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麦用手术刀在李世民的胳膊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然后用一根特制的管子将小玻璃瓶里的液体状牛痘疫苗蘸了一点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陛下,会有一些痛。”她温声道。
李世民茫然:“朕并无感觉。”
徐清麦:“”
这才想起来她的这位皇帝陛下是带头冲锋攻进敌军阵中的猛人, 这么一点小伤口对他来说估计就像是被蚊子叮一口罢了。倒是房玄龄等人在一旁老泪纵横。
“陛下辛苦了!早说了不如让臣来!”
“陛下一心为民,日后必然福泽深厚”
周自衡在底下坐着觉得自己太过平静的面容可能会略有些突兀,只能装作轻咳然后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格格不入。不过,他觉得如房玄龄等老臣,在李世民还在少年时期就跟在他的身边,可能对他除了君臣之情之外,的确还有着一种看待子侄一般的感情,也可以理解。
徐清麦这边已经收拾好了:“陛下,已经接种好了。接下来几天, 伤口可能会产生化脓反应, 也或许会有一场烧热, 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毋需担心。”
三省诸公们要求太医寺必须全程在一旁看护, 巢明自然应允, 安排了徐清麦与自己在宫中轮值。
徐清麦索性去给长乐公主等人做了一次时隔多日的日常体检——在熟悉了情况之后,她的固定出诊病人已经更换成了长孙皇后、长乐公主以及几位有品位的妃子。
经过这几年的成长, 长乐公主已经脱离了原来的幼儿模样, 开始有了一些亭亭玉立的小小少女姿态。她与她的母亲有些相似,虽然备受帝后宠爱,但并不骄横跋扈,反而待人谦和。
徐清麦和她相处得极好。
“公主的身体还不错, 身高和体重都没有太大问题, 牙齿也很好。”徐清麦检查完后笑着对长孙皇后道,“就是得要好好爱护眼睛, 虽然喜欢画画但也不能太过于沉迷,尤其是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
长孙皇后立刻对李丽质道:“你听到了?晚上就不能再画画了。”
徐清麦:“确实,晚上画画对眼睛损耗太大。虽然现在有近视眼镜了但佩戴起来总归是不方便的。”
李丽质窝在长孙皇后的怀里撒娇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玻璃窗户真的是好用,白天感觉都比往常要亮堂了许多呢。”
“要不说技术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呢。”徐清麦笑道。
门口有声音传来:“可是,有人说这些东西不过是奇淫技巧,让人沉迷于享乐。”
进来的却是太子李承乾和四皇子李泰。说话的正是李泰。
徐清麦看到他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孩子现在怎么越来越胖了?她记得自己被绑架之前,他都没有那么胖来着。
她立刻转头对长孙皇后道:“皇后,四皇子的体重不能再这么增长下去了。”
长孙皇后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四儿子似乎是胖了一点,但对于古人来说能吃是福,胖子同样是有福气的一种象征,因此她在此之前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此时听徐清麦这么讲,立刻就重视了起来。
“可是有何不妥?”
李泰也不服气地看着徐清麦。哼,大家都说他这是一种福气!
徐清麦忽略他的眼神,严肃解释了一番:“举个最简单易懂的例子,人的膝盖支撑着整个人的站立和各项运动,四皇子可明白?”
李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膝盖的负重是有限度的,八十斤的负重与一百六十斤的负重对于膝盖来说自然不一样。如果体重太大,对膝盖这些关节的损耗也就会更大。”徐清麦向在场几人解释,“而且身上的脂肪增多,会挤压胸腔空间,肺部呼吸和血液循环都会受阻。到时候”
她指了指脑子:“脑供血不足,呼吸困难这些都是会影响到生命的病症。”
长孙皇后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青雀,徐太医说得对,你的体重的确不能再增加下去了。你不能只沉迷于看书,还得要和你大哥一样,多多骑射才行。”
她决定等明日就与李泰的老师们商量出一个方案来,让他少吃多运动,争取体重不再增长。
李泰本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焦点却变到了自己身上,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颇为哀怨地看了徐清麦几眼。他知道,现在徐清麦所说的话,他的父皇和母后绝对是会听的。
他打算掰回一局,哼哼了几声:“徐太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奇淫技巧吗?”徐清麦宽和一笑,“不过是片面之语,并不值得讨论。”
这样的言论在这几年里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上这么一轮,她都已经懒得搭理了。不过既然李泰都提出来了,那必然还是要有所回应的。
“四皇子殿下,不知你所说的奇淫技巧是指眼镜还是指玻璃?事实上,玻璃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微臣的手术室在用到玻璃之后,就从每日只能开展一台手术进步到了现在每日可以开展三台手术。这都是因为光线的改变。而且,玻璃运用在书房里,同样可以降低大家患眼疾的几率。这些可都是对平民百姓们切切实实的好处。
“至于眼镜,若是现在有人说它是奇淫技巧,恐怕朝廷诸公和各位士子们就不会答应。”
读书人最需要眼镜这玩意儿。现在一开朝会,戴眼镜的能有过半,不是近视就是老花。
李泰:“可玻璃价格极贵,普通老百姓并用不起。”
“这是产能的问题,而不是玻璃本身的问题。”徐清麦回得也极快,“若是玻璃的产能能跟上,那价格就会更便宜。百姓们用上的可能性就会更大。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扩大产能,是鼓励大家去做技术上的创新,而不是因噎废食的认为玻璃只是供人奢华享受之物。”
她语速不停:“何为奇淫技巧?若是有人创造出玻璃,但只是将玻璃用来制造成各种精美和昂贵的装饰品与器皿,镶金嵌银甚至各色宝石,引得所有人竞相炫耀,那便是奢侈品,自然不可取。可若是将玻璃应用到实际的生活中,改善大家的生活品质,甚至推动了一些学科的发展,那便是有用之物。”
李承乾在旁边插了一嘴:“就好比孙仙长所说的显微镜?”
徐清麦所说的这些道理也是周自衡日常给他灌输的,他已经都听习惯了也渐渐理解了,因此并不怎么觉得新鲜。而被他这么一插嘴,李泰本来已经组织好的语言一下子就散了,不由得恼怒地瞪了一眼自家大哥。
不过在徐清麦从箱笼里笑眯眯地拿出来一个显微镜之后,所有的小心思都立刻消散了,激动的与长乐公主一起围了上来:
“这就是那个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显微镜?”
长乐公主眼睛亮亮的,向着徐清麦行了一个礼:“多谢徐太医。”
这正是她之前拜托徐清麦带过来的。
显微镜在孙思邈刚进长安的时候就流行过一阵子,但是很快孙思邈就进入到了研究牛痘的皇庄里,仅有的几台可以看到微生物级别的显微镜被李世民与几个大臣看了个新鲜后也立刻被太医寺给瓜分了。而接下来又是一系列的战事,他们这些小孩儿也就还没轮得上玩呢。
徐清麦笑眯眯的:“公主无需多礼,如今工部已经多做出了几台,正好拿过来给您看一下。”
让这些皇子皇女们也感受一些科学的世界,调动起他们的兴趣,这也是她早就“图谋”已久的小计策。说不定,最后也能成立一个大唐皇家学会呢?
于是,她积极地取了各处的水给几个小孩子看,显微镜下的微生物看得几个人“哇”声不断,仿佛置身于池塘一般。
长孙皇后也很惊讶:“没想到水中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看不到的东西,而且都还是有生命的。”
徐清麦:“这就是为什么水要烧开喝。”
长孙皇后忙不迭的点头:“确实应该。”
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胜过千言万语,立刻让长孙皇后对于宫廷里的卫生情况更加上心起来。
徐清麦还玩了一招厉害的,她取了一位内侍的牙垢,然后用显微镜观看,结果牙垢上密密麻麻的斑块和细菌让所有人都震惊了。长乐公主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泰和李承乾也都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所以一定要认真刷牙哦,否则牙齿上的细菌就会越来越多,就更容易生出各种口腔疾病。俗话说得好。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可真要命。”徐清麦依然笑眯眯的,但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几个孩子疯狂点头。
长孙皇后噗嗤一笑,亲切地拉着徐清麦的手:“听君一席话,真是比我说千遍都有用。”
她感叹了一声:“如徐太医所说,牙齿疼起来可真是生不如死。尤其是老人,牙齿若是出问题,生活便会变得极为困难。若是能从小的时候就开始教授他们要仔细刷牙,认真洗手,或许人的寿命都会要长很多。”
长孙皇后这几年与徐清麦经常相处,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不少来自于现代的一些知识。她本是聪颖之人,徐清麦并不意外她能有这样的见解。
徐清麦趁势道:“所以,若是有一个学堂,能够教导学生一些基本的知识,从微小的地方开始改变,积少成多,或许几十年下来,这些东西便深入人心了。”
长孙皇后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听闻你与三姐正在筹划一个女子学堂?”
“不过是有这么一个构想罢了。”徐清麦抿嘴笑道,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微臣的女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我与周寺卿日常都极为繁忙,根本无暇顾及。而长安城中的学堂似乎还是更偏向于教圣贤书。当然,圣贤书自然也是要学的,但为官之道却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所以,我与长公主便起了这么个心思。”
她当然不能说,我就是要培养一群女子去参与朝政,这样的话势必遇到极大阻力。一开始的时候稍微放低一下姿态,再迂回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许会是更好的方法。
果然,长孙皇后听了很意动:“徐太医这个想法倒是蛮好那你觉得小娘子们该掌握何种知识?”
徐清麦道:“首先自然是识字,识字是一切的基础。”
长孙皇后点头:“自然。”
徐清麦:“然后,便是算数。懂得算数,便能掌握中馈,与家中财务状况,不至于被下人蒙蔽。”
长孙皇后:“确实,女子更应懂得算数。”
徐清麦:“圣贤书,史书自然也要懂得一些,这些可以让人明白为人的道理。”
长孙皇后又点了点头,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身为一家主母,品格也是极其重要的。
在一旁正在和李泰以及长乐公主玩耍的李承乾听了一耳朵,忽然响起一句熟悉的话,正是自己老师周自衡曾经说过的:“读史使人明智,数学使人周密”
他一愣。这女子学校的本质好像与老师所说的培养人才并无什么二样嘛。
这时候,又听得徐太医道:“接下来的,自然是一些类似于陶冶情操的,琴棋书画。如果对骑射感兴趣的,也可以修习骑射。对刺绣等感兴趣的,也可以研习纺织与刺绣。另外,微臣还想要开设一门格物课与卫生课。”
原本还在玩的几个孩子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长孙皇后感兴趣的问:“何为格物与卫生课?”
“格物,便如显微镜这边,让小娘子们接触一些新事物。这并不能算是主要课程,而只是选修。这样,小娘子们在社交上也可以有话题可以聊。”徐清麦娓娓介绍自己心中对女子学校的设想,并且努力将自己真正的意图遮掩三分,“而卫生课,便是我刚才所说了。如何爱护牙齿,如何保持卫生,如何正确的对待生育”
听到这里,长孙皇后已经有些动容。
这几年下来,徐清麦也经常会给长安城中的贵夫人以及贵女们做一些生育方面和女性疾病方面的讲座,长孙皇后是很欢迎这类行为的。但因为太医寺中事务繁忙,这样的讲座也就寥寥几次,许多夫人们求到她面前希望多开展几次这样的活动,这可比什么宫廷宴会受欢迎多了。
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所学校
长乐公主已经举起手来:“母后,我想去这里上学!”
她在宫中的学堂可没这么有意思。而且夫子们往往更关注皇子,公主感觉不过是顺带去读读书的,没什么意思。长乐听徐太医的描述,已经十分心动了。
长孙皇后转向她:“长乐喜欢这样的形式?”
“自然。”长乐笃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妹妹们也会喜欢的。”
她转向徐清麦:“徐太医,若是真有了这样的学校,您可一定要记得邀请我去!”
