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却然不喜欢她这么冷冷清清唤她“殷总”。
如果可以, 她还想听小庄娇矜地喊她一声“姐姐”。
可现在,连庄未绸对她用敬称,她都不方便提醒,担心庄未绸联想。
在过去不能成为既定事实之前, 她只能对过去只字不提。
是从什么时候确认, 那个记事本上的内容关联未来呢?
具体的时间,殷却然已经记不清, 但她一直有隐隐的感觉。
一件又一件在未来被记录, 却能关联到她当下的事件,串起了殷却然与庄未绸十年因果。
她早就知道本子里的记录者是庄未绸, 却不是她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个。
但那时候毕竟不能跨过近十年的时间来到现在。
走的每一步, 都谨慎。
即便到了现在,殷却然也有许多顾忌。
当年与庄未绸相处的一点一滴还历历在目, 记事本曾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却也成为了她与庄未绸牵绊的媒介。
假如没有记事本,假如,她现在就告诉庄未绸真相。
十年前的事物随之改变, 她和庄未绸之间, 连相识都成为未知数。
那她们再见的现实,会不会因那个时间段的改变而崩塌?
在把记事本交给庄未绸之前, 她用陌生人的语气提点曾经的自己,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样。
只是经年已过,她也体会到自己提点当初时的另一份考量。
她想知道,过去, 会不会影响现在。
试探后, 记事本的首页在她眼皮子底下化作齑粉的那一刻,她的行动便被多套上一把枷锁。
她不敢赌。
赌她与庄未绸的过去。
赌她们好不容易寻得一丝可能的未来。
那种她将她放在心上, 却无法靠近一步的体会,她已不想再有。
她这一辈子的私心都在祝却瑢和庄未绸身上。
过去的她不想去执着,可未来,她想走到小庄身边。
至于有意隐瞒的过去,等一个不再影响过往的契机,她会同庄未绸说明。
压下思绪,殷却然露出一抹笑,同店门口的人打招呼。
“要出去?”
庄未绸现在看到她,还是会有那种可怕的熟悉感,她定定神,道:“嗯,与朋友有约。”
女人微微颔首,侧开身,给庄未绸让了位置。
庄未绸张张口,又闭上。
殷却然说过要追求她,可做的事都很有分寸,连个让庄未绸借题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像殷却然这样的人,心思敏锐细腻,寻人启事贴在人人都能看得到的位置,有关庄未绸的消息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有些话,庄未绸即便不提,相信殷总也能懂。
但对方毕竟帮过她不少忙,在感情上划清界限,不代表她不知感恩。
“卓妍。”她对店内喊了一声,等卓妍走近,她继续:“和店里其她人员说一声,以后殷总来,包厢照用,一切免单。”
包括“随便”。
吩咐完,她回身对殷却然礼貌地道:“先失陪,殷总。”
江意映要写个剧本,里面的主人公之一有射击的技能,她找不到灵感,约了庄未绸一起去射击场放松。
庄未绸本来就对射击感兴趣,之前演过一部警匪剧,也练过一阵子。
她到的时候,江意映已经穿戴好,对她兴奋地挥挥手。
“你确定是来这里找灵感?”庄未绸好笑地看她。
好友分明是玩心起来,随意找个借口罢了。
“隔行如隔山!”江意映嘴硬:“你不明白做我们这行的,灵感有多重要。”
庄未绸笑笑,不揭穿她,自己坐到一旁的休息去整理护目镜和耳塞。
神思不知不觉开小差,想起当初在游乐场,那个人一手握着玩具枪,另一手把持着赛车的方向盘,每一个移动靶都打出高分的场景。
游戏结束,她将赢得的定制玩偶递给她,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怎么样?”
平日里端肃稳重的女人,对庄未绸露出少年稚气的一面,让庄未绸对她的了解更多一些。
事事稳妥的人,其实也有鲜活恣意的一面。
那时候,应该夸一夸她的。
矜严清贵之中,保留人性中的热烈鲜活。
正是这样的反差,让人更加放不下。
可惜庄未绸嘴笨,她心跳砰砰的,耳朵和脑子里都像塞了棉花,蒙蒙一片。
明明只是坐在副驾驶,但经历了紧张的游戏时刻,她的呼吸比殷却然还乱。
最后,她答非所问:“这时候才觉得,你和祝却瑢是亲姐妹。”
不再有那样遥远的距离感,让她的肖想更进一步。
“又瞎想什么呢?”江意映举着瓶装水,拍拍她。
庄未绸回神,“没想。”
“哦?”江意映被她这回答勾起好奇:“没想……谁?”
庄未绸瞥她一眼,正要起身,又被江意映按住。
“就这么放不下人家?”
寻人启事在店门口挂着,庄未绸的执念有多深,这一刻,初见分晓。
“原本打算放下。”
五年前失去联系,到宣布与启鸣娱乐解约,庄未绸一度放弃过。
只是不甘心。
后来将殷却然错认,执念卷土重来,比她想象得还要声势浩大。
“那殷总……你打算怎么办?”江意映又问,同时抬手指了指身后。
庄未绸回头,正见殷却然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刚道别没多久,再见面实属意料之外,但面前的姑娘有些误会,眸子里的光渐渐沉下来。
去咖啡店是为了见庄未绸,她离开后,殷却然意兴阑珊,喝了杯耶加雪菲便告辞。
射击场事先订好,她有自己的VIP客户私人包厢,换了身衣服收拾好,便径直来射击场。
鲜艳的玫红色运动套装,衬得她的皮肤皙白如脂玉,护目镜下,一双浅淡的眸子沉简从容。
江意映下意识绷直身体,伸出手,“殷总好。”
像个下属和上司打招呼。
殷却然唇边是得体的微笑,与江意映短暂交握:“你们也来玩?”
温和面目下,气场消弭,江意映跟着放松下来。
短暂几句寒暄,庄未绸没搭腔。
殷却然余光注意着她的举动,知道她误会自己跟踪,没急着解释。
她先一步回到射击场地,举手枪对着靶子试射几发。
她做什么事都有把握,目的性强,但到了庄未绸这里,总会失去一贯的自我。
庄未绸那一张明目张胆的寻人启事,不仅阻住了别有所图的合作对象,也在无形中阻止她。
她能预料到,假如她再做出什么追求的举动,直爽的女孩一定会明确拒绝她。
连相处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是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殷却然的风格。
她放下枪,对站在她身旁射击位的女孩道:“要不要比一场?”
庄未绸短暂发愣,记忆又被扯远,那次在游乐场,女人站在静态靶前,也对她问过同样的问题。
她没应,而是央着那人教她。
理由是不想把那人送的玩偶又输还回去。
很拙劣的借口。
可那个人又不是殷却然。
庄未绸指腹蹭了蹭气手枪的枪身,缓缓道:“好啊。”
“下点赌注?”殷却然征求她意见。
得到女孩肯定的答复,殷却然抬手叫服务人员来。
“准备一扎西瓜汁,一扎苦瓜汁。”她停顿片刻,补充:“常温。”
射击场内冷气开得很足,不宜贪凉。
等她吩咐完,庄未绸才问:“输了只喝苦瓜汁?”
她答应赌,是有话想找机会对殷总说。
“每两枪清算一次成绩,赢家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必须如实回答,答不了再喝苦瓜汁。”
殷却然若有似无地弯了下唇角:“好。”
两人先后分别射了六枪。
算成绩,庄未绸两胜一负,战果不错。
她的射击专门找老师学习过,水平不是上学那时可比。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回到休息区。
“你先问。”殷却然示意。
庄未绸倒了杯苦瓜汁出来,“殷总之前说的喜欢,是作为粉丝的欣赏,还是有其她暧昧的含义?”
她如此直白,不给殷却然任何逃避的机会。
“不止欣赏,也无关暧昧。”殷却然也给自己倒了杯苦瓜汁,“是认定一个人的喜欢。”
她早过了扪心自问的阶段。
话音未落,庄未绸一杯苦瓜汁便入了喉。
殷却然这才恍悟她倒苦瓜汁的含义,眸子里有涡旋起,被鸦睫遮挡住,又沉寂下来。
她收起唇角弧度,刻意收敛的气场不自觉释放,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原本要走过去同她们汇合的江意映,脚步一拐,就挪到别处。
总感觉那桌剑拨弩张,她还是不要过去当炮灰了。
殷却然没管江意映这边,她手指还捏着口杯,语气听不出喜怒:“继续。”
庄未绸没谦让:“您之前说的追求,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喜欢也有放在心里和表现出来的。
后者,目的明显,庄未绸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出回应,而不是在对方若有似无的示好中被动接受。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
“小庄,我对感情很认真,不存在欺瞒的情况。”殷却然直视她的眼:“追求也是。”
她在别的地方碍于记事本不能直言,但感情上,她从来都真诚。
可对面的姑娘没能听出她的语中意,一杯苦瓜汁又下肚。
殷却然被气笑。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怎么能不懂她的意思。
她什么都没说,却已经明明确确地拒绝了她。
庄未绸目的达到,人也松弛下来,背脊靠在椅子上:“您的问题是什么?”
“你心里的那个人,如果确定再也找不到,你能不能放下?”
殷却然眸中的漩涡有些深,叫人无法探知她的情绪。
她有些后悔,重拾那只旧手机,一时冲动回了庄未绸消息。
如果她继续保持一贯的沉默,也许庄未绸对过往存有心结,但可以及时抽身。
在刚刚来射击场的路上,她思考了对策。
想要庄未绸放弃执念太难,将R那个人从现实里抹去,倒是容易许多。
R不在,庄未绸自然会向前看。
左右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陪在庄未绸身边,等一切明朗,她再向庄未绸坦白。
女孩没考虑过这样的情况,足足沉默了十几秒,旋即竖起满身的戒备。
“殷总,她是我的私事。”
殷却然从未听过庄未绸用这么冷凝的语气说话,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能不能放下,要靠时间来检验,我的人生阅历,还不能够支撑我回答您的问题。”
庄未绸心中的恐慌难压,她想起之前通过网络查殷却然时,那寥寥数语。
殷却然这样的背景,要是想阻止她找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而那个人,也没有出现的打算。
“我与她,您与我,这是两码事。”
庄未绸又端起一杯苦瓜汁,手竟然有些抖,她扶住自己定了定神。
“我只知道,这辈子见不到她,我会很遗憾。”
苦瓜汁没到嘴,被殷却然按了下来。
她将手里的西瓜汁换给庄未绸,柔声开口:“我尊重你的隐私,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你……别怕我。”
她之所以在做决定前问庄未绸,也是想要判断庄未绸能不能承受。
在对待庄未绸这里,她唯一的原则就是庄未绸不能受伤。
其余的都可以让步,包括她自己的欲求。
在过往里,她已辜负她太多。
“射击场,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预约,不是跟踪你。”
她又解释,只觉得今天前所未有的挫败。
可是庄未绸本来就不了解现在的她,质疑她也是理所应当。
何必强迫庄未绸短时间内接受呢?小庄放不下,那她等就是了。
是她太急躁。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庄未绸还没缓过来,白着脸摇头。
“别再喝苦瓜汁,喝多伤胃。”殷却然叮嘱她。
多说无益。
只是有些事,她不愿意像从前那样,什么都放在心里,那样只会将庄未绸越推越远。
射击场又响了六枪,比之前的射击要快很多。
女人没看结果,放下气手枪,对江意映点头示意,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手杖离开。
等女人离开,江意映行至庄未绸座位前,关心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庄未绸心有余悸,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其实她不说,作为多年好友,江意映也猜到几分。
“殷总那个气场,也就你敢跟她对峙,还能让她铩羽而归。”
其实殷却然的气场,多数时候,庄未绸是感觉不到的,今天殷却然明显有情绪波动,那一瞬间,庄未绸硬着头皮顶下来。
她需要缓一缓情绪,遂站起身,走回射击场。
只是看到殷却然临走时留下的靶数,忽而怔住。
这个成绩,即便庄未绸发挥超常也赶不上,而刚刚……殷却然却让她赢了四枪。
第52章 想念你-28
解决了与殷却然之间的纠缠, 庄未绸却并未觉得轻松。
潜意识里还是将殷却然和那个人关联到一起,不随她的意志而转移。
她脑子里反复循环射击场的场景。
然后发现殷却然的动作和那个人很像。
她忘不了殷却然没犹豫的几枪,和印象里那个打移动靶时意气风发的人几乎重叠。
运筹帷幄,势在必得。
庄未绸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总裁对射击感兴趣, 但打枪的神态气韵与那个人如此相似的, 只有殷却然。
专业的演员去模仿,也许可以以假乱真, 但庄未绸以自己的角度, 找不出殷却然的“瑕疵”。
况且,殷却然不是演员。
除此之外, 还在与现实对抗的, 是庄未绸自己的心。
她和殷却然认识不算久,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但感性总是不讲道理。
恐惧过后, 庄未绸再去回忆殷却然对她解释的场景,竟然会觉得心疼。
江意映看她消沉,以为殷却然说了什么威胁她的话。
“殷总是不是追求不成,打算找你麻烦?”
