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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小萤常年游走在险象环生里,直觉便比常人灵敏。

    这里不对劲!

    小萤想到这,飞身便想重新上墙,可下一刻一颗石子弹出,正击在小萤后背的麻穴上。

    这一口气没提上,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等回头看时,原本漆黑的院子突然亮起了两盏昏暗的灯笼,而在摇曳灯光中,本该在军营囚禁受罚的凤渊……幽灵般端坐在居中的屋子里。

    那张如刀刻般深邃的脸被昏暗灯光映衬,透出比往日更加浓烈的阴沉。

    千防万防,这厮居然阴魂不散出现在了这。

    闫小萤顾不上诧异,飞快查看四周,凤渊带来的人真是不少,不但在院中,那院外的高树上也布有暗桩。

    这些人跟龙鳞暗卫有些相类,都是头穴发鼓。她一路走来都无察觉,可见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看着人数不多,却以一当十,就算她带着

    手下,也不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更何况她孤身一人?

    一番算计,这个变数却还是突兀出现!

    只是凤渊如何走脱了军营囚笼,一路寻到这里来的?小萤一时也想不明白。

    当那几名大汉欺身而上时,小萤突然一甩袖口,顿时飞出迷粉,而飞溅的粉末里还有银针,扎破皮肤立刻就倒。

    那些大汉为了躲避银针,不得不错身,还有几位已经吸入了粉末,咳得不能睁眼。

    眼看着少女如滑鱼入水般就要消失在夜色里,凤渊并不着急,只是开口:“将孟准他们都带上来!”

    伴着话音,几个大汉便将五花大绑的孟准和闫山他们带了上来。

    闫山被按在地上时,才看清方才突然闯入院中拿些他们的领头人。

    看清那端坐椅子上领头的男子,闫山的心头微微一震。

    没有办法,这个俊美得带了几分邪气的郎君长得太像年轻时的陛下。

    曾在宫里给贵人们唱过戏的他,一下子就猜出这位应该是个皇子。

    蹲在墙上的小萤回头看了看,无奈叹气。

    若是平日还好,她跟凤渊有些小磕小碰,看在合作的份儿上,插科打诨就过去了。

    可现在她刚刚得罪了这疯子,下与不下,都不会给什么好果子。

    既然两位父亲都在他手里,若要从死,她这个女儿也当陪在左右。

    小萤坦然跳回了院子里,只笑着道:“大殿下好本事啊,陈将军的军营都困不住你。”

    凤渊冷冷看着她,问道:“将我和军图卖了出去,却没能如愿脱身,你可还有后招,不妨试试?”

    这郎君望向小萤的眼神不善,闫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双手缚后,挣扎扑过去挡在了女儿身前。

    而一旁的孟准也高声道:“这位郎君,有什么冲着我来,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

    凤渊干笑了一声,眼眸似利刃划过,自言自语道:“孩子?”

    郎君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住半个院落,冷漠的眼中似乎没有别人,直直冲着闫山身后的小萤道:“闫小萤,过来!”

    这是凤渊第一次叫她的真名,只是那咬字里,分明带了些杀气。

    小萤不习惯躲在人后的,所以安抚地拍了拍阿爹的手臂后,绕到了前面。

    她亦如往常,笑嘻嘻道:“叫那么大声干嘛,别吵了街邻休息……”

    说话间,小萤已经走到了凤渊的跟前,突然一抬手,指尖亮着三枚银针,同时一枚袖箭飞了出来。

    她在宫里时,曾经用袖箭吓唬过凤渊,那时他差一点就被射中。要是他侥幸躲过,也无妨。因为她还有后手,指尖捏着的银针淬着麻药,只要扎到凤渊就能制住他,到时候以他相胁,或许还能为义父他们争取生机……

    若是别人,或许会被这少女天真无邪的笑意迷惑。

    可惜小萤这次的对手,乃是跟她在荒殿里过招无数次的阿渊。

    女郎每次袭击,偷袭,眼神微转变化,都被凤渊熟记在心。

    所以当她动手时,他亦动了。

    那枚袖箭,再次在他耳边堪堪略过,而他躲箭时,亦出了招式,并非萧家迅猛摧风的拳法,而是小萤当初在荒殿时教授给阿渊的擒拿技艺。

    只是同样的招式,似乎又被凤渊加以精良演化,延展开来,竟有瞬雷不及掩耳之势。

    闫小萤终于知道,凤渊之前与慕寒江在林子里打的那一架是多么收敛了。

    她当时推测自己能抵挡如今的凤渊三招,却还是托大了。

    就在一招之下,她连银针都来不及弹出,就被那铁钳捏住了胳膊,再次被他卸得脱臼。

    义父和闫山一看小萤被袭,挣扎要扑过来,可是他们本就被缚住,刚一动便刀剑架在了脖子上。

    凤渊捏住小萤的另一个手腕,丝毫没有收力,将她往怀里一带,小萤便被拽入了怀中。

    这女郎平日笑嘻嘻的,可骨子里却是不怕死的倔强,明明胳膊疼得厉害,却还在笑,只是贝齿咬着嘴唇,因为忍着疼,而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凤渊垂眸看了看,伸手从她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了那张狰狞面具,然后迫着小萤抬头,将面具严丝合缝地放在了她的脸上……

    “威震连江的小阎王是个孩子?孟将军,能说这样的话,是你不大懂事吧!”

    闫山看着女儿被那高大冰冷的郎君挟住,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这位皇子居然知道了小萤的身份,那他想替女儿顶罪都不成!

    小萤知道自己胜算绝无,被男人的铁臂按着动弹不得,只能用力甩开面具,忍着疼对凤渊道:“是我对不住你,莫要迁怒他们!”

    凤渊笑了一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单手拎起,在替她将脱臼的胳膊推上去时,贴着她的耳轻声道:“三次机会已被你用尽,还敢偷袭!闫小萤,我对你的忍让,到此为止!”

