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脸上含着笑, 隔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见了,我看见长公主去了表叔房间,今天一早才离开, 表叔你……你是不是……因为你手上有兵, 所以你霸占了公主,逼得宋之洵不得不听你的, 才答应娶我,他们之所以没在一起,是被我们拆散的是不是?”
高盛回道:“为什么不是我与公主情投意和,互相愿意呢?我说过了, 公主和宋之洵的婚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们没成婚和我们没关系, 那天宋之洵也不是去见公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表叔你别骗我了。”王小桃一副被小看的样子。
“我怎么骗你?”高盛说:“你也看见了, 是公主主动来找的我。她来和我解释她和宋之洵没关系,推你落水是不小心, 我想着她身份尊贵还主动认错,便不再追究了。”
王小桃嘟着唇:“怎么可能, 哪个女人会不明不白就和人……更何况她是公主。”
公主和表叔,没成婚却在一起,怎么想都是表叔主动的。
“小桃, 你爹便是为救公主而死,你小叔叔也是。”高盛正色道:“而且两年多前, 太后、公主、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危在旦夕, 是公主找我求助, 我才铤而走险,带着你卢叔他们杀了当时的刺史、太尉、贵妃等等一批人, 扶了现在的皇上登基。我们并不欠他们的。
“宋之洵娶你是自愿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他;至于我和公主,这是我们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只是以后再有人敢害你或是对你不好,你要马上告诉我。”
王小桃有些发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盛温声道:“好了,我先出去了,还有什么事,晚一点来找我就是。”
王小桃愣愣地点头,看着高盛走了。
她似乎弄清楚了,又似乎没弄清楚。婚礼在即,她也不知道是该欢喜面对这婚事,还是该认清自己其实就是老家的那首富恶霸。
想了好一会儿,她决定还是亲自去问一问宋之洵。
宋之洵回了莲花岭军营,天色虽然不早,但她给表叔留了句话,就带着人乘车过去了。
当大官了真是很好,要出门,自己家里就有马车,荒山野岭也不用怕,身边有护卫。
直到太阳快落山,她才到军营,宋之洵的军中管得森严,任何人无令不得入内,就算她来了也只能在外面等着,让人进去通传。
等着时,王小桃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姑姑家时,唯恐惹姑丈一家不喜,她要主动做事,洗衣做饭不必说,挑水砍柴她也做,然后就下地去锄草收稻子,初来京城,她比表叔府上的丫鬟还黑,手脚都粗糙。
虽然与宋之洵定下婚事,但她知道要不是表叔,她是配不上人家的。
到现在她不用做事了,人白了一点,会用脂粉了,自觉比以前好看了很多,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
正忐忑,军营中来人了,却是宋之洵亲自过来的。
王小桃立刻道:“宋公子。”
宋之洵到门口来:“县君怎么来了?”
“我……”
王小桃开门见山:“我是有事要找你。”
“县君有何事?”宋之洵说着请她进军营:“县君先去帐中?只是帐中也简陋就是。”
王小桃想着,如果宋之洵表露出不喜欢她的样子,她就一定回去找表叔让他退婚,所以此时也不必跑人家营帐中去,便往外面看了看,道:“公子有空吗?有空的话我们去外面说?”
宋之洵点头,与她从军营中出来,到不远处空旷的山坡上。
周围没了人,王小桃问:“公子,之前我表叔向你提亲,你是真心愿意的吗?”
她解释:“其实当时我什么也没说,是去接我的族里的五叔,他小时候就爱逗我,和我们一起回来,不知道他和表叔说了什么,表叔就问我愿不愿意嫁你……”
王小桃挠了挠头自己缓解尴尬:“反正,表叔后来就告诉我,说给我们订下了婚事。我后来才知道,表叔和我想的不一样,可能你不愿意,可能是表叔逼你的,我就想说,如果你不愿意,你告诉我,我去和表叔说,我一点也不想嫁你,我们退婚。”
宋之洵回道:“可我是愿意的,太尉当时只是向我提及此事,没有半点逼迫。”
他说得干脆肯定,王小桃愣了。
“你……”
宋之洵继续道:“太尉的确位高权重,但我还不至于被他逼迫成婚。我承认同意这桩婚事有太尉的原因,太尉兵权在手,如日中天,我有交好之心,但更多是因倾慕县君。县君如璞玉,未染纤尘,不同世家凡俗女子,换了旁人大概也会动心。”
王小桃被说得红了脸。
虽然他那些词她一个都听不懂,但仍然能听出来,他说成亲是他自愿的,他说他喜欢她。
她扭开脸去忍不住欢喜的笑,一时都不知怎么面对他。
“可是……我听说你以前差点做长公主的驸马,我觉得你该喜欢长公主那样的女子,你们也更相配。”她想知道答案,又回过头来看向他。
宋之洵目光坚定道:“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是先帝一时兴起,我与公主并不熟,更何况,县君不知道吗,公主现在与太尉在一起。”
“那个我知道,就是……”
王小桃不知道怎么说,她原来是有自己的推测的,几乎都确定了,可现在每个人都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宋之洵走到她面前,温和而认真,甚至带着几分柔情:“总之,县君不要有顾虑,我真心要娶县君为妻,从此夫妻相伴,白首不离。县君安心在府上等候,如今大战在即,军中事务繁多,待婚礼之前,我会回去。”
王小桃彻底相信了,欣悦地点头:“好。”
宋之洵主动道:“行了大半天路,县君还饿着吧,我带县君去用饭,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回。”
王小桃带着喜悦和羞怯点头,宋之洵转身带她回军营。
看着前方营帐,宋之洵沉下眉头,紧紧捏住手上刀柄。
大婚之日,就是他起事杀高盛之时,他当然不能退婚。他要好好办这婚事,大大地办,将高盛一干人等诛杀。
十日后,宋之洵迎娶高盛侄女,长庆县君。
婚礼盛大无比,至巳时末,迎亲吉时未到,宾客已至,正是主家最后的清闲时刻,吴庚到宋之洵身旁低语几句,宋之洵立刻避过众人,从后门出去,见到了后面的来人。
竟是扮作宫女的司妤。
“公主……”
司妤道:“长话短说,宋郎今夜务必小心。”说完将一张叠好的明黄绢布给他。
宋之洵还不解,司妤已乘车离去。
唯恐被人看到,宋之洵立刻回院中,到房中才将绢布打开,见上面竟是盖有玺印的诛杀高盛的诏书!
有此诏书,他们今夜便是奉皇命讨高盛,是大义之举!
关键时刻,也能迅速稳住高盛手下军士,防止军士死战反扑。
宋之洵将诏书藏于胸口,平复心神,再次出去面对宾客。
待到吉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往太尉府,一片锣鼓声中,王小桃被迎出闺房,与宋之洵一起拜别高堂。
王小桃早已没有父母,她拜的是堂下父母牌位,还有表叔高盛。
高盛不曾娶妻生子,没体会过将女儿抚养长大的感觉,他看着王小桃,想的是因自己而死的表哥。
表哥与姑妈都待他极好,后来随军,也是表哥第一个加入他的队伍。他想,自己心中此时的怜爱、以及希望她能平安顺遂的心情,大概也如同嫁女吧,尽管他不那么看得上宋之洵,也疑心他朝三暮四。
他上前拉起朝他跪拜的王小桃,和她道:“有受委屈之事,随时让人报与我。”
王小桃连连点头,心里却知道自己不会受委屈。她看着高盛道:“表叔,我很好,生死有命,你不要再因我爹而愧疚了。”
高盛勉强一笑,送她出嫁。
喜娘牵着新嫁娘出门去,高盛略有怅然地站在原地,李风华从后边过来,到他身旁牵了牵他衣袖,示意他到隐秘处说话。
高盛便随他从后门出去,到了后堂,只见陈滔、柴进绪已在屋中。
进屋中,李风华才道:“属下看迎亲队伍中有几人神色紧张,不时观察场上情况,而宋都尉又过分沉静,不似大婚之喜,总觉得有些古怪。”
柴进绪道:“宋家宾客读书人多,是到了太尉府见府上卫兵威严,害怕了吧?”
高盛想了想,问陈滔:“元亨觉得呢?”
陈滔看看李风华,?吟道:“宋都尉如今是太尉侄女婿,又知太尉无女,县君便是太尉亲生的闺女,这样的关系,虽然神色过于平静,但应当无外心才是。”
高盛听出来,陈滔是有顾忌,因为宋之洵如今成了他的侄女婿,他怕背后说宋之洵,最后被宋之洵知道;而李风华呢,虽说他心思细腻,能发现一些常人发觉不了的疑点,但也常常捕风捉影,过于多虑。”
他与徐家已是敌对,若再与宋家交恶,那天下读书人便都会对他口诛笔伐,更何况宋之洵是小桃的丈夫,上次他那样对宋之洵已是过分,若再疑心宋之洵,宋之洵就算奈何不了他,却是可以冷待小桃的。
他开口道:“元亨,县君陪嫁中有一队护卫,你便加入护卫中,以送嫁之名随队伍去宋家走一趟,看看那边情况,无事便好,有事不要妄动,不露声色,回来禀报我。我再另派朱勇跟着你,李嬷嬷也去,方便你与县君联系。”
“是。”陈滔立刻领命前去。
为免外面人寻找,高盛几人也随即回到前堂。
迎亲队伍到宋家,新人拜过天地,入洞房喝了合卺酒,大礼已成,宋之洵去厅上宴客,王小桃留在了新房内。
今日四更便起床梳妆,唯恐失礼,不敢吃东西,不敢喝水,劳累大半日,现在总算坐下,丫鬟翠儿和她道:“县君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王小桃正要点头,又犹豫:“这样好吗?”
翠儿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太尉交待过我,万不能让县君受委屈,受饿那是指定不行的!”说着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她就回来,给王小桃端了一碗馄饨。
“是宋夫人亲自吩咐人煮的,说是他们忙着宴宾,怠慢了县君,让县君莫怪,再想吃别的即刻吩咐她们!”翠儿说。
王小桃见过宋夫人,知道她也出身名门,说话温柔,十分和气,在她面前近乎恭敬,从没摆婆婆的架子,倒让王小桃自己过意不去。
她开始吃馄饨,翠儿到她身旁,小声道:“县君,有件事,咱们的嫁奁不都放在院中的库房吗?怎么我见有人抬着箱子往隔壁院中去了,难道是这边库房放不下了?”
王小桃知道她出嫁,表叔陪送了许多嫁妆,几车也拉不完,但要说一个房间都堆不下,也太夸张了。不过她才刚进门,也相信宋家的为人,便随口道:“大概是吧,回头问问公子就好了。”
翠儿道:“是要问,那箱子挺大的,有这么长,我见抬进去了十多个,还在抬。”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十多个?你数错了吧。”王小桃被嬷嬷带着清点过自己的嫁妆,这么大的箱子怎么会十多个呢?
“我怎么会数错,就是,不信县君去看呀,不过现在估计已经搬完了。”
王小桃问:“系了红布吗?真是我们的箱子?”
“系了,红漆,还贴了‘囍’字呢,不过搬东西的人我不认识。”
王小桃不明白这是哪里来的箱子,只好说:“不是什么大事,还是晚一点问问公子吧。”
翠儿道:“县君该叫夫君了。”
王小桃睇她一眼,羞涩地低下头去。
过一会儿,李嬷嬷却来了。说是县君的一套钗环没带,她特地给送过来。
一边与宋家人说着,一边进了门,悄悄与王小桃道:“县君在宋家,可见着什么异常?”
王小桃见着李嬷嬷来就觉得奇怪,而且那些钗环也不是新制的,是她以前的,嬷嬷明明说以前的就不要了,现在却又专程给她送过来。
她忍不住问:“嬷嬷说的是什么异常?”
“就是奇怪的事,太尉让老奴来细细查看,问一问县君。”
王小桃摇头。
李嬷嬷道:“若没有,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如果遇着异常,县君务必先注意自身安危。”
李嬷嬷如此说,倒让王小桃紧张起来,她不明白怎么出个嫁,还有安危问题。
可现在她也知道,表叔进京后杀了很多人,如今的平静全靠他兵力压制着,与京城毗邻的陈州如今就聚集着大军,要征讨表叔,其中还有皇上的亲舅舅。
他能杀别人,别人当然也能杀他。
李嬷嬷要离去,她犹豫道:“有件事……”
李嬷嬷立刻回来:“何事?”
“翠儿说看见他们搬了好多大箱子进隔壁院子,那箱子涂着红漆,贴着‘囍’,可我的嫁妆没那么多箱子,也不放在隔壁,放在这个院子里。”王小桃说。
李嬷嬷记在心上,点头离去了。
出去外面,李嬷嬷将这消息报与陈滔。
陈滔便与朱勇合作,由陈滔打掩护,朱勇翻墙进院中查看箱子,随后朱勇出来,将里面情况告知陈滔,两人再佯装无事,留在宋家又喝了几杯酒才离去。
直至远离宋府,两人才快马加鞭赶至太尉府,太尉府上也仍有宾客,两人匆匆找到高盛,同他到内室道:“太尉,宋校尉恐有异心,今日宋家宾客比太尉府上还多,且许多都身形健硕,手上有茧,一看便是军中人,宋家有许多随嫁奁抬进去的箱子,但单独锁着,属下潜进去查看,发现里面全是武器!”
无论是宫中禁卫,还是城中禁军,普通士兵身上都没有武器,遇到战事,需拿令符去武库领兵器,而武库这样重要的地方,高盛当然控制在自己手中,其中令符与钥匙都由心腹看管。
但宋之洵却不知从哪里私运来了武器。
“武器大致有多少件?”高盛问。
“约有500件。”朱勇说。
高盛思忖:“那便至少有500人。”随即看向李风华:“公思认为,宋之洵要做什么?”
李风华却也拿不准,宋之洵原本是主动投靠高盛的,照理应该忠心,但后来又出了公主之事……
“属下也不知都尉所谋是不是太尉,但不可不防,宁可错怪,不可大意。”
要是别人,与其疑心,不如杀了了事,但对于宋之洵高盛的确有顾虑,不只是宋家身份,还为了小桃,他不想前脚送小桃嫁宋之洵,后脚就杀了宋之洵。
“若他为杀我,最好的时机便是今晚,我在府中,府中卫兵仅百人,他率数百上千人袭来,确实能将我诛杀。”高盛道。
柴进绪着急:“那如何是好?先去宋家拿人?”
