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自己又没有杀人又没有打人,吓一吓怎么了?这老嬷嬷之前还想吓她呢!
杜薇杜韶都很想知道这事有没有效果,按理说等到晚上看朱嬷嬷来不来就知道了。
但她们两个现在已经被楚韵带得逐渐缺德了, 杜薇……等不到晚上了。
她觉得这样顺从自己心意行动会感受到怪异的开心, ——无拘无束的开心。
杜薇敏锐地察觉这样的开心不能长久, 她拉着楚韵问:“婶婶, 我们试试她行不行?”
楚韵洗了手, 转头就叫何妈做了几份加了鸡蛋的糖醋烤冷面, 带着两个姑娘在歪脖子树下吃。
烤冷面似乎京里还没有, 杜薇杜韶吃了两口, 都觉得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三个人很有默契地边吃边掉葱花。
朱嬷嬷这样以规矩为天的老宫女,在外头溜达了两回就看见了,因为昨晚遇见孤魂野鬼的事, 她对这几个人还有些害怕, 瞧见就哆嗦。
楚韵又往地下掉了点葱花。
朱嬷嬷忍不住了,她走过去问:“奶奶吃相怎么能这么难看呢?”
楚韵把人钓过来, 往她手里塞了一碗烤冷面, 受教地听她说了一通, 笑眯眯地说:“嬷嬷昨儿怎么没来?我们等你等了一晚上,连身都没翻,你怎么不来呢?”
说到这里她还关心地问朱嬷嬷是不是她照顾得不好,让她生气了,还说要是住得不舒服,可以给她换一间屋子, 比如自己院子里的耳房就很适合,还能让她随时查房。
大家都是旗人女眷, 朱嬷嬷又是教导两个姐儿的先生,尊师重道她楚韵还是很赞同的呀。
朱嬷嬷差点跳起来,她连声说:“不必,奶奶姑娘们睡相睡姿方圆十里都没人比得上,以后这事儿咱们就免了吧。”
楚韵已经快笑断肠子了,脸上还是失落的表情,她说:“这么说,我做不成旗圈第一睡姿夫人了?”
她简直太难过了。
朱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连三赶四劝了她一通,让她别拘泥睡姿,做媳妇的,能把相公伺候好比什么都强!
她说话时都不敢抬头看这三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起杜薇贴在自己脸上的样子。
朱嬷嬷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刚刚她在周围问了一圈,下人都说奶奶姑娘们晚间不曾出去。又说晚上确实听见一些动静,说是隔壁李家少爷做梦吓着了,喝了一晚上压惊汤。
柯老丫还跟她说自己晚上要去请一尊地藏王菩萨的像回来,压压妖魔鬼怪。
朱嬷嬷立马就信了!
没人会拿菩萨开玩笑,她还想自己跟李家少爷都是跟宫里离得更近的人,脏东西就喜欢吸他们身上沾着的龙气。
所以,无论楚韵如何邀请她查房,她都不干了,而且打算终身不再教导人如何睡觉。
而且由于楚韵的好学之心表演过度,朱嬷嬷吃着烤冷面越想越怕,她不到下午就收拾包袱要走人。
楚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问:“怎么就要走了?”
她没有把人赶走的想法,怕赶走豺狼来虎豹。
这次楚韵的挽留是真心的了,她要给朱嬷嬷加钱。
朱嬷嬷提着包袱自己跑了,她打算走路回城里,杜家这个钱,她是真赚不了!
杜容和听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赶紧让李叔拿着赏银布匹赶着驴车亲自把朱嬷嬷送回家。
这是教养嬷嬷,即便不用人家了,也不能让人这么空着手走,话说出去外头就要说这家女眷没规矩。
李叔把人找着时,人都快跑到城门口了,一个瘦得枣核似的老嬷嬷这么能走,他也叹为观止。
李叔回来把话跟杜容和说了,杜容和听着就有些担心楚韵,他怕这姑娘会愧疚,会吃不好睡不好。
在他心里,小韵就是这么善良的姑娘。
楚韵半点没有把吓走嬷嬷的事放在心上,要走的人留不住,她拦了两回没拦住,就带着两个姑娘在外边的粥棚发稻种去了。
棚子外排了老长一队人马,在粥棚做过事、吃过饭的人家,几乎都过来用钱换稻种。
他们不求这些种子能有多大的用途,只是想回报楚韵的善心。
米粥咸菜鸡蛋,让他们度过了最轻松的一次徭役。
通常情况下,劳夫都会死掉至少四分之一,甚至回家后还会死掉一些人。这一次劳夫一个都没有死,这太令人震惊了。
杜容和远远地看这楚韵做事,他发现楚韵跟自己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以前他以为楚韵是纯善之人,在他心里,这个姑娘连蚂蚁都不会踩。
经过朱嬷嬷的事后,杜容和才察觉,她不是纯善,而是心中有一套自己的准则,这个准则跟他有很大的区别。
他心里,不乱杀人是底线。
她心里,不杀人是不可侵犯的底线。
只要不杀人,其他的坏事,楚韵接受的程度很好。
杜容和放心了一点,有手段的好人才不会被周围的小人吃掉。
楚韵比他想得还要坏一点,她不动手只是单纯的认为一个在别的世界杀了人的人,就算回家的资格摆在面前,这个人也无法回去了。
因为她已经适应了丛林法则,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在异世界完成了身份的转变。而现代社会不会容忍杀人犯的存在,杀了人后即使重新回到现代,杀人犯看见社会新闻时可能也会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荒谬感。
社会不会通缉她,但精神会。
楚韵在赌一个可能,或许她老死之后,灵魂依然会回到现代社会。
为了这个可能性,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在有自保之力的情况下突破现代人的底线。
即使大费周章去做一些可能没有什么用的事,她也甘愿。
至于小荷。
楚韵盼着他能成为跟自己一样游走在古代世界的现代人。
杜容和也发现了楚韵在告诉自己她做事的原则,自从自己带着她出来以后,她对自己的关注度就大了许多。
杜容和乐意让楚韵认为自己是一朵“不会杀生的白莲花”,但他也有要想要保护家人的决心。
只是这些东西他不打算让楚韵看见。
比如冬实秋收,他们扯断了妻子的发丝,让她身上多了一些淤青,妻子能放过他们,作为丈夫来说,杜容和不能接受。
他想要他们死。
无关公平正义,只是私心作祟。
杜容和最近一直在想要怎么把冬实秋收彻底清除,这两个人留着对他始终是心上的一根刺。
万一有朝一日,他们的官做得比自己大了呢?万一有一天他死在沙场了呢?
这种可能性很大。
看看这条宽阔的道路,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清兵从这里走过。朝里已经有动静了,说是皇帝想御驾亲征噶尔丹。
旗人皆兵,要是损伤过重,他这样的文官依然会被拉到战场。
杜容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但他想把“楚韵受到冬实秋收欺负”的未来全部除去。
第072章 他都想要
楚韵指挥大王庄的姑娘在路边盛饭, 让杜薇杜韶两个女孩子记账,分稻。
杜家两个姑娘很不适应,来的时候她们穿得已经很朴素, 周围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杜家的姑娘, 以为是来帮忙的丫头。
丫头是可以抛头露面的。
至于楚韵, 盛饭这样的小事也轮不到她管, 她要管的是怎么在乡绅太太手里要到钱粮。
一个月时间, 十来户人家养百十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些人家的仆人都不止这个数。
杜薇杜韶做事很认真, 她们在家已经学过怎么管理家务, 上手也快, 但在宅子里做事和在外边做事区别很大。
杜薇很快就发现,原来鸡蛋是两文钱一个,不是五文钱一个,一天三十文钱在杜家还不够白鹭朱雀买两张帕子, 但在这里足够母女两人两三日都吃饱。
杜薇跟楚韵说:“以前我以为家里很穷。”
她说的是实话, 杜家在黄米胡同或许算得上富足,但真正富足的旗人早就不在这一亩三分地待着了。人家都在城里买了更大的宅子居住, 胡同里的宅子权当做祭祖用的老宅。
东头婶子家闲置的空屋子就是这样, 婶子一家做了佐领后在外城胡同里买了三进的大宅子, 只有爷们儿当差晚上赶不回去才会留在胡同里休息。
杜家人紧巴巴地挤在一起,在旗人门户中,看起来多少有些寒酸。
当然,她们的寒酸劲儿,便是楚家十辈子都想不来的富贵。
出来分了一圈粥,杜薇看见地里原来有很多露胳膊露腿的妇女, 她们穿不起不露躯体的衣裳。她才真的体会到,原来杜家一点也不穷。
楚韵说:“这是你们跟外边的人相处太少了, 整日只在内城胡同里走亲戚,亲戚们都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当然会觉得外边也是这样。”
杜薇小声问她:“那叔叔知道吗?”
楚韵点点头:“不止杜家,男人们心里都有数,他们毕竟要做事,可是,这些人也不会把小民过的是什么生活告诉妻子女儿。”
杜薇不大舒服,她说:“嬷嬷爹娘都跟我们说不能让下人蒙蔽,让我们做好媳妇好女儿,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却瞒着我们呢?”
楚韵就问她:“如果告诉你,外边的小民过得很穷,吃不饱穿不暖,你会怎么想?”
杜薇用更小的声音呢喃道:“我会觉得他们说太平盛世都是谎言,我会觉得他们无能,连让人吃饱穿暖都做不到还在家吆五喝六地让我们伺候。——老爷回家常摊在椅子上哄太太给他捏肩捶背,说累坏了。”
现在一看,他们也没累出什么名堂。
杜薇:“凭什么让我去伺候他们?我认为我来做这些事,未必比他们差。”
楚韵:“这就是他们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原因。他们太害怕了,害怕我们不听话,害怕哄不住我们。”
杜薇眉头紧锁,楚韵的话让她有些联想。
她想起了留在家里没来的杜芳,二叔就不愿意杜芳出来。
二叔也怕姑娘知道得太多?
那爹呢?
杜薇想了下,爹是个孝子,通常都是听他的爹的。杜老爷没有不同意,他只是说要把杜密带上。
她做了一个假设,如果自己不同意带杜密出来。她和杜韶还能出门吗?
杜韶被姐姐的假设吓了一跳,捂着她的嘴说:“不可能,姐你想多了,爷爷对我们多好啊,密哥儿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我们了?爷爷说让他过来是因为别的姑娘出门都有兄弟们送,所以我们也要有,他就是个送人的。爷爷怎会为了密哥儿不让我们出门?”
杜韶对杜老爷感情很深,杜老爷不管去哪儿都会记得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五六岁时都还经常给她们喂饭。
这些都是兄弟们享受不到的。
杜薇对杜老爷感情也不浅,杜太太管教她们时,都是他跳出来拉着自己说“乖宝儿我们不学了,我们买糖吃去。”
楚韵看见杜薇脸上的犹豫,叹了口气。她又不能直接说杜老爷是个神经病。事关至亲,人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说,杜老爷对她们当真十分好,又还没有做出伤害她们的事。请朱嬷嬷管教孙女,也是他望女成凤。
外边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呢!
这让人怎么信他是个坏水种子呢?
杜薇比楚韵想得更聪明、清醒,她反问妹妹:“如果他是假装对我们好,实际想把家业留给密哥儿呢?”
杜薇:“你记不记得沈阳老爷的杜老太爷?他生了一屋子儿女,都让他博清名,不出仕,不用清粮饿死了,独独留下儿女中最聪明的杜四爷活着。”
杜韶当然记得,杜老爷杜太太老在家说这个,就是为了不让她们高看老家人一眼,告诉她们,老家人的钱和地位都脏得惊人,不像他们出淤泥而不染,她挠挠头问:“阿姐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呀?这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杜薇沉下脸说:“你说,杜四爷是自己活下来的还是被老太爷选中活下来的呢?我是不是就是咱们家女儿中的杜四爷?老爷是不是打算用不如我的兄弟姐妹们做养份,把我养大给他赚点儿什么回来呢?”
至于赚的是什么,她还想不清楚。杜老太爷是用儿女换名声,换沈阳老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杜老爷呢?他想用女儿换什么?