    就在这转眼的功夫,她的手腕被凤渊拎起,然后被按在了口鼻上。

    那袖口处残的迷药甚多,就算小萤屏息也挺不得太久。

    她亲自配的药,自然是好的,只能这么眼睁睁瞪着凤渊那透着邪气的脸,眼前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

    ……

    许是吸入太多的缘故,小萤还没睁开眼,就觉得头痛涨裂得要死。

    同时鼻息间有股熟悉的冷香在萦绕飘荡。

    她辨出是浸雪兰花的气息,费力睁开眼睛时,又看到有些熟悉的锦帐帷幔,便清楚自己应该是在听心园。

    想到昏迷前剑拔弩张的情形,她扑棱一下子坐起,却发现自己披散着长发,换了一身柔软的绸缎亵衣,而迷药与银针也被尽数收缴走了。

    只有手腕被凤渊毫不收力握出的那一圈青紫,显示昨夜对峙并非噩梦一场。

    凤渊还算优待俘虏,竟然没有将她五花大绑投入水牢,而手腕的青紫处似乎也抹了一层透着药香的膏。

    顾不得穿鞋,小萤抓了抓长发,忍着头疼,抓起床边的一件袍子披上,光脚快步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出,却看一个侍女捧着热粥吃食从门外迈进来。

    “你醒了,公子让奴婢端些吃食给你。”听雪园的仆役都不叫凤渊大殿下,而是只叫公子。

    平日一脸嬉笑的女郎满面严肃,紧声问侍女:“你可知,其他人被凤渊押到了哪里?”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奴婢昨夜给您换了衣衫之后,便服侍您休息在此,并未见其他人。”

    小萤看侍女一脸迷茫,便知她不是局中人,也懒得多问,径自夺门而出。

    可是门外却守着两个劲装男子,正是凤渊带来的高手,小萤自知毫无胜算,只得无奈退了回来。

    那桌子上吃的倒也简单,只一碗透亮的清粥,搭配一碟盐渍菜叶。

    小萤看了看问侍女:“这是牢饭吗?你家公子怎的这么抠门?怪会过日子的。”

    侍女冲她施礼道:“公子说,女郎醒来应该十分上火,备些清淡的就好。您先吃,一会奴家来收碗。”

    说完侍女便拿了托盘退了出去。

    小萤从来不跟肚子作对,闻了闻粥,便就着小菜将这一碗吃干净。

    果然人一吃饱,头脑就顺畅很多,她迅速复盘着昨夜的情形,突然笑出声来。

    好个凤渊,果真是个垂钓的高手,埋线千里,让人防不胜防。

    第一次来听心园时,说什么让她放松散心,分明就是存了下饵的心思!

    那一张图可帮他钓了不少的大鱼!亏她是信了他的邪!什么信誓旦旦要入山剿匪,血肉相搏?

    他这是以逸待劳,坐等着她从鼎山将人送到他的碗里来!

    此番鼎山叛军在重重包围下脱逃,陈诺一定难辞其咎!

    他手下的兵卒和商有道的地方军闹了乌龙,伤残不少,商有道虽死,但陈将军却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消息传上去,弹劾陈诺的奏折也在路上了。

    至于慕寒江进献假图,不辨真伪上呈,也是有罪。毕竟军图不是凤渊拿出来的,真假都跟凤渊无关!

    只有那受了陈诺毒打的大殿下清清白白,好人一个!

    他在如此混乱的战局里,一人便将孟准反贼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凤渊这一箭四雕,借着她的手重创了陈诺和慕寒江他们之后,又要用孟家军的人头军功,换来怎样的锦绣前程?

    至于她这个假太子,便是凤渊混淆皇家的污点,更是蒙骗陈诺上当的关键。

    这枚棋子用到这步,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凤渊大约不会让她活着露面

    了。

    只是他还迟迟没有下手,浪费着一碗米粥供养她这养不熟的白眼狼,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凤渊平日里不经意间与她几多暧昧的手脚,闫小萤冷笑了起来。

    她又不傻,怎猜不透他的心思?

    平日滴酒不沾的人,是觉得女色不会上瘾?便想着在弄死她前试一试?

    这么想着,她迅速看了看屋内有可以利用的称手工具。

    可惜她的迷药银针尽被收走。屋内干净得很,半片铁器都没有,而她披散长发,也没有发钗可以利用。

    凤渊天赋奇高,从荒殿出来之后,几乎手不释卷,日夜似饕餮吞食般疯狂填补着这十年缺失。

    文是如此,武亦如此。

    他在宫里时,除了读书就是跟萧天养在宫外练功。

    在奇侠萧天养的亲自教导下,凤渊武功精进神速,可谓一日千里,已经不是她能降服的怪物。

    若是凤渊来此消磨,难道她真的要牺牲色相,等他忘形那一刻才能一击毙命?

    凤渊似乎并不急,过了一日都没见露头,应该是鼎山那一场混乱需要慢慢收尾。

    若她猜得不错,这厮应该是折返回军营,入了囚笼避嫌去了。

    如此又连喝了三顿稀粥,过了一天快要掌灯时,那房门才吱呀响起。

    小萤坐在床上扭头看去,只见高大的郎君一身黑色常服,裹着裘毛领子的披风,束发金冠,衬得眉眼如墨,披着夜露寒霜大步迈了进来。

    女郎掩在长发下的脸儿微微泛着白,只穿着一身素色亵衣,睁着明净的大眼看着他,仿若误入樊笼的兔儿,温良无害得很。

    这样娇弱的模样,并不在这狡黠女贼身上常见,以至于凤渊停驻了脚步,借着床边的高脚鹤灯光影,欣赏了好一会。

    小萤自知落入下风,跟他比不了定力,便先开口问:“你将我阿爹和义父他们怎样了?他们可……还活着?”

    凤渊并没有走近,而是远远坐在了桌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淡淡道:“小心瓷器划伤了手……”

    还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发现茶杯少一个。

    小萤佩服一笑,将手里握着的瓷片扔在了地上。

    凤渊若无其事地卸了披风,扔甩到一旁,说道:“他们现在还都好好的,还不到你跟我以命相搏的地步。”

    听了他的话,小萤缓吐一口气,又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凤渊倒了一杯茶:“我给了孟准两条路,让他自己来选。一条,是用你来换他一条命,你留下,生死与他无关,任我处置,他继续带着他的兵卒逃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小萤抿了抿嘴,挑眉问:“另一条呢?”

    “另一条……就是随我坐囚车回京,供出罪状,领受刑罚。”

    小萤听到这,身子微微前倾,紧声道:“他……选了哪条?”