高盛摇头:“今晚只防守,不拿人。”随后吩咐柴进绪:“你速去调屯骑营,入夜后再出发,轻装过来,埋伏在后街废宅中,随时听候命令。”
“是!”柴进绪下去,高盛又下令:“悄悄吩咐下去,下午酒宴不要多喝,随时听候调遣,醉酒者,依军令处置。”
李风华与陈滔二人下去,高盛随后出去,面色如常,继续执行宾客。
等到天黑,宾客散去,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等着新郎官的王小桃原本还算轻松,但夜渐渐深,她不由自主开始不安起来。
宾客明显都走了,但宋之洵一直没来,她却听到院中乱糟糟的,有进进出出的脚步声,那种脚步声很急很沉,就像她去过的军营一样。
她又想起李嬷嬷过来,问她有无异常,又想起表叔,宋之洵,还有长公主……
又等了片刻,这种焦灼的心情实在难受,她决定出去看看。
找理由将宋家的几个丫鬟支走,她便去了隔壁院子,此时夜已深,四周都安静下来,独有这边还传来嘈杂的声音,走近一看,只见院中聚集着好几队人,这些人都穿轻甲,拿武器,似要有什么行动,而宋之洵也换下了白天的新郎官喜服,站在他们之前,吩咐着哪一路进前门,哪一路进后门,就在她满心疑惑时,脖间一凉,一把长刀横在了颈旁。
她被人押着到了宋之洵面前:“公子,她在院前偷窥!”
宋之洵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看向她这边,王小桃也知此时有险,连忙道:“夫,夫君……我见你迟迟未回房,所以来找你……”
第23章 第 23 章
此时宋之洵身旁一人道:“主上, 此女为高盛侄女,杀了最为稳妥。”
王小桃一听这话,顿时惨白了脸, 惊恐地看向宋之洵。
她还记得宋之洵亲口和她说, 与她成亲不是被逼,他是真心实意要和她做恩爱夫妻。
她不知他们在筹划什么, 也不知这人为什么要杀自己,但很明显,面前的宋之洵在犹豫,他在杀她与不杀她之间犹豫。
生死竟在一线之间。
还想说点什么, 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是被吓的, 还是急的, 她哭了出来, 既不解又紧张地看着宋之洵。
宋之洵自然知道不管她是否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杀了她是最保险的事, 但他也知道,高盛是高盛, 她是她,不管怎样,她只是个称得上善良的普通少女。
他下令道:“带下去, 看押起来!”
兵士于是将王小桃带下去,吴庚随后, 吩咐兵士将她扔进了一间放杂物的偏房, 命人把守。
屋中没点灯, 只有屋外的大红灯笼透进一点光亮,王小桃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今晚的行动,也许就是杀表叔。
要不然他们不会要杀了她。
为什么呢?所以这场婚礼算什么?
在她还在兀自难过时,又陡然想到,也许这场婚礼的意义与她无关,不是为了骗她,而是为了骗表叔。
她出嫁,表叔很高兴,昨夜便听到卢叔几个人说今日要喝个痛快,他们这些人都好酒,今日喜宴,府里备了很多酒,此时说不定都已醉倒,宋之洵此时杀过去,不就是轻而易举?
想到此,她不由泪流满面,想做什么,可一到门口,还没说话就被人拿刀逼回来,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回到屋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夜半,大队人从宋府出发,奔袭至太尉府,冲入门去,里面却空空如也。
见此情形,宋之洵得知消息已走漏,今夜行动已然失败,便迅速下令道:“快撤——”
话音未落,大片步兵从四周黑暗中冲出,将里面人包围。
尽管天昏地暗,但庭中众人也能从脚步声中听出对方声势浩大,足够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宋之洵就在门口,更能看清外面形势,知晓高盛大军候在此处,是早有准备。
他当即拿出司妤给的诏书来,朝外边军士道:“奉皇帝之诏诛杀奸佞高盛,从诏立功者,加官封侯,听命高盛者,以谋反罪论处!”
话音一落,外面军士顿起骚动,他们其中有禁军,天性更听从皇命,听闻有皇帝诏书,便在心中起疑。
高盛骑马立在不远外,听闻此话,当即拉弓搭箭,百里穿杨,未及宋之洵反应,那箭就射穿宋之洵胸口,将他射倒在地。
“宋之洵矫诏谋杀朝臣,所有人,缴械者无罪,顽抗者诛全族——”高盛一声令下,外面军士渐渐逼近,宋之洵这边本就敌众我寡,宋之洵又已倒下,顿时士气大减,双方战斗只维持一小会儿,便以宋之洵全面失败而告终。
太尉府还在清理庭院时,王小桃被人带到了,看见她,高盛松一口气。护卫向高盛禀报:“属下去时,县君正被关在偏房。”
高盛仔细看她:“没受伤吧?”
王小桃此时也看出宋之洵败了,喃喃问他:“表叔,他已经……死了吗?”
高盛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劝她道:“小桃,没了他,我再给你找比他更好的人。”
小桃早已悲痛万分,泪流满面,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高盛看着她头上的花树冠,看着她一身红嫁衣和她满面泪痕的脸,不由心痛,叹一声气,弯腰拉她道:“他还没死。”
小桃含着泪眼,立刻抬起头来。
宋之洵的确没死,与心房就偏那么一点点。
高盛的马上刀法威震天下,但比刀法更厉害的,是他的箭法,左右开弓,箭无虚发。
他能一箭致命,自然也能一箭留人一命,那一刻,到底是不想亲手让小桃才出嫁就成为寡妇,所以有意射偏。
他知道,宋之洵虽不怎么样,但他的家世、容貌、才学,样样都受女人喜欢,小桃嫁过这样的丈夫,怕是再难对别的男人看上眼。
宋之洵没被送进太尉府的地牢,只送进了厢房,高盛带小桃进去,宋之洵昏迷着,大夫正在给宋之洵拔箭疗伤。
他那身铠甲与黑衣里面,还穿着没换下来的大红内衫,此时早已被血打湿。
王小桃看到床上的他,朝高盛跪下来。
“表叔,放他一命,行吗?”她哭求道。
高盛无法理解侄女对宋之洵的深情,却无法抵抗她的哭求。
他接她来京城,是想让她锦衣玉食,让她也过上大家闺秀的生活,护着她,至少到自己死那一刻。
“我能放他,但‘宋之洵’必须死,我会将‘宋之洵’的人头挂上菜市口,这个人,就留给你。”高盛说。
王小桃明白过来,这是一种豢养,宋之洵这个身份已经死了,这个没有身份人,留在她身边。
她无法接受,但她知道,若不是她,宋之洵早就死了。
她低下头,哭道:“谢表叔。”
高盛将她扶起来:“就这样吧,什么时候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再和表叔说,再嫁一次就是了。”
王小桃点点头。
没一会儿,有人拿了条铁链来,在高盛吩咐下将宋之洵双脚锁住,随后将钥匙自己收着,问王小桃:“夜深了,去休息吗?”
王小桃摇摇头:“我睡不着,可以留在这里吗?”她看着床上已经包扎好的宋之洵。
高盛没再说话,离开了。
少女的情伤他无可奈何,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偏厅内,李风华等人早已等候他多时,事情的善后仍在做,但重点不是这,而是那张诏书。
李风华道:“这诏书是真的,经拷打审问,今日上午,长公主至宋府后门见过宋之洵。”
高盛看着那向那诏书。
“……今高盛豺狼野心,无道之臣,贪残酷烈,败坏朝纲,朕每思及此,则夙夜难寐。宋卿乃公卿世家,国之重臣,当诛灭奸佞,以匡社稷……”
可想而知,若今日他们没有察觉宋之洵的行动,将会被宋之洵诛杀,随后便以此诏迷惑人心,他高盛一死,整个凉州军极有可能尽归皇室手中。
这诏书不是皇上的笔迹,他也不知这是否是司妤的笔迹,但印是真的。
李风华道:“太尉,自吕骞密谋未遂,郭循出逃,到宋之洵叛乱,这桩桩件件,都与宫中相关,至少这诏书一事,长公主便逃不了干系,属下以为太尉须早作决断,莫要妇人之仁,或是……色令智昏。”
高盛看他一眼,李风华立刻道:“属下乃肺腑之言,若有不慎,太尉与我等恐为女子所害!”
这话确实难听,但高盛知道,李风华的确是肺腑之言。
宋之洵反叛,司妤不可能毫不知情,留着她,没有半点好处。
“太尉……”
李风华还要再劝,高盛道:“好了,我知道了。”说着吩咐卢慈道:“即刻带兵,随我进宫去。”
……
当得知太尉进宫,司妤就知道宋之洵失败了,他大概也已经不在了。
她静静坐在榻边,等着最后的时刻。
高盛进屋中,坐到了她对面。
司妤怯怯道:“太尉……”
高盛将那诏书拿出来,扔在桌上。
司妤脸色煞白。
“公主文采真好,写的许多词我都没听过,但听起来就知道我罪大恶极。”
司妤立刻到他面前,哭道:“太尉,都是宋之洵蒙骗我,我实则没有此意,是他百般游说,我一时被他花言巧语所迷,才,才做了糊涂事……”
此时有宫人端来一杯酒,放于桌上后离去。
司妤看着那酒,顿时惊得往后一缩,一张绝色的脸满是惊骇。
高盛伸手,轻抚她的脸,将她缓缓揽在怀中:“说实话,公主是我见过最高贵,最优雅,最好看的女人,我想,也许多年之后,我仍会想起你;也许之后娶妻,我也会觉得她不如你之万一。我想,置一间冰窖,将公主藏起来。”
藏什么呢?当然是藏她的尸体。
“太尉,太尉……”司妤哭着朝他摇头:“太尉,我心中亦倾慕太尉,只因太尉为县君而冷落我,我才一时怨忿,受了宋之洵蛊惑,求太尉饶过我这一次……”
高盛低头,轻轻吻了吻她额头,随后松开她,看一眼面前的酒:“公主,这是最体面的方式,我不想在你身上留下那些不好看的东西。”
司妤恐惧得瑟缩,随后一挥手,将酒打翻在地,转过头,仍向他哭求。
高盛一动不动看着她,随后缓缓抬手,停在她脖子上。
她立刻道:“我知道太尉恨我、恨皇室,因苍岩山之战,因功劳被他人所夺,太尉的弟弟因皇室而死,却寂寂无名,我愿代表皇室,追封太尉弟弟为衍侯,以慰他在天之灵。”
高盛没说话,神色似有所松动,她连忙又道:“听闻太尉如今才找到他的尸体,他死于水中,世人说死于水中之人会坐水牢,不寻替死鬼便无法转世投胎,我愿亲自祭拜诵经,替其超度。”
高盛开始相信李风华的话,这个女人必须要除,可他做不到。
她太能洞察人心,知道怎样求他,知道怎样让他无法拒绝。
是的,他拒绝不了,弟弟之死,是他的心病,弟弟尸骨躺在水中五年,也是他的心病。
追封弟弟,让她亲自祭拜诵经,他如何能忍住这诱惑?
或许,等她做完这些,再杀她也不迟。
但他发现自己松开她脖子时,内心是松一口气的,好似他也想找一个理由来放过她。
的确色令智昏,她太美,身子太软,他舍不得。
“那便依你之言。”他道。
司妤欢喜,跪在他身前道:“多谢太尉,我定真心安抚太尉弟弟亡魂。”
高盛想,再留她几日也罢。从今日起,他会对她谨慎小心,没了郭循,没有宋之洵,她一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宋之洵在第二日转醒,便知自己事败,竟成高盛俘虏。
他费力要从床上撑起身,才见自己脚腕被铁链锁着,身边是持刀的护卫,唯有一抹红色在眼前,那是还穿着嫁衣的王小桃。
王小桃连忙道:“你别起来,伤口会裂开的,我让人给你端药来。”
宋之洵偏要忍痛坐起来,看看那护卫,又看向她:“这是太尉府?”
“是。”
“高盛呢?他为何不杀我?他要做什么?”宋之洵带着愤恨咬牙问。
王小桃道:“表叔是要杀你,是我求他,他同意放你一命,但……他们找了个和你相似的死囚,把他的人头当成你的,挂在了菜市口。”
随后她又道:“表叔也答应我,不会动宋夫人,但宋夫人应该以为你不在了,怕会伤心。”
宋之洵眉眼闪过伤痛,痛声道:“只恨我……没能杀高盛。”
王小桃在一旁不说话。
他因虚弱和疼痛深深喘息,待平复,看向她问:“你想做什么?我娶你就是被逼的,我真心想娶的是长公主,但她被你表叔霸占,你不会还想和我做夫妻吧?”
王小桃从他眼里看出那种轻视和不屑,仿佛在说:你如此天真,以为我会看得上你吗?
她知道了,从知晓他要杀表叔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世家贵公子果然没有喜欢自己,之前的欢喜果然就是老天给她开的玩笑,这一夜自然也想得更明白,但真正面对,还是很难过。
怕被看出眼中的伤痛,她微微垂下头,不去看他:“我没想这么多,就觉得如果我不求表叔,不表现得对你……舍不下,你就死了。你之前没杀我,我也不想看着你死。”
宋之洵看着脚上的铁链,冷笑:“这样活着是要折磨我?你不如告诉高盛,叫他杀了我算了!”
王小桃不出声,有人从外面端来药,王小桃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药喝了吧,箭虽没刺中心房,但也射得深,现在天气热,大夫说万万要注意,稍稍不小心,伤口化脓,也会有性命危险。”
宋之洵无力再维持坐着,躺了下去,看着房顶不出声。
王小桃再劝他:“你喝药吧,难道你要死给我表叔看吗?不管你活着还是死了,我表叔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倒是宋夫人,如果有一天知道你活着,一定很开心。”
宋之洵闭上眼。
他知道若论气节,他该一死了之,但他发现自己没那样的勇气,王小桃所说的活着的世界更吸引他。
他终究是个懦夫,因为长公主、因为高盛的侮辱而反戈一击,如果成功了,也许他就成了英雄,成了勇士,但他失败了。
失败了,他的勇气也在那一瞬用完了,他开始想苟活。
王小桃说:“我让他们扶你起来喝药。”
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八月初三,宜祭祀。
京城已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这一日又是阴云密布,细雨霏霏。
碧罗湖上涨水,湖水一片缥碧,在雨雾下柳色氤氲,十分好看。
五艘宫廷画舫入湖,上面挂着白色的幡子,据说是为了给新封的衍侯超度。
此行亦有百官侍立,由太常寺少卿在岸边宣读高丰生前功绩,随后由太监宣旨,追封高丰为衍侯,最后由道士在船上沿湖做法事超度,宫人奏哀乐,长公主亲自跳舞祭祀。
高丰生前寂寂无名,死后五年却风头无两,满朝皆知。
待宣旨完,道士、护卫、宫人、司妤与高盛都上船,五艘画舫解开缆绳往湖心而去,百官留在岸上,也替衍侯诵经哀悼。
司妤与高盛一条船,船上另有两名护卫,再便是五名宫女,卢慈本想跟着船上去护卫高盛,但一看那船上也就几个女人,大哥也不爱他随侍左右,便留在了岸上。
当哀乐起,公主起舞,朝臣们都抬头望向船上,一时间只觉仙女下凡。
只有高盛,此时竟没去看舞,只是伫立在船头,一言不发,沉默着看着远方。
后来,船至湖心,看舞的官员却发现不对,太尉那艘船,怎么好像开始慢慢往下沉了?
高盛没怎么乘过船,又沉浸在往日思绪中,待岸上似有喊声传来,才低头看脚下的船,这才发觉不对,这船正在吃水往下沉。
他即刻吩咐:“快叫船工!”