是钱还是权?
杜四爷是男人,男人被选中后是不会成为弃子的,女儿就不一样了。看看荣姐儿在牛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知道了。
杜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脚板底窜到天灵盖,昨晚吓人她都没这么害怕。
她忍不住缩到姐姐怀里说:“姐……”
杜薇拍着她的背安抚:“我是胡说的。”她还要再看看才能确定,“……再说他真这么想,咱们也不怕,你这么笨谁能看得上你啊,丢地上都没人捡,要是看上我了呢,等回去我就找个机会吓死他!”
杜韶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她仍然没有弄清楚,杜薇和杜四爷有什么关系。但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意始终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一时间竟然连地里的花都不想看了,说:“我们回去吧。”
楚韵在旁边听了,也不得不赞同杜老爷的眼光。
看看他挑中的三个孩子,都是胆大心细的人,而且身上还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在男人群中挑中了小何老师做家族的马前卒,供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又在女人群中又挑中了杜文和杜薇,想她们以后能反哺杜家荣华富贵。
这老杂毛太贪了,钱权他都想要。
几个人话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回家后楚韵就吩咐家里煮安神汤,跟杜薇说:“韶姐儿胆子小,以后不要一次性对她说这么多话。”又嘱咐白鹭朱雀晚上多盯着点儿杜韶,她怕这孩子被吓得起热。
杜薇就想拉着妹妹休息,她看着妹妹惊魂未定的样子也有些后悔。
楚韵拦着没让,人受惊吓后不能马上就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很容易加强恐惧的场面,甚至有可能终身记住这个印象。
她拿了几个鸡毛毽子让丫头带着她们在院子里踢,一直踢到人笑了、想不起白天的事才能放人睡觉。
撵走了朱嬷嬷后,楚韵就不跟两个姑娘睡了。
杜容和躺在床上松了口气,他真怕楚韵跟姑娘睡惯了就不想回来了。
晚上吃的是盐笋芝麻核桃仁泡茶,白炸猪肉和桃花烧麦,烧卖做得很清淡,杜容和都吃了五六个,楚韵吃了足足八个。
桃花烧卖不是说桃花馅儿。是捏的褶子看起来像桃花。但怎么也沾了桃花两个字,多吃辟邪,老杂毛比鬼都阴毒。
杜容和已经习惯楚韵大逆不道的言论,对此只感到好笑。
洗完澡之后,杜容和拿着帕子给她擦头发,问她白天出了什么事,怎么两个姑娘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楚韵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杜容和人都愣住了,他也惊讶于这个侄女儿的聪明。
他还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让这些姑娘明白过来杜老爷的险恶用心,谁知人家离开了那个环境立马就能猜出大半,甚至既没有伤心也没有绝望,还在冷静地为自己和妹妹以后做打算。
杜容和叹气,女儿唯一能离开家的法子就是嫁人,但嫁人这种事,有杜老爷杜太太在,旁人也插不上手。
姑娘们清醒了没用,要大哥大嫂也跟着醒过来为她们打算才有用。
他停下话先问起冬实秋收的事。
冬实秋收自从被楚韵带着人打了一顿,人就老实多了,整日夹着尾巴过活,话也少了,连周围被打劫惯了的大户都特意提着鸭子跑出来看了两眼,就是想看他们死没死。
结果没死。
人都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楚韵始终认为他们看起来有一些面熟。
杜容和对两个衙役莫名其妙的敌意也很敏感,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这么值得他们盯着自己吗?
他问:“你上京时时不时见过他们?”
楚韵在京里的生活婚前杜家调查过,她只在城南两条胡同里钻过,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冬实秋收也没有进过城。
如果楚韵真的认识他们,那就只有在她进京路上了。
楚韵摇头,他们没有经过大王庄,走的是非法小路。
杜容和也不急,拉着她靠在床头慢慢说话,笑:“有没有别的事让你印象很深?”
逃荒一样的旅程,楚韵记得的事儿可太多了,他们还差点跟绿林好汉火拼。
但这种事到了京城附近就很少有了,真有匪他们也会老老实实给。
送她来的老爹说京城附近都是官匪,不然早就被清了。
楚韵对这件事印象很深,他们一路上东躲西藏,就在京城外栽过这么一次跟头。
她说:“那是前年夏天的事。”也就是康熙三十二年七月份。
棉花商人宋老爹交完钱当时都没敢走,带着他们哆嗦着歇在了一座尼姑庵。
第073章 心软的好姑娘
杜容和听到他们不去住郊外有名的寺庙而去尼姑庵就狠狠心疼了一把。
虽然老百姓都很信佛道, 京里京外遍地都是这些寺庙道观,但人在外居住是没有几个人敢去的。
皇城外的和尚,许多都是酒肉和尚。尤其清人入关后带来了不少畜养奴隶的密传和尚。
这些人又阴森又古怪, 对美丽的少女情有独钟, 经常会四处搜罗年幼的少男少女回去, 先让人做苦力, 大一些就做法器修佛。
行为十分残暴血腥, 寻常人家都不敢惹这些和尚。死在他们手上也是白死。
因为人家是半合法的, 皇帝不让做丧净天良的事, 但悄悄做了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 许多宗室也在接见这些密传和尚,为他们提供土地和奴隶,还会有专门的人牙子四处搜罗妙龄少女,送过去给他们做密妃。
楚韵有时候会从这些迥异的风俗中感受到自己异族统治的不同。
她想起来就汗毛倒竖, 太原始了!
原始未必不好, 原始换一句话说就是有生命力,如果做成舞台剧, 兽性人性和神性都存在的舞台永远是最璀璨夺目的。
可惜她是剧中人, 自然对除了人性以外的东西都要大肆唾骂。
杜ῳ*Ɩ 容和很喜欢跟楚韵说自己的思考, 他觉得“思考”或者说“观察”很有趣。
楚韵认为小荷老师真的很适合做学者,他在杜家、宫廷中游走时,经常表现出的反应都是客观的“旁观者态度”。
他没有学习过现代人系统的大学教育,但他的洞察力尤其敏锐,并且能够自己总结出原因和结果。
杜容和:“清朝皇帝经常说自己是汉人的帝王也会有庙号谥号,而且致力于在各种有汉人百姓的地方说汉语写汉字、推行科举, 但我越了解清史就越发现,满人心里其实十分抗拒‘变得跟汉人一样’, 因为他们除了要统治汉人的天下,还要统治故土和蒙人。”
楚韵:“所以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自己有四重身份——汉人的皇帝、蒙古大汗、满洲大萨满、密传佛教中的文殊菩萨转世。”
这样无论什么人鬼神登门,他们就都是正统了。
杜容和一笑,看,她多聪明,自己说的话,她总是能懂。即使跟同僚相处,杜容和也很少能找到这么深入交流的对象。
杜容和说:“他们也不是都是胡说,真信的人很多。宗室练丹、想长生的信道,其他人大多还是信萨满和密宗。”
这类充满兽性和巫性的东西,容易令这些纵马驰骋,大块吃肉喝酒的满人感到亲切。
杜容和就在生辰时收到过密宗的法器,好像是用人的头盖骨做的碗,还有用正中一块骨头串的念珠。
他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楚韵嫌弃地看着他的手,想把他从自己手上推开,说:“你碰过那些东西了?”
杜容和握得更紧了!他说:“我给他们堆了个小坟包,就在爹常躺着的老槐树底下。”
他以前是觉得亲爹有正气,希望能把这些冤鬼超度了。
杜老爷对气味很敏感,有段时间老说在老槐树底下闻见了一些特别的香味。
杜容和特别想告诉他——那是骨灰香。
但随着杜老爷做了几次噩梦,又说在老槐树底下看见人之后,他就不敢了。
那个小坟包如今都还在。
楚韵捧腹大笑,她不嫌弃小荷了,手也没有再抽回来,还说:“如果他们的魂魄还在人世,希望能把老杂毛收走了。”
杜容和笑笑,有些话她能说,自己却不能说。
楚韵问他有没有见到过那些宗室做这些事,她对满清皇族的秘史还是有很强的八卦欲。
当然,有时候只是单纯为了说一句——啊,你们果然这么变态!
杜容和摇头:“终究是残害生灵的事,他们真的做也不会大张旗鼓,都是让这些和尚孝敬过去。”
所以,他没有看见过这些鲜衣怒马的宗室子弟有多残暴。
“但我看见过有和尚吃酒时吃着吃着用密语跟奴隶说要做场法事,让他们快速去取新鲜的湿肠和少女的腿骨。二哥替宗室跑腿见过一次,回来就上吐下泻,之后打死都不许二嫂上香拜佛,抄写经书他都不让。”
杜容泰也是老倒霉蛋了,撞见的丑事不少。楚韵听了都有些同情他,这人没疯也算厉害……
楚韵:“宋老爹的远房侄女儿就是被密宗和尚捉走了,这个姑娘进了庙子后假装皈依,然后在井水里下了许多药,把他们全毒死了。”
乡下砒霜不好买,她也出不去,用的药都是庙里杀老鼠蟑螂的药,分量小不要紧,通通往里头倒,聚少成多嘛。
倒得最多的还是和尚们自己仿制道家练的丹药。最后一院子和尚十几二十个人都死得硬挺挺的。
仵作来查很快就下了结论——服丹过度,被自己毒死了。
后边不知怎么,竟没有人再去查这件事。那群跑出去的姑娘小子也不见了,楚韵听宋老爹说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悄悄凑了钱,把他们送到远地方生活了。
那个姑娘后来回来过,已经嫁了人生了一男一女,穿得也整齐,蝗灾时还接济过乡里。
宋老爹从此看见和尚就绕道走,绝不会在庙子里休息。
尼姑庵就非常安全。
尼姑庵大多都是家庙,是一个家族流放犯错女眷的地方,戒备深严不说,还要严格执行妇德女戒。
有的家族会有专门接待行人的院子。
大多数尼姑庵都是半掩门,进去人家只是要钱,不会要命。
楚韵进的那个就是半掩门,里边许多年纪轻轻头上插草的大姑娘小媳妇。
这些女人没有给她们提供饭菜,只收钱提供空屋子,床单被褥都要自带。
楚韵一天三顿地吃冷馒头泡开水,当时她年纪小,路上又饿得慌,看起来只有一把骨头。
里头有个叫音儿的姑娘很漂亮,鹅蛋脸,水蛇腰,身段也很风流,鼻子中间有一颗小痣。
院子里的姑娘似乎有些排挤她,说她不守妇道,整天半露酥|胸。
楚韵听在耳朵里马上就笑出声了,苍了天了,这是什么世道,都把人逼成半掩门了,还要让人守妇道。
音儿听见她笑,就招呼她过来说话。
她把楚韵当成一个小孩子,哄她玩儿,说说自己的心事,排遣无人说话的寂寞。
楚韵是个容易对美人心软的好姑娘,她洗了把脸理理头发就这么过去了。
音儿蹙眉跟她说:“他们很可笑是不是?我也这么认为,但你不用为我难受,我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原来音儿的哥哥最近认识了一个客人,客人身上有些钱,而且说自己很快就能当差了,还说等他一当差就把他们两兄妹接出去好好过日子。
能从良的人总是容易遭人恨。院子里的姑娘恨她,她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楚韵问那个男人有没有问她要钱,音儿说没有,那人还经常给她带吃的。
说着,就咚咚咚跑进屋子,给她分了客人带来的白糖糕,泡了一杯核桃茶。
通常情况下楚韵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但在半掩门里,她真不敢吃。
接过来之后就悄悄喂了院子里的小猫小狗。
小猫小狗都没事,楚韵立马就有些内疚了。
尤其,音儿好像看见了!
楚韵回头时在后方看见了音儿的帕子!
