“老师您好,我叫安溪,来参加测试。”安溪规规矩矩道。
“我是学校管理员,负责学校一切文职类工作。”管理员道:“只允许一个人进入测试。”
安溪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我是一个人啊?”
管理员的视线落在安溪腰间玩偶上,说道:“他不能进。”
安溪疑惑看着玩偶。
“将他放在走廊上的储物柜里,你可以进来进行测试了。”
安溪没有拒绝,她在玩偶上留下一丝污染,将玩偶躺放在储物柜里,走进教室开始测试。
测试项目跟核说得一样,第一项目就是抄写,安溪扫了一眼抄写内容。
第一行是题目《学生安全准则》
第二行是正文:
【什么叫“安全”?】
安溪觉得很熟悉,脑子在眼睛落在下一行之前先浮现出答案【不死就是安全。】
我学过。
安溪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原来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不对,如果她是,核不认识她还能说是年龄小,校长、护士、管理员总不能都不认识她吧?
那就是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本书?
安溪的手跟大脑各忙各的,手在缓慢抄写,脑子飞快运转思考学校跟她的关系。
突然之间,安溪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不假思索就相信了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
学校里这些人不论跟她是不是认识,她没有记忆,这些人、这所学校对她来说就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安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没有任何警惕心的人,所以为什么她从头到尾别人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全程没有任何怀疑?
安溪缓慢抄写着,放慢自己的思考速度,仔仔细细回忆从自己苏醒之后所有的情况。
[我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群星一般的存在,那是位存在就如同群星一样的女士,神秘、深邃以及危险。
然后,我说:“姐姐,你真漂亮。”并且进行了自我介绍。
女士说自己是启航幼儿园的校长,她察觉到这边污染波动,前来查看,然后就看到了我。
也就是说,我昏迷之前,闹出了一点动静。
再然后,她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我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安溪停下笔,看着纸张上的概念,想着自己刚刚回忆整理的经历,羡慕沉默。
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为什么?
安溪无法欺骗自己,她的记忆好到吓人,她清楚记得自己所有的心理历程。
因为人家漂亮。
不是长相好看,实际上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相貌,是一种感觉,很安心的感觉。
安溪认为是这种安心的感觉是因为对方漂亮。
安溪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想得没错,校长都漂亮到令人安心了,她能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必然不能。
安溪继续往下抄写,与此同时,脑子接着往下回忆:
【我跟着校长来到幼儿园,这里跟我想象的幼儿园不太一样,过于严肃,我以为会是鲜艳的颜色一片片,热闹的歌声一阵阵,总而言之就是无论是哪个视角都很吵。
但是这里很安静。
我在医务室被交给护士,但是校长没有立刻离开,她等体检结果出来之后,才离开。
我感觉很奇怪。
从我的观察跟感官来看,我认为校长已经对我的身体进行过详细的检查,确定了我没有什么异常。而她看起来又不是那种会认为自己不够准确的人,但她确实等到护士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才离开。
她很担心我?以至于做出了跟自己性格不同的行动。
她认识我?】
安溪停下来,笔尖换行的时候,脑子里的想法同时发生变化:
【两个可能,一个是她对人的怜爱超过了她对自己能力的肯定,所以需要额外确认。因为我并不认为医务室的检查会比校长用污染的扫视检查更精准。
第二种可能,我的脸。
我跟核相貌相同,她因为爱屋及乌或者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阴谋?问题?之类的东西,所以需要更多的方式检测我的身体情况,以方便得到不同的数据进行分析。】
安溪停下笔,她觉得第二种可能的可能性很大。
她思考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讲台上的管理员偶尔在本子上划两笔,如果安溪专注看到了,她就会发现划得那两笔是在写:
【多动、小动作多、思维活跃、不够专注、情绪多变】
安溪不知道,而如果她有过去的记忆,有那些锻炼过的记忆,可能会维持更久的专注,更加系统、耐心进行回忆、分析、总结,最后有一个规划。
而现在她没有记忆,过去的锻炼结果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安溪开始思考有没有办法走捷径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略过原因、过程直接到结果,也就是直接恢复记忆。
安溪想到这里,开始感受自己体内的污染情况。
实际上她昨晚针对自己的污染,已经进行过查看,查看结果就是,她的污染没有具体特性,是一种类似于污染本源的存在,也就是污染能量的存在。
很奇怪,安溪潜意识认为这不对劲,污染能量是需要提炼的,就像她刚刚吃得食物,制作的目的就是让食材里的污染能够化为己用。一般而言要么就是提炼出食材污染里的能量,要么就是削弱食材里污染的强度,让食用者的身体自己消化。
人跟其他生命或者非生命,没有什么区别,不论宿主体内的污染是天生污染,还是后天容纳的污染,想要本源能量,就需要额外提炼。
一个不准确的例子,污染就像有毒的寄生虫,能量就像寄生虫的生命,宿主被寄生后,能够使用寄生虫原本的能力,但没有听说过能直接使用寄生虫的生命的。
就算天生就长寄生虫的也不行。
安溪认为,这可能就是她失去记忆的原因。
她现在的想法是:先跳过原因跟过程,直接恢复记忆跟污染,然后再回头找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捷径怎么走呢?