久居高位的人, 被人捧惯了, 强取豪夺都是小伎俩。
“你已经签给禾盛星谌,绸绸, 一个启鸣就让你难这么多年,防人之心不可无,实在不行,我……”
庄未绸赶紧打断她的脑补:“殷总没为难我。”
殷却然那么聪明, 怎么会不知道她打赌的目的是什么?
她胜券在握, 可最后还是让她赢。
那之后,殷却然尊重她的决定, 没再联系她。
可庄未绸的心却更乱了。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对她说声抱歉的。
她胜之不武,却在感情上将殷却然逼入绝境。
寻人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记事本里,因为庄未绸的混乱,有关那个人的信息没再记录更多。
她自己迷茫,江意映也没多问,只提醒道:“绸绸,别因囿于过往,错失现在能够把握住的幸福。”
庄未绸想不通,将那个人的事暂且放在一旁。
眼见“Whape”大秀将至,她作为大中华区的代言人受邀参加,还有《悬鱼》的围读。
工作逐渐填满,让她不至于再无所事事。
于初抽时间来咖啡店和她核对最近的行程,也把前段时间热搜的事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未绸,圈子里不乏背景深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原则为先,但也没必要树敌。”
娱乐圈就这么大,一个个为项目为利益促成合作,人得罪多了,以后处处都是坑。
一个赵启茗,还能有禾盛星谌顶着,太多,谌汋也罩不住。
“上次是我一时上头,语气不好,但希望你给我,给我们之间一份信任。”经纪人推心置腹:“未绸,我从业十年有余,还不至于为了短浅的利益,把自己的艺人卖了。”
庄未绸明白,也退一步:“于姐,是我冲动,应该提前报备,下次不会了。”
于初也听出她妥协背后的执拗,无奈笑笑:“你啊……”
“对了。”她招呼刘晓帮她做杯咖啡,步入正题:“你和沪城宁家熟吗?”
庄未绸否认。
她虽然在启鸣多年,却没同沪城的资本圈有任何交集。
“宁家怎么了?”
“这次网上有关赵总的消息,是宁家爆的料。”于初解释:“但据我打听,宁家和赵家没有过节。”
选在这么特殊的日子爆料,只能传达出一个讯息。
宁家支持庄未绸。
短短几个月,就得到沪城首富的支持,还有殷家和谌汋给她兜底,庄未绸都能在娱乐圈横着走。
“晏新知团队知难而退,怕是也有对宁家的忌惮。”
都是在沪城有名有姓的家族,彼此还有生意往来,宁家的态度摆在那儿,晏家不可能不给面子。
“宁家的支持……应该与殷总有关。”庄未绸冷静分析。
她见于初困惑,又补充:“沪城电视节,您忘了?”
于初一拍脑门:“哦,宁总是殷总妹妹。”
闻言,庄未绸心头一涩。
她那时候上热搜,殷却然想必也看得清清楚楚,但她还是选择帮她。
她这么多年,也被人追过几回,知难而退的占大多数。
少数被她驳了面子,也就没了下文。
更有甚者,觉得她假清高,阴阳怪气也不是没有。
喜欢一个人,冲动大于在乎,没有时间的沉淀,到底是浅薄。
可殷却然对她不一样,或许,正是这份不一样,才在庄未绸心里留下波澜。
“不过这事,没牵扯到殷总。”于初又道:“宁总一个人承了下来。”
庄未绸点点头。
她明白于初的意思,得找机会答谢宁总。
“正巧,宁总是《悬鱼》的赞助商,等开机,我们得同宁总好好表达感谢。”于初向她透露。
一座城市的资本抱团合情合理,既然不是为她投资,庄未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其实就算为了她投资,庄未绸也不担心对方亏本,投资有的赚,她不算辜负人家的信任。
只有殷却然不一样。
于经纪不知道她的心思转到哪里,又叮嘱她几句,多是怎么与这些资本打交道有关。
不管庄未绸听没听进去,态度上至少不错。
最后,于初与她之前的那点不愉快彻底翻篇。
“你也别有心理负担,有资本看好你,这是好事。”
她临走前,怕庄未绸多想,还开导她。
“我知道。”庄未绸真心地向于初表示感谢:“您最近为我的事操劳,辛苦了。”
谁都爱听好话,于初表面没什么,心里挺受用。
只是经纪人准备半天,不及宁总来咖啡店突然袭击。
包厢内,庄未绸也对她的造访表示不解。
“很意外?”宁如昨不按套路出牌,却未觉得有何不妥:“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印象很深。”
庄未绸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一下:“之前在沪城,有幸见过宁总。”
这样的话多数是客套,没想到宁如昨来了兴致:“哦?什么时候?”
“沪城电视节。”庄未绸实话实说,却没提殷却然。
宁如昨喊殷却然那一幕,在她脑子里过了几遍,很清晰。
面对落落大方,不端架子也不假意讨好的明星,宁如昨好感上升。
“难怪我姐对你上心。”
她没提她姐具体是谁,庄未绸竟也没问。
心照不宣。
殷却然在电视节上特意去找庄未绸,宁如昨清楚,私下也对庄未绸有些了解。
沪城电视节的角色报名,以及前段时间看庄未绸上热搜,她心血来潮帮了庄未绸一把,纯粹是看在殷却然的面子上。
但现在,她倒是对庄未绸本人产生兴趣。
她以为庄未绸会问起她姐的事,然而庄未绸面上的笑意却淡了,神色更加疏离。
“宁总要喝什么?”她手机扫码,调出点单页面。
自开咖啡店以来,她每笔账都算得清楚。
即便是自己,也按照菜单下单。
不止是为了记账清楚,还有潜意识的规行矩步。
好友,或者经纪人,助理来,都是她请客。
唯一例外的是殷却然。
从她接管这家店,殷却然的消费便没算在系统账面上。
后来更是和店员打了招呼。
放低原则背后是什么心理,庄未绸没来及深究。
如今,殷却然的妹妹都坐在她面前,殷却然本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姐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宁如昨随意道。
庄未绸回神,利落拒绝:“抱歉,那个不对外售。”
“随便”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专属,后来殷却然来,庄未绸才愿意割爱。
对宁如昨,即便她是殷却然的亲妹妹,庄未绸也不会破例。
宁如昨没被她的拒绝惹恼,反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她没再提自己喝什么,庄未绸便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给她点了杯,顺便带了份店里新出的甜品。
也算礼貌。
餐点上齐,宁如昨没急着用,一边搅动刚放了双倍燕麦奶的咖啡,一边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来找你么?”
庄未绸自然不清楚。
《悬鱼》还没开机。她们之间似乎没有交流的必要。
宁如昨眸光一闪,将庄未绸的心事看透:“和徐斯年那部戏没关系。”
庄未绸没接话,安静地等她的下文。
“我姐不准备跟我回I国,但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劝劝她。”宁如昨顿了顿,在庄未绸疑惑的表情下继续:“你是唯一能说动她的人。”
她手指在桌边点了点,目光直直地落在庄未绸身上,与之对视:“条件你可以提,除此之外,你在国外的戏约和其她资源,我给你安排。”
国内和国外的影视文化有一定的壁垒,想要走出国门,没有那么容易。
不止是演技上提升就能轻易达到,还需要可遇不可求的契机。
然而今天,宁如昨将这个可遇不可求,摆在庄未绸面前。
的确有诱惑力,然而庄未绸没将这诱惑放在心上。
“谢谢您的好意。”她不卑不亢:“但是殷总的决定,我无权干涉。”
“为什么不试试?”宁如昨当她不自信:“别低估你在我姐心中的分量。”
“没低估。”庄未绸听她口音,考虑她在语言表达上可能有些生疏,选择更直白一点:“只是尊重殷总的选择。”
宁如昨抿了口咖啡,幽幽地望向她:“我以为礼尚往来,是你们为人处事之道。”
她不像之前那么随性,身上的威压逐渐释放出来。
庄未绸感受到她身上的危险气息,却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动怒:“我们的确讲究礼尚往来,但这份礼怎么给,备礼的说了算。”
宁如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顿觉新鲜,她笑意灿然。
“你真有趣。”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
只是没一会儿宁如昨的笑容又掉了下来。
“你不会早跟祝却瑢达成共识,才拒绝我吧?”
庄未绸听到熟悉的名字,脑子里有一夕千念:“您说……说谁?”
第53章 想念你-29
她的表情没收住, 被宁如昨瞧得明明白白。
宁如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却并不慌张。
“咦?我好像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她对着庄未绸一笑,食指微微伸开,虚虚放在艳丽的唇边。
“那这算你跟我之间的小秘密了, 别跟别人说哦, 我姐也不行。”
庄未绸没料到,在这件事上, 祝却瑢会有骗她的可能。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 R也只有祝却瑢一个妹妹,所以干扰了她的判断。
当祝却瑢给出肯定的答复, 庄未绸便深信不疑。
她面上几经变换, 没余力做艺人的表情管理。
宁如昨的这句无心之言,几乎证实那个人就是殷却然。
只是她最近在希望和失望里反复横跳, 着实不敢尽信。
“殷总……”她声音有些干,吞咽一下才继续:“殷总与祝却瑢有什么关系?”
“明知故问?”宁如昨挑眉觑她:“我跟我姐什么关系,她跟我姐是什么关系。”
庄未绸模棱两可的答案听多了,第一次如此明朗。
她垂下眸舒一口长气, 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开, 最后,那抹明动延伸至杏眸中。
“谢谢!”
宁如昨眼尾也勾着弧度, 对着庄未绸展开手掌:“所以,保密的事?”
“成交!”庄未绸很爽快,与她击掌。
“祝却瑢瞒你,八成是为了你们常说的面子。”宁如昨替殷却然解释:“但我姐, 一定有她的原因。”
她们宁家向来尊强者为大。
她深受熏陶, 自是也有慕强的性格。
宁如昨至今忘不了,殷却然在她继任宁家家主前, 对她的几句点拨。
受益匪浅。
除此之外,也有血缘上的亲近。
虽然一个养在殷家,一个沉浮于宁家,但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维护殷却然,是宁如昨的本能。
“之前赵启茗的热搜,算是宁家给你的见面礼。”宁如昨开出条件:“你若是能保守秘密,我再送你一份答谢礼。”
庄未绸婉拒:“谢谢,但我保守秘密不是为您。”
“哦?”宁如昨做倾听状。
“这就像是解题。”
庄未绸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眉眼,在其中竟找到了与当年的R相似的痕迹。
那是祝却瑢身上没有的,也是殷却然身上逐渐淡化的。
她倏而愣住,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宁如昨等了一会儿,见庄未绸卡壳,将话尝试替她接上。
“你有了正确答案,想自己推导过程?”
“嗯。”庄未绸应声,神思却没缓过来,还在宁如昨的面目上打转。
“那你慢慢解题。”时间差不多,宁如昨起身:“哪天愿意帮我劝劝我姐,兴许我能再给你提供一些解题思路。”
庄未绸多日沉闷的心豁然开朗,随着宁如昨一起出包间:“我送您。”
宁如昨到了店门口,又停住脚步:“以我和我姐的关系,可不可以尝尝那个‘不外售’了?”
庄未绸沉了两秒,微笑着摇头:“抱歉。”
那是她的私心,与宁如昨和那个人的关系无关。
宁如昨心领神会,没再计较,带着门口的助手和保镖告辞。
等人走后,庄未绸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几次提笔又放下。
想要记录的太多,可又不知从哪里开始。
她翻了翻前几页的内容,将殷却然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逐渐对应上来,竟找不出丝毫违和。
明明在追忆过往,可脑海里却蹦出那日在射击场殷却然失意却依旧温润的眉眼。
那是威严背后,属于那个人的,最原始的情绪。
说到底,即便殷却然不是R,她待她也没有一点越界。
是她当时太极端,情绪失控,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委屈和怨怼,新仇旧怨都算在殷却然头上,非要在殷却然这里泾渭分明。
若是能回到射击场,若是殷却然还让她两个问题,那她再去多确认一下,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这么难以挽回的举动?