可惜音儿没办法再回应她的愧疚了,当晚她的哥哥官哥儿死了,她的精神也出了问题。
官哥儿屋子里雪洞似的,连块布都没有,按理说音儿生意好,他应该能攒下不少东西。
楚韵当时就怀疑是官哥儿想捞妹妹出去,被人骗了不少钱,就不停地缠着那个人要一个结果。
人家被缠烦了,又想守住名声,自然要刀官哥儿啊。
一个龟奴,死也就死了。
事实也是如此,院子里的人都说这个音儿一直有疯病,经常说有差爷要带他们兄妹出去。
但这个人谁也没见过。
半掩门是很下贱的地方,穿了官皮的人不会来。来的都是周围的农夫、小贩。
官哥儿喜欢抽烟,他最常给妹妹拉的客是附近卖旱烟的小商人,这样他买烟能少点钱。
商人哪能去做衙役?院子里的姑娘搓着鸡皮疙瘩说,官哥儿是音儿杀的。疯女人杀人有什么稀奇的?
杜容和安慰她:“你不吃才是对的,真出了事,千千万万个白糖糕也买不回来你。大家萍水相逢,有的人对不住就对不住了。”
楚韵:“我又不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会吃。而且后来我还托人给音儿送过我在楚家透悄悄攒下来的鸡蛋呢。”
不过宋老爹没有找到音儿。
尼姑庵里的人说,音儿要打人杀人,她们都太害怕了,把她赶出去了。
音儿后来在那个村子附近给人做了妾,宋老爹跟着找了过去,人家告诉他,这个妾脾气不好,还经常说疯话,突然有一天又不见了。
可能死了可能又把自己嫁出去了。
楚韵始终惦记着音儿的事,只是日子一久,她也有许多人要打、要骂,这个姑娘在她心里就慢慢模糊了。
这时想起这件事,楚韵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音儿给她拿糕时,院子里确实来了人。
只是没有进门,他在门口看了眼楚韵就走了。
这人走得很快,没有胡子,吊梢眉,三角眼,枣子脸。
她直起身惊呼:“这不是秋收吗?”
楚韵:“我说他那么狠呢,哥哥弟弟的叫了这么久,割冬实脖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心疼。”
原来人家在插兄弟两刀上早就是个熟手了!
第074章 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
十月二十日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康熙说下个月要在南宛阅兵,杜容和本来是尚虞备的笔帖式,这个地方就是专门查阅收敛各地的孝敬和准备皇帝要用的东西之处。
杜容和被派了外职, 但依然没有放弃与同僚的联系。
他很快知道了宫里正在准备铜钟编钟这样的大乐器。
这说明康熙很重视大阅的鸣角击鼓声金之制, 也说明确实要打仗了。
旗人家里都有些骚动, 都在四处走动关系, 有钱地方托人想把子侄爷们儿替下来, 没钱的拼死拼活想上沙场。
里头的老爷们一道饭来回吃两遍, 个个赚得油头大耳。
楚韵和杜容和还顾不上这个, 两个人在郊外加紧赶工、分种子。
只有老百姓还过得慢悠悠的, 现代人一听阅兵,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
清朝小民没这种习惯,尤其清人成天阅这个阅那个,敏锐度就更小了。
听说当年清人进来时, 地里还有老大爷在扇扇子吃西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的老百姓比当年的老百姓文盲率更高, 乡下从前还有些私塾,满人不让开, 也不让太多人学。
几代下来, 人就更呆了。
大家都乐呵呵地在盼着明年是个丰年, 祈祷楚韵的种子能大丰收。
楚韵就是想告诉他们,她也不敢,皇权的威力在这个时代太惊人了。
她想了下,自己记得的历史事件不多,但老麻子几战几胜还是知道的。
这至少说明京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打也打不到这里来, 但外边的动荡,肯定会影响粮价。她都可以断定即使明年是个丰年, 小民过得也不会太轻松了。
楚韵叹了口气。
她不仅把良种分了下去,还立马托人把从大户和小民家里换来的良种托人送回老家丰年乡,让他们今年多种粮食储存。
这件事果然很快就做好了。
大商人有书读,嗅觉很敏锐,几乎大阅的事一出来,都开始偷偷摸摸地屯粮了,有的人还要往南边去大大地屯粮,打算明年卖给江南人。
江南人钱多,明年朝廷一定会加税,江南人交不出这么多粮,就只能往外买,他们运过去准能卖高价,而且是比别的地方高得多!
杜薇跟在楚韵屁股后边捡话听,都怔住了,问:“江南不是鱼米之乡吗?怎么还要往别的地方买粮食啊?”她娘都跟她们说“苏湖熟天下足”。
看见商人运湖南湖北一代的米往江南卖,她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何妈知道这个,闵氏老显摆江南多富裕,这种话肯定一句也不会漏给底下小的听,但她是什么人,何晓生!
何妈吃着花生说:“江南遍地流金,谁不想去捡一口?人越来越多,地就那么大,种出来的米养不起越来越多的人。湖南的米年年都得往江南卖。”
主要是卖给在江南流窜找饭吃的小民,大户人家不缺粮,他们屯粮往外卖。
闵氏为了赚这个钱,通过牛家的熟人跟湖南的商人拉了不少关系,老家在江南也支了几间米铺,不然她也不能跟杜乐关系那么好啊。
何妈:“你娘那个话老掉牙了,如今外头说的都是湖广熟,天下足。”
楚韵给的更详细,小荷老师早就说过:“最近这几年湖南、湖北每年调的米都达到了500万石左右。这些粮食都是从洞庭湖与鄱阳湖弄的。天下粮仓,重心确实在慢慢转移。”
江南人以前交了税后米够吃,如今不够吃,只能说明它真的富得流油,人家不是饿得没饭吃,而是钱太多了把饭吃光了!
杜薇听懂了,她说:“那老百姓还活得起吗?粮食都在地主手里,他们要买粮交税,还要买米吃饭。”
真是太可怜了。
楚韵不知道那边的人怎么过的,但既然大家都说江南豪富,那她也愿意这么相信,她安慰道:“你忘了吗?他们有盐,盐才是最贵的。”
这是句实话,杜薇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但她还是想给舅家写信,让他们多准备一些粮食、盐巴,不要到时候被人坑了。
杜容和回来后听说就笑了,道:“闵家人都机灵,要是真让十岁的小姑娘操心生计,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楚韵笑:“让她写吧,女孩子多跟舅舅家里来往没有坏处。”
杜容和同意了,他找了自己的人单独给闵家去信,没有过杜家的手。
做完这个,杜容和拉着人在屋子里边摇骰子边说话。
他说:“冬实死了。”
楚韵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小荷老师,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把他们打了一顿。”
杜容和笑得头都抬不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道:“你就是打死了人,我也只有善后的份儿,至于吓得出汗么?”
楚韵:“我是被秋收吓一跳!这该不会又是他做的吧?”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冬实和官哥儿死得太像了。
两个人都是被周围的疯子捅了一刀后死的。
杜容和怕把她吓着,点燃蜡烛,把窗户打开说:“这两人从被你用镰刀修理了一顿后关系就远不如从前,秋收隔三差五就提着鸡蛋肉菜去跟他道歉,冬实把菜收下来,但再也没叫过他好兄弟。前两日秋收特意来给他告假,说自己愿意干两个人的活儿,让大哥在家修养。”
冬实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慢慢也被秋收哄得回心转意,结果在家躺了几晚上,就被周围一个疯子拿刀捅得驾鹤西去。
那个疯子据说家里以前也有点钱,是被衙役官差刮得家破人亡才疯的。
冬实死的那天还穿着官靴,大家都猜他是被这个靴子刺激得犯病,才痛下杀手。
而且冬实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全部不见了,正如疯子被刮得一穷二白的家。
这不就是疯子的报复吗?
杜容和想着官哥儿和音儿的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都是疯子杀人,钱财丢失,死者还拥有同一个好兄弟。
楚韵搓搓鸡皮疙瘩,道:“他该不会接连杀了许多‘好哥哥’把人家的钱全拿走了吧?”
杜容和给她倒杯姜茶,看着她喝了,道:“明天我让人去一趟秋收老家,先看看情况。”
楚韵也挺想去的,她说:“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要出门别忘了带上我。”
杜容和保证:“只要你不害怕,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带着你。”
楚韵挥掉头上的帕子,翻了个白眼拒绝道:“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家做几年俏寡妇也就对得起你啦。”
杜容和看了眼这个没良心的,自己唉一声,上床翻了个身,睡了。
那边秋收在院子里坐着吃甜甜的柿子饼。妻子葵娘蒸了一碟子软饼过来捧在手上轻声叫:“陆五哥,又在想哥哥们了?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要保重身体,先吃饭吧。”
秋收看着妻子柔美的脸庞,笑了两声,接过饼子一口一口地吃。
他觉得,如今的日子好极了。
家产是抢来的,媳妇是抢来的。他抢来的,就是他的。
陆五吃了两口饼子,就把葵娘拉到身上,手往她衣服里钻,一下一下摸着雪白的背脊,从脖子一路顺到尾椎骨,就像摸一只听话的小狗。
葵娘被他摸得发抖却不敢吱声。
她有点怕这个丈夫!
陆五也不在意她的感受,温香软玉在怀,让人难免想起从前的事。
他原名叫陆五,陆家在三亩园,三亩园的人大多数人家都靠种烟为生。
陆老爹是当地的衙役,家中几代为差,到了陆五这一代也是一样,只是陆五是小儿子,他上头还有四个哥哥,长幼有序,这份差事怎么轮都轮不到他。
穿皂靴的和穿草鞋的人不一样。
陆五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陆老爹也有几个弟弟,老爹常说儿时跟叔叔们在老宅里捉迷藏、盘着腿玩斗鸡,说那个时候大家感情很好,一块糖五六个人分着一起吃。
慢慢的,日子就变了。
弟弟们开始不服他这个哥哥,一个个都跳起来想跟他作对。
陆五被老爹抱在怀里,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叔们太坏。”
直到他也成了“叔叔”。
大哥成年后,陆家的规矩多了起来,以前饭桌开饭,老爹要夹第一筷子,现在大哥夹第二筷子,之后弟弟们才能再夹。
家里的布料、零食,都是大哥占七,剩下几兄弟一起平分三。
大哥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常常背着人把东西拿出来跟兄弟们一起分,几个弟弟都很感谢他。
日子一久大哥就习惯了独享七成的日子,整日对他们呼来喝去当仆人一样使唤。
老爹说这个是有规矩,规矩排在父子、兄弟之前:“我听旗人说,老主子家里都是这么干的,嫡长子吃穿用度都要最好,才是尊卑有序,长幼有序,才是家风清正。咱们家里跟着学起来,保不齐之后真能混到汉军旗堂堂正正地对着皇城磕头,叫一声‘老主子’呢?”
陆五不喜欢什么老主子,他觉得老主子没吃过有兄弟的苦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知道看着大哥喝陈皮、肉桂做的酸梅汤,自己翻着土喝豆汁儿解暑热的滋味吗?”
陆五这么跟几个哥哥们说。
哥哥们都吓坏了,说这个是天经地义,大儿子本来就该分这么多。
陆五初时也信,等到逢年过节看到“叔叔”们衣衫褴褛,老黄牛般登门,他大惊失色。
这就是服气的下场!
大家都是人,都是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大哥占走,而年纪小的就要吃亏呢?
陆五的幼年时代,经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楚韵和杜容和在家翻阅陆五的卷宗。
这些东西是杜容和和李佑纯走后门跑到三亩园调出来的。
杜容和白天有差事,查陆五的事就交给了楚韵。
这些卷宗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很累人,楚韵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也无聊,就把杜薇拉过来一起看。
杜薇还有点不敢看,她说:“这个是男人做的事,我怎么能做呢?这不合规矩。”
楚韵说:“没关系,我上次在姚太太家时听人说过一个姑娘的故事,那个姑娘叫仙惠,她爹无用,自己当了官以后都靠女儿做幕僚才能站稳脚跟。你爹看着也不成器,你多学点儿东西,以后搞不好他还反过来叫你爹呢?”
她想过了,在清朝,姑娘就不要想什么出人头地,名臣千古的事了。
一是她没这本事,二是实际情况也不允许。
在官路上能做到最好的出路,就是效仿仙惠姑娘,找一个软弱的男人,把他架起来掏空。
杜薇听得大惊失色,就差没跳起来说太大逆不道了。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似乎并没有格外排斥楚韵说的话!