“时间到了。”管理员打断安溪,道:“把试卷跟答题纸交上来。”
安溪没有写完,但她也没有继续再写,她的目的是做学生。学生嘛,不管学校标准是什么,总之有一点是不会错的,有学习的地方才是学生。
安溪将东西交到讲台上,等待下一项测试。
“三分钟之后,进入102教室,教室里有你的考核内容,在教室里安全存活六十分钟,或者在六十分钟之内找到离开教室的办法。”
“如果都没有做到呢?”安溪问。
“那也是一种成绩。”
管理员。
【10:00】
安溪打开102房间的大门,在她关门之前,她隐约听到有人进入101的声音。
关门的瞬间,101陷入黑暗。
最开始是悉悉索索的如同老鼠、虫子之类小生物活动的声音,三四秒钟后安溪听到水流的声音,但是很快声音就被另外嘈杂尖细的声音覆盖。
小孩子天真嘈杂的说话声跟尖细的笑声,安溪很认真分辨声音内容,她很想加入其中。
在她努力的时候,黑暗里的教室忽然亮起来,安溪下意识遮了遮眼睛,紧接着严肃的呵斥声响起。
“吵什么?课本都预习了?”
教室瞬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安溪抬起头。
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在她前面坐满了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学生,所有人都沉默看着讲台。
讲台上是个瘦高个戴眼镜的男人,拿着一个保温杯穿着黑夹克,满脸不高兴,皮肤很好,看着是健康有光泽的小麦色。
“启航没有差生,我希望你们牢牢记住这点。”他的目光从左扫到右,隔着镜片都能看到刀光剑影。
“翻到第一页,这节课我们主要学习《鱼缸里红色的鱼》。”
安溪低下头,在桌兜里找到一本课本,上面写着《语文(幼儿园版)》,翻开一看,说是课本,实际上更像是绘本,而且是全图无字的绘本。
安溪将课本翻到第一页,一个透明的圆形鱼缸占据了一整页,鱼缸里有条红色的鱼,缸底是深绿色水藻,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成一片暗深的绿。
儿童蜡笔画画风,有种天真的潦草感。
安溪看了两眼,感觉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再看两眼莫名想要撕了这画。
安溪快速翻看整个课本,确定了是个认色绘本,也可能是连环画。
第一页是鱼缸、红色的鱼、绿色的水藻。
第二页是鱼缸、绿色的鱼、绿色的水藻。
第三页是鱼缸、蓝色的鱼、绿色的水藻。
最后一页是鱼缸、红绿蓝三条鱼、绿色的水藻。
红绿蓝,一下就想到三原色,这个角度就像是认识三原色。但这是语文课,所以难道是三条小鱼做朋友?
可这跟题目有什么关系?
不对。
思路重点错了。
这是测试,测试任务是在教室里存活六十分钟,或者六十分钟之内找到安全离开的办法。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要么是找时间,确定呆够六十分钟,要么就是找门。
安溪正想着,抬眼找门的位置,然后她发现这是个封闭的教室,六面全是墙,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看来测试的主题在于解谜。
安溪自我肯定点点头。
“好了,这篇课文,我已经带领大家学习了两遍,有谁能告诉我,学到了什么吗?”老师忽然道。
安溪:“?”
她没听错的话,这位老师关于教学只说了四句话:
“翻到第一页。”
“翻到第二页。”
“翻到第三页。”
“翻到最后一页。”
提问环节开始的猝不及防,老师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安溪左右看看,所有学生身上都有活的气息,都是真学生。
“怎么了?这么简单的题目回答不出来吗?”老师握着保温杯,脸上的表情实在说不上难看,他根本就没掩饰自己的笑容!