徐清麦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微臣自然求之不得。”
李承乾有些若有所思,而李泰想了想徐清麦所说的课程设置,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对他来说,还是跟着大儒们学习更好。哎,其实他喜欢周十三郎,上次听过的几次地理课程让他念念不忘,可惜周十三郎是大哥的老师
李泰偷偷望了李承乾一眼。
长孙皇后对徐清麦道:“如此说来,我倒是对你们的这个设想感兴趣了。待三姐与你清闲下来,我便邀请你们来宫中,咱们也可以好好讨论讨论,看看最终能不能实行。”
徐清麦大喜:“有皇后这句话,微臣便放心了!”
有这个表态,这件事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女子学校,有没有皇后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
当晚,徐清麦在太医寺睡下,李世民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碍。
第二日也一切正常。
第三日的时候,李世民开始发起了低烧。
第242章 第 242 章
“温度并不高, 无妨。”徐清麦见李世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有些体热便用水银温度计给他测了个体温。
三十八点二度。
不需要太过在意的温度,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一同的巢明还是给他开了个清热降温的汤方。
宫中就这样忙碌了起来。
徐清麦重点查看了一下李世民手臂上接种的那个小伤口,它已经结了一个疤,而且有少许的溃烂迹象。长孙皇后看得心惊胆战:
“这个不会有事吧?”
“这是正常的反应。”徐清麦微微一笑,“说明种下去的病毒起作用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是好事。”
李世民和长孙现在对她极其信任,听了后立刻放下心来:“那就好。”
巢明:“陛下好生休息吧,如果有任何的不适立刻召唤老臣,老臣就在外间候着。”
他可没有徐清麦那么好的命还能在太医寺里睡一睡,巢明需要时刻守在李世民的身边, 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好在, 李世民的身体底子虽然在前期的征战中被亏空了不少, 但胜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第一天晚上低烧过后, 白天立刻就降到了正常的体温, 三天内也没有出现其他的症状。
而他胳膊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疤痕。
牛痘疤。
至此,世间第一位接种牛痘疫苗的皇帝诞生了。
“恭喜陛下达成前无古人的成就。”早朝上, 有臣子笑语晏晏地送上恭维。
李世民龙心大悦, 觉得自己现在即便是遇到痘疮瘟疫也不怕了,陡然像是穿上了一层无形的盔甲,安全感都重了几分。
当然也有臣子依然在质疑:“可这如何证明陛下接种了牛痘苗之后就会不惧痘疮?”
徐清麦无语:“要证明的话很简单,按照我们实验的做法, 去接触一下保存下来的痘疮病毒粉就行。但, 总不能让陛下真的去实验一下吧?”
抬杠啊这是!
提出质疑的人也语塞。
这时候,一道轻笑声传来:“我倒是觉得太医寺用了上千人实验得出来的结果已然是非常可信的。若是不信的人, 不接种就是了。我愿意做下一个接种者。”
从人群中闪身出来的却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平阳长公主。
李世民最后给他的这位姐姐安排了鸿胪寺的职位,正好这段时间和突厥以及依附而来的各大部落打交道,需要他姐姐这样柔中带刚又细致的性格。
已经磨合了几天之后,原本内心还颇有些微词觉得陛下给自己抬了一尊大神来的鸿胪寺卿已经没有任何意见了。
能干,的确是能干!
而朝中的臣子们当然也有一些人唧唧歪歪,但说实在的,指责女子上朝是有违妇道和天纲伦常这样的说法在之前徐清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高潮过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市场了。
不然,难不成你让徐太医也回家去后院待着去?
那可不行!
大家现在习惯了有徐太医所在的太医寺了,真要当了这个出头鸟,使尽了浑身解数真把徐太医给赶了出去,估计也就得罪了这朝中大半的官员了。而且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
有病难道就不治了?
于是,甚至有人私底下讨论:“往好处想,长公主可是女人,那她总比其他朝代里那些权势滔天的宗室藩王要来得好,您说对吧?”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基于这种种的原因,大部分的人对于平阳长公主上朝一事竟然就诡异的保持了缄默。
平阳长公主站出来后,徐清麦稍微转身侧对着她,两人隐秘地交换了一个一切皆在不言中的眼神。
大家在一些政见上或许各有各的方向,但是在这样的小事尤其还是利国利民的小事上,以后便是攻守相助的同伴,这是不言自明的默契。
“老臣也愿意接种。”第二个站出来的却是魏徵。
“臣也愿意。”李孝恭也站出来了。
“臣也愿意!”房玄龄也站了出来。
有了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带头,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大臣站了出来,徐清麦和巢明对望一眼,眼角尽是喜悦。
牛痘苗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保证疫苗的生产了!
“就咱们现在的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下朝了之后,徐清麦对巢明道。
巢明拧紧眉头:“这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徐清麦:“的确不是一蹴而就,可按照咱们现在的进度,想要让大部分的百姓们都能成功接种上牛痘,怕是要一两百年了”
在一旁的钱浏阳笑道:“看来,四娘应该是有想法了?”
徐清麦嘿嘿一笑:“倒也不算是什么太成熟的建议,还要靠大家来帮我把把关。”
她想要让各州县的医署都参与进来,直接将制痘的方法下发,或者是看看能不能改进一下工艺进行流程化。
另一位太医丞摇头:“可现在有太医署的州县实在是太少了,有的州县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在那儿,根本不抵用。”
其他几位也都纷纷点头。
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是骨感的。想要在各州县甚至是各个大一点的城都兴建起医署,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无疑是一个庞大的且艰难的计划。最困难的就是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大夫!
太医寺就那么点人,总不能长安城一个不留全放出去。
钱浏阳苦笑:“现在都等着太医院结业的这一批呢。还有两年好等,远水解不了近渴。”
徐清麦:“这一批里我估计有一半得要留在长安。”
悲田院也缺人!
钱浏阳转向巢明:“或许之前所说,在各州兴建医学院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否则总是会陷入到缺人的境遇里去。”
徐清麦莞尔,用后世的话来讲,现在的杏林就是一个朝阳行业,的确永远在缺人。
在一旁一直沉思的姚菩提道:“这也是后续讨论的事情了,先回到牛痘这边来。老朽倒是有个提议。”
大家都望了过去。
姚菩提抚了抚须,主要看向巢明与徐清麦:“如果想要加快进度的话,不如将各地的一些医学堂给纳入进来,让他们也参与。这样肯定速度会更快。如果担心他们唯利是图的话,可以先考察其名声,后续再由太医寺派出巡查去各地抽查。”
徐清麦沉吟,引入民营资本吗?这倒是个路子,只是监管的确是要更加严格
姚菩提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年轻气盛不愿意这样做,解释道:“也不是所有的医堂和民间的大夫都不可信。且,之前太医寺崛起,也无意间将各方医堂给得罪狠了,虽则咱们并不怕这些,但如果能借此事和他们缓和一下关系,也是个好事,后续形式更加便宜”
太医寺并不单单只提供医疗服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是统领和管辖天下杏林,而不单纯是压制和取代。
姚菩提说得不无道理。
徐清麦当然明白,即便是医学如此发达的后世,公立也不可能完全提供所有的医疗服务,必须要私立医院和无数的小诊所补充才能行。
她当即爽快点头:“我没有意见。”
巢明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敲了敲桌子:“或许正好可以借由此事将所有的医堂给管理起来。”
太医寺之前出了一个措施,想让各地的医堂去登记在册,日后要对里面的医师实行考核制度,每隔三年必须考核一次,成功后才能继续予以行医。这项措施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很多医堂的反对。
太医寺里很多医工与医师本来身后就有着各个医堂的背景,因此那段时间太医寺里的氛围都十分紧张。
听到巢明这般说,几个人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既然允许他们参与牛痘苗一事,那自然要乖乖地前来登记。”
“应该是我们只在已登记的和符合要求的医堂中选择合作对象。”徐清麦笑着纠正道,然后对着巢明竖起了大拇指,“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巢明呵呵地笑,领了大家的称赞。
倒是钱浏阳忽然想起来一事,转向徐清麦:“咱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徐清麦茫然:“何事?”
钱浏阳一拍大腿:“当时在姑苏之时,我等曾约定三年后在长安重聚,讨论医术,再造盛会,你们可还记得?”
姚菩提笑道:“老朽可没忘。从去年岁末开始,就有不少人写信前来相询,这三年之约还算不算数?我本是要来提醒你们的,结果就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
徐清麦苦笑:“太忙了。”
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焉:“是啊,实在是太忙了!”
谁能想得到,一个原本边缘的冷门衙门,到了现在能忙成这样呢?
巢明一拍桌子:“办!而且要大办!”
整个长安城,自从军队胜利凯旋归来之后,就笼罩在一片欢欣鼓舞的氛围里。当然,对于那些要执行实务的部衙来说,就是痛并快乐着,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要处理更多的事务。
户部和兵部要对底下的人论功行赏,调拨出切切实实的钱财和土地。
这样的事情,吏部和礼部也少不了。
鸿胪寺要和一大堆的突厥人以及其他大小部落打交道,还牵扯到如何安置,去哪里安置的问题,又有一堆衙门被牵扯了进来。
同样有关钱财和土地。
这也是最容易发生扯皮的事情。
在这样的背景下,虽然同样忙碌但事情却更单纯的太医寺以及司农寺就很让人羡慕了。
太医寺是忙着牛痘苗,而司农寺忙的,则是红薯苗。
虽则有官员一面酸溜溜一面不屑道:“不过是与一群泥腿子打交道,有什么好羡慕的。”
但说完之后,看看眼前的账簿,听着耳边的争吵,不由得暗叹一声: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去和一群农夫打交道!农夫们可没那么多心眼子!
而此时司农寺的门口,正围了一群从周边各地辛苦赶来的农夫。
他们都是来考巡田师傅的。
第243章 第 243 章
杨思鲁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声音都有些嘶哑,显然是刚刚用喉咙用得比较狠:
“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来的依然是以京畿一带的为主,最多也就是到关内五州。”
“喝杯山楂水,润润喉。”周自衡笑眯眯地推了一杯水过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的通讯效率,从年底到现在,一来一回,能传达到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尤其针对的还是农人。”
交通和通讯是如今他最头疼的地方。
一个召集令发下去,如果不走特急渠道的话,从发出到对方响应以及反馈动辄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起。黄花菜都凉了。而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走特急渠道, 这个是要占用很大资源的。
所以, 当杨思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周自衡十分感动。
去年年底,周自衡就派人前往江南, 想要让杨思鲁来长安帮他, 但因为自己的封赏还没有下来,职位也还没有安排, 所以他很诚恳的在信中说可能暂时不能给杨思鲁安排确凿的职位。
也就是说杨思鲁需要先辞掉自己干得好好的润州屯监的位子, 跑到长安来。唯一靠谱的就是,杨思鲁上次随他们一起来长安的时候,因为徐清麦一直在看宅子和铺子,他便跟着置办了一个宅子和一个铺子, 跑过来不至于连个住所都没有。
当时杨思鲁新婚燕尔, 周自衡特意在信中叮嘱,如果想来的话不着急,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慢慢来也不迟。但没想到随后徐清麦被绑架的事情竟然传到了江南,杨思鲁听了后立刻打包了行囊,不顾天寒地冻,硬是一路乘船换马车地赶了过来,就是觉得自己可能会帮得上忙。
只是道路实在难走,在他们从突厥回来后,杨思鲁才到。
但周自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难忘看到杨思鲁风尘仆仆出现在自家门口的那一幕。
他们不单单是下属,更是朋友。
正巧很快自己的司农寺卿职位就下来了,而原本的司农寺卿崔善为也如愿所偿的去当了礼部侍郎。上任之后,周自衡第一件事就是上奏给朝廷,为杨思鲁争取到了一个从六品的司农寺丞的位置。
然后,他又给随喜放了良,将随喜塞到了司农寺里担任录事,负责联络和管理红薯苗一事。随喜识文断字,而且跟着他跑田地跑了好几年,学了不少东西,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极有经验。
后续周自衡还打算从江南将林十五给调过来,不仅仅是因为他需要在司农寺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也因为实在是太缺人了!