她悄悄地凑到楚韵耳边问:“你也想把叔叔架空吗?”
“小荷老师又不是你爹,他又不蠢。”楚韵摇头:“而且我对做官没兴趣,我不喜欢跟那些人打交道,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想走,这里有条路,已经有人替你走过,而且走成了。”
杜薇不走这条路,多对不起杜老爷的精心栽培啊。
楚韵心想,自己也是为杜家打算的大好人呀。
杜薇还在犹豫,何妈已经做了两碗鸡汤面端进来了,嘱咐她:“吃完了好好干活。”
她老人家思想就很单纯了,薇姐儿韶姐儿怎么说都是大房的,在这个家白吃饭可不行!
杜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进门里去了,接着又稀里糊涂地看起了卷宗。
两个人一起确实做事效率更高。
她们很快就发现,陆五上头有四个哥哥,在前十年间都陆续死了,而且都是被疯了的“叔叔”们弄死的,这里边包括陆五的爹。
陆家人死得五花八门,有被用枕头闷死的,有被放火烧死的,还有一个被捆在坟地里身上写着“来世为弟”跪了七八天跪死的。
陆家最后死得就剩陆五一个独苗苗,和几个姐姐妹妹。
姐妹们都远远地嫁人了,嫁在什么地方暂时还不知道。
但她们嫁了之后,陆五就跟大哥留下来的童养媳葵娘成了婚。
楚韵看得心跳如雷,没忍住大喊:“妈妈呀,这人比老杂毛还老杂毛,太歹毒了吧。”
何妈拖着个板凳在门口跟白鹭朱雀打牌、翻花绳、听到里边这么惊呼,马上就跳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是谁啊?怎么回事?世上还有这么坏的人,来,告诉何妈妈,妈妈替你去呸他!”
楚韵:………………
第075章 你是来送地的吗?
楚韵让丫头们把杜韶领走, 自己跟何妈说了那个秋收可能把冬实和一屋子兄弟弄死了的事。
何妈听得脸蛋通红,杜薇问她不怕吗?不觉得那些死掉的叔叔可怜吗?怎么听了这么可怕的故事,跟吃了顿饭一样轻松呢?
杜薇想学习一下。
何妈说:“你光看这几个男人死得惨, 他们家姑娘更惨, 一本族谱里, 有她们半个字没有?谁家这么正正好, 一连生五个儿子出来?”
在她的脑子里, 男人天生就欠女人, 男人怎么死, 死多少, 对她都是几碟瓜子的事。
杜薇:受教了!
楚韵翻遍了卷宗和三亩园乡志,都没有找到陆家女眷的记载,她连陆家究竟有几个女人都不太清楚,上边只写了, 陆三娶一女, 这样的字样,连姓氏也没有, 嫁到什么地方也没有记载。
换句话说, 如果这些姑娘们被陆五卖了、杀了, 都不会有陆五以外的人知道,别人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在陆五成为户主后,家里人就都是他的私产了,包括他的母亲。
楚韵想到这里,眉头就已经皱上天了。
她真心盼着杜老爷赶紧暴毙,大爹的权力太吓人了!
送了杜韶转身回来的白鹭掀开帘子听到几个人在说三亩园的事, 忽然道:“我知道陆家。”
楚韵这才知道白鹭不是杜家的家生子。
白鹭笑:“我们太太是苏州人,苏州的带的两个丫头在京里跟人打不好交道, 她就把人又送回去了,然后找人牙子在乡里买了我。我就是在三亩园出生的人。”
楚韵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何妈溜过来坐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白鹭知道得很清楚,她到杜家时已经八九岁,都记事了。
白鹭梳着胸前红绒绳绑的辫子小声说:“那家人很邪门。”
有多邪门呢?她到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哆嗦。
白鹭道:“陆家几代做差,攒了不少家业,在乡下修了跟胡同里差不多的小四合院,垂花门、后罩房、红漆大柱大窗。”
修四合院费钱,陆家从陆老太爷那一代给旗人卖命就开始攒,攒到陆五这代都还剩一堵墙没修。
陆家在外横行霸道,待乡里乡亲宽厚仁和,小孩子大姑娘都爱往陆家敞开的那个院子坐着聊天、纳凉。
因为陆家说他们要给乡里守门,所以他们的屋子修在村口的一片老槐树下,这地方离村里聚居的地方还有一大截石头路,但离官道很近。
乡下人想去城里又没钱,就跑到陆家院子里坐着看看官道就当做进过城了。
白鹭七岁多时跟着娘去田里给爹送饭就走到过陆家周围这片小树林,不知怎么,亮堂堂的天,她们一走进去就黑了。
楚韵说:“多半又是什么乱葬岗吧?”这种故事一点也不新鲜了啊!
白鹭点头:“那片林子以前叫灯笼林,是义庄,满人老爷进来时乡下也没了不少人,三亩院的男女老少都都停在那里,后来日子太平下来,乡里算命的道士让有煞气的人住在这,让孤魂野鬼不敢乱来。”
陆家就是这么搬过去的,乡里其他人命贱就都离得远远的,慢慢的村口人气就越来越少,几代人下来大树参天。乡里妇女都嘱咐小孩春夏少往那头去。说是有拐子躲在里边。
白鹭这么被吓到七岁,还是第一次在傍晚跟娘一起去地里。
槐树林把陆家的院子遮得只剩一扇门。
她们都听到窗户里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仔细听,这种话并不是京城口音,也不是唱戏,更像一首歌。
白鹭吓坏了,她娘拉着她偷偷地看,就看到院子里有个金发碧眼穿着黑袍子的人叫,用怪里怪气的音调说这个叫“赞美诗”。
接着又给了陆家人一些花瓣很大的花,花苞光滑无毛,叶片是锯齿状的,让他种着吃,说这个比烟好,还能缓解疼痛。
她娘以为这人是鬼差,还顺手“捡了”两朵回去,当仙草泡酒。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是洋鬼子了。
楚韵听到这里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她说:“那是罂粟花,可以做成□□,人吃了会上瘾,吃久了一下吃不到就会发狂。”
何妈知道□□,黄米胡同就是这么朴素得五毒俱全,姚老爷就爱吃这个,所以才整天上蹿下跳地想找钱。
何妈:“他有回在胡同里发病,走着走着就鞠躬给我跪下了,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呐,这老不死的东西,开口道‘何妈妈给我来点儿,来点儿。’”
她才知道这人要用□□,气得她偷偷踹了姚老爷好几脚。
貌美如花的何老仙儿在前,他竟然想着吃□□。
没出息!
何妈:“听说他如今都开始抽大烟了,等咱们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楚韵冷不丁又吃姚家一个大八卦,心想,难怪姚家人看着杜家人就躲,她觉得这里头多半有何妈这几脚的威力……
杜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没想到黄米胡同竟然是这样的胡同。
楚韵言归正传,道:“那几个叔叔,多半是被陆五喂多了□□,上了瘾过来找他要,陆五趁机把自己的兄弟杀了,再嫁祸给吸得神志不清的叔叔。”
这么互相残杀,陆家可不就只剩他一个继承人了吗?
楚韵想不通的是那个传教士给陆五这东西做什么。
白鹭就不知道了,那个酒她爹没用上人就一病没了,后来她娘改嫁去了远地方,她跟着进了杜家,两母女再也没见过,她哪里有心思关心三亩园的事?
杜薇默默地握住白鹭的手道:“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以后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好吗?”
白鹭红着眼睛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姑娘当真还是小孩子,奴才跟主子怎么可能是家人呢,这样乱了尊卑会惹人笑话。
朱雀听着也很怅然,想了会儿回屋才安慰她:“等姑娘再跟着女先生学几年,就会懂事不这么乱说话了。”
几个主子又说了会儿话才散了。
杜容和很放心楚韵做事,他看到这些,第二天就让人去了一趟陆家。
去的人是马格,陆五毕竟算是他的狗,狗怎么打怎么杀都要看主人。
马格以为杜容和跟他说秋收的事儿是吓唬他的,一提腰带上马就往三亩园跑。
杜容和看他还这么跑,怕人出什么事,赶紧叫了几个人跟在后面一起追。
马格一到地方就觉得不对劲,他是打过仗的,杀过人的,一下地就感觉有点儿腥气,地都比别处更软。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立马就信了秋收是个狼崽子的事。
而且三亩园当真古怪,家家户户都不拜佛,信的是什么“天主”,路边的小土地庙都只剩个疤,取而代之的是教堂,里边有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被村民用布料泥巴裹得只露个头。
马格想回去了,他一个人对这种鬼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打架不怕遇见人,就怕遇见鬼。
秋收这种杀父杀兄的鬼人,是最吓人的,心里都毒得出汁儿了。
马格还没走,在院子里跟媳妇胡来的秋收已经收拾好跑出来了。
他早就听说马格给了张枇杷一块地,于是亲亲热热地凑到马格跟前叫了声:“老爷,你是来给我送地的吗?”
马格:“……是。”
杜容和找着人时,马格已经被秋收叫到屋子里坐着吃茶了。
马格快两米的汉子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主子了。
主子是可以不说话的,他低头打量着陆家。
陆家格外冷,窗户都是黄色的纸。
杜容和进来时就觉得陆家的房间不像人居住的地方,更像墓地,房门口就是一个个碑,窗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跟有人在洒ῳ*Ɩ 纸钱似的。
杜容和想,要是小韵在,或许下次她吓自己就有灵感了。
马格人都快吓死了,看见外头那个似笑非笑的勾着嘴,更哆嗦了。
怎么来的救兵看着也不像人啊?
杜容和已经叫人悄悄带着弓箭手把陆家围了,这会儿是想看看陆家里边是什么样子,陆五和葵娘是怎么相处的。
等回了家,小韵和何妈肯定会求他说来听的。
这么进去后,秋收赶紧也给杜容和磕头,因为被楚韵打过一顿,他磕的头还磕得响些,甚至贴心地掏出了帕子给他擦鞋。
陆家这么大个宅子一个下人都没有,只住了他们两口子,秋收:“这么住着也不寂寞,哥哥们的屋子没人住进去,我就当他们还住在里头,每日跟我一起吃一起玩,多好。”
秋收笑眯眯地想,他爹说的平凡幸福的一家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几个人说着话,葵娘很快端来了茶水。
杜容和看茶汤红亮,带着些泥土的腥气。
会不会是血呢?
马格闻了闻,不太敢喝了。
杜容和低头尝了一口,跟马格摇头,满脸都写着——不是人血哦。
马格脸色铁青,究竟什么人会在怀疑杯子里装的是人血的时低头抿一口?
他就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吧?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偷偷溜进来的衙役在院子里四处翻找,他们在周围几个乡都打听过,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有人发疯杀人。
杜容和告诉过他们说陆家有毒物,要小心别吸进去,大家都带了面罩进去找楚韵说的那种花。
厨房没有,树下也没有,他们就溜到屋子里去了。
一个衙役推开了陆大的房间,这里边没人住了,但打扫得也很干净,就是塌上躺的不是人是灵位。屏风后还有张挂了蝙蝠纹帐子的床。
看起来也是新的,衙役摸了两把,还怪舒服的,他就想把这个顺下来带回去。
打开帐子后,衙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边的兄弟们都嘻嘻哈哈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喘着粗气往床上指。
另一个衙役呸了两声,笑他是个废物,花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立功的机会来了吗?
