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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7章 情份(修)

    华姨娘是对门姚家的妾, 因为是汉女,生得好又会一手好针线,在家里受那两口子不少磋磨, 经常一个人溜出来吃百家饭, 在黄米胡同与各家都熟的。

    楚韵给过她一些米啊糕啊的, 一来二去两人也认识了。

    华姨娘记得胡同主妇恩情, 时时想要回报, 所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来告诉她们。

    像别的姑娘太太担心丈夫胡来, 未婚夫偷偷养妾, 楚韵跟杜容和是假夫妻, 她在这事上不上心,华姨娘也没什么能打听的。

    前几日听黄太太说人为锦大爷的事儿在家挨杜太太一句骂,华姨娘就跑出去打听了一圈,还真把事情弄清楚了。

    这时夹了一筷子豆腐就与楚韵窃窃私语, 道:“杜家有个在落花胡同姓何的姻亲, 你知道吗?锦大爷的花名册就是他家老儿老三两兄弟塞的。”

    何家同杜家是姻亲,早前杜家的姑奶奶被旗主指婚嫁给了何家少爷。在京里的这一支何姓, 就是那个姑奶奶的二世孙。

    何家这一代长孙何显耀老杜容和同朝为官, 老别苗头, 经常被杜容和气得买黄连下火。

    楚韵吃他不少笑话,道:“虽然没见面,也是个老熟人。”又笑“若是换成他家大爷,让杜家人知道估计得摆流水席大宴宾客。”

    华姨娘也盼着吃席,她遗憾地说:“是他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在外逛胡同, 一晚上去不下十四五家姐儿屋子里吃茶,别的不干, 专劝人从良。”

    “十四五家,真够身强力壮的,也不怕累死了。”楚韵叹一声古代人身体真好,一细想,又觉着也没啥可稀奇。

    上辈子她姥姥家是个小镇,改革开放后靠着红灯区为生,她姥姥常跑去理发店这些地方抓姥爷,一抓能抓出一个镇的男人。

    后来整改,这些“猫猫店”才逐渐消失,姥姥从来不让楚韵跟镇上的老少爷们儿打招呼,她说:“别看街上这些叔叔大爷人模狗样的,往前十年没一个不去嫖。”她抓过不少人,好些人七八十岁了看见她还绕道走。

    里头不少都是以德行著称的好男人。

    楚韵当时三观就裂开了,就是杜家三个男人一起去,她都不会觉得太吃惊,当然,要是何家人,她就更能好好吃瓜了。

    华姨娘想着也有些犯恶心,就是馆里的姐儿一天也不接这么多客,她都不敢说到底谁是妓,这会儿忍着嫌弃道:“何家兄弟在外有两个酸文声,姐儿几个看他们成天光喝茶不花钱,还劝着人做良家,故意想打他们的脸就捧着他们,说是知道他们文声好,央着求他们写个花名册,好给自己提提身价。”

    楚韵听得发笑,何家也是个面子货,实际内囊早尽了,家里子孙都不成器,书读得一塌糊涂,写字如狗爬,何谈写花名册,这不是上赶着闹笑话么?

    这事儿要不是不知怎么闹杜家人身上,等花名册一出,何家两兄弟挨家挨户去给风流才子发书,立马就得臭大街。

    何家兄弟也怕丢脸,两人叫姐儿一捧,不仅自己做,还在外叫了几个寻常一起厮混胡闹的酸秀才一起做,上下折腾小一月,把京里的南北派的姐儿都请了一回茶,姐儿们看了字还说不好。两人想起锦大爷字好,就特意请锦大爷一起去,说是亲眼见过,才是他的公正。

    杜容锦吃爹娘啃兄弟媳妇,兜比脸干净,即便有钱,也是老鼠的尾巴,有脓也不多。何家兄弟喊了他几回,看喊不动他。又怕把花名册拿回去被父母发现,事情黄了,就拉着杜容锦,让他赌咒发誓保管到花名册放榜。

    到时父母再凶,状元也点出来了。

    杜容锦人有些痴气,想着两家人是亲戚,竟然真答应了,而且被杜老爷打得乌龟一般也不曾开口。

    楚韵知道了来龙去脉,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大爷什么好了。

    天下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瓢虫都肯替别人当,闵氏究竟看上他什么了?就这张脸吗?

    楚韵想了下道:“这事要解决也不难,让几个姐儿说是何家兄弟做的就行。”

    华姨娘是从戏班子出来的,下九流的地方比她清楚,笑:“这话难说,姐儿们受的磋磨都是男人身上来的,别看话本子写花魁为爱千金散尽。她们恨不得天下男人都死了,臭的究竟是谁,姐儿们不关心,有人臭了她们就高兴。”

    楚韵仔细一想,这么几日都没见这些姐儿芳踪,多半就是华姨娘这话,搞不好人正翘着腿儿在家嗑瓜子看戏,等着外头几个臭男人大打出手。

    两人说了半天,把几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回家路上,楚韵就在想要怎么办,华姨娘这事儿一看就是为她打听的。

    这时代对姑娘名声的要求不仅是对她们自己,甚至还会妻受夫累。

    一个夫家名声不好的女人,住在里边的女眷出去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大嫖儿带小嫖儿,要是一家人都得脏病了怎么办?