护卫立刻去叫船工,没一会儿就急匆匆从船舱出来,惊惶道:“太尉,船舱已经淹了,没看到船工!”
话音落,几名船工已从船舱内出来,身上全是水,护卫正要质问,船工却一声不吭跳入湖中,很快就没入湖底不见了踪影。
护卫立刻拿刀往里刺,但毫无用处,不由抬头道:“太尉……”
船已下沉至船舷,高盛问:“你们可会水?”
两名护卫同时既慌乱又恐惧地摇头:“属下不会……”
高盛明白,他们是凉州人,凉州少水,就没几个会水的。
他看向司妤,此时司妤也停了舞,脸上带上惊惶,急跑过来他这边。
“太尉——”
高盛伸手扶住她,正待想办法,船在此刻陡然一歪,他重心不稳,恰在此时,司妤竟将他一推,他跌至湖中。
他会水,但不多,至少这么深的湖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往下沉。
眼前,一身素衣的司妤从船上跳下,她手中有一抹银色,是一把极短的匕首,似乎是从鞋底拿出。
然后五名手持匕首的宫女,加上她,朝自己游来。
高盛很勉强才能让自己慢慢往水上浮,不至她们还没动手,就先让自己被淹死。
他已经明白,这六人是来杀自己的。
何其狡诈,竟是在水中。他娘的他就没怎么下过水,在这水里,就像浑身被捆绑一样,他完全动弹不得,稍不留意,就要呛水!
一名宫女水性极好,已迅速游至他面前,手持匕首,看着他却不敢下手。
如绵也在,随后而来,犹豫片刻,咬着牙,一刀捅入他胸口。
这一刀扎得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高盛立刻将如绵一脚踢开。
但这样的动作让他迅速往湖底沉去,他只能立刻按着水往上浮。
才浮出水面,司妤来了,她看着他,毫不犹豫再朝他胸口刺一刀。
这一刀对准着心房,但力气不够,到他胸口时偏了一寸。
岸上有惊呼声,喊杀声,有卢慈急命人跳水的声音,但高盛明白,此时离他近的人大多不会水,他此时孤立无援,没有人能救他。
真奇特,这竟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一战。
司妤再次朝他刺来一刀,他急伸手招架,但随即就发现她只是虚晃一枪,下一刻,她便一刀割向他喉咙。
颈间一凉,他往水中急速下沉,殷红的血在缥碧的湖中蔓延,隔着血雾,他看见司妤在水里也美得似洛神,但那双目光,却又坚毅得似战士。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许多。
她邀他至虞山温泉,不是要温存,是要看他的水性,因为只有那里有那么大的水池。
她与宋之洵私会,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是要掩盖她在温泉训练宫女的事实,就算熟悉水性,这些宫女想要在水下行刺,也并非易事。
宋之洵叛乱,既是她的谋划,也是她谋划的一环。
她提出水上祭拜,做法事,不是为活命,而是为这一刻。
所以……她怎样确定有这么个湖上乘船的机会呢?万一弟弟的尸首……
对,尸首,他开始意识到,也许弟弟的骸骨是假的,一具尸体,怎么可能从苍岩山飘至碧罗湖,五年都没被发现,偏偏这时候发现,还正好报上太尉府。
但他信了,因为尸体的年龄、尸体上面的箭、上面的信物,但他忘了这些都能做假。
所以从很早很早,她就已经准备在水下杀他,而他一无所知,以为她只是他掌中的鸟雀。
早想过死,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是死在她手上。
可笑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她在床上娇吟的样子,还有喂她吃下葡萄的样子,也很美啊,最美是杀他这一刻……后世若有史书写他死于美色,也不冤枉他。
第24章 第 24 章
司妤不知高盛是否毙命, 还要再刺,但水流突然湍急,她竟也稳不住身形, 之前刺高盛那两刀也耗力太多, 不由浮出水面歇气。
这时才知,不知为何, 水竟往东在流。
她无力抵抗水流,只能顺水而下,也就在这时,失去了高盛的身影, 不知他是断气沉入了水底,还是去了别处。
岸上早已一片沸腾, 大呼小喝, 之前同行船上也有人跳下来去寻高盛。
直到几乎力竭时, 她听见一人喊:“决堤了,东大湾决堤了!”
她才知, 竟是连日阴雨,这碧罗湖决堤了。
竟在这时候!也不知高盛断气了没。
可惜她寻不见高盛的人, 也无力再游回去,甚至她自己也可能在这湍急水流中丢掉性命,只能尽量寻水流平稳处上岸。
顺水漂了许久, 眼看马上到决堤口,那般水流下, 很可能就溺水了, 正在着急时, 看见前面一棵垂柳,枝条垂入水中, 离岸稍远,是绝佳的上岸机会。
她立刻使出全身力气往那柳树斜游过去,水流越来越急,她以最后的求生意志抓到了那柳条。
然后便将柳条死死拽住,一边喘息,一边努力靠近岸边。
最后她从一片荆棘丛中爬上岸,瘫在草地上,几乎要死过去一样。
就在她大口喘息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眼一看,却是四五名西凉兵。
她连忙就想逃,那几名西凉兵立刻冲过来,朝她拔刀。
司妤厉声道:“我乃永宁长公主,胆敢犯上者,诛九族!”
那几名西凉兵迟疑了,将她围在原地,其中一人则立刻往回跑去。
没一会儿,那跑走的士兵来了,带着李风华。
李风华拿士兵刀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布来,立刻吩咐道:“塞住她嘴,立刻带走!”
“来人——”司妤只叫了一声便被制住,士兵将布条绑住她嘴,带着她从树林后离开。
碧罗湖边仍是一片乱,但所有人都是两样目的,找到公主和太尉,只是有人是为救,有人是为杀,可惜今日是为祭拜高丰,兵力都由高盛所派,沿岸都由他们所把控。
司妤被李风华迅速带回了太尉府,显然李风华不准备杀她,但也不能将她放走,于是先将她囚禁,命人严加看管,自己则匆匆出去。
司妤到此时还活着,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但她十分担心高盛,毕竟没亲眼确定他断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有喧闹声,下意识便知是他们找到了高盛,只是不知道是找到的尸体,还是活着的人。
这种喧闹过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但随即一阵大踏步声往这边而来,她面前的房门突然被撞开,卢慈提刀进门。
“今日我便杀了你,替我大哥报仇!”卢慈说着举刀朝她冲来,李风华随后而来,急忙将他抱住:“不可,卢将军,不可!”
卢慈道:“为何不可,杀了她,罪名我一人担着!”
“如今太尉重伤,安朝烈联军就在城外,朝中又不知有多少人闻风而动,此时杀公主,落人话柄,以致人心浮动,对太尉有百害而无一利!”李风华力劝。
此时陈滔也过来拉卢慈,卢慈急道:“那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干等着?”
李风华道:“不能干等,要召众部将来从长计议,尽早防备朝内外变故,然后等太尉醒来!”
卢慈被他劝住了,恨恨看向司妤。
司妤想知道高盛是否真的只是重伤,便有意道:“你们不必妄想,我们的刀中都淬了毒,高贼必死无疑。”
“我现在便让你必死无疑!”卢慈说着就再次提刀,陈滔将他拦住,李风华一边沉眉看一眼司妤,一边道:“快带将军出去,太尉未醒,绝不能动公主。”
随后三人匆匆离去,似去商议大事。
司妤确定高盛果真没死。
她便担心这样,这是夏天,她们穿的衣服都单薄,藏不了武器,唯一能动心思的便是鞋子,可她的脚小,那刀又不能做得过长,只能做一把小匕首。
扎胸口那一刀偏了,割喉那一刀他往后避了一分,她总觉得也不够深。
如今看来,大概是没割开喉管,便只能盼着刀上的毒有点用,能将他毒死。
高盛寝房内,围着一圈人,已乱成一片。
王小桃守在床边垂泪,听后面一群人争吵。
卢慈要杀长公主悬头未众,李风华反对;陈滔提议要将严淮叫来商议大事,其余人却觉得严淮不可信;外面临汾王手持太后懿旨,要太尉府放了长公主,有人说不如放了,但卢慈与李风华都不允;另,众人都觉得值此关键时候,该派大将去镇守城外,抵御联军,但卢慈与柴进绪都觉得该对方去……
总之,高盛命在旦夕,这太尉府却已稳不住了。
大夫道,几处刀伤不深,喉间那一刀也就差那么半分,但在水中失血过多,刀中又有毒,虽说泡了水,毒性减弱,但终究入了血脉,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
这也是卢慈与柴进绪都不愿去抵御联军的原因,这两人在军中威信最大,地位最高,万一高盛出事,都担心对方趁机上位。
王小桃至傍晚才出来,丫鬟劝她,再不用饭,饭菜都冷了。
她要去用饭,忽然想起来,问:“有人给长公主送饭吗?”
丫鬟摇摇头:“没听说,这边的事大概是卢将军在负责。”
但王小桃知道,卢慈能负什么责,事情太多了,他估计根本不记得有这事。
她说:“先把我的饭菜端过来。”
丫鬟只好去做。
随后王小桃亲自端着自己的饭菜去关押司妤的地方,门口守卫是卢慈心腹,竟不让她进,她道:“把长公主饿死了,要担责的时候你来?”
那守卫便不说话了,由她进去。
房中也没有燃灯,王小桃去燃了灯,这才知道司妤还穿着湿衣,那衣服现在都半干了。
她连忙向司妤行礼,然后将饭菜放在司妤面前,又朝身后丫鬟道:“快去拿两身我的衣服来,还有被褥都拿来。”
丫鬟去了,王小桃恭敬道:“卢将军他们粗心,又有许多公事繁忙,怠慢了公主,公主见谅。”
司妤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饭菜,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下毒,应该也不至于再让丫鬟送衣服和被褥来,所以这是真的给她送饭。
但如果高盛死了,她应该也没有心情来送饭,可见高盛依然活着。
她问:“是高盛让你来送的饭,意图毒死我?”
王小桃不知她是在套话,伤心道:“表叔要能吩咐我做事就好了……公主放心,这是我的饭菜,没毒。”
司妤便明白高盛没死,但也没醒。
她坐下来用饭。
当然要吃,只要上天不让她死,她就不会死。
王小桃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公主杀了表叔,她理该恨公主,但又很明白,之前的确是表叔霸占公主,要不然公主怎么会要杀表叔?
所以事情还是如她猜想的那样,宋之洵喜欢公主,公主喜欢宋之洵,但表叔霸占了公主,并强迫宋之洵和自己的侄女成婚,甚至也用强兵控制了京城,便是长公主也无可奈何,最后宋之洵和长公主纷纷朝表叔下手。
表叔真的要造反,她不知道为什么表叔要这样,但她注定是表叔这一边的,只能和表叔站在一起。
表叔如果醒了,会杀了长公主吗?
作为表叔的侄女,她觉得应该;作为女人,她却又能理解长公主。
甚至她也没想到,如此柔弱美丽的长公主,竟也有那么干脆果断的一面。
司妤再没有多的话,安静吃完饭。
到丫鬟拿来衣服,王小桃便收了食盘,让她换了衣服休息,稍后她也会让人送水来。
司妤能猜到,卢慈这些人估计把她关在这里就没管了,杀不杀她,放不放她,他们也无法作主,送饭送衣服是王小桃自己做的。
她道:“多谢县君。”
虽是说谢,但态度一如继往的冷清。
王小桃朝她行礼告退。
这一夜过得十分焦灼,司妤没怎么睡。
一夜没听到过分的动静,这证明高盛的情况仍是一样,没有在半夜突然死去或是半夜突然醒来。
果然,第二日有丫鬟来照常给他送吃的。
等到中午,她听见了外面是嘈杂声,似也有叫骂声,但听不真切,再一会儿,便有大军齐踏步的声音,全聚集在太尉府外面,似是两军对阵。
她猜到了,定是宫中或朝廷来要人,勒令他们放了她,但卢慈等人不允,所以才有对阵。
但宫里和朝廷能控制的兵力有限,自然不是这些西凉大将的对手,果然到午后,动静就熄了,大军散去。
太尉府这边才逼退临汾王,又有战报传来,称安朝烈等人全军出击,朝京城攻来,陈州已失守,城外急需援军。
卢慈急召李风华等人来商讨,人才刚到,又有新的战报来,沙河口失守,西凉军溃败,正逃往城中。
很明显,联军是知道了高盛被长公主刺杀的消息,所以趁机大举进攻,而西凉军这边迟迟没有防备,相争不下,又因高盛性命垂危,致使唤人心涣散,无心恋战,便节节败退。
而且朝中都在传高盛已死的消息,平时安静的朝臣已然出动,譬如汾临王便召集千余人,要太尉府放人;众多朝臣聚集于少府卿李固言府中密谈,似有所图谋……
府上众人一合计,最后得出个结论:不如撤回西昌。
第一,这是高盛当初就定下的策略;第二,联军马上攻进城,西凉军群龙无首,腹背受敌,保住兵力最为要紧。
李风华也不反对,这两日他也看出来了,卢慈与柴进绪并不对付,太尉还没断气就已吵吵了这么久,要真有意外,这两人一定不能同心。
于是当即就往西昌方向撤退。
第25章 第 25 章
司妤还在煎熬中等着, 却突然就被挟持上车,随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朝西门急奔而去。
她在车上看着望不到头的队伍,又看着队伍中有好几辆车, 有一辆车远远看着, 似乎是太尉形制,便猜测那里面可能是高盛, 所以他们不是出击,而是撤离京城?
为什么撤离?
司妤不知外面的消息,又逃不掉,只能干着急。
直到第二日, 队伍依然在往西行,司妤便确定, 他们真的是在撤军, 目标很可能就是西昌, 或是直接回凉州。
莫不是,舅舅与安朝烈的大军攻入京城了?
高盛一直没断气, 到昏迷的第四日,竟有过片刻清醒, 随后又昏睡过去,但这给了卢慈等人莫大的希望。
又过一日,高盛再次醒来, 并喝下汤药。那时正值中途休息,高盛以目光询问卢慈现在何处, 卢慈禀告联军攻入京城, 他们几人无法应对, 便一致决定先撤回西昌。
高盛体内毒性未除,又有颈间的伤, 开不了口,并未说话。
随后卢慈问:“大哥,公主刺杀大哥,当日就被我们擒获,现在押送在军中,是否要处置?”