司农寺里,做文书性工作的吏目和低级官僚是不缺的,之前崔善为担任司农寺卿时更喜欢的也是这一类人。而那些对农事更有经验,言语笨拙,只知道闷头在田地里干活的那些人则不是很受待见,往往在长安留不久,都会被打发到各地的屯署去。
周自衡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给找出来,然后召回来,经过培训后再放回到各地去,或者是直接组成巡田师傅去各地巡回教学,和他在江南做的事情倒是有些相似。
“识字的人多吗?”他问杨思鲁。
杨思鲁想了想,忍不住摇头道:“识字的倒是多,但一看人就知道是没下过地的,不过是家里有些田地,便也算是农户了。真正会下地那些,念过书的寥寥无几,不过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几个常见的字罢了。”
周自衡有些唏嘘,忽然怀念起简体字。
简体字就算有百般不好,但在简单好记好推广上是没得说的。
“实在不行就放低要求吧。”他揉了揉额头,“最紧要的是先把各处屯署那些能干活的人给调上来,再发函去催一遍。另外,不单单是屯中的吏目,那些有经验的屯户也可以。”
杨思鲁迟疑了一下:“寺卿是想要继续开夜校?”
周自衡差点没忍住笑,主要是从杨思鲁这么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唐世家子弟的嘴中能说出“夜校”这个词,说明他真的学到了精髓。
他点了点头:“实在不行就只能开夜校了,先从教人认字开始。所以接下来的面试你要注意一点,可以不识字但脑子一定得要灵活,要能接受新事物,这样才能学得下东西。”
杨思鲁:“是,卑职明白。”
他恭谨地退了出去。
周自衡叫住他:“今天晚上来家中吃饭,若是晚了,便直接在家里歇下就行。”他促狭道,“趁着弟妹还没来长安,先轻松轻松。”
杨思鲁嘿嘿一笑,点头应下,然后又挠了挠头:“英娘从未离开过润州,待她到长安后,若是徐太医有空闲,也不嫌弃她愚笨的话,还望能好好的指点提携一下她。”
这话自然是谦辞。
周自衡却摇头失笑:“哪有在外说自己妻子愚笨的道理?你这话虽然是自谦,但若是传到英娘耳朵里,怕是她也要不高兴的。被有心人听了去也容易造成误会。”
杨思鲁一愣,随即惭愧道:“寺卿教训得是。”
周自衡高深莫测:“作为过来人给你传授一招,包你后宅安宁。”
杨思鲁虔诚地看了过去。
自己上司与徐太医之间的感情,他一直都羡慕得很。因此对周自衡所说的夫妻相处之道,也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其实很简单,”周自衡挑起眉,“那就是多夸夸她,不要管对错,夸了再说。当然了,要夸得言之有物,不能胡乱夸,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需要情绪价值的。反正家中琐事又不涉及到朝堂上的原则问题,那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夸!凡事先挑剔三分的,那即便说的是正确的,也惹人嫌弃。
没看即便是魏徵魏相公,在给陛下谏言之前都得先要夸一夸做足了铺垫才开口吗?
杨思鲁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他会回去好好揣摩揣摩的!
待他出去后,周自衡敲了敲桌子,将思绪回归到了正事上。他开始泡茶,先慢慢的研磨茶饼,一边想着开办夜校一事,暗道:或许正好可以用这一招来试探一下世家们的反应。
垄断了知识的世家们士族们对于贸然推广全民教育势必是会很不爽的,但若只是教导一些农夫识字,想必他们不会放在心上。温水煮青蛙,便是如此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司农寺招人和下发红薯苗是同步进行的,在许多农人都往长安涌入想要去碰碰运气的时候,新上任的司农寺录事随喜也带着人带着红薯苗来到了之前受灾严重的关内五州。
他们首先到的就是利州。
窦伯也跟在了领种子的队伍里。不过因为村里里正的不给力,他只知道朝廷要下发粮种,却并不知道下发的是什么粮种,很多人还以为是和以往一样的麦种。
“是麦种的话可太好了,”有农人的脸上浮现起欣喜的光,“以往可都是要咱们去借兴生来买的。”
是的,在遭灾过后,农户们家中往往不会有存粮,为了活下去吃掉下一季或者是第二年的种粮也是常事。按照以往的流程,他们会成为流民,迁徙流浪到另一个地方讨饭吃,一些人将自己卖身为奴,一些人成为佃户,幸运的一些人得以返回到家乡修葺修葺屋子和田地继续生活。
至于粮种,借高利贷从地主手上、粮商手上来买。还不上的话,就重复前面两部分人的人生选择。
这就是一个很难打破的循环。
但这一次,经历过两朝的窦伯却感觉到了不一样——他们不用跑了,在家乡也能吃得饱了!不用把力气花费在路上,还有余力来收拾收拾自家的土地。而现在,还有免费的粮种可以拿!
不过,在接到粮种的时候,很多人还是有点惊讶。
“这是何物?不是麦种吗?”
“也不是粟。”
这东西,似乎是刚从地里面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长得敦敦的很是壮实的样子。
窦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郎君,请问这是何物?”
原本还在花名簿上一个个划名字的随喜皱起眉,这才意识到不对:“你们的里正没有和你们说过?”
窦伯和其他人茫然地摇了摇头:“并未曾听说”
随喜将笔啪一声放在桌上,气得牙痒痒:“这是红薯!”
他抬头看了看围绕在身旁的人,索性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将一旁的薄册子卷了卷做了小喇叭的样子,对着喊:“乡亲们,今日你们领的粮种叫红薯!是我们司农寺周寺卿培育出来的!
“这东西,如果好好种的话,亩产可以达到几十石!”
底下顿时一片喧哗。
“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不好种,红薯比起麦子、水稻来算是很好种的!到时候司农寺还会有巡田师傅来教导你们到底要怎么种。”随喜大声喊道,他随着周自衡种红薯已经种过两茬了,对它的特性十分了解。
有人在底下忽然喊道:“谁知道亩产几十石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你们骗我们的呢!”
“就是!我就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定然是骗人!”
随喜站得高,将那说话的几人的穿着样貌记在了心里。他心中重重哼了一声,居然玩这一套?他在江南时就曾经见识过!待会儿便让人跟着看看到底是哪家人派出来的,不是原本想要靠着高价卖粮种的地主就是不良粮商。
用郎君的话说就是,顶风作案,罪加一等!
“安静!安静!听我把话说完。”他喊了几声。
农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虽然算是后世社会学家口中所说的“乌合之众”,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但也不蠢,他们的情绪不会靠那么几句话就被煽动起来。
毕竟,之前吃了朝廷赈灾的粮,还记在心里呢。
随喜抓住安静的时机立刻喊起来:“这红薯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够抵抗飞蝗!”
窦伯一下子就抓紧了手里刚领到的红薯,颤颤巍巍问:“郎君此言当真?!”
“真,这可是寺卿亲口所说!”对于随喜来说,周自衡说的必然是对的,“你等可知,蝗虫喜欢将虫卵产在地里,所以如果天公不作美的话,犯过蝗灾的地方很容易在来年继续再犯!可如今有了这红薯苗,就再也不用怕了!”
窦伯闻言点头,他见多识广,知道这位录事所说的不假,这也是他正担忧的地方。
“红薯”窦伯立刻下定决心,“小的回家后立刻便将它种下!”
“我也是!”
“我也是!就这么多也浪费不了多少地,种在屋后面都行!”
“要是能多发一些就好了。”
整个场面的氛围顿时就振奋了起来。
“想要多种那就得靠你们自己收了,若是丰产了司农寺也会来收红薯苗。”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粮种推广到其他地方,随喜笑道,“好了好了,领到了的先别走,待会儿会有人来给你们开课,教你们怎么种红薯!”
而原本那些想要挑点事的混在农夫里的人灰溜溜的走了,又被随喜暗中叮嘱着身边小吏随身跟了上去。
按照周自衡所说的,能当场算账的就当场算了,不能的记在本子上以后再算。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利州城里查处了好几家粮商,而原本有些嚣张的豪强们也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新上任的这位司农寺卿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还是不要在农事上和他纠缠了。
也有士族反应了过来:“怎么?如今司农寺竟然要总揽地方治粟之权不成?”
第244章 第 244 章
另外一位拿着扇子的文士笑道:“并非如此, 治粟之权还是在各地的主官手中。只是”他凑了过去,用手挡住嘴巴小声道, “在下听闻,司农寺将会设置一个治粟主簿的职位,派遣到各州去,辅佐主官指导辖区内的农桑一事。”
对于这些想要上进的士人们来说,这可算得上是个大新闻。
得到消息的那人眼睛一亮:“可当真?”
“在下的妻弟便在司农寺中担任一小吏。”文士潇洒执扇,颇有些自得之意,“司农寺内部如今为了这些出缺可都抢破头了。”
“总不能真从那些只会种田的泥腿子里选吧?”
文士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周寺丞怎么想的?不过若是能延续下去,依在下看,日后进司农寺怕是也要成为让人趋之若鹜之选了。”
别看只是一个主簿,但他的前头带着“治粟”二字。劝课农桑可是一地主官的大事, 若是能在地方上积累一些治理经验, 日后调任其他职位想来也会要更容易一些。
对面那人也不停点头, 想来也是很心动:“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位周寺丞是什么性情?”
“听闻是个极为实干之人, 同时也是天子近臣”
两人正在喁喁私语之时, 却听得楼下街道上传来喧哗声,推开窗户往下一看, 却是对面的粮铺老板正被衙役带走, 然后在铺子上贴了白色封条。
“看不清形势的蠢人”文士喃喃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正是春耕之际却玩这等花样,算是正好撞上了。”
不过, 衙役来得这般快, 却也让两人对司农寺如今手握的权力以及朝廷对于农事的看重又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悲田院。
“你的手术定在三天后,到时候会有护士来向你交代手术前的一些注意事项。”徐清麦给符离检查完身体之后, 直起了身子。
符离随着他们一起回京,但他需要慢慢走,因此比他们晚了一旬的时间才到。不过徐清麦给他留了一位太医寺资深的医师一路照顾他,所以路上的身体情况维持得还不错。
在他到达长安之后,徐清麦立刻联系孙思邈、钱浏阳以及姚菩提等等当世名医为符离进行会诊,先是看看能不能有其他不动手术的方法能够解决他的病症。
不过在会诊过后,大家一致认同手术或许才是最佳的方案,虽然成功率也很让人揪心。
但没得办法,不手术只能等死。
符离依然是半躺在病床上,脸色比起在突厥时似乎更红润了一点。不过徐清麦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病情有所好转,而相反是因为肺部进一步的受到挤压,呼吸不畅所导致的。
徐清麦强调一句:“你的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
符离艰难地开口:“我知道的,我相信你,徐太医。”
他住在悲田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偶尔也下地去走走,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也通过这些见识知道了在云中城的时候,徐太医一直拒绝给自己立刻动手术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比起悲田院的条件和人力,云中城实在太简陋了。
原来中原的医学竟然已经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管中窥豹,符离觉得突厥输给大唐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说不定还是件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好的事情。
徐清麦看了看在一旁的萧皇后,萧皇后也点点头:“徐太医,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义成公主死后,劼利可汗对自己这个儿子不闻不问,萧皇后便充当了符离的亲人,一切需要签字和同意的都是她来办。
萧皇后送徐清麦出病房。符离住的当然是悲田院的贵宾病房,单独的一个小院子,很安静。不过透过院子的月亮门依然可以看到外面行色匆匆或是去送医嘱或是去给其他住院病人拿药的护士们。
偶尔还能听见从更前面门诊院子那边传来的轻微喧哗声。
徐清麦与萧皇后寒暄:“您在长安一切住得可习惯?”
