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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祝令舟不清楚这名长相姣好的少女为什么会一直看着自己,他们二人理应是素未谋面的。

    转念一想,明白了。

    怕不是因为她认识祝玄知,而他又和祝玄知是双生子,他们容貌几乎完全相同,所以她会情不自禁打量他,这也算正常。

    祝令舟并不觉得有冒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必深究。

    “二公子。”云中陶长老喊了祝令舟一声,“你真的要管此事?家主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要尽早带大公子回去,你岂敢违背……”

    说到一半,陶长老发现了长身玉立于楼梯之上的祝玄知,把他当成祝令舟了,惊喜交加道:“大公子!您怎会在此?”

    木兮枝想的是,他们两兄弟在云中的地位可真是天渊之别。

    从眼前之人的称呼便可以感受到了,他尊称站她身边的“祝令舟”为您,却语气不耐烦地直呼站在楼下的“祝玄知”为你。

    长期活在这种不公平的对待下,性子确实可能变得扭曲。

    难怪原著祝玄知病态恶劣,蛇蝎心肠,多智而近妖,喜欢算计人,偶尔又喜欢演戏,耍得人团团转,折磨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可木兮枝看着楼下的“祝玄知”却感受到了人淡如菊的气质,举手投足又似莲花般高洁。

    他不太像会不管不顾报复之人,更像会以德报怨之人。

    若不是木兮枝曾用琴川法宝验过“祝令舟”的身,确认她身边这个才是“祝令舟”,恐会怀疑他们调换身份,互相假扮对方了。

    难道他是伪装成友好温和好相处的样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不少。木兮枝想通后,继续走下楼梯。

    在祝令舟视线下,祝玄知也神色如常,不急不缓地下了楼。

    那陶长老可谓是老当益壮,一眨眼的功夫,健步如飞行至祝玄知身前,一脸关切:“大公子,听说你受伤了,现在伤势如何?”

    祝玄知没再看祝令舟,极为冷淡地回陶长老:“没事。”

    陶长老被找到大公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未留意到他的冷淡,连道了几个好:“那我们明日启程回去?家主他很担心您?”

    祝玄知心中冷笑。

    若不是他以祝令舟的身份外出,还受伤了,他父亲是绝不会这么劳师动众地派人来接的。

    木则青从这番对话中,已然弄明白他们的关系,那位白衣公子是云中二公子,这位将到古稀之年的老者应是云中长老级别的人。

    木兮枝主动站出来:“祝令舟还不能跟你们回去。”

    祝令舟忽听自己的名字从陌生的姑娘口中喊出,她喊的又不是他,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祝玄知以他身份外出,必定也以他身份与人相识,这位姑娘既能脱口而出喊祝令舟,意味着喊习惯了,他们的关系不错?

    他不禁失神片刻,身体健康真好,可以随意外出结交朋友。

    陶长老斜眼朝木兮枝看去,不喜欢有人插话,待看清是个小姑娘,眯了眯眼问:“你又是何人,竟敢直呼大公子的名讳?”

    却见木则青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颇具风度。

    陶长老改为看他。

    他不想客栈的其他人知道他们身份,压低声音道:“在下琴川木家,木则青,她是舍妹木兮枝,我等今日在此见过前辈。”

    陶长老虽没见过木则青,但听过此人,琴川家主之子,人中龙凤,天子骄子。这丫头既是他妹妹,那也就是琴川家主之女。

    如此算来的话,她的确有资格直呼大公子名讳。

    一番思量下,陶长老态度变了,自我介绍完,小声笑着道:“原来是琴川的木大公子和木二姑娘,老朽刚眼拙了,没认出来。”

    木兮枝懒得理他,倘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或寻常的琴川弟子,他恐怕会无情地教训她了。

    祝玄知在见到陶长老后,话变得很少,木兮枝瞄了他一眼。

    而木则青性子是冷了点,可办事极有分寸和底线,不会有意迎合人,也不会轻易得罪人。

    客栈此刻混乱不堪,他带从云中来的几人到大堂的角落,言简意赅解释他们来这里的目的。陶长老越听越心惊,庆幸人还活着。

    云中家主是多么重视这个儿子,陶长老比谁都清楚,大公子要是出事,非得闹翻天不可。

    陶长老抹了抹冷汗。

    祝令舟听到后面,回头看被木兮枝挡在身后的祝玄知,他这个弟弟竟真的召出了聚阳之火。

    虽说最后反被聚阳之火所控,如果不是当时有琴川木家家主出手相助,祝玄知肯定会被自己召出来的聚阳之火焚烧致死。

    但不可否认的是祝玄知天赋很强,自学成才也不过如此了。

    祝令舟打从心底里羡慕。

    假如他身体康健无碍,或许会和祝玄知一样,不羁地闯荡于这江湖之上,与朋友除妖魔,捍卫正道,成为名扬天下的修士。

    不过终究是奢望。

    说起来,他会绕路来天墟,不是巧合,祝令舟能感应到自己的魂血,而他的魂血在祝玄知手上,所以他才会找理由绕路来天墟。

    来的路上,非必要的时候,祝令舟很少说话,养的灵宠也终日以链子模样陪伴在侧,是不想陶长老看出他们互换了身份。

    就在此时,客栈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先走进来的是一名腰挂长鞭,身材高挑,粉衣加身,扎着方便行动的高马尾,绑发丝绦也是粉的,却长得有点男相的女子。

    女子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有一个头戴官帽,着青色官袍,腰佩银带,脚踏皂靴的中年男子从那堆人高马大的随从后面挤出来。

    掌柜见到中年男子,如见到救星,扑上前去:“大人!”

    他做生意十几年,第一次在自家客栈里头遇到命案,生怕命案会连累到自己,惶恐不安。

    小镇名字叫天墟。

    中年男子是天墟的陈县令,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处理这桩凶案的。他挺着个浑圆的大肚子招了招手,即刻有仵作过去检验尸体。

    先进来的那名女子旁若无人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仵作验尸。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县令都没坐,她倒是洒脱不拘地坐下了,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木兮枝多看她几眼。

    仵作验尸之时,女子带来的随从悄无声息将整间客栈包围了,有客人因害怕想离开都被拦回去,他们见这等阵仗,敢怒不敢言。

    一男子鼓起勇气道:“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们拿刀剑对着我们作甚?还有没有王法了。”

    木兮枝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没吭声,静观其变。

    女子听到有椅子拉动的声音,略惊奇地看了看木兮枝,瞧着年纪不大,倒是个胆大的,县令还站着呢,她却拉了把椅子坐下。

    不过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女子扬了扬眉,对发泄不满的男子道:“在没找出凶手之前,你们每个人有嫌疑,扣押又如何?”

    木兮枝一怔。

    此人嗓子似被划破了,导致声带受损,说话嘶哑难听。

    男子又道:“可这个人很明显是被凶兽一口咬死的,我们留下来,万一也被那凶兽咬死呢。”

    女子表现得很漫不经心。

    她一抬手就有随从过来端茶,女子抿了一口道:“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你们还是不能走。”

    “你!”男子大怒。

    女子却笑道:“忘记跟你说了,在天墟,我就是王法,不想死就给老娘闭嘴,不然小心老娘割了你这张吐不出好东西的烂嘴。”

    陈县令对女子这般放肆的言语和姿态视而不见,装作认真地询问其他客人有关命案的事。

    木兮枝全看在眼里。

    男子见陈县令不管她,气势弱了下来,忽然指着祝令舟:“这个人他在仵作来前验过尸,说伤口就是凶兽獠牙造成的。”

    “真可笑。”木兮枝从椅子上站起来,打断他说的话。

    “人家的原话分明是死者的脖颈被獠牙咬断,伤口似凶兽所为,可他肩上又有属于人的掐痕,也不排除凶手是人的可能性。”

    木兮枝忽问掌柜:“掌柜,您说是吧。”掌柜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应是:“没错。”

    男子语塞。

    祝令舟没想到她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将目光放到她脸上。

    祝玄知知道木兮枝爱多管闲事,却不知她爱多管闲事至此,还恰好管到真正的祝令舟身上。

    兴许是在想到木兮枝的时候,祝玄知下意识看向她。木兮枝仿佛有感应抬头回望,见他在看自己,朝他做了个搞怪的鬼脸。

    祝玄知对她没好脸色,侧过身子,不再看她和祝令舟。

    祝令舟将二人表情、小动作尽收眼底,又见木兮枝坐也要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一时竟无法再定义他们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了。

    客栈里冷不丁响起鼓掌声,女子鼓的掌,她扬声道:“老娘不管你们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都得给我留下一份口供。”

    “详细说一遍你们在发生命案前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女子刚说完,随县令来客栈、只听官家差遣的衙役也听她差遣,立刻取出笔墨纸砚来审问。

    有位年轻公子胆怯地举了举手。女子侧目:“有话就说。”

    “死者也有可能是被邪物所杀,我以前在我老家见过类似死法的人,道士说凶手是邪物。”他心惊胆战,都不敢多看尸体。

    木兮枝凝神看死者脖颈上的獠牙咬痕,确实想起了白天里遇到的邪物,它还妄图咬她脖子。

    她转头凑到祝玄知的耳边说:“你挨我近点。”

    他耳边尽是木兮枝呼吸出来的气息,还有几缕顺着祝玄知红衣衣领进去,他无意识弯腰靠近了,却问:“为什么要挨你近点。”

    “因为凶手有可能是邪物,你如今灵力被封,暂时不能再召聚阳之火,所以挨我近点安全,若遇到危险,我就带你跑。”

    木兮枝说得一板一眼的。

    祝玄知听到前面,想像往常那样出言嘲讽她,听到后面又觉得木兮枝这个保护人的做法还挺新鲜——若遇到危险,我就带你跑。

    听着有点窝囊,但听着确像木兮枝的作风,说明她不是花言巧语,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时弯下了腰,将就她的身高。

    于是祝玄知直起腰。

    木兮枝没料到祝玄知会突然动,唇瓣因在说话而微张开,擦过他耳垂,她只来得及闭嘴,却还是碰上了,皮肤与皮肤相互摩擦。

    祝玄知神色微变,他被她唇瓣擦过的耳垂泛起不明显的潮红,那是过度兴奋才会有的潮红。

    木兮枝倒没放心上:“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

    他垂下长睫,呼吸微乱。

    祝玄知藏在袖中的十指轻动,没再说一句话。木兮枝本来还想说的,却被木则青叫了过去。

    木则青问她是怎么想的,死者的死是否跟白天的邪物有关。

    木兮枝沉吟道:“我是这么怀疑的,但死者身上没一点邪气,这很奇怪。按理说,死在邪物手下的人,身上会有残留的邪气。”

    被妖所杀,人身上会有残留的妖气,被魔所杀也同理。

    另一厢,女子听完年轻男子的话后问:“就算凶手真是邪物又当如何?不也要调查清楚。”

    年轻男子鼓起勇气道:“按照我朝律法,凶案一旦和妖魔邪物扯上关系,必定要请五大家族之人协同当地官员办案的。”

    女子玩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哦?是么?”

    年轻男子:“是。”

    木兮枝听说过这条律法,五大家族是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存在,朝廷立法时对五大家族有优待,且很重视他们的能力。

    朝廷一般会派官到全国各地进行管理,但有些地方的实际管理权是掌握在五大家族手上的。

    譬如这个天墟小镇。

    天墟是五大家族之一扶风水家的地盘,当地官员只能请扶风水家的人来协同办理牵扯到妖魔邪物的案件,不得擅自行动。

    朝廷之所以不把牵扯到妖魔邪物的案件全权交由五大家族的人来办,是因为世间兴许会有的人会为了一己私欲与邪物合作害人。

    木兮枝望着自进客栈来便发号施令的女子,有了猜想。

    女子说的下一句话证实了木兮枝的猜想,她似笑非笑说:“我就是五大家族之一扶风水家的人,现在有资格查此案了吧。”

    陈县令适时站了出来,他先是对女子讨好地笑了笑,随后挺直腰背向客栈众人介绍:“这位就是扶风水家的六小姐,水寒微。”

    木兮枝对这名字没印象。

    扶风水家家主实在太多儿女了,原谅她记不住那么多。

    木兮枝见木则青没话跟自己说了,又挪回到祝玄知身边,就差拿一根绳子将他拴在身上了。

    祝玄知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不用转过头都知道木兮枝会站在他身边。

    木则青不是没察觉木兮枝离开了,他没说而已。

    木兮枝再次偷瞄祝玄知。

    有时候,木兮枝甚至会想,既然自己要保男主到结局不死,那能不能将他绑回家,关到结局再放出来,也算完成任务了。

    可木兮枝没穿书前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熏陶,干不出这种事。还有,万一他气急攻心,直接给她来一个撒手人寰怎么办?

    木兮枝别无他法,只能暂时老老实实地守在他身边了。

    安静一会,木兮枝又找祝玄知说话了,她是个话痨:“假设真是邪物午夜杀人,你怕么?”

    被封住了大半灵力后,大部分修士都会不安的,尤其在丧失大半灵力时遇上邪物,那叫一个惊悚,她想都不敢想换自己会多怕。

    祝玄知:“你觉得呢?”

    木兮枝:“我怕。”

    “……”祝玄知还记得她白日拿镜子砸邪物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害怕,“我没问你怕不怕。”

    木兮枝厚脸皮道:“我当你有来有往地问了。”余光看到祝令舟往他们这边看,她悄声问祝玄知,“你弟弟亲自来接你回去?”

    是为了装装样子来的?

    一说到他,祝玄知语气又不太好了:“我怎么知道。”

    木兮枝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恶劣了,识趣的没再问,话锋一转:“你怎么又不扎头发了,我送你的丝绦呢?”

    祝玄知垂眸看了一眼散落在身前的几缕白发:“丢了。”

    “不见了?”

    木兮枝点头:“早说嘛,我这次出门带了很多丝绦,五颜六色的,到时我再送你几条。对了,你看清白天那邪物的样貌了么?”