高盛看着他,也没说话,李风华在一旁道:“太尉,属下以为此时形势不稳,人心浮动,不宜杀公主。”
“所以才要杀了她安定军心,看谁以后还敢造次!”卢慈道。
在一旁照顾高盛的王小桃道:“卢叔,你们就别争了,先让表叔休息,等他好了再决定也来得及。”
卢慈只好作罢。
大军西行的第十日,大约到了西昌半途,一道来自严淮的密报在夜半时分送到了军中。
高盛现在虽每日都会醒,但醒的时间也不多,便将一切交与卢慈和柴进绪共同商议,若两人争执不定,则由李风华与陈滔决议,按少数服从多数原则。
尽管粗糙,但好过相争不下。
所以卢慈接到密报,看一眼,自己识不得几个字,只知道是严淮送来的,必是大事,便马上召来几人商议。
联军进京后,郭循与安朝烈相争主事之权,安朝烈到底更狠辣一些,竟突然反戈杀了郭循,逼迫尚书台拟诏将手下亲信大肆封赏,劫掠城中富户钱粮;其手下军士也不遑多让,在京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其义子甚至将宫中妃嫔随意掳到自己家中。
为在京城立威,安朝烈声称皇上为罪臣高盛所立,先帝真正属意的太子实则是平州王,如今意欲废皇上而立平州王为帝,尚书台为此忧心不已,因此严淮送信来,请求卢慈柴进绪等人带兵杀回京城,诛杀安朝烈。
卢慈不愿杀回去,仍想先回西昌;柴进绪祖籍并非凉州,此时倒更想打下不远的潼关,那里粮草多,正是不成气候的长生教余众占领,拿下城池,进可攻退可守;陈滔则想回凉州;李风华犹豫未决。
到第二日,大军不走了,仍在原地扎寨,等候高盛决策。
队伍没继续往前,司妤十分奇怪,正好上午王小桃来了,她便问王小桃,“为何不继续前行了?不去西昌了吗?”
王小桃只是偶尔会过来问她需要什么,之前李风华特地叮嘱她,长公主狡诈多心机,不要和她多说话,王小桃记在了心里,此时也不开口。
司妤便问:“莫非是高盛今日气绝了?”
王小桃受了激,立刻道:“我表叔大有好转,只看哪日痊愈,绝不会死!”
这么多天高盛都不死,司妤早就猜到他可能不会死了,如今听王小桃这么说,更觉得挫败。
她略有颓丧道:“那算他福大命大,天意不公。”
王小桃有些不高兴,突然道:“安朝烈要废了皇上,再立平州王。”
司妤大惊:“这怎么可能?”随后又道:“郭大将军呢?他必然不会同意!”
王小桃缓声道:“公主说的是那个国舅爷、太后娘娘的哥哥吗?他被安朝烈杀了,安朝烈手下有个羌人大将,还劫掳了昌乐公主……”
司妤大惊失色,几乎怀疑王小桃是在有意刺激自己。
王小桃也觉得自己为了替表叔说话,这样刺伤公主并不好,但这是事实。
她随后道:“是一个姓严的写信过来的,劝卢将军他们再带兵回京城,他们要等表叔醒来再商议。”
司妤呆住,万没想到京城是这样的局面。
安朝烈向来是朝中重臣,又是徐家女婿,怎会如此?
昌乐的确任性,可她不过是个小姑娘,遭人劫掳……她知道那种感受,万万没想到妹妹竟与自己是同样的命运。
她愣在原地,似已丢了魂魄。
王小桃心中暗生愧疚,不再刺伤她了,于是退身下去。
但她还没走远,身后司妤便突然道:“等一等——”说着跳下马车。
周边护卫见此情形,立刻拔刀将她围住,他们的任务是不许公主下车,若有差池,必是死罪。
好在司妤跳下车便没往前走了,朝王小桃道:“带我去见卢慈,或是高盛,好吗,让我见他们一面。”
王小桃回过头来,想了想:“我自然不能带你们去见,但……我可以转告卢将军,他怎么定夺就是他的事了。”
司妤想着卢慈肯定不会答应,他只想杀了自己。
“那你和高盛说,说我要见他,有要事相商!”司妤急道。
王小桃没说话,沉默着离去了。
看着她离去,司妤无力地扶住身旁马车,周边护卫道:“请公主上车。”
她看看这些人,顺从地上车去。
王小桃回到高盛营帐,他已醒过来,精神说不出好还是不好,大夫在替他换药,卢慈柴进绪等人在一旁七嘴八舌,李风华在给高盛念信。
信不长,但惊世骇俗,京中之动荡恍若就在眼前。
卢慈道:“这安朝烈,竟说我等是反贼,削去我等官职,还扬言要诛杀我等,我看我们便杀回去,夺回京城!”
陈滔觉得不妥:“安朝烈吞并郭循军队,又收编了京中禁军,如今少说有四十万人马,我们这来回奔波,粮草不多,太尉又伤重,攻去京城定要受挫!”
“先安营扎寨,积些粮草更稳妥。”柴进绪说。
李风华念完了信,高盛没有反应,一来这事本就要好好筹谋,二来就算他有话也不能说,喉间的伤口说一个字便会牵动。
这时王小桃道:“我刚才一时冲动,把京城的事和长公主说了。”
王小桃是高盛最宠的侄女,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高盛,对卢慈等人来说就相当于高盛闺女,此时也认真听她说完,卢慈道:“说就说了,我倒想知道她如何悔恨,竟伤我大哥!要我说,要不是我们将她带出来,她现在还在安朝烈床上呢!”
李风华轻咳一声,示意此话对公主实在不敬,而且公主原是太尉所有,太尉在此,也不该如此说。
卢慈看看高盛的沉静的神色,略有讪讪,给自己找补道:“挫一挫她锐气也好。”
王小桃接着道:“然后,她说要见各位将军或是表叔,说有要事相商。”说完,看向高盛。
高盛脸上仍是平静神色,卢慈道:“她有什么要事,该不会又有什么奸计吧?”
因湖上刺杀一事,卢慈虽对司妤愤恨,但更多却是警惕。
这公主,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大哥伤成这样,要不是正好碧罗湖决堤,大哥此刻已然不在了,这叫人如何能不防?简直比他见过的任何将领都可怕,是朵长了毒刺的花。
李风华道:“想必是为了京城之事,见一见倒也无妨。自然,还是看太尉的意思。”
于是众人都看向高盛。
高盛缓缓抬手。
他中了毒,毒虽没致命,却让他浑身麻木,动弹不得,至今毒性未清,王小桃见此,立刻到床边。
高盛指向上方。
卢慈等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王小桃道:“表叔指的是帘子?”
高盛轻轻点头。
那帘子正是王小桃挂的,她平时在这里照顾表叔,但表叔年轻,男女有别,有时擦洗方便之事便还是朱勇这些近侍在做,这种时候她就要避开,所以前几天她弄了块布,挂在床边。
此时高盛的意思便是,将帘子放下来。
这便是允许公主来见,但要放下帘子,他在帘后。
诸人都觉得这样稳妥,便放下了帘子,让人去将司妤带过来。
司妤进了营帐,只见高盛帐下数名大将与谋士都在,俱是手持兵刃,面带戒备看着她。
她看不见高盛,因床前垂着块麻布,想必高盛还是卧床,那毒名为“见血封喉”,足量能致人当场毙命,高盛却没死,想必是刀在水中泡,失了部分药性,加上高盛身材高大又体魄强健,最后竟留得一命。
看着眼前这架势,她倒觉得失笑,之前湖上那一刺,是用了多少心力和时间筹备,现在她手上什么也没有,她又不会武功,真论体力,说不定连王小桃都扭打不过,实在没什么好防备的。
王小桃见众人都神情肃穆,率先开口道:“公主,表叔重伤未愈,但能听见,公主有什么事便说吧。”
司妤看着帘内方向道:“我认为,太尉当应严令君之请,回京诛杀安朝烈。”
帘内无动静,柴进绪却笑了。
柴进绪道:“公主是为自己打算,回京对我们有何益处?”
卢慈原本想着安朝烈太过分,杀过去就杀过去,但此时听司妤这么说,他不禁又道:“你让我们回京我们就回京?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就决定去西昌了!”
“去西昌,你们就死定了。”司妤道。
卢慈一笑,一副“我便知道你要耍花招,倒要看看你怎么耍”的样子,问:“公主倒是说说,我们怎么就死定了。”
司妤道:“如今西昌刺史是李琚,此人在西昌经营多年,有些根基,朝廷迁都去西昌,他无话可说,你们西凉兵逃去西昌,他可不一定能将西昌拱手相让。”
卢慈反驳道:“我们怎么叫逃?只是撤军西进!”
“是不是逃,不是你们说了算,是朝廷说了算。现在代表朝廷的,可是京城的安朝烈。”司妤道。
“他以天子名义下诏,称太尉与诸位是乱党,长公主亲手诛杀,却遭掳获,安朝烈奉命进京讨伐,乱党闻风而逃,急撤回凉州老家,今命天下义士共讨西凉乱党,救回公主,你们便成为众矢之的,又如何应对?”
卢慈说不赢了,甚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他觉得这样不对,赶紧看向李风华。
李风华道:“安朝烈把控京师的确占了大义,但我等率师回京,太尉重伤之下,如何能敌得过安朝烈大军?到时候岂不是损兵折将,毁了太尉数年心血?”
“安朝烈杀国舅,又要废帝再立,既然严令君递出密信,那证明朝中公卿都对其不满;国舅部将受降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对他并不忠心;京城正遭大难,太尉率军讨伐,便是正义之师,必能受到朝中文武欢迎,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到时里应外合,太尉定能得胜。”司妤道。
李风华不能反驳,回答:“公主所言,不过是要用太尉去解救京城,然而太尉也是因公主而重伤,若非公主,京城可不会被安朝烈占据。”
司妤道:“我自然想诸位去救京城,但诸位就不想吗?当初是太尉与诸位扶皇上上位,而我与皇上更亲近,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皇上这一边,只认皇上这一个天子,而非平州王。
“若国舅在,我便会与国舅为同盟,但如今国舅已死,我只能与太尉为同盟,此一时彼一时,若太尉愿意率师回京,我愿召告天下,向太尉认错,承认是误听奸人蛊惑,杀害忠臣。”
卢慈不屑道:“公主这三心二意的,变脸可真快。”
陈滔也面露鄙夷,但李风华却知道,长公主所言竟有王者之风。
确实是“此一时,彼一时”,乱世之中,本就应因时制宜,当初太尉占据京师,公主憎恶其势大;如今国舅被杀,安朝烈竟要废天子,安朝烈也就成了他们彼此最大的敌人,抛却前怨,同仇敌忾才是上策。
陈滔道:“迁去西昌,本就是太尉的意思,安朝烈我们要打,却不是现在,等去了西昌安定下来,再打不迟。”
“怎么会不迟,当然就迟了。”司妤道:“太尉去西昌,那是迁都,带着天子与朝廷一同去西昌,太尉仍是太尉;现在你们呢?不就是仓促逃离?等你们安定下来,安朝烈也安定下来了,那时他已废了皇帝,再立平州王,也已占稳京城,兴师讨西昌,你们再要打回京城,可没这么容易。”
陈滔说不赢她了,看向卢慈,卢慈原本的确是想打回京城的,此时却觉得不能中计,朝帘后道:“大哥,我看她是居心叵测,就想说动我们替她救皇上,还是让她下去算了!”
司妤连忙道:“我的目的的确是要救皇上,太尉就不想吗?”她也看向帘后:“高盛,我想你的志气,定不是窝居西昌或凉州,要不是你重伤昏迷,也许并不会让安朝烈打进京城来,更不会如丧家之犬一样往西逃。你手下这些人能丢了京城,当然也能丢了其它的,到时候一拍两散伙或是自己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卢慈等人听她这么说,顿时怒了,纷纷反驳,卢慈更是大喝道:“你少胡说八道,我誓死追随大哥,怎么会散伙?”
说完,又看向柴进绪道:“不过其他人就难说了,心心念念要去潼关。”
柴进绪道:“太尉受伤之日我便提醒卢将军派援军去陈州,防止安朝烈趁机大举进攻,卢将军不听,如今却怪起我来。潼关有粮草,唾手可得,为何不取?”
“我让你去陈州,你为何不去?如今倒把这丢京城的罪名给我!”卢慈道。
李风华见此,不由叹息。
司即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卢将军因与太尉是同乡,便以太尉第二自居,而柴将军却也是当世名将,论谋略与武力,都不比卢将军差,甚至更沉稳几分,柴将军怎会服卢将军?
“李参军多谋,甘心辅佐太尉,却不一定愿意辅佐诸位将军,这种情形,若是遇强敌还能同舟共济,若是过于安逸,只会越来越离心离德,就怕还没等太尉痊愈,他们间的矛盾便已不可调和了。”
这番话把众人都得罪了,纷纷指责她别有用心,要将她带下去。
王小桃到了帘后,随后出来朝卢慈点点头,这便是高盛同意将司妤送回车上。
卢慈立刻就吩咐护卫:“将公主送回车上,好好看管!”
司即最后道:“高盛,此时趁安朝烈根基未稳,杀回去是最好的,若是迟了,他已新立天子,召告天下太尉为反贼,太尉便再难进京城,至于你我恩怨,可在诛杀安朝烈后再清算!”
第26章 第 26 章
司妤被带走了, 再次回了自己的马车。
她不知高盛最后会如何抉择,而这竟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如果他不为所动, 那弟弟就完了, 大兴也就真正的气数尽了。
她看着天边的日光,遥想着, 如果真到亡国那一日,她就自尽吧,也算不辱司家先人……男子还能死在沙场,死在追求中, 女子只能沦为各方奸佞的玩物。
大军这一日都驻扎着,不曾前行, 也许是仍在筹谋下一步该如何。
夜半, 司妤不怎么睡得着。
她每日被软禁在车上, 没什么事只能坐着或睡下,有时白天睡了, 晚上便睡不着。
她撩开车帘,看着寂寥的夜空, 又想起她不曾见过,却存在于史籍与起居录上面的司家先祖。
高祖创业的故事人人皆知,但二百年后, 皇室无人,江山满目疮痍。
看守她的人也是轮班, 此时那兵士见她没睡, 看向车外, 便警惕地看着她。
直到西边临时搭建的瞭望台突然响起一阵擂鼓声,司妤看过去, 只见五只火把同时在台上挥动。
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旁边那看守她的士兵立刻叫醒同伴,喊道:“有人袭营,快戒备!”
“有人袭营,有人袭营——”四周都大叫起来,与此同时,鼓声仍急擂不止,四处火把攒动,士兵急往中军帐中跑。
就在这边戒备时,一阵踏步声轰隆隆往这边急奔而来,没多久,踏步声停下,一只只利箭射入营中。
她身旁那兵士道:“快回车中躲好!”
司妤立刻钻进马车内,缩在了里面。
外面一片杀喊声。
她曾亲眼看见高盛卢慈杀人,自己也曾试着杀人,但这是她离战争最近的一次。
她所见过的,是一个一个死,现在见到的,是一群一群死。
躲了好一阵,箭雨停下了,随即便是冲杀。
不知过了多久,司妤小心探身出去看,只见黑夜中一团团火把穿动,西边杀作一团,而她帐篷边上,方才那个看护她的士兵竟胸口中箭倒在地上,已然死去。
她大惊失色,回到车上,不知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去高盛营中。
就在这时,一人急跑而来,在马车下喊:“公主——”
是宋之洵的声音!
司妤立刻探身出来,看见个普通兵士站在车前,细一看,正是宋之洵。
“宋之洵,你没死!”司妤大喜。
宋之洵将地上死去那兵士的衣服扒下来,递向她道:“快穿上!”