安溪直觉老师的表情不对,紧接着,老师指着距离最近的一个学生:“你说。”
“学,学到了……”
老师慈祥地看着他,“学到了什么?”
安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与之相反的是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好。
“学到了鱼缸里红色的鱼?”
老师非常遗憾地笑了:“看来这位同学还没有学会,不过没关系,老师会帮你的。”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溪自从心跳加速之后就一直盯着回答的问题,但是他安然无恙坐下来了。
是错觉?
还是说心跳只是因为先听到“启航没有差生”的警告,紧接着又担心回答不出问题,所以无意识脑补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安溪捂住心脏的位置,视线再次落在老师身上,他握着保温杯,目光宛若即将落下的铡刀从学生们身上缓慢横扫,然后落在她身上。
“咕噜。”
安溪听到水泡的声音,她下意识跟随声音低下头,绘本上多出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她伸手摸了摸,课本没有摸到湿的地方。
“将课本翻到第一页。”
老师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与高瘦的阴影一起,讲她罩住。
安溪像是意识到什么,心脏猛跳了一下,她稳住手将课本翻到第一页。
鱼缸、红色的鱼、绿色的水藻、绿色水藻里又一条红色的鱼。
第一页水藻里多出一条鱼。
“咚。”
老师手指屈起敲击了一下桌面,声音脆而响。
“这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安溪抬头看到老师的手指按在前排同学的桌面上,老师点到的同学不是她,是她的前排。
“红、绿、蓝,你选哪一个?”
老师道。
安溪看向第一个回答问题的同学的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座位上的同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桌面上多了一个鱼缸。
鱼缸里有一条游动的红鱼,红鱼下鱼缸底部是绿色飘荡的水藻,水藻重重叠叠在一起,颜色看起来非常深,暗沉绿色中隐约能看到一抹红色游动。
整个画面不像是现实里会有的东西,更像是立在那里的蜡笔儿童画。
“咕噜”
她听到鱼尾划开水的声音,看到了游动时水流的波纹以及水藻的摇荡。
……
这是什么污染?
答错变成鱼?
第二位同学迟迟没有回答,因为这位同学的位置靠后,所有前排同学们回头看回答问题的同学时,正好被最后一排的安溪尽收眼底。
学生们看起来就是普通学生,每个人脸上、身上都多少带点污染的痕迹,奇怪的是他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全班唯一站起来的同学,沉默且诡异。
“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吗?”老师道。
安溪眼看着那位同学身体都开始发抖,想了想举起手:“老师,我替他回答。”
于是,整个班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溪身上。
“你替他回答?”
安溪点头,她不着痕迹整理了下衣服,站起身矜持地对着所有学生点头示意,然后道:“是的。”
“她要替你回答,不说声谢谢?”
在她前排那位没能回答出问题的学生缓慢转过头。
安溪眨了下眼睛。
那是一个鱼脸,跟第二页里绿色的鱼一模一样的鱼脸,他张开圆嘟嘟的鱼嘴,露出一口人类一样的牙齿。
在看到那一口牙齿的瞬间,安溪顿时感觉自己后脖颈寒毛耸立。
“咕噜”
安溪听到声音。
老师的手按在鱼脸同学肩膀上,看起来很高兴道:“好了,他跟你道过谢了,现在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红、绿、蓝,你选择哪一个?”
安溪摇了摇头:“老师你不要着急,我还没说我为什么要代替同学回答呢。”
不论六十分钟怎么算,拖时间就对了。
她睁着眼睛,就开始扯:“我想竞选咱们班的班长,我这个人比较腼腆内向,所以平时跟同学们交流很少,但实际上我非常想融入大家。趁这个机会,我决定鼓起勇气,努力表现我自己,但我又比较善良,所以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帮助我亲爱的同学们。”
“我相信老师您也会希望看到我们一个班的学生能够互帮互助。”
“老师,你觉得我的办法怎么样?同学们会不会接受我?我有没有希望成为班长?”