    人与人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人家为她累了一回,楚韵也把这事记在心上了。

    姚家送了两个女儿进宫为奴为婢,十多年没见得一次面儿才换来今日的富贵,也不知那家里花起银子是何等滋味,在她心里,姚家绝不是啥好去处。

    要让华姨娘跳出来不大可能,人家身契在姚太太手上,就是存够了赎身钱,主家不放人也是白搭。

    楚韵想来想去,只能把注意打到杜家的女先生身上,女先生可不止诗词歌赋还有绣娘。

    华姨娘手工好,花鸟尤其出众,奈何姚家人好面儿,从不许她在外贩卖自己手艺,否则人早发了,做老师就没关系了,老师是尊贵体面的活儿,姚家人必然肯应。

    再说华姨娘出身虽然卑微,但并不是花柳地出来的女儿家。她在针线上的造诣,周围几条胡同都有耳闻,加上人在黄米胡同已经住了小十年。街坊都已经把她当成正儿八经的近邻走动。

    回了杜家,楚韵手上的早食有些冷了。喜鹊接过来一摸还吓了一跳,她是大丫头会做人,拉着楚韵悄悄地溜去厨房把包子和梨汤拿热了一遍,才把饭端过去给杜太太杜老爷。

    杜老爷穿着酱色的大绸子衣裳,看她进门就笑:“好孩子,苦了你了,坐下一起吃吧。”

    杜太太眼风一下就扫过来了。

    楚韵明白杜老爷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对她不错,并不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她好把她当成一家人。

    她也不稀罕这些虚伪的亲情,低头道:“儿媳已经吃过了。”

    杜老爷对小儿媳当真十分关心,隔三差五遇见她都会问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老三有没有欺负你?要是欺负了可得跟爹说,爹替你拿大棍子打他。

    杜太太刻薄儿媳不容儿媳反抗,杜老爷对儿媳的好也不容儿媳反抗。

    他叫喜鹊按下楚韵,往她跟前摆了一碟子白糖糕,一碗杏仁粥笑:“爹不知道今天归你买早饭,睁眼知道就让厨房给你煮了饭,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吃吧。”转头扯着骨嘟着嘴的杜太太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人掰了个包子。

    包子是羊肉馅儿的,加了大葱和胡椒,一撕就流汁,就是又蒸了一遍下边有点软了。

    杜老爷是个粗人,吃不出来,还一个劲儿夸她包子好,人也孝顺。

    楚韵吃着略带甜味的杏仁粥,心里想的却是以后要是来不及恐怕不用专门去胡包子店了,这两口子舌头不如她们报菜名来得灵啊。

    杜太太饭桌上有个恶客,梨汤都喝不下去。

    杜老爷两手一抄,转眼就把汤送到楚韵跟前,柔声劝孩子似的:“喝吧,你娘特意留给你的。”

    他其实都不想小儿媳出门买菜,在家待着吃吃喝喝多好,长到过年白白胖胖的带在亲朋好友前遛一圈,也让老家人知道他们是真的亲汉不是假的。

    楚韵死活没同意,杜家这么小,人关在里头能关疯了,也就是闵氏从小在家养性子能憋得住,下头几个姐儿包括魏佳氏都整天盼着出门放风。

    杜老爷这做派叫杜太太气得险些晕厥。

    楚韵也不是爱当受气包子,这时看着旁边有人治她,当真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抹嘴道:“谢谢太太疼我。”

    杜太太哎呦一声,仿佛自己血被这乡下人吞了,但丈夫的话她又不敢不听,愣是憋着气冷冰冰道:“疼你就是疼老三,老三好,我这个做娘的浑身骨血被人嚼了也甘愿。”

    楚韵当做耳旁风笑:“我说三爷怎么这么会疼人,原来是太太就这么会疼人,我也常说,嫁过来是掉福窝里了。”

    杜太太想哭的心都有了,等人一走就抓得杜老爷满脸花。

    杜老爷能有多喜欢楚韵,他是怕叫外头说嘴,抱着人顺着背安慰,

    杜太太气还是不顺,靠在杜老爷怀里问:“你怎么就看上这老三媳妇了啊?”

    杜老爷看一眼媳妇身上华贵的旗袍,高高的花盆底,真话在嘴里转了半天才道:“我是为你好,媳妇大早上跑出去买个饭都让你说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专出恶婆婆。”

    杜太太听见老爷是为自己,这才破涕为笑。

    那头楚韵吃得肚皮鼓鼓的回屋,又被何妈灌了一碗清粥,一个咸鸭蛋,撑得路都走不动。只能转着圈消食,跑去花房往泥瓦盆里移花。

    她移了三株兰花草,三株牡丹。

    这都是杜容和拿回来的,楚韵本来还担心他是从御花园之类的地方薅的羊毛,认出是普通品种的牡丹才松了口气。

    先前那盆绿牡丹,她没敢动,这花太脆弱了,动了容易死。

    移栽完之后,楚韵又把剥下来的寄生草,切成小份埋进去,只各留了一盆原生花。想对比着养养,看有什么区别。

    第028章 坏着呢

    一上午渐渐过去了, 何妈来问了两次开不开饭,楚韵都在和泥巴。

    何妈认为,此为癔症, 还去外算了一卦, 一直让瞎眼张算到不是才放心地回来。

    她提着饭站在花房门口看了会儿, 回头就遇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吓了一跳, 捂着胸口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杜容和接过饭, 轻轻说:“以后我会经常这个时候回来。”