说着,眼珠子一转就率先往床上去了。
罂栗花确实种在里边。
冲过去想抢功的衙役放松的笑了,这个功是他的了,谁也抢不走了,说完就昏死在地上。
这时屋子里慢慢透出一股腐败的味道,混合着檀香让人隐隐作呕。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打开了帐子。
帐子里的罂栗花迎风摇曳,在它下边是四具摞在一起的骷髅,叠罗汉似的,头挨着头叠上去,眼里身上都被填满了泥巴。
第076章 粗鄙的、无赖的、不择手段的
陆家的宅子里最后找出来很多尸骨, 有陆一二三四的,也有陆老爹的。
甚至还有两具格外高大的骨架,头发蜷曲浅黄, 一看就是传教士。
这两具大尸体上开的花最多、最大。
杜容和戴上楚韵给他做的手套, 在每具尸骨上敲了一块下来。
这些尸体放了很多年, 又种了花, 骨头早就脆了, 很容易就能被敲掉一块。
接着他又吩咐缩头缩脑的张枇杷:“你去抓一窝老鼠过来, 再给我找一个小杵子。”
张枇杷是马格的狗腿子, 这会儿吓得发呆, 杜容和说什么他做什么,迅速领着几个人跑去掏了一窝老鼠过来。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用小杵子捣骨灰,他想看看传教士的骨灰和陆家人的骨灰有什么不一样。
这么毒的东西,他们自己不用吗?
马格被他明目张胆亵渎尸体的样子, 看得眼皮子一跳!奶奶的, 这兄弟该不会想尝尝骨灰是什么味道吧?
如果是其他人,马格不会这么想。
但自从刚才杜容和尝了口疑似人血的茶后, 他就不确定了!
这人太疯了, 比秋收都疯!
想必两个疯子一定有许多知心话, 马格嗅了下鼻烟醒神,拍着杜容和的肩,说了句“杜二爷,我老马出去如个厕。”就跑得不见踪影。
杜容和没管他,还慢条斯理地磨着骨灰粉,优雅得如同在斗茶。
他把陆家人分成一二三四和“零”, 哦,“零”这个话不是楚韵告诉他的, 是康熙在他算错了一个大臣家私的密折上说的。
说这个是在一之前的数。
他说过自己打算做一本算数的书,让宗室阅览。
杜容和敏锐地察觉,皇帝似乎很喜欢算学,宫里也有海那边的皇帝派过来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皇帝不仅自己学,还嘱咐皇子们都要学这个。
后来跟楚韵说了“零”的事。
楚韵给他的解释是——零是一的爹。
杜容和就理所当然地把陆老爹称作“零”。
至于那两块传教士的骨头,则被他叫做黄鼠狼一二。
想想就知道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啊。
杜容和磨完粉以后就把粉和着谷物喂给了老鼠,吃了零一二三四的老鼠都醉醺醺地在笼子里又跳又叫。
有的老鼠还形容下流,杜容和小心地把它们关在一起,他诧异地发现,它们竟然会交|配。
吃了“黄鼠狼骨灰粉”的老鼠从容淡定多了,还呸了两口转头去找水喝。
这下可以断定,陆五确实是用花来让人发狂,趁着别人神智不清陷害别人成为杀人犯。
还有一件让他感到有趣的事——传教士没有食用这些花,或者说,他们食用的程度很轻很轻。
他们知道这是有害的,为什么要把这些花传给陆五呢?
这话没法问陆五,陆五被捆起来之后就一言不发。这样冷静的歹徒,想从他嘴里套话太难了。
杜容和直接叫了葵娘过来。
葵娘已经被一连串的事吓懵了,她缩在屋子里关着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比陆一小十岁,比陆五大五岁。
陆五幼时常跟在她身后转悠,当年葵娘就察觉这个孩子不对劲。
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格外热烈,看兄弟们的眼神也格外凶狠。
陆家的男人慢慢都死光了之后,她就不敢这么“敏锐”了,只老老实实的在陆家洗衣做饭,盼着陆五能把她嫁出去。
陆五没有,他在□□走了后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好几个月,两人成婚后,族里说要她把前头生的孩子过继给陆一二三四。
这么多年下来,她竟然没有怀过孕。
陆五有时会笑着问她——我们以后收养一个孩子好不好?
葵娘就知道她不能反抗这个男人,他太狠了!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葵娘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只垂头问他们:“陆五在哪?”
马格想把她抓到牢里去慢慢问。
杜容和以前不会管这些事,有了楚韵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韵跟他说,女犯人在牢里很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就不说了,男女都一样。但最可怜的是,她们的尊严得不到保障。
比如,有的女犯人被审问时想要如厕,衙役不敢当场扒了这些犯人的衣裳强迫她们做下流事,但他们会很享受姑娘媳妇们哀求的神态,会故意不理会她们的需求,让她们尿在裤子上、裙子上,欣赏她们的丑态和窘迫的眼泪。
有的姑娘媳妇,为了获取隐秘如厕的机会,会主动宽衣解带,这样他们连恶名都不必担了。
杜容和能理解“人的尊严”,葵娘被陆五养得很好,穿的是绫罗绸缎,喝的也是虫草茶——她泡给他们的就是。
这个小媳妇估计都不知道外头一根虫草卖多少钱。
她又是陆一的童养媳,多香艳的奇闻,要是去了牢里,楚韵说的那些事,十有八九会真的发生。
他拦住马格道:“人我先带回家让夫人照顾,女人之间总比审来审去的好看。”
马格没拒绝,他也不爱跟妇人拉扯,杜容和愿意揽下这事,他求之不得!
最初马格是真想立功,现在事情变了,这里死了两个传教士。
这个比用兄弟亲爹的骨头种花更让人震撼。
不管京里京外,随便抓个人问都知道,大家都怕这些漂洋过海来的“鬼”。
三亩园竟然有人杀“鬼”,太骇人听闻。
马格点头,还跟杜容和商量,让他暂时别把这件事往外说:“等会儿我把那个汉官叫过来喝酒,等他一进来,我就他爷爷的往外跑,留这孙子一个人在里头呆着,这事儿让他头疼去,咱们千万别往里掉。”
马格也想坑杜容和,他现在不想了,宁得罪小人不得罪疯子。
葵娘是被三亩园的妇女扭送到李家的。
杜容和在尸体上挖了两朵肥硕的花用花盆装了给楚韵带回来。
楚韵边听他说边看花,不得不说,陆家把罂栗照顾得很好,这个季节都能开花也不容易。
杜容和道:“下头烧着炕,有一点热气。”
秋冬京里流行洞子货,能在屋子里种出反季节的花菜,也不是稀奇事。
楚韵看着花肥,以为这个是小荷老师从尸体上扒的,还捻了一点在指腹上搓开闻了一下。
她奇怪道:“怎么没味道?”
不是说尸体腐败的味道会很重吗?
杜容和看她这样就笑了,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道:“难怪老天让我们两个做夫妻呢。”
看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属于她的了。
要是不小心落到别的女人手上,他小荷过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搞不好会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也说不定。
楚韵看他又在发疯,瞪他一眼,把人撵出去了,转头叫何妈:“葵娘呢?”
何妈朝外努嘴:“还在洗澡,我去看了。”
下人们已经招呼人烧水把人洗了一通,快十一月,天气已经变凉,李家四处都挂了棉帘子。
何妈怕外头的人不干净,给楚韵沾上什么病,在屋子里等了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还亲自进去看了下葵娘洗出来的汤。
白白的很干净。白鹭朱雀说:“她不脏,看着跟胡同里的奶奶差不多,就是没那么阔气,也没那么从容。”
总之,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葵娘害怕了一路,她怕自己被卖到脏地方去,路上都想好要自尽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不是。
白鹭和朱雀边给她洗澡边安慰她,告诉她是家里奶奶要跟她说说话。
葵娘被陆五圈在屋子里都快圈傻了,她听了后就放心了,还羞涩地跟何妈解释道:“妈妈,我在家也日日都洗漱。”
何妈看人素着一张脸也跟水蜜桃似的,一下也回神了,她带着人回去就小声跟楚韵说——我的娘,那个陆五还是个痴情种子!
楚韵:“可能大清专出痴情种子吧。”
她还缺德地跟何妈八卦起来。
楚韵:“一个女人得不得丈夫的爱,要看她有没有死丈夫战绩。”爱新觉罗祖上是有的,到了葵娘身上。
楚韵:“她没有死丈夫战绩,但有死未婚夫、死叔叔战绩。”
何妈啧啧两声,感慨葵娘是女中豪杰,还跑出去炒了两个菜让葵娘吃。
葵娘……,她看着眼前的清炒玉兰片,奶饽饽和三鲜面有点想哭。
她以为楚韵和何妈会看不起自己。
人家不是都说吗?男人做了坏事都是家里媳妇没用,不教爷们儿好。
有时陆五缠她缠得紧,葵娘每回都要哭,哭自己淫|贱,哭自己是罪人。
她想过要寻死,但她不敢,也不想。
她想活着,就算当个罪人贱人,她也想活着。
杜薇是正统的古代女儿,她心里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但被何妈那天“男人天生欠女人”一骂,德行就坏了不少。
她给葵娘端了杯花茶,满不在乎道:“我们是无知妇人,无知者无罪,你别想那么多,要是衙门要对你要杀要剐,你就跳起来捂着肚皮说‘我还能生,我还能繁衍子息’。我看谁要抓你。”
这种话可以说不要脸到了极点,杜韶听得眼睛像铜铃。
她尖叫:“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变成了粗鄙的、无赖的、不讲道德的、不择手段的姑娘!
第077章 小韵的功德
葵娘也惊呆了, 来的路上三亩园的奶奶们都跟她说杜家、李家如何如何好,规矩如何如何大,嘱咐她过去要听话, 给三亩园长脸。
这几个姑娘的话把那些话全部推翻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户人家的姑娘过的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神仙日子。
这样的话让她说出来, 衙门饶得了她, 乡里乡亲也不会放过她。
葵娘低头叹息。
那边杜韶还在说杜薇不听话, 嬷嬷走了几天就变了。
杜薇笑着听, 不反驳,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就是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总要做些让自己高兴的事吧?
自己翻过年就要十一岁了, 爹娘已经在背地里悄悄给她相看丈夫,只要等到小选过了,这件事就能放到台面上,敞亮地说开。
闵氏看不起杜家的亲戚, 觉得他们穷, 她想把两个姑娘都嫁回江南去。
许多疼爱女儿的母亲都会把女儿嫁回娘家,为的就是保证那头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亲爹亲娘在, 女儿有人撑腰。
闵氏甚至在过年时把娘家适龄的小兄弟领到杜薇跟前, 让她看过。
杜薇被嘱咐给给这些表兄妹分糖、聊天, 带他们窜胡同。
但她对这些十二三岁的表哥没什么感情。
男孩子许多家里都有通房丫头了,晚上偶尔还会夜尿,太幼稚了!
这些都是杜老爷告诉她的——他会带着姐妹们出门溜达,那些男孩子忍不住会跟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姑娘说笑,这个时候杜老爷就会悄悄指给她们看。
他慈爱道:“江南的公子哥儿最会享受,家里谁没有十个八个姑娘?你娘想盼着你吃穿不愁, 长寿安康,但女孩子看娘家人, 天生少几个心眼子。你要自己多留神,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要是嫁错人,那么远,老爷怎么帮你呢?”
杜薇想,即便嫁在京里,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杜家嫁出去、嫁进来的女儿,又有几个过得好的?
自己不能一直跟着叔叔婶婶,她当然要做最疯、最没有规矩的姑娘了!
杜薇不出声,拉着妹妹听楚韵和葵娘说话。
杜韶太傻了,说不定多听听,多看看也会变聪明呢?
楚韵是最没有规矩的那一个,她只在乎自己看中的东西,其他多出来的,随时可以抛弃不要。
杜韶如果能明白过来,她会为由衷祝福,如果明白不过来,她也不会再去插手了。
楚韵等葵娘慢慢把饭吃完,又漱了口才接着问她,她问:“你知不知道陆家姐妹都嫁到哪里去了?”