不久前,李世民给萧皇后赐宅于兴道坊,又封了杨政道为员外散骑侍郎,颇为礼遇。也让两人安心在长安待下来。萧皇后就算是想要回江南,也得等符离的手术结果,再看着杨政道在长安扎稳脚跟才行。
或许,这会是漫长的一段时间。
“与你便说实话,竟有些不习惯了。”萧皇后苦笑道,心中不无感慨:“我这一生,从江南到长安,从长安到洛阳,又到突厥,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哪儿都不习惯了。”
哪里都不是家。
她在突厥怀念的长安与江南,或许也只是自己记忆中的城池,而不是现实中的。
“不过,”萧皇后打起精神,脸上又露出笑容,“如今的长安在我看来,却是面目为之一新,虽则不熟悉,但我觉得这样的长安,才是长安应该有的样子。”
所有人脸上挂着的是笑容和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畏惧与惶恐。
徐清麦莞尔:“您若是在长安再住段日子,或许也会喜欢上这样的长安。”
萧皇后是这样的女人,看似柔弱实则强大,无论在哪里,陷于什么样的处境都能够坦然面对,把日子过好。徐清麦是很佩服她的。
又聊了几句,徐清麦便从悲田院离开了。
她今日要提前去丰邑坊。
之前徐清麦一直劝身边的亲朋好友趁着现在长安城的宅子与铺子价格尚低的时候买一点。要知道,她虽然不懂历史,但也听过那句历史上第一首控诉房价的诗,“长安居大不易”!
可见,以后长安的地价肯定是要往上攀升的。
于是,在她的劝说下,杨思鲁买了房,刘若贤家中这次也让她带来了银钱打算置产,甚至连莫惊春都攒了一些钱打算去看看小宅子。徐清麦是打算借钱给他的,她这个徒弟出身孤苦没有家人,她身为师傅只能代为操心一点了。
而安氏和徐子呈在开了药饮子铺后,攒了一些钱,徐清麦与徐二娘又各自资助了一些,终于成功在挨着西市的光德坊置下一个小两进的宅子。明日便是搬家的吉时,身为女儿,徐清麦今日自然是要过去帮忙收拾的。
一到了丰邑坊的家中,早就被徐二娘接过来的周天涯就跑了过来抱住徐清麦的腿:“阿娘!”
徐清麦抱起她,然后没抱动。
“长大了,阿娘都抱不动了。”她笑了起来,拍了拍周天涯的头,“你没捣乱吧?”
周天涯不满地道:“我才没捣乱呢,舅舅都说我收拾得可好了!”
徐子呈从里面走出来,赶紧道:“对对对,我们小天涯收拾得可好了,快去休息休息,和絮儿玩去吧。”
周天涯得到了赞美,这才开开心心地转头去找絮儿玩。徐清麦看着徐子呈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想也知道这丫头是帮倒忙了。
徐子呈被她一笑倒不好意思起来:“的确是没捣乱,就是一定要什么都她来,然后慢悠悠的一个一个包,还一定要包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致力于研究把书包成圆形,把碗和杯子用包裹皮捏成兔子
徐清麦哈哈大笑:“你们是真干活,她是过家家玩呢。”
徐子呈:“过家家?”
“这不重要。”徐清麦轻咳一声,她走到内院,却见徐二娘、安氏和薛嫂子、赵阿眉还有阿莞等等都在这里帮忙。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街坊的大婶阿婆。
看到徐清麦进来,她们慌忙站起来行礼。
徐家四娘子如今可是大官呢,还日日能见到皇帝皇后,可不是以前那个在坊里面那个沉默寡言的内向小娘子了。
徐清麦赶紧让她们不必多礼,怕她们不自在,便与安氏等人去了内室帮忙收拾一些体己。
她问徐二娘:“姐姐是不是也要搬到城里面来住了?”
之前徐二娘就已经买了宅子,和这次的新宅还在同一个里坊,只是一直都没有搬家。
徐二娘笑道:“的确是要考虑搬过来了,主要是絮儿也不小了,该考虑给他在城中找个老师或者是好一些的私塾上学了。四娘可得好好帮我找找。”
徐清麦立刻应下来:“没问题,我让十三郎去寻摸寻摸。”
正巧她的女校也要找合适的老师。
“不过如果是私塾的话,如今大部分都还是其他家里的族学,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的话我们再找找看怎么先把絮儿给塞进去。”
徐二娘帮了自己许多,絮儿的上学问题徐清麦肯定是要上心的。
赵阿眉也有这个烦恼:“如果娘子的女校能有成功开起来就好了。”
她从来到长安后一直打理徐清麦手上的产业,和徐二娘也很熟悉了。徐二娘奇道:“难不成你还想把你家的小郎君给塞到女校去不成?”
徐清麦也打趣:“那即便也是我,怕也是做不到的。”
“那倒是不敢想。”赵阿眉笑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有了这么一间女校,那过不了多久城中肯定会有人效仿,到时候怕是公开的学堂和私塾也能多一些,咱们这些老百姓也能有个选择。”
现在大多数的学堂不是族学就是家学,和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实在没什么关系。
徐清麦颔首:“这倒是很有可能。得有第一家冒出来,起个带头的作用,后面自然会有跟风的。你也别急,我若是寻访到了好老师或者是好私塾,让你家的小郎君和絮儿一块去便是了。”
这么能干和值得信任的心腹,也是要诚心相待的。
赵阿眉听了后自然大喜,连忙起身谢过。
阿莞在一旁微笑听着,手上不停。她现在就是跟着赵阿眉做事,历练了几年后,从原本善堂那个怯生生的小孤女出落成了现在这般做事爽利的样子。她原本是想要考太医院的护士,但现在又觉得成为一个女管事,如赵阿眉这般似乎也不错。
一行人忙活半天,当天晚上徐清麦和散值后赶来的周自衡一块在丰邑坊歇下了。
第二日,按照孙思邈特意选出来的吉时,一家人和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一起热热闹闹的将家给搬了。
新家更宽敞也更大,像是个殷实人家的样子了。
徐清麦和周自衡的同僚中有不少人让家中下仆送了礼物过来,门前车水马龙,倒是让周围的邻居吃了一惊,打听了一下之后便也都纷纷送了贺礼和帖子过来。
想必,日后徐家的邻里关系应该会处得极好。
安氏眼中含泪,去先夫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对徐子呈道:“现在咱们家日子也算是蒸蒸日上,你的亲事也该定办上一办了”
徐清麦笑看着徐子呈和安氏还有徐二娘斗嘴,抬头看向院落上方澄澈的天空。
她与周自衡为了这次搬家都请了一日假,待到第二日上朝结束后,却被工部侍郎阎立本给拉住了。
“昨日就找你们,今日可算是见到了!快,随我去将作监看个好东西!”
第245章 第 245 章
阎立本, 工部侍郎。
他原本是刑部侍郎,那时候因为刑部的事务和徐清麦曾经对接过两次, 主要便是死囚解剖以及解剖图示。阎立本对于人体构造显然也是很感兴趣的,但并非因为医学,而是出于对绘画的兴趣。
后来,他兄长阎立德升任为将作大匠,阎立本也从刑部调到了工部,成为了工部侍郎,兼任将作少监,两兄弟一起主持了不少工部的大项目。如今,阎立德正在为李渊营造皇陵,而阎立本则负责管理将作监。
将作监是个好地方, 这里面集中了整个大唐最优秀的工匠们。大至宫殿、官廨以及各处皇亲国戚的宅院、民间的各项水利工程等, 小至贵人们所爱的一些精美器皿、金玉珠翠等等都是由将作监负责。
周自衡有段时间很喜欢来将作监, 包括他所献上的望远镜以及玻璃等物,后来也都是由将作监改进和制造的。也因此, 他与阎立本的关系很是不错。
属于一起吃了几次饭之后, 便被阎立本追着要为其画像的关系。
周自衡与徐清麦跟着他往将作监走,将作监的工坊靠近内苑, 很偏僻的地方, 需要骑马才能过去。
“阎侍郎想让我们看的是什么?”徐清麦好奇问道。
而且还一定要叫上她,想必是和她有点关系的东西。
阎立本如今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出身显贵,气度潇洒, 闻言一笑道:“待看到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总之,绝对是能让十三郎与徐太医惊喜之物。”
既然他这么说了, 两人自然也只能乖乖跟着他进了一处工坊。
进去之后,周自衡眼睛一亮,似乎就发现了什么:“这是?”
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东西吗?
阎立本脸上笑意加深,立刻唤来管事拿了一叠东西过来,却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纸张:“去岁末,我与二位聊到纸张,可还记得否?”
周自衡和徐清麦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当然记得!”
当时阎立本因为玻璃之事来家中与周自衡和孙思邈讨教,天色晚了便索性留下来吃晚饭。几人在这个时代属于难得的对工匠以及技术并无偏见的,因此聊得十分投契。言语中,就谈到了纸。
徐清麦与周自衡一致认为现在的纸张太贵太难获取,是限制了知识传播和社会进步的一大痛点。一本书动辄就是几百文甚至更贵,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
现在大部分的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往往是买不起书的,借来誊抄是他们唯一能够拥有书籍的途径。但即便如此,纸张的成本也能让人避退三舍。
阎立本便随口问了一句,那有何方法可以降低纸张和书籍的成本?
两人按照自己记忆里的一些零碎知识讲了些,但其实他们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过几日就将这事给忘记了。徐清麦在云中的时候还想着等过段时间闲下来就让周自衡研究研究怎么造纸。却没想到一回来,阎立本就能给到他们这么大的惊喜!
“这就是阎侍郎新造的纸?”徐清麦从管事手中接过那叠纸张,然后分了一半给周自衡。
说实话,这纸张的手感以及观感都不如他们平时常用的宣城郡的纸,也就是著名的“宣纸”的前身,要知道那可是贡品,洁白稠密,纹理纯净。
眼前的这些纸张偏黄,而且摸上去毛毛的,略显粗糙。
周自衡却爱不释手,抬头问道:“阎侍郎可是用了新的原料?”
阎立本含笑道:“正是!那日十三郎对我说不妨试试竹子和秸秆,我心想,或许真的能行。召来工匠试验了几个月,还真的造出来了!”
现在的纸张制造所用原料一般为藤以及青檀木树皮等,这些植物生长起来极为缓慢,一旦大肆砍伐就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恢复。就好比剡溪古藤,据说产地的状况就已经不如以往,有远见的名士曾经发出感叹,估计最多百十年,剡溪一带的古藤就会被砍绝。
所以,原料稀少以及难处理便是如今纸贵的原因之一。
可竹子与秸秆却不一样,它们随处可见,生长迅速。竹子甚至是草本植物,一场春雨就能哗啦啦的长出来。若是能改用它们来造纸,成本得降下一半。而若是能不那么讲究工艺,不把纸张当做奢侈品来对待,还能再降下另一半。
阎立本估算了一下成本,说了一个数字。
徐清麦:“这个价钱听上去还是不错的,若是能够配合上印刷术,想必书籍的价钱也能被迅速地打下来。”
阎立本微微扬起头,得意道:“印刷术我也已经安排匠人们去研究了,说不得几个月后便又能让你们看到新东西。”
印刷术同样是那天晚上聊到的。
周自衡却是对着他一拜:“若是真能让书籍变得易得,让求知的门槛变得更低,阎侍郎必然能够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阎立本被他夸得十分开心,但脸上还是要矜持一下的:“十三郎谬赞了,若是没有你们给出的灵感,这件事却也不会如此容易。”
谁不喜欢青史留名?
做这些东西比营造宫殿和一些大的工事可要轻松多了,而获得的成就与收益却可能要更大,阎立本被周自衡描绘出来的画面捧得轻飘飘的,当即决定保留住这个造纸小工坊,让这些工匠们多研究研究,说不定还真能获得不少成果。
周自衡试写了几张,然后将它们还回去,又给他出主意:“工部可以成立个纸坊嘛,与其将官廨钱拿出去让捉钱令史来生钱,不如直接用纸坊来生钱。”
开个官造纸坊,也不过分吧?总比官方放高利贷来得好啊。
阎立本有些心动,不过他的出身让他对于商之一事本能的有些抵触:“这样岂不是与民争利?不太好吧?”