    自从写了回米价后, 他的差事逐渐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如今已经转了一部分在外头,主要是帮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大人物。通过鸿雁传书打听一些鸡毛蒜皮的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要打探,最近出了什么书写了什么诗也要打探。

    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打听起来很耗神, 消息不及时让别人先说了还要挨骂。

    唯一的好处是, 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日后不必再伏案夜读了。

    他是包衣奴才,感受到这份信任的同时也感受到一些轻蔑, 为此本就所剩无几的忠心更没有多少了, 忙里偷闲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今日在几条胡同里流窜一圈, 闲话说得口舌废尽,便悄悄绕过父母从侧门回来了。

    当然,主要是为了单独跟楚韵多相处。

    虽然两个人已经非常熟悉,但仍很少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何妈听到这个,把饭往他手里一塞,道:“你不早点说要回来, 我只做了一个人的饭,你们先吃。我再去炒两个菜。”

    杜容和饥肠辘辘, 笑着谢了何妈。

    楚韵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也很惊讶。等听他说以后有空就会这个时候溜回来,眉头就高高皱起。

    她不如何妈好糊弄,当即道:“你不做笔帖式了?是贬是升?”

    清朝的臣子,哪是那么容易当的,还能说回来就回来。

    杜容和看楚姑娘如此敏感,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楚韵一听就明白了。

    杜容和或许还不清楚,但她是“先知”,十分清楚,这不就是转地下的情报员吗?

    原来这么早就有了,她还以为起码得再过几十年呢。

    楚韵比较关心的是:“做这个危险吗?”

    “危险倒是不危险,就是费钱。”杜容和说,消息也不是那么好打听的,许多地方他去不得,就需要拜托人,这些都是钱。

    但这种钱上头是不会给的,大人物认为为他们花钱也是福气。

    所以很多小吏小官,不贪的话生活就会非常拮据。

    楚韵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道:“怎么不涨俸禄呢?涨一点俸禄就好了啊。”

    如果把这些任由官员贪污的银子,挪一部分到明面上来,就既能保证小官小吏的生活又不至于让他们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了。

    杜容和两手一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涨。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事,两人也不过闲聊两句,也就撂开了。

    何妈很快又用韭菜炒了五六个鸡蛋,再做了条红烧鱼端上来。

    饭桌上,楚韵就仔仔细细地把何家的事跟他说了。

    杜容和恍然:“难怪爹怎么打骂大哥,大哥都不说。”

    两家人如今关系本来就不比从前,如果杜容锦说自己是替何家兄弟顶的锅。何家兄弟一记恨,搞不好这份亲就要在大哥手上断了。

    古代断亲是大事,但凡有个面子情,亲戚间都得互相帮衬。要是断了亲,何家彻底只认杜四叔那边的人,就没这话了。

    杜容锦这人,属窝囊废赛道的居家男,做事一般,闯祸也一般,像推兄弟出来的“大事”,他宁愿窝囊着受了,反正家里人生气,总会过去。

    杜容和知道大哥这性子,再一想大嫂的性子,阴盛阳衰得让人没法说。

    楚韵挑着大鱼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是跟他们对打,还是设套让人钻?不管哪一种,都带上我看看怎么样。”

    杜容和:“抓贼抓脏,这事得人赃并获才能还大哥清白。”至于能不能让她一起去,笑:“若要见血,就不是妙龄少女能面视的了。”

    楚韵也就是问问,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担心吃瓜的问题了。她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总觉得瓜会自己朝她飞过来!

    楚韵更操心华姨娘的事。

    她想过自己顶上去问杜太太,不过华姨娘虽是为她去的,好处却是杜家人受了。

    思索一番后,楚韵仍是决定,直接问杜容和索要这份差事,道:“你们兄弟承了她的情,也得给人找个出路。家里不是要女先生吗?女红老师不如让华姨娘试试怎么样?”

    杜容和三观又被洗劫了一遍。

    她的心真好,连对面吃不饱饭的华姨娘都能考虑到。

    楚韵被着赤诚的目光一看,迅速低头吃饭。

    老话说得好,美丽的误会,不必解释。

    杜容和则怀揣美丽的误会,吃完饭,一撩袍子,带着楚韵出去了。

    杜太太看儿子这会儿回来也唬得一跳,昨儿西头王太太家小儿子手脚不干净,才让人打发出来。

    杜容和笑:“出来当差,路过回来看娘一回。”杜太太心疼一回儿子,又让拿水又让拿糕的。

    杜容和都接过来,也没直接说女红师父的事,而是先关心一会儿荣姐儿学习进度如何了。

    杜太太把跟小花一起散步的荣姐儿带回来,道:“估摸着有些火候了,你今儿在家,不如替我瞧瞧。”

    荣姐儿不是个好学的。牛家胡同里没几个姑娘识字,人家也过得好好的,她学字就是图新鲜,这会儿新鲜劲早过了,一日认五个字以上就要跟杜密对打,啥火候啊,火烧眉毛差不多,遂一听这话脸上就不大好。

    杜容和有备而来,立马亮出了去大房借的没人要的八哥儿。

    荣姐儿一看这架势更不好了!