如今,殷却然被逼到这个份上,协同祝却瑢一块儿骗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个人。
而她又做出划清界限的举动,将殷却然从现实里推远。
关系陷入僵局,庄未绸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记事本上落笔,最终,庄未绸只留下两个对现在的她而言无关紧要的问题。
“Whape”的大秀如约而至,庄未绸还是没找到同殷却然破冰的办法。
信息发出去几条,得到的都是再正经不过的答复。
殷却然如她所愿,退回那个让她不会再多想的位置。对此,庄未绸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心一下子被真相塞得满满当当,又因为二人关系的僵化而空落落的。
殷却然不是想知道消息上网就能搜到的公众人物。
贸然去质问她过往也不合适,经历过几次质疑与肯定,庄未绸很明白,殷却然一定有苦衷。
这份苦衷,殷却然宁愿再次远离她,也不能道出口。
就像曾经无论如何都不会摘下的口罩。
那时候无论庄未绸多好奇,她都没妥协。
直到彻底失去音讯。
她的固执,庄未绸也深有体会。
所以庄未绸在自己找到真相之前,暂时不会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万一把殷却然逼得消失,庄未绸更不知该找谁诉苦去。
抑或者,还有个戏剧化的可能。
假如殷却然丢失过记忆呢?
那她问殷却然,怕是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江意映看她开怀几日,又开始纠结,不禁纳闷。
“最近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还是殷总又来纠缠你了?”
这问题歪打正着,戳在庄未绸心上。
“我倒希望她来纠缠我。”庄未绸叹气,转念又反驳好友:“她从来没纠缠过我。”
“之前也不知是谁,在射击场把事儿做得那么绝。”江意映撇嘴。
庄未绸:“……”
射击场的事,江意映事后从庄未绸这里了解细节,对庄未绸感到十分佩服。
可转念一想,这些年庄未绸拒绝别人也是如此,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庄未绸竟然后悔。
之前庄未绸对殷却然有些不同的心思,她倒是作为旁观者窥得一二。
但这份不同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江意映并不清楚。
“寻人启事还留着吗?”她试探着问。
在她看来,庄未绸心里的那个人和殷却然对不上号。
如今热搜都上过,对方又被庄未绸明确拒绝,总不可能再回头。
除非庄未绸自己先做好取舍。
“留着吧。”庄未绸不知道好友的揣测。
寻人启事是她的态度。
总有一天,她想同殷却然把话说开。
江意映曲解她的意思,对着她上下打量,仿似在确认她这个人的真实性。
“怎么?”
“绸绸,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江意映捏捏她的脸:“要么不谈情,要么在心里装两个。你可比我开放多了!”
庄未绸失笑,也去揉好友的脸:“什么啊!”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默契地换了话题。
“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两个人都对过生日没那么讲究。
前几年,庄未绸被工作填满,江意映又忙于闭关创作,彼此对得上的时间少之又少。
偶尔有机会,就以此为借口聚一下。
闻言,庄未绸眸色一亮,蓦然捉住好友的手臂晃晃:“映映!你可帮了我大忙!”
幸而有江意映提醒,她终于从记忆里淘到一件小事,可以制造再见殷却然的契机。
生日前夕,庄未绸发了一条朋友圈,而后拒绝助理和保镖的陪同,只身一人前往港城。
她没再去什么景点打卡,直奔游艇会。
游艇会内,“Whape”的门店已经正式开放,在整个购物区最显眼的位置贴了她的海报。
这是给代言人的待遇。
不知不觉又想到殷却然。
庄未绸不知道,“Whape”的广告摆在这里是不是有殷却然的授意。
但她的地盘,有她的巨幅照片,总是给人一种她将她放在心上的错觉。
这些日子以来,庄未绸只顾着找机会见殷却然一面,正式同殷却然道歉,之前殷却然说的喜欢,她不敢深思。
故地重游,殷却然对她说的那些话,又钻进脑海里,让她想抛开都不行。
殷却然就是那个人,那个人喜欢她。
然后……被她拒绝得很彻底。
思及此,庄未绸只觉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是上天垂怜,她希望心软的神能将她那冷冰冰的拒绝忘记,予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停止自作多情,庄未绸拎着包在游艇会内的酒店办理好入住。
朋友圈,很多人问她情况,庄未绸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却一条都没回。
里面没有殷却然的回复。
其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难免忐忑。
她不知道那个人还记不记得,有一年生日,她曾隐晦许愿,想要以后的生日,都有她陪她过。
那人虽然没答应,却默默履行好几年,直到后来失去联系。
今年,她选在她的地方过生日,还特意发朋友圈,说想去看海上烟花。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帮她实现愿望。
像从前那样。
不知不觉到了晚间。
庄未绸揣着那点小心翼翼的希冀,攥了一捆仙女棒,来到观景台。
她一边宽慰自己,只要能看到海上烟花,就证明殷却然看过那条朋友圈,那她便有希望挽回她。
另一头,却恨不得索要更多。
她想殷却然也能来港城。
距离零点还有十几分钟,庄未绸在观景台找好位置,先点了一根仙女棒。
原谅她自欺欺人,燃一根焰火给自己打气。
如果没有海上烟花,仙女棒的火光也足够她驱散失落。
“今年的愿望,我想好了。”庄未绸对着燃放的花火自言自语:“我想我们能重新开始。”
如果殷却然永远不愿意提及过往,那也没什么。
她更在乎有她在的以后。
暮色深深,海风阵阵,卷起海边特有的腥咸。
庄未绸穿了一件轻薄的吊带扎染棉麻裙,裙子上的湛蓝随着风起起伏伏。
她的心跳也跟着起起落落,没个准头。
仙女棒燃了四根,庄未绸便不再点火,她双手背在身后,在心里默默数着分秒。
三。
二。
一。
数到尽头,远处忽而窜出一道火光,随后“砰”地一声在夜空炸开,蓝色的火花坠落深海。
绚烂之中,庄未绸的数已无需再数。
那一声只是开始,而后逐渐密集,在悬月下大片大片地盛开。
庄未绸的眸子里染上璀璨的蓝,她仍背着手,指尖却激动到发颤。
幸好有夜幕遮掩,不仔细瞧瞧不出来。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响,也可能是庄未绸幻听。
可焰火已给了庄未绸足够的勇气,让她对着远海大声喊了出来。
“殷总!”
“殷却然,R。”她复低喃:“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祝我……
话未尽,便有人对她说:“生日快乐,小庄。”
那嗓音沉定安然,夹着海风的清凉,沁着爆裂又温暖的木质香,一路飘荡至庄未绸的心头。
第54章 想念你-30
庄未绸平复呼吸, 才转身。
来人藕色刺绣款无袖衬衫,腰身扎进同样是刺绣款的半身裙里。
她一手握着白金手杖,握柄处的凤凰纹泛着折碎的光泽,另一手, 却端着碟子, 碟子里有块小小的一人份蛋糕。
那一身竹清松瘦,面上却半明半昧, 将情绪都隐匿在昏暗的光晕里。
庄未绸张了张口, 没能发出声音。
喉间涌上一股压抑多年的干涩。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与那个人相见的场景。
或惊喜或释然,思绪有万千。
但像这样, 装作不认识, 以另一种身份和面貌打招呼,庄未绸没考虑过。
到口边的一声“姐姐”又咽下去。
庄未绸怕她的直言, 会成为殷却然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的理由。
该是开心的。
殷却然还是来了,一如多年前,默默满足她的小心思。
但庄未绸眼前却是一片烟月濛濛,连面前的人影都模糊。
她赶忙低下头, 不想被殷却然瞧见她难以解释的失态。
女人没再进一步, 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无意打扰你。”她视线也没落在庄未绸身上,像是在对着蛋糕解释:“只是想对你说声生日快乐。”
女人声音依旧柔和, 言语间却隔开了与庄未绸的距离。
“晚上,风大,别吹太久。”她提醒完,便将蛋糕放在一旁的桌上, 准备离开。
庄未绸有许多话想同女人说, 却笨口拙舌,急得音量都提上来:“你别走!”
她千言万语绊住嘴, 行动却敏捷,待回过神来,手已经紧紧攥住女人腰间的衣衫。
殷却然本来走得也不急,腿脚又不灵便,被她这一拽,竟还往回拽了半步。
女人身体的温凉,隔着面料传到庄未绸指尖。
庄未绸眨眨眼,尴尬地松开手:“抱歉。”
被她阻拦,殷却然干脆站定不动,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只是等了半晌,又等来庄未绸一声讷讷的“对不起”。
“没关系。”殷却然失笑,拄着拐杖打算离开。
小庄的生日,她只为满足她的心愿,并不想惹她不快。
哪知女孩又固执地袭上殷却然的衣角,“我道歉,不是为这个。”
饶是殷却然擅于洞察人心,一时间也没搞清楚庄未绸在想什么。
她没动,好脾气地由她攥着,等寿星组织好语言开口。
海风也来凑热闹,悄咪咪将庄未绸的裙摆吹起,蹭在殷却然的小腿上,麻麻痒痒的。
“之前在射击场,我说的话欠考虑,你别放在心上。”
殷却然思忖女孩是为了那日的误会过意不去,点点头道:“没事,也是我做法欠妥。”
庄未绸对她不熟悉,误解实属正常。
衣服上的手还是没松。
“那几枪,是你让着我的,我知道。”庄未绸婉转道:“既然不是凭真本事得到,那问题也不作数。”
殷却然没跟上她跳跃的思路,微微侧身望着她。
庄未绸逐渐找到勇气,眉眼中烟月散尽,目光澄澄。
“殷总,我们把过去翻页,重新认识,行吗?”
“……”
殷却然望她一会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远处的烟火燃放完,天边恢复黑寂。
庄未绸没得到她的回复,僵持着不肯走。
殷却然叹息一声,手朝桌子虚虚一指,示意庄未绸坐下来:“吃蛋糕吗?”
女孩和从前一样,一言不合就拽她衣服,非要在她衣服上留下一团褶皱才罢休。
但她什么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事不能答应她。
她可以退回朋友甚至陌生人的位置,却不能将她对她的感情翻页。
庄未绸取下碟子一边扣住的勺子,没急着尝蛋糕,一双杏眸水灵灵地盯着女人看。
“殷总,我还没许愿呢。”
之前的愿望是许给自己听的,但现在殷却然就在她身边,哪里还需要默默许?
还没等殷却然回应,庄未绸便合十双手,银匙夹在拇指处。
她看向殷却然,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许愿。
对殷却然,她还有许多疑问没解开。
殷却然的面容似乎与当年有不小的差别,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她不知道的危险,不得不改头换面?
殷却然身体一直不大好,腿脚也不便利,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殷却然不愿意承认身份的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联系的这些年,殷却然……过得好不好?
五年前发生分歧后,为什么就狠下心不理她呢?
而现在,为什么又愿意站在她的面前?
纠结的工夫,殷却然也在看她,就在庄未绸准备张口时,女人的手停在庄未绸的唇边,隔空捂住她的嘴。
“重新认识这种,就别放在愿望里了。”
庄未绸有些失望,问:“为什么?”
殷却然无奈叹气。
“我知道你不接受我的追求,也不愿意我们有感情上的瓜葛。”
“这些……我都尊重你依你。”
“但感情上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小庄,我惦记你很多年了。”
“你的重新认识,只摒弃这段时光,而我却要放掉许多年。”
“我做不到。”
她一边解释,一边暗自腹诽,这是谁给庄未绸出的馊主意。
庄未绸听着女人对自己的剖白,心里像是倒灌了海水。
耳边笼笼的,周围的声音都不真切,唯有心跳一下一下的,在海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怔愣间,殷却然又补充:“如果你觉得为难,我暂且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眼。”
这可违背了庄未绸的初衷,她赶忙摆手:“不行不行!”
“这样都不行吗?”女人眉心陷出沟壑。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未绸不晓得如何解释。
“那两杯苦瓜汁,不是否定拒绝你,是我……”她突然灵光一闪,拍脑门找借口:“是我上火,就想喝点苦的!”
殷却然:“……”
越描越黑,庄未绸实在找不到说清楚的方法,只得双手合十,对着蛋糕吐露自己的心声。
“希望殷总身体健康,心胸宽广,不计前嫌,最好记性差一点,把射击场那天的事通通忘记!”
殷却然:“……”
兀自念叨完,庄未绸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愿望能成真吗?”
女人唇角抽了一下,干巴巴地道:“能。”
得到殷却然的肯定,庄未绸彻底睁开双目,松了一口气。
殷却然托着腮思索片刻,再抬头,眉宇间浸着意味不明的笑:“沪城电视节后,没想到我们又在游艇会见面了,小庄。”
庄未绸也笑,没想到她刚刚叫她忘记,她便真得如她所愿,对射击场的种种讳莫如深。
“很巧,好久不见。”她将蛋糕分成两半,推给殷却然:“殷总要不要一起吃?”