司妤不知他要她穿上做什么,但外面是战乱,宋之洵语气急促,她便不再多问,立刻将衣服随意套上,一边戴上头盔,一边跳下车来。
“随我来!”宋之洵拉了她便往营地某个方向走。
此时营中纷乱,所有人都抵御着敌兵,倒没人注意他们。
宋之洵拉着她到营地某个角落,眼看将要出去了,司妤停了下来,问她:“你带我去哪里?”
宋之洵道:“自然是带公主走,此时正是时机!”
司妤立刻问:“走去哪里?”
“走去哪里都好,只要能逃离高盛!”宋之洵说。
司妤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宋卿,我不知你为何还活着,为何在这里,但我并不想走。”
宋之洵大惊:“为什么?失去今夜,恐怕再难有机会!”
司妤道:“宋卿,我要与西凉军一起回京师,怎能就此离开?”
宋之洵一脸不解看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从未向他表明过心意,便开口道:“宋卿,对不起,我之前都是骗你,我知你投身高盛,又对我有意,那时我想杀高盛,所以蛊惑你反高盛,至于成不成功、你会不会死,我都没有想过,我想要的只是利用你杀高盛,至少多一次杀高盛的机会而已。
“如今我舅舅被杀,京城被占,高盛同意带兵攻回京城,我要和他一起,我哪里都不去,更不会和你离开。”
宋之洵怔怔看向她。
在他心里,公主是那个美貌无双又柔弱无依,对他情根深种,将所有希望放在他身上的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也是他梦幻中的妻子,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站在自己面前,用平静而无情的眼神与口吻,告诉他她对他都是利用。
怎么会呢?
怎么会如此?
想了好久他才意识到,她不是那个他以为的柔弱女子,她是司姓皇室后人,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皇家基业,没有半点儿女情长。
此时一人朝这边来,似乎发现他们行迹可疑,朝他们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司妤朝他道:“快走!”
宋之洵再没有时间多想,立刻逃出军营外,那本就疑心他们的兵士立刻拔刀要喊人去追,突有一道身影从帐篷后出来,朝那兵士道:“别追了,让他去!”
这是王小桃,兵士认识她,便不再追宋之洵,只交待:“县君快回营中。”
王小桃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兵士看看司妤,提刀下去了。
司妤看着王小桃,又看看宋之洵离去的方向,问她:“高盛是因你而放了宋之洵?而你……却有意放了他?”
王小桃真心觉得公主脑子好,看她一眼竟然就猜到了。
“是。”她回答。
她本就没想过要绑着一个人,今日看宋之洵想逃,就放他逃了,反正她自恃是表叔唯一的亲人,表叔不会怎么样她。
司妤自己往车驾方向走,王小桃问她:“公主真的对宋公子没有半点留恋么?他那么好一个人……”
对王小桃来说,如果宋之洵肯为了她去杀人,连这种情况都不顾自身安危而要带她走,她一定会激动得连性命都愿交出。
司妤缓声道:“我是公主……大兴的公主,朝廷羸弱至此,江山风雨飘摇,我有什么资格儿女情长?若大兴亡,我便亡,若我亡时,大兴还在,我便不负此生。”
公主很少和她说这么多话,说的也都是些疏离的套话,而此刻,王小桃却听出这就是长公主的心里话。
她看向公主,突然觉得面前的女子这么美貌,这么尊贵,却又这么……让人怜惜。
若是早几十年的公主,她定能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嫁世间最好的男子,过让所有女子艳羡的生活,但偏偏她是乱世中的公主,还不甘做亡国公主。
司妤往自己车驾附近去了,身边已有护卫紧张地围上来,怕她再跑了。
而此时,远点又有大片的军队奔袭而来,不一会儿,她听见卢慈在营外喊:“庞能,太尉车驾在此,你为商州刺史、朝廷命官,为何侵扰?”
随即对方道:“国贼高盛,不过区区一介屠夫,竟自封太尉,杀害重臣,败坏朝纲,如今掳公主而逃,人人得而诛之!”
紧接着那边兵士喊:“诛杀国贼,营救公主——”
一时间喊声震天,士气大振。
司妤亲眼见到身旁看守她的护卫看她一眼,眼神中带了犹疑。
她明白,军心尤其重要,如今高盛重伤本就让军士士气低落,而他们也确确实实劫掳着公主,若非对高盛死忠,没有人愿意造反,司妤不禁替卢慈担心起来。
想了想,她看看周围,脱下身上士兵的盔甲,朝护卫道:“带我去那辆战车旁!”
没一会儿,一辆战车自营帐中出来,黑夜中,能见到车上竖着写有“高”字样的旌旗。
庞能方军士一见旗帜,便已张弓搭箭,只等战车靠近就放箭射倒旗帜,却不曾想待战车慢慢靠近,火光中,看清那竖旗之人竟是个绝美的女子。
“我乃永宁长公主。”战车上女子大声道。
庞能人马见此情形,都惊愕不已。
战车上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却又雍容华贵,自有一种天家傲气,比传说中的大兴明珠更让人震撼。
她看着这边道:“我杀太尉,是为奸人蒙蔽,如今安朝烈于京中作乱,太尉欲进京摛贼,诸位勇士,若为大兴军人,当横戈跃马,与太尉共讨乱贼,而非在此内斗。意欲劫营者,是为反贼,当诛九族。”
此言一出,无人敢杀公主,也无人敢再劫营,庞勇手下士兵犹疑间放下兵刃。
庞能不死心,在马上大喊:“此为高盛胁迫公主,打败高盛,救下公主——”
司妤喊:“非有人胁迫,庞能,你为大兴臣子,食大兴米禄,却不思报国,在此公然作乱,意欲何为?”
说完,将旗杆交给旁人,拿过一张弓,张弓一箭朝庞能射出。
这是营中弓箭手的弓,司妤头一次碰这东西,以她的臂力,连弓都拉不开,这一箭只能算依样画葫芦,箭还没射到庞能面前便掉了下来。
但她没射中没关系,她的动作代表了公主的态度,公主都朝庞能发箭,称庞能为作乱反贼,那庞能喊出的“救公主”的口号又算什么?
卢慈在此时大笑,朝西凉兵士喊道:“诛杀反贼庞能,保护公主,杀庞能者重赏——”
此话一出,西凉兵纷纷往前冲杀,庞能一方则再无战意,节节败退,很快便作鸟兽散。
卢慈还欲追,从中军帐中传来将令,让他别追,停下来修整。
显然,这是高盛的命令,高盛出于其他考量,不欲与庞能久斗,
卢慈策马回营时,司妤已从战车上爬下来,正站在营中揉着自己的手腕。
之前射那一箭,她唯恐箭射不出去,硬是使出全力,几乎要将手腕拉脱臼。
卢慈不禁多看她两眼,犹豫片刻,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陈滔从后面来,和她道:“方才多谢公主冒险举旗帜,此一仗才能不战而胜。”
那样的情形,高举战旗便是活靶子,万一有人眼瞎,万一庞能再蛮横一些,直接放箭,任是公主还是皇帝,说被杀也就被杀了。
司即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举措实在危险,但……或许是谋划杀高盛的事,让她已经习惯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朝廷权力不在皇室身上,她依靠的舅舅不在了;抱以希望的安朝烈比高盛还疯狂;宋之洵也不堪重用,她没有别的办法,除了作为女人的身体和作为人的性命,她又有什么呢?
如果连这些都顾惜不舍,她便只能干熬着。
此刻陈滔道谢,司妤道:“将军带兵士冲锋陷阵致性命于不顾,我又怎能安然躲在营帐内?我知西凉勇士自然不惧庞能之辈,但早些得胜,便少一些兵士伤亡,我心中也宽慰。”
听得此话,陈滔心中顿觉得激奋,他原本对皇室、对朝廷十分不满,如今听见公主能说出这番话,便觉得事情也没有绝对,皇室有些人,譬如公主也是不错的。
他再三朝公主道谢,公主则劝他快去修整。
等他回中军帐,便听卢慈问他道:“你与公主在那里说什么?告诉你,这女人最会以美色蛊惑人心,宋之洵便是这样,大哥也——”
说话间,他话音一顿,改口道:“总之你长点心眼,离她远些。”
陈滔十分不悦,反驳道:“若非有公主,我们这一仗哪能如此容易?我不过向公主道一声谢。”
“笑话,凭他庞能,我还不放在眼里!”卢慈道。
李风华说:“卢将军,陈将军,别争了,先将战况报与太尉吧。”
二人这才止住,将各营情况一一上报。
待卢慈几人走了,李风华朝高盛道:“太尉,属下有话,不吐不快。”
高盛看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李风华道:“属下以为,如今各位将军多有争执,彼此不服,皆因太尉帐下无少主,若有少主,就算太尉重伤,诸位将军必当齐心协力效忠,绝无二心。
“日前诸位将军之不战而撤出京城,就因太尉重伤未醒,性命垂危。实言相告,那时军中多以为太尉将亡,所以人心浮动,大有为自己想退路的心思。太尉勇冠三军,每每争战,必是身先士卒,万一太尉有差池,余下这数十万西凉勇士,必是分崩离析,各寻归路,那太尉之心血便全完了。”
高盛听着,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无法有反应,还是不想有反应。
李风华接着道:“所以待太尉痊愈,定要广纳妻妾,多生子嗣,如此才能长久。”
高盛瞥他一眼,突然开了口:“公思看我现在只有半条命,还流落在外,京城已失,就不要再和我提女人了。”
这是被逼急了,不得已开口,李风华怕他牵动伤口,连忙道:“我是说等太尉痊愈,大军安定下来,不是说现在……”
高盛不言,他继续道:“以及……长公主此人,虽美貌,却万不可轻视,太尉日后还须时时防备才是。”
高盛白他一眼,发话道:“出去。”
李风华知道太尉这是不爱听了,连忙告退。
王小桃猜测,表叔听了这话反应这么大,是不太想提起自己对长公主没防备,被她当众刺杀的事。
那时她在岸上,并不知道水里是什么情形,只能远远看见公主在水中穿梭自如,朝表叔挥去利刃,而表叔连自保都难,那对表叔来说一定是很难受的时刻,也是最耻辱的记忆。
李风华走后,王小桃去看他颈间的伤口,告诫道:“表叔以后要少说话,这伤刚好一点。”
她这边说着,高盛已经看向她,从他的目光里,她意识到他要问的话。
宋之洵不见的消息当然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王小桃便老实道:“我把宋之洵放走了。”
末了,她又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宋之洵要带长公主离开,长公主拒绝的事。
高盛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他试着抬手,手却仍然是无力,最后挫败地叹了声气。
王小桃连忙安慰道:“大夫说表叔中的毒太狠,那毒名为‘见血封喉’,号称一滴就能要人性命,表叔能保住一命已经是万幸了,慢慢喝着药,会恢复的,不要着急。”
高盛没回应,只是乖乖躺着没试着动弹了,静静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第27章 第 27 章
等天亮, 队伍稍作修整,便收到了命令,变换阵形, 回程朝东。
司即一见马车掉头, 就知道是要回京城了,顿时欣喜不已, 几乎想与高盛道谢。
但显然,他选择回京是有他的谋算,与她无关,以他的性情, 绝不会将京城拱手相让。
高盛同意攻回京城了,现在的问题是, 安朝烈有四十万大军, 西凉军这一回撤离只带回二十多万人马, 确实难以相抗。
她虽然在高盛营帐中言之凿凿说什么安朝烈根基未稳、他们里应外合,其实她对打仗之事一窍不通, 那些话全是为了说动高盛打回京城而已,如今她也开始担心起来。
尤其有一日, 竟见到卢慈麾下士兵和柴进绪麾下士兵打架,这种忧虑更甚。
西凉军是一支强悍的军队,但须有强将带领, 若是如此下去,一时军队四分五裂, 便什么都不是了, 又拿什么去对抗安朝烈?
所以……高盛什么时候能好?
她也疑心, 若高盛好了,真正夺回了京城, 会不会第一时间杀了她?
前路坎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几日后,大军在京城边上的新安郡扎营。
军士才停下,便有军令传来,安朝烈极有可能趁西凉军兵马劳顿而袭营,须全员戒备。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斥候来报,前方大军来袭。
高盛派陈滔出战,一番争战,对方偷袭并没占到便宜,于是收兵回去。
几日下来,双方多有交战,各有胜负。
卢慈曾率一路兵前去攻城,对方坚守不出,卢慈败回。
显然安朝烈并不准备速战,高盛手下兵将,大多出自凉州边境,这批人长年与羌人征战,其骁悍勇猛无人能敌,安朝烈纵有四十万大军也不敢轻敌,所以采用了防守战。
他守住京城与各方要道,粮草充足,西凉军却是前去西昌半途而回,粮草不足,安朝烈就这样拖着也能让西凉军无奈退兵。
相对来说,西凉军是更着急的。
如果不成,便要回西昌,徒劳这一场,到那时,安朝烈又已废帝再立。
司妤明白这些,跟着着急。
有一日她被叫入中军帐,见高盛已从床上起来,坐于一张椅子上,他面前是京城及周边地图,李风华卢慈等人都在,显然是在商议战事。
她多看了高盛一眼,发现他人似乎略有消瘦,但精神还算好,面目沉静,颈间有一条两寸多长的伤,正结着厚痂,看着很有些吓人,像是头断了又被接起来的怪物一样……她也不知道他如今能不能动弹。
她希望他能快点好,因为忧心战局,他不好,凭卢慈几人不一定能拿下京城。
她过来,高盛没开口,是风华道:“请公主来,是为向公主打听,薛迈其人,公主是否了解?”
司妤知道薛迈这个人,回道:“我见过他,我八岁时,他曾随舅母进京谋求官职,但父皇不曾召见他,倒是我因去见舅母,见过他一次。”
李风华又问:“他与郭循关系如何?”随即解释道:“此人在郭循死后投身安朝烈,有勇有谋,极难对付,如果能晓之以理劝其倒戈,此仗便胜了一半。”
“和国舅的关系……”司妤想了想:“原本他与国舅长子有来往,后来他向国舅求娶国舅长女,因他家中只是涿郡太守,国舅大感受辱,便将他羞辱一顿,不再许家人与之结交……那之后,两人应是没有来往,也许是这次国舅主动示好,他才投入国舅麾下。”
李风华听完,评论道:“如此,倒难说,若他对郭循其实心怀怨气,便有可能忠于安朝烈。”
“那就放弃此人。”高盛道。
李风华叹息一声,转而朝司妤道:“多谢公主,公主先去歇息吧。”
司妤道:“我去说服他。”
众人诧异地看向她。
司妤解释道:“他求娶那位表姐,曾来宫中做过两年伴读,之后才回乡嫁人,若薛迈因此事而怨恨国舅,想必是对此耿耿于怀,我或许能以这位表姐的关系说服他。”
李风华道:“我等的确打算派人混入京城,但公主入京也太危险了些,万一被发现……”
“万一被发现,他也不敢杀我,但若没发现,便极有可能说服薛迈。”司妤说。
的确,长公主出生当日,五彩霞光漫天,世人惊叹,那时宫人还以为皇后将要诞下真命天子,没想到却不是皇子,而是公主。
但这公主生得貌美非常,发如墨缎,肤如白雪,十多年间,越长越美,因此而被奉为大兴最耀眼的明珠。
这样身份的她,少有人敢胡乱杀掉,甚至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杀这样一个尤物都会觉得可惜,他们更愿意占有她,以彰显自己的实力。
高盛轻笑一声,“既然公主有此大义,那便依公主所言。”
他想,她能用美色引诱宋之洵,想必,被安朝烈拖到床上去也无所谓的,说不定还能策划下一次刺杀安朝烈,这样倒省了他们的事。
司妤看向他,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冷漠和微微的愤恨。
这眼神大概来自于她杀他那几刀,她也不想细究,只说:“那此事便如此定了,什么时候去,提早告知我。”
隔天,司妤便与高盛手下一名谋士一同进城。
那谋士名苏检,擅谋略,颇有口才,前去联系城内旧部,司妤则去联系薛迈。
京城在戒严中,出入查得紧,好在司妤是女人,倒更方便些,不是严查对象。
到城门,两人被拦住,守卫盯着两人看一眼,问:“什么人,到哪里去?”