    杜容锦教得用心,大房一溜儿八哥都会说三种语言,分别是:鸟语、满语、汉语。

    八哥儿一进门就分别用三种语言说:“老爷吉祥——、太太吉祥——、大家吉祥——”

    还会用爪子在沙盘上扒拉八哥两个字。

    楚韵凑过去一看说:“太太,也是个满汉席。”

    接着八哥儿写一句,她写一句。

    一人一鸟,整整齐齐,看得喜鹊等人眼睁睁的,都扯着帕子笑。

    荣姐儿学得艰难,多有厌学之态。

    更兼有隔壁小明,八哥儿小舅母等人,叽哩咕嘟地说了一连串的话,写了一连串的字,一跺脚哇一声跑了。

    也不知怎么教的,八哥儿惯会看人色,还在后头说:“姐儿别伤心,八哥儿心疼你。”

    杜老爷杜太太两人一看,当下又把不成器的大闺女和牛亲家骂了一回。

    杜太太道:“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几日非给荣姐儿找着先生不可,我的娘,连只鸟儿都比不上!”

    说着起身亲自要加练荣姐儿。

    杜容和拦住人,道:“别的不好找,女红先生好找。只要娘想,立马就能找到,胡同里这么多人家,就没一个入得了娘眼的手艺人?”

    杜太太很快就想起华姨娘。华姨娘手艺真没得说,她那个时常戴的卧兔儿,就是喜鹊向华姨娘取的经。

    只是,她素来瞧不上汉人女儿。

    这会儿为了荣姐儿也顾不得了,咬牙道:“明日让你媳妇包两包点心亲自去姚家一趟。”

    杜容和神色担忧,劝道:“换一家吧,姚家只怕不肯让华姨娘出来。”

    杜太太是个顺毛驴,当下道:“先说你妹妹如今又说你外甥女。你懂啥,那姚亲家就是个跳尸,哪有名声往哪里撞,要华姨娘过来教几个姐儿女红,他巴不得,他太太更巴不得。”

    话说到这,杜容和就委委屈屈地功成身退了,只是念及报复大哥的日子不多了,还有点遗憾。

    拉着楚韵走前,不忘凑到爹跟前,轻声细语、温柔小意地劝了两句道:“爹,大哥一日只吃ῳ*Ɩ 两顿饭,哪受得了,饶了他吧。”

    杜老爷一看小儿子这么懂事,转身又去大房把老大说得要不得。

    楚韵看得眼睁睁的,在心里给杜大爷点了蜡。

    她才知道,杜容和这人有时也坏着呢啊。

    杜容和做下这事,私下又悄悄找到杜容泰把何家兄弟让大哥顶锅的事一说。

    杜容泰人都傻了,道:“这两兄弟昨儿还在街上叫我,这心眼子大得,能装一头牛下去。”

    他站起来转了两圈,道:“我非揍他们一顿不可。”

    两兄弟倒是想一块儿去了,杜容和也想把人拖出来揍一顿,但是又怕那何家兄弟不肯出,就想了个美人计。

    杜容和:“二哥生得好,二哥先请。”

    这不是假话,杜容泰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男生女相的漂亮,杜家人里就属他最美。

    杜容泰呸他一口,哪里肯干,道:“小油嘴又来臊人,再说哥哥有的弟弟怎么能没有,若是要干这事,咱兄弟少哪一个都不是亲骨肉。”

    杜容和没法子,只好同意跟他一起诓人。

    他还亲自用簪花小楷抄了下何家兄弟的打油诗。

    具体是什么杜容和记不得了,从袖子里掏出来,瞅一眼,念道:“姑娘真可爱,就像大白菜,冬日少不了,夏日也要来。”

    他抄了一遍已经是强弩之末,作为弟弟怎么能专美于前?立马按着二哥用同样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话:我是你的白菜。

    两人几欲作呕,一对视,都笑了。

    第029章 小荷,你也在啊

    杜家两兄弟说完话, 两人都风一样跑回屋。

    楚韵和杜家女眷都在前院老杏子树底下打杏。

    这时节杏子肥软烂熟,手上轻轻一捏就迸开酸甜的汁水。

    杜家的婆子丫头都喜欢打了吃茶,今日几个老妈子捡了一碟给各房主子, 大家只尝了个味道, 干脆一起来打了。

    大人有梯子, 丫头婆子在下边扶着。

    杜芳看得急眼, 就催丫头把她抱高点, 好摘上头最红的。隔着枝桠, 她就看见亲爹在家里翻箱倒柜。

    先是她娘的衣裳箱子被开了,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接着她的箱子又被开了,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魏佳氏五短身材,哪有什么大衣裳?杜芳才四岁,当然也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杜容泰找了半天, 把他妹妹杜月偷藏在二嫂房里的大裙子给翻出来了, 他拿来比划着套在身上,短了些, 却不局促。

    想着杜容和设计的酸话, 他都没好意思在夫妻卧室念, 一抄手,偷摸往歪脖柿子树地下去了。

    杜容泰:“我的爷,这诗做得好,可可儿做在我心坎上了。”

    一时开始背那打油诗,念一句吐一句。

    杜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这模样状若疯癫, 她看了一眼就跌在丫头怀里,哆嗦着尖叫:“娘, 爹疯了!”