“老师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这个办法不太好?你也知道,我是乡下,”安溪卡了一下壳,脑子里隐约想起什么,但她来不及细想,继续絮絮叨叨:“我是乡下来的,我不懂你们的规则……”
兰水感觉看到另一个人。
他茫然了一会儿,安溪嘴巴还没停,他下意识释放污染,呵斥:“安静。”
安溪瞬间停下。
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污染横扫整间教室,安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她体内某些污染开始运转抵抗。
安溪一边感受着体内污染痕迹,一边看向其他同学,在这样的压迫下,她没有听到任何一声痛呼,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个学生的情绪波动。
她想,她找到了这场测试的捷径,
这是一场测试。
任务是在教室里呆够六十分钟,或者找到教室出口。
从进入之前测试者只要有思考能力,首先就会想到任务里说“安全存活”,那就说明教室里有足以威胁到性命的危险。
紧接着教室是黑暗的,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小动静,教室亮起来之后,开启支线。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平缓期,也就是老师提问之前的这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课本上,测试者可以四处张望观察环境,在观察中就会发现教室是封闭的。
这个时候正常思路就会放在等六十分钟,或者用解谜方式寻找出口。
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教学本身,而这个时候第一个提问开始了。
第一个学生回答“学到了鱼缸里红色的鱼。”
这个答案是照抄课本题目。
老师没有直接说对错,但他的语言、行为、表情都在说回答错误。
然后安溪就发现绘本第一页里多了一条红色的鱼,再抬头第一个回答问题的学生不见了,课桌上多了一个鱼缸。
紧接着是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时,老师一开始是站在安溪身边,影子都能将安溪整个覆盖,但是他提问的时候,走到了她前面的同学旁边,敲击了前排同学的桌面,声音响到像是在敲她的桌子。
第二个问题直接选择颜色。
在安溪说要代替回答的时候,第二位同学露出绿色的鱼脸。
以上种种,会让测试者有什么感受?
首先排除红色的答案,因为红色会变成鱼缸里的红色的鱼。
绿色可能也不对,说不定要选蓝色,但也有可能绿脸鱼算是绿色的鱼,所以绿色的鱼已经有了,绿色反而是安全答案。
最多就是变成绿色鱼脸。
蓝色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其他花样。
陷入这样的恐惧与思考时,就会钻进越来越狭窄的箱子里,从而忘记最初测试者的具体任务内容,只想着如何回答出正确答案。
无形污染,而且是无形污染中的沼泽式污染,是指潜移默化浸入污染精神意识,如入沼泽前期难以发觉,后期难以脱离的污染。
跳出测试之外开始思考,很容易破除精神污染的影响,首先核跟她说过测试内容,而核的情报来自于参加过测试的校内人员。
核的重点在,不知道评判标准,而不是测试有人死亡。
其次,安溪进入之前问过管理员,如果两个任务都没有做到会怎么样?
管理员说这也是一种成绩。
两条信息合在一起,就能知道,测试不会死人。
要知道测试的目的是测试出适合当学生还是教职工。
最后就是,一次只能测试一个,玩偶都不能进入。
也就是说,这场测试里只有安溪一个被测试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老师不第一个提问唯一测试者?为什么两个问题都没有提问到唯一测试者?
因为不论教师学生是真是假,他们都是测试题目的一部分。
更直白一点,演给她看的。
所以安溪在第二个提问之后站起来絮叨,她知道测试不会死人,就想知道老师的底线是什么。
这位老师也确实脾气不太好,直接污染镇压,老师的污染里一股水味,安溪不仅推测出这位老师的污染是这场测试的承重墙,还借着老师的污染压迫触发了体内污染运作。
“红色。”
安溪自信道。
答案错误,她就走捷径!
别忘了,她体内是污染能量,不管这能量哪来的,怎么来的,安全还是危险,反正能搞爆.炸!
安溪从听到任务要求找门开始,脑子里就自动浮现了这条捷径,在发现老师污染强大之后,更确定这条捷径很有可走性。
强大就意味着收烂摊的能力大。
但是现在,安溪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聪明,反应这么快,她决定走一走解谜这条路,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老师自然不知道安溪一瞬间脑子里冒出多少字,他就看到安溪抬起下巴,冲着他自信道:
“老师,我回答对吗?”