一整块儿蛋糕对庄未绸来说确实有点奢侈,她马上就要进组,基本的身材管理得有。
于是殷却然又喊服务员给她拿了一份餐具,与庄未绸分食。
蛋糕下肚,二人都甜得一本满足。
天色不早,殷却然陪她下了观景台,朝酒店的方向去。
她总是体贴,没深究她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庄未绸原本打了腹稿,将缘由推给好友,最后却没用上。
至于其她的,今夜已足够美好,庄未绸的贪心适可而止,不敢得寸进尺。
然而这份告诫,到房间门口,又被庄未绸抛诸脑后。
她仍记得,许多年前,她对那个人生了依赖心,也曾借着生日,跟那个人约定,以后她拍戏几个月泡在剧组,如果那人有空一定要来探班。
那人犹豫后,还是没禁住她的央涣。
可后来,R还是食言。
如今,殷却然就在她跟前,旧事浮上心头,庄未绸很想问她,当年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未曾想,殷却然竟与她想到一起。
“什么时候进组?”
“下周围读,大概一周,然后正式拍摄。”
“拍戏一切以安全为先。”殷却然叮嘱她:“别为了戏,连身体都不顾。”
庄未绸又被她简简单单几句话带进回忆里,愣了须臾,才应声。
“其她的剧组同事要是仗势欺人,不用委曲求全。”
“嗯,我会和于姐商量着处理。”
她早已不是初出茅庐,横冲直撞的职场萌新,圈子里黑的白的,也见过不少,知道怎样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合作共赢。
可女人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她手指在庄未绸额前做出弹一下的姿势。
“不商量也没什么,别让自己吃亏就行。”
庄未绸弯起眉眼,顺着女人的心意应了声“好”。
女人还和从前一样护短,对她无条件偏袒。
在得知真相后,庄未绸才发觉,她曾经那些直觉并非凭空臆断。
抛开皮囊上的区别,殷却然待她,与当年一般无二。
而她也尝试着找回从前的自己,对女人道:“那你要不要来探班?”
殷却然诧异一瞬:“你不介意我去?”
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会去。”她直接改了口:“等我忙过这阵,就去看你。”
庄未绸心满意足,推门进房间:“晚安,殷总。”
殷却然站在门外,对她挥挥手:“晚安,小庄。”
等庄未绸关上门,殷却然才拿手机给祝却瑢发消息。
【你和小庄说我的事了吗?】
电话那头的妹妹一头雾水:【没啊,姐你不是严令禁止么,我哪敢说啊……发生什么了?】
过一会儿,又追来:【是不是宁如昨那个大嘴巴?我觉得她不靠谱!】
殷却然无视她后续的消息,转而给自己特助打电话。
“秦素,之前查小庄的事,有眉目了吗?”
秦素:“正要和您汇报,那个人就在沪城。”
“宁家眼皮子底下?”殷却然举着手机轻笑:“好胆识。”
第55章 遇见你-25
江意映到的时候, 庄未绸抱了个超大的玩偶等她。
“这不是破掉园区的射击记录才能得到的非卖品吗?”好友对着那玩偶表示震惊:“你破纪录了?!”
她一直想要都没成功来着。
庄未绸摇摇头,“不是我,是别人赢来送我的。”
她将声音放得很轻,藏着只有她自己清楚的欢喜。
江意映没听进去太多, 双眼放光盯着庄未绸手里的玩偶。
“那个……绸绸, 咱俩商量个事呗。”她搓搓手:“这个玩偶可不可以转送给我?”
庄未绸对玩偶没什么兴趣,但江意映却爱收集这些, 对于这种定制的玩偶更是没什么抵抗力。
只是, 她没想到庄未绸紧紧手中的东西,拒绝道:“这个不行。”
这倒是令江意映诧异。
“你也喜欢这个玩偶?”
庄未绸没瞒着好友, 直白道:“我喜欢送玩偶的人。”
姐姐送她的东西, 她怎么能轻易转送别人呢?
好友瞪大双目,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不是吧绸绸?你因为一个玩偶, 对人家一见钟情?!”
庄未绸:“……”
“那人哪儿呢?”江意映四处搜寻。
庄未绸:“……走了。”
“长什么样啊?”江意映好奇。
从小到大,喜欢庄未绸的人都不少。
只是庄未绸在这方面开窍晚,拒绝人也不拖泥带水,桃花还没来及开, 就在早春时节被不解风情的庄未绸掐灭在萌芽里。
因此, 能让庄未绸这棵铁树开花,实在稀奇。
“绸绸, 不是我说,你以后是要做明星的人,感情方面还是慎重为好。”
江意映开始碎碎念。
“你现在的每一段感情,都可能成为以后流传在网上的黑历史……”
“万一被有心人传播, 对你没好处啊。”
“哦, 对了,要联系方式了吗?”
庄未绸不知道她是怎么跳转过来的, 无奈道:“你不是要我慎重吗?”
“慎重归慎重,可以先接触看看嘛……”江意映还是耐不住八卦的心:“能让我们绸绸动心的人欸!”
庄未绸拖着她走,并强行转移话题:“还玩不玩?不玩回去了!”
“玩玩玩!”江意映戳戳她柳亸花娇的小脸,逗她:“绸绸,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恼羞成怒!”
庄未绸:“……”
最后,庄未绸贡献了一个甜筒,才堵住好友的嘴。
玩偶被庄未绸顺利带回家,又跟着庄未绸返校回京,坐在她的床头每天陪她入梦。
庄未绸累了会抱抱它,看到室友和恋人视频会捏捏它,想她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脸埋在玩偶里。
喜欢的情绪,并没有在不见面的日子里沉淀,反而因为离别酿出更厚重的滋味。
女人这段时间很忙,甜品店光顾得少,微信也是很晚才会回复。
最近一次主动联系,还是因为老太太执意要去养老院,庄未绸本来想回家同老人再沟通一下,却被老太太拦下来。
“养老院是小祝陪我去的。”老太太劝她:“那里综合条件不错,在院里的多数是我这个岁数的,有共同语言。我先住一个月试试,不行随时可以回家嘛。”
庄未绸无奈,又找老人要了养老院的具体资料,打算仔细研究一下再与老人讨论。
收线后,女人的电话也追了过来。
“抱歉。”她代自己妹妹道:“小祝不了解你的顾虑。”
她想了想,又安抚庄未绸:“养老机构那边已经谈好附加条件,老人有自由出入的权利,住得不舒服可以随时回家。”
经过她的强调,庄未绸这才理解老人口中随时回家的意思,看来女人也从中出了力。
“你家里的东西不用搬,方便老人回去。”
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即便庄未绸心中对祝却瑢的行为越界有怨言,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姐姐。”
“嗯。”
你对别人也这么周到吗?
庄未绸想问,却哑了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陪着她沉默片刻,才道:“今天晚上是你在甜品店值班吗?”
“你要过来?”庄未绸语气里有难掩的喜悦。
“现在在荣城机场。”女人解释:“晚上正好到京城,想念你……”
她特意停顿,庄未绸的心跳也随着她的停顿漏掉一拍。
“想念你们店里的甜品了。”女人又将未尽之言补充完全。
庄未绸放掉摒住的呼吸,“晚上我在。”
正巧店里有同事想换班,她挂断电话便答应下来。
晚间,女人如约而至。
庄未绸将打包好的甜品递给她,换来一杯不知道来自哪家店的咖啡。
“这是?”
“礼尚往来。”女人言简意赅。
庄未绸莞尔,接过了咖啡:“谢谢。”
“尝尝看。”女人语气和风绻绻,带着一点诱哄的味道。
庄未绸没多想,揭开盖试试温度,而后抿了一口。
她也喝过不同的咖啡,但都不是这个味道。
除了咖啡本身的醇厚,还夹着恰到好处的花香和蜂蜜的甘甜。
入口之后,香气便化开在唇齿间。
不得不承认,女人带来的咖啡,就像她的人一样,令人钟意。
“这咖啡叫什么名字?”
“耶加雪菲。”少顷,殷却然又解释:“这不是具体咖啡豆的名字,而是一个产地豆子的统称。”
庄未绸听得云里雾里:“那我以后买豆子,和老板提这个名字可以么?”
殷却然弯着眉目,“也许可以,也许不能。”
这个产地的豆子不少,但质量良莠不齐。
这一款每年产量极低,因为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许多年前就被母亲们买断,别人想喝也喝不到。
不过相似的也不是没有,殷却然不知道庄未绸能不能尝出区别,所以没把话说绝。
女孩倒没纠结,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是这几个字吗?”
殷却然接过她的手机,将耶加雪菲四个字打上去。
“这么喜欢?”她问得随意,实则心有试探。
记事本许久没内容,昨天却冒出两个莫名奇妙的问题。
——如果可以,我想用那四枪重新换两个问题。
——第一个,祝却瑢也是你的亲妹妹么?
——第二个,你第一次喝到耶加雪菲是什么时候,是“随便”还是更早之前?
——是不是比你送给我那一杯还早……
两个问题都是留给殷却然的,但又不完全。
问题里透露的潜在内容太复杂,甚至包含连殷却然都不清楚的信息。
她想不通,索性带着咖啡来找现实中的庄未绸,尽管现在的庄未绸不能给她答案。
事实上,从女孩的表现看,她的确是第一次接触耶加雪菲,跟什么“随便”没关系。
而这一杯,也确实是殷却然自己送出去的。
那记事本里,殷却然为什么跟R划不上等号?
还有,这事怎么会把小瑢牵扯进来?
“很喜欢。”女孩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对着她笑得纯粹:“谢谢。”
殷却然被她的笑感染,心中的那点疑虑暂且抛开,“你喜欢,下次再带给你。”
原本她以为,记事本记录的信息都与她相关,可最近看又不是。
对应那句,殷却然不是R,她思忖,庄未绸似乎将她认成了别人。
抑或者,有什么信息干扰了庄未绸的判断。
殷却然谨记着最初撕掉那页冒出的告诫,暂时没透露自己的身份给现在的庄未绸,可总不免担心,女孩会被有心人骗。
若是从前,庄未绸怎样都与她无关,可现在,她没办法下狠心不管她。
无意间在女孩身上投入的情绪有些多,现在想抽出,还要适应一下。
殷却然不愿意承认,她对记事本里的否定耿耿于怀。
“姐姐。”庄未绸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回来:“你之前的问题,有解题思路了么?”
她见女人呆怔,还当她在为之前的事困扰。
“有。”
殷却然眸光一闪,忽而意识到记事本里,第一个问题的漏洞。
当下的庄未绸一定清楚,祝却瑢是R的妹妹,如假包换,但……知道她身世的人,却会产生质疑。
当年的事,有限的信息都是I国的宁家家主透露,有宁家和殷家作保,外人知道的可能微乎其微。
庄未绸一个学生,不可能比她更早获悉真相。
那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她本人透露,二,这事与庄未绸有牵扯。
若是她本人吐露自己身份,那也是先有祝却瑢,后有其她人,难不成是有人冒充她欺骗庄未绸,而这个人却不认祝却瑢?!
仅凭有限的文字去发散思维有些混乱,不如主动出击,以绝后患。
“小庄,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两件事想同你说。”
庄未绸纳闷:“什么事?”
“这次的事,小瑢做得欠妥,我代她向你道歉。”殷却然没直接强调自己和祝却瑢的关系,而是借着庄未绸祖母的事说:“以后小瑢要是给你添麻烦,你可以直接找我这个姐姐。”
女孩将她的话仔细听进去,轻轻地道了声“好”。
殷却然转而问:“你对宁家有了解吗?”
“宁家?”女孩懵然:“哪个宁家?”
殷却然没漏过她的每一寸表情,确信她与宁家没牵扯。
可下一秒,庄未绸的话又将她的结论推翻,在她心中卷起一片劲浪。
“姐姐是想问之前找我麻烦的宁总吗?”
“宁总……”
经她提醒,殷却然才猛然意识到,她之前两次从会所带走庄未绸,都与宁如棠有关。
宁如棠……宁家家主口中她的堂姐。
以宁如棠的身份,即便是对庄未绸有什么想法,没必要几次三番为难一个学生。
而上次,也是由于她先强行带走庄未绸,宁如棠才转达那几句话。
宁如棠口中的“别家”,是将她养大的殷家,还是另有所指?
眼前的女孩……又与宁如棠有什么关联?