    魏佳氏以为是姑娘想爹了,等顺着她的手看见人,方明白疯了绝对是这孩子对亲爹十分客观的形容。

    闵氏和楚韵听着动静,也大老远就看见杜容泰戴个假髻,露出前边半拉青脑袋。

    楚韵害怕清朝男女都以秃为美,她瞧着着丑,疑心旗人觉着美,没好意思说真话。

    两人把二爷的怪样看到眼里。

    楚韵想着这个杜二爷素来正经,就往回找补说:“太太最近心口疼,二爷是不是想彩衣娱亲啊。”

    “对!二爷真孝顺!”闵氏笑着地开口,她本来以为家里就她一个人的爷们儿不是个好东西,看见魏佳氏的爷们儿也这样,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打打圆场也不在话下。

    魏佳氏俏脸臊得通红,难得呸了句:“这丑东西!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儿!”

    何妈看着这三人脸色,偷摸蹭上梯子看了一眼,老眼险些没闪花,她又看了老二眼如花似玉,伶俐聪慧的媳妇。

    低头小声跟楚韵说:“奶奶,我想起个笑话,有户人家待客,婆婆让媳妇拌样凉菜出来,媳妇忙不过,叫丈夫帮把手,结果碟子打得粉碎。到了饭时,没菜上来,婆婆问媳妇‘凉拌菜在哪?’。那妇人说:‘娘,不知道什么凉拌菜,只知道巧妇伴拙夫’。”

    楚韵笑得打跌,怀里果子滚了一地。

    走前为二爷面子计,何妈仍说:“今日这事,你全当没看见吧。”

    楚韵点头应了,心里却转得厉害。

    啥彩衣娱亲啊,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当谁没看过?就是不知谁做凤辣子了。

    杜容和生得也高瘦,自己有一米六五上下,他还比她高去一个头。

    怕人偷穿自己好衣裳把东西撑坏了。楚韵还把自己压箱底的陪嫁大衣裳翻出来,这个他能穿。

    玉色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竖领,豆绿沿边儿比甲,百蝶穿花百褶裙。这料子寻常,百蝶也就稀稀拉拉地小猫两三只,但好看的人,披麻袋也是我见犹怜。

    杜容和刚沐浴出来,浑身还冒着水气,露出点雪白的颈子。

    楚韵看他一眼,极客气道:“小荷,你也在啊。”

    杜容和究竟做了多年语言学,楚韵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他就是觉得上边有个草字头。

    外衣都来不及披,大步流星地出门喊道:“二哥!”

    嘴巴子是何妈变的不成,这么能漏!这说完了有半日吗?

    天衣无缝的计划叫二哥弄得险些臊死,

    次日杜容和仍厚着脸皮,丰神俊朗地一身滚边月白直缀出门了,长辫子叫何妈和楚韵梳得较往日更油光水滑。

    杜容和顶着打趣、关心等复杂的眼神出门。在心里又把何家兄弟重重地记了一笔。

    杜容泰闹出事了,不得不真穿了花衣裳上轿,杜容和则一直走到流水胡同,敲开了门。

    何家庙也小,几个兄弟只有何显耀在做事,家里又讲排场,没客时,一家老小都穿粗布衣裳过活。

    开门丫头胭脂认出来是和三爷,连忙迎进去。

    何家兄弟没补上缺,穿着补丁衣,在家教丫头写诗,刚写了两行,听到杜容和来,怕是找事的,套个软甲收拾出来问:“稀客稀客,和兄弟怎么来了?”

    杜容和笑:“我是替二爷三爷讲喜事的。”

    何二何三对视一眼,怕他知道内情,在何家嚷出来,赶紧套了个青油驴车,往胡同里走。

    知道杜容和有钱,还舔着脸找到家酱肉铺,喊了个走堂的,捧着两角清酒,八个碟子来。

    一碟香肠,一碟豆腐干、一碟猪油小饺、一碟鹅油酥,一碟水鸡腿,一碟软香糕、一碟青菜花炒肉、一碗酥酪摆在桌上。

    四只手吃得碗碟横飞,杜容和插不下一只手,眼睁睁地只喝了杯清茶。

    他看得发笑,脸上仍关切地同人说话。

    吃完了一抹嘴,何二也放心了些,笑问:“喜从何来,兄弟慢慢说。”

    杜容和:“二爷三爷一表人才,长到二十五六不曾娶妻,外头便有诸多佳妇女打探。有门喜事,找到我头上。咱两家是旧亲。我就来做个媒,将来好吃二爷三爷的喜酒。”

    何二:“她是哪里人氏,家里可有田产?若是嫁妆薄了,任她东西南北风,嫁不得何家来。”

    杜容和:“是二十五岁的清白女儿家,小时落在戏班,后来唱出名了,自赎出来。人都叫她倪瑶婉,如今清名广传,只让称倪姑娘。自积了五六十亩地,珍珠玉器,香料蜡烛,合起来足有千贯。”

    何二一听,没父没母,家资千贯,已是愿意了八分道:“她看上我还是我哥了?”