    祝玄知“嗯”了声:“看清了,目赤红,长獠牙,气息怪异,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魔非魔,超乎三族之外,邪物也。”

    在他们说话间隙,女子已经审问了不少人,轮到木兮枝了。

    女子问了她几个问题。

    木兮枝逐一回答了:“琴川人士,来扶风天墟是办私事;亥时初便入房休息,直到子时听见客栈里有人喊死人了才出门。”

    “可有人证。”

    “没。”木兮枝淡定地如实道,“我是一个住的,休息时身边无人,所以并无人证。”

    女子突然定睛看了她许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句话听着有点像在跟人搭讪,但木兮枝又知道不是的,她没开口,静待下文。女子却说:“行了,下一个到谁了。”

    木兮枝退到一边。

    等女子问完客栈所有人,快天亮了。她吩咐主簿整理好口供,慢慢起身:“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不得离开客栈半步。”

    此话一出,抗议声不断。

    木兮枝扶额,他们被困在客栈里,还如何到外边找冰石?她也想抗议,可清楚女子这么做是正确的,因此又把抗议咽回去。

    也罢,他们有灵力在身,回房后偷溜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有几个住客害怕留在客栈里会像死者那样死去,想逃离客栈,蠢蠢欲动看着大门方向。毕竟他们不是天墟百姓,走了难抓回来。

    女子一甩长鞭,直击地面,铺在上方的木板齐齐裂开,提声道:“逃者,便是如此下场。”

    客栈顿时鸦雀无声。

    不久后,女子虽带着死者尸体离开了,但她带来的随从皆在客栈外守着。经此警告,住客担心小命不保,哪还敢擅自逃走。

    木则青给木兮枝他们使了个眼色——上楼议事。她明白他的意思,拉过祝玄知,一起上楼。

    云中那群人也上楼了,陶长老紧随其后,祝令舟走得慢些。

    他身体有恙,玉令牌又不在身边,为防止漏出破绽,平时不能走太快,否则会容易心悸,喘不上气,引人猜疑他的身份。

    等上楼,祝令舟喊住祝玄知,顿了下方道:“大哥,我有话想同你说,能否移步片刻。”

    祝玄知没拒绝,去了。

    尽管木兮枝好奇他们会聊什么,但也不会去偷听,转身继续跟其他人进房商议寻找冰石之事。

    祝令舟则带祝玄知去了客栈一楼的后院,这里没人,方便他们谈话,他问:“执归,你的伤当真无碍了?”执归是祝玄知的字。

    祝玄知眼微弯,唇红齿白,此刻看着像个听话的乖弟弟,温良无害:“大哥,你喊我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我自然无碍了。”

    “无碍就好,”祝令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光线昏暗,少年脸上的表情难以辨认清楚,只听他语气充满歉意般:“有劳大哥挂念了。”

    祝令舟淡淡一笑:“我们是兄弟,何必说这些客套话,我看你此番外出,认识了不少朋友?你身边那位姑娘看起来很担心你。”

    很快,祝玄知否认了:“大哥误会了,她不是我的朋友。”

    他却只当祝玄知跟木兮枝闹别扭了,少男少女相识结伴行走江湖,之间难免会产生摩擦。

    分别数日,祝令舟今日再见祝玄知,觉得他有哪些地方变得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执归,你打算何时跟我换回身份?”

    祝玄知不答反问:“大哥急着和我换回身份?”

    “不是。”祝令舟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外出交友应以真心相待,用自己真实的身份。”

    “原来如此,可你有所不知,这江湖上,很讲究身份,极少人会顾及无名之人的死活,这次恰逢你名声在外,我方平安无事。”

    祝玄知缓缓道。

    祝令舟不解其意,出言追问道:“此话怎讲。”

    他眨了下眼:“众人皆知,父亲将来要传位于你,你是未来的云中家主,所以当我以你身份在外遇到危险,他们会施以援手。”

    祝玄知唇角勾起,偏偏祝令舟站在他斜后方,看不见他笑。

    “我听到她……他们说,救我是因为我是祝令舟,也就意味着,我若不是祝令舟,他们恐怕不会救我。”祝玄知回首看祝令舟。

    “他们就如同父亲那样,只会认大哥你,视我于无物。”他故意在这时提起他们的父亲。

    祝令舟被祝玄知说得愧疚之心顿生,低声道:“对不起。”

    原本祝玄知也可以倚靠自己的修炼天赋闯出自己一片天地的,可惜父亲不仅不教他术法,更不允许云中的人教他,禁止他修炼。

    每当祝玄知“无意”地提起此事时,祝令舟都免不得愧疚一番,自认是自己夺走了对方的父爱,然后凡事依他这个弟弟了。

    祝玄知点到即止。

    祝令舟凝望着夜色,柔声道:“罢了,你想用我的身份多久便多久,只要你平安就好。”

    他记起一件事:“忘记问你了,为什么要去寒霜城?”

    祝玄知以不小心误闯为由搪塞过去,祝令舟见此也不再多问,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和他回楼上。

    *

    客栈楼上的某间房,木则青已经交代好各项事宜,等他们回来就可以用传送阵离开客栈到外边找冰石,不过要在天黑之前回来。

    木兮枝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腮看楼下的后院。

    距离有点远,不用灵力窃听的她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们两兄弟各站一边。

    二人有着同一张脸,她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他们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无端有点不安。

    就有种她做错了事的感觉?木兮枝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她没骨头似的倚着床边继续看,他们没聊多久,不到半刻钟就离开后院,看样子是要上楼。

    木兮枝忙坐正身子,万一他们上楼见她通过窗户往后院看,误会她偷听他们说话怎么办,木兮枝还特地将屁股下的凳子挪了挪。

    没多久,他们敲门进来。

    木兮枝朝祝玄知招手,示意他过来,他却没去。

    她不在意这点小细节,祝玄知不过来,木兮枝就过去,她搬着自己的小木凳坐到他旁边。

    涂山边叙一副难以言喻的样子,他此刻很想对木兮枝说:“小师妹,你是不是有病,整天跟他吵架,还要跟他黏在一起。”

    现在有外人在,涂山边叙怕有损她颜面,没敢提这茬。

    更何况,有他师兄木则青这个宠妹狂魔在,涂山边叙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才会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指责木兮枝的行为。

    木兮枝不知道涂山边叙现在是怎么想自己的,也不在意,这些脸面的东西跟能活下来继续享受生活比较,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她还有心情喝茶。

    祝玄知本来对着祝令舟演了一场戏,心是烦躁的,可当他闻到专属于木兮枝的气息时,内心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平静下来了。

    木则青要找人画传送阵,他们有不少人,一个传送阵传送不了这么多人,承载五人封顶。

    琴川这边有四人,云中那边有五人,得画两ῳ*Ɩ个传送阵。

    陶长老是他们当中修为最好的人,自告奋勇画一个传送阵,木则青画剩下那个,须臾即成。

    琴川弟子自然而然地走进木则青画的传送阵,云中弟子也自然而然地走进陶长老的传送阵,木兮枝却要拉祝玄知到琴川传送阵。

    云中一共有五人,木兮枝挤不上去,不然她是不会介意的。

    陶长老看得目瞪口呆,嘴角猛抽,胡须一抖一抖的,疑惑问:“木姑娘您这是干什么?”

    木兮枝一边拉祝玄知去琴川传送阵,一边说:“您没看见?我想他来我们这个传送阵。”他们都不能懂她总怕他会出事的心情。

    “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陶长老疑惑更深了。

    “您觉得没区别是吧。”

    他稍顿:“是啊。”

    木兮枝笑得真诚,歪理却一大堆:“既然您觉得没区别,那就让他来我们这个传送阵,您放心,我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陶长老无言以对。

    身处云中传送阵中的祝令舟听着木兮枝和陶长老的对话,被逗笑了,不过他笑得不大声,只是抿唇微微笑起那种,没有人听见。

    正好祝玄知也不想进陶长老画出来的传送阵,木兮枝伸手过来拉他的那一刻,他不反抗。

    涂山边叙显示是误会了,捂住脸,没眼看他们。

    木则青还是冰块脸。

    岁轻也对此事没什么特别的感想,抱着自己的剑立于传送阵里等他们走进来,然后出发。

    木兮枝一走进去,传送阵就开启了,他们瞬间消失掉,又瞬间出现在天墟镇的街上,跟变戏法似的,得亏附近没什么人。

    又因只要在扶风地界内就一定会有冰石,所以尽管找便是。

    随后,木则青建议分头行动,毕竟他们要找的地方不少。九人分为三组,三人一组,木兮枝、祝玄知、木则青分在一组。

    冰石常出现在江河湖泊,天墟周边有三条河,六个湖泊。

    他们先去的是护城河。

    为避免有人遇到危险,其他人无法及时救援的情况发生,他们虽是分头行动,但不是一组去一条河,而是都在同一条河找。

    一组人在上游找,一组人在中游找,另一组人在下游找,待确认这条河没有再前往下一条。

    木兮枝专心致志找起来,祝玄知就在她不远处。

    大概找了半个时辰,木兮枝被太阳晒得汗直流,准备歇歇再找,在河边找了块石头还没坐下便看到水面浮出一只冷白的手。

    “哗啦”一声,祝玄知被那只手抓住脚踝,一把扯下去了。

    木兮枝动作比脑子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进水里跟那鬼东西抢人。她往邪物身上贴了道符后,使劲拽着祝玄知往上游。

    不曾想祝玄知不会凫水,可能还没等木兮枝游上去,他便会没气了,她心一横,倾身过去,吻住了他浅红色的薄唇,给他渡气。

    两唇相碰的刹那,祝玄知眼睫一颤,在水里睁眼看她。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第25章

    木兮枝给祝玄知渡过几口气后,心想这应该足够他能熬到上岸了便分开,牵着他手往上游。

    不防水下邪物挣脱符纸的束缚,再次直朝他们来,木兮枝根本无法分神应对它,唯有躲开,可带着一个人在水里行动是很难的。

    她感觉这只邪物是缠上他们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岸上的木则青见木兮枝坠入水中,快步上前,却不手忙脚乱,依然冷静如初。他屏气凝神,立刻抬手对护城河施法结印。

    一道诛邪八卦大阵从天而降,欲压到护城河上,罡风拂天地过,身处上游和下游的其他人也能感受到。他们猜到出事了,不约而同跑向中游。

    他们跑到中游时,木则青还在铆劲地将诛邪八卦阵往下压。

    水里有异样,阵法竟压不下去,一只普通的邪物是万不可能有这般力量的。木则青面色微青,心念着木兮枝安危,遂加强灵力。

    祝令舟率先反应过来,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剩下的人也纷纷动手,七人的灵力凝聚成的诛邪八卦阵终于成功压到护城河上。

    河面随之绽开仿佛能冲天的水花,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涂山边叙冲到河边,用自身灵力探索水中有没有木兮枝的气息,答案是否:“小师妹呢?”

    岁轻也欲言又止。

    一般而言,处于诛邪八卦阵下的邪物行动受阻,木兮枝是能安全逃出来的,结果她却凭空消失,不留踪迹,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确认木兮枝不见后,木则青神色凝重,覆盖在表面的那层冰似乎更厚了点,冷得涂山边叙不敢啃声,躲到岁轻也身后,

    陶长老四处张望道:“我家大公子也被邪物掳走了?”

    木则青:“嗯。”

    陶长老魂不附体:“这该如何是好,我家大公子身体不好,现下还被邪物掳走,怕是凶多吉少,到时老朽没脸再见家主了。”

    祝令舟道:“执……大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陶长老看都不看他。

    *

    树影斑驳,笼罩着下方高高低低的怪石。滴答滴答,水沿着石头往下滴,接连不断砸到木兮枝额头,一颗水珠溅开无数小水珠。

    她脸颊湿漉漉的。

    木兮枝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双眸,眼神逐渐聚焦,目之所及是一片阴沉沉。她揉着泛疼的脑袋坐起,晕倒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记得在水下虽看不见岸上的木则青,但能感受到他设下了诛邪八卦阵。既然如此,自己不该获救了么,为何会在这里?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木兮枝抬眼看周围,好像是一条地下河,奇怪的是,生长在河旁边的花草树木全枯萎了。

    天墟镇显然有古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出这里花草树木为何会无故一起枯萎的原因,她要想办法回到“大部队”。

    抬头即见一道红影立于前方,她认出他是“祝令舟”。

    “祝令舟。”

    不知是不是木兮枝的错觉,她看到那道红影轻轻颤栗了下。随后他转过身来,直视着她,他衣衫也是湿哒哒的,长发凌乱。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祝玄知的五官在木兮枝眼里愈发清晰。

    他被水冲刷过的脸泛着一层潮红,那抹潮红似能沿着耳垂往下移,坦露在红衣衣领之外的修长脖颈也是如此,白中泛粉。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湿沉的细红腰带坠在祝玄知腰侧,隐约可见腰线自然流畅。

    他在落水前用灵力在眼角处幻化了一颗可以维持两个时辰左右的泪痣,所以即使点泪痣的朱砂褪去,泪痣也还在,很清晰。

    祝玄知一眨动眼,就有滴水珠沿着睫毛滚落,身体仍不受控制地颤栗着。不久前,他们仅仅是两唇轻微相碰,便有铺天盖地的舒服朝他袭来。

    然后……持续到现在。

    在这等强烈愉悦的冲击下,祝玄知有细小的晕眩感,手指痒麻,微微蜷缩。他对这种触碰有疯狂、无穷无尽、失控的渴欲。

    无关情爱,只是本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木兮枝主动做这些事,他获得的愉悦是翻倍的,所以最好由她主动。

    祝玄知直视着三步之远的木兮枝。她回过神来,继续走向他:“你没事吧。”

    他道了句没事,目光无意在木兮枝嫣红的唇瓣顿了顿,又垂下眼,睫毛落在泪痣上,红衣白发,面容阴柔绮丽,跟妖似的。

    “那就好。”

    木兮枝身上和祝玄知一样湿,他们显然是在河里被水流冲到这里的,她弯腰拧干裙摆的水,随口一问:“你醒来多久了?”

    “约莫半刻钟。”

    裙摆吸了不少水,木兮枝费劲地拧出一大堆,“嗯”了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被水冲到这里后,邪物居然没趁机杀了他们,反而消失了。木兮枝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想先离开此处,跟木则青汇合再说。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她发现他们遇到鬼打墙了。

    无论他们往那个方向走,走了多久,最后还是回到木兮枝刚醒来的地方,累到她蹲在地上不想动了:“等等,先歇会儿。”

    木兮枝不是没试过用传送阵将他们送回客栈,但问题是这里有限制传送阵的禁制,她只好用脚走,谁知会这么倒霉遇到鬼打墙。

    不对。

    也有可能是邪物设置的迷障,木兮枝静下心来思索片刻,转头看祝玄知:“你怎么看?”