第180章 《五官钟表》[13]
兰水在这张脸上看到另一个小混蛋的脸, 相似的五官配上相同的神情,简直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大小版本。
他诡异沉默了一会儿,为了自己今后的教学生涯。
这场测试并不难, 也不致命。
因为它只是一场入学测试。
目的就是为了通过测试者在测试中的各种反应, 对其性格、能力之类的素质进行简单的评价。
换句话说,这场测试里没有标准答案,任何反应回答都能说对或者不对。
但安溪的解题思路太……标准了, 没错,完全就是出题人一开始设定的标准答案。
这个标准答案不是为了给测试者打分,而是为了参考,能力、表现在标准答案之上的是教师, 之下的是学生。
测试中,黑暗里首先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为了遮掩污染入场的声音。
这个污染是兰水跟锦鱼的污染,他的污染是框架, 锦鱼的污染是细节, 两人一明一暗构建整个测试场景。
安溪之后听到的水流声是“学生入场”, 嘈杂的吵闹声说明学生入场完毕, 测试即将开始。
灯打开, 测试正式开始。
封闭的环境让测试者放弃正规找门的途径, 强大的教师让测试者放弃正面对抗的途径。
当然如果有学生直接对抗, 那么如果赢了也是老师, 因为有足够的实力;打输毫无疑问是学生,还是最底年级的学生,因为对敌我实力判断有问题, 显得既没实力又很莽撞还没有自知之明。
排除这种情况,测试者们只能参与进课堂里,那么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接受权威者的规则, 也就是老师的规则。
当老师进行规训的时候,测试者无论遵守还是违反,本质上都是认同了老师的规则,将自己放在学生的位置上。
学生就开始顺从学习。
《鱼缸里红色的鱼》在安溪看来不能算是一个《语文》课本,这是因为安溪虽然失忆但她所学习的东西,她过去的经验都留在她身体里,简而言之,她识字。
而不是所有测试者都识字。
其次,图画里本身就有精神污染,重复观看相似的图画,然后进行思考,都是精神污染不断侵蚀的过程。
这会让测试者精神混乱紧绷,更恐惧,也更难思考。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反应会更能体现个人性格。
第一个回答问题的同学威慑测试者的同时,隐藏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标准答案中,测试者要快速意识到这道题的答案是第一道题的回答,然后抢占这道题回答。
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善良、自信之类的性格,让测试者想要救人,所以代替第二个回答问题的同学。
这种情况下,就会面对又一个测试。
测试者看到第二个回答问题的同学的真面目。
他有一张绿鱼的脸,不论测试者认为他是本来就是鱼,还是被鱼类污染侵蚀,都会怀疑自己的行为到底对不对。
安溪对此没有反应,她不觉得后悔,也没觉得这样的同学有什么问题。
兰水看出她的情绪,她帮人是顺便,或者说帮人是她计划里的一环但不是全部,所以她不在意同学是鱼脸还是人脸。
兰水应该为此感到欣慰,因为学校终于有一位走正常路子还有自知之明的学生了。
但是之后,就很让人难受。
你不能说安溪做错了,因为这场测试也没有对错,甚至她的行为表明她已经清楚测试的目的、方式、组成。
她解开了题目,还解开了出题人思路,就意味着她应该是老师。
这也应该欣慰,因为她的表现不俗,会是个很优秀的老师。
问题就是,太烦人了。
兰水感觉非常棘手,因为他既不想跟这样的学生斗智斗勇,也不想跟这样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校长怎么总捡回来一些烫手的玩意?
这话包括他自己。
“看来我回答对了。”安溪坐下来,好奇看着前面的同学,“他们都是演员吗?”
“不,孩子,它们都是我的孩子。”
一条锦鲤从兰水的保温杯里跳出来,落地时变成一个温婉的女人,学生们立刻围到她身边。
“它们是鱼。”锦鱼道。
安溪恍然大悟:“难怪我在他们身上身上感受到生命,我以为他们都是学生。”
眨眼间学生们消失不见,每个课桌上多出一个鱼缸,鱼缸里游荡着各色的小鱼。
安溪站起来围着最近的前排鱼缸转悠,里面是条绿色的鱼,那条鱼在鱼缸里随着安溪的动作游动。
安溪一看,太有意思了。
她两手往后一背,围着鱼缸顺时针转悠半圈又逆时针转半圈,然后再顺时针转回去,眼看要把那条绿色鱼转晕圈了。
“好了!”兰水道:“你可以离开了,回去等测试结果出来吧。”
安溪还弯着腰,闻言抬着头眼珠子往上翻,骨碌碌转动着看着兰水。
“不太好吧,我既没有找到出口,也没有呆够六十分钟。”安溪假模假样道:“这不是要让我被迫徇私舞弊吗?我这一生循规蹈矩,一点出格的事都不做啊,你这不是,这不是为难人吗?”