葵娘:“陆家姑娘聪明,她们发现家里有古怪之后就陆陆续续跑掉了。陆大姑娘是跟过路的货郎跑了,陆二姑娘是趁着清明节,外地的陆家人回来祭祖,她趁机把跟着姑母探亲的表兄弟给睡了,当时乌泱泱拉了一大群人来看,陆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当时就跟着陆姑母走了,这么多年连门都没回过。”
陆家一共有五个姑娘,前头两个姐姐跑掉之后,后边剩下的三个名声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荐枕席给土财主做妾去了。
陆五也打探过这些姐姐妹妹的下落,还想过去送点嫁妆。他恨哥哥们占家产,但姑娘们又不抢这些。
所以,他对姐姐妹妹没有恨。
反而还想让她们认自己,——一个人的胜利是孤独的,陆五希望自己战斗的成果被亲姐妹肯定。
但是,人家从来不见他。
葵娘听陆五说过,她们过得都还不错,做妾的那几个都儿女双全站稳脚跟了。
等孩子长大了分一点儿薄业,母子搬出来也是不错的前程。
不过她们不认这个弟弟,陆五送过去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从此对外陆五就说这些姑娘们都死了。
楚韵想,这也算歪打正着,要是陆家姑娘们认陆家,还跟陆家有来往,以后事发,她们能有什么结果她都不敢想。
现在知道她们嫁得远远的,活得好好的,那陆五即便被挫骨扬灰,也妨碍不了她们。
至于葵娘。
楚韵想了下道:“你就说自己是被他抢过来的良家妇女,只要你是受害人,就不会出事。”
“等事情结束以后。”她道:“如果你愿意,就去野牛沟秦家,跟秦好女一起种地种花静悄悄地过日子,外边的人没怎么见过你,你过去了就说是秦家远房表妹也不会有人知道。”
楚韵:“你愿意吗?”她觉得葵娘对陆五有感情,她不怕陆五做的这些事,还会说陆五给她买衣服、钗环。
这很正常,陆五是彻底把她圈起来养了七八年。
这几年间,葵娘没有见过外人,没有出过宅子,每天要做的就是被锁在主院里等丈夫回来。
最初她或许还会不适应,但日子一久,她一定会盼着有人过来说说话,
即使这个人是软禁她的凶手。
葵娘看懂了楚韵的担忧,她释然地笑了,爱上折磨自己的凶手,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堪。
她捂住眼睛,垂首道:“他是陆家老宅里唯一的光,只有他回家时,光才会慢慢从门缝洒进来。但我知道,关我的也是他。”
人怎么会为了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放弃站到太阳下的机会呢?
葵娘浅笑,嫩白的脸上露出一些少女的娇羞,她轻柔地道:“我愿意去秦家,我还想着他,但我会忘了他的。”
这话说得,何妈直念阿弥陀佛,拖着人就往树底下打小人去了。
楚韵把在屏风后偷听她们说话的杜容和拖出来问:“陆五会不得好死吧?”
杜容和笑:“我只怕他死得太惊人。”
他告诉楚韵,陆五这样四处认兄弟,杀兄弟抢夺财产还栽赃嫁祸他人的案子,在京里也算个奇案。
看李佑纯的反应就知道了,这老白菜这几日一点动静都没。
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他不露面只有两个理由,一是被吓的,二是他已经知道上边会有什么结果了。
李佑纯是两者都有,他真的被吓了好几跳!自从这两夫妻进门,自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写密折时他还专门写了提醒让皇帝白天看,别晚上看。
杜容和做事心细,他写密折喜欢把前因后果一起写,这就导致很多事他说得都比别人要慢一些。
皇帝还专门说过让他以后快一点的话。
但这次他很满意杜容和。
说要把陆五这样丧尽天良的东西挫骨扬灰,还要把他的妻子儿女,拖出来斩草除根。
因为陆五是抢的媳妇,那就只有把自己死得透透的零一二三四和陆家老祖宗一起挫骨扬灰。
清朝连坐的观念很重。陆五这个人不行,一定是他的爹他的祖宗没有把他教好,同样,他也一定教不好下一代。
要给老百姓看父不慈子不孝的下场,必然要连祖坟一起撅。
他还想把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挖出来一起处理,那些姑娘不守妇道,擅自婚配,天下妇女若效仿,男人就管不住女人了。
但这件事被好几个人拦了下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给他做探子的包衣旗人。
他们受的是汉人教育,游走在满汉文人之间替皇帝修复两族关系。但他们也有血性,说话很直接,就是说皇帝这么做不人道,这些妇女都是为了保命,人家儿女成群,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把人一家子找出来一起砍头未免不近人情。
再说陆五早就对外宣称陆家姑娘死了,不如随便找几具尸骨一起挫了,就说是她们的。
皇帝不是非要挫陆家妇女,只要老百姓认为挫的是她们就行。他同意了。
这个时候“仁君”形象已经不是第一位。
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维护社会稳定才是第一位。
三亩园除了陆五外唯一死的人是里正。
里正失察,导致乡里出了匪徒。邻居本来也是要死的,但邻居离得实在太远了,总不能邻个二里地出去吧?
但其他人的性命总算保全了。
把要挫的要杀的人交代完,皇帝的口气就松了。
这么一搞乡里估计都要把嫡长子当神一样供起来了。
——老百姓最怕“没根”,陆家祖宗十八代都灰飞烟灭了!
楚韵看到这里觉得有一点好笑,她跟小荷老师说:“你们老主子罚人发得做善事似的,都罚得人阖家团聚了!”
杜容和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么促狭的话。”
他都有点担心小韵的功德了。
楚韵挑眉继续看。
皇帝也很在意传教士,他自己利用萨满、菩萨来维护满人的统治,心里自然很警惕这些传教士要做什么。
但他不能恶狠狠地把这些人赶出去,自己素来是个仁君,理应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而且,他打摆子是被这些洋人献上来的金鸡纳霜治好的。如果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不是显得他太冷酷了吗?
这容易让天下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比如联想到扬州。
他处处留意南方的温柔富贵乡,留意他们对满人的态度。每一次出巡,他的路线都很谨慎。
他刚南巡时都不敢去扬州,也没有去杭州,连去江宁城都要悬着心,就是怕老百姓抵抗的情绪太重。
所以他要竭力避免自己让老百姓有不好的联想。
现在能做的,是把京外的教堂全拆了,只保留京里的这一两个,这样让传教士以为在京里可以大有作为,他们就不会往别的地方去。他也就可以控制得了这些人的动向。
楚韵看完后半天都没回神,她惊讶地说:“我们要去拆教堂了?”
她穿的画风是不是不对啊!
第078章 祝我们
三亩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乡里忙着要找人说闲话——劳力都是附近几个乡的小民,多多少少都认识点陆家人。
大家做活就更快了,每天都不需要当差的去催, 就吭哧吭哧拿起锄头开始拓路。
原本还剩十天的工期, 不到五天就做完了。
杜容和带着人过去检查了好几遍, 路修得又宽又平整。
楚韵看那些劳夫脸上并没有露出田地被毁的积怨, 总算彻底放心了。
被当官的记恨也就记恨一时, 利益往来总有解开的时候, 要是被老百姓记恨, 那就是生生世世的事。
楚韵记得武侯祠乾隆就推过, 他嫌人家诸葛亮站得比刘备高,结果他推了老百姓又自发修起来,后来甚至为了保全武侯祠在里边填了刘备的衣冠冢。
再想下秦桧,多少年了, 两个铜人还跪在那里。
楚韵:“恭喜你, 没有被记恨。”
杜容和立马把功推回去:“都是小韵救我,是你给他们发种子、让他们吃得好睡得香, 小荷才有今天。”
楚韵羞涩一笑:“那就同喜好啦!”
为了庆祝他们不用遗臭万年, 楚韵决定好人做到底, 再犒劳一次乡里。
楚韵扭过头就把地主们的妻妾叫过来说要摆个散工流水席,请做饭的、搭棚的,砍树的、铺地的吃饭。
这些土财主财大气粗,多的是冬实陆五这样到处搜刮乡民的恶人。
楚韵问他们要一顿饭钱,半点不手软,还专门说要烹羊宰牛。
劳夫们很高兴, 大家都瘦了一大圈,急需油水养身。
——这个没法子, 苦力活就是苦力活,吃再多盐米油水,也只能保证人不会过劳死,身体上的磨损只会减小不会消失。
揽差的还是何妈说的那个偷偷养了戏子表弟的高太太。
听说那个表弟在唱戏时也遇见过陆五,陆五还没继承家业,陆家的男人不能做衙役的就只能种烟为生。
当时陆五过去卖烟,遇见了甄明达,甄明达正当红,唱完后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拉着要硬做契兄弟,是陆五救了他,还说要跟他做真正的过命兄弟,以后把他赎出来一起过日子。
甄明达被人间真情感动了!
他给了陆五钱财,陆五都不要,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弟弟的东西?还是甄明达指天发誓说他不收就再也不见他,陆五才收下来。
甄明达想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哥哥,而是一个家。但他发现陆五似乎有很多兄弟,他很快就把陆五拒之门外了。
现在一想,他奶奶的,自己可不是逃过一劫吗?
高太太搂着人叫心肝儿肉,她也吓坏了,想着摆摆流水席给表弟积点儿德,于是大包大揽地要高老爷出全部的钱。
高老爷哼哼唧唧的本来不同意,后来还是他那个妾给高太太说项,她说自己进门这么久都没有过明路,是不是老爷不爱我了?
高老爷迅速同意了,他打算在流水席上悄悄的穿红戴绿领着娇妾入洞房!
流水席做的很丰盛,楚韵他们被安排在单独的厢房,一屋子人谁都不是坐得住的,楚韵就拉着小荷在窗户口看热闹。
她看了下外头,竟然都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
何妈都惊了,搓着手帕道:“咱们胡同里做事,也就是这个礼数了。这一日下来,高家少说得花三十两银子。”
杜薇杜韶对钱没有多大概念。
楚韵:“比我的嫁妆多。”
几个小的想起那二十几口大箱子:“哇,好多啊!”
高老爷也很高兴,浑身都穿得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带着插了朵小粉花的娇妾四处敬酒。
高太太则拉着绵羊般仓皇、乖顺的表弟现在妇人堆里调笑。
何妈凑过来道:“那个妾就是□□姑娘!”
楚韵、杜容和、杜薇、杜韶、小花、八哥等:!
何妈小声:“是葵娘告诉我的,前两天她跟着一起在高家备菜看见还吓一跳,回来就跟我说了。”
葵娘假装不认识这个已经改名叫季红的□□姑娘,□□姑娘自然也没认这个嫂嫂。
楚韵抚窗一击,道:“怪不得高老爷早十天就说季红病了,一会儿请大夫一会儿请神婆的,就是想让季姨娘再假死一回啊。”
她看了一会儿季红,季红长得很普通,只能说是清秀,单眼皮瓜子脸,人薄薄的一片,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高老爷身后。
高老爷喝口酒都不往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醉。
楚韵跟杜容和窃窃私语:“葵娘和季娘有些像。”
杜容和想,怎么不像呢?她们都是从男人尸体上长出来的花。
楚韵点头:“越娇艳越致命,越平凡越让人上瘾。”
杜韶更关心高太太,她很同情高太太,一个明媒正娶的大太太,这么被妾压一头,以后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高太太都快活死了。她和高老爷是娃娃亲,两个人从小一起吃一起玩,长大了家里要他们一起睡,太吓人了!
这跟睡亲兄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反抗过,高太太跪过祠堂,高老爷被吊起来打过,没用。
他们生下来就因为家族关系必须做夫妻。
两个人最后是被绑着成亲的,高老爷硬不起来,高太太在床上看见他就尖叫。
两个人最后靠着吃药和丫头帮助做了几年恨,果真越做越恨,早就是一对怨偶。
高老爷能找到一个可心人,她能找到一个可心人,简直皆大欢喜!
两个人这个时候才真正有了幼年时代一起捉鱼玩泥巴的情谊。
要是他们不成亲,她嫁人,他娶妻,大家都能揣着真心来送嫁添福。
到了今天,高老爷已经不能休妻娶季红,他休了高太太,高太太就活不了了。
高太太也不能跟甄明达成亲,贫贱不通婚,即使她云英未嫁,两个人……也只能是主顾关系。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
高老爷小声说:“淑妹妹,凡人有几个二十年,都算了吧。”
季淑儿默了会儿,恨恨道:“要不是那些老家伙都死了,我今天也得拿那些花跟他们同归于尽!”
甄明达听得一哆嗦,赶紧把人拉住了。
旁边有人端着酒过来道谢,高老爷拿了杯清酒,高太太也拿了一杯清酒。
底下人都在起哄。
“夫妻恩爱!”