    “据我们所知,天墟只有三条河,而这里的人似乎也不知道有这条地下河,但这不太可能,毕竟他们在天墟生活有几百年了。”

    祝玄知看着清澈见底的地下河:“除非……”

    木兮枝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往下说:“除非这条地下河是近年来才突然出现的,又或者有人一直隐瞒着地下河的存在。”

    地下河跟那只邪物有关系?她死活找不到出去的路,都想再见邪物一眼了,好抓住它问路。

    祝玄知忽侧过脸,看向右前方:“那个方向有烟雾。”

    “附近有人?”

    木兮枝喜忧参半,喜他们终于不用像没头苍蝇随处飞了,忧弄出烟雾的是人非人尚未可知,也不排斥有故意引他们前去的可能。

    他抬步往右前方走:“不知道有没有人,得去看看。”

    祝玄知知道体内有一大半灵力被封住了,却丝毫不担心前方有没有危险,这种不担心不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而是不在意死活。

    木兮枝快步跟上,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冒出烟雾的地方,她看着眼前景象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村子?

    远离尘嚣的木屋有高有低,有人在屋内生火,炊烟袅袅。

    走近一看,每间木屋前都挂有一串驱邪的风铃,不知道用什么骨头做的,风吹过就叮铃叮铃地响,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村民间互相熟络,擦身而过时会闲聊问候几句。

    这些村民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童在空地追逐打闹,已为人母亲的女子炒菜做饭之余不忘看自己的孩子,喊道当心摔着。

    村子里的老人喜欢捣鼓一些甜甜的零嘴揣帕子里,有空便搬张椅子到外面坐着,遇到嘴甜的小孩子,她们会大方给他们吃。

    其实也就是一个平常的村子,这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木兮枝站在村子前有一会了,村民却始终没发现他们,忍不住开口:“请问这里是……”

    她一说话,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片刻后,他们齐刷刷望向木兮枝和祝玄知,眼珠子颜色一开始是正常的,后面全变成黑色。

    这一幕有点骇人,变化又过于突然,木兮枝呆了须臾。

    祝玄知不为所动,伸手触摸村子的栅栏,就在他碰到实物的那瞬间,村民飞快消散,意味着他们的存在只是一个幻象。

    幻象被打破后,木屋也现了原形,年久失修的样子,破破烂烂,因建于地下河,终日不见光,昏暗阴森潮湿,角落有厚重青苔。

    刚刚幻象中的村子虽也天色暗沉,但贵在有人间烟火气息。

    木兮枝发现一点,那就是现实中的村子的所有东西都黯然失色,唯有高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颜色依旧,皎白如月,锃光瓦亮。

    叮铃一声,只见祝玄知随便走进一间木屋,抬手取下一串骨头风铃。木兮枝不合时宜地想,他生得是真高,换她踮脚都够不着。

    她凑过去看骨头风铃:“这上面有一股非常奇怪的气息。”

    他说:“死人的秽气。”

    木兮枝看了几遍这串雕刻得精致的骨头风铃,实在看不出是不是人骨:“这是人的骨头?”

    谁家会拿人骨来驱邪的风铃,这不是驱邪,是招邪吧。

    祝玄知把骨头风铃抛给她,推开木屋的门进去:“对,你不是通灵师么,应该能通过这个风铃进入骨头主人的意念世界。”

    木屋地板陈旧,无论多轻的人踩上去都会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他往里走:“虽然只有那么点骨头,但也算是人的一部分不是?”

    木兮枝素来对人的尸体有尊重之心,人骨也是。

    她双手捧着人骨风铃,跟在他身后:“我仅靠一点人骨无法进入别人的意念世界,你别忘了,我是三阶修为,还低着呢。”

    通灵术也有级别之分,修士修为越高,通灵术越厉害,像她这样的,需要直接触碰到人妖魔,或者触碰他们的整具尸体才可以。

    祝玄知好像才记起她是三阶修为:“那你把风铃扔了吧。”

    木兮枝将风铃放到木屋里的一张桌子上,尽管她不想在这个诡异的村子逗留,但地下河有鬼打墙,他们就算有灵力也走不出去。

    事已至此,木兮枝只好从地下河的村子入手,看可不可以从中找到离开此处回上面的办法。

    她翻找荒废良久的木屋,没找到半点有用线索。

    木兮枝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我们要在七天内找到能彻底化解封在你体内聚阳之火的冰石,不如我们到地下河附近找找?”

    冰石会在河边出现,地下河也是河,说不准冰石就在这条地下河周围,他们找找能找到呢。

    拼一下运气嘛。

    祝玄知捻了捻供桌上的灰尘,看积灰的厚度,有两三年了。他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觉得这条地下河离奇,想尽早离开?”

    她心态倒是还行,略一沉吟,道:“这不是暂时离不开么?找冰石这件事更重要,其他的也不是不可以先放到一边。”

    他笑了笑,好整以暇问:“你就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木兮枝:“人命关天。”

    祝玄知回首看她,垂落的白发贴近他腰侧,被红系带缠着的一截腰若隐若现:“你真善良,若是我,才不会管什么人命关天。”

    他笑时眼尾微弯:“别人死了便死了,又不会碍着我,说什么人命关天,一定要救,不过就是以仁义道德来束缚人罢了。”

    她看祝玄知一眼。

    屋内光线更暗,他身穿鲜艳的红衣,乍看像株瑰丽的艳花,可剥开外面的花瓣,里面兴许是一堆没了血肉的森森白骨。

    木兮枝听祝玄知说那句“你真善良”,总觉得他言不由衷,是在明褒暗讽她:“可我当初要是在寒霜城不救你,你怕是死了。”

    祝玄知笑容更盛。

    他道:“你不是说过,如果我不是祝令舟,你是不会救我的,既然怀有私心,那就不是觉得人命关天才救,不是因为所谓的仁义道德,这二者有区别的。”

    她发现他想事情的角度很刁钻和阴险:“我说过我就是因为你是祝令舟才救你的,但没说如果你不是祝令舟,我就不会救你。”

    祝玄知收了收笑,推开一扇木窗:“意思都差不多。”

    木兮枝不跟他争。

    叮铃、叮铃、叮铃。

    屋外骤然响起一阵又一阵风铃声,木兮枝立即看出去,门口有衣摆一晃而过,她追了出去。

    管对方是什么,活的能说话就行,若是抓住问一番,总比他们在这里瞎猜如何离开地下河要好。木兮枝跑到门口来一个急刹车。

    原因是邪物根本没逃,它就站在院中歪着脑袋盯着她。

    木兮枝被邪物似疯非疯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它那张脸苍白无比,长发乱糟糟打成结,两颗大獠牙缩不回去,就杵在嘴巴外。

    邪物的指甲也是长得惊人,是木兮枝的十倍,又长又黑,被它挠一下,恐怕得掉一层皮。

    她怀疑它有帮手,想再观察一下,迟迟没动作。

    祝玄知不急不慢地从屋内走出来,站在了木兮枝身边,邪物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徘徊。

    这只邪物就是他们在街上遇到的那只,木兮枝等了等,见它这次似乎没想动手的样子,试探问:“你,有话要和我们说?”

    邪物做了个口型。

    木兮枝不会读唇语,但它说得很慢,她勉强猜对了:“不要说话,危险。危险?地下河到底有什么?”后半句是木兮枝想问的。

    邪物抬手,指一下自己。木兮枝明白了,它想表达地下河不是只有一个邪物,还有其他的。

    她半信半疑:“你上次不是要咬我?今天怎么帮我们了?”

    它不答。

    木兮枝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故意引我们来地下河的?”

    邪物还是不答。

    她用手指勾了勾祝玄知的衣摆,眼瞄邪物,对他说:“我觉得它不像是在演戏骗我们。”

    “它也没这个必要。”木兮枝发现邪物还特地离他们远点。

    祝玄知低头看被木兮枝用手勾着的衣摆,两种颜色交叠到一处,说不清是她的手衬得红衣更红,还是他的红衣衬得她的手更白。

    “它确实不像是在演戏骗我们,但利用我们是事实。”祝玄知挪开了眼,却没抽衣摆回来。

    木兮枝很快就松开了他。

    他手腕一松。

    她是想起了客栈的事,看邪物的眼神复杂:“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先回答我,我再决定信不信你,客栈的人可是你杀的?”

    邪物最终点了点头,不等木兮枝问它为什么要杀那个人,房屋周边又响起一阵风铃声,由远及近,邪物脸色大变,转身就逃了。

    木兮枝想追追不上,因为她发现用不了灵力了。

    怎么会?刚才还可以的。

    她以为就她一人这样:“你还能不能用灵力?”他只是被封住了一大半灵力,压制体内的聚阳之火而已,并不是没灵力了。

    祝玄知试着运转自身灵力,结果同木兮枝一样:“不能。”

    木兮枝总算彻底理解了那只邪物说的危险是什么了,修士无法使用灵力,遇上意图不轨的妖魔邪物可不就是致命的危险?

    关键是他们逃也逃不了,木兮枝至今没找到离开地下河的出口,哎,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她牵起祝玄知的手。

    当十指相扣时,他指尖不自觉地曲起来:“你要干什么?”

    木兮枝:“躲。”

    既然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那只剩下躲这个办法了,木兮枝一把拉过祝玄知,躲进离他们最近的房屋:“嘘,别出声了。”

    相信邪物提醒他们不要说话是有理由的,来者也许听力极强,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别人的声音,从而定位对方在哪里。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

    他们前一脚刚躲好,一顶由四个粉衣白面,没五官的纸人扛着的红轿后一脚便到了,轿身挂满风铃,风停了,铃声却不止。

    木兮枝贴紧地板,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握住祝玄知的手出了汗,却仍然没放开。她拉着他躲进了一张床底下,地上脏也不管。

    外面先是安静了一会,紧接着,纸人冷不丁发出桀桀笑声。

    她听着心跳加速。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净叫她遇上了,木兮枝心念电转,坐在轿子里的是人?是妖?是魔?还是一样是地下河的邪物?

    祝玄知只觉得这笑声难听刺耳,想撕碎那些纸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注意力都在木兮枝紧紧牵住他的那只手上了。

    突然,笑声停了。

    木兮枝不能再通过笑声来确认纸人现在在哪里,离自己远不远,是否还在房屋外面没进来。

    下一刻,木兮枝知道答案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张没五官的脸,纸人不知何时趴到床边阴森森地“看着”躲在下面的他们。

    木兮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纸人抓住脚踝,直接拖了出去。

    纸人的手自然也是纸。

    她被纸捏成的手毫不留情地拖走,寒气沿着脚踝往上升攀,还有恶臭的尸水蹭在皮肤表面。

    第26章

    纸人径直将木兮枝拖出了房屋,扔到红轿前面。

    木兮枝捂住再度朝地的屁股,疼得呲牙咧嘴,她的屁股命运坎坷,先是被烈火烧,如今被纸人摔。木兮枝忿忿地瞪了一眼红轿。

    红轿四面垂着几层红纱,即使里面勾起内帘,她依然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个模糊的轮廓。

    手腕木镯的树苗时而颤抖时而安静,弄得木兮枝忐忑。

    此刻,红轿被纸人平放在地上,数串风铃一起响得叫人心烦,本来是挺好听的,但听久了感觉像黑白无常来索魂的阴乐。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她总感觉轿子里的东西在看着自己。

    还躺着不动的木兮枝在思考着如何逃生的同时仰头看了眼用来扛轿的竹竿,也是红色,像从血里捞出来用一般,看着骇人。

    轿子里传出一道雌雄莫辩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呢?”问的不是她,是那些没脸的纸人。

    “你是在说我么?”

    一人缓缓从房屋里走出。

    木兮枝几乎是下意识看过去,只见祝玄知面白似妖鬼,唯独眼角一点红,垂在身侧的手拿着些碎纸,那是被他徒手撕碎的纸人。

    坐在轿子的东西安静片刻,随即拍起掌来:“你居然能在无法用灵力的情况下撕碎纸人。”

    祝玄知像扔垃圾那样扔掉碎纸:“那又如何。”

    忽来一阵风,吹得白红粉这几种颜色的碎纸在地上不停地滚动,木兮枝忙拍拍屁股站起来。

    轿子外的红纱轻动,又有声音慢慢地传了出来。

    “你是修士,没灵力是不可能撕碎我纸人的,除非你是妖魔邪物,又或者你修炼被正道认为是邪术的术法,这才不需要灵力。”

    “可你不是妖魔邪物,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修了邪术。”

    修了邪术的修士是绝不会被五大家族接受的,归为邪魔歪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坐在轿子里的东西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木兮枝听得眉心抽动,她没忘记他之前就会因体内有煞气而被琴川大殿的结界拦截在外。

    原来如此。

    可她当时明明立刻用灵力探他体内是否真的含有煞气,结果显示完全没有,他是用什么办法隐藏的?木兮枝怎么也想不通。

    祝玄知听了这几句话,像是没听出对方的威胁,无动于衷,甚至歪头一笑:“与你何干。”

    木兮枝悄悄地走向他。

    那东西又道:“姑娘,他修了邪术,你还敢信他?他日若叫人发现,你也是同等罪名。”

    想离间他们?她想笑,他们关系本就不好,离间根本没用。

    木兮枝:“嗯……他是不太可信,但你更不可信?而且你也不打算放过我们吧,何来的他日若叫人发现,等我活过今天再说。”

    话音刚落,纸人动手。

    没灵力的木兮枝躲来躲去,手扯着祝玄知的衣摆,要是条件允许,她还想拉住他,但终究没上手。

    木兮枝牢记祝玄知不经她碰,万一她碰他,他连邪术也使不出来怎么办,但又怕他会扔下自己跑,所以退而求其次拉住他衣摆。

    她腕间木镯树苗哆嗦得厉害,警醒主人有危险。

    其实这次不用木镯提醒,木兮枝也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那轿子里的东西是铁了心要杀他们,她得想想办法恢复灵力。

    他们是何时丧失灵力的?木兮枝努力回想,貌似是听到风铃声的时候。对,就是风铃声。

    “祝令舟,你拖住纸人,我去弄掉挂在房屋上的风铃。”

    她跑向房屋,身高不够就跳起来扯下风铃,随着风铃数量减少,风铃声弱了很多,但还有。

    声源在红轿,成串的风铃系在轿檐上叮铃作响。

    木兮枝估算自己跑去红轿那里扯下所有风铃的成功可能性有多大,她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去冒险,要知道轿子里还有东西。

    祝玄知又徒手撕碎一个纸人,掌心有沾染了煞气的黑火一闪而过:“把你的本命木给我。”

    本命木,是她腕间的木镯。木兮枝低头看了一眼木镯。

    在琴川,本命木只可以给和自己成了婚的道侣,不过非琴川之人是不太清楚的,因为他们不会对外说,所以他也不会知道。

    木兮枝是个有着现代人思维记忆的胎穿人士,一般不会在意这些规矩,但还是迟疑了一瞬。

    主要是本命木一旦受损,对其主人也会有伤害。

    他以前可是对她有过杀心。

    见木兮枝迟迟没给木镯,祝玄知看着她,眼底没太多情绪,笑问:“怎么,你不信我?”