锦鱼看了眼安溪又看了看兰水,取走安溪课桌上的《语文》,书本一翻动,课桌上的鱼进入书本里的图画中。
“我先走了,你们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吧。”
兰水板着脸问:“你就这么走了?”
安溪两只眼睛亮晶晶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
“她要是学生,那有可能是你的学生,她要是老师,那只可能是你的同事。”锦鱼道:“与我无关啊。”
“再见,祝你们相处愉快。”
锦鱼走了,安溪狗狗祟祟窜到兰水身侧:“姐姐怎么就走了呢?天呐,她这么漂亮,这么温柔,留下来看着也很让人高兴,你说是吧?老师。”
兰水僵硬转动脑袋,阴沉盯着安溪。
安溪丝毫不怕,她用手肘戳了一下兰水的胳膊:“刚刚姐姐是什么意思哇?已经确定我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吗?为什么跟那个姐姐无关?她不是老师吗?不是老师的话,为什么来参与测试构造啊?是不是你以权谋私,让那个姐姐来帮忙?刚刚你说让我走,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循规蹈矩……”
安溪感受到兰水泄出的污染,话锋一转:“我是说,您一看就是个有眼光有审美有实力有行动力的人!”
……
安溪是被撵出102的。
等她离开再想回去的时候,102已经变成普通教室了,而101里也空无一人。
安溪只好拿回自己的玩偶,她长长叹了口气:“怎么都不爱听人说话呢?说起来我不记得有没有给你取名字了。”
已经知道玩偶可能也是生命,就不能在挂在腰间上了。
“那现在就给你起个名字吧,既然你的发型很酷,那就叫你小明吧?小明你好!”安溪一只手握住玩偶的胳膊,一只手伸展开,“让我看看,我刚刚感受到了。”
食指指根处出现了一个黑色圆环。
安溪毫不意外,她在测试中被兰水污染压迫,感受到了自身污染运转,虽说压迫之后体内污染的感觉就消失了,但安溪记得每一个运转的位置。
而既然知识跟经验能留下,污染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踪迹,甚至无法使用呢?
安溪认为不可能,只不过她需要重新认识熟悉这些不仔细找就感受不到的污染。
其中有一个就是食指指根。
细看才发现这不是个圆环,是蠕动的黑色头发,安溪小心翼翼触碰头发,头发就顺着她的手指流动。
“发质真好啊,一看就不是我的头发,不知道原主人是谁,头发肯定很顺滑很漂亮吧?”
她说着感受到污染更加涌动,她认为是头发污染在雀跃于是说得更起劲了。
安溪一边碎碎念,一边用头发污染将玩偶固定在肩膀上坐着,她调整了下头发污染,确认头发只起到一个固定座位的作用,才离开教学楼前往医务室。
*
“这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造型。”安溪对八爪护士解释:“他叫小明。”
八爪护士没心思管这只玩偶到底是造型还是朋友,也没心思想他为什么叫小明,她很愁。
测试结果已经送到她这里来了,一般来说只要按照报告分配新人就行了,但问题就出在报告上。
报告首先高度肯定了这位新人的能力跟水平,认为她不需要进行幼儿园的学习,然后拒绝她任职老师。
没了。
八爪护士一眼就看出有问题,正规报告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测试表现评价,一部分是任职推荐。
是任职推荐!
学生就是:入学几年几班。
非学生就是:建议入职教师、护士、园丁……
有人有两个职位推荐,就可以让新人自己挑选。
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再学校,但是教师组不想要?
不想要又不写其他职业推荐,这不就是怕这位新人入职之后,她入职的那个职位上的员工找写推荐的人的麻烦吗?
现在,难题推到她这里来了。
安溪看出八爪护士的为难,停下话头,她问:“那是我的报告吗?”
八爪护士也没有要为同伴遮掩的意思,这群该污染的拖后腿的同事,没事的时候给她找事,有事的时候更是无限度添堵。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如同校长一般可靠的同事吗?
“你自己看看吧。”八爪护士道:“或许你有没有心仪的职位?”
“我自己挑选吗?”安溪有些欣喜道。
她看完报告感叹:“果然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在哪里都是很抢手的。”
听到这里,八爪护士就断定她要么过于自恋,要么看不懂人话。
“要我选的,我还蛮想当校长的。”
安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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