“怎么会是与民争利?”周自衡眼睛闪了闪,开启了自己的忽悠时刻,“这明明是带动民众一起致富。您也是接触过工匠的人,这样的纸张一旦投入到市场,您猜市场上的那些造纸匠会花多长的时间破解这些纸张的秘密?”
阎立本笃定道:“一年,一年足矣。”
有的时候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老工匠琢磨琢磨就能破解。而且处理这些东西的工艺并不比处理藤和树皮来得复杂,反倒更没有门槛。
“那一年之后,市面上必然就会冒出不少造纸的工坊和商行,做的人多了,纸张便也会更便宜了。”周自衡笑道,“如此,工部和朝廷赚钱了,那些造纸坊也赚钱了,而读书人们也获得了实惠,这可是双赢,不,三赢的事情!”
徐清麦微笑看着周自衡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虽然他说得也没错就是。
阎立本顿悟了,双手兴奋的一拍拳:“然也,然也!还是十三郎脑子灵活,我这就和尚书说去!”
卖纸卖书这样的事情怎么会铜臭呢?这可是雅事!
打定主意的阎立本对周自衡十分感激,打算到时候在奏疏中将他的名字也给添上。
到了临别的时候,他旧事重提:“待到空闲的时候,十三郎与徐太医可一定要让我给两位画像才行啊!放心,只需坐上半日即可。”
身为一个画家,阎立本也不是每个人都想画的,有人约他画像他根本都懒得搭理。但看到周自衡与徐清麦之后,他却觉得这就是他一定要画的人,不管如何,非画不可!
徐清麦点头如小鸡啄米:“自然,自然。”
那可是阎立本啊!
如果不是去年末的那堆烂事儿,她早就喜滋滋地当了阎大家的模特了。
于是,双方都很满意的告了别。
到了马车上,徐清麦都忍不住笑意:“阎立本的画,欧阳询的字,集邮的感觉可太好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吴道子与颜真卿”
还有李白和杜甫算了,这两人肯定是等不到了,而且安史之乱
“现在不一定能有安史之乱了。”周自衡安慰她,又笑道,“倒是纸张变便宜了,印刷术说不定也提前发明出来了,李白和杜甫们或许会变得更多了。”
徐清麦幽幽道:“后世的语文课本又得要厚上一两成了。”
说完后,两人都忍俊不禁。
徐清麦兴致勃勃:“要真到了这时候,我的计划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周自衡:“嗯?”
徐清麦举起一只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一曰,《柳叶刀》!”
又伸出另一只手:“一曰,《大唐医学会期刊》!”
对标《新英格兰医学期刊》和《美国医学会杂志》。这个念头她想了其实很久了,碍于客观条件一直没有成行,如今正逢马上就要举行医学聚会,倒是可以切实的提上日程了。
聚会完之后出个期刊,将大家讨论的内容和一些经验技术集结起来出成册子。待这个做法成为惯例之后,医学聚会的含金量就可想而知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阎立本将纸张成本打下来,又发明印刷术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周自衡哈哈大笑,鼓掌道:“有雄心,有壮志!我支持你!”
想了想,他觉得这件事其实是可行的,也来了兴致:“再来个《自然》和《科学》,或者叫《格物》,《博物学》也行,说不定到了百年后,真的能将这个时代的学术氛围改变一二。”
两人畅想未来,就连晚上都睡得特别的香。
第二日,徐清麦精神奕奕来到了悲田院。
孙思邈、姚菩提、钱浏阳、高禹与刘若贤等人已经都到了。
今日是给符离开刀的日子。
第246章 第 246 章
给符离动的这次手术是很高规格的, 大佬们都来了。主要也是因为徐清麦所诊断的这个病情实在是太稀罕,大家都想要来研究研究。
惯例, 姚菩提与高禹负责针刺麻醉,刘神威负责监控符离的生命体征,刘若贤、莫惊春和侯远道还有另外一个在外科方面有所出头的医学生负责给徐清麦当助手。
手术护士则是阿软。
孙思邈、钱浏阳则主要是围观。
这里面的大部分人已经是徐清麦很熟悉的手术班底,而在此之外,如果有人临时出了意外,也能迅速就在太医寺里面找到可以替代的。外科人才储备比起前两年来说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因此,徐清麦颇有些欣慰。
“脉搏和心跳都正常。”高禹报告道,“已经进入到麻醉状态。”
徐清麦:“那开始吧。注意姿势,不能完全平躺,否则会有窒息风险。”
几个人一起上前才终于将符离调整好了姿势。
手术单子被铺上, 确定手术范围这些都是刘若贤之前做惯了的, 但她这次也惊了一下:“这次范围有点大啊”
开胸手术, 她也是头一次见。
“所以大家打起精神来,随时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徐清麦提醒了一声, 又交代莫惊春:“待会儿好好拉, 我要充分的手术视野。”
莫惊春很沉稳的点了点头:“明白了。”
“这场手术会很长时间,可能会很累, 你们自己安排好换手的人。”
侯远道立刻站了出来:“我是第二位。”
几个人井然有序地做好了分工, 已经不用徐清麦再提醒。
在自己熟悉的氛围里,徐清麦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节奏。这次因为要锯断肋骨,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后, 她终于看到了被打开的胸腔, 以及几乎占据了整整半边胸腔的瘤子。
而原本的左肺真的被挤到了一边,已经萎缩成小小一团。
围过来看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嘶”的声音, 倒抽一口凉气。
钱浏阳:“这么大的瘤子,这小子能活下来还真是运气。”
孙思邈:“还能遇上四娘,说明他命不该绝。”
他心里大致推算了一下,如果用纯内科的手段的话,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有些病症上面还是直接上外科手段更加直接有效果。
刘若贤:“这肺还能用吗?”
“看看能不能恢复一些功能吧。”徐清麦道:“待他醒来问问他,这瘤子可不可以拿去给学生们看看,若是能保存起来作为标本就更好了。”
刘神威:“我倒是可以琢磨一下。用生石灰或许可行不过,四娘为何要保存这个?”
“自然是用来教学。”徐清麦小心翼翼地寻摸着这瘤子与周围组织的联接,快速思索着切除方案,“这样的病例可不常见,保存下来很有意义。”
这个切除手术即便放在后世也很难做,心脏大血管和肺门的组织结构已经被巨大的瘤子压到不可见了,需要一点一点的寻找。也就是徐清麦在虚拟手术室里模拟过多次,才能迅速的找到入手的地方。
否则,开胸时间太长也很容易让符离就此一命呜呼。
孙思邈:“是这个理,老道可以试试看。”
接下来徐清麦没有再说话,如何在不伤到主要血管以及周边内脏的情况下成功剥离这个瘤子是需要全神贯注的。身边拉着手术牵开器的人已经从莫惊春换成了侯远道,而高度集中精神之后,她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被细心的阿软用纱布给擦拭干净了。
从始至终徐清麦都没有抬起过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好了!”
站起来之后,直接头晕眼花了一瞬,好在眼疾手快的刘若贤在背后支撑了她一下。
徐清麦苦笑:“许久没有做这么长时间的手术了。”
孙思邈:“你主要是之前劳累奔波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待会儿我给你开个补气养血的汤方,得要好好补一补才行。”
徐清麦连忙谢过他的好意。
钱浏阳有些感慨也有些遗憾:“成为外科医生还真的需要一个强壮的体魄。尤其是和骨头相关的。”
莫惊春和侯远道露出笑容,亏得他们平时一直有强身健体,才没有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徐清麦笑道:“也不单单是咱们,患者的身体素质也很重要。也多亏符离以往身体健壮,才能成功熬下来。但凡换个人,今日都不会这么顺利。”
既然瘤子已经取出来,手术室里原本紧张的氛围就变得轻松了下来,大家也会开始说说笑笑了。徐清麦对此很满意——手术医生很有多种,有那种严肃认真的,也有那种动不动就怒骂助手和护士的,也有大讲特讲颜色段子的。因为一刀下去掌握着患者的生死,所以压力太大,大家总归要通过各种手段来发泄情绪。
而她是属于比较难得的在手术中情绪能一直维持平和的,以前就深受手术间护士们的喜爱。
不过,说笑了一会儿,高禹的声音忽然紧张起来:“老师,他的眼球好像转动了。”
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手术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了。
刘若贤看了看还没有被关上的胸腔,脸上逐渐浮现起一个惊恐的神色。
“别急,我来。”坐镇后方的姚菩提和孙思邈立刻上前,将已经有些慌乱的高禹给替换了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两人不过是讨论了两句后姚菩提立刻拿出金针来刺向了符离的另外几处穴位,等了大约几分钟之后,符离的眼球运动立刻停止了下来,又开始进入到了深度麻醉状态。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徐清麦在内。
姚菩提呵呵一笑:“这也是针刺麻醉第一次运用在这么长时间的手术里,看来的确和之前有些不同,得要好好记载下来。”
徐清麦已经退到一边去歇息了,只用眼神关注了刘若贤和莫惊春手上的动作,闻言心中一动:“姚公可有兴趣将针刺麻醉的要点和经验写成文章?最近我有个想法”
她将自己想要创办医学期刊的事情告知了手术室里的各位。
大家都很感兴趣。
钱浏阳:“这点子好,不过,这听上去就像是个医书的集合?”
“还是有些区别的,”徐清麦笑道,“如今大家可见的医书往往是名医们在老去之时根据自己一生的行医经验写下的。而医学期刊,不拘于投稿者的身份,即便名不见经传,但只要他对某一个话题,当然了,是与医学有关,有着独特的见解,有实例或者是实验的数据作为佐证,就可以刊登。”
她蓦然想起来一事,转向一旁正在收拾器械的阿软:“就好比阿软之前的一篇,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阿软差点没把手中的钳子给掉到地上,张大了嘴巴:“我的吗?”
徐清麦莞尔:“对啊。”
她也没想到阿软竟然给到了她一个惊喜,对其他人介绍道:“阿软写了一篇关于护理在战争救治中所起到的作用,里面有关于护理加入到救治前后的死亡情况对比,挺有意思的。”
可以看到在护理工作介入后,受伤士兵的死亡率下降很多。
阿软受宠若惊:“我,我也是在若贤娘子的建议下才写出来的,她帮了我不少忙。”
“那你就是第一作者,她可以作为第二作者。”徐清麦道,“里面有部分内容还可以斟酌一下,我若是指导了你,那这篇文章上还可以标注指导老师,徐四娘。”
“那到时候老道要好好拜读一下阿软的文章。”孙思邈笑眯眯道。
能进入到手术室里的都是对新事物很包容的人,因此对护士工作的重要性也都是认同的,当即都恭贺了阿软几句,阿软的脸都变成红番茄了。
一行人又转到对期刊的讨论上来。
徐清麦:“期刊的时效性也要比医书更强。目前我的想法是,一年一期。这样有新的发现和新的技术,也能很快传播给其他人。”
姚菩提有些不看好的摇头:“恐怕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大公无私的公开自己的医术和发现。”
“总归是有这么一部分人的。诸公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徐清麦笑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徐清麦:“而且人家既然贡献出了知识,那自然也要获得相应的待遇才行。名和利,总得有一个吧?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两个都有。”
姚菩提和钱浏阳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俩还是不太适应徐清麦将名利二字那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和他们以往的作风以及提倡的品格完全不同。
孙思邈则十分淡定。道家嘛,讲究的就是道法自然,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徐清麦嘴角笑意加深,见他们只是不自在却没有反驳,便继续说下去:“若是成功发表,便有不菲的稿费,同时自己也能在杏林中扬名。而若是以后有人用他的理论和经验又发表了文章,那需要在文章里加以引用,否则便有抄袭之嫌”
专利是暂时搞不起来的,但后世的稿酬和引用以及影响因子什么的却可以先搞一搞。
大家讨论得兴致勃勃,徐清麦趁势向众人约了稿,而刘若贤几个学生也都跃跃欲试。就这样,徐清麦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又接手符离手术的收尾工作。
将手术线剪掉,她抬起头欣喜宣布:“好了,关胸成功!”