苏检说出一口淮南口音道:“军爷,我乃安大将军同乡,此番得知安大将军将要封侯,特向大将军进献美人。”
此话一说,守卫都来看他身后的司妤。
司妤戴着帷帽。
守卫好奇了,问:“美人?长什么模样,让我等看看?”
苏检胸有成竹,朝司妤道:“便给几位军爷看看。”
司妤缓缓撩起面前轻纱,很快又放下。
为了遮挡面容,她特地画着浓妆,但就算如此,也让几名守卫惊住。
苏检道:“此番我若得赏,绝不会忘记几位军爷大恩。”
守卫便道:“我叫牛三,你记住了,得了赏少说要给我两坛酒。”
“那是自然。”苏检连忙道。
牛三正欲放两人通过,却有一人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他改口道:“这样吧,如今这城里很多细作,你们这一老一少的容易出事,我护送你们去见大将军。”
“这……”苏检自然不愿意,但牛三却是打定了主意,眼一横,握了刀柄道:“怎么,我可是好心,你还不愿意?莫非,你就是高营派来的细作?”
“那怎么能呢,我自然再愿意不过……”苏检连忙道:“那就多谢军爷了。”
事已至此,只能先同意。
好在这牛三八成是见司妤貌美,献与大将军后定得重赏,所以想分一杯羹。
牛三将门口守卫交与手下人,自己带着苏检与司妤进城。
往城内走数十步,司妤便觉京城和之前比起来有所不同,冷清了许多,而且靠近西街的一家大酒楼竟关门歇业了。
听闻安朝烈纵兵在城中烧杀抢掠,也许真是事实,所以才致城中商户歇业,普通人闭门不出。
牛三问苏检:“你准备怎么见大将军?去大将军府上?”
苏检有些犹豫,便问:“原本是想直接去大将军府上,只是不知会不会被通传,军爷可有好门路?”
牛三一个小守门的,当然没什么门路,他道:“要不然,你去买两坛好酒,到时孝敬那门房?”
苏检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好在军爷提醒!”
牛三便道:“跟我走,我带你去,酒我熟,保准让你买两坛好的。”
苏检与司妤便跟着他走,到了地方,牛三兴冲冲拉着苏检往酒馆去,苏检与司妤眼神交汇,已然作出决策。
就在几人进酒馆,牛三带苏检买酒,而苏检小心翼翼,挑三捡四时,司妤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苏检还在那里挑酒,又和掌柜的讨价还价,直到牛三一回头,惊道:“那女人呢?”
苏检才回头,佯作吃惊,连忙出去看,随即道:“完了,这女人跑了!”
“跑了?这……她不是跟你来的吗?”牛三问。
苏检回答:“她是我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足足五十两银子啊,倾家荡产,把我家宅子都卖了!”
“那还不快去找!”牛三比他还急。
苏检这才回过神:“对,去找,去找,她没来过京城,一定走不远的,沿着街道追!”说着就要扔了酒去追人。
牛三倒还冷静一些,拉了他道:“我帮你去找,你找那头,我找这头,找着了或是正午时分在这儿碰头,明白了吗?”
苏检连连点头,便跑了。
司妤却还真不熟悉京城的路。
她虽在京城长大,可日日都在宫中,就算出行也是乘着公主仪仗,或是乘马车到太尉府,但太尉府就在皇宫东边,出宫门就到,相当于她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她在街上转了几圈,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苏检会合,一来她找不到回酒馆的路,二来她还不敢回,怕撞到那牛三。
最后她决定直接去找严淮。
尚书令的府邸也在皇宫附近,是她能找到的。
到严府叩响门环,门房来开门,看她一眼,问:“娘子找谁?”
司妤将一只簪子拿出来:“劳烦阁下,将此物交与严令君。”
各府邸的门房每日迎来送往,都是主人家最得力的心腹,那门房接过这簪子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一时觉得奇怪,主人并不是好色之徒,竟有女人找上门,而这女子说话、行事,样样透着一股雍容贵气,也不像是什么风尘女。
他略一思忖,回道:“娘子稍等,我这便去禀明主人。”说完拿着簪子去了。
司妤也不知严淮能不能认出这是自己的簪子,但宫中出来的东西,用料与成色自然与外面不同,严淮当会慎重才是。
好在没一会儿,门房回来,开门让她进去。
司妤被领到外院的书房前,门房在外道:“主人,那位娘子来了。”
里面应了一声,过一会儿严淮才从里面出来。
见到来人身形严淮便有些愣,随即司妤撩起垂纱,惊得严淮脸色大变,立刻就上前来要行礼。
司妤打断他:“严令君,小女子冒昧前来,打扰令君了。”
严淮这才知司妤不愿让人知道身份,很快让门房下去,将司妤请进了书房。
到书房,严淮连忙向司妤行礼:“臣拜见公主,当日公主被水冲走,臣全力去寻,却还是被人抢了先,及后公主便被带走,音讯全无,臣无能为力,实在……”
严淮的心痛溢于言表,最后道:“如今能见公主安然无恙,臣死而无憾。”
司妤是相信严淮忠心的,他对大兴若没有忠心,便不会冒险给高盛写信求救。
她让他起身,随后道:“严令君送去给太尉的信,我看到了。”
严淮抬起头,一时不知她与高盛目前是什么情况。
司妤解释道:“大敌当前,我与太尉如今已暂时讲和,京中现在如何了?”
严淮来不及消化这里面的信息,立刻回道:“安朝烈欲废帝再立,臣与朝中公卿极力反对,加上正好那时平州王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此事便暂且搁下,之后平州王病愈,安朝烈再欲提起,幸而太尉折返欲攻京城的消息传来,朝臣也仍是不同意,此事也就搁置了。”
“太后与皇上可还安好?”司妤问。
“安好,只是宫中皆是安朝烈的人,皇上的课业也被停了,臣等靠近不得,自公主离京,便再未见过皇上。”
不算是好结果,但也不是最差的结果,司妤也不忍问昌乐的消息,顿了顿,说明来意:“太尉将伐安朝烈,期望严令君能暗中联系朝臣,予以方便,另,不知严令君与薛迈是否熟悉,我欲见他一面,还须令君居中安排。”
严淮既依然是尚书令,证明安朝烈还算信任他,因此他应该与薛迈也有些交情。
严淮一口答应,看看天色,道:“臣现在便给薛迈下请帖,邀他明日至府相聚,委屈公主在此处留一夜。”
严淮与薛迈就算有关系也只是官场上的同僚关系,自然不能突然让人来见,这样安排已是最快的速度,司妤同意。
到第二天,薛迈受邀而至。
薛迈大约是三十五上下的年纪,出身书香世家,本人看上去有几分儒将风采。
严淮将薛迈请进客室,不期然,薛迈却见堂下坐着一人,貌若天仙,却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傲然贵气,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天下间有这等容貌,又有这等气度,还出现在严淮府上,只可能是一人。
那人缓声道:“薛卿,许久不见。”
第28章 第 28 章
薛迈立刻上前见礼。
司妤却沉下脸, 正颜厉色道:“国舅遇难,可是薛卿与安朝烈合力谋害?”
薛迈连忙道:“绝无此事,臣既受国舅之召, 又怎会谋害国舅?国舅为安朝烈与其义子屈继先所杀, 臣本欲召集宣州兵马为国舅复仇,奈何其余人皆降, 臣孤掌难鸣,才不得不暂且归顺。”
司妤道:“如今安朝烈欲自行废立,纵兵在京城烧杀抢掠,其义子更是劫掳公主, 欺辱君上,薛迈, 你出身书香礼义之家, 本为朝廷命官, 当勤政爱民,报效朝廷, 如今却助纣为虐,鱼肉百姓, 来日史书奸臣传上,必有你一笔!”
薛迈立刻叩头,痛声道:“公主恕罪, 臣亦苦心归劝安朝烈约束屈继先与兵士,匡扶社稷, 救回公主, 奈何其不听臣言……臣也终日抑郁忧心, 却无可奈何!”
司妤问:“果真如此?”
薛迈立刻道:“如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
司妤语气才缓和下来, 温声道:“昔日郭家惠君表姐曾为我宫中伴读,我便知她倾心之人,不会是豺狼虎豹。”
薛迈意外地抬起头来,喃喃道:“郭家……大娘子?”
“正是。”司妤似乎顺口道:“薛卿字中,可是有个‘配’字?”
薛迈道:“是,臣字文配。”
司妤道:“当年表姐在上汜日之前绣香囊,我见里面有个‘配’字,便问这香囊为何人所绣,表姐羞涩不言语,我便戏称,是否是表姐心上人,表姐说,舅舅送她入宫,是准备为她配宗室子弟,但她全无此心,只想回乡。
“后来,上汜节至,不知怎么,她又不绣了,那香囊前些日子被宫女翻出来,我才知竟在我的旧物里,她也未带走。”
薛迈听这话,不禁泪如雨下,泣声道:“臣便是上汜节向郭公提亲,只是当时气盛,不知郭娘子有此意,若知,绝不会因郭公羞辱就负气离去……”
“原来如此,大概是表姐收到消息,知道无望,便死心了。”司妤叹息道:“舅舅低看薛卿,害了表姐。”
郭循长女郭惠君已在五年前离世,那时长生教作乱,她夫君弃她而逃命,令她被长生教贼众掳获,她不愿受辱,举刀自尽了。
此事薛迈自然知道,而他在提亲遭拒、负气离去后便再没见到郭惠君。
那女子,便成了他心底永远的悔痛。
司妤见郭循痛哭,知道他定会忠心不二,便继续道:“薛卿,我欲讨伐安朝烈,薛卿可愿助我?”
薛迈立刻道:“但听公主示下,臣赴汤蹈火,以死报国!”
“太尉高盛日前虽狂妄,但如今愿伐安朝烈,薛卿得安朝烈信任,望助一臂之力。”司妤说。
薛迈思忖片刻道:“臣与淮南聂怀光一起守京城北门,此人对安朝烈也有不满,五日后为安朝烈寿诞,臣会说服聂怀光,开北门,放太尉入城,届时以城上白旗为号!”
司妤下座起身来朝薛迈曲身行礼:“我在此替大兴、替万千百姓谢过将军,江山安危,全系将军身上!”
薛迈立刻跪拜道:“臣惭愧!事成,则臣在,事败,则臣死!”
严淮在一旁,不由多看司妤两眼。
长公主此番游说薛迈,可谓恩威并济,步步为营,真正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薛迈心甘情愿臣服。
若先帝有公主这般英明,江山何至于此?
若皇上有公主这一半匡复祖宗基业之苦心,也许便不会有高盛之欺君、安朝烈之祸乱。
就在此时,外面却有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严淮正欲呵斥下人,外面人道:“令君,屈大将军来了!”
话音落,门已被推开,外面一人道:“严令君叫薛将军喝酒,怎么不叫我?”
来人膀阔腰圆,有几分异族神色,正看向室内。
此时严淮站在酒案左方,薛迈在酒案下方才起身,司妤就站在薛迈面前。
司妤立刻低下头,缩着身子,一副丫鬟婢女的姿态,严淮则道:“只是小酌一杯,薛将军也才刚到,屈将军怎么得空过来了?”
司妤才知,这人竟是安朝烈义子屈继先。
他突然过来,是否是刻意?或是对严淮与薛迈起疑?
屈继先却已将目光投到司妤身上,一边看着,一边道:“不过来讨两杯酒喝。”说着问:“此女是何人?”
严淮略有迟疑,随后回道:“是严某府上一名舞伎。”
严淮与薛迈在此,旁边一个女子,除了是歌舞伎或婢女,再不可能有其它。
屈继先的目光全被司妤吸引住,语气中含着惊叹,道:“到底是严令君,府上竟有如此绝色之人,与她比起来,六宫粉黛也不算什么了。”
严淮笑道:“将军谬赞了,因薛将军至,才令此女出来献舞一支。”
“既然如此,那舞上一段,我看看。”屈继先道。
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严淮只能让几人就座,朝司妤道:“那……你便与二位将军献一支舞。”
司妤曲身道:“是。”
说罢,只能在案下跳起舞来。
好在她当时为杀高盛特地练过两段舞,也能将就看,不致暴露她不是舞伎的事。
屈继先看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严淮与薛迈对视一眼,都面露忐忑。
待司妤跳完,严淮责备道:“毫无长进,莫污了客人的眼,算了,你下去吧。”
司妤正要走,屈继先道:“屈某却觉得这一舞极好,敢向令君讨此女回去,令君愿意割爱么?”
严淮愣住,不知如何回应。
司妤倒是想严淮说这是他宠妾,不愿赠人,可严淮毕竟不敢如此大胆,这一犹豫,也失去了机会。
没等严淮回话,屈继先就已从酒案旁起身,一把拽过司妤:“令君放心,屈某受此大恩,绝不会忘了令君。令君每每在朝议上反对义父废帝,可知义父已生怒,多亏屈某在一旁劝阻,义父才留下令君。”
严淮怕他起疑,连忙道:“多谢将军,只是此女……此女也是严某心中所爱,实在……”
屈继先笑道:“我知道,令君惧内,身边有此女也是浪费,倒不如赠与我,我在义父面前必定多替令君美言。”
说着他就要将司妤带走,严淮立刻道:“不可——”
“嗯?”屈继先略有恼怒又有疑心地回头。
司妤今日的妆容并不像舞伎,严淮的态度也很不寻常,要不是屈继先被美色所迷,也许就察觉到了,司妤怕暴露,便赶紧道:“多谢令君垂爱,劳令君收留这许多年,妾身身无长物,只能来世再报。妾身仰慕屈将军英名,愿随将军离去,求令君应允。”
说着朝严淮跪拜。
严淮自知今日无法留下公主,只能同意,叹声道:“既如此,那你便随将军去吧。”
屈继先大喜,拉了司妤便往外走,到门外,挟她上马,赶往府上。
司妤今日算是知道这屈继先好色到何等地步,思来想去,只能先顺从他,再找机会逃出,反正她早已不是清白身,也死了做贞洁烈妇的心。
屈继先带司妤回府上,便拉了她朝后院去,一边大步走着,一边目不转睛看向她,从头到脚,几乎要用目光给扒干净,随后得意道:“你知道本将军?”