    凤渊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两条路,一条死,一条生,他还算聪明,选了条生路。”

    听到这,小萤微微缓了口气,还好,义父总算大局为重,没意气用事。她终于可以笑着说话:“所以大殿下要一言九鼎,你要何时放了我阿爹和义父他们?”

    凤渊的脸色似乎变得不太好看,慢慢站起身,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长发披散,脸蛋明净的少女,举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要留下你做什么?”

    小萤将脸递到他的掌心,乌发披散到了他的手臂,乖巧柔顺地磨蹭着:“不管怎么样,大殿下一定会温柔以待,是不是?”

    若小萤愿意,自是收起尖刺,露出芳华少女花朵般的娇艳,给人一种轻轻弯折便可一握之感。

    凤渊看着这样乖顺的少女,眸光似乎暗沉一下。

    小萤心中冷笑:这厮果真色胆包天,他若真存了这心思,就莫怪弄死他在枕榻之间。

    凤渊看着这一抹全然不同往日的娇柔,终于受用地笑了,只是那笑似腊月寒冰,全不沾染美人入怀的暖意。

    高大的郎君弯腰低头看着她,鼻尖抵上了她的脸颊,慢声轻语道:“我的殿下,你似乎是理解错了。我说的生路,是他选了后者!”

    若是能轻易舍弃养女,用羸弱女郎换取自己生路,这样的龌龊男人也配活吗?

    孟准若选了舍弃小萤,只怕早就被他开膛破肚,取了项上首级!

    小萤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义父居然选择了坐囚车随凤渊回京受审!

    她顾不得假装柔顺,瞪大眼道:“这算什么生路?他被人泼了那么多脏水,洗也洗不干净!若是随你入京,就只有被凌迟处死这一个下场!”

    凤渊冷冷看着她:“孟准现在的处境跟死有何异?亲人惨死,却无门求告,日日被亡魂缠绕难以成眠。明明是本分的军官,入山做了盗贼,还要年复一年被贪官污吏利用背锅,继续堆砌莫须有的罪名!堂堂七尺男儿,只是一味闪躲,怎的不如你这么以身涉险的小女郎?”

    他倒是厉害,什么时候暗查的?竟然全知了义父的冤屈,可就算这样,他也要拿义父相胁?

    小萤终于收起了平日漫不经心地的笑,忍着怒火问:“踏着他的尸骨,你能换来什么?”

    凤渊似乎比她还生气,抿着薄嘴,先独自消化一番后,才冷冷道:“闫小萤,人之命运,总得自己承担。以身涉险,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风骨吗?怎的换成你羽翼下护着的人,便不行了?小阎王?被人叫得飘飘然,便真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生死一线,你这个阎王能从地狱鬼门里爬出来吗?”

    凤渊的眼底透着十足的嘲讽,似乎在讽她自不量力,白忙一场却将阿爹和义父送到了他的陷阱中!

    他太清楚闫小萤了,她是多不甘屈尊人下,看似散漫嬉笑的背后,有多倔强野性。

    可凤渊却偏要句句诛心,不留余力叩着这女郎的命眼死穴。

    闫小萤瞪着他,牙齿轻轻摩擦,突然扑过去。

    可惜她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掌一把钳住,用力也挣脱不开。

    不过无妨,小萤顺势扑入凤渊的怀中,用力咬住了他的脖颈,那一口可真狠,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血管,渴饮一番。

    第52章

    凤渊没有躲闪,只是拧眉忍耐着:“你咬断我的血管,啖肉饮血倒也罢了,只是我死了,你义父和阿爹该如何?”

    不用他说,小萤也知道,若不狠狠咬他一口,如何能消此时怒火?

    透着铁锈的血味扩散在唇齿间,他钳住自己手臂的大掌就在腰际。

    只要他愿意,动四分蛮力就足以折断她的肋骨,叫她当场吐血毙命。

    可他却只是虚虚地扶着,不曾催动半分气力,好整以暇等着她自己放弃。

    这倒显得她有多么气急败坏,虚张声势。

    小萤很不喜这样穷途末路之感,终于是慢慢松开了口,凤渊脖颈的血涌了出来,湿了衣领。

    他不松手,小萤就只能靠在他的肩膀,看着被她咬开的肌肤渲染出朵朵刺眼的红梅……

    食了一日稀粥,咬人都比平时短了些气力,还是没能一口咬断血管……

    凤渊也没有说话,感觉到狂躁小兽被血腥安抚,得了片刻安稳,才将她扶正,继续说道:“七年前的旧案,不易翻供。想要盘活这案子,孟准只能以身入局,引出当年杀他全家血案的元凶查明真相。到那时,或许能还家人和他自己一个清白。”

    小萤不信地看着他的眼,喃喃道:“我要如何信你这话。”

    凤渊原本想说,信与不信又有何妨?

    她此局败落,上位者话之真假,何须向败者引证?

    可此时女郎的脸上,再无平日的散漫笑意,她的嘴角还沾染着血,眼圈也红彤彤,盛满着说不出的憔悴,仿佛再说一句重话,

    他认识的那个小萤,就此破碎……

    凤渊动了动唇,话便不受控地说了出来:“我以阿母的名义发誓,定会护孟准周全……”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不该说出这般赌誓蠢言。

    小萤慢慢蹙眉,大眼也满是疑惑:凤渊方才的话,应该是真心的。

    她自知与凤渊身份实力的差异,他如今掌握了满手把柄,占尽上风,就算要诓骗,也不必如此与她毒誓。

    正因如此,小萤抬头看着凤渊,终是不解问:“你这般行事,意欲何为?”

    凤渊张了张嘴,有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却像潮汐,缓缓退下,最后只是嘲弄勾了勾嘴角,免得自己再说出什么愚不可及的话来。

    一时,二人间拉紧的弓弦倒是略有松缓,看着他脖颈上还在淌血,小萤想要用衣袖替他擦拭。

    凤渊却并不领情,偏头躲开。

    这一口,算是他活该。

    这女郎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着她羽翼之下的人,亦如阿原,还有她的义父、阿爹。

    而他凤渊从来不是闫小萤的什么人,所以这女郎骗他、伤他,从无所顾忌。

    就好似在荒殿时初遇那般,无意间舍了他几许暖阳温脉,便潇洒挥挥手告辞,转头再也不来。

    小萤又转头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拭,可是凤渊却再次挥开了她。

    小萤干脆歇手道:“我想见义父和阿爹他们……”

    凤渊却笑了:“闫小萤,你现在有何资格跟我谈要求?真拿自己做了我的殿下?”