这场手术有惊无险地落下了帷幕。
自有护士将符离推到外间等待着苏醒,大佬们都有事在身提前走了,徐清麦在清洁区外的椅子上坐着,想要休息一阵儿再走。
手术结束后,最忙碌的是阿软,要清洗所有的手术器械。
她看着阿软忙碌,总觉得今日的阿软与以往有些不同,似乎有那么些娇羞是因为自己在手术中提到了她写的文章?
这时候,刘若贤凑过来,悄悄说道:“老师,阿软有话想要和你说。”
徐清麦挑起眉:“发生了什么?”
刘若贤看了一眼阿软,嘿嘿笑道:“有人想要上门来向阿软提亲!”
徐清麦:!!!
第247章 第 247 章
“有一种亲手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周自衡见徐清麦回来后就无限感慨的样子, 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徐清麦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今日在手术区, 她和刘若贤将阿软盘问了个彻底,总算将情况给问清楚了。
提亲是刘若贤调侃,但男人却是确有其事。
阿软忙不迭摇头:“我们之间来往是很正当的,从来没有私相授受!”
原来,是她在前线的时候认识的一位年轻校尉,一个是伤患,一个是护士,互相有了些朦胧好感。阿软本以为待到战事结束后就天各一方了,没想到这位校尉却因为庆功典礼一事来到了京城。
阿软有些害羞:“他来悲田院换药,正好遇到了我”
听上去的确是一段浪漫的故事。
徐清麦笑着对她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如今你的父母并不在, 那我便是你的家中长辈。你若是愿意, 便让他备齐聘礼,按照礼节来提亲, 我自然会答应。”
还会给阿软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不过在此之前, 要先让人去探听一下这位校尉的具体情况才行。
阿软高兴地应下
“我只是感慨,我们刚到这儿的时候, 阿软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空有一身蛮力,咋咋呼呼的。”徐清麦比划了一下,阿软的身高那时候才到她的胸口,后来吃得好了, 身上长肉了也长高了, 性格也变得沉稳下来了,“然后, 感觉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就要议亲了。”
她有些犹豫:“是不是有些早?还不到十九岁!”
“用咱们的观念来看自然是早了些。”周自衡道,“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也不算早了,可能大家还觉得有些迟了。”
唐人男子晚婚的比较多,女子却很少,十四十五岁出嫁也是常事,尤其是之前乱世时还可以更早一些。
徐清麦摇摇头:“如今很多人家都知道太早结婚不好了,我觉得再过几年的话,情况肯定不一样。”
这也得益于她一直以来关于晚婚和优生优育的宣传。
徐清麦想了想又失笑道:“不过这话说得好像我不同意她的亲事一样。”
周自衡很明白她的心理:“你待她如妹妹一般,自然是要好好考察一番的。不过,主要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徐清麦点点头:“当然。”
周自衡看向在院子里跟着薛大练习扎马步的周天涯,心里忽然酸溜溜的:“若是有一日,天涯忽然说她看上了一个郎君,要嫁给他”
徐清麦噗嗤一笑:“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周自衡面色严肃:“可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吧?不行,我得好好教一教周天涯,可不能轻易被人骗了去。这个时代的郎君们,可没几个好的。”
做朋友没得说,但如果是用后世老丈人看女婿的眼光来看都不太及格!
那些有通房有侍妾的,还喜欢去青楼找人吟诗作对的,统统不行!
徐清麦笑了笑:“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的确是不能让她轻易被人忽悠了去。”
夫妻俩在瞬间达成了一致
符离在动完手术第二天才醒过来,中途一度让人觉得他醒不过来了。好在高禹和刘神威不分昼夜地守着他,愣是用一手金针将他的命救回来了。
只是状况依然不算太好。
徐清麦也松了口气,她可不想看到自己的患者挺过了手术却没有挺过术后,虽然这种情况也挺常见的。
“接下来慢慢恢复吧,”她给符离做了个检查,也有些心惊胆战的,“创口太大,太伤元气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的管床医生是谁?”
侯远道站了出来:“老师,是我。”
徐清麦看了他一眼,是个沉稳的,便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让他有问题随时找这边轮值的太医。
高禹也插话道:“我这段时间就睡在悲田院吧,有事情也能帮得上。”
他的金针术已经获得了姚菩提的几分真传,在这两天里的确是派上了大用场。
沈永安不甘示弱:“也可以排我的班。”
有人愿意站出来,徐清麦自然答允。悲田院现在的排班大部分都被人接受了,但大家对住院部的夜班却有颇多怨言。资深的医师和医工们本来就要在宫中轮值,自然不想要多出几个晚上的工。于是这边的夜班一直都是以医学生偏多。
学生们的积极性颇高,有时候还要竞争上岗。
比如此时,跟在徐清麦身后的其他医学生对着两人投去了羡慕的眼光。这可是个大手术!能够参与本身就是老师们对他们自身实力的一种肯定。
如刘若贤、莫惊春、高禹与沈永安等就不用说,本来就是名师之徒,但侯远道现在这个江南来的草头医,竟然也出息了!
有人在心中暗酸,不过却也没辙。外科是个极容易衡量出水平的学科,在初期的时候,胆子大不大,手稳不稳,缝线技术怎么样都是一目了然的,即便是酸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的确是出类拔萃。
当然,也有人看到的是侯远道日复一日的刻苦,佩服他的心志,并且以他的经历来鞭策自己。
徐清麦将自己身后跟着的这群学生不同的神情都收入眼底,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她对于外科专业的整体情况还是挺满意的。现在医学院里专注于外科专业的学生大概一百多人,而里面冒尖的也有三四十人,在这些人成功结业后,整个杏林的外科局面必然会为之一新。
“走,去下一家。”
正巧轮到今日她大查房,带着学生们风风火火的便去了下一个院子。
现在悲田院住院部的病床基本上全满,而且院外还有不少的来自各地的患者正在辛苦等待。这里面也发生过不少的龌龊事,比如负责管床的医工收受了不少贿赂,被撸下去两个,还比如有富人直接用金钱甚至是权势逼迫穷人让出好不容易排到的床位等等。
徐清麦有心想要打击这种情况,却也明白不可能完全的根绝。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多建悲田院,多做义诊。
查完所有的病房之后,又看着刘若贤以及莫惊春这两个目前除自己之外唯二可以主刀的人做了两个小手术,徐清麦这才收拾东西往平阳长公主府走。
今日平阳长公主宴客。
来参与的都是城中贵夫人,比如河间郡王妃还有其他几位王妃,以及一些国公夫人。徐清麦立刻明白,恐怕这是平阳长公主为了女校的事情正在争取这些贵夫人的赞同票。
河间郡王妃本来就与徐清麦交好,当即就投了赞成票:“凭什么那些郎君们就可以上学堂,小娘子们却不能?就该好好建一所女子学堂,到时候我正好将家中的孙女给送过去。”
旁边的淮安郡王妃调侃道:“那您可得催催崇义他们快些生出女儿来。”
河间郡王妃大笑:“就算是为了这学堂,也得多生几个。”
一群人都笑起来。
如今对女子的约束并没有那么的大,大部分的贵夫人们听了学堂的一些课程设置和办学理念之后,都生出向往来,几乎没什么反对的声浪。
还有人从史书中找出例子来为女子学堂做理论上的支撑:“昔日东汉和熹皇后就曾开设学堂,而且还是男女同堂,史书留名。如今咱们不过是开设女子学堂,风气清正,想必那些言官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平阳长公主与徐清麦都赞同之极。
平阳笑道:“那就劳烦诸位先为咱们的女子学堂举荐一些好的夫子,琴棋书画、经史诗文,算学墨学,功夫骑射,不拘是哪方面,也不拘男女,只要是学识过人,人品正直,都可以的。”
她们打算收的是几岁的小娘子,因此没那么多约束。
大家自然一一应下,说回去便好好物色物色人选。
这件事情便十分轻松地定下来了。待到宴会结束,贵夫人们自然有她们的取乐游戏,而平阳则与徐清麦在书房中商议最近朝中正在讨论的受田制。
大部分人都觉得直接延续之前的制度即可,但平阳却提出来要恢复到北魏时的政策,对女子授田!
朝堂上自然是议论纷纷。
平阳据理力争,对女子授田有助于更好的恢复人口,也更有利于农事,如果觉得单身女子完不成那么繁重的农事和徭役,那可以适当的减免或者是根据女子的体力来减少受田的额度,但不应该完全剥夺对女子的受田。
有些官员觉得在恢复人口和农事上,平阳说得的确有道理,站在了她这边。
但也有官员依然认为取消女子受田是给普通平民家庭减负,坚决站在了反面。当然这个阵营里自然不缺少只是因为看不惯平阳的性别以及她为女子争取权益的人,甚至这样的人还是挺多的。
“实际上,本质是因为这份提案让他们看到的利益还不够大。”徐清麦也觉得头疼了,“所以才没法这么干脆利落的就通过。”
“利他”才是为自己争取权益时最佳的武器。
平阳皱起眉:“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徐清麦有些愁人的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我再好好想一想”
回到家,她刚想对周自衡开口诉说一下自己的烦恼,却见他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从各处调来的纺织工和纺织机都已经过来了!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羊毛了!而且,我找到了棉花!”
第248章 第 248 章
在大军回到朔县的时候, 周自衡就已经让人给京城以及康有德等人送来信,让他们找找市面上最好用的纺织机以及最有经验的织娘。
康有德本就派了商队去高昌给他找棉花, 结果商队因为天气以及战事的原因迟迟未归,直到昨日才带着满满的几大车棉花回到了京城。康有德知道这是周自衡等了许久的东西,立刻便来找了他。
“高昌国倒也有些心眼,”周自衡笑着对徐清麦说道,“他们的棉花里都去掉了棉籽,不过康家的管事也机灵,知道我肯定会更看重棉籽,便将棉籽混在了其他的种子里给带了回来。”
白叠布是高昌国的特产,也是他们的朝贡之物。
徐清麦:“居然是有点保密意识的。”
周自衡对此也颇为赞许,虽然这个措施让他得到棉花颇费了一番功夫。
徐清麦问他:“那你记得黄道婆的纺织机是什么样子吗?”
“当然不记得!”周自衡理直气壮, “我也就只在历史书上和博物馆里看过几眼, 能记得才怪。不过, ”他很快就恢复了信心:“但我有金钱大法!”
徐清麦忍俊不禁:“金钱大法好啊。”
“那是。”周自衡往椅背上一靠,“虽然这个时代没有黄道婆和珍妮, 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智者, 让织娘们和木匠们去操心这个吧。”①
他觉得历史上的纺织机之所以会在某一段时间发展停滞,或许是因为懂纺织的不懂机械, 而懂机械的不懂纺织, 当黄道婆这样兼通两者又有着智慧和执行力的人出现后,才有了跨越式的发展。
所以周自衡打算自己出资成立一个项目组,让织娘们与大匠们一起参与,再使用金钱大法, 想必最终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羊毛同样可以采取这样的方式。
徐清麦也点头赞同:“若是纺织业只能做起来, 倒是件好事。不仅创收,而且还能真切的让老百姓们得到实惠。买到保暖的衣服和被子也好, 种棉花也好,还可以自己做个小作坊”
她眼睛一亮:“你说,我能不能用这个作为切入点来推动女子受田的事情?”
她本来就是想和周自衡说这个来着,当下便将自己发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自衡:“快,帮我们想想对策。”
周自衡沉吟了片刻:“如今大家都习惯了不受田给女子的政策,如果要改变的话,的确是阻力颇大。你想想,这多出来要授出去的田地可是实打实的一笔。”
徐清麦:“所以还是得要让人看到好处才行。否则,女子不受田,千百年来成为了惯例,即便是到了咱们那时候也有些积习难改。”
周自衡一直转动着桌子的自制铅笔,显然也陷入到了思考当中:“其实均田制在百年后估计就实行不下去了,天下人口是一直在增长的,除非乱世,否则不可能负增长,那怎么一直有那么多地等着去分呢?土地兼并可是葬送几乎每一个封建王朝的大问题!”