    木兮枝反手摘下外形秀丽的木镯扔给他,被轿子里的东西和纸人杀,被他杀也是杀,倒不如赌一把,就看老天爷给不给运气了。

    毕竟她此刻没灵力,不能用木镯做对付这些纸人。

    长有小树苗的木镯转眼到了祝玄知手中,它大小自动随佩戴之人而稍作变化,套到他腕间。

    木兮枝紧盯着木镯。

    红衣之下,尺寸变幻到恰到好处的木镯在他手腕轻轻滑动了几下,恍若打上了什么专属标记。

    她移开目光,看他。

    因为祝玄知体内有木千澈下的封印符,所以用其他招式也受限,要想杀了眼前的全部纸人跟轿中东西,需要借助别的人或东西。

    “到你了。”他一边轻声咳嗽着,一边强制召唤剑火对纸人一剑封喉,纸人瞬间成了灰烬。

    木兮枝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这是要联手行动,他戴着她的木镯,让她借他的邪力来施展琴川不外传的木家术法。

    木兮枝因此可结印施法了:“万木之灵,听我号令,来!”

    地下河枯萎的树枝被木兮枝召来,于半空中飞快地形成一支又一支尖锐的木箭,而祝玄知腕间木镯的青叶颜色重新亮起来。

    见此,她再道:“破!”

    万箭齐发,射向红轿,不到须臾,风铃被尽数射落,风铃声终于彻底停下了,片刻后,木兮枝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迅速回归。

    纸人被木箭扎成筛子,动弹不得,然后消散成灰,红轿也好不到哪去,密密麻麻一片木箭,不知里面的东西还有没有活着。

    可红轿一点声响都没了。

    她很谨慎,并未贸然过去查看,而是去找祝玄知,伸手要回自己的东西:“我的木镯。”

    祝玄知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第一时间摘下木镯还给木兮枝,也是这时,扎在红轿上的木箭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猛地震开了。

    就木兮枝也被震得踉跄了几步,

    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揭开帘子,从轿中出来:“那就由我来亲自送你们上路吧,我是不可能让你们离开地下河,坏我好事的。”

    木兮枝看不出男子的修为有多高,但能感受到高修为之人对低修为之人常有的修为威压。

    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她忽然想到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男子的法子,那就是进入他人的意念世界。可周围除了祝玄知,没别人了,他会愿意么?

    通灵师进入意念世界后,一个时辰内不会受外界侵扰。木兮枝想他们能拖得一会就是一会,说不定木则青到时找到地下河了呢。

    事不宜迟,木兮枝语气极快地跟祝玄知说了她的想法。

    实话说,木兮枝以前修炼通灵术的时候,只进入过死人的意念世界,还没试过进入活人的。

    男子没给祝玄知考虑的机会,怕迟则生变,直接动手。

    她顾不上太多,抢先一步牵住祝玄知的手,念诀施法,在被杀之前进入了他的意念世界。

    虽说他们一起进入了意念世界,但肉身还是留在现实中的,只是周围升起一道专属于通灵师的保护屏障,无论是谁也无法打破。

    唯一的缺点是这道保护屏障在一个时辰后会自动消失。

    保护屏障外的男子认出了这是什么,知道他们这是想通过进入意念世界来拖上一个时辰,他静静地看了他们的肉身良久。

    没想到这位姑娘还是个通灵师,倒是小看她了。

    *

    木兮枝一进到祝玄知的意念世界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

    再看四周,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不冷才怪,她连忙拢了拢自己身上那条轻薄透气的夏裙。

    还有一件令木兮枝心惊的事,那就是他们正站在悬崖边,碎石往下滚动着。她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劫后余生地问:“这里是?”

    “云中。”

    云中火家建在一座山上,祝玄知熟悉这里的地形,走起来很轻松。木兮枝却不然了,还有,她走着走着发现他走的是下山的路。

    下山?

    木兮枝赶紧拉住她,气喘吁吁:“现在的你不在云中?”

    “为什么要往山下走?”

    进入谁的意念世界便要守在ῳ*Ɩ谁的身边是通灵师必守的规矩,否则待不了多久,她还不想被踢出意念世界去面对要杀他们的男子。

    虽然他现在就在木兮枝身边,但她要守着的是这个意念世界里的那个他,才能不被踢出去。

    “不想在这里待着。”祝玄知扔下这句话,继续往山下走。

    突然,他站住了。

    木兮枝想问祝玄知原因,见人停下来,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刚要开口,余光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站在不远处。

    她目光一顿。

    雪山之上,一个男童天生白发,眼角有泪痣,脸上没多少血色,眉眼温润,裹得严实,怀里还揣着暖和的汤婆子,生怕着凉了。

    另一个男童黑发如墨,脸蛋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他不惧寒,所以手里并无汤婆子。

    黑发男童先发现他们,仰头看过来:“你们是谁?”

    第27章

    被家主派来守着两位小公子的云中弟子听了黑发男童的话才看到木兮枝和祝玄知,他警惕地看他们,也问道:“你们是何人。”

    白发男童,也就是小祝令舟。他轻声咳嗽起来,有气无力地插话道:“李师兄,他们说不定是上山拜访父亲的江湖散修。”

    云中家主喜欢招江湖散修到麾下办事,这不是什么秘密。

    被小祝令舟称为李师兄的人不是没想过这一层,但见他们走的是下山方向,身旁又没其他云中弟子牵引,便对他们产生了怀疑。

    木兮枝灵机一动,顺着小祝令舟的话往下说:“没错,我们就是想来投靠云中家主的江湖散修,贸然前来,还望见谅。”

    李师兄端详她:“你们来前为何不呈上拜帖?”

    说话间,他眼神不断地往祝玄知身上飘,心道这位公子怎的和他们的云中大公子祝令舟长得那么像,一样的白发,一样的泪痣。

    之所以不说这位公子跟他们的云中二公子祝玄知长得像,是因为后者是正常人的黑发,也没泪痣。

    而且那五官跟张开了似的,一大一小的,李师兄恍惚。

    木兮枝自是留意到李师兄的眼神,却也不管,只回:“拜帖之事,都怪我们礼数不周。”

    小祝令舟上前朝他们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再对李师兄说:“李师兄,你带这两位去见父亲吧,我感觉有点冷了,想先回去。”

    李师兄知道家主重视他,也尊敬他:“是,大公子。”

    无论他们是不是江湖散修,未尽允许,擅闯云中都是要带去给家主审问处置的。李师兄还算客气:“有请二位随我来。”

    她见小祝令舟帮他们说话,踮起脚凑到祝玄知耳边,悄声道:“你小时候还挺有礼貌。”

    有礼貌?

    祝玄知将目光从那个自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黑发男童小祝玄知上收回来,知道木兮枝根据外貌特征,直接把幼年的祝令舟当成他了。

    毕竟他就是以祝令舟的身份认识木兮枝的,祝玄知面色如常:“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也是。”她偶然发现那个黑发男童正在盯着他们,然后小声开玩笑,“你弟弟小时候也挺可爱的,脸上有点肉肉的。”

    想掐。

    一语未了,木兮枝感觉祝玄知又侧脸看了她一眼,难不成“祝令舟”很不乐意听到别人夸他的弟弟?

    于是木兮枝给自己找补:“也、也不是那么可爱。”

    祝玄知对她的态度竟变冷了,越过木兮枝就跟李师兄往山上走。事已至此,下不下山也不重要了,反正她是不会意识到不妥的。

    木兮枝看着祝玄知的背影,顿感莫名其妙,夸他弟弟不行,说他弟弟不好似乎也不太行?

    她扶起裙摆追上去。

    大冷天的,云中遍布雪,木兮枝得扶着裙摆方能稳步前行。

    李师兄祝玄知二人皆能游刃有余地避开雪山路障,木兮枝有几次险些中招了。多亏她灵力已恢复,能及时躲开,否则小命不保。

    而李师兄见木兮枝身手不错的样子,倒是高看她一眼,却也不完全打消戒备,时刻留神。

    他领他们过雪路,到一座大殿门前,叩三下门。

    片刻后,有小弟子从里面拉开大殿的门,请他们进去。李师兄走在前头,木兮枝紧随其后。

    为他们开门的小弟子话不多,亦不东张西望,很守云中规矩,低头引他们进殿内。进殿又得过三道门,每道门都有小弟子守着。

    每过一道门,会换一个小弟子为他们继续引路。

    一路走进来,木兮枝不动声色观地察着云中大殿。此处不似琴川大殿那般清雅随意用花花草草点缀,瞧着很是庄严肃穆。

    琉璃作瓦,汉白玉为地板,屋檐高处盘着两条气势恢宏的大型火龙,墙上还有色彩鲜艳分明且复杂的壁画,壮丽辉煌犹如天宫。

    木兮枝心中感叹真有钱。

    五大家族里,最财大气粗的是朝歌金家,听说他们能点石成金,不曾想云中火家也不逊色。

    连过四道门,木兮枝被内殿门挡住了。立于殿外的小弟子向他们颔首示意,语气淡淡:“两位请稍等片刻,殿内有客。”

    木兮枝能说什么?只能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祝玄知回到云中后,话变更少了。木兮枝不太理解,相传云中家主对“祝令舟”百般宠爱,他不喜欢回云中待着的原因是什么?

    是觉得常年在云中被父亲当一块宝似的供起来,不自由,生了少年的叛逆之心?有可能。

    木兮枝陪他安静地等。

    守内殿大门的小弟子倒是没前几个弟子规矩,频频偷看祝玄知,惊讶他的容貌跟云中两位公子极为相似,白发泪痣更像大公子。

    祝玄知旁若无人地倚着殿外的柱子,闭目养神。

    他们在外面站了大约半个时辰,云中家主才有空召见他们。木兮枝忍住想弯腰捶捶酸软腿脚的冲动,随守门小弟子进内殿。

    进殿不久,木兮枝与身着青衫的二人擦身而过,她不禁停下来看他们,为首的年轻男子是她父亲木千澈,他身旁的是白须长老。

    木兮枝差点就喊爹爹了。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多年前,速速闭上嘴。

    现在应该是人与妖魔大战结束后的几年,也十年前左右,木兮枝记得木千澈很少跟云中有来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云中?

    不是不能来,毕竟五大家族的人互相走动不是新鲜事。

    但木千澈在人与妖魔大战后就宣布从此不参与五大家族的管理了,没理由亲自到云中来找云中家主,他们二人有私交么?

    木兮枝此刻视线情不自禁地追随着自己的父亲。

    木千澈本来是目不斜视往外走的,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也看过去,随后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姑娘长得有几分像他亡妻水弦月。

    看她的第二眼,木千澈又想起了家中那个才几岁的调皮小女儿,于是他友好对她微微一笑。

    木兮枝担心被人看出不对,转开眼,没再多看。

    木千澈等人出去后,殿门关上,她抬头看站在正中间的云中家主。他如今二十几岁,很年轻,容颜俊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李师兄向云中家主禀告他们的情况,云中家主听了没太多表情,挥手让他退下,看向他们,却在看清祝玄知样貌时怔愣住。

    太像了。

    世上怎会有这么像的人。

    可家主就是家主,哪怕看到一个跟自己儿子长得很像的人,也能迅速地冷静下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木兮枝当然不能说真名,因为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琴川也有一个小木兮枝:“散修,林夕。”

    祝玄知面不改色对上云中家主目光:“散修,谢之。”

    云中家主喜怒不形于色:“原来是林道友和谢道友,我已经从弟子口中得知你们来此的目的了,但还有些事想问清楚。”

    木兮枝可会做人了,笑吟吟道:“家主您直问便可。”

    “我看你们的修为分别是三阶初期,四阶初期,比我们云中一些内门弟子都要高,你们为何会选择来云中?”云中家主直视她。

    除了琴川,其他三大家族也一直对外招揽散修办事,待遇同样不差,不一定要来云中的。

    木兮枝语气真挚:“实不相瞒,我对云中情有独钟。”

    祝玄知垂眼看她。

    云中家主不知信还是不信,轻“哦”了一声:“冒昧问一句,林道友何来的情有独钟。”

    木兮枝嘴皮子厉害,谎话信口拈来:“云中有我意中人。”

    云中有她意中人。祝玄知脑海里浮现祝令舟的名字,木兮枝此行说话倒是把真话说出来了。他神色不明,唇角有似嘲非嘲的笑。

    “云中有林道友的意中人?不妨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派人去寻他来与你相见。”云中家主似好意,“说不定能成为一桩美谈。”

    木兮枝淡定如初。

    她笑嘻嘻:“谢过家主好意,但我们在江湖上仅有一面之缘,连名字都不曾交换,只知他是云中弟子,此番前来也是看缘分。”

    他作了然状:“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干涉了,希望缘分能让你们相遇。那这位谢道友,你又是为何会选择来云中。”

    祝玄知:“想便来了。”

    “想来便来了?”云中家主看他总有种熟悉感,此人白发泪痣如大子祝令舟,看人眼神却如二子祝玄知,仿佛无恶意又暗含残忍。

    木兮枝见情况不对,赶紧插话:“他意思是跟着我来的,我和他认识多年,关系很好。”

    “我明白。”云中家主似不爱笑,见他们到现在都没笑过。

    他又问了木兮枝不少问题,然后叫小弟子进来带他们去安置外来散修的院子先住上几日。

    等小弟子带他们出去后,云中家主又招来一个弟子,面无表情吩咐:“你这几天给我盯紧他们,看他们来云中到底有何目的。”

    “弟子领命。”

    *

    一出云中大殿,木兮枝就迫不及待对祝玄知用密音传声了:“你爹肯定不会信我说的话,会派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能当得上家主的人,脑子一般都好使,云中家主怀疑他们,但没立刻拿下的原因有两个:

    一,他们确实是擅闯云中,可并未被抓到做伤害云中的事。

    二,他们说自己想投云中门下做事,他若没调查清楚就随意抓人,传出去对云中名声不好,还不如留他们几日,探清底细。

    这是木兮枝尽量换位思考,代入云中家主得到的答案。

    祝玄知朝前走,束腰红衣愈发显得他腰窄腿长:“然后呢,要我杀了那个来监视的人么?”