    小萤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坐回到了床榻上:“商有道被我杀了,他临死前说,他唆使的那些盗贼,有许多是从凤尾坡过来的。”

    她的情绪一向转圜很快。

    前一刻还与凤渊生死相对,这一刻便泰然转移话题,给自己找些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凤渊略带讽意勾了勾嘴角:“所以呢?”

    “你如此多的动作,无非是要架空陈诺,取他兵权,出兵收复凤尾坡。既然布下的棋局,还没有收尾,应该也没时间与我几多消磨?天如果再冷些,用兵的好时节可就要过去了!”

    凤渊转头看向闫小萤:“何人同你说,我要出兵凤尾坡的?”

    凤尾坡就在连江以西,却是魏国的地界,或者准确来说,二十年前是大奉的地界。

    这处地界,一直是两国必争之地。而当年凤渊的母亲曾经屯兵此处,而就在七年前,凤尾坡再次落入到了魏国的手中。

    不过失落此地后,两国倒是维系了几年的平和,直到最近江浙水患频发,盗贼不断,就连魏国的许多亡命徒也趁乱乘舟而下,滋扰大奉百姓。

    眼看着魏国又要趁此开疆扩土了。淳德帝一直有心收复,可惜江浙之乱未平,朝廷也无出兵的本钱。她为何突然这般言语?

    小萤笑了:“你先前给陈诺的谏言,不就是想要劝服他暂时放弃鼎山,奇袭凤尾坡吗?”

    凤渊问她:“你从何推断出来的?”

    小萤仰着脖子:“推什么断!我可没你和慕寒江那爱分析人的弯肠子。我趁陈诺不注意,入了他的帅帐,直接看了你的折。”

    凤渊冷眼瞪着她:这女郎的胆子,到底是如何将养出来的?天底下,还真没有她不敢行的事!

    小萤如今对这凤渊,倒是愈加了解了几分。

    此人记仇,但更有大抱负!

    他步步算计,一路来了江浙,若只是靠着杀几个山匪建功,也太不划算了。

    若想缓了义父他们的危机,总得让自己变得有用些,看看能不能勾着这大皇子转了主意。

    “大奉和魏国暂时安稳,可这安稳也不知能维系几时。既然魏国又勾结大奉官员祸乱江浙的嫌疑,那么就可依次为契机。如今义父和我手下的兵卒虽然不多,但胜在骁勇多善战,若能助大皇子收复失地,便也算投诚,不知大皇子意下如何?”

    虽然收复凤尾坡凶险,但若能说服凤渊,也算给义父争取了诏安的好契机,总好过成为他的阶下囚,一路被囚车送入京城。

    她还没说完,凤渊却突然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眼里满是不受教的愤怒,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不是你义父和凤栖原,若上战场,也用不着你!”

    说完,他将小萤推回了床上,便转身大步出去了。

    看来他虽暂时不会对义父他们下手,可跟她那点合作交情已然不在。

    凤渊现在捏握着小萤满手软肋,的确有奚落她的资本,看不上她了,也很正常。

    小萤倒在床上,无奈用头在枕头上撞了撞。

    她现在最放不下的是阿爹。

    出山的时候,他还在咳嗽,依着凤渊现在的德行,就算不关入牢房,也是缺衣少食,那一碗稀粥不好将养病情的。

    如此一夜,小萤天不亮就走到门口察看,却发现门边守卫的大汉也都撤下了。

    看来凤渊倒是胸有成竹,话还未说开,就这般给了她几许出入自由。

    她走了一圈,并不见义父他们的踪影,也不知凤渊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小萤管侍女要了些伤药,沿着长廊,来到了竹林后的书房。

    凤渊果然在那彻夜读书,蜡烛的油堆成了小山。

    他脖子上的伤痕只是简单擦拭,并没有处理,经过一夜,已经肿得老高。

    小萤抿了抿嘴,端着药盒,走到了凤渊的跟前,拿出了药瓶道:“知道你厉害,可也没人如此短短几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你自己抹了伤药吧。”

    凤渊看都不看她一眼,小萤懒得自讨没趣,放下药,便想走。

    腿已经迈出了,身后的凤渊冷冷说道:“这里没有铜镜,我看不到。”

    小萤回头看了看凤渊,看来他过了一夜,似乎又变得好沟通了些。

    于是她坐在了他的身边,拿了伤药给他抹了抹脖子,又问:“后背的伤好了吗?”

    凤渊沉默褪下衣服,露出肌肉坚实的后背。

    那后背上的伤真是有重重叠叠,之前熊抓的伤疤还没淡下,又添加了军棍新伤。

    这厮对自己也足够的狠心,明知道要拿他作筏子,还故意作践,惹陈诺的打。

    小萤本该趁着这机会报复,下重手按上一按,看到底还是缓了手劲,只用指尖轻轻将药抹开。

    凤渊闭目任着小萤涂抹,只是那后背的肌肉渐渐紧绷,在摇曳灯影下呈现起伏暗影,

    小萤拍了拍他后背完好之处:“别绷得这么紧,放松些……”

    说完,她一边涂抹一边问:“你何时知道我是小阎王的?”

    凤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一直闭着眼:“你跟那勇字暗卫过手的那几招,是我从萧家拳法里演化出来的。除了你,没有别人看过。”

    小萤手里忽然一顿,手里失了分寸,倒是将凤渊抹疼了。

    他吸了一口冷气,干脆伸手便将小萤扯入了怀中。

    小萤顺势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问:“你是故意的?”

    原来破绽在这!没想到慕寒江问招的那一次,他就已经猜出的端倪。

    亏得她先前看他使用这些招数时,他说这是萧家拳法的入门招式,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都会……

    真是处处埋坑!看破这么久,不留半分破绽,天生谎话精,害人不浅!