    杜容和为难道:“二爷三爷都有才名,诗词歌赋,倪姑娘都熟读的。心里也不知选哪个,想再同二爷三爷书信往来一阵,挑个诗词最可心的。”

    何三一看,不是做正头娘子,是小老婆,也愿意了八分,道:“她人在哪里?”

    杜容和小声道:“她爱才心切,早早跟着我来了。等了三顿饭功夫,听见二位爷打了个饱嗝,才叫帮闲在对面给我使眼色,让二爷三爷与她一解相思苦。”

    两人听了,都抹了下头,文雅地望着街。

    杜容泰就坐一顶软轿内飘飘荡荡地路过酱肉铺,撩起帘子,露出一双桃花眼,眉目低垂,如小荷初绽。

    两兄弟对着这双眼都看呆了。

    好一朵风姿绰约的娇花!

    那面纱下是什么样子?两人仔细打量着。

    杜容泰哪会让人看,路过两人身边时,在轿内低声窃语背了白菜诗,情深意长地丢下一张帕子。

    不知怎地,本也无风,汗巾子长眼睛似的,直捣何三脑门。

    何家兄弟也怪。

    杜容和知是二哥劲儿大,赶紧说:“风全有情人罢了,世上多少事,都毁在有缘无份上。”说得两人不再起疑,又作两首酸诗。

    两兄弟捡起帕子一看簪花小楷就皮酥肉烂。

    原本这还有两句酸话,杜容泰昨儿在院里露个大丑,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到了六月初,两兄弟和倪瑶婉鸿雁传书二三十封,都争着点状元榜眼探花,让杜容和收拾出来,夹在钟馗伏魔镂空匣子里。

    此为物证。

    至于人证。

    杜容和见火候到了,特意叫二哥把人约在东头婶子空屋里,一解相思苦。

    何二何三对倪姑娘亦是熟了,欢天喜地的,穿得油头粉面,进门就对上一双桃花眼。

    杜容泰一身甲衣,用洒金扇子遮住半张脸,坐在竹椅子上笑:“我的儿,看看这是你哪个祖宗?”

    杜容和笑:“二哥,他们只认的外头的新姐儿,哪认得旧兄弟?”

    何家兄弟见不是事,拔腿就要跑。

    楚韵提着一盒醉鱼儿,一条肘子,第三次敲开了姚家大门。

    姚家人少,拢共不到十个人,住了三进的宅子。终日不见开门,一味关着门过日子,夫妻两个跟街坊把情都淡了,心里愿意华姨娘过去,只怕轻易点头失了尊贵。

    尤其楚韵这杜家乡下媳妇过去,姚家都不许开正门,非让从东街侧门进。

    楚韵在门上站了会儿,不见华姨娘出来,知姚家人仍在拿乔。

    她闲着没事,就到处打量。

    胡同里有老太太挎着小花篮在卖晚香玉,洁白馨香,许多妇女都在对老太太招手,要买回来挂在卧室,满室生香。

    楚韵想着,也挤进去买,人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东头婶子旁的空屋子里伸出来一只脚。

    屋里有人骂道:“我|草|你大爷的,杜容和,把你小爷放开,只要你敢放开,小爷非打死你不可。”

    很快那只脚就被一只手拽进去了。

    楚韵提着花篮,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看,杜容和极神气地踩在何二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把门关上了。

    第030章 福气到了

    杜容和闻到外边一点晚香玉的味道, 叹了一声,自己既做了这个恶人,自然要担得起这个虚名。

    于是冷眉把何二何三身上的钱都摸出来。

    何家兄弟走到哪赊到哪, 身上没多少铜钱, 杜容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二十多个铜板。

    杜家在黄米胡同受人讥笑, 这当然不够了!

    他想了下, 从袖子里摸出纸笔, 把这几月的花的钱请的客、写信用的笔墨纸砚、打听消息用的礼、以及两身新衣裳都记在两人的嫖账上。

    何家兄弟让人狠狠敲了回竹杠, 看得目瞪口呆, 以前看杜容和见人三分笑, 以为是个和善人,谁知道是个雁过拔毛的泼皮。

    两人挣脱不得,白白按了手印,荷包上的金线都叫他抄走。

    杜容泰被他这架势惊了下, 一边按着两人写忏悔书, 一边问:“你这是缺钱了?”

    杜容和这时当然不缺钱,但以后就会缺了, 上次宫里有小太监托他倒卖洋人器具, 他都没伸手, 和和气气地送给相好的朋友去做了。

    杜容和把银票擦了一遍装进荷包,叹:“往日的营生,她不让做了,只好另外想法子。”

    杜容泰笑:“她,哪个她?”

    这话说得比大白菜都酸!

    杜家人见着认罪书,知道冤了锦大爷。原来害头风的杜太太猛虎下山般跳下床, 口里念着我的儿、心肝肉云云,带着喜鹊开了关杜容锦的黑屋子, 把人领出来了。

    杜容锦让在小佛堂关了半月,日子无聊,在里头把七经八书都看遍了,出来时人整个人都如春风般和煦,虽被关得清瘦了些,总算谈不上萎靡。

    楚韵瞧着还跟杜容和说:“小荷,你大哥这是重获新生了啊。”

    “免小,称和就是了。”杜容和笑回,他对大哥秉性十分了解,道:“还有的闹。”

    一语成谶,杜容锦出来后,看到院子里只剩只八哥儿,其余家私都让闵氏卖得干净了,虽是生气,但也理亏,又做不来跟妻子吵架的事,一味在家念经,说平心静气,要超然脱俗啥的。

    闵氏知道冤了他,但心里还别扭着,夫妻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值得废去半条命,守一个诺言?