“白头偕老!”
“高太太真大度!”
高太太和高老爷都没说话,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像洞房花烛夜那样,再一次一饮而尽。
但这回,他们都知道,日子不一样了。
高太太悄悄握了下甄明达的手。
高老爷握季红就是光明正大的了。
两个人眼里写的都是——以后日子就这么过吧。
这个确实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
宾客跟ῳ*Ɩ 没发现似的,都在说他们感情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楚韵看着就想,不管外人怎么说,至少人家得偿所愿了。
她问小荷:“他们这样的夫妻,多吗?”
杜容和笑:“世间罕有,许多丈夫即使不爱妻子,也不能容忍她与旁的男子交往。”
楚韵:“所以,今日当真是高太太和季红的大喜之日。”
她也举杯,跟小荷说:“祝她们年年如今日。”
杜容和:“祝她们,也祝我们。”
楚韵脸红了一下,道:“谁跟你是我们!”说完,跳起来跑了。
杜容和跟在后边去追。
何妈把楚韵的酒杯拿过来一看,呵了一声,假装惊讶道:“怎么都喝完了啊!这酒量比我都深啦!”
楚韵蹿到外边跟女眷吃饭去了,杜容和追不过来,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翅肚席很美味,楚韵一过去,就被大姑娘小媳妇拉到中间坐着。她们都很喜欢楚韵!
大财主谁不喜欢?
楚韵就跟着一起吃,桌上有烧得软糯的鱼翅,这个吃起来很像蒜蓉粉丝,很多人吃到嘴里都以为是粉条不知道是鱼翅。另外一道主菜是羊肚,爆肚用芝麻酱拌着吃,两道主菜限量,一个人只有一小碗。剩下的鸡鸭鱼肉就随便吃了。
楚韵发现高太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些菜都做得很咸,而且上菜前会先发加了蜂蜜的水。一碗蜂蜜能兑好几缸水。
乡民甚少吃糖,都抱着这个喝,菜还没上完,人就有三分饱了!
接着先上素菜,什么地三鲜,炒蘑菇,这么吃了一圈到七分饱了才开始上鸡鸭鱼肉和主菜。
流水席做下来,百多人吃得不算多,还都扶着墙走。
她在里头吃饭,杜容和也没走,他不喜欢在外边吃饭,更不喜欢跟一群人吃饭。想到筷子上可能有别人的口水他就头皮发麻。
他只愿意吃小韵的剩菜!
所以,杜容和没有吃饭,他仍站在高家廊下瞧着她。
楚韵看他这么大个显眼包站在人家院子里,只能匆匆结束。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气,——虽然不知道气从何来,但就是有气!
楚韵一路上都走得很快。
杜容和肩膀站着八哥儿,脚下跳着小花跟在后头。
李佑纯不会去这样的乡下小宴,他让李家仆和柯老丫跟着去看看热闹。
李家仆和柯老丫:“不去,我们在家陪少爷。”
李佑纯也就随他们了。
这会儿三个人在院子里吹风赏菊。
楚韵急匆匆地进来。
李佑纯拿着花笑着打招呼:“楚姑娘——”
楚姑娘已经踹开门进去了。
李佑纯:“……”
很快杜容和也带着鸡鸟进门了,他只是步子大,看着一点也不急。
李佑纯又有信心了,他拿着美菊花:“杜三,你看——”
杜三已经从窗户跳进去了。
李佑纯委屈,看着李家仆柯老丫:“太欺负人了!”
我不就是没有媳妇,光棍得久一点吗!
李家仆、柯老丫:“少爷,算了吧。争不过的,人家有,你没有,怎么争?算了吧。”
李佑纯:我不想算!
第079章 主动的真心
楚韵心口有些跳, 再转头看到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床锦被,脸也有些红了。
李家的床,杜容和没有要, 他直接去乡下木匠家里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张新床过来。
乡下木匠做的床比不上杜家那张他从贡品里“捡来的”精美, 但也别有风趣。
比如, 床更窄, 躺在一起就打胳膊。
每天晚上楚韵都要侧着睡, 这么做没用, 醒来后两个人总是互相睡在彼此的袖子上。
楚韵悄悄问过做活的小媳妇, 是不是家里都这样, 二两银子床都修这么窄!
小媳妇都捂着嘴偷笑,跟她道:“一是省木料,二是为了夫妻恩爱多诞育儿女。”
更重要的是后者,女人们不好意思说。
楚韵听懂了!
她也不傻, 迅速知道了这张床是小荷老师的“特别定制”, 她就不信乡下找不到大床,只能是这坏东西不愿意买!
但是, 她又不能躲开, 他们确实是夫妻, 虽然说名义上的。要是她躲开,岂不是既对不起花出去的二两银子,也对杜容和不太尊重?
楚韵就这么含含糊糊地接着睡了下去。
但是杜容和的“我们”,让她又把心里这件事勾起来了。
她直接躲在鱼戏莲叶的屏风后,厉声吩咐杜容和不许过来。
杜容和就在外边停了脚,跟她隔着屏风说话。
两个人都能透过屏风看见对方的身影, 楚韵戴了一只流苏蝴蝶簪,流苏的影子刚好落在荷叶上方, 荡来荡去。
杜容和被荡得喉咙一紧,他没有跟别的姑娘相处过,但心里有一股很敏锐的直觉,觉得有些话必须现在说,不然楚韵很快又会鱼般溜走。
这个姑娘太会跑了。
他轻轻凑过去道:“小韵,我们以后就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你愿不愿意?”
杜容和:“我不会纳妾,从小也没有通房丫头,长到十九岁都是清清白白一个好人家的男儿,以后我也不会有别人,如果你不信,以后你就用那两朵花喂我,以后我的瘾都在你手里,你想要我生就生,想要我——”
楚韵越听越不像话,高声道:“住口!不许说了!”
她才不想做毒贩子!
杜容和紧紧地闭上嘴巴,他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罂栗花已经被销毁了,只剩他给楚韵带回来的这两朵。
她这么聪明,想种多少出来都不是问题。
楚韵心里乱糟糟的,她真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说出来。
她以为杜容和会等到自己功成名就,等到他摆脱了包衣奴才的身份,才会跟她说这个。
影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这样的男主才是有担当的男主。
该不会他们是炮灰吧?
杜容和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在看到楚韵自己种稻养花建粥棚之后,想法就变了。
他杜小荷不过一朵风中摇曳的娇花,何必要去做这些“大丈夫”该做的事呢?
小韵可以保护好自己,她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这是杜容和发自内心的想法。
“为了她好”而擅自做决定,太自大了,也太看不起小韵了,这是一种俯视的姿态。
真的为她好,应该把决定的权力还给她。
因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杜容和又往前走了一步,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楚韵自然喜欢杜容和,不然她怎么能容许一个男人与自己同床共枕。
但她之前心里有结,所以迟迟不愿意回应他的感情。
楚韵害怕成了亲,她就成了别人的妻子,儿女的母亲,杜家的媳妇,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即使她自己不愿意,丈夫也有权力强制把妻子变成这样。
但到了这个时候,杜容和已经向她证明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楚韵动摇了,这个男人除了有点疯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毛病,他能挣钱、而且长得好看、而且长得好看、而且长得好看。
她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冬实头七刚过,陆家宅子里还有那么多没有入土的尸骨,他们在这里谈情说爱是不是太损阴德了?
但反过来说,冬实的冤是她和小荷伸的,陆家宅子躺着的尸骨也是小荷带着人找出来的。
如果他们泉下有知,搞不好正在旁边为这桩人间喜事鼓掌呢?
他们何错之有?
楚韵的沉默让杜容和的心慢慢凉了下去,嘴里也开始泛出一点苦涩的味道。
但他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明年。
杜容和害怕楚韵尴尬,待了一会儿不见她出声,就悄悄的想往外走想假装自己没说过,过一会儿再自然地进来问她——吃了吗?
刚刚他似乎看见李佑纯形单影只地在院子里顾影自怜,不知道多一个人他会不会看着不那么可怜?
杜容和这边已经想溜了。
楚韵却不愿意吊着人,以前是杜容和没有明说,那她也心安理得,如今他说出来了,她就不能再让人受折磨。
和李心草七千三百个来回,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明明第一个来回就能说清楚的事……
这是杜容和第一次对她说了要做“真夫妻”。
楚韵果断地走了上去,在屏风后说了声——我愿意。
大喜大悲之下,杜容和还没反应过来,楚韵已经跑出来了,她抬头直接在杜容和下巴上亲了一口。
杜容和捂着下巴啊了一声。
这一口直接把他亲倒在椅子上了,他感觉下巴上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整个人结巴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该我来做的事吗?
楚韵看他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心眼地端了茶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
杜容和边喝边看她的神色。
她是真的愿意,一股喜意直冲脑门!
他在心里思索一番,差点就说:我们择个良辰吉日再成一次亲!
楚韵拦了下来,拧眉道:“我愿意跟你做夫妻,但是我不想这么快就圆房生孩子,你要是要跟我在一起,就等我十八岁之后再来说这件事。”
杜容和一想,拍着胸口保证:“我做了十九年的和尚,往后再做两三年也轻而易举。”
他还劝楚韵:“小韵,也就是我这样不近女色的清白男儿能做到了,外边的男人,多脏呀。”
而且很多事不用圆房也能做啊。
至于生孩子,更不用担心了,房都不圆怎么生?
楚韵想的不是这个,她想的是孩子的户籍,道:“我不想孩子做包衣奴才。”
如果生下女儿,那就太惨了。
到了十三岁送她进宫供人货物般挑选,挨过这一次,等到女儿成了娘,还要再看她被拉到宫里检验奶|水是否合格,以供皇子皇女挑选。
楚韵想想就受不了。
杜容和听她是为这个忐忑,脑子里也顿时清明了,他没有去猜楚韵是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在想——她对自己也是真心的,不然一个女人怎么会想到子孙后代身上?
他握住楚韵的手道:“你不想,我自然也不想,如果不能离开黄米胡同,我宁愿我的血脉就此断绝。”
奴才不是奴才官员不是官员的苦,杜容和自己都受不了,他怎么能忍心自己的孩子再去受罪呢?
楚韵问:“你家里人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宗族、父子都能轻而易举地碾碎一个人。
杜容和片刻间已经想好了,杜家本来就没有宗族,沈阳那头也远得很,等杜老太爷死了,杜四叔难道还插手得了隔了于数房小辈的房里事?
杜家就更简单了,他道:“皇帝不是让我们到处去推教堂吗?我们一起去,我推到哪里,你就种田种到哪里。山高水远的,杜家哪里管得了我们?要是他们非要让我们回来,我就信里说孩子已经生了,他们要是让我们带回去,我就说孩子路上被折腾没了,咱们要在家做法事。这么多来几次。家里一定不敢再催我们回去。”
楚韵被他说得啼笑皆非,道:“这个谎就不用撒了,太不吉利。”
杜容和迅速改口:“是我该打。我再也不说了。”
两个人无声地看了会儿,楚韵先溜了,她的勇气刚刚已经用完。
杜容和还捂着下巴,他是头一回被姑娘亲。
虽然,他本来是打算亲楚韵的。
但被主动亲吻的滋味也不坏。
杜容和笑着回味着这一触即收的吻,心想,娘和爹不想给他的真心,自己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呢?
当晚他没敢跟楚韵睡一张床。
夜凉如水,暗香浮动,屋子里一片低暖的烛光。
杜容和一个人抱着被子躺在小榻上想究竟要去哪里。
京里不如南边水多船多,洋人来的也不是最多的。要是他们要四处去推教堂,阻止传教士踩着老百姓的家庙四处拉屎,那他们以后必然要往南方去。
楚韵早上一睁眼,就看见杜容和坐在床边。
杜容和:“你喜欢南方吗?我们去南方怎么样?”