    凤渊盯着她因为愤怒变得晶亮的眼,和缓道:“那倒不是,只是当初见你似乎想偷学,想着教你些适合女孩家练的……”

    萧家拳法至刚至阳,不适合女子修习,是以他让女郎学去的,都是他自创改良过的拳路。

    只是没想到当初这一点贴心,成了这女贼子日后的破绽。

    “不过……凭这个,你就笃定我是小阎王?一般人可想不到,她会是个女子。”

    “原先也不知,不过慕寒江告诉过我,小阎王是个女子。”

    这个小萤就有点不相信了,那位何时知道的?

    凤渊说:“并非他真的看出来的,而是他跟我说了跟小阎王的几次交手过程,次次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这般用兵是女子才惯用的法子。不过这也都是猜测。直到你陷害我,又将

    图给了慕寒江,我才能彻底认定,你跟鼎山孟准的确关系匪浅……”

    而且慕寒江还跟他说了孟准当初在宜城获救,有一对父女莫名消失在狱中的事情。

    再加上田东村剿灭假阎王时,这女郎在驿馆病得一天一夜没有露过面。

    慕寒江不知假太子的关隘,自然联系不上。可是凤渊听了,却一下子将线索汇集起来。

    闫小萤就是在宜城之后,出现在宫中的。

    答案虽然看着匪夷所思,可凤渊已经能笃定闫小萤就是搅动得连江波涛泛滥的小阎王!

    那张图就是最后一试,她若对鼎山感兴趣,便可笃定。

    只是他没想到,这女郎这么狠的算计,卖起自己来,毫不犹豫!

    小萤挑眉,觉得他说得有些夸张,这带兵打仗还能看出男女?

    “我阿母行军,也是这般风格,避其锋芒,迂回而战。”

    小萤抿着嘴,有些不确定凤渊是不是在给她戴高帽,但还有些美滋滋道:“你是说,我跟你阿母一般厉害?”

    凤渊回头看了看她,面无表情道:“我阿母人品贵重,从不骗人……”

    什么意思?这是指责她满嘴谎话?就他,怎么好意思?

    “当初你给我看图,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是谁,还拿言语暗示,你要直接杀入鼎山,一步步诱着我布局动手……”

    啊呸!依着她看,凤渊的打法才娘们呢!

    “是你自己凑过来要看的。”凤渊并不承认他给小萤设套。

    “而且……”凤渊顿了顿,语气稍显凉薄,“我本来就打算如此行事,直接入山剿灭鼎山之患。”

    他说得很直白,自己并非什么普度众生的良人,更无太多良善肚肠。

    如此耽误时间迂回诱捕,只是一时猪油蒙心,才留了孟准性命。

    “可你又怎么知,我和我义父会来此?”

    “有人一直在跟踪你的行踪,随时报呈给我。看你往游马镇的方向来,我便知了。”

    那闫山在江浙的铺子都可查到,唯有在游马镇的这间并不在名册,此地不在陈诺守军范围内,靠近河岸,方便周转。若是他,山里呆不住,也会选此处落脚。

    小萤听得咋舌:萧天养门下的奇人异士也是太多了!跟踪盯梢更是来去无踪,如今尽是归了凤渊调遣。

    依着小萤看,这些人在凤渊的调配下,竟然是比龙鳞暗卫还可怕的存在,

    可是依着萧天养的江湖散漫性格,他压根不会花心思摆弄这么多的人事……

    小萤突然有些好奇,萧天养的这些人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积攒的?又是准备用来做什么?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能问的了。

    解了心底困惑,小萤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凤渊的怀中,他还未穿上衣,纠结的肌肉挨得她太近了些。

    她想移一移位置,却被他钳住了腰,动弹不得。

    小萤心知自己现在打不过他,也懒得挣扎,只温顺靠在他的臂弯里,若乖觉猫儿般抬头看着他,幽幽问:“你要押解义父入京,又要如何处置我?”

    谎话连篇的女贼子,一路混入了皇宫,而前天一夜的功夫,就折腾得陈诺满营上下不得安宁。

    满天下还有什么她不敢闯的祸?

    如何处置?最不留后患的法子,自然是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折断,免得她再想出什么精怪法子,搅得天下大乱!

    凤渊的眸光凝在了她那纤细的脖子上,却不由自主目光上移,滑过精巧的下巴,最后落在了那一点殷红的唇上。

    晨曦光影透过,打在女郎脸上,显得双瞳剪水,带着说不尽的流盼妩媚。

    方才她给他抹药,一直在他的脖颈后背游弋,撩拨得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高挺的鼻尖下移,凤渊的俊脸慢慢凑近。

    说得那么多,还是贪图了她这点颜色!

    小萤心里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却并不想躲,只是慢慢闭上眼,准备跟这厮虚与委蛇一番。

    郎君身上是他独爱的浸雪冷香,此时渐近笼罩鼻息……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体前倾,被凤渊如推牌般,就此扒拉出去。

    小萤猝不及防,被推得趴倒在了桌案上,诧异回头看他,娇嫩的脸上难得挂着困惑狼狈。

    凤渊却不见方才的沉迷之色,一脸冷漠道:“你不是早想离开了吗?请自便吧,恕不远送了。”

    说完,他穿好了衣,长指执着书卷,便自顾自看了起来。

    看那正气凌然的架势,俨然是不受狐妖魅惑的书生,赶人的架势,跟轰赶讨厌的蝇虫没什么两样?

    小萤扑棱坐起,依旧有些不敢置信——这厮方才是在逗她吗?戏法怎的这般眼熟?倒像她惯常路数!

    “我走?那太子的窟窿你打算怎么填?”

    他如此拿捏义父他们,不就是不希望自己走脱吗?

    凤渊似乎早就想好:“昨夜,我借了商有道安插在驿馆的人点了一把火,其他人都跑出来了,不过太子不幸身陷祸害,被烧成焦炭。”

    “焦炭?烧死的是谁?”

    “乱坟岗里的一具无名尸……闫小萤,你自由了,想走便走吧!”

    这厮当真是狠,如此快刀斩乱麻,一点都不给闫小萤留退路!

    她若是想用太子的身份解了义父围困都不能!

    就算小萤先前想走,可凤渊如此粗暴野蛮行事,处处都有不妥,牵连之人甚广啊!

    他是在急什么,倒像他自己怕后悔了一般。

    所以凤渊是在吓唬她,还是真如此行事了?