    “别跟我开玩笑。”木兮枝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对方只是受家主命令来监视擅闯云中后没一句实话的他们,又不是要杀他们,何错之有,而且那是云中弟子,他的师兄或师姐。

    要是谁潜入琴川,杀了木兮枝的师兄师姐,她定会要那人百倍偿还,他竟拿这个来开玩笑。

    祝玄知抬眼看路前方的丑陋雪人:“那你想怎么样?”

    木兮枝抿唇:“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只要你爹不赶我们离开云中就行,他想监视就监视吧,我们又不会做伤害云中的事。”

    雪花簌簌落下,被风吹进长廊,祝玄知将它们踩在长靴下,声音极轻,落在半空中:“你不会而已,不代表我不会。”

    他说这句话时退出了密音传声,风雪又有点大,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

    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弟子不解地回头看突然冒出一句话的木兮枝:“怎么了?林道友。”

    她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弟子,糊弄道:“我说很高兴能来到云中,还望以后多多关照。”

    “林道友您说笑了。”小弟子转身接着带路了。

    云中大到不可思议,每条路还都长得差不多,她用心记路也没把握能全记住,记到一半想起祝玄知是云中人,出门跟着他就行。

    他们走过两座石桥,五条长廊,还没到那处院子。

    木兮枝可怜自己那两条腿,首先是爬山上云中,又在殿外站着等云中家主找见等了许久,现在又走那么长的路去安置散修的院子。

    正想着,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猛撞了一下。

    她又把祝玄知给撞了。

    不是偶像剧那种撞入怀里的那种撞,是快要把人撞倒在地的那种撞,木兮枝顶着无辜脸去扶他:“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祝玄知体内的封印符迟迟没解开,在进入意念世界之前又强行召唤火,身体受了些反噬,又没防备才会被她撞到站不稳。

    可看在木兮枝眼里,都是“祝令舟”体弱多病的表现。

    撞木兮枝的人连忙弯腰向他们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有急事去找家主。”

    小弟子认出他是谁,又见他神色惶恐,心不由得咯噔,皱起眉:“今天不是轮到你伺候大公子么?是不是大公子出了什么事?”

    那人急得直掉眼泪。

    木兮枝都不忍责怪他了。

    “呜呜呜,大公子掉进快结冰的湖里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救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嬷嬷派我去告知家主。”

    云中跟琴川一样禁止在主家地域使用传送阵和御剑,不对,应该说五大家族都一样,主防止敌袭,敌人不能利用传送阵等入侵。

    所以他要找家主也只能跑着去,跑得面红耳赤。

    小弟子不敢再耽搁,马上放他去找家主,虽担忧大公子的安危,却还是将木兮枝他们带到院子,还说有事可以吩咐他去办。

    木兮枝没有什么事要办的,让小弟子先回去了。

    见人走了,木兮枝快步走到祝玄知面前:“你刚刚听见你掉湖里,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我该有什么反应么?”掉湖里的又不是他。

    她想了想道:“在这大冷天的掉湖里不是小事,你长大了也还记得吧,你如果早点跟我说,我们或许可以过去阻止呢。”

    他笑:“阻止?你是通灵师,应该知道这是我的意念世界,所有事都过去了,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你就不怕因此被迫离开意念世界?”

    怕是怕的,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也不是全不可为。

    木兮枝好心地给祝玄知分析:“你小时候掉湖后至今还活着,我们应该可以出手阻止掉湖,毕竟没改变事情的结局就行。”

    祝玄知却道:“你都说了,人至今还活着,这个时候掉没掉湖都没区别,那何必去阻止。”

    她瞠目结舌,感叹道:“你对自己真狠啊。”

    他随她说,不理了。

    “好吧。”木兮枝不多说,既然他都不想理,也不曾告诉过她,那她一个外人干嘛多管闲事,反正“祝令舟”现在活得好好的。

    眼下相看无言,外边又冷风不断,木兮枝回房,院子靠左的那间给了她,靠右的给他住。

    这处院子还住了其他散修,等到戌时初一起去用饭。

    住在木兮枝隔壁的是一个出入都带面纱的女子,她偶然打开窗户看见的。对方也看到她了,但视而不见,径直关上了门窗。

    木兮枝好不容易等到戌时,出门去找祝玄知,他居然说他不饿,不想吃饭,让她自个儿去。

    她也不求着祝玄知去,爱去不去,跟着其他散修走。

    散修吃饭的地方也是云中外门弟子吃饭之处,就跟现代的学校饭堂差不多,还分上下两层,散修在上层,外门弟子在下层。

    外门弟子看不起散修,散修也看不起外门弟子,因此分开两层用饭,就怕他们产生矛盾。

    木兮枝不在意这个,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吃饱饭。

    吃完饭已是戌时三刻,木兮枝摸着微鼓的肚子跟上最后一个散修回去,她不认得云中的路,也不认识这个散修,所以只是跟在他后面。

    没想到云中多弯路,他拐了个弯,人就不见了,木兮枝别无办法,想找人问路,可她等了一会,没看到有云中弟子路过。

    可能这里太过偏僻了?

    木兮枝原地思索半晌,往看着应该会有比较多人经过的方向走。好消息是她确实遇见了人,坏消息是遇见的人和时机都不太对。

    前方,云家家主那张俊朗的脸遍布乌云,怒然质问:“你大哥掉湖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旁边?”

    小祝玄知垂头玩风车,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没吭声。

    “为什么不叫人去救?”

    云中家主双眼通红,额间青筋跳动,显然被气得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大哥差点就死了。”

    他气急攻心,面部微微扭曲,想起一些往事,更怒了:“我看你跟你那母亲一样,都是不顾他人死活,只管自己的自私性子。”

    小祝玄知拿着风车就要走。

    云中家主伸手夺过风车,折断扔掉,半蹲下来抓住他单薄的肩膀,跟他平视:“回答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大哥差点就死了。”

    回应云中家主的是小祝玄知张开嘴咬住了他手的行为。

    云中家主本能甩了他一巴掌,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被拥有高阶修为的成年男子甩巴掌,直接被滚在地,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

    小祝玄知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脸还有不少血,不过是咬穿伤云中家主的手时沾上的血。

    他没哭,只是像头小野狼一样不受驯服地盯着他父亲。

    这样不服管教的性格像极了他母亲,云中家主说不出心中滋味,想拉他起来。他却躲开,捡起地上被折断的风车便跑开。

    孩子的小短腿能跑多快,眼看着就要被云中家主抓回去了。

    就在此时,小祝玄知撞上木兮枝的大腿,血蹭到她淡青色的裙摆,手里的破风车也再次掉到地上,他仰起被扇肿的脸看她。

    时辰不早,天很黑,所以他们刚才都没看见她。

    云中家主脚步一顿,等看清站在拐角处的人是木兮枝,他不悦:“林道友,你怎会在此?”

    木兮枝低头看着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小孩,血糊了一脸,虽说那血是咬伤云中家主,沾上的,但这样看着还是有几分骇人。

    她解释:“抱歉,云中太大了,我不认得路。”

    云中家主叫来一个弟子:“你送林道友回去。”话锋一转,“祝玄知,你立刻给我回来。”

    原来是小祝玄知趁他们说话的时候跑了,这次忘带上掉落的破风车,孤零零躺在地面,被寒风吹着,有雪花落下,掩过它。

    云中家主追过去。

    木兮枝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弯腰用手拂去盖过风车一角的雪,然后捡起来。

    被云中家主叫来的弟子没管木兮枝做什么,对她捡风车视而不见,也不是重要的事。他知道她是今天来的散修,态度还算恭敬道:“林道友,请随我来。”

    “有劳了。”

    弟子:“您客气了。”

    木兮枝把风车捡起来后发现自己留下又不是,重新扔了又不是,想拜托这位弟子转交回给那小孩,见他面色冷冷,她开不了口。

    于是木兮枝拿着这破风车回去,那弟子送她到院子门口就离开了,她是一个人走进来的。

    走了几步,木兮枝抬起头看隔壁房的窗台,有人在那坐着。

    云中冰天雪地的一片白,祝玄知红衣如火,特别明显。他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掀起眼帘,先看她的脸,再看她的手。

    木兮枝被冷风吹得有点微红的手拿着一个被折断过的风车。

    “风车哪来的。”

    “捡来的。”

    他说:“扔了。”

    第28章

    木兮枝以为是风雪太大,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祝玄知重复:“扔了。”

    她听着这个将近命令式的语气,陡然产生想和他作对的心思:“凭什么你让我扔就扔,这风车又不是你的,我就不扔。”

    木兮枝刚说完这句话,祝玄知施法瞬移到了她面前。少年身形颀长,影子将她半笼罩着,雪落在他们鬓发间,她头发似也白了。

    “我说,把它扔了。”

    身高虽输给了他,但木兮枝气势上没输:“我就不。”

    祝玄知看着她那双写满倔强的眼,指尖无意识动了下,不知是想夺回来,还是想掐她:“捡回来的破玩意儿,为什么想留下?”

    木兮枝握风车的手微一顿,不答反问,装作不太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你弟弟叫祝玄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在路上遇到的事告诉他,譬如云中家主为落水一事去质问自己的小儿子,他们发生了争执等等。

    木兮枝觑着他平静的脸色,斟酌再三:“祝令舟,你是不是还恨你弟弟当年的见死不救?”

    岂料祝玄知听后笑出声,笑着笑着还笑弯了腰。

    红色细腰带随着他弯腰而轻晃,从侧面看着更窄瘦:“你问我恨不恨他?当然不恨,相反,我觉得他做的对,太对了。”

    木兮枝误会祝玄知在唱反调:“我不是你们,所以没有资格站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位置上说些什么,只希望你现在能好好的。”

    他直起腰:“希望我现在能好好的,你是真心希望我好?”

    “真心希望。”她真心希望“祝令舟”从现在开始,好好地活到结局,然后顺利解除他们的性命关联,在这件事上没撒谎。

    祝玄知冷淡地看着她:“不,其实你真心希望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在世间名声极好,温文尔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祝令舟。”

    意思是,真实的他,“祝令舟”睚眦必报,性子阴晴不定?

    不用他说,木兮枝也早已知道,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他不就是这样的作派了?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就是“祝令舟”。

    木兮枝轻轻转动着破风车上幸存的叶子:“可无论用哪副面孔面对旁人,不都是你么?”

    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

    祝玄知没从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风车:“人只会喜欢美好的事物和人,难道你会喜欢和阴沟里的老鼠相处?”

    木兮枝沉默了。

    当他以为她没话说时,木兮枝表情难以形容:“你这是将你自己比喻成阴沟里的老鼠了?”

    “你才是阴沟里的老鼠。”祝玄知意识到自己不该跟木兮枝说这么多,转身离去,懒得再管她如何处理那个破风车。

    木兮枝也回自己的房,关上门窗,将风车放到桌子上。

    等再见到那个小孩的时候就还给他,木兮枝要捡来的风车也没用,不过这样破破烂烂的还回去是不是不太好?小孩又玩不了了。

    她试着用纸修复风车,没成想这一修便是一夜,木兮枝第二天一早是被人从外面喊醒的。

    木兮枝将修好的风车放进腰间储物袋,推开门。

    敲门之人是专门负责散修起居饮食的女弟子,木兮枝昨日见过她在院子做事,记得对方。

    女弟子先是向木兮枝行了一礼,再表明来意,请她到云中的议事大殿,还说其他散修都去了,自己是专门负责带她过去的弟子。

    木兮枝让女弟子稍等片刻,回房洗漱完就出来。

    加快速度洗漱之余,木兮枝想“祝令舟”出门前为什么不叫她,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太小心眼了,她又没做错什么。

    生气一晚上对身体肯定不好,万一在意念世界气到生病就麻烦了,这里的人能伤、杀他们,却无法替他们看病、治疗身体。

    到时候,木兮枝又不能抛下人不管,都怪该死的绑定性命。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较这点小事,待会见面碰碰他,消其怒意。

    木兮枝放下擦脸的帕子,出门跟女弟子去议事大殿。路上,她旁敲侧击问为什么突然召集所有的散修去议事大殿,是否有急事。

    无奈女弟子嘴巴严实,密不透风,她无法提前探听到消息。

    既来之则安之吧,木兮枝还算安分随女弟子走,不远的前面是云中戒律司,这是从散修院子出发去往议事大殿的必经之路。

    寒风呼啸,雪花漫天飞舞,一不留神容易迷了眼,木兮枝朦胧间看到一个精致小巧的雪人。

    渐渐的,她发觉不对。

    那跪着的小雪人是真正的人,看他身上落的雪,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木兮枝搓了搓自己刚到房外不久被冻得发僵的手。

    待距离越来越近,她依稀看清了小雪人的脸,是昨夜的小孩,也就是祝令舟的弟弟祝玄知。

    木兮枝诧异,问女弟子:“这不是你们云中二公子?”

    女弟子撇了她一眼。

    “是。”

    木兮枝闻言抬手摸向腰上的储物袋,里面装着修好的风车,迟疑要不要在这种时候过去还给他:“家主罚二公子在这里跪的?”