徐清麦:“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但现在也得要先让女子上桌了再说。”
即便是商业经济再怎么发展,但华夏是以农耕为本质的文明,有没有被排除在分田这件事之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周自衡:“女子受田四十亩,同时还要负责徭役的话,的确是负担极重。”
徐清麦:“所以我们想要争取的只是二十亩。”
周自衡却摇摇头:“不不,必须先争取四十亩。”
徐清麦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道:“掀屋顶和开窗户的道理吗?”
周自衡挑起眉:“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有道理!鲁迅先生诚不我欺!”徐清麦举双手赞成。
“你们的底线最好定在十亩左右。”周自衡大概计算了一下农耕技术和机械逐步发展起来后,现在耕作一亩地所需要用到的劳动力。现在亩产提高不少,十亩地好好种,如果规划得当,还能种点红薯什么的,对于一个现在的农村女性来说是可以负担的劳动量,而且产出也足以养活自己。
“底线十亩,超过的自己争取”徐清麦衡量了一下,“也行。”
提出要四十亩,大家都不能接受,然后慢慢降低,到十亩的时候,说不定就觉得能行了。
“把数据放上去,十亩地需要用到的劳动量,能够提供的产出,尤其是能够给朝廷多提供多少的税和粮食。”周自衡做这个工作却是很顺手了,“再有就是,看看谁在反对,是因为什么在反对,能够找人私底下去游说游说会更好,逐个击破。”
徐清麦猛地抬起头,有些晕乎:“要这样吗?”
“不然呢?”周自衡一摊手,索性将她拉到怀里充当自己的人肉抱枕,“虽然现在政治氛围算得上清明,但政治毕竟是政治,换汤不换药。而且现在还是封建王朝的政治,相信我,这一招或许才是最管用的。”
徐清麦喃喃道:“可我之前都没有用过这一招。”
而她的好几次辩论和争取都赢了。
“那是因为你的实力就摆在那里。”周自衡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并且与有荣焉,“一力降十会,自然不用考虑这些手段。”
徐清麦嘴角翘了翘:“倒也是,而且太医寺的地位也比较特殊。”
和众人的健康息息相关,并且不涉及到各方势力的核心利益。
然后又苦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她认可了这个做法,打算明日便与平阳长公主说。
“对了,那纺织?”徐清麦想到刚刚的点。
周自衡锁起眉头:“纺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很难作为助力。它的意义只能体现在后面,如果各处的纺织工坊真的建立起来了,女子作为熟手织工自然能获得更多的收入。”
收入和家庭话语权息息相关。
徐清麦也只能放弃之前的想法,有些沮丧,但很快又重整起信心:“看来,就只能用你说的那招了。”
“有数据做支撑,再加上能争取到原先一部分的反对人士的话,我想陛下与朝廷诸公必然会再重新思索其中利弊。况且,陛下对长公主素来信任尊敬。”周自衡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游说的时候千万不要流露出任何的女性主义,只要把重点停留在这是长公主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提案,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失了面子上。”
女性主义在这时候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只能猥琐发育。
徐清麦自然也明白,但此时却也有几分的不爽:“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她即刻撑起身子来,让自己从周自衡的怀抱中挣了出来,跳下椅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
周自衡挑起眉,啧一声:“你就这么过河拆桥了?”
徐清麦哼哼两声:“现在看了你们这些男人就烦,离我远点儿!”
周自衡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只能沉默应下这份无妄之灾。
第二日,平阳长公主听了之后,细细思索了一番,最终也认同了这个方案。
她感慨笑道:“周十三郎倒是个难得的,还会为此出谋划策。”
即便她与柴绍夫妻感情和睦,甚至柴绍也支持她活跃在军中,但在这些的事情上,柴绍也往往只是并不劝阻,却不一定能理解。平阳有的时候会想,这种不劝阻或许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是公主。
不过,夫妻相处,不必深究,有时候糊涂也一点也好。
徐清麦腼腆微笑着领了这声称赞,并没有多说。
平阳长公主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徐清麦不知她是怎么去游说那些反对派的,但在一旬过后,朝中的风向的确是悄然发生了改变,针对女子受田一事,支持和反对的居然能打个平手。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世民带着李承乾来到了周自衡在长安城外的田庄上。
他的工坊就设在这儿。
之前他邀请了李承乾来看今天要举行的一项和棉花有关的活动,但却没想到李世民也跟着过来了。
李世民一双凤目中含着笑意,却用不满的语气道:“周十三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新东西怎么不邀请朕也来看一看?”
他也想要出宫散散心啊!一直憋在宫里面处理政事,还要听魏徵与言官们唠叨,也是很累的!
周自衡能说啥?当然只能连忙致歉然后认下这份罪责:“是臣的不是,想着陛下政务繁忙,您时间宝贵,怎么会想要关注这样的小事”
李世民似笑非笑:“怎的?承乾就有空来关注这些小事了?他的学业可也不轻松呐。”
周自衡:“”
这简直没法说话了!
李世民看到他的窘态,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难得看到周十三你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走吧,让朕也看看你到底又鼓捣出什么新的玩意儿来。”
其实他今日过来是因为李承乾来请求出宫。
若是换成别人,李世民恐怕就要驳回去了,想也知道不过是一些斗鸡走狗的玩乐之事罢了。不过,既然是周自衡,他却来了兴趣,而且还放下了手上的公文悠哉悠哉地跟了过来。
周自衡恭迎这天家父子俩进到庄子里。
其实他今天要给李承乾看的也不是别的,而是后世都已经快失传的一项技艺——手工弹棉花!
看了半晌,李世民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对周自衡叹道:“你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这分明就是关系到民生的大事!”
第249章 第 249 章
周自衡通过将作监认识了很多出色的工匠。有很多工匠并非将作监的人而是自由身, 但会被朝廷抽调来将作监服役,往往是一两个月就结束。周自衡找到其中的一些人, 和他们签订了条件优渥的契约,让他们留在自己的农庄里专职研究各种和纺织有关的器械。
不单单是纺纱以及织布,所有处理棉花和羊毛的流程和步骤,都可以研究是否能用工具和机械来替代。只要是能提高效率或者是优化成品,最后一经采纳,都能得到高额的奖赏。
“而且,只要你们最后制出了纺纱机或者是纺织机,都可以用你们的名字来命名。”周自衡放出终极诱惑,“如果是团队的贡献,那你们拥有为这台机器自主命名的权利!”
他鼓励匠人们与织娘们合作, 成为小团体。
能够选上去将作监干活的都是手艺活已经十分出色的匠人, 家境和生活水平其实都不错的。他们对金钱的渴望或许没那么大了, 但对于扬名这件事却是很看重的。
而织娘们,也眼睛一亮——她们浸淫纺纱织布多年, 对于这些机械非常熟悉, 虽然不懂木匠活,但谁敢说她们对此没有自己的想法呢?
而且, 周寺卿在农庄中给他们设置了很好的生活条件, 吃穿不愁,住得也不错,让人省了后顾之忧。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下, 整个庄子里的士气是很高涨的, 所有人都十分积极踊跃。
弹棉花的机械就是他们所创造出来的第一个成果。当然,周自衡根据后世看过的视频给了他们一些小小的提示。
康有德送来了整整好几大车的棉花, 周自衡将大部分留给了织娘们让她们研究如何纺纱,一部分便打算来做个被子做个棉衣——这是最直观的可以呈现出棉花保暖性的方式。
于是,李世民与李承乾就兴致勃勃地看着工匠在用新纺出来的棉纱线在四方框架上变幻不同的方向拉网线。工匠在这样的注视下,额头都要冒汗了。
李承乾好奇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在织网,太子殿下再看会儿就知道了。”周自衡知道匠人紧张,连忙回答道。又赶紧让这天家父子在一旁坐下,奉上茶水与小食,像是看百戏一样看人弹棉花。
他拿来工匠纺出来的纱线呈给李世民看:“陛下请看,这就是棉线。”
李世民拿过来捻了捻,又扯了扯,然后扯断了。
一瞬间的沉默后,他清了清嗓子:“这线未免也太容易断了。这能做什么?”
“陛下乃神力,能开两石的弓,想要扯断一根小小的棉线自然不在话下。”周自衡小小恭维了一下他,夸得李世民嘴角微微往上翘,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尤其是在和魏徵朝夕相处之后。
周自衡话音一转:“不过这棉线的确是韧度还不够,用来织布还差了些,但用来辅助做一床被子却是够的。”
“原来是做被子吗?”李承乾着迷地看着匠人绕来绕去,最终织成了一张白色的细密的网。
然后有匠人推来了两小车的洁白的棉花。
父子俩站了起来,饶有兴趣:“这就是棉花?”
李世民越看越眼熟:“朕似乎曾经在御花园中看过此物,还称赞过它开花时洁白如云原来,这竟然不是观赏之物?”
他们都是用来赏花的。
李承乾肯定道:“儿臣也曾看过。不过近两年见得少了,许是已经不时兴这东西了,都更爱牡丹等艳丽之物。”
难怪他没在长安见过周自衡的嘴角抽了抽:“陛下,棉花的作用可大着呢,大到”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可以将一国的经济格局全面颠覆!”
明朝的衣被天下、十九世纪英国的纺织革命都是从棉花、羊毛这样的纺织品开始的。
李世民拿着棉花仔细端详的手都被他说得停在了半空,看了看自己手里一朵洁白的比起牡丹等花来丝毫不觉得起眼的棉花,又狐疑看向了周自衡:“周十三,你这话是否太夸张了些?”
周自衡一笑:“陛下,还真不夸张。待会儿微臣可以给您算算帐。”
李世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可!你的算账本事,可是户部的那些老油子们都佩服的。”
几人在一旁说话的时候,匠人已经将棉花铺在了木台子上,又拿出了长长的弹弓,开始了弹棉花。在弓弦的振动下,棉花如雪片一般飞起来然后又坠落而下,弹弓发出了时而高亢时而又低沉的声响。
“这是让棉花变得更加蓬松。”周自衡解释。
他其实还在想可不可以用机械来代替这一步,但可惜现在还没有做出来。
趁着弹棉花和摊绵絮的间歇,他让管事拿了之前就做好的夹棉的小棉袄过来。是很简单的一个马甲款,可以穿在襕袍里面,新做的棉袄又轻又暖。
李世民很感兴趣地试穿了一下,不过穿了片刻就觉得身上燥热起来,瞪大了眼睛:“的确是保暖!”
这样的一件小棉袄,竟然可以媲美皮毛!
而且,棉花比皮毛可易得多了!只要种下去,就可以获得这么保暖的东西
“你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相反,这是关系到民生的大事!”李世民又不是庸主,迅速意识到了棉花的价值,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待他看到做好的棉被之后,这份感慨就更加深重了。
或许刚刚周自衡所说这东西能颠覆一国经济格局并非夸张。
他甚至拉过周自衡的手,感动极了:“周卿!你这是为大唐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啊!”
如果他能听到“大唐有你才真是了不起”的台词,恐怕会将写出这句话的人引以为知己。
倒是在一旁的李承乾有些懵懂:“的确是保暖,但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很多吗?”
就好像他身边的人,一到冬天都穿各式皮毛,再不济也有丝絮填充的衣物,有的甚至有从大雁和雉鸡身上拔下来的绒毛,都非常的保暖。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那你可知,那些并不富裕甚至有些贫苦的普通百姓一到冬天穿的是什么?”
李承乾颇为心虚的回忆了一下几年前自己还在宫外生活时看到过的民间景象:“应该是穿麻衣?”
他也是聪慧之人,话说出口便知道刚才是哪儿出了问题,面红耳赤,低下头去:“是儿臣想当然了,未曾考虑周全,还请父皇责罚。”
李世民叹口气:“你这孩子与朕不同,从小便生活在了皇城,对民间的情况还是陌生了些。承乾你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成为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君主!”