    那诺言是长金子还是怎地?难不成比密哥儿以后找媳妇还要紧?

    杜容锦心里有大感触,这时也不去哄人,围着一地鸡毛鱼骨的院子,作诗画画,颇有出尘之意。

    杜老爷看着不是事,觉得这个儿子不能再啃老了,就让他在家打打下手,学好怎么做奴才。明年开春舍出张老脸,也让人给他找个差事做。

    杜容锦说自己有佛气,这时转了性子,立马同意在家做小厮。

    帮忙除草,跑腿,做饭什么的,样样都能干。何妈还壮着胆子让他买二角瓜子。

    杜容锦当真去了!捧着瓜子盒,把一众赌钱说闲话的婆子丫头吓得做梦都在被鬼撵。

    楚韵听了都害怕,道:“何妈你怎么想的?”

    何妈面无表情,道:“锦大爷心里有痰气,多少年了,吃泰大爷的花亲媳妇的,挑和大爷,使唤他买条鱼买把瓜子又怎么?又不会少块肉!”

    话是这么说,之后何妈也没敢使唤锦大爷了。

    倒是杜容锦来了一趟三房,偶然听到打牌的婆子说牡丹让楚韵端走了,还特意挑着杜容和在家的时候跑过去看了回。

    见好好的一盆花剪得稀碎,出来后,杜容锦念经更大声了。

    他吃饭也念睡觉也念,这声如魔音贯耳,家里人都叫他念得掉头发。

    让他出门吧,他非说名声坏了不想出去。

    楚韵头发多,何妈说她这样的看着就没福气,还想找个剃头娘子把她额发剃了。

    楚韵死活不干,那油光蹭亮的大脑门,她才不想要呢!

    让锦大爷念了两天,早起梳头,何妈刚抹了点茉莉花油在手上,一看她的头喜道:“谢天谢地!福来了!福来了!”

    楚韵一听,险晕死过去,一照镜子唬得跳起来找杜太太去了。

    管管你儿子成不成啊,总不能真叫他事了拂衣去,出家当和尚吧?

    杜太太也给儿子念得斑秃一块,见天愁得躲在屏风后绞头发,儿子一来就说自己睡了,儿子一走就叫喜鹊往脑门上涂生姜。

    这会儿刚散完姜味儿,在跟屏风外两个儿媳说何家人的不是,道:“咱两家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显德显仁写了认错书回去,不下四五天了,何亲家也不说登门道个歉啥的,算什么事?”

    何杜两家到这一代关系只能说声寻常,再加上人已抱了杜四爷的大腿,一个早就被撇下的亲戚,哪比得过儿子名声重要?

    楚韵叫了声太太,兀自过去坐着,道:“黑不提白不提的,想让大爷认了吧。”

    杜太太高声道:“她敢!锦儿不是为两家亲缘,能叫他爹大棍子打四五顿都不出声?”

    “这有啥敢不敢的,人做都做了。”魏佳氏性子虽软,但并不是没脾气的人,还劝杜太太:“走不动的亲就不走了。”

    杜太太倒不是多看重何家这门亲,她就是不甘心让人踩着儿子名声往上走。

    杜容锦虽是个被害的保人,可流言对杜家的伤害是实打实的,澄清比造谣可难多了。

    起码杜家人不能亲自辟谣,当事人自证对外只是徒添笑料而已。

    杜容和留下的认罪书,也就在何杜两家之间有用,是私了,摆到台面上,那就真成死仇了。

    这事儿楚韵已有经验,转眼提了个主意,道:“不如我提着点东西再去趟姚家,那姚太太也属八哥儿的,什么事叫她知道了,不花钱都能弄得满城风雨。”

    姚太太不大跟黄米胡同来往,原因在于大家知根知底,知道姚家从小专门养女儿往宫里送,怕邻居说她卖女求荣,但并不是她这人就见天关着屋子睡大觉。

    这姚太太也是个饶舌的,大门不开开偏门,这么些年痛痛快快地跟其他胡同认了许多干亲,看戏赌牌开宴样样不落。

    黄米胡同许多话都是她传出去的,这回杜容锦的事儿传得风快,很难说没有她的影子。

    杜太太也知道这个,想了下乐道:“乡下丫头花样多,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做。”

    她还奇怪楚韵为啥突然热心。

    楚韵摸着头淳朴道:“太太不知道,我头发叫大爷说得都快斑秃了,若成斑秃还不如出家做尼姑得了,”

    一句话说到杜太太膝盖上,心里说了好几次死丫头,捂着头打发了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吃不下睡不好,一下午都不言语。