    女弟子冷漠道:“没错,在我们云中,谁做错事了都得认罚,二公子也不例外,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大公子,家主大怒。”

    “哦。”

    她没掺合,也掺合不了。

    女弟子见木兮枝还在看小祝玄知,又道:“我奉劝林道友莫要多管闲事,当心引火烧身,别忘了,您只是一介散修而已。”

    这话叫人听着不太舒服,话里话外看不起她这个散修,木兮枝头一回被人这样看不起身份。

    以前木兮枝身为琴川家主的女儿,他们明面上都是恭维的。

    再加上她有现代人的思想,又是胎穿而来,被木千澈小心翼翼地养大,从小没吃过真正的苦,差点忘记这个世界还有身份不公。

    虽说五大家族对外说各修士平等,禁止因修为高低而区别待人,但还是会不可避免存在这些事,大多数人慕强,瞧不起弱者。

    只是有些人会装得一视同仁,有些人连装都懒得去装。

    她倒没跟女弟子争论。

    如今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木兮枝要暂时低调地留在云中。

    越过戒律司和那一片雪地,再拐一个道弯就看不见跪到成雪人的小孩了,她们一路往前,她顶着女弟子的视线,没回过头。

    小祝玄知垂眸看膝前愈积愈厚的雪,眨一下眼要很久才睁开。不知何时,一个修好的风车出现在他身旁,是被人用灵力送还的。

    他没拿,而是看了很久。

    又过了一刻钟,小祝玄知才动了动泛红的手想去拿,结果那个风车被人一脚无情地踩住。

    风车顿时四分五裂,他扬起脑袋看来人,眼神看着想杀人。

    祝玄知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幼小的自己,本来巴掌大的脸,被扇肿了一倍不止,唇角有小伤,风雪将嫩白皮肤吹得皲裂,泛紫。

    小祝玄知不跪了,爬起来就要报复,有仇必报,不会让自己吃亏。祝玄知没用什么力踹了他一脚,他就被踹得滚了几圈。

    “没用的东西。”祝玄知歪了下头,收回踹他的长腿。

    小祝玄知眼尾微红。

    祝玄知弯腰屈膝半蹲到他身前,用苍白冰冷的指尖摁住他眼尾,很用力,按得更红了:“你若是哭,我便弄瞎你的眼。”

    语气却温柔到近乎变态。

    覆在小祝玄知眼边的手当真使出了能弄瞎人的力度,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人。

    祝玄知笑了。

    他慢条斯理道:“恨么,可惜你现在只是个废物,没能力杀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

    这个时辰,云中弟子都要去做早课,所有散修又被召到议事大殿,几乎没人经过戒律司了,只有一高一矮的他们在雪地上。

    “你是谁?”

    小孩昨夜被扇过巴掌,此刻又被他踹了一脚,趴在雪地上,露出来的手细白,声音听来很弱,低低的,嘶哑,像狼崽发出。

    祝玄知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轻声笑,眼尾弯起时跟漂亮狐狸似的,心却又那么黑:“怎么,想知道我是谁,长大后去杀我?”

    他眼神有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狠辣,再问:“你是谁?”

    “我是谁?”

    祝玄知恶劣地拍了拍他被扇肿的半张脸,让他疼,随后起身,绯色衣衫在风中拂动,最后的一句话随风散去,没人听见。

    “我……就是你啊。”

    *

    女弟子领木兮枝到议事大殿后就离开了,此时整个大殿都是散修,她眼神到处飘,寻找祝玄知的身影,找来找去也没找到。

    附近又无人可问,木兮枝干脆找个高点的地方坐下,坐下来后挂在腰间的空储物袋垂到腿侧,那个风车被她从灵力归还回去了。

    周围的散修对云中家主今天召他们来此一事议论纷纷。

    木兮枝趁机偷听。

    一名女散修认为云中家主必定有要事交给他们去做,好歹来云中白吃白喝一个月了,再不找点事做,她都怀疑自己没用了。

    有ῳ*Ɩ男散修瞧不起她:“谁敢把要事交给你们女人去做,搞砸了,还要我们男人来收拾,不过你长得有几分姿色,若当炉鼎……”

    木兮枝听得直皱眉。

    女散修雷厉风行给了他一巴掌:“恶心的玩意儿。”

    “你竟敢打我?”

    男散修想上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女散修反手又是一巴掌,将他打得转了个圈,左右半张脸都有一个巴掌印,非常均匀。

    女散修握拳:“打得就是你,不乐意?那嘴巴放干净点。”

    议事大殿不大不小,其他散修听到动静,好奇看过来。男散修顿觉丢脸,要找回面子,想先用灵力束缚住她,再让她当面认错。

    不成想女散修的修为在他之上,众目睽睽下,她的灵力反压得他朝她屈膝跪倒:“你娘知道你出门在外这般诋毁她么?”

    说罢,女散修放开他。

    男散修抹掉冷汗道:“也、也罢,我不跟你们女人计较。”

    女散修猛地回头,男散修不敢吭声了,躲到角落里去,众人只看热闹,也不插一脚进去。

    木兮枝托腮看他们,嘴里含着既香又甜的果脯,还有点困意,昨晚没睡好,今儿没精神,脑子要想点事情才不至于睡过去。

    她背靠着一根柱子,柱子后面站了几个人,也在说话。

    她们不知道木兮枝就在后面,又是相熟结伴来云中,聊天没忌讳:“云中家主长得可真好看,也不知他夫人为何要与他和离。”

    “啧,不喜欢了呗,云中家主是好看没错,他夫人也不差,还是蓬莱圣女,要什么美男子没有呢,又不是非得他不可。”

    “可我听说,当年是蓬莱圣女非要嫁给云中家主的。”

    “对,和离也是她提的。”

    “真的?”

    先挑起话头的绿衣女修:“真的,我骗你作甚,这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我记得可清楚了,蓬莱圣女就是厉害,我喜欢。”

    一人道:“我不太喜欢她,以前非要嫁给云中家主的是她,生了两个儿子不管不顾,非要和离的也是她。就这,还是圣女呢。”

    绿衣女修噗嗤笑,不留情地怼道:“我看你是妒忌吧。”

    紫衣女修看她们说得起劲,也跟着说两句:“据说和离时,她提也没提要一个孩子,和离后至今都没回来看过两个儿子。”

    有人点评:“狠心。”

    年纪稍小的女修道:“我倒觉得她这是洒脱。”

    柱子后,木兮枝咽下口中的果脯,不敢相信自己无意间听到惊天大瓜。她又掏出一些果脯往嘴里塞,却没再听下去,挪了位置。

    等木兮枝快吃完果脯,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祝玄知。她朝他走过去,疑惑道:“你不是一早就出门了?怎么现在才到?”

    “随便出去走走。”

    他们的距离拉近,祝玄知一下子闻到了木兮枝身上熟悉的甜气,能猜到她这是刚吃完果脯。

    木兮枝也没过问祝玄知具体去了哪里,这是云中,他家,想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再说了,就他这样的性格,肯跟她说实话才怪。

    祝玄知刚到议事大殿没多久,云中家主出现了。

    云中家主穿着一身极合身的玄衣,身姿挺拔,墨发用玉冠束起,举手投足皆透着贵气,威风凛凛,跟他两个儿子的性格都不同。

    殿内散修一见到云中家主,不约而同弯腰行礼。

    修为较高的散修有一定的话语权,开门见山问:“不知家主今日寻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云中家主不急不慢道:“云中最近得到一处上古秘境的消息,今日召集各位道友,是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冒险进上古秘境。”

    此话掀起轩然大波。

    木兮枝曾在古籍看到过上古秘境,里面有众多珍贵仙药和法宝,能迅速增进修为,就算危险重重,修士挤破脑袋也想进去。

    这个云中家主真是大方,得知上古秘境的下落,不派自家弟子进去寻物,却告知江湖散修。

    其中必定另有缘由。

    木兮枝能想到这一层,这些闯荡江湖修行多年的散修自然也想到了,他们对此举棋不定。

    云中家主竟也坦荡:“我之所以会告知你们,是因为上古秘境危险,我不会允许云中弟子进去,但自认不能独占,便说出来。”

    散修半信半疑:“除此之外,您别无他求了?”

    他有种浑然天成的皇者风范:“我要扶桑木,你们进去后,谁能寻得扶桑木,将会得到云中一半修炼资源,君无戏言。”

    就差直说,我想得到扶桑木,但又在乎自家弟子的性命,不过胜在有钱有势,还有修炼资源,你们如果想要,可以选择去冒险。

    云中家主这么说,散修反而信了,若说没原因才是骗鬼呢。

    “我不会逼道友你们进上古秘境,明天是上古秘境开启的日子,不想进上古秘境的道友今天就可以离开了。”他始终游刃有余。

    木兮枝用手肘戳了戳祝玄知,小声问:“你打算怎么办?”他们不能拿生命冒险进那劳什子上古秘境,也不能离开云中。

    祝玄知忽然握住她的手。

    木兮枝这才发现自己手肘戳的位置有点微妙,是他腰腹,那里被红腰带绑着,她刚蹭过,那两条垂下来的细红带被她弄晃起来。

    来议事大殿前,木兮枝是有想通过碰祝玄知,让他消消昨夜残存的怒意,但见面后忘得一干二净,光听云中家主说话去了。

    现在并不是有意的。

    即使她要碰,也只会装作无意地碰碰祝玄知的手背,点到即止,哪会碰那种敏感的位置?

    完全是个意外。

    木兮枝收回自己的手,手腕还留有属于祝玄知的温度,有点凉,带冰似的:“不好意思。”

    祝玄知每次被她碰完都很少开口说话。此刻他压下快溢出喉间的一声喘息,看着她,眼尾不自知带绯色,似想说什么,却没说。

    木兮枝看了祝玄知几眼,见他好像在瞪她,又说了声抱歉。

    她抬头见云中家主离去,留下众说纷纭的散修,有一小部分散修准备回去收拾东西走人,一大部分决定留下来去秘境冒险。

    祝玄知扫过木兮枝的脸,表情有点阴郁,更多的是一如既往的不理解,却在抬眼时敛好。

    见木兮枝不断看向他,祝玄知总算开口了:“先回去。”

    他们刚走出去议事大殿就看到披着一件有绒毛外衣的小祝令舟,他瘦削的脸颊苍白,走都走不稳,还坚持要过来这里找父亲。

    照顾他的弟子心惊胆颤,恨不得绑他回房间去养病,却又不敢擅自行动,生怕这像脆弱瓷器做的矜贵小人会因自己出事。

    小祝令舟就在木兮枝的前面,她自是看到他了。

    在冬天掉湖里,还是这般弱的身子,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还敢到处乱跑,真是不要命了?

    只听他咳嗽着,断断续续问守议事大殿的弟子:“师、师兄,听说我父亲来议事大殿了,我想见他,劳烦师兄帮我转告父亲。”

    祝玄知冷眼看着这一幕。

    那被问话的弟子回道:“大公子,家主他前不久刚离开了议事大殿,您先回房,我去禀告家主,家主定会立刻去看您的。”

    “不,师兄,您告诉我,父亲如今在何处,我去寻他便是。”小祝令舟难得倔强道,头重脚轻到快跌倒,幸好弟子及时扶住他。

    “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没走远的云中家主得知他来了议事大殿,原路折返。

    小祝令舟重病期间也不忘行礼,被云中家主拦下,又给他多披了件厚厚的外衣:“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今晚去你院子看你再说。”

    “父亲,弟弟他许是见我落水,吓到了才没叫人的,您不要罚他好不好。”小祝令舟无力地抓着他父亲衣摆,替弟弟求情。

    木兮枝有点吃惊,他居然会为自己的弟弟求情?

    她看了看身旁的少年,感觉越发看不透他这个人了,他小时候和长大后变化也太大了吧。

    祝玄知转身就走,没再看下去,木兮枝也没留下的必要,待会叫云中家主看到他们还在窥视他的家事,又要不满了。她跟上去。

    回途还要经过戒律司,祝玄知目不斜视,越过仍跪着的人。

    木兮枝倒看了一眼,发现被她修好的风车又烂了,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扔在雪地,而小祝玄知不知为何瞪着她旁边的“祝令舟”。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木兮枝忽然停下,低头看腕间剧烈抖动的木镯。糟了,这个意念世界要踢他们出去了,怎么会这样?

    她一手捂住发疼的头,一手拉住了祝玄知:“祝令舟。”

    “别叫我祝令舟。”

    木兮枝不接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意念世界正在排斥我们,我们可能要被迫出去了。”

    “是么?”祝玄知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小祝玄知。

    “对。”

    怨气,这个意念世界的主人在短短时间内产生了巨大的怨气,不仅如此,怨气是跟他们脱不了干系,意念世界才会赶他们走的。

    这个意念世界是“祝令舟”的,木兮枝刚见过在议事大殿外的小祝令舟,他的情绪正常,不像是有怨气的样子,太奇怪了。

    纵然他产生怨气,也与他们无关吧,他们没参与落水一事。

    没有时间给木兮枝思考这些事,她再睁眼,已经离开了意念世界,回到现实中阴森森的地下河,保护通灵师的护身屏障也破了。

    也同时回到现实的祝玄知侧身吐了一口血,因为他是意念世界的主人,若不是进去的通灵师主动退出去,他会受一些伤。

    令木兮枝更在意的是,那个戴面具的男子还在。

    第29章

    木兮枝扶起祝玄知就要跑,面具男子却在转瞬间落到前路。

    他掌心凝了杀招,眼见将要袭来。一个泛着淡淡青色的护身阵法自木兮枝脚下升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叶将他们二人护住。

    看见恍若凭空出现的护身阵法那一刻,她知道是木则青来了。果不其然,左方有几道湿漉漉的身影,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她大哥。

    面具男子回首一望,待看见他们,动作略停滞。

    来者是木则青和木兮枝的师兄师姐,还有陶长老、面带急色的祝令舟跟数个云中弟子。

    木兮枝喜上眉梢,喊道:“大哥,师兄师姐。”

    涂山边叙见她平安无事,呼吸都顺畅不少,半埋怨半欢喜:“小师妹,你快吓死我们了。”

    陶长老见祝玄知唇角带鲜血,心中不妙:“大公子!”