司妤温声道:“在严令君府上,曾听过将军威名,一直心存景仰,不想今日能得见将军。”
屈继先大笑,过了中庭,一把将司妤抱起。
迎面却撞上一行人,竟是昌乐,昌乐看着司妤,大吃一惊,几乎就要唤出来。
司妤立刻从屈继先怀中下来,朝昌乐行礼道:“见……见过夫人……”
一副害怕的样子。
昌乐震惊地看着司妤,屈继先笑道:“这不是夫人,这是昌乐公主。”
“公主?”司妤假装诧异,看向昌乐,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昌光看着司妤,语气淡淡道:“这是谁?将军从哪里弄来这女人?”
屈继先得意道:“严淮府上的舞伎,被我讨来了,怎么,这美人比起你那姐姐,长公主如何?人人说长公主美,哪天我从高盛手里抢回来看看,到底谁更美。”
昌乐道:“倒是比皇姐并不差,只是太小家子气。”
屈继先大笑:“公主是忌妒了吧,她可比你好看多了!”
说着一把挟住司妤就往寝房中去,昌乐在后面立刻道:“将军不怕安大将军怪罪?”
屈继先回过头:“义父怪罪什么?”
昌乐道:“我承认,此女比起长公主来也不逊色,五日后将是安大将军寿诞,将军为何不将此女献给安大将军?大将军必定欢喜。若让大将军得知将军得此美人,却偷偷据为己有,大将军心中如何想?”
屈继先不禁犹豫起来,放下了司妤。
趁他犹豫,昌乐继续道:“就怕将军舍不得,爱美人胜过爱前程。”
屈继先明显烦躁起来,一会儿恼恨,一会儿又看看司妤,一边觉得昌乐说的有道理,一边又舍不得眼前的美人。
这时有人道:“将军,廖都尉求见。”
屈继先想了想,吩咐丫鬟道:“把她带去后院,等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先走了。
昌乐看着丫鬟将司妤领去后院厢房,也跟着进屋道:“你们下去吧,我问这美人几句话,探探她是什么来历。”
她毕竟是公主,丫鬟们不敢反抗,依令下去了。
待她们下去,司妤立刻关心道:“昌乐……”
昌乐却急问:“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司妤解释:“我在高盛军中,他要打安朝烈,我潜进来找些忠于皇室的臣子。”
听她这话,昌乐不由哭起来:“真的?高盛能打进京城来吗?姐姐,那屈继先太可恶,他将我掳来宅中,我要不从,他就打我……我如今已是完了……每日都恨不得去死,可我再没见过母后,也回不了宫……”
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痛哭流涕。
司妤安慰道:“说什么话,乱世之中,能活着便是希望。你不要惹怒他,先顺着他,等我们的消息,安朝烈的人不是西凉军的对手,我们定能夺回京城的,到那时就好了!”
昌乐仍是哭,心中却有了希望,又问她:“可你怎么被带到了这里?”
“我在严淮府上,被屈继先撞见,便不问青红皂白将我掳来,你不要向他暴露我的身份,要不然他知道我来城中找内应,那一切便完了。”
昌乐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绝不会说。”
“那你可能帮我逃出去?我还要出京城给高盛营中带话。”司妤问。
昌乐无助道:“这里都是屈继先的人,我要怎么想办法?”
“有没有没人看守的时候,有没有狗洞之类,守后门的是什么人,或者有没有能出去的机会?”司妤提醒她。
昌乐想了想,“后边院墙那里倒是有个狗洞,但院子里有人看守……我想起来了,我屋子后面是个空房子,今天晚上我偷偷把它点了,这样下人们要来救火,你就趁机逃走。”
司妤觉得这样可行,刚向她问明狗洞具体方向,外面便传来屈继先的声音,昌乐便已起身,急朝司妤道:“姐姐你出去后定要来救我!”说着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屈继先很快过来,在屋外朝昌乐道:“你可别打她的主意。”
昌乐不屑道:“不过一个舞伎,我为何要打她的主意?怎么样,姓廖的定然也劝将军将她留着献给大将军。”
屈继先“哼”一声,推门进来看一眼司妤,见她安安稳稳坐在屋内,便又出去朝丫鬟吩咐:“好好侍候着。”说着带着昌乐走了。
司妤眼看昌乐回头期待地望她一眼,心中不由叹息。是自己太天真,以为安朝烈会是忠义之臣,结果到了京城他才显露野心。
而这朝廷上下,有多少人是假忠臣,有多少人是真反贼?
她熬到夜晚,也不敢睡,至三更天,果然听到外面有嘈杂声,有人喊:“走水了——”
火势似乎不小,她在屋内就闻到了焦糊味,又听有人大喊“快救火”,脚步声都往东边而去,待门外安静下来,她便开门看向外边,果然空无一人。
于是立刻从屋内出来,小心绕过几个院子,去找昌乐说的那个狗洞。
狗洞并不好爬,墙下有个坑,若非她瘦,还不一定能爬出来,好不容易钻出来,却听见附近有巡逻卫兵的脚步声传来。
外面是一条空旷巷道,完全没遮掩的地方,她没办法,只好又钻进狗洞内,待卫兵过去,再从里面艰难爬出来。
这一趟太急太慌,竟把一只鞋掉在了里面,可她不愿再钻回去找,又怕在这儿耽搁太久被卫兵发现,只好不管不顾往远离屈宅的黑暗处跑。
从未赤脚走路过,几步路便硌得生疼,但逃命在即,顾不上这些。
正值月初,只能见着微微的月光,她又不识路,跛着脚绕了好几圈,也不知绕到了哪里,终于到一片僻静的角落,她便将就在墙根下坐下,休息一会儿,准备熬过黑夜了出城去。
这夜如此漫长,偶尔能听见更鼓声,又能听见犬吠声,她盼着能听见点人声,又怕听见人声靠近。
此时她孤身一人,行迹可疑,无论是碰见人,还是碰见野狗,都能让她无法应对。
但并没有坐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竟有一队军士从前边街头跑过去,听他们议论,竟好似从屈宅出来的,要抓一个女人。
司妤一听便知是在抓自己,屈继先竟这么快就知道她跑了。
而且她这才知道,自己藏的这地方竟离屈宅不远。
只能继续藏。
万幸夜里黑,出来找的人也不多,又在某个巷道里藏了半夜,才算熬过夜晚。
她却不敢再去找严淮,怕屈继先在那里堵她,而城中一定还在搜寻她,她想尽快出城去。
但脚上掉了一只鞋,样子太怪异,若要出城,还要配齐一双鞋才好。
最后在城中逡巡一会儿,找到个沽酒的妇人,她用自己身上的鲜亮衣服和妇人换了身布衣,为了拿一双鞋,还被妇人摘去耳环,如此司妤才敢往城门去。
城门严查进城的,对出城的倒只是随便问问,司妤端着一颗心从城门出去,到离城门老远才松一口气。
但她还须找到高盛的营地。
只知离城五十里,还知在京城西边,但她并不知路线,加上一夜担心受怕,此时已是饥肠辘辘,粒米未进。
而她最好赶在天黑见找到营地。
今日有太阳,她踉踉跄跄朝西走,但凡路上见到疑似闲散的男子,便吓得魂飞魄散,怕他们起歹心;见到村落也不敢去讨吃的,一是怕遇险,二是实在不会,最多找老人或妇人问一问路,便继续往前走。
直到下午,她远远见着一条河,长得很像高盛营地边上那条,便觉得有了希望。
更何况她又饿又渴,就算没有吃的,喝点水也好。
便欢喜地往河边去。
穿过一条林中小路便到河边,她急跑过去,才赫然发现那河边竟躺着一群男人,足有四五十人,身边都放着柴刀或是斧头,有几人还拿着环首刀,分明是一群落草的匪寇。
此时这群人也看向她,眼冒精光。
那样的眼神,犹如恶犬看到肉。
她在片刻的怔愣后赶紧转身往回跑。
后面很快传来动静,不用看也知道他们追来了。
司妤几乎要哭出来,这群匪徒又与屈继先那种人不同,在屈继先面前,真有什么事她还能自曝身份,他们杀她之前都要先考量一番,但匪徒却不同……
“救命,救命——”一直没出声的她急得大喊。
但还没跑出那片树林,她便被人一把抱起,那人将她挟在腋下大笑:“是我的了,我先!”
“要不是你绊我一下,怎么也轮不到你!”旁边人说。
“呵,那明明是你自己摔的!”这人说着便挟着她往河边走,司妤惊得一边哭一边喊“救命”,却也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最后她无奈急道:“我是公主,你们放了我,我给你金银——”话未完,那人将她扔进了河里。
这一扔让她全无反应,哪怕会水也呛了一口水,还没等她浮出水面,那人便已下水来,抓了她衣服将她脸在水里洗净。
随后一看她脸,既惊又喜,赞叹道:“他娘的,今天走了大运!”说着又将她从河里拎起来走向岸边,周边人都艳羡地看着他,甚至已经想要脱裤子排队。
司妤知道自己完了,她终究是将这一行想得太乐观。
但抬眼间,她却瞧见一队铁骑自远处河边慢慢逼近,当先一人,身穿银光铠,手持掩月刀,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于天光与水光中踏马而来,犹如天神。
竟是高盛。
一时间,她以为是梦,又一瞬间,她突然安下心来。
第29章 第 29 章
这群匪寇也看到了远处慢慢靠近的队伍, 不由警惕起来,一边拿起武器,一边胆寒道:“这是……是什么人?”
他们只是落草的土匪, 对方可是正规的军队, 还是骑兵,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挟着司妤的人将她放了下来, 一边盯着前方,一边去拿了边上的环首刀。
有人道:“听说有一群西凉军在附近安营,是什么……高盛的大军,会不会是他们?”
这人回道:“老七, 等他们来了,你和他们说, 我们愿加入他们。”
“好。”
乱世之中, 若有人愿意投军, 那些大官们高兴还来不及,更何况他们这群人都是青壮, 是绝佳的兵力来源。
几人商议间,那队铁骑已袭至跟前, 里面一人上前两步,拱起手正要说话,那战马之上的掩月刀已然落下, 一刀便似切菜般将那人头颅割下,滚出老远, 失了头的身体还没反应过来, 兀自站着。
出手的自然是高盛。
后边的人愣了片刻, 随后立刻拥上去朝高盛砍杀,可高盛拿的是几十斤重的长柄掩月刀, 在挥扫间就已劈杀过来,瞬间便又杀去五六人,骏马闯入贼匪堆里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碍就策马奔至司妤跟前,一弯腰,没等司妤去攀爬,单用臂力就将她拎起来,扔到了马背,司妤堪堪坐在了他身后。
她没骑过马,这样的高度,这样的颠簸,都叫她惊惧,下意识就紧紧抱住身前人的腰身。
那一瞬间,刚才他在水光中那天神般的身影与多年前那个少年将军浴血奋战的身影重合,才让她觉得,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有鲜血溅到她脸上,眼看着刚才那群恶匪一个个死在面前,头颅、胳膊往地上滚落,尸体交织,血流满地,仿佛进入人间炼狱。
原来这就是战争。
不,这还不算,因为这只是西凉军对土匪的单方面杀戮。
高盛并未在人群中恋战,而是骑马载着她冲向前方,远离了那伙匪徒才将她放下马。
他自己并未马上掉头回去,只是看了眼战况,料定无碍便留在了原地,西凉骑军很快就将这群匪徒杀尽,随后留人检查尸身,大部分人往这边来,到两人见面,先下马朝司妤跪拜,随后朝高盛禀报道:“太尉,共有匪寇五十二人,无一活口,我们无人战亡,有一人胳膊受伤。”
高盛点头,淡声道:“原地休息疗伤。”
那人便去吩咐,留两人戒备周围,其余人原地休息。
司妤看着高盛,好半天才开口:“你……好了?”
高盛看她一眼,往河边走,一边走一边回道:“正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说完,蹲下身洗了把染血的手和刀柄。
司妤看着他,觉得自己至少要跟他道一句谢,但话到嘴边,却有点说不出来。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到河边洗了手脸,喝了许多水。
高盛起身,见她如此一捧一捧喝水,问:“你要喝多少?这水很好喝么?”
当然不好喝,但也不算难喝,最主要是她饿。
她继续喝了两口水,什么也没说,等回头,就见高盛朝她递来一个干烙饼,在军营中这么久她也知道,这是营中常用的干粮。
她接过那饼,咬了一口,没咬动,试了两三次才将那一口咬下来,却咽不下去,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去河边捧了一口水喝,就着水将那烙饼咽下去。
高盛哂笑一声,一边笑着,一边倒向她递来个水囊,这样更方便。
司妤看出来这是他自己的水囊,本想不要,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这才道:“多谢。”
喝水时却十分注意,唇齿都没有碰到水囊口。
高盛在一旁看着,私心觉得真有意思,现在竟跟他避讳起来了,两人什么没干过,她连他子孙根都吃过,现在连个水囊都不碰。
他将掩月刀往地上重重一杵,靠在树边,“哐”的一声让她惊了一下,见他只是放刀,便不再留意,又和水吃了几口烙饼,自己也在树边坐下休息。
司妤吃了一半烙饼便饱了,去将水囊重新打满了水,连同剩下的一半烙饼,一起还给他。
高盛随手接过。
这时司妤也缓过气来了,问他:“太尉为何在此?”
高盛回答:“苏检回来了,带回公主的消息,臣想着,以公主的能耐,说不定能哄着屈继先三天不下床,然后倒戈去杀安朝烈呢?那出城自然也不在话下,所以派了几队人出来找寻。”
司妤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回道:“拿我做玩物,以太尉为始,屈继先只以为我是舞伎,太尉却是因我是公主才亵玩。”
高盛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她却没继续在此事上纠缠,而是在旁边坐下,说道:“薛迈说四日后是安朝烈寿诞,他会在夜间打开城门,以城上白旗为号,让太尉进城。”
高盛嗯了一声。
余后,两人再未说完。
天色不早,须尽快回营,队伍没一会儿就整装出发。
司妤仍是坐高盛马背上,这一次却没紧紧抱着他,而是自己寻了块地方,拽着马鞍。
高盛心里很气闷,他很想知道她前夜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从屈继先手上逃出来的,但又觉得要是问出口,显得他很在意她似的。
不过他很想杀了屈继先,先阉了他,再杀他。
队伍很快回到营地,通过李风华之口,司妤才知那伙绿林贼匪已在周围盘旋几日,高盛怕她出城来正好碰到,便准备提前去将伙那贼匪劫杀,这才去的河边,没想到正好她就被他们撞上了。
但话被他说出来,却是十分难听。
她下午又吃了一顿热的小米饭,终于好好睡了一晚。
第二天营中有变动,卢慈与柴进绪都不见了,不知带兵去了哪里,陈滔还在,司妤觉得陈滔好说话一些,趁他休息时请他教自己骑马。
不只想学骑马,她还想学射箭,身在军营,一身本事才是保命手段。
听她提这请求,陈滔诧异又受宠若惊,只犹豫片刻,便连声说好,但凭吩咐。
司妤笑道:“有劳陈将军。”
司妤既是公主,有一张绝美的容貌,平时又是个端庄清冷的人,她对人一笑,难免有一种灿若星月的感觉,让陈滔顿时恨不能伏地叩拜。
于是陈滔带司妤去挑马,事无巨细给她讲解,帮她挑了匹娇小温驯的马。
待讲解完,陈滔便让司妤自己喂马,与马熟悉,他则要去练兵了。
练了一会儿,中场休息,李风华过来。
李风华已为这一战军师,陈滔问他:“军师过来有何事?”