    次日一早,楚韵又往姚家去了,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敲开姚家门。

    姚家院子里是真的阔气,来了好几次了,她都得瞧一圈。

    两个丫头穿得花枝招展地迎着人进来,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着。

    才过了一道门,还不见姚太太人影子,已经能听到人声了。

    姚家靠着两个女儿做宫女发了财,之后许多年姚老爷一连添了三个妾,不停添女,养得花骨朵一般就往外送。

    嫁人要给嫁妆,为奴为婢就不用了,还能月月从女儿手里拿到孝敬银。

    姚太太富贵日子过惯了,时时要人伺候,坐在镜子前描眉画眼,一会儿说要吃冬雪煨茶,一时说要让新调了蔻丹进去要涂个红酥手。两三个丫头婆子围着,捧盆、添水、说笑话。

    两个姨娘川流不息的在宅子里赶三赶四的乱窜,忙得满头大汗。

    这里头从前有华姨娘。

    如今楚韵登了几回门,姚家不肯让她出丑丢了女红先生的生意,总是让她梳头、裁衣,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陪着楚韵说话。

    楚韵这回进门,远远的就作乡巴佬状,大喊:“太太,不得了了,听说何家两兄弟在外嫖去一条街!”

    姚太太家里是有妾的,在黄米胡同不多见,她呢生平三个爱好,打牌看戏听花边。

    一听这话顿时眼冒精光,衣裳都来不及穿,跳下榻踩着软缎鞋过来,一叠声地念:“我的佛,这话怎么说,他怎么这样啊?”

    挽着楚韵坐到软椅上,关心道:“好孩子,哪个何家兄弟?”

    一时丫头婆子姨奶奶都竖着耳朵。

    楚韵先不提这个,道:“我们家女红师父呢?”

    姚太太被勾起兴致,想起三顾茅庐他们家都四顾了,比诸葛亮还多一头,怎么也不算失礼了,挥手道:“她在屋里描花样子,明儿亲送到去杜家教几个姐儿,——哪个何家兄弟?”

    楚韵看她终于点头,心里一松,笑:“落花胡同那个何家。太太不知道?”

    姚太太:“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小孩子才不知道!他们家对姑娘不是个好的,几个姑娘养到十七八岁都不让嫁,闷头关在院子里绣花补贴家用,这事儿哪个好人家做得出来?”

    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倒是不知道,不让嫁和嫁得不见踪影哪个更好,只是要讨好她,便说:“咱家太太好性儿,家里没成婚的丫头都穿得花团锦簇的,往外找去八条街,未必有一个亲娘比得上太太。”

    姚太太听着舒心,笑着把何家底细倒了个干净:“也是这话,总之那何家人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着姑娘的手艺供几兄弟吃花酒,如今做下孽来,也是看得见的。”

    只是吃去一条街的花酒,那真是闻所未闻!

    姚太太让人拿了碟橘饼散下去,咬着问:“他的花酒难不成是锦大爷介绍的?”

    楚韵还没说话呢,都叫她脑补出一场大戏了,怕话离得太远,她有点为难道:“太太,锦大爷是遭他们仙人跳了。”

    姚太太哦了一声:“仙人跳?”转头喊一个妾:“倒碗香片过来让三奶奶润润喉!”又哄楚韵:“怎么跳的,你跟太太说,太太顶顶一个好人,听了绝不说出去,乖孩子,说吧,一个人憋着要病的呀!”

    楚韵道了声谢,连喝三碗,言语怯怯,道:“唉,何家兄弟点了花名册,回家怕娘老子骂,偷偷叫锦大爷藏了,谁知让人翻出来顶了黑锅,锦大爷笨啊,让家里打了几个嘴巴子都不肯说实话,还是前天下了场雨,锦大爷给太太在佛堂祈福对着菩萨把话说了,让妈妈儿听个正着,又悄悄告诉我了,不然家里还蒙在鼓里呢。”

    “锦大爷讲忠义,好日子在后头!何家两臭小子,酸黄瓜似的,又矮又短又酸,算什么好东西?”姚太太早叫楚韵这乡下人做派喝得肉疼,这时也不心疼茶了,听得连跺了几次脚。

    等楚韵说完了,她急于跟老姐妹分享,笑着打发人出去,还细细吩咐:“下回再有这事还悄悄过来跟太太说。你家太太不心疼你,我心疼你啊!”

    楚韵再三嘱咐:“太太,我信你呢。这话儿千万别让别人知道。那何家同我们是亲戚,不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在背后说嘴。而且我还没捅到我们太太跟前去呢。”

    姚太太一听自己比杜太太还先知道内情,顿时开怀,笑道:“谁说谁口舌生疮!”

    楚韵刚出姚家大门,姚太太叫的小驴车已经到了,主仆几人浩浩荡荡地直奔落花胡同。她在那有个旧相识手帕交。

    不知怎么,叫来的是头老驴儿。一刻钟走不了百米地,还不如人走过去,几个女眷不好下车再去租车,眼睁睁看着老驴慢悠悠地踱步,下车时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燎泡。

    到了地方,姚太太捂着嘴叫敲开门一路走一路添油加醋:“太太,你知道吗?隔壁何家兄弟在外点花灯,点了几条胡同,还推给他们家亲戚,对,就是我邻居锦大爷,锦大爷让他爹打个臭死,可怜得,听说腿都折了!这还是亲戚,这么坑兄弟!”

    那太太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吃茶,听到这话,两步跳下来,精神抖擞地吩咐丫头:“去把周太太刘太太陈太太都叫过来!”

    小丫头就差喳一声了,前脚打后脚地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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