    祝玄知当没听见,木兮枝在这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坐下:“我大哥不会让我们出事的,我们就待阵法里等他。”

    言语皆是对她大哥的信任,能交付性命的信任。

    由此可见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祝玄知生性多疑,除了自己谁也不信,自然从未体会过能交付性命的信任。

    祝玄知错开眼,首先抽回被木兮枝拉住的手,尽管她不知是有意无意地隔了几层衣衫牵住他,但温度和触感依然传了过来。

    木兮枝正专注地看木则青,没发觉有什么不妥。

    修为不高的她遇上小妖小怪,还可以拿他们来练手,遇上实力强悍的不知名修士,硬抗跟送命没区别,不如待一旁看人斗。

    她修为不高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修炼资质不佳,无论怎么修炼都很难提高修为,一来二去,非常打击修士的信心。

    说来也奇怪。

    父母与大哥都是天纵奇才的木兮枝天赋平平,不过不排除因为她是胎穿人士,还拥有现代记忆,天道狠心扣除了她的气运。

    二是,从小到大,木兮枝身边一直有父亲、大哥、长老、师兄师姐护着,她干脆躺平了,反正自己不是什么有太大上进心的人。

    既然修炼资质不佳,木兮枝就不为难自己了,保持佛系心。

    再看木则青刚从地下河出来,也不理湿掉的衣衫,神色清冷,飞快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半空设法。

    木·万物复苏。

    枯萎的花草树木仿佛春回大地般重获生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生长发育,长出新芽、枝叶,阴暗的地下河竟也因此明艳了几分。

    其他人没闲着,各自施展出术法,助他困住面具男子。

    不料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事,面具男子并未跟他们动手就离开,转身消失于幽暗的地下河中,踪迹难寻。

    木兮枝松了一口气,祝玄知擦去唇角血,站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你身体还疼么?”

    “与你何干。”

    她发间丝绦乱乱的,侧脸沾上一些地下河的泥:“当然跟我有关,快说,你身体可还疼?”

    也不知他这孱弱的身体能否抵得住被踢出意念世界的疼痛,按理说,一般人都能忍受得了,过几天就没事了,但他不是一般人。

    木兮枝回过神来,还挺担心他会不会暴毙而亡。

    祝玄知抬了抬眼,触及倒映在木兮枝眼底里面的自己,明明是他的脸,却又不是他的脸。

    “尚可。”听着没什么情绪,这两个字就是用来敷衍木兮枝的,免得她再问下去,仔细听,或许能听出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斥感。

    木兮枝不会医术,否则想上手替祝玄知把脉了。

    木则青说此地不宜久留,带他们离开地下河。木兮枝在临走前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身后的小村庄,隐约有一阵虚无的风铃声传来。

    小村庄的风铃都被她解下来,面具男子带来的那顶红轿也被毁掉了,应该不会再有风铃声才对,可它就是有,一阵阵的。

    木兮枝扯了扯祝玄知衣角:“你还有没有听到风铃声?”

    “没有。”

    她就这么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本以为他们也能听到:“没有?真没有?”

    祝玄知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的:“你听到了?”

    木兮枝点头如捣蒜:“对对对,现在还有呢。”她将此事说给其他人听,又问木则青:“大哥,你有没有听到风铃声?”

    木则青全神贯注听了片刻:“我并未听到风铃声,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这种声音?”

    什么时候?

    木兮枝没隐瞒:“刚到地下河不久后我们走进村子,那里挂了很多风铃,可我在你们来之前把村子里的风铃全解下来了。”

    岁轻也往村子方向看,没看出端倪:“兴许还有一些风铃挂在村子里的角落,你没看到。”

    祝玄知:“如果是这样,为何只有她能听见。”

    这件事十有八九有异样,但木兮枝没想要现在就找出原因:“我们先离开地下河再说。”

    即将离开地下河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谁知看到个难忘的画面。

    一名穿着红嫁衣的年轻姑娘坐在一间房屋前梳头,手腕细细,模样清秀,眉眼端正,没敷粉,脸上也没抹胭脂,但唇红得怪异。

    背后是无尽的黑暗,她一边哼歌谣,一边用梳子从头梳到尾,弯着嘴角在笑,但笑着笑着,眼睛落下一行血泪,滑过脸颊。

    蓦然间,姑娘抬眸看向木兮枝,梳发的纤手忽然停下。

    她背后的黑暗逐渐褪去一点,露出高高矮矮的影子。木兮枝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村子里的村民,他们眼神空洞,无声地站在那。

    只有一个人挨着新娘,是另一个小姑娘,她看着比新娘小几岁,穿一条白色的干净长裙。

    被这一群人齐齐地注视着,木兮枝背脊骨发凉。

    她想叫其他人看。

    可一眨眼,那些人就消失不见了,村子回归沉寂阴暗。她都不确定刚看到的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受风铃声影响臆想出来的。

    他们离开地下河花了一刻钟,木则青不是被邪物强行拖拽进来的,而是自己从外面找到进入地下河的通道,所以记得如何出去。

    木兮枝紧跟着他即可。

    回到护城河,他们没立即往返客栈,或想办法调查地下河一事,而是在原地休息片刻,又启程到天墟另一条河继续找冰石下落。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还剩三天,再找不到冰石,被木千澈封印在祝玄知体内的聚阳之火就会将他烧死,事情分轻重缓急。

    他们就这样从早找到晚。

    木兮枝捂住饿到扁下来,还时而发出叽里咕噜声的肚子,惊觉时辰不早,他们该回客栈了。

    客栈发生命案,在场的人皆有嫌疑,按照规矩,他们不能离开客栈半步,又因晚上官府和扶风水家的人会来检查,需得赶回去。

    木则青也意识到了,画传送阵将人送回客栈里。

    他们前脚刚回到,官府和扶风水家的人后脚就来了,将客栈的人全拉出去再审问了一遍。

    木兮枝偷听到衙役议论死者身份,他是跟着扶风水家三小姐的赘婿混的,自小便开始跟着那赘婿了,情同兄弟,却死在了这里。

    无论如何,他们县衙都得尽快给扶风水家一个交代。

    她被再审问完,顺便在楼下吃了个饭,吃饭期间,将做得香喷喷的鸡鸭鱼肉往祝玄知面前一推,甚是操心:“多吃补补身子。”

    涂山边叙吐槽:“轻也,我有点吃不下饭了。”

    “那就别吃了。”岁轻也如常夹菜吃饭,还给木兮枝夹了一筷子,“你也多吃点,瘦了。”

    木兮枝在桌子底下踹了涂山边叙一脚:“在回来的路上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对他用通灵术,然后他受伤了,这不得补补。”

    木则青木着张脸说道:“绾绾,你踹的是我。”

    她这才发现自己踹错人了:“抱歉,大哥。”桌子下的脚又踹了一下,这回总踹对了吧。

    祝玄知看木兮枝,眼神古怪:“你踹的是我。”

    “不好意思。”木兮枝被自己干沉默了。涂山边叙捧腹大笑,笑她傻,踹个人能踹错两次。

    有了上两次的教训,木兮枝这次不踹人,扔一个小馒头进涂山边叙的嘴里:“笑笑笑,当心笑死师兄你,吃你的馒头。”

    隔壁桌,祝令舟看着他们之间相处的气氛,跟着弯了弯唇。

    一张桌子坐不下九个人,于是他们分开两桌吃,照旧是琴川归琴川,云中归云中。不过,木兮枝还是把祝玄知要了过去。

    陶长老倒是乐得看见自家大公子同木兮枝相处,没多加阻止,人没事就好,该吃吃该喝喝。

    他吃了口菜,低声问:“二公子你觉着琴川二姑娘如何?”

    祝令舟:“挺好的。”

    陶长老眼神意味深长,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道:“老朽倒是觉得她和大公子很是般配。”

    言多必失。

    祝令舟但笑不语。

    今夜,扶风水家水寒微亲自到客栈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出。

    吃饭后,木兮枝回房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天找不到冰石,她就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和“祝令舟”一样还剩下三天的命。

    木兮枝现在便想去天墟的最后一条河边找,他们那么多人在晚上行动,极可能被水寒微发现,她一个人行动倒不容易引起注意。

    可一个人行动也有弊端。

    万一遇上邪物或地下河那个面具男子呢,还是等明天大家醒来再一起去找吧,比较安全。

    刚想到这,木兮枝见门前有人影掠过,她要往床榻走去的脚拐了个弯,大着胆子行至窗边,往窗纸那处戳了个小洞看外面。

    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身红衣的祝玄知在夜间如同鬼魅般行动自如,他走到楼梯拐角,就看不到了。她拉开门,望着人消失的方向,他这是去哪儿?

    “你找我?”属于少年的清冽声音在木兮枝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指着楼梯拐角,又指着他:“你不是下楼去了么?怎么会从我后面出来。”

    祝玄知双手抱臂,懒散地半倚到墙上,长发垂在腰际。他眼尾抬起,面无波澜望着她:“发现你在偷看,我又回来了。”

    “我没偷看,就是奇怪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晃悠而已。”

    木兮枝反驳:“天墟有邪物,我们又在不为人知的地下河遇到戴面具的男子,算得上危机重重,夜里休息,不谨慎点怎么行。”

    祝玄知“哦”了一声。

    她偷瞄他:“你刚刚要去哪儿?你是想出去?”

    他简明扼要:“是。”

    木兮枝好像能猜到他深夜出去的理由了,想尽快找到冰石,追问道:“你是不是想连夜出去找冰石?太危险了,何不等明天?”

    祝玄知抬腿便要离开,没心情跟她聊下去:“我想现在去找就现在去找,跟你没关系。”

    她拉住了他。

    他指尖小幅度地微颤。

    “好,我陪你一起,多一个人找得更快点。”木兮枝知道自己劝不住祝玄知,索性加入。

    “可不可以?”她又问。

    祝玄知原本想问木兮枝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转念一想,又知道答案了,他真不明白她怎么就对祝令舟一往情深至此。

    就因为祝令舟写出了她喜欢的诗词?祝玄知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不过这件事也跟他没关系,他只是要暂时借用祝令舟身份罢了。

    “随你。”

    祝玄知扔下这句话。

    *

    天墟东边长河蜿蜒曲折,流水声在深夜更为清晰,月色与水交相辉映,有两道细长人影落在水面上,仿佛一幅月下画卷。

    木兮枝沿河边走走停停,蹲起又站起,如此循环往复,用灵力感知捡来的石头是不是冰石。

    祝玄知和她一样,捡起石头,确认不是再扔掉。

    木兮枝一直低着头找,没怎么看前面,撞上了他,祝玄知转过身来,对上她冒了些汗的脸。

    今晚为方便行动,木兮枝用丝绦将所有头发扎起来了,仅有几缕扎不起来的碎发散落在脸颊旁,又被汗濡湿,贴着光洁的皮肤。

    他心中有怪异之感。

    她没当回事,用手背蹭了蹭因出汗而发痒的鼻子,锲而不舍找冰石。祝玄知看着木兮枝认真地为“他”找东西的样子微微失神。

    “怎么了?”她伸个懒腰活络筋骨,见他一动不动的。

    祝玄知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她的时间长了一点,语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没什么。”

    木兮枝找了半个时辰,热到不想说话,蹲河边用水扑面,凉快不少,手泡在水里不拿出来:“祝令舟,我一定会找到冰石的。”

    他扔了一颗石子进水里,溅起水花,有一半洒她身上了。

    “别叫我祝令舟。”

    一直以来,祝玄知不知道重复多少遍这件事了,每回听到木兮枝张口闭口喊他祝令舟,他都有种要让她永远闭嘴的冲动。

    木兮枝被洒一身水,凉快是凉快了,衣衫却半湿,显得狼狈,她当即捧起一抔水泼给他。

    这下子,祝玄知的红衣也湿了,脸亦被她泼湿。

    四散的水珠沿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流下,祝玄知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他:“你。”

    木兮枝没半点心虚,可有理了:“你什么你,谁让你往水里扔石头,溅起来的水弄湿我裙子了。”说着,还指裙上水渍给他看。

    被水溅到的颜色更深。

    祝玄知又扔了一颗石头进水里,还没离开河边的木兮枝再度遭殃:“谁让你不长记性。”

    木兮枝呵了一声,有来有往的,追上去也给他泼了水。

    “我大晚上不睡觉来陪你找冰石,你居然因为我叫你祝令舟就生气了,难道只有你妻子才能叫你名字?如果是,我跟你道歉。”

    听到“你妻子”三个字,祝玄知神情有几分别扭,不自在。

    他从未想过这方面,自懂事以来,想的都是如何提高修为,哪怕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尸体,修炼邪术也要提高修为。

    祝玄知拂去下巴的水,他长相偏秾艳,在夜里瞧着更妖冶:“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木兮枝尝试去理解他。

    她退一步:“好吧,那我以后叫你什么?还是祝道友,或祝公子?不行,你现在对我不好,我实在叫不出带尊敬的称谓。”

    “……”

    祝玄知总是会被她直接弄得想跟她分道扬镳,过了会,他生硬地说了个名字:“祝谢之。”

    木兮枝脑子里满是问题:“等等,这个名字,不是你在意念世界里想来搪塞云中家主的么?你之前就有两个名字?他没发现?”

    “他不知道。”

    她纳罕:“你就因为不满意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私底下给自己取了祝谢之这个名字?”

    他道:“不是,我依稀记得以前曾有人这样叫过我,但身边的人好像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反正我不厌恶,现在拿来用也可以。”

    木兮枝了然:“好吧,那我以后叫你祝谢之。”

    她休息够了,准备继续找冰石:“不如这样,要是我帮你找到冰石,你答应我一件事。”

    祝玄知懒得理她,往上游走:“那你别找了。”

    木兮枝追上去,劝说:“别那么小气嘛,就答应一件事而已,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的。”

    “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杀人放火,也好过要不清不楚的承诺。”他捡了几颗石子,又朝河扔,他们这次离得远,谁也没溅到水。

    她用激将法:“你是不是怕我会让你做你做不到的事?”

    激将法,百试不厌。

    祝玄知回眸看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答应你了?”