李承乾的汗都出来了。
周自衡作为老师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学生得到这样的小小的教训,这足以让他从此印象深刻。不过作为臣子,他还是得打个圆场,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臣还在江南的时候,因为那边芦苇多,很多百姓是用芦苇絮来填充棉被和衣物,再用茅草做褥子,不过芦苇絮太过轻飘,保暖效果并不好。”
李世民是见过百姓生活的,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早年生活,声音带着唏嘘;“我曾见过有百姓因为买不起厚衣,而用楮树皮缝起来做衣裳,因为树皮够厚还可以挡风”
底层的人,苦起来那是真的苦啊。
他拍了拍旁边已经做好的小棉被,激动道:“周卿,你说若是朕下令让每家每户都种植棉花,可否?”
这不就是后面朱元璋推出来的植棉令吗?直接成就了松江一带的衣被天下。
周自衡立刻道:“陛下圣明!棉花的确值得如此推广!不过微臣觉得强制的政令不免过于被动,不如再下令,若是每户种植超过多少亩,便可免去相应的徭役或赋税,或许民众的积极性会更高。当然具体的亩数还得要再商榷。”
李世民含笑听着,然后转头对李承乾道:“承乾可看到了?推行一项政令是需要有手段的,这才是考虑周全的做法。你给朕上个帖子来,写仔细了。”
后面一句却是对周自衡说的。
周自衡立刻应下,趁机又道:“可否让太子殿下也参与其中?正好可以从头到尾的参与一件事情,还能多了解一下民情。”
最近李承乾的学业应该是很辛苦的,情绪也比较紧绷,周自衡决定解救一下自己的学生。
李世民没考虑多久便应允了:“也好,承乾,你便跟着周卿好好干!”
李承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明朗起来,情绪也兴奋了:“儿臣遵命!”
师徒俩交换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之后,周自衡又带着两人看了看羊毛纺纱的进展,同样获得了帝王的赞许,打算把这一项纳入到对突厥安置的考虑范畴里去。李世民又打算赏一个牧场给他,让他在里面养羊,省得还要通过商人去关外收购,太麻烦。
一切进展顺利,自然神清气爽。周自衡回到家的时候脚步生风,喜笑颜开,但一进内院却看到徐清麦脸色不豫。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问,然后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表现,嗯,应该不是自己,顿时有了底气,“谁惹你不高兴了?”
徐清麦冷哼一声:“还不是想要来向阿软提亲的那位卢校尉!他们俩的婚事怕是吹了!”
第250章 第 250 章
周自衡听了之后, 第一反应是放下了心。
还好还好,不是自己的锅。
然后他关切问道:“怎么了?这件事情起波折了?之前不是说这几日便会遣媒人来家中提亲吗?到时候咱们便将阿软收为义妹。”
徐清麦被他这么一问, 情绪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最终只能叹一声:“算了算了,终究不是一路人,没法走在一起。”
她便对周自衡详细诉说起来。
另一边,阿软与郭敏君还有刘若贤正在升道坊周边的小食肆里聚餐,也正提到了这件事情。
长安城的商行货栈集中在东西二市,但在一些居民众多的里坊也有着一些小铺子,如杂货铺子医馆等,方便百姓们日常所需。后来管控得没那么严了,就悄没声息的又多了一些小酒铺与小食肆。这样, 即便是每日黄昏入夜时里坊大门一关, 里坊内的热闹还能持续大半个时辰。
而升道坊自从有了悲田院之外, 便成为了城中热门之地。围绕着升道坊的那几处里坊,房子赁价水涨船高, 里面的铺子自然也越来越多。而一直在升道坊里待着的医学生们, 也早有自己心仪的小酒肆小食铺,功课做完之后或是在悲田院里工作结束后, 也会三五成群地来这边打打牙祭。
刘若贤等女子在一开始的时候还会比较谨慎低调, 但两三年过去了,悲田院中的女子越来越多了,所有人也都习以为常,她们便也早就加入到了这快乐队伍里。
温上一壶茶, 点几个菜, 聊聊天,吐槽一下在悲田院里遇到的各色奇葩, 小娘子们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今天的话题却并不是奇葩,而是关于阿软的婚事。
郭敏君蹙眉,小小声问:“你与那卢校尉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了?或许,你再去与他说说?”
阿软大大咧咧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哼了一声:“有什么好说的?娘子有句话,我觉得极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是那等保守之人,想要娶只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妻子,那与我便不是一路人。”
刘若贤赞同道:“即便是他现在因为不舍而答应你,但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时的妥协甚至是策略。待到娶你进门之后,自然有千百种方法拖着你不让你来悲田院当值。”
是的,阿软与卢校尉之间的矛盾就在于卢校尉居然要求阿软在成婚后便辞了悲田院的这一份差事,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他在这次大战中获得了不小的军功,原本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一跃成为了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再往上,就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
卢校尉觉得,自己的地位足以让妻子不用出门抛头露面,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吗?
阿软当然不答应,卢校尉也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郭敏君觉得他的出发点也并不是坏心。
阿软却问她:“若是你,你会想要放弃现在的差事吗?”
郭敏君一愣,认真思索起来,半晌后她苦笑,虽然艰难但依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两位朋友:“说真心话,我可能无法像阿软一般坚决”
而且说不定会纠结着纠结着就答应下来。
一边是官夫人,一边是悲田院中的小护士,这差别太大了。
“这并不是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刘若贤拍拍她的手,善意道,“这只是两种不同的人生选择,没有高下之分。”
郭敏君看向阿软:“可阿软却为何能如此坚定?”
阿软一愣,对啊,为什么呢?自己在听到卢校尉说的话时下意识的就觉得反感。
她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咀嚼,待到吃完后也终于整理出了心中的答案:“可能是因为我在娘子与郎君身边待久了,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尊重吧。”
刘若贤嘿嘿一笑。
她转向郭敏君解释道:“这位卢校尉本身就是在军营中接受救治的时候认识的阿软,他应该早就清楚阿软的差事就是这样子的。”
郭敏君有些糊涂了:“的确是如此可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呢?”
刘若贤嘴唇勾了勾,神情竟然有几分和徐清麦类似:“这就奇了怪了。那他既然想要娶的是养在深闺中的娘子,那为什么当时却又要纠缠阿软呢?”
阿软也看了过来,这其实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我猜,”刘若贤侧头想了想,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或许是他看上了阿软温柔细心会照顾人,但是他实际上想的是这份温柔细心最好只是为他一个人而服务,而不顾阿软本身就如何想,这就是自私。他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的需求。”
阿软忙不停颔首:“而且他还和我说,日后你便不用再去军营中抛头露面。我听了后十分生气!”
刘若贤皱起眉来,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你倒是未曾与我提起过这个!”
这真真让人听了生气!
就连郭敏君这样更糊涂一些的,性格也更软一些的娘子也觉得不对起来。
“什么叫抛头露面?”刘若贤不忿道,“哼,他以为悲田院中的女护士和医工们是什么人!”
郭敏君喃喃道:“用得上但是又看不起”
这话却是在之前一位富商将悲田院中的一位女护士纳为侍妾之时,她听徐太医说的,如今却忽然想了起来。用得上女护士们的护理经验,但是却看不上她们的家世和出身。于是,便随便给个侍妾的身份就打发了。
她还记得当时徐太医冷笑了一声:“这是富商的做法,平民的做法是娶回去,甚至还要依靠妻子的薪资来维持家用,还要让她生儿育女,但私底下却嫌弃她的差事抛头露面,不够恭顺,不守妇道。”
这样看来,这位卢校尉算是比富商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
“老师的话就是很有道理。”刘若贤算得上是徐清麦的头号粉丝,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带着点骄傲的模样点头道。
“那是自然。”阿软是第二号粉丝,立刻接道。不过她毕竟也是当事人,总归还是有点伤感的,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将桌子上的菜狠狠吃了大半盘,这才觉得自己的情绪有所恢复过来。
“算了算了,与其成亲后再因为此事争吵,现在暴露出来问题说不定还要更好。”第二号粉丝问头号粉丝,“娘子说这叫什么来着?”
刘若贤想也不想的:“及时止损。”
“对!”阿软拍了一下桌子,倒是更像以前大喇喇的她,眼睛里也重新带上了神采,“能及时止损,你们要为我高兴才对!”
几个茶盏碰在了一起。
郭敏君看向她们俩,忽然笑起来。
刘若贤:“你笑什么?”
郭敏君憨憨道:“我觉得刘娘子与阿软姐姐比我聪明多了,到时候我若是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听你们俩的话。我若是糊涂了,还请姐姐们敲醒我。”
阿软拍了拍她:“放心,我肯定会直接说的,只要你到时候不嫌弃。”
刘若贤抿嘴一笑,又生出感慨:“我还是不那么早嫁人的好,再等几年罢!若实在不行,不嫁也是可以的。”
还好因为老师的缘故,父母并不怎么催促她。
“不过,”刘若贤看向郭敏君,并不想让自己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影响到她,这位是比较传统的小娘子,“你也别担心。如阿软遇到的问题,实际上还是少的。悲田院中很多护士娘子和女医工,成婚多年不也家庭和睦?”
毕竟,如果双方身份地位差不多且家境普通的话,多拿一份薪资对家里的帮助可太大了。而且现在女护士与医生们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了。
三人在用屏风隔开的角落里小声说话,并不影响到别人。不过偶尔有娘子们进出,都会对她们几个投以羡慕的眼光,还会和同伴窃窃私语:
“看,那是悲田院的护士们。”
“有个是医学生,穿的衣裳不一样呢。”
“哎,真好。待到下次太医寺再招人的时候,我一定也要去试试。”
“叫上我!”
徐清麦知道了阿软的决定,又看到她神情并不萎靡不像是经历了巨大伤害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
“好事多磨,而且你还小,慢慢挑就好。”她对阿软说道。
阿软忙不迭点头:“放心吧娘子,我省得的。”
她来找徐清麦却是因为公事,聊了几句后便将手中的稿子递了过来,有些扭捏:“这是我与若贤娘子最终定下来的稿子,娘子您看看。”
徐清麦高兴接过来:“行,我先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如果没有,那就直接会送到编辑部进行二审和三审,都通过的话就可以发表了。”
编辑部是太医寺继医部与药部之后成立的第三个部门,主要就是为了之前徐清麦所提议的医学期刊。编辑部由太医寺卿、太医少卿和太医丞以及几位资深医师坐镇,后续可能还会吸收一些民间有名望的名医担任编辑。
徐清麦给出了后世医学期刊的三审制,很成熟有效的制度,编辑部自然挑不出什么刺来,只修改了一些细节后便予以全盘采纳。
而护士阿软提交了一份稿件的事情也在太医寺和悲田院以及医学院几个地方传开了。
徐清麦在给外科学生们上完课后,还被学生们激动地叫住了:
“老师,我们也可以投稿吗?”
据说这本“医书”上会有老师的文章,还会有孙思邈孙仙长和巢寺卿等人的文章,若是自己的名字能和他们这些人放在一起,岂不是妥妥的光宗耀祖?
而且,就连一个护士都投稿了!
徐清麦扬起眉毛:“当然,非常欢迎。你们若是在实践中有什么特别的心得和经验总结,都可以撰写成文章交上来,甚至可以找指导老师,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只要通过了三审,就可以刊登在新的期刊上。”
她与孙思邈等人一致认为除了自己的文章之后,这本新的期刊面对大众的选稿标准可以稍稍低一点,免得把人给吓得不敢来投稿。
徐清麦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起来。
医学生们开始找老师,而老师们和太医寺的医师们也都暗自酝酿自己要发表的文章,哪些是可以公开的,哪些是自己的绝技需要保密的一时之间,整个太医寺的热情都被点燃了起来。
而过后不久,从太医寺发出的邀请函也都陆陆续续地送到了天下名医们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