第56章 遇见你-26
上了大二, 理论知识少了很多,主要为表演基础类课程。
庄未绸初初涉猎表演,很多都是从电影书本里去揣摩的,没有实际操作经验, 入门并不快, 成绩也不尽如人意。
有的同学靠的是天赋,有的同学是靠积累出来的表演经验, 很可惜, 庄未绸都不占。
老师说,她不是没有天赋, 也不是不适合做演员, 而是需要一个开窍的契机。
至于这个契机什么时候才能来,没有人能告诉她。
庄未绸在台词和形体上下了苦功, 跟自己较劲,但还是找不到门路。
正巧罗艺那边有个招群演的项目,庄未绸没考虑太多便报了名。
只是连个试镜考核的机会都没,庄未绸就被刷下来。
事后, 罗艺把她单独叫过去安抚她:“有另一个项目的女六号在招演员, 戏份不少,我推荐了你, 把握住机遇。”
庄未绸没想到她会这么热心,积极地试了戏,剧组那边回复也很快,她选上了。
剧本发给她的时候, 庄未绸还觉得不真实。
拍摄的时间定在寒假, 因为是配角戏份,紧着拍刚好不耽误开学。
顺利得让庄未绸不踏实。
协议签订后, 她就把学习和兼职之外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剧本,还为她饰演的人物写了万字的人物小传。
精力和热情都用在专业上,以至于庄未绸暂且忽略了感情上的单薄。
算起来,又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女人。
只是每每抱着玩偶的时候,庄未绸会想一想,姐姐这个时间会做什么。
但她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接触的层面也不同。差距横亘在眼前,庄未绸就算想进一步,也迈不开腿。
这段暗恋,还没开始,就因庄未绸自信心不足而埋进不为人知的角落。
室友里谈恋爱的都是同学,无法给庄未绸提供参考。
江意映那段,听说复合没几天又吵架,闹别扭的次数,比庄未绸想念的次数还多。
“我能有什么办法?”好友一点自我反思的态度都没有,“她天天找我茬,我还能惯着她?”
可怜庄未绸一个感情萌新,还要为时不时打电话给她诉苦的江意映出谋划策。
或许有剧本做动力,庄未绸在表演课上也有学习的目标,表现比之前好了许多,也逐渐获得老师的肯定。
清漏频移,转眼就到了假期前。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庄未绸一身轻松,简单收拾行李,就打算过几天直奔影视城去。
老太太那边也打好招呼,这个假期不能陪伴她。
老人倒是看得开,几个月来与养老院的老伙计们相处和谐,正约着一起去旅游。
“绸绸,我们几个做了些手工编织品在网上卖,小祝也帮忙在国外宣传,生意很不错!”
“以后你不用惦记我的花销,我还负担得起,专注在你的学习生活上就行!”
家里老人身体健康,心情愉悦,庄未绸便能放下心忙自己的工作。
临去影视城的前一天,庄未绸在甜品店值班,思来想去,还是给女人发了条信息。
自上次在店里碰面,女人便没再来过,偶尔定甜品,都是秘书和保镖帮她取。
庄未绸问过几回,得到的回答都是“老板最近忙”。
冷漠又敷衍。
她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姐姐不快,可细想之下,又找不到根结。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晚。
犹记得,女人听她说起宁总后,沉默了许久。
可她和宁总之间的仇怨,有女人亲眼见证,难不成生意场上撞见发生了冲突?
胡思乱想时,消息没发出去。
倒是心心念念的人,将店门打开,缓步走进来。
庄未绸以为自己幻视,眨眨眼反应片刻,才打招呼:“好久不见。”
女人没提前联系她,约莫也不是为她而来,只是凑巧。
“还没放假吗?”
生疏的语气,压住了庄未绸原本要挂上唇边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见的缘故,庄未绸总觉得,女人待她有些陌生。
“放假了。”她朝女人动作的脚步又收回来,定在吧台前:“今天是假期前,最后一天值班。”
女人朝庄未绸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她找自己熟悉的座位坐下来,一转身,见庄未绸杵在吧台前没动。
目光碰撞的几秒钟,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审视。
殷却然自然而然地收回视线,将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掩盖在口罩之下。
宁家控股的娱乐公司,前段时间投资参与了一部戏的制作。
剧本梗概通过别人牵线送到了她手里。
她跟宁如棠没有任何生意往来,最多在私人宴会上遇见打个招呼。
即便宁家家主告诉她,宁如棠是她的堂姐,殷却然也没将宁家放在心上。
那点稀薄的血缘关系,在殷却然这里,不值一提。
有关她的身世,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已有眉目。
宁家家主宁馨声,的确是她亲缘意义上的祖母。
而她的生母,也的的确确是宁滟慈,那个宁家家主早逝的小女儿。
有了宁家这条线,再去按图索骥,便容易不少。
最近秦素给她汇报的消息显示,殷千璃和祝映如多年来暗中注意宁家,直至出事前不久,还在关注宁家的动态。
这在殷却然的意料之中。
另一条秦素带来的信息才是令殷却然吃惊。
她的母亲们,在生前还去调查过庄未绸已过世的母亲。
殷却然怎么都想不到,上一代死守的秘辛还能牵扯到庄未绸身上,而引她与庄未绸关联的记事本,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
庄家、宁家、殷家之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而她与庄未绸的相识,到底有没有其她人的推波助澜?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剧本被送到了殷却然的面前。
殷氏集团这些年没涉足过娱乐圈,历代家主和旁支倒是有些小产业在圈子里发展,只是都是私人生意,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作为殷家的掌权人,殷却然不会过问。
宁家和殷家虽然没交集,但总归能通过一些资本势力了解,这时候送来一本剧本,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剧本是古代修仙背景,讲述的是仙门中不起眼的小徒靠着自己的智慧,联合妖族和魔族,一路过关斩将,统一六界的故事。
故事里,小徒的感情线很复杂,与妖族,魔族都有过露水情缘,可以用跌宕起伏形容。
殷却然翻了半天,眉目间的川字清晰可见,不晓得宁如棠给她送来这么一个狗血的破剧本有什么意义。
阖上剧本时,她倒是对参演的几位主创上了心。
演员表里,庄未绸的名字赫然在列。
女孩饰演一位仙门女修,是门主的女儿,受百般宠爱。
看角色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简介里称,角色身怀神骨,因无法承载而天生体弱,其为仙门一生殚精竭虑,却在最后遭同门利用惨死,临死前才得知自己身世的秘密,饮恨而终。
设那么一个受累不讨好的配角,为了暗讽谁,殷却然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明白,庄未绸为什么会接。
上一代的事,无论如何都关联不到尚且年幼的庄未绸身上,最多,就是将庄未绸当作一枚棋子。
殷却然有理智,不至于因为前方迷雾重重迁怒一个女孩。
只是庄未绸会主动掺和进来,还是跟两次坑害过她的宁如棠有牵扯,属实在殷却然的意料之外。
原本打算作壁上观,可后来,脚步还是不听使唤来甜品店碰碰运气。
“听说你接了部戏。”殷却然直言不讳:“是真的吗?”
她语气里的质问令庄未绸蹙眉。
“对。”庄未绸还是如实回答:“今晚出发去影视城。”
“有人逼你接的,还是你自愿的?”女人追问。
“我自己面试,过了剧组的试镜。”庄未绸感到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么?”
“剧组的资方是宁如棠。”殷却然不跟她兜圈子:“会所,宁总。”
庄未绸讶异一瞬,旋即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她之前并不知道资方是谁。
但她只是拍个戏,最多就是拍完被后期一剪没,或者剧组干脆在开拍前毁约。
她接戏只是为了学学实际的表演技巧,涨涨经验。
至于其她的,庄未绸不在意。
再说,即便资方是宁如棠,她也不会时时来剧组盯梢。
只要不参加宴会,安安静静拍完杀青,不招惹对方,庄未绸觉得也没什么。
最关键的是……
“协议我已经签了,违约金我赔不起。”
片方换掉她容易,她一个穷学生,没能力挑三拣四,临阵脱逃。
女人盯了庄未绸半晌,没再劝什么。
“随你。”
她没点单,径直走向店门口,好似这次赶来,只为提醒庄未绸。
庄未绸感受到她隐晦的善意,从吧台转出来,随着她走了几步。
然而还未等她道句“再见”,女人便利落地推门离开,庄未绸心里头一堵,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剧组的生活和庄未绸想象中相差得很远。
每天的戏份安排都不是按照统筹老师发的分场那样,状况随时可能发生,而像庄未绸这样的演员,便是可以被随意调整的那一个。
棚里拍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什么时候让上,人员就要到位。
和主角对戏被改词,减少戏份都是家常便饭。
庄未绸开始还会考虑剧本的质量辩驳几句,后来得过且过,随波逐流。
又拍了一个大夜,组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疲惫。
她们分了不同的拍摄组,这一组拍摄周期最短,工作量最大。
最后一场是打戏,前期用简单道具,后期再做特效。
庄未绸一天没换下戏服和妆造,就为了这一场能顺利拍完。
这场结束,漫长的不尽如人意的剧组之旅便能结束,她可以顺利杀青。
所有的镜头都已就位,工作人员拉着威亚待命,随着导演在监视器后的一声开始,影像被拍摄录制。
大家都累,状态并不好,一会儿跑位不对,一会儿和她对戏的演员动作有瑕疵。
庄未绸倒是没被挑出毛病,但也得陪着反复抠细节。
“咔!”导演几次不满意,耐心逐渐耗没。
她对着场景指挥,“道具,灯光,离洇然近一点!”
“洇然”是庄未绸角色的名字。
紫光近在咫尺,庄未绸下意识遮挡了一下。
然而她尚未调整好,导演便要继续拍。
庄未绸只好忍着不适继续,光又被调亮许多,她视线一度模糊,连对手演员在哪儿都分辨不出。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
似乎有人祝她杀青快乐,可庄未绸却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你怎么了?”有人关心她。
庄未绸眼睛越来越疼,一边捂着一边蹲下身,眼泪不由自主冒出来。
“有点……看不清楚……”
大家忙着收工,周围混乱不堪,有人喊着让人来看看她,却没人应。
到后来,庄未绸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失明的恐慌袭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骚乱中,庄未绸莽莽撞撞地起身,伸手去摸周围的事物,“谁……谁在?”
没人理会她。
她六神无主,抖着嗓子又问了一遍:“能不能帮我叫个救护车?”
如果没人愿意带她去医院,哪怕叫个车来也是好的。
可还是没人顾得上她。
“别慌。”庄未绸再次蹲下身,给自己打气,“也许只是被光晃到了。”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是眼睛上的疼痛却没有缓解的迹象。
惶惶中,庄未绸脚下不稳,就要跌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托住。
叹息声起,伴着沉香和雪松的香气,反而安了庄未绸的心。
“姐姐……”庄未绸多日的委屈有了宣泄的出口,哭腔淹在无法控制的眼泪里。
“别怕。”女人腾出一只手揉揉她汗湿的额头:“有我呢。”
第57章 遇见你-27
车上很安静, 庄未绸眼睛不适,泪水就没停,疼痛难当。
她忍住没揉,也不像刚才在片场那样慌张了。
殷却然的手任她握着, 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这让庄未绸安心不少。
她想找找话题,只是眼泪不停地流, 将鼻子也堵住, 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嗓子。
开口一定很难听。
庄未绸没忘记她刚刚那声丢人的呼唤,那时候, 她是真的委屈得哭出声。
现在的音色不会比当时好多少, 庄未绸面皮薄,万一被女人误会她还在哭就不好了。
她受不了自己这么丢人。
想到这, 她又攥了攥掌心的温热。
车内的暖风开得很足,她心里又起伏不断,身上的薄汗未消。
自片场之后,殷却然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默默将车内的温度调低了两度。
身旁的女孩安安静静的, 除了在棚内被意外吓得慌了神,其余时间都乖巧得令人心疼。
微不可查的降温, 并没有起到作用。
女孩鼻尖沁出一层薄汗。
“还热?”殷却然问。
她不敢把温度降得太低,庄未绸刚刚受到惊吓,眼睛又受伤,万一受凉, 她担心庄未绸今夜会引发高热。
庄未绸摇摇头, 指尖在殷却然掌心蹭了两下。
殷却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将覆盖在庄未绸双眼上的丝巾向上扯了扯, 顺势将她鼻梁上的细汗用指腹揩去。
司机很有眼色,隔断升起,车内的空间留给她二人。
庄未绸的眼泪在丝巾上洇出一块湿痕。
殷却然的手没急着离开庄未绸的面颊,又在女孩的额角上安抚揉揉。
“累了就歇一会儿,到医院我叫你。”
庄未绸矜着嗓子,极低极轻地应了一声。
殷却然将车座调整成依靠也舒适的模式,而后静静地看着她。
即便现在庄未绸看不见,她还是将车内的光线调节成更适宜入睡的暖光。
也因为庄未绸眼睛出现问题,所以不知道殷却然现下没戴口罩,以真实的面目在庄未绸身边。
女孩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调整好,问:“你怎么来了?”