    木兮枝被人当面戳破小心思也不尴尬,挑挑拣拣地上的石子,没一颗是冰石,她嬉笑着:“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莫名转为:“等你找到了再说。”

    “好。”她斗志昂扬。

    少年目光扫过木兮枝笑颜,随后撇开,他又踢了一颗小石头进河里,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向四周散开,很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木兮枝聚精会神翻找石头,连犄角旮旯也没放过,找到半夜,累趴在一块大石头上,本来是打算歇歇再找的,结果睡着了。

    祝玄知一抬头就看到了倚躺着大石头的木兮枝。

    她睡相并不好,腿稍微岔开,两只手呈一字型摊着,脑袋歪向一侧,绑发的长丝绦垂到地上,河边有蚊子,叮得外露皮肤起包。

    他走过去,木兮枝毫无所觉,在睡梦中时不时抬手挠一下被蚊子叮咬过,变红肿的地方。

    此刻,时辰不早了。

    祝玄知想叫醒她,却见木兮枝唇瓣微动,在呓语,他仔细听了听。她不知在做什么梦,竟说:“祝令舟,你别死……”

    他收回要推醒木兮枝的手,直起腰,改成不重不轻地踢了下她脚跟:“木兮枝,你起来。”

    木兮枝睁开眼:“嗯?”

    祝玄知没看她。

    下一刻,她跳起来:“啊啊啊,我睡着了!?”

    木兮枝还没放弃找冰石,用河水洗了把脸清醒,看一眼天色:“应该还要一个时辰才彻底天亮,我们再找半个时辰就回客栈。”

    他还是那句:“随你。”

    木兮枝即刻跑去翻找没找过的河边。祝玄知没找,掀起袖摆,手腕有烈火灼烧印记。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聚阳之火会失败。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祝玄知不仅偷看祝令舟练聚阳之火,还曾潜入父亲屋内翻阅记载着聚阳之火心法的书,如此还是出了差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信天命,事在人为,等找到冰石化解体内聚阳之火的反噬后,也不会放弃修炼此术法。

    倘若当真无法再修炼聚阳之火,那唯有继续剑走偏锋了。

    祝玄知为此能无所不为。

    “扑通”,水花四溅开来,物体掉进水的声音。

    他看过去。

    木兮枝跳进水里跟一条三尺长的水蛇抢一颗石头,兴高采烈嚷嚷道:“我找到了,冰石!”

    冰石有多种功效,能化解聚阳之火只是其中之一的功效,还有助人增进修为、助妖魔化形等,这条水蛇应是想用它修炼成人形。

    可木兮枝哪能让水蛇将冰石抢了去,是她先找到的。

    木兮枝死死地掐住蛇嘴,硬是要抠出快被它吞下去的冰石,孩子气般执拗:“你还我。”

    人与蛇大战一触即发,最终是木兮枝赢,水蛇灰溜溜游走。她攥着冰石爬上岸,递给祝玄知:“给你。”

    祝玄知没拿。

    她记起这是从蛇嘴里抠出来的,补一句:“洗干净了。”接着往他手里塞,还带着几滴河水。

    祝玄知凝视着木兮枝,忽轻笑:“木兮枝,你会后悔的。”

    她一头雾水:“哈?”

    “什么意思?”

    祝玄知没回木兮枝,让她画传送阵回客栈,他被封住一大半灵力,暂时无法用传送阵。

    这就是他今晚不在房间用传送阵去河边,ῳ*Ɩ反而走出去,然后经过她房间,被她看到的原因。

    木兮枝也不纠结,原地画传送阵,毕竟得在天亮前回去。

    传送阵目的地是她房间。

    顷刻间,他们回到了客栈,就在木兮枝房间,她道:“你先回你房间,等天亮了,我再找机会跟我大哥说找到冰石的事。”

    祝玄知也没想在这里留多久,拿着冰石往外走。她推门给他出去,却碰上了对面房间开门。

    三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住在木兮枝对面,又习惯早起的祝令舟先是看了一眼木兮枝,又看了一眼祝玄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间房是她的。

    现在是卯时初,很早。

    第30章

    祝令舟没就此冒昧多问什么,颔首当作打招呼。

    他没问,木兮枝也暂不作解释,回以一礼就利落地回房补觉去了,能睡一刻钟也是一刻钟。

    木则青会在出发去寻冰石之前来叫醒她的,她到时再跟他解释,不急于一时去打扰他休息。

    补个觉的时间,她做了个梦,仍然是地下河那个村子。

    嫁衣女子,白裙小姑娘,成群的村民,灰暗的房屋,森白的风铃,组成一帧定格的画面。

    小姑娘的白裙忽染红一大片,成了血裙,这副模样看着有点眼熟,木兮枝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梦到这里,被楼下的声响吵醒了。

    不知是何人在争吵。

    木兮枝擦掉睡觉时热出来的汗,从床上坐起来,推开窗透气。洗漱一番,听楼下动静越来越大,她终于忍不住下去看看。

    一出门,木兮枝便看到了站在走廊栏杆上的祝玄知,他双手随意撑住木板,身子微微向前倾,呈放松姿态,好整以暇看着下面。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困着,打了个哈欠,自然而然走到他身边。

    即使祝玄知一夜未睡,脸上亦没半点疲色,唇红齿白,一切如常:“扶风的赘婿来了。”

    楼下有个身穿蓝绿色华服,以银冠束发,三十出头的男子。木兮枝没见过他:“为了督促县衙尽早破案,他亲自过来了?”

    祝玄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栏杆:“我看未必。”

    “你认识他?”木兮枝听祝玄知说话的语气,好像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对他有一定了解。

    “他曾是云中家主的门客,后来结识扶风三小姐,扶风家主不同意女儿下嫁,他便上门当了赘婿,和云中家主暗中还有联系。”

    祝玄知感受到木兮枝无意中将肩挨到了他手臂。

    麻,痒。

    想要更多的贴近。

    他掐住掌心。

    他们并排站在走廊栏杆前,说话没多大声,木兮枝又没刻意跟他拉开距离,所以靠得很近。

    木兮枝一度怀疑他跟自己的父亲云中家主闹不愉快了,一口一个云中家主,连父亲也不叫,显得生分。她脱口而出道:“暗中还有联系?”

    暗中二字咬得较重。

    他掌心出血了:“五大家族会互相安插眼线,他就是云中家主安插在扶风的眼线,扶风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会向云中家主汇报。”

    木兮枝脑子卡壳了,她也知道会有这种事,脱口而出说那句话是没完全反应过来,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就不怕她泄密?

    这么想着,她问了他。

    祝玄知弯眼一笑,不以为意,语调微扬,像是有点兴奋:“你会也没关系,你可以去。”

    木兮枝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告密的兴趣,毕竟几大家族都这么做,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说实话,她现在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那你们云中是不是也在琴川里安插了眼线?”

    见她没告密的想法,他情绪又渐渐平复下来:“四大家族都往琴川安插了眼线,他们互相合作,互相提防,你难道不知?”

    木兮枝岂能不知。

    只是很少有人会把安插眼线这件事摆到明面上,肆无忌惮地讲,要不是祝玄知在今天提起,木兮枝不会主动找人问起的。

    客栈楼下,县令正在给那个赘婿汇报案情进展,当听到死者是如何被杀时,张钰抿直唇,脸色微变,眼底有一丝强烈不安闪过。

    她看在眼里觉得奇怪。

    张钰听完来龙去脉,唤来衙役抓住一人。被抓之人是茫然的,喃喃道:“张公子您这是?”后反应过来,“我没杀我家主人!”

    木兮枝认得被衙役抓住的人,死者身边的一位仆从,当晚陪死者过来客栈入住,这位张公子怀疑凶手是他?有什么证据?

    在地下河时,邪物承认客栈的人是它杀,应该不是假。

    可她出去说也没用,虽是邪物亲口承认,但一样没证据,邪物又不在,而且他们昨日被困客栈,又是如何到地下河遇见邪物的。

    主要是这位张公子明显要把罪名扣到死者仆从身上,哪怕她说出真相,怕也是不会改变些什么,不如先看看他意欲何为。

    仆从还大喊着冤枉。

    “你是半妖,杀人时可化作凶兽,以獠牙咬人致死。”张钰慢慢道,“沈贤弟心善替你隐瞒身份,你却恩将仇报,将其杀之。”

    “不是的。”仆从疯狂扭动身躯,想挣脱衙役的禁锢,对县令喊道,“我不是半妖!大人您一定要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木兮枝打量着仆从。

    她看不出他是不是半妖,半妖与妖魔邪物不同,他们有属于人的气息,修士无法直接辨认。

    县令诚惶诚恐,还以为扶风水家的赘婿是过来催他们办案的,没想到是来亲自办案的,见他断定此人是凶手,也不好多加问询。

    张钰早有准备:“来人啊,将照妖镜拿上来。”

    照妖镜是扶风法宝,顾名思义能照出妖的原形,半妖也可以,只要妖魔邪物被这一面镜子照上片刻,就会在人前现出原形。

    传闻,扶风三小姐在成婚当日将照妖镜这件扶风法宝送给了他,对他可是打从心底里喜欢。

    张钰派人压着仆从镜前。

    他道:“是与不是半妖,半刻钟后自见分晓。”

    在等待过程中,扶风六小姐水寒微来了,她见到张钰也不打招呼,皱着眉头看被压在照妖镜前的仆从,问县令:“这是作甚?”

    县令两头为难道:“这……张公子怀疑他便是凶手。”

    水寒微左手抬起卡在腰间鞭子上,走进来:“就算此人是半妖又如何,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你们就是这么草率定案的?”

    县令想死的人都有了,他们两个不对付,他被迫夹在中间。

    张钰身为水寒微姐夫,却主动向她行礼:“阿微,你姐姐前几日还跟我念叨着想见你了。”

    她无情打断:“现在在聊案情,别跟我扯一些有的没的。”

    “还有,别叫得那么亲密,阿微也是你叫的?”水寒微神情倨傲,跟他站在一起竟差不多高。

    木兮枝都替张钰犯尴尬。

    张钰也不气恼,言归正传:“半妖也是妖,杀人需要什么作案动机?他们无缘无故杀的人还少了?你还小,太天真了。”

    水寒微瞪他,冷笑一声:“那也不能这般草率结案,这桩案子是老娘负责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横插一脚进来,给我滚回去。”

    听到“老娘”二字,张钰眉头轻拧,不知是不是觉得粗俗。

    县令急得满头大汗。

    木兮枝看楼下看了一阵子,直到木则青等人出房,他们也听到了一些动静,只是见官府没传唤他们下去,暂时没采取行动。

    巳时是他们约定好画传送阵到外面找冰石的时间,于是从各自房间出来,想到陶长老房间。

    木则青见木兮枝站在走廊外,走过去:“绾绾,祝道友。”

    岁轻也几人紧随其后。

    木兮枝看人差不多都在,将找到冰石的事说出来。木则青面色几变:“你们晚上出去太危险了,万一遇上邪物呢。”

    她嬉皮笑脸:“我们这不是平安归来,还找到冰石了么?”

    岁轻也叹气:“你啊。”

    木兮枝马上抱住岁轻也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道:“师姐,我错了,下次绝对不会擅自行动,一定会跟你们商量的。”

    涂山边叙瞥一眼祝玄知,困惑:“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商量好晚上一起出去找冰石的?”

    她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就昨天吃完饭后。”

    祝令舟此刻也在听着,回想起早上看见祝玄知从木兮枝房间里出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祝玄知不管木兮枝怎么样向他们解释,没说什么,照旧倚在栏杆边,垂眸在想别的事情,长睫在脸上拓下两道好看的阴影。

    话题兜转,转到他身上。

    木则青问祝玄知是否需要自己在身边护法,助他用冰石化去聚阳之火。陶长老也更担心这件事,找到冰石只是第一步。

    祝玄知刚要拒绝,木兮枝就自告奋勇上前一步。

    她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以前也帮师兄师姐护过法,还算有经验的。师兄,对吧。”

    涂山边叙无端被卷进来:“嗯,是,还可以。”

    尽管木兮枝不知道祝玄知在平日里是如何隐藏他修炼过邪术,灵力里有煞气的事,但用冰石化去聚阳之火期间必定会外泄煞气。

    被旁人发现祝玄知体内有煞气,他修炼过邪术的事就瞒不住了,到时被押送回去严惩,生死不定。木兮枝当然要给他遮掩。

    护法而已,她确实可以。

    木则青见木兮枝坚持,祝玄知又不反对,他思忖片刻,答应了:“如果中途有异样,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叫人进去。”

    不是护法的人越多越好,他们不能全守在旁边,像祝玄知这种情况,只要一个人护法就行。

    木兮枝:“我知道了,有事我是不会硬抗的。”

    木则青“嗯”了一声,他今日得找个机会出去再探地下河,想查查要杀木兮枝和祝玄知的那个面具男子的来历,避免留下后患。

    虽然木千澈让他们来到扶风后低调行事,没必要不用暴露身份,但这件事,他还非得管了。

    谁让面具男子差点就杀了他妹妹木兮枝,木则青不能容忍。

    木兮枝不知他心中所想,转身进祝玄知的房间,为他护法去了,其他人则回房静待消息。

    祝玄知进房后并未拿出冰石施法,而是看了她良久,抬眼看人时泪痣分明:“你替我遮掩修炼邪术一事,就不怕我会连累你?”

    “怕是怕的,但我还是会替你遮掩修炼邪术这件事。”

    闻言,他似笑非笑,倒是没再问过木兮枝为什么要做些事,拿出冰石坐到床上打坐施法。

    木兮枝守在祝玄知身边,观察他灵力运转是否异常。只见他灵力运转正常,不过要比普通修士多一层黑雾萦绕,这是煞气外泄。

    她耗费大量灵力结一个能及时吸走煞气的阵法。

    一切还算顺利,就当木兮枝快要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祝玄知搁在膝盖上的双手蓦地握紧。

    他身边的黑雾中忽浮现一只形似凤凰,身似鸽,又被一团烈焰包围着,周身火红的朱雀。木兮枝瞪大眼,心砰砰砰地跳。

    朱雀现世,世将灭。

    这是先人写给后人的批语。

    木兮枝是不信这个的,可她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他是什么找死的体质?修炼五大家族禁止的邪术,魂中又带灭世朱雀。

    就在此时,祝玄知眼皮微颤,睁开双眸。木兮枝赶紧凑过去:“你忍忍,我这就给你输灵力?”

    他呼吸乱:“木兮枝。”

    “嗯?”

    “你,碰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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