李风华道:“无事,只是与将军随意聊聊。”
说完问他:“将军之前与公主在说什么?”
陈滔很快回:“公主说要学骑马,问我能否教她,我便带她去挑了匹合适的马。”
李风华捋着胡子,微笑道:“方才太尉一直遥遥看着将军,兴许是怕将军走了那宋之洵的老路,将军还须记在心上啊。”
陈滔一听,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宋之洵就是受了公主蛊惑而反的啊,虽然公主没流露出这种意思,他也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太尉心里怎么想呢?
更何况公主可是太尉的……
他立刻朝李风华道:“多谢军师提点,是在下糊涂了,险些犯下大错!”
李风华摆手道:“言重,言重了,不过是闲聊两句。”说完,便又晃悠悠走了。
等下午,当司妤自觉和那匹马熟了,来找陈滔教她上马时,陈滔却说军务繁忙,给拒绝了。
司妤便不知找谁。
随后问了两个眼熟的将军,那两名将军也恭敬地拒绝,她一回头,就见到高盛来了。
高盛问:“公主就算学了骑马,难不成还能学会上阵杀敌?既学不会,学骑马做什么?”
司妤冷下脸:“我行事,还无须太尉来指点。”
这便是一副公主架子,高盛很是气恼,莫名就想将她按到榻上狠狠收拾一番。
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脑袋差点搬家,也没让他断了这颗色心。
司妤欲走,他开口道:“你先踩住马镫上马,这马温驯,不会掀你。”
司妤迟疑一会儿,终究是想多长进一些,便依言走到马身旁小心翼翼上马。
原本还觉得自己不错,这么顺利就坐上了马背,但没想到一到马背她就慌了,那么高,马还在动,她整个人都僵直起来,轻轻颤抖,完全忘了刚才陈滔说的骑马要领。
高盛此时朝她伸手:“缰绳给我。”
司妤颤颤巍巍将缰绳递给他。
他接了缰绳,便牵着马缓缓往前走,司妤惊叫了一声,赶紧抓住马鞍,大口喘息。
高盛也不说话,就这么牵着马慢慢踱步,因马的缰绳在他手中,司妤也慢慢放松下来。
直到走了小半圈,她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马背上的感觉,不再怕了,心中不由欣喜,开始回忆如何骑马。
等慢踱步绕了两圈,高盛便将缰绳递给她,问:“熟悉了?”
司妤肯定地点头,接过缰绳。
高盛便扯动缰绳,让马小跑起来。
司妤发现他竟留在了原地,直接将马给她控制,虽然马速不快,但还是大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拽紧缰绳弯下腰来,高盛在下面喊:“放松,直起腰。”
司妤还在缓缓习惯直腰,高盛便又道:“屁股别不动,起来——”
司妤却是不懂,又被他这么喊这种词,有点又羞又恼。
随即高盛就跑步过来,牵住了马,“元亨没教你动作?”
司妤抿着唇问:“什么动作?”
高盛在下面道:“马背颠起时起身,马背下落时坐下。”
陈滔的确没和她说过这些,大概是不好意思提臀部这种部位,也有可能是没上马,便没说到,司妤勉强试了试,有些不适应,又问他:“为何要这样?”
不是很累吗?她想。
高盛十分直接:“被颠上半个时辰,你屁股就会散架,裤子都会被磨成开裆裤,到时候——”
“好了,我明白了。”司妤打断他。
看出她的窘迫,高盛笑了笑。
司妤再次开始试,仍是马小步跑,又跑了两圈,虽然一直在努力随着马背的颠动而动,但她真的体会到屁股要散架的感觉,包括大腿两侧都磨得生疼。
她便央求高盛:“我怎么让它停,快让它停——”
高盛自己过去将马停了下来,司妤又在上面坐好久才缓过来,然后扶了马鞍,踏着马镫从马背上爬起来。
此时她两条腿都是僵的,远没有上马时那么觉得自己“孔武有力”,甚至因为腿僵麻都要站不稳。高盛在地上托了她一把,才让她没有跌在地上。
她又不知道是不是要道谢,他却已经讥讽道:“这般体力,这般资质,若是我营里的兵,早就让他滚了,连喂马也不配。”
司妤知道自己在动作方面不算厉害,至少学跳舞她是十分笨拙的,她与五六个宫女一起学,学到最后,论动作的熟练度,她只能排倒数。
但被如此奚落,仍然会受不了。
她回道:“术业有专攻,若是擅长,我便不用学了。”说完,又补充道:“对了,太尉大概不明白‘术业有专攻’的意思,若是回营时还记得清这话,可以去问问李军师。”
高盛气得想骂人。
关键是,他还真不知道。
司妤不再理他,牵着马走了,去放回马圈,高盛气恨地冷哼一声,回了营帐。
还想着是不是要问一下李风华,但过一会儿没见着李风华的人,他发现自己已然忘了那是句什么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翌日, 司妤一早又开始学骑马。
高盛在营帐前远远看着,见她虽笨拙,但还真是一遍遍练, 没天赋是没天赋, 却比他营中许多兵都努力。
不禁心一动,问身后朱勇:“我记得骁骑营里的刘左是江夏人, 会水,你去将他叫来。”
朱勇很快便去叫人,刘左小跑过来,高盛问:“来京城这么久, 还会水?”
刘左连忙道:“回太尉,属下在江边长大, 水上功夫那是死也不会忘。”
高盛便道:“随我来。”
说着出营帐, 穿过营寨, 到了山下的河边。
“教我游水。”他道。
刘左很快反应过来,他知太尉便是因不会水而被长公主在水中刺伤, 如今大难不死,自然要练好水上功夫, 不能重蹈覆辙。
他小心问:“那太尉的伤……”
“伤已无碍。”高盛一边说着,一边脱了衣服。
刘左也脱了衣服,与他一起跳入水中, 教他如何换气,如何凫水, 如何下潜。
高盛本来也不是完全不会, 加上他并不怕水, 学了一下午,也就将要领学得差不多, 等刘左上岸,他自己又练到天黑。
第二天安朝烈手下一员大将率军前来对阵,高盛既已决定好攻城日期,自然是不想此时多战,但为了迷惑对方,这一战仍是打得认真,酣战大半日,待对方败下阵后,又将对方撵出好几十里。
到下午,高盛又去河里游水,练到翌日下午,他主动去找了还在练小跑的司妤。
“公主想练快跑吗?”他问。
司妤已经在小跑的马背上练了好几天,当然想练,但她不想去找他,所以一直在熟练小跑,到现在都不敢让马跑快。
她老实地点头:“嗯。”
高盛道:“公主和我在水里比拼一下,我便教你快跑。”
司妤之前便听说高盛去学游水了,料想他是觉得自己学有所成,想嘚瑟一番。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再在水下刺杀他。
她同意了,从马背上下来。
高盛带她下山走到河边,便拿出一只匕首来递给她。
司妤不知所以,接过匕首。
他便开始脱衣服,司妤侧过脸不再看他。
脱得只剩一条衬裤他才下水,在水里自如浮起道:“下来吧,刺我试试,陪我练一道,我便马上教你去骑马。”
司妤没脱衣服,只脱了鞋,从岸边下水去。
到了水里,她拿着匕首开始刺向他,但他不过两日,在水中便已十分灵活,她的匕首还没到他近前,他就已游开,司妤追逐了好几下,直到体力开始不支,也没碰到他一分。
高盛则是越来越得意,朝她露出自得的笑。
司妤在水里歇息片刻,再次刺向他,随知他却一个回身,绕到了她身后,从身后扣住她脖子。
她干脆道:“我输了,奈何不了太尉。”
高盛大笑着松开她。
她也实在没力气了,气喘吁吁游到岸边,从水里出来坐到岸边草地上拧自己裙子上的水。
高盛也从水里游上来,坐在旁边,转头看她。
美人就是美人,连低头拧衣服水都这么好看。
更何况,她虽不愿脱下衣服,但如今还是炎夏,衣物都轻薄,她身上那浅绿色的裙子湿了水,便湿漉漉贴在身上,将她丰神绰约的身形勾勒得一无余,且衣料透水,连里面的粉色兜衣都能映出来,竟比全脱了还勾人。
他突然起身到她身旁,一把就将她按倒在地,一边亲向她细嫩的脖颈,一边已经探向下方去扒她衣服。她那么柔软纤细一具身体,到了他手上便是随意摆弄,倾刻间就已是兵临城下,只待攻城掠地。
一切就在眼前,但他喉间却传来一阵刺痛。
她拿起了他扔她那把匕首,抵着他喉咙,咬牙道:“放开我。”
一滴血已从他脖颈上滴到她颈子上,如红梅映雪,如此美妙。
可想而知,如果他继续,她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他微微将头抬高了些,离开她的匕首,和她道:“只是温存一番,彼此寻些快活,何必如此?”
司妤的匕首再次抵到他脖子前:“你敢碰我一下,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西凉军此时是不希望她死的,前有京城的行刺,现在若她死在军中,那便是他杀的——此时两军对阵,若他在此时杀公主,无异于安朝烈此时废皇上,分明就是昭告天下自己才是反贼。
实在讨不到好,高盛从她身上下来,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轻嗤一声:“不碰就不碰呗,等打进了京城,自有无数美人送上门来,我一天换一个。”
司妤什么也没说,只是整理自己的衣服。
高盛觉得没劲,穿上衣服要走,走了两步,见她还在河边,意识到她要等衣服晒干了才能回去。
想说那不如把衣服脱了放地上晒,但一想,她想必是不会脱了给他看的,便作罢了,不去自讨没趣。
可这里离山上营寨还有些距离,她一个人在这里也着实不放心。
他只好在一旁晃荡来晃荡去地等着,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又下河游了一圈,等再上来,她衣服才算半干了,穿了鞋往营寨里走,他便跟上。
回到营寨,高盛一句话没说,兀自去了军帐中,好似忘了之前说教她骑马的约定。
司妤也不想提醒他,在营中空地上站了片刻,径直走到马圈旁,牵出那匹性情温驯的矮马来。
再次上马,慢跑片刻,她试着踢了一脚马腹,开口道:“驾——”
马果然奔跑起来,这一快她便慌了,想勒马停下,马却不听使唤,仍是没命地往前跑,她完全控制不住。
感觉到自己快被颠下来,她急忙喊:“来人,快来人——”
高盛在帐中听见来人禀告,立刻出帐看,才见司妤又到了校场上,那原本温驯的马正没命地狂奔,司妤的马鞍已经歪了,此时她正死死夹着马肚,抓着马鬃,控制着身形。
他立刻奔到自己的马前,跃身上马,策马去追她。
司妤是匹普通小马,他的马则是大宛良驹,不一会儿就将她追上,提醒她:“别夹马肚,看一眼脚镫——”
马还在跑,风在耳边呼啸,司妤没听清他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去做。
他便松了马镫,将自己的马向她靠近,随后从马背上起身,待两匹马并列时,跳坐到了她马背上。
这举动仍将她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将她拢在怀中托了托身躯让她坐正,从她手中接过缰绳。
此时她放松下来,仿佛有了依靠一样。
高盛一边掌握着缰绳,一边将她脚从马镫上拿出来,弯腰调整了一会儿马鞍,又安抚片刻,疯跑的马便停了下来。
司妤松一口气。
他先下马,随后接她下来,和她解释道:“你的马镫勾住了马的肚带,它被勒了肚子,身体吃痛就不听使唤了,以后上马前要注意。”
司妤脑子里全都是骑马动作与技巧,完全没注意这些,此时听他这话,才道:“我知道了。”
心有余悸,她沉默不语。
高盛还记得自己说过要教她骑马的,只是……
其实刚才回来时他也记得,但他故意没有,因为不高兴她拒绝他。
在他看来,两人算是讲和,他没有女人,她也没有男人,这么好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同眠?
自然只有一个理由,她讨厌他,所以不想被他碰。
于是他便不高兴了,故意爽约。
但没想到她骄傲又好强,不开口,不找他,自己就上了马。
她是真不知道有多少人从马上摔下来缺胳膊断腿或是一命呜呼吗?
不再纠结这事,他说道:“明日晚上我会亲自带军攻城,留李风华与两营士兵在营地,你与小桃也在此,若有意外,听李风华部署。”
司妤看向他:“我和你一起去攻城。”
高盛惊讶:“别开玩笑,攻城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北门能顺利打开,城内也有十多万守军,若卢慈他们拦不住,安朝烈其余部队也极有可能围上来前后夹击,到了那时,派不出人来保护你。”
“那便不保护我,你给我一身铠甲。”
“铠甲也不能保你不死。”
“他们不敢杀我。”司妤说。
高盛看她样子,确定她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去?有这个必要吗?”他问。
司妤回答:“自然有,第一是为你,我去能鼓舞士气,也能让安朝烈投鼠忌器;第二是为我,我怕你攻入京城,然后将京城据为己有,图谋不轨。”
高盛看着她,不屑地轻嗤一声,似乎是在说她小人之心,想得太多。
可他内心却是惊讶的,不禁想,得亏她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指不定就想上阵杀敌了,如果她不是公主而是皇子……那京城兴许就容不下他和安朝烈这些人了。
高盛不说话,司妤便道:“不想让我去,太尉在怕什么?”
“只要公主不怕,我又会怕什么?兵卒有眼,但刀枪无眼,公主若是被安朝烈的人一□□死了,这一仗我必胜。”高盛道。
司妤回答:“所以,一言为定。”
高盛看看她:“公主至少先学会了骑马。”
“还有明天白日,你教我。”司妤终于说出要他教她的话。
高盛回道:“明日晚上攻城,公主是觉得明日大军可以一觉睡到傍晚,再如游园一样慢悠悠出发?”
司妤自然也听得出来他在讽刺她,不懂大军进攻前的紧张,她讨厌他这不敬的模样,却还是忍耐着回道:“那今晚呢?”
高盛默然。他相信,如果他说今晚也不行,她很有可能再自己上马。
大约是他其实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又或者他始终觉得她是自己的女人,不管怎样,他还真不想看着她从马上掉下来摔死。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上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