    闫小萤要被凤渊气笑了:“不是……你押着我义父入京,却让我走?你是想要我半路劫你囚车?”

    凤渊听了这话,从书本里露出半张俊脸,眸里透着光,冷冷道:“你可以试试……”

    小萤不想跟他斗嘴,径自问:“你说过会保我义父平安,该是如何去做?又有哪些线索?”

    给义父七年陈案伸冤,何其难?凤渊不过顶了个大皇子的名头,毫无实权,如何行事?

    他却将书本举高挡住了脸:“这等机密,我为何要跟个局外人讲?你自是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

    凤渊现在气人的德行也这么眼熟?

    仔细想想,似乎又得了她闫小萤的三分真传!

    第53章

    小萤知道凤渊不会跟她好商量了,毕竟三次机会都已用光。

    可这男人小气成这样,也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她干脆一把将凤渊的书拨开:“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再当个局内人?”

    凤渊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扬着剑眉道:“出局便是出局,还硬往里凑,有意思吗?”

    小萤难得一本正经地跟他商量:“可你这法子不妥!”

    太子横死,那国储身边的服侍之人都要遭殃。

    鉴湖、尽忠他们谁也跑不了,势必要跟着殉葬。

    甚至连带太子下江浙的腾阁老都要跟着受牵连!他老人家清正廉秉,不该受这个罪!

    听小萤如此说,凤渊的脸上却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似乎那些人的死活,丝毫牵动不到他的心弦。

    “你在乎的人……还真是越发的多!”他几乎是磨着牙说出这么一句。

    小萤抿了抿嘴,倔强道:“我也很在乎大殿下你啊!你这般聪明,当知我行事,除了不希望你认出那张假军图,更是想让陈诺牵制住你,免得你我在战场刀剑相向,我从来都不想与你对面作敌……”

    “够了!”这次凤渊突然重重摔下书卷,他看着闫小萤,一字一句道:“你还是不懂,你得离我远些!”

    这女郎于他,是比让人癫狂的毒,美酒,更不容易戒掉的存在。

    起初还好,只是觉得她稍微比别人顺眼一点。

    幽深昏暗的皇宫里,居然混入了这么个精怪的女郎。无论行事做派,皆是跳脱常理,胆大得叫人瞠目。

    她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让人不自觉探究。所以,当这女郎想要跳崖死遁时,凤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抓她回来。

    利用她制衡西宫也好,暂时离不得这枚棋

    子也罢,归根到底,她说过的——“深宫寂寞,没个知己怎行?”

    她既然说了要相陪一程,岂可半途而废?

    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女郎一脸甜美媚笑,开始入了他的梦。

    亦如那日他闯入驿馆房间,看到女郎披散长发,微敞开衣衫的情景,凤渊终于察觉,有些无法控制的瘾,犹如落地荒草,潜滋暗长。

    凤渊一直都知道其不妥,却任着自己一点点沉溺其中。

    偏偏他清楚,这女郎见过那个叫“阿渊”的可怜虫,全知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若有一日,女郎开了情窦,能装入个翩翩郎君时,那个人从来不可能是荒殿阿渊!

    女郎说在乎着他,但不知,他要的在乎,跟其他人……不一样。

    就像方才,她闭目等待时,全无女子柔情,不过是拿自己当敬奉的祭品罢了。

    他自知并非神明,心里匿着的魔在贪婪叫嚣,那一点违心献祭如何能镇魔?

    也是时候推开她了,不然——他怕戒不掉!

    可偏偏那个叫小萤的苍蝇嘤嘤嘤就是不肯飞走。

    “那你好歹得让我见见阿爹和义父!若你不肯,我明日便跑到慕寒江的面前诈尸去!”

    凤渊抬头冷笑,闫小萤真拿自己当了人物,他会怕了小小女郎的威胁?

    “你敢!”

    ……

    这番僵持,并未太久。也许是嫌着苍蝇嘤嘤,误了他的功课。

    凤渊终于找人,引了小萤去见她的爹爹们。

    路径迂回,若无人引路还真不好找——原来北边一座密林后还有宅院。

    听领她过来的侍卫说,受伤的兄弟都得了妥善的医治,而她的阿爹也及时得了汤药。

    去的时候,正赶上义父他们吃完早饭。

    盘子里还有残着的豆豉烧肉、松散的鸡骨架,义父手里的拳头大的鲜肉包子也快吃完了。

    残余的香味宜人,很撩逗人的肠胃。

    看上去义父他们的牢饭待遇甚是不错,比她那顿顿不变的稀粥要强许多。

    小萤默默看着满桌狼藉,又问了问他们昨日吃的什么,居然鱼肉不缺,外带时令瓜果。

    同为阶下之囚,原来三餐饭食还分了三六九等!小萤摇头冷笑。

    大皇子的心眼子怎的那么小?她当初可是隔三差五鸡鸭鱼肉,费心劳神地给他往荒殿带吃食!

    如见一看,全是喂狗了!

    闫山以为女儿发现吃食不妥,紧张地问:“可是那皇子在我们吃食里下了毒?”

    小萤回过神来,自是笑着安慰阿爹,表示那皇子很会过日子,若要杀人,应该也不会费银子去买毒药。

    闫山拉着女儿的手,关切问她,那个皇子有没有为难她。

    小萤宽慰道,她跟那位皇子乃是拜把子般的过命交情,虽然现在友情残存无余,但暂时应该无大碍。

    闫山听得直皱眉。

    他自小生养在戏班子,对人情世故看得太多,怎么看不出那个大皇子看着女儿的眼神不对劲?

    哪个男人会这么看拜把子兄弟的?难道是有断袖癖好?

    他见得太多宫廷王府里的腌臜,生怕女儿因为有把柄被人握着,沦为了那些权贵的掌中玩物。

    所以他将女儿拉到一旁,竟是哽咽说不出话来。

    都是他这个当阿爹的无用,当年不能护住妻儿。

    如今又要全靠女儿救助,让她招惹了不该的麻烦。

    只是小萤听了这话,却是很奇怪地哼了一声,看着像是跟人置气的愤愤难平。

    “放心,人家贵为皇子,眼光高着呢!就算你女儿主动投怀送抱,人家也会弃如敝履,一巴掌挥开!”