殷却然没瞒她:“宁总叫我进来的。”
这件事她只透露了结果,充分利用语言的艺术。
之前在甜品店不欢而散,她有些气庄未绸一意孤行,所以没打算过来。
只是托了朋友旁敲侧击,打听了些剧组内的消息,拍戏一切正常。
偶尔看到庄未绸朋友圈,也未见异常。
看来她在剧组过得不错。
既然无事发生,那她的担心也是多余,微信一条没发,女孩的朋友圈她也没留点赞评论。
分心庄未绸的事之余,殷却然对有关自己身世的调查也没停滞。
从头查线索凌乱,那就倒着来,从母亲意外去世查起。
当年双亲因车祸亡故,殷却然总觉得有些蹊跷,但调过途经位置的监控没见异常。
肇事司机酒驾,车子失控,当场身亡。
凌晨偏僻路段出的事,那段没监控,也没目击者,细节都是警方痕检调查得出结论,线索到那里就断了。
唯一解释不通的在于现场还有第三个受害者的痕迹。
可那位受害者是谁,这么多年,警方都没找到,有限的数据库里没有她的信息。
就连母亲们为什么会和她同时出现在这么僻静的地方,也没有明确的解释。
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原本,殷却然认为这个“失踪”的第三位受害者是导致她母亲们身故的始作俑者之一,所以这么多年都是从殷千璃和祝却瑢的生意往来去找这个人的行迹。
最近才灵光乍现,假如,这位受害者是母亲们有意保护呢?
那找不到她的痕迹便说得通了。
那天,殷千璃和祝映如找她本就隐蔽,事先帮那个人抹去痕迹,这才给事后的调查也造成了困难。
但……是什么事,能让母亲们如此谨慎?
打小,母亲们在生意上的布局和争斗都没背着她,有时还会以考核的形式,问问她的见解。
后来,她一边学习,一边逐步接手家里的生意,母亲们更是把决定权交给她。
所谓商业机密,不至于藏得这么深。
排除有限的几个可能,只剩下一种,那就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但通过最近的查证,殷却然确认,她的母亲们那段时间没和宁家有往来。
信息到这里又断掉。
那个神秘的第三人,不知不觉入了殷却然的梦。
只是在梦里,殷却然仿佛就是那第三个人,她在事故之后短暂地失神,而后连滚带爬,朝事故车那边靠近。
她发不出声音,眼睛,喉咙都憋得发涩。
她看见,母亲们临终前,满身是血,朝她伸出手。
却是让她快走的姿势。
梦醒之后,殷却然很久都缓不过来,连着几日连困意都没有。
感性而丰富的想象被抛开,宁如棠给她看的剧本梗概成为了另一个突破口。
即便知道有可能是陷阱,殷却然也想跳一跳。
数着日子,女孩也快拍完戏,殷却然便来了影视城。
其实两天前,殷却然就到达,还驱车随着庄未绸回酒店,只是庄未绸似乎有些疲惫,没注意到她。
今天刚巧,赶上庄未绸杀青,殷却然在片场遇到了宁如棠。
“在外面干等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进去看看?”宁如棠敲她的车窗,眸子里都是挑衅的火,“看看你在意的人,怎么诠释你的结局,不是很有意思?”
殷却然没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却想看看庄未绸第一次正式拍戏的模样。
昨日,女孩和同事说说笑笑,讨论表演的表情纯粹又生动,令她难忘。
最后她没忍耐住自己心里的好奇,与宁如棠一起进入片场。
这一场拍摄的正是角色病入膏肓,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拯救仙界同门,最后却被同门一箭穿心的戏。
站在监视台上,宁如棠阴魂不散。
“你猜,仙门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洇然身怀神骨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算计好让她为了仙门献出生命的?”
“殷总,你也打算为了殷家鞠躬尽瘁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就没疑惑,殷家为什么对你的身世百般遮掩?”
殷却然眼尾添了抹冱寒,视线没离开片场吊着威亚的姑娘,话却是对宁如棠说:“这些事,宁家家主已经提过,宁总就没点新鲜的?”
宁如棠嗤笑:“好啊,那就说点新鲜的。”
她似乎了解殷却然最近的调查进展,“给殷总提个醒,从自己的病上查查如何?这一代查不倒,就再查查隔代的产业么,总有破绽。”
这个隔代,当然是指殷家祖母那一辈。
殷却然恹恹地垂下眸,心中却留了个疑问。
法布瑞氏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难不成这其中还有隐情?
既然宁如棠给她指引,那她深入找找答案也无妨。
只是……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宁如棠也将注意力放在片场的戏份中。
“怀璧其罪,想利用洇然的又何止仙门?”
她借着剧本隐喻。
“只可惜,仙门没有驾驭神骨的能力而已。”
“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洇然一早晓得自己有救,还会不会为仙门卖命。”
“我也想知道,洇然事先知道仙门的利用,会不会反叛仙门?”
“剧本没有答案,毕竟人物没得选就死了。”
“我想从殷总这里找找答案。”
殷却然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那我恐怕要让宁总失望。”
她不是洇然,也没什么神骨。
“殷总可别急着下结论,我还等着后面的好戏呢。”
好戏会不会演,殷却然不清楚,她懒得与宁如棠虚与委蛇,全神贯注去欣赏庄未绸的表演。
第一次接触打戏的女孩动作干净利落,飘然若仙,外加有妆造加持,远远看去还真能瞧出一丝神性来。
下一秒,女孩投来的视线却令殷却然僵了动作。
她跟着宁如棠进来,心里又装着事,早忘了自己戴口罩的细节。
刚刚与庄未绸的目光对上,殷却然不清楚,女孩有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道具的灯光太刺人,女孩离得太近,眼睛受损,根本没注意到她的长相。
车里,殷却然一面关心女孩的眼睛状态,一面思忖,记事本最初的告诫,到底为了帮她隐藏身份,还是有其她的考量?
比如……庄未绸注定不能看到她的长相?
如果不小心瞧见,就会出现这样令人始料未及的意外?
记事本本身就是个特殊的匪夷所思的存在,由不得殷却然不多想。
事实是,她现在没刻意遮面,庄未绸正巧眼睛受伤。
思绪早不知道发散到那里,幸而车子缓缓停下,殷却然侧头,她们已经到了医院。
自从她告诉女孩是宁如棠将她带进剧组,女孩便没再吭声。
这会儿,车门缓缓打开,殷却然先松开她的手下车,又从另一面引她下来。
掌心空了的时候,庄未绸表现出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去找那人:“姐姐?”
随后,她那侧车门打开,女人重新捉住她的手腕:“跟我来,慢一点下车。”
庄未绸松了口气,因视觉损伤带来的恐惧在女人这里才能稍稍消散。
经过一系列检查确认,庄未绸患上电光性眼炎,需要用药治疗,并避光两到三天。
殷却然将消炎药,止痛药和外敷的药物分别装进药盒,小心叮嘱:“药盒形状特殊,从左边数……”
她话至一半便停下。
无声处,女孩悄然握住她的衣角。
她今天渐变蓝无袖外衫,内搭深蓝色衬衣,庄未绸刚好捉住她露出的衬衣,在上面留了块不大不小的褶皱。
褶皱还在向外延伸,连着女孩的惶然也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殷却然。
殷却然已然记不清自己今天第几次叹息,妥协道:“药我拿着吧,这几天眼睛彻底恢复之前,你都跟着我。”
第58章 遇见你-28
小瑢与殷却然关系一直不亲近, 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吵嘴就是互相冷着,殷却然想尽一尽姐姐的责任都没处使力。
因此像这样带孩子,殷却然也是头一次体会。
庄未绸很乖,除了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以外, 几乎不给她添麻烦。
不像祝却瑢, 闲着没事都能找茬气她。
殷却然觉得很新鲜,便没假手她人。
她事先也征求了庄未绸的意见。
毕竟她每天开不完的会和处理不完的工作, 庄未绸跟着她, 听不懂专业上的信息,又什么都看不见, 应该会有些无聊。
但女孩还是捉着她的衣服不撒手, 固执地跟在她身边。
“可以跟着姐姐吗?会……踏实一点。”
庄未绸都这么小心翼翼,殷却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除了有点费衣服。
殷却然这次来影视城, 带的衣服不多,有限的几件经过庄未绸的手,都有皱皱的一团。
可女孩毕竟视力受损,逮着人抓住也是理所应当, 殷却然不忍心苛责她, 只能眼不见为净,将自己那衣服整齐干净的要求收敛些。
庄未绸的行李交给保镖去收拾, 晚上,女孩跟着殷却然回套房休息一晚。
毕竟拍古装戏,妆造和服侍有些复杂,庄未绸一个人解不开, 只能寻求帮助。
殷却然被别人照顾惯了, 照顾别人还是头一回。
她放下正在处理的邮件,挪到女孩面前, 问:“要做什么?”
“嗯……”
庄未绸也不好事事麻烦她,只捡着自己有些吃力的请求。
“姐姐能不能帮我把后背的扣子解开?”
衣服一层套了一层,在酒店有些热,不一会儿,庄未绸头上又是一层汗,只是刚刚女人在处理工作,她忍着没说。
殷却然走到她身前,视线在她手指掐住的位置搜了一圈,才找到她说的扣子,被压在绑带内侧,得一件一件解下来。
“抬手。”女人将庄未绸的外披脱下来,双手去环庄未绸的腰身。
在她的大脑里,处理工作可比折腾衣服容易许多,行动上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可怜庄未绸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身体感受。
她感觉到女人的灼热呼吸烫在她的耳廓和颈间,沉香和雪松的冷谧又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女人的手指沿着她的腰线延展,去解开复杂的系带,寻那颗调皮地隐在腰背处的纽扣。
姐姐似乎也有点慌,手在她身上反复摸索。
庄未绸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冷热交替中开始冒火,不禁抿紧自己发干发燥的唇。
煎熬中,她想叫女人停下来,可又舍不得,这是她离姐姐最近的一次。
殷却然不知道她的挣扎,鼓捣一阵,总算将衣服解开,她舒了一口气,没多想便帮庄未绸脱下来。
敏感的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自己的腰带。
“我自己来!”
庄未绸心急之下,感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女人显然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到,手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好。”她撤开身,才缓声道:“要我带你去浴室么?”
得到庄未绸的许可,她才引着她朝浴室走。
洗手台前撑开的镜架被殷却然挪到女孩不易碰到的位置,镜灯和壁灯也关上。她想了想,又将卸妆和基础护肤的东西按照顺序摆在庄未绸身前。
一切准备完毕,她才去勾女孩的手。
女孩颤了一下,似乎有些怕她。
殷却然莫名其妙,沉片刻关心道:“我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庄未绸可能是热得厉害,顶着赪颜摇头。
殷却然虚虚地捏着她的手腕,让她自己摸索:“这是卸妆绵和卸妆油,旁边是面膜……”
末了她还解释:“都是适合敏感肌的,你可以放心用。”
庄未绸轻声道谢。
“真不用我帮你?”殷却然还是不放心。
庄未绸坚定地摇摇头:“谢谢姐姐。”
殷却然没强求,又去调整花洒的温度,酒店的浴缸不卫生,她担心庄未绸用不惯。
一切办妥,扶手上都被她卷了毛巾,防止女孩磕碰。
殷却然出浴室前,还是叮嘱道:“不方便可以随时喊我。”
庄未绸哪里敢使唤她,光是想着跟自己喜欢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就觉得晕晕的。
这还是她后知后觉,之前光顾着眼睛疼没仔细琢磨。
只是闭着眼确实不方便,庄未绸尝试着睁开,却被涌上来的眼泪糊主。
眼睛还是痛,而且受不了任何光线的刺激。
只好适应一段时间眼盲的生活。
女人心细,准备齐全,每一处细节都在有意无意间撩动庄未绸。
心猿没有因为视力的障碍老实,在庄未绸心头栓了根绳子荡漾起来。
庄未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自己躁乱的心跳。
她为了不麻烦女人,每一步都小心,反而避免了受伤。
等收拾好穿着睡衣出来,都不知过了几个钟。
殷却然没催她,搬了凳子坐在浴室门口看报告,见她出来把电脑阖上,起身去扶她:“我带你去吹头发。”
庄未绸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屋里热,很快就能干了。”
“仔细头疼。”女人不同意,“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弄好就放你去睡觉,听话。”
她不自觉将庄未绸当自己妹妹看,言语也没改掉当姐姐的习惯。
女孩倒没再反驳她,随着她的指引坐下来。
殷却然先拿毛巾帮她擦了擦头发,才去取吹风机。
只是半截又停下动作,视线在庄未绸的身上打转。
原来女孩因着看不到,将睡衣的扣子扣乱了。
但她里面什么都没穿,自己的衣服也还没送来,殷却然不好贸然上手。
“你扣子系错了。”
庄未绸有些窘迫,抚自己的胸口:“哪颗。”
她感觉女人扶着她的身侧半蹲下,尽量不给她带来压迫感。
她握住她的手去去碰真丝睡衣的领口,连声音都放柔:“这一颗。”
看来是从第一颗就扣错了。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再麻烦女人将她扶到浴室有些多余。
庄未绸原本很羞赧,这会儿胆子却大了起来。
“你可……可以帮帮我吗?”她磕磕绊绊地道。
殷却然没想那么多,只当她在陌生人面前不好意思,这会儿看庄未绸逐渐放开,用鼓励的语气应了一声。
女孩这几天都要跟着她的,若是顾虑那么多,这几个晚上怕是谁都不要睡了。
但她还是尽己所能尊重她。
“真不介意我帮忙?”