楚韵喜欢南方,她在现代就喜欢南方温柔的山水,更重要的是,去了那里就真的是天高皇帝远了,杜容和也一定会脱包衣籍。
据她所知,只有皇帝的心腹会被派去南方,而这些人,名义上都不是家奴了。
第080章 两情相悦好时光
楚韵最想去的地方是金陵, 好吃的好玩的多,离京里也远,而且上辈子楚妈妈就是金陵人, 楚韵小时候去过几次姥姥家。
她记得盐水鸭又嫩又香, 还有车站旁边的鸭血粉丝汤比别的地方的都更鲜甜, 每次过去楚韵都能吃一大碗。
她还记得姥姥家有颗大枣树, 姥姥老说这个树有好几百年历史, 楚韵研究过一阵, 那棵树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不知道如今再去, 会不会也有她认得出来的人和物呢?
楚韵觉得挺好玩的。
杜容和仔细想了一下, 虽然他没去过金陵,但金陵确实是个好去处。
八字还没一撇,他就找到李佑纯问他应该在哪里买房子租房子,是秦淮河边杂居的小院有风情, 还是城里的老宅子更宜居。
金陵是李家老巢, 李佑纯每年都要过去拜访,但他还是觉得杜容和和楚韵有些异想天开, 那头哪里是这么容易去的。
旗人都得活在旗主眼皮子底下, 平时连擅自离京都做不到, 有时需要旗丁打仗时,管得就更紧了。
退一万步说,也没这么快的。都要先争得头破血流地争到皇帝跟前卖命,再修书立传表示自己文武双全,最后才被派去江南。
杜容和笑:“她说想去。”
这个她不言而喻,李佑纯诧异了, 这两个人昨天不是还在吵架吗?怎么今天看起来感情更好了一些啊?
这才过去一晚上而已!
杜容和一想,李佑纯都二十六了, 正常来说这个年纪的老男人孩子已经满地爬了,他纵然一直在做寡夫,但男人的寡和女人的寡大大不同。
女人要礼佛、竖牌坊。男人守寡只是没有正妻,家里通房丫头姨娘什么的多的是,只要等正妻进门后卖掉或者远远打发走就行。
李佑纯这一支本来就子息不丰,不然也不会过继他,所以李家多半早就给他安排了女人伺候,搞不好都已经儿女双全了,只是没有对外说而已。
杜容和以前不好问,如今跟他熟悉一些了才张得开这个口,道:“难道你没有与人两情相悦过吗?”
李佑纯垂眼道:“有过。”
一边的楚韵以为这个姑娘死了,眼里对他也泛上淡淡的同情。
结果事实远比她想的更狗血。
李佑纯原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但被两人你侬我侬的一刺激,好胜心也上来了。
他道:“我也有过两情相悦的好时光。”
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楚韵和杜容和倒是没什么,可把何妈急的够呛,茶不思饭不想的,下午都没出去串门,带了瓜子花生甜茶水就跑去找柯老丫。
柯老丫还真知道这事,跟她道:“那姑娘你们认识,如今跟着老爹在远处做幕僚的陈仙惠陈姑娘。”
这一句把楚韵也炸了过来,她没见过这个姑娘,但早已跟她神交已久。
她心里都在怀疑陈仙惠是不是穿来的了,不然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要付出什么样的心血才能做她爹的主呢?
柯老丫说那个陈家当时就离李家两条巷子,陈家家里很穷,她们五个姐妹小时候经常四处做粗活赚钱。
陈姑娘很小就有一双巧手,做的饭好吃做的衣裳也好看,柯老丫在针线活上一般,偶尔会请她过来一起做针线。
陈姑娘从来不收他们的钱,她只有一个要求,要随意阅览李佑纯的书。
李佑纯当时缺少玩伴,有个人跟他一起念书当然很好。这么过了两三年,陈姑娘就把李家的书都抄了一遍走,——用的李家的笔墨,还让李佑纯问本家哭穷要钱。
李佑纯被过继前,她就跟着父母去任上了。
两个人每年都会通信,通常都是李佑纯寄过去,两年里陈姑娘也就能回个一两次。
楚韵凑过去问:“他这么呆,都不知道寄钱过去吗?”
柯老丫解释:“怎么不寄?第二年收到信就寄了,陈姑娘不收,她说自己以后要做官,怕被人说她打小就收贿赂。”
楚韵听得唉了一声,她最初也不收杜容和一根线,所以很理解陈姑娘,她是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露怯,想维护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尊严。
杜容和也跟楚韵私语:“难怪他到现在还形单影只,陈姑娘不要,他可以安排人恰好经过陈家,恰好要回京里,恰好认识李佑纯,恰好可以替她送信。这么多恰好的事,陈姑娘总不会样样都拒绝。”
楚韵想起自己在黄米胡同许多“恰好”要穿去会客的新衣裳,狠狠瞪了他一眼。
杜容和扭头看柯老丫,道:“后来呢?”
柯老丫两手一摊:“没有后来啦。”
等到李佑纯十三岁第一次定亲,陈姑娘就没有再回过,她父亲的任地也离京城很远。
李佑纯几次都想过去,但最后都没能过去。
柯老丫很喜欢陈姑娘,楚韵刚过来时她还很诧异少爷为什么会待这对夫妻这么好。
跟这家人相处久了,她就懂了,这个都是看在楚姑娘的面子上,她跟陈姑娘长得不像,举止行为也不像,但她们是一类人。
有的人天生感情要迟钝一些。柯老丫自己是很敏感的姑娘,她跟李家仆认识没几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但对无父无母、被继父继母当做马前卒养大的李佑纯,让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往往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
杜容和听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要是没有楚韵,他往后过十年或许就是另一个李二。
一个迟钝的、只知道为家族做事的怪物,连永失我爱也不能立刻察觉。
要是察觉不到还能说一句幸运,要是十年二十年,慢慢回神了,这个人得多痛苦?
李佑纯倒没有很痛苦,他看着杜容和和楚韵相处,确实慢慢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想的。
难怪陈姑娘不再回他的信时他会那么着急。
难怪陈姑娘在乡下真的做了她爹的主,做了衙门背后的官以后,他会那么高兴。
难怪他对三门亲事都不怎么上心,还在挑人时故意打听身体很弱的姑娘。
但一切都晚了,陈姑娘近十年都没有再回京,她应该已经下定决心,永远不再理他了。
李佑纯叹了口气,他想,要是还能再见到陈姑娘,他还是想跟她说,在她从前为自己辗转反侧的日子,其实他心里也有她。
只是李二当时比较蠢钝而已。
楚韵记得陈姑娘还没有成亲,而且姚太太还骗了她老娘一百两银子,要是她真是李家人嘴里的性格。
今年过年,陈姑娘多半要回京打姚快嘴。
楚韵真的很想看看陈姑娘!
这个不关李佑纯的事,时过境迁,搞不好人家陈姑娘早就走出来了。楚韵越想这些人越觉得他们可怜,都被家里养得呆瓜一般,便决定去三亩园推教堂时把李佑纯也带着。
多推推这些神像佛像,人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杜家,杜老爷也在想李佑纯的事。
杜容和跑了,还带着杜薇跑了,他在家闲了很多,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打瞌睡。
杜太太也想儿子,拉着杜老爷的袖子道:“老三的差都做完了,老爷,咱们派人把老三接回来吧,两个姑娘在乡下野得把嬷嬷都送回来了,再让他们待在那头,以后就成乡下野丫头了。再说李家少爷听说隔三差五就要过去一趟,他一个外男,怎么好跟咱们家姐儿相处?”
杜老爷听得直乐,安慰道:“李二少爷在大王庄几个宅子,人家没跟姐儿一起住,都规规矩矩地住在隔壁宅子。”
说到这个他还有些遗憾,他巴不得丫头跟李佑纯多相处!
丫头说的是杜韶,韶丫头为人单纯,比杜薇糊涂得多,性子也被闵氏养得娇气。
这样的姑娘,只有一条路走——生下来靠父母嫁了人靠丈夫,死了丈夫靠儿女。一点儿弯路都走不得。
但凡走一点儿弯路,人就活不了了。
杜老爷有自己的私心,李家太有钱了!但他也是真心为韶丫头好。
李二今年二十六,杜韶今年十岁,两个人如果能慢慢培养感情,过几年嫁过去做个小媳妇,还怕李二不疼她吗?
他找人算过了,说是李二要寡到三十二,这时就让杜韶多跟他来往,按照他的喜好做人——男人都受不了这个。
婚前也允许他纳妾,等过去让韶丫头把这些妾和妾生的东西卖了就是了,多简单!
别管李二怎么想的,只要韶丫头生了儿子再熬死他这辈子就不愁了。做个有钱寡妇,绝对比胡乱找个穷困潦倒的普通旗人好过得多。
杜老爷闷头想了会儿,道:“你说李少爷跟咱们韶丫头怎么样?”
杜太太听得有些茫然,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李少爷是谁?她压根就没往李佑纯身上想。
男人二十六半只脚就踏进鬼门关了,再说一个包衣奴才哪有资格娶她祖称钮祜禄今为郎氏者的孙女?
杜太太扭着帕子问周围胡同里哪有姓李的孩子,要是没郎家好,她不可能点头。
等杜老爷跟她说是李纯佑时,杜太太还愣了一下,道:“哦,那孩子啊,模样怪标志的。”
杜老爷不接话,搂着太太等她慢慢回神。
杜太太看了一眼他,又想了遍李佑纯是谁,杜老爷说是老三借住的那家,杜太太醒过来了,忽然结巴道:“是那克天克地克妻女的老天煞孤星?”
杜老爷一噎,好笑道:“胡说什么呢,满京里才俊还能有谁比得过李二少爷,人家有钱有势,难道还配不了韶丫头。”
杜太太尖叫,呸道:“我的老爷,你顶顶聪明的一个人,这时怎么发了癔症。李家有钱关他李二什么事?沈阳杜家有钱,杜家几个孩子还不是饿得只剩老四一个了?再说有才,有才又如何,难道韶丫头还能跟他一起写八股文考状元不成?你还不如找个老王八过来,老王八身上还有二两肉能炖了给韶丫头下酒!”
杜老爷被揭了老家的短,两只眼鼓鼓的,半天说不出话,他还想哄两句,杜太太已经钻到屋子里去了。
老三说了,有什么事都让她先问老二!
杜太太想到这里,悄悄叫来喜鹊:“晚间二爷回来,你让他来一趟,就说娘给他炖了鸽子汤补补。”
杜老爷在外头逗着鸟想,他杜淳风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李佑纯和杜韶在三亩园齐齐打了个喷嚏。
楚韵吓了一跳,赶紧摸摸她的额头,看人没生病才放了心,还问她要不要留在家休息。
杜韶不干,她知道今天是去推洋鬼神像的,她想去学!道:“多学点鬼怪姿势,回家也好吓吓不听话的人啊。”
楚韵一想也是,还给她装了一个小布包的笔墨纸砚,让她把姿势画下来,回来后慢慢学,不学得人看到她就念金刚经就不算出师。
杜韶雄赳赳地道:“好!”
小孩子都想去,李佑纯不想去,他想在家躺着睡觉。
杜容和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李兄身子越发虚了,在家躺着不如跟我们一起去三亩园踏青,多走走对身体好。”
李佑纯想说都十一月的天了去踏青,脑子坏了吧?
但一看李家仆和柯老丫乐呵呵的表情,他就拒绝不出来了,道:“好吧。”
等人走到三亩园被塞了一把锄头,李佑纯才恍然大悟。
他一下就不干了,神像佛像这种东西他看着就哆嗦,更别提要用锄头把他们全砸下来。
这种粗活其实轮不到杜容和和楚韵亲自干,他们来是当郊游。
楚韵接过锄头挖了没两下,旁边就窜出来一些乡民。
大家都怒火冲天地看着他们,不许他们挖。
楚韵知道三亩园只有一个教堂,就是如今这个城隍庙,他们修不了故乡的教堂,老百姓也不愿意花这个钱,大家都是领鸡蛋过来的,怎么突然就要凑钱修庙了?
那些传教士只能把城隍庙里的神像全砍了头丢在灶里烧烂,接着搬了一些随身携带的神像鸠占雀穴。
楚韵看出来了,天长地久的,三亩园里已经有老百姓信这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