    听小萤这般笃定,闫山稍微放心。

    而接下来便是小萤问询义父孟准,问他是不是受了胁迫才甘心押解回京。

    孟准摇了摇头,那位大皇子昨日倒是与他深谈许久,冷静与他分析了出路。

    七年前,他卷入了贪墨了军饷军资的案子,造成了陈诺的部将蒋申在西线与魏国阵前失利,丢了要地凤尾坡。

    那个大皇子并非哄骗他立功垫脚,而是做足了功课。还拿出陈年卷宗,清晰讲出了那冤案当年的疑点症结缘由。

    这背后的魁首,只怕不是地方,而在京城。

    小萤点了点头,她也查了许久。义父当年若只是替地方官员背了黑锅,也不至于引得龙鳞暗卫前来灭门。

    如凤渊所言,那么义父当年真是牵涉到了惊天的阴谋中,凤尾坡当年的失守,疑云沉沉。

    孟准这些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却一直无法为灭门惨案昭雪,若能查到背后真凶,舍了性命又如何?

    而且这般行事,最起码能让小萤不再与他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也是大了,如何能跟自己蹉跎青春?

    所以孟准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凤渊不为难小萤,他愿意配合大皇子,前往京城赌一赌性命。

    至于闫山等其他的兄弟,大皇子已经保证,待他们养好了伤,便可放了他们自由。

    劝服不动义父,而阿爹也表示要先留下照顾孟准,侍卫催促着女郎赶快离开。

    小萤只能现离开北园,转身又去找凤渊。

    这一路不算太长,但是小萤的脑子飞快,也差不多想出个章程。

    只是现在跟她谈买卖的这位有些油盐不进,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再忽悠住他……

    等到书房门口,凤渊还在,也不抬头看飞进来的苍蝇:“你看也看了,请走吧。”

    小萤趴在他的桌案一角,略显委屈地嘀咕:“你府上也不像揭不开锅的样子,怎么我义父他们有肉有菜,偏给我顿顿喝粥?压根不饱腹,我现在就饿了!”

    刚刚说完,那肚子便懂事地咕噜叫了两声。

    凤渊终于抬头,瞟了小萤一眼。

    他倒是没有故意虐待这女囚的意思,起初的确是他吩咐人给她准备清淡的。

    毕竟她吸入迷药昏迷太久,需要温润肠胃,可是没想到后来下人们会错意,居然顿顿给她吃了稀粥……

    此时闫小萤正委屈地微微鼓着脸蛋,晶亮的大眼里似乎蓄了水汽,简直是委屈极了的样子。

    她倒是能屈能伸,戴上面具就是威慑心胆的悍匪阎王;摘了面具,便清纯得无害,好似明媚邻家的小阿妹……

    凤渊知道她又在搞怪作假,若想甩脱了她,只需彻底狠下心肠,不理她就是了。

    可那手还是自有意识地取了一旁的糕饼盒子,递给了赖着不走的女郎。

    小萤向来得寸进尺,咬着火腿蛋黄的糕饼,便往凤渊的跟前凑:“糕有点咸,你还有别的吃的吗?”

    凤渊又瞟了她一眼,忍住替她拂去嘴角饼渣的冲动,伸手又替她倒了一杯茶,还吩咐人送来些蜜枣,还有厨房新制的糖果子。

    就在这吃吃喝喝的功夫,小萤正在琢磨着如何继续赖着不走,外面突然出现一阵熙攘吵闹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萤听着屋外呼喊“大殿下”的声音好似慕寒江,立刻吞下糕饼,四处望了望,起身转到书架之后。

    原来是慕寒江一路横闯听心园,似乎想要入书房,却被门外的人拦住,不让他入。

    凤渊看小萤藏好,便扬声问:“慕公子,有何事?”

    慕寒江紧声道:“大殿下,太子他……”

    凤渊并未让慕寒江进来,而是让他立在书房外说话。

    理由也简单,此地是亡母的书房,外人不能入内。

    小萤躲在书架后面听得新奇:若有这规定,为何当初献宝般领着她来?难道叶展雪的书房,是禁男不禁女?

    隔着书架的缝隙看去,立在书房门口的的慕公子甚是狼狈。

    俊美如昔的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淡淡黑眼圈,那往日雪白的衣服、脖子、脸上都是黑灰,裤子和鞋子更没法看,也不知钻入了何处营生。

    当慕寒江语气紧绷说出太子昨晚在驿馆被烧死的事情时,却发现屋内的大殿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依旧盯看着手上的书卷。

    慕寒江不得不加重语气道:

    “大殿下,太子……殁了!”

    凤渊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还需联络地方料理后事,找我干嘛?”

    凤渊冷漠的反应,让慕寒江有些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凤渊恼恨四弟偷了军图给他,又被告密,这样面对生死离别的反应,也冷漠得令人发指!

    看着慕寒江瞪眼说不出话来,凤渊又冷冰冰问:“驿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着火,别人都跑了,只他逃不出,说明有蹊跷,是何人点的火?”

    慕寒江努力吸气,镇定下来道:“点火之人是驿馆的打杂,从他乡下的家里搜出了黄金五十两。收买他的人却被发现醉酒淹死在河沟里,显然是有人杀人灭口。不过我已经得了线索,这背后之人,应该是商有道!”

    也许是太子似乎又搜到了商有道的什么罪证,逼得这狗贼跳了墙,竟然生出这么大的心思,谋害储君!

    可惜商有道已经被小阎王抹了脖子,竟然死无对证!

    凤渊听了,淡淡道:“既然知道了元凶,就去抓,你也好对陛下有个交代。我后背的伤势严重,已经在陈将军那挂了卫将军的印,解了差事,不必再归营,若没有别的事情,慕公子请回吧。”

    慕寒江却不肯走,直直盯着凤渊道:“我以为,你多少在乎太子些,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凤渊冷声道:“你们俩联合出卖我的时候,便没什么情谊了!”

    慕寒江表情微微一僵,一向风雅有嘉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无奈。

    只能咬牙解释:“出卖你的人是我,太子是出于一片好心,你莫要误会他了。”

    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储君殁了,便等于重新洗牌布局,对于某些皇子而言,这的确是件好事!