庄未绸只觉女人的询问犹如架了个火盆子在她脸上熏,烤得她面红耳赤。
现在直接对女人表白都没这么难捱。
“你快点!”她拍了下女人的手催促。
女人被她这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
刚才也不晓得是谁,勾勾手都害怕。
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又重新系上,期间谁都没说话,针落可闻,空气中都是庄未绸的旖思。
“姐姐。”
“嗯?”
“你之前……嗯……有这样对过别人吗?”她终于趁着自己头脑昏沉,壮胆子问了出来。
殷却然以为她在从祝却瑢身上找平衡感,缓解自己的羞涩。
“小瑢吗?”她回忆一阵:“很小的时候,她……自己调皮摔了一跤,不敢跟母亲们提,贴在我身上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蹭我一身。”
庄未绸:“……”
“因为手肘和膝盖破了皮,怕感染,洗澡都喊我帮她,她自己用手保护着伤口上的纱布和防水护套,生怕沾水。”
庄未绸:“……”
“相比之下,你很不错。”殷却然给她打气。
庄未绸丝毫没有被鼓励到,不禁失笑:“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殷却然趁着她分心,迅速帮她整理好衣领,随即拍拍她的肩膀。
“你也可以做小孩子,不用有顾虑。”
庄未绸明白,她是在宽慰她,让她放松些。
可庄未绸这份紧张压根不是来自于陌生和拘束……而是喜欢。
她以这样的面目去对待自己暗恋的人,实在是难以放开。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女人的手指穿插在庄未绸柔软细密的发间,有时候不经意刮蹭到她的耳朵。
庄未绸的呼吸时紧时松,脑海里蹦出旷野万里,她躺在薰衣草花田中,有憨憨的蓝紫色蝴蝶停在她的面颊上,翅上的金粉随着抖动落在她脸上,风一吹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没忍住,撷了一枝覆在心口,与她心底那抹悸动一起深藏。
有人走近,用手盖住她的眼,轻声唤她:“小庄。”
庄未绸猛地睁开眼,疼痛随之而来,模糊一片。
幸好有遮挡,没被室内的光刺激。
她重新阖上双眸,睫毛微颤,“姐姐……”
“我给你上药。”女人等她清醒些,这才将手放下:“然后去床上睡。”
她猜到她睡懵,被喊起来第一时间就是睁眼,所以提前帮她挡着光。
庄未绸还惦着心口的薰衣草,梦里那般珍视,怎么醒来却没了呢?
得寸进尺的手环住女人劲瘦如竹的腰身,庄未绸摒了一会儿呼吸,而后细细嗅着女人身上的沉澹味道。
女人似乎僵住片刻,然后抚了抚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蕴着无限的耐心与温柔:“做噩梦了吗?”
怎么会呢?那是个顶顶好的美梦。
可庄未绸却心虚地应了声,手顺势揪住她背后的衣服,贴紧女人身上的暖意。
“我还没换衣服,身上脏。”殷却然无奈道。
“姐姐。”女孩娇矜地唤她,同她商量:“就抱一会儿,成吗?”
她眼角还有泪痕,不知道是眼睛不舒服,还是睡梦里遇到了什么糟心事,让人看着心疼。
殷却然没置可否,低头望了女孩一会儿,默默将她圈进自己怀里。
第59章 遇见你-29
失去视觉, 庄未绸连时间的长短都判断不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
房间里,床边绑了绳子,一路延伸, 另一端连在卫生间的马桶旁。
这样即便庄未绸看不见, 也能顺着绳子摸过去。
不用担心摔倒。
沿途还拼上了地毯。
床旁放了保温水杯和抽纸,方便庄未绸取用。
女人别看没什么照料人的经验, 但心细如发, 也是常人所不及。
只可惜,被呵护到这个份儿上的庄未绸还是有点睡不着。
女人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因着看不见, 其她的感官反而更敏锐。
庄未绸阖着眸,侧躺, 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喜欢的人,就睡在套房的另一个房间里。
刚刚,她还抱着她,抱了好久。
庄未绸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铁粉线下追星成功, 还被明星送上拥抱福利的感觉, 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神仙姐姐看着矜贵疏冷,实际上却是个心肠软得一塌糊涂的人。
即便……临睡前, 姐姐刚把她教育一顿。
这次受伤本就是道具组的过失,她受了伤,剧组理应支付医药费用和赔偿。
不说费用和赔偿,至少剧组的负责人, 执行导演该问候一句, 然而从庄未绸出事到现在,剧组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随女人回酒店的路上, 女人就和她提了这件事,问她的意见。
庄未绸考虑一晚上,还是决定不跟剧组讨说法了。
“你自己的权益,你自己不维护,难道等别人去发善心么?”女人并不理解她的做法。
“若是真出现严重的损伤,我肯定要跟剧组要说法的。”庄未绸解释:“但现在不是有惊无险吗?养几天就好了。”
“真出了严重损伤,就迟了。”女人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庄未绸的共情能力很强,她隐约感知到,姐姐在生气。
“你不用担心碰壁,你还有我。”停了一会儿,女人对她道。
这下轮到庄未绸沉默。
她知道女人言出必行,可她不想总麻烦她。
之前因为她,女人两次得罪宁总,后续是否在生意场起冲突,庄未绸并不清楚。
庄未绸只记得,上次提起宁总,女人又好久没再见她。
拍这部戏之前,因为提醒她资方是宁总,她却没领情,女人还跟她不欢而散。
去医院的路上,她问女人,女人告诉她是宁总叫她来。
庄未绸思忖,女人和宁总之间,因她而起的恩怨已经翻篇。
今晚她被女人带走,那位宁总一定知情,若是再因为她的事麻烦女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庄未绸自知没什么能帮到女人的,但至少能做到不让她烦心。
“瞎想什么呢?”女人一眼瞧出她有心事,手指点点她的额头,问。
庄未绸回神:“姐姐,这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
女人静了一阵,回:“随你。”
后来,女人没让庄未绸再抱她,沉默着帮庄未绸收拾好房间,便准备离开。
有了前车之鉴,庄未绸可不敢大意,慌乱地捉女人的衣角,“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现在不怕自己在剧组受的欺负无处伸冤,只担心女人又好几个月不理她。
她们这学期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
“没生气。”女人牵着她到床前,让她坐下,“小庄,我不反对你忍一时冲动,但那是为了长久的利益。”
现在能忍,以后呢?
庄未绸不是商人,今天在项目上被人使了绊子,明天还能通过别的项目反击回去。
真入了行,也许就不止受这么一点委屈了。
难不成,要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受气包?
殷却然也理解庄未绸的顾虑,小庄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斩断横生枝节的底气。
作为旁观者,她没必要多说什么。
但殷却然不免想到,假如今天遇到这事的是祝却瑢,她会如何?
殷却然很清楚,如果是她妹妹在外面受这种委屈,她不会跟宁如棠善了。
那小庄凭什么就该忍气吞声呢?
其她的,殷却然也不敢作保。
但眼下,她希望这个已经承受了生活重责的女孩,能在她的庇佑下活得自我一点。
至少能做到,不卑不亢,不忮不求。
先把原则树立起来,等到庄未绸成熟了,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就不会再吃毫无意义的亏。
在此之前,一切有她。
可庄未绸还是没松口。
“医药费我会和剧组提。”
“姐姐,我总不能什么都依赖你。”
殷却然蹙眉:“在你毕业之前,你都可以……”
“姐姐。”庄未绸打断她:“你就当是……维护我那点毫无意义的自尊心吧。”
她若仅仅将女人看作是个关照她的姐姐,那接受庇护也没什么羞耻,可她想追求的是一段平等的关系。
不能一味让女人来低就她。
她坚持的,是这份喜欢背后的尊严。
女人没再多劝,对她道了声早点休息,便离开卧室。
可庄未绸心中忐忑,翻腾了好半天都没睡着。
她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固执,辜负姐姐的好意了?
要怎么样,才能在表白之前,和姐姐拉近距离呢?
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殷却然怕她夜里睡迷糊受伤,门一直没关。
洗完澡,原本要酝酿睡意,可殷却然惦记着女孩那边,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想看看庄未绸有没有安睡。
然而透过门缝,殷却然却见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门缝被推大一些,殷却然怕吓到她,敲敲门礼貌问:“小庄,我能进来吗?”
庄未绸赶忙坐起,拢拢自己压得凌乱的长发:“可以。”
“睡不着?”女人坐到床侧,拍拍庄未绸的膝盖,让庄未绸感知到她的位置,不至于害怕。
“有一点。”庄未绸没隐瞒:“可能是白天精神太亢奋了。”
这几天累死累活赶进度,骤然放松,可能不太适应。
殷却然在幽暗中望着她红肿的眼,之前被她拒绝的郁闷渐渐消解。
“要不要……给你讲故事?”她小的时候睡不着,也会听母亲们给她讲故事,不知道这招对庄未绸管不管用。
除了这个,她也没别的促进睡眠的办法。
庄未绸懵了一瞬,才回:“好啊。”
今天像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般,好事一件一件来。
“想听什么?”
“都可以的。”
殷却然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搜,找了个故事念给她听。
她模仿着记忆里的小时候,母亲们哄她的语气,只是讲述的内容不大一样。
母亲们给她讲的都是金融和管理方向的专业知识,殷却然觉得庄未绸要是听那些,怕是更难入睡,还是讲点孩子们喜欢听的比较好。
她的声音轻缓,原本生动的故事从她的嘴里读出来略显平淡,但对庄未绸效果不错。
不一会儿,女孩的呼吸变得绵长,殷却然注意到,降低自己的音量,直至女孩完全睡着。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帮庄未绸掖了掖被角,临走前,用气音道:“晚安,小庄。”
“……”
一夜好眠,再醒来,庄未绸眼睛已经不那么疼,因不停流泪而胀痛的脑袋也清明不少。
她缓了缓,才眯着眼朝厅中走去。
殷却然似乎比她醒得早,这会儿人不在房间,窗帘也拉上,怕晨光影响庄未绸的眼睛。
靠近庄未绸房间的位置,放着保镖一早送来的行李箱,里面都是庄未绸的衣物。
庄未绸靠着眼前的那条细细的缝,摸索一阵,又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顺便将自己的行李推进屋子里。
她的眼睛恢复很快,远超她的预期。
等庄未绸洗过澡,换好自己的衣服,女人才开门进来。
“醒了?”她似乎没戴口罩。
庄未绸逮住机会,迷蒙着眼试图瞧清楚,可眼睛不知怎的忽然刺痛起来,眼泪不受控地涌出。
“……”
她赶忙捂住眼,暗暗骂自己没用,关键时刻掉链子。
“又疼了?”殷却然看看表算着药物作用时间:“我帮你上药。”
“没事的,只是被刺激了一下。”
庄未绸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偷瞄行为,下意识去揉眼睛。
殷却然三步并作两步,捉住她的皓腕。
庄未绸没反应过来,这一秒,身体还在同女人较劲,下一秒,一股清凉的风,带着女人独有的香气,拂过她的眼皮,撩起她的睫毛,将她的泪痕吹干。
“别揉。”女人在她耳边轻声安抚:“上过药,很快就不疼了。”
庄未绸稳了稳快要蹦出三尺高的心跳,低低地应声。
短短一日,她便迷失在女人的五里雾中,心荡神摇,乐不思蜀。
“姐姐……”
“嗯?”
“你……”
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对喜欢的人有什么要求?
我可以努努力吗?
庄未绸想问,又慢慢靠理智咽下。
“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这样说。
殷却然举着眼药水莞尔:“谢谢。”
真心实意夸她好的人不多,除去被她资助的孩子,也就庄未绸会这样评价她。
因着有庄未绸在,殷却然没麻烦保镖和酒店管家,自己亲力亲为。
早晨她有视频会要开,去了酒店的会议室,避免打扰到女孩。
这会儿,给女孩带了早餐,殷却然则负责整理回去的衣物。
等收拾好,庄未绸也用过饭,两人乘着殷却然的私人飞机返回京城。
中途,殷却然有些累,在飞机上敷面膜补了一觉。
她挂念着庄未绸的眼睛,一晚上开着房门,根本没敢深睡。
女孩也被她强制着敷了一张面膜,然后陪她一起补眠。
到达京城时,两人都神清气爽。
殷却然的生活果然与她形容的一样枯燥,但庄未绸却过得有滋有味。
手机里的调成有声版,连上耳机听故事,晚上还能让女人帮她念。
电影刷了几部,虽然看不见,但庄未绸对台词的感染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和女人待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庄未绸还没反应过来,两天就从指缝间溜走。
到了第三天,庄未绸已经能睁眼视物。
学校正式开学,即便庄未绸想赖在女人身边,学业也不允许。
女人给她戴了副墨镜,亲自将她送回学校。
“最近不要过度用眼,也不要被强光刺激。”殷却然叮嘱她:“上课时同老师说清楚,别逞强。”
庄未绸一一应下,将遗憾的情绪写在脸上。
直到眼睛恢复,她都没能一睹姐姐的真容。
女人捏捏她的脸:“舍不得?”
这几天接触下来,两个人的肢体距离直线下降。
女孩不再会被她的动作吓到,晚上还把头枕在她腰腹旁酝酿睡意。
听庄未绸说,她身上干燥有温暖,冬天靠着再舒适不过。
对此,殷却然倒没什么体会,她常年体温偏高,更喜欢凉快一点的事物。
比如水果冰沙,比如……沐浴后一身清爽的庄未绸。
京城刚下过一场雪,此时扑面的风都料峭。
女孩巴掌大的脸,大半被墨镜遮住,小半被寒风偷袭,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殷却然不着痕迹地朝风口偏了偏,催促道:“快回宿舍吧。”
庄未绸望向她清浅如画的眉目,那眼波不止有一如既往的温柔,还有让人沉溺的偏宠。
她伸展双臂,在女人的腰间使劲箍了一下。
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
这样美好的人,一旦沾染上,便要铭记一生的。
回了宿舍,室友们也都返校,这会儿正一起收拾宿舍卫生。
庄未绸放下行李,也加入。
“假期过得怎么样?有收获吗?”
“主演老师是不是特别美,和镜头前有什么不同吗?”
“有没有八卦听?”
室友知道她寒假泡在剧组,都好奇她的经历。
只是庄未绸还没来及分享,便有同学急吼吼来找她。
“未绸!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第60章 遇见你-30
来找庄未绸的同学也是表演系的学生, 和庄未绸的室友关系不错。
她跟庄未绸原本没什么交集,突然来寻求庄未绸的帮助也是经室友牵线。
这事,与罗艺有关。
半年前,有个小老板觉得短视频接广告有商机, 出了点钱, 成立了一个几人的小工作室,托罗艺雇了几个学生尝试。
最初, 学生的短视频做得不错, 播放量逐渐上升,人气积累起来, 确实赚了些钱, 都进了小老板的腰包。
小老板只给了她们雇佣的费用,还跟她们说, 后续要做大还是得靠她们自己,收益多了,她们后续就有分成,运营的事她不参与。
别看只是画个大饼, 这倒是给了几个学生信心。
她们把它当作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来做, 还梦想着有一天视频火起来,做个直播带货的大网红也不错。
再不济, 这也是项长期的收益。
随着短视频制作和广告的接洽增多,不可避免影响学生的正常学习生活。
一起做视频的几个学生,有的因学习成绩下滑被学校纳入甄别范畴。面临随时被退学的风险。
还有的为了提高视频的播放量,自掏腰包制作视频, 买摄影机、买打光设备、买收音器、甚至买曝光……陷在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欠了网贷还不上。
就在这时,小老板中途毁约跑路, 把她们几个月辛辛苦苦赚的钱都卷走了。
账号也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其她人收购。
罗艺从中吃了不少回扣,如今遇到问题,只道自己是个介绍人,与她们实际开展的工作无关。
轻飘飘几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事儿不大,但这个亏,吃的几个人都觉得憋屈,不肯善罢甘休。
罗艺这些年欺压学生,无法无天,行事愈发没有分寸。
看不惯的学生不止一个,这个同学想集合大家的力量,将罗艺扳倒。
“我就不信,这事告到校长那里,学校会不管!”
学校管不管,庄未绸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件事一旦闹大,就不是学生们可以控制的。
她兀自沉默着,考虑可能面临的困难。
同学也看出她的顾虑,向她保证:“不用你出头,我只是想从你这收集一些罗艺欺压学生的证据,连同其她的一起,我们一块儿递交给学校。”
引荐的室友也劝她:“未绸,最坏的结果,罗艺没被学校处理,至少也能收敛些。”
“我们听说你的事,也听说有学姐……因为罗艺染上恶习。”同学动之以情:“未绸,你也不希望,咱们一直在她手底下,连个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不是吗?”
原来,当初庄未绸的事,还有庄未绸私下收集了罗艺一些消息的事,都被室友告诉了这位同学。
“我们团结起来,总比孤军奋战强,你说呢?”
庄未绸没急着应:“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然而,未等庄未绸考虑清楚,便听到之前那位被坑害的学姐自杀的消息。
警方来了又走,经鉴定,确实是自杀无疑。
遗书被赶来的家长带走,却也被拍下来流传在学生之间。
学姐说,她在最灰暗的时刻,没等来任何一只向她伸来的手。
她不敢告诉家里,只能等死后才有勇气泄露自己的伤痛和懦弱,以这样无法挽回的方式。
据说学姐在夜里从教学楼跳下,免得吓到旁人,也算是维持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庄未绸不知道学姐去世前在想什么,是否也曾后悔,为了那一点钱,而失去了自己的本心。在即将毕业的一年,连同自己整个人生都放弃。
白日里没见过学姐的死状,可夜里,学姐却入了梦,椎心泣血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帮帮她。
噩梦惊醒,庄未绸在被子里把自己闷出一身冷汗。
隔日,同学又来找她,庄未绸没多言,便将留存的录音交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希望日后,别的同学能不走学姐的老路。
下了课,她实在憋得难受,将这些话通过微信与女人倾诉前因后果。
正巧女人闲暇,约她出来见面。
庄未绸没让女人来接,按照女人给的位置,来到了一家击剑馆。
她进入更衣室的时候,女人已经换好击剑服,戴着面罩朝她招手。
“过来。”
庄未绸老老实实地挪过去。
“玩过花剑吗?”
庄未绸懵懵懂懂地摇头。
女人将击剑服抖开,“我教你?”
帮庄未绸穿戴好,两人一同进入场馆。
庄未绸第一次接触这样运动,笨手笨脚的,连走路都歪歪扭扭。
女人站在她身前,将手中的剑倒置,用剑柄去向她示意有效位置。
然后教庄未绸步伐动作。
这项运动并不复杂,却也并非一日就能轻松掌握。
休憩之时,庄未绸抱着面罩,看女人和陪练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九分钟后,女人从剑道上下来,坐到庄未绸身旁:“看出什么来了?”
庄未绸新手学习,不敢妄加评判,指了指计分器,“只能看出你赢了。”
女人被她逗笑。
庄未绸意识到女人带她来场馆必有深意,干脆直白问:“姐姐是想告诉我什么?”
殷却然对上女孩清湛的眼,不紧不慢地对女孩讲道理。
“有限的时间,想要赢得胜利,不仅要击中有效部位,还要掌控优先权。这是你作为击剑选手,要在这场游戏里遵守的规矩。”
“解决问题时,也是一样的。”
庄未绸低下头细细思索。
“想要对付罗艺,也有两点,一,掌握精准打击她的关键;二,守好你作为学生的规矩。”殷却然停了一会儿,继续引导她:“这两点,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女孩那双水灵灵的杏眸盛满了低落:“所以,姐姐觉得我做错了?”
涉世未深的学生,脑子里非黑即白,并不是殷却然三言两语可以扭转。
“我没想对付罗艺,也没考虑自己作为学生,是不是越了界。”
“可是姐姐,即便是错的,我也想要求个问心无愧。”
殷却然隔着击剑面罩盯了她一会儿,最后摸摸她的头:“没说你做错了。”
只是有时候解决问题的方式并非只有针尖对麦芒一种。
罗艺这些年能在学校吃得开,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撼动,几个学生,一些嘴上的说辞,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
相反,以罗艺现有的人脉和能力,对付学生还是绰绰有余,强出头的庄未绸很有可能会因此受牵连。
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殷却然就预知结局。
但若论对错,庄未绸哪有什么错?每一个受害的学生都没有错。
可是在社会上,空口谈对错没有意义。
收拾别人,也不是靠争对错,守住本心是自己的事。
她叫她来击剑馆,用一种娱乐的方式教她自己去悟,可惜庄未绸没能领会她的意思。
若是从前,殷却然最多给出自己的建议,并不会为女孩后续可能面临的困境考虑太多。
可现在,对上庄未绸坦荡荡的水眸,她忽然生了多管闲事的冲动。
“只是带你出来放松一下,别想太多,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记得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消化。”女人依旧耐心。
庄未绸被质疑的委屈在女人的包容里瓦解,她陷进女人的怀里静静待了一会儿。
“姐姐,我有点笨,也有点固执,你能不能别对我失望,让我自己想一想?”
她没有女人的大局观,也没有女人处事不惊的能力,只能慢慢去学。
她也相信,这不是三观上的不合,而是阅历带来的差距。
面对庄未绸的示弱,殷却然哪还有什么失望可言。
同样的问题,她妹妹祝却瑢也不能做得更好。
“不失望。”她肯定她:“你没错,小庄。”
剩下的,她都能给她兜底,又何必苛责她呢?
一场有关为人处事的教导半途而废,殷却然将女孩送回学校,转头便拿起电话联系谌汋。
——
录音给了出去,却迟迟没有动静,不仅罗艺那边没有任何反应,同学这边也没个后续。
庄未绸心中疑惑,等了又等,只等来系主任约她谈话。
看似和颜悦色的女人,手上转着来自庄未绸的U盘,对着办公室的木椅随意一指:“坐。”
庄未绸不明所以,依言坐下。
“我最近听说,同学们的课余生活很丰富。”系主任面上挂着笑,对她卖关子:“可也因为太丰富,耽误了正业啊……”
“老师……”
“哎……”系主任摆摆断:“你们私下里想要长见识,多实践,我不拦着。但也要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她把U盘推给庄未绸:“同学,到处散布谣言可不行,你成绩不错,别听别人说风就是雨,走了歪路。”
庄未绸据理力争:“老师,我收集到的都是事实,没有造谣。”
系主任漫不加意瞥她一眼:“是么,我听同学们说,你最近在外面跟一些社会人士走得很近,不务正业,几次从豪车上下来,这是事实么?”
闻言,庄未绸蹙眉。
校园里的八卦从来不少,今天谁被大姥看上,明天谁有背景,是哪家的大小姐。
学生无所事事,拿这些当乐子过过嘴瘾,谁能当真?
她不明白,系主任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
“拿奖学金,就要做学生群体里的榜样,品行遭质疑,可没有争当优秀的资格。”系主任给她拿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满满的水。
庄未绸这才理解,老师这是借着这些谣言警告她。
“过刚易折,同学。”老师笑容和煦,仿佛真的为她着想:“你未来不可限量,老师们对你都很重视,你可别不当做一回事啊……”
浑浑噩噩从办公室出来,庄未绸拿着已经被清空的U盘,只觉面上和心头都火辣辣的疼。
烧灼的怒,无从宣泄。
室友见她回来,欲言又止,面上有愧。
庄未绸没迁怒她,只把U盘拿给她看,询问:“怎么回事?”
“我之前没敢告诉你,她们几个商量后改了主意……”
那几位同学,没把证据上报给学校,而是私下和罗艺交易。
钱,罗艺也许补了,也许没有,那学生没提。
这事后来被罗艺反映到学院里。
“她怎么反映的,咱也不知道,那几个同学的事儿被告诉家长,听说挨了口头警告,谁都不敢声张。”
室友挠挠头:“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
庄未绸清楚,室友也是热心肠,见别人有难就想着帮一把,不然不会在庄未绸求救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报警。
“理由呢?”庄未绸不理解的是那几位同学。
“她们好像没说实情,也有把柄在罗艺手里。”
室友把打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还有,咱们系主任姓罗名炽。”
罗炽,看来与罗艺沾亲带故,只是这位系主任比罗艺道行深多了,给庄未绸下马威后,照样云淡风轻的。
“我的奖学金泡汤了。”庄未绸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头埋在手臂里,语气里满是挫败。
罗艺那边,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招等她。
毕业前的实践活动也要另想办法,指望罗艺已然不可能。
若是老师对她进行一些偏颇的“关照”,学业上还要面临困难重重。
是她一时冲动,错信她人。
是她高估了自己作为学生的能力,也低估了罗艺这个社会人士在校园里的影响。
那日,姐姐在击剑馆教给她的东西,她想了又想,总算在这次挫折中,琢磨出一些道理。
姐姐不是在和她讨论对错,而是未雨绸缪,隐晦地告诉她,她用错了方式。
她没有击中罗艺的痛点,达不到目的,反而失了先机,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
那天她曲解了女人的意思,一味地认定对错。
手机被举起又放下,庄未绸手指在微信上点了半天,删删改改,最后只将“对不起”三个字发送。
那对手机链还好端端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庄未绸却没勇气给出去了。
女人的回复很快,也是短短三个字,惹得庄未绸眼眶发热。
“有我呢。”她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