    只是他本以为,凤渊会跟二皇子之流不甚相同。

    想到这,慕寒江看着凤渊,继续试探道:“我亲自去现场勘验了尸体,那尸体被烧得焦黑,已经认不出了。”

    凤渊看了看他被烫出了血泡的手,看来慕卿居然亲自翻找了火场。

    这可不像他的为人,他一向爱干净得很。

    “殿下若知慕卿如此尽心查案,一定走得很安详。”

    “阿渊!你何必如此刻薄!”慕寒江再忍受不住凤渊对太子的态度,终于冷凝说道,“不过,我却觉得那尸体……并非太子殿下!”

    说这话时,慕寒江往前走了一步,紧盯着凤渊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

    凤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何以见得?”

    慕寒江道:“太子被囚的第四年,伤了右腿,骨折严重。只是后来皇后找人妥善医治,所以才并未人前露怯,可是我验的那尸体腿骨毫无骨痂的痕迹!”

    隐在书架后的小萤暗暗竖起拇指:慕卿,好样的!孤能不死,你乃头功!

    不亏是龙鳞暗卫头子,倒是消息灵通,很会寻找破绽。

    看这凤渊如何接招!

    不过凤渊压根不想接招,只是淡淡道:“若是这般,阁下还在我这耽误什么功夫,快些去审商有道,看他将太子藏匿何处。阿原身娇体贵,吃不住苦的……”

    这一句话,再次让慕寒江变了脸色,商有道死人一个,他去何处审问?

    无论太子生死,凤渊一直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太子的一切真与他无关一样。

    眼见无果,他转身刚想走。却突然听到书架那侧有细微动静。

    原来是小萤不小心刮动了书架上的一卷书简。

    慕寒江顿住脚,一眼扫到桌案上并排的两盏茶杯,看来大皇子方才与人对饮来着。

    那桌上的吃食和狼藉的枣核……怎么看,都像是某个人的嗜好!

    心念流转间,他突然快步闯入书房,朝着书架而去,只是凤渊动作比他更快,伸手便拦住了慕寒江。

    书架后面若无猫腻,凤渊岂会这种反应?

    想到这,慕寒江都懒得跟凤渊对打,只用力伸脚,就将那书架踹倒在地。

    伴着女子一声颤巍巍的尖叫,只见一个衣衫不整,长发披肩的女子从半塌的书架下钻出,然后羞怯难当地捂着脸,裙摆飞扬,若受惊的蝶般扑入了凤渊的怀中。

    她裙衫半解,只是穿了一袭粉嫩拖地的长抹裙。

    慕寒江匆匆一撇,只能看到她半露的颈背。可那纤细的胳膊和如柳腰肢,还有嘤嘤哭泣,都是女子无异。

    书架之后,并非他臆想中的那个人……

    慕寒江也不知一脚惊出的是这么一只彩蝶儿,一时有些尴尬得不知目光游弋何处。

    只是低头间,又看到那女子半露的腿肚上,有个白色的伤疤。

    大皇子还算长情,佳人依然是上次溪边那个。

    凤渊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女子身上,然后环搂住她清冷问:“慕公子还有何怨气发泄,冲着我来,莫要吓了我的爱妾。”

    说完这句,他突然吃痛般闷哼一声,似乎是怀中的佳人羞怯,拧了他一下。

    不过慕寒江压根顾不得大皇子的异样,凤渊之前被囚军营,出来后又是在此处与女子鬼混,也许……太子的事情他真不知情。

    “出去!”凤渊似乎真的不喜外人进书房,简单两个字便下了逐客令。

    慕寒江尴尬抱拳告辞,便急匆匆而去了。

    小萤听了脚步声远去,这才慢慢抬头,挑眉道:“你说我是你什么?”

    凤渊松开了她,低头揉了揉腰,这里方才被小萤狠狠掐了一把,不用看应该是紫青了。

    不过他介怀的似乎不是这个,脸色很不好看道:“你为何当着他的面脱了外衫?”

    这还用问,自然是让慕寒江那个正人君子无处下眼啊!不然距离这么近,他若看得仔细,露馅了如何是好?

    小萤捋了捋头发,看着凤渊幸灾乐祸道:“怎么办?他不信?”

    第54章

    凤渊依旧浑不在意:“不信就自去查,龙鳞暗卫有的是人手。”

    小萤眼珠微微一转,笑嘻嘻道:“既然你都说了,我是你的爱妾,盛宠难却,怎好与大殿下分离?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你!”

    看小萤耍起无赖,凤渊冷笑一声,并不接话,他的目光游离,只是用手指轻敲着书脊。

    小萤捅了捅他的胳膊:“我就说你行事急躁,就算太子要死,也不能这般啊!惹了慕寒江的怀疑,要如何收场?”

    凤渊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小萤可真不爱看凤渊这要死不活的德行。

    “行了,身为儿郎胸襟开阔些。你挨打又不是我害的,明明就是你故意激怒陈诺,想要用受伤被囚,脱了战事不利的干系。再说,你要替我义父伸冤,没有帮手怎么能行,试问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我义父的过往?求你了,让我留下吧!”

    看凤渊不说话,小萤便下了猛药:“以前都没看出慕大人对我这般好,他是在火场翻找了几个来回?那双手都烫出血泡了,还真是舍不得我!若是我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死而复生,你说他会不会欢喜涕零?”

    凤渊靠坐软垫,目光晦暗,盯着小萤道:“他这般心急于你,你高兴了?”

    小萤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大皇子应该紧张的重点不应该是她准备跑到慕寒江跟前诈尸吗?

    不过她倒是老实点了点头,又略带遗憾道:“是有点感动,不过他心急着太子,总归不是我闫小萤……”

    听着这话音,不是心急着她本尊,倒是留了些遗憾。

    凤渊素日总是见这女郎撩逗着慕寒江。而后他在荒殿与他们相遇时,这二人也是相伴左右。

    在他被抬上大殿时,高大郎君环住娇小少年的画面,并肩立于骄阳下,每每回想,都觉得如阳光刺眼。

    算起来,她认识慕寒江更久些,还帮衬慕寒江查过汤家的账目,更有几多他并不知的交情。

    慕家郎君的长相,素来被誉为京城第一的美男

    子。

    在慕家这等勋爵世家将养出来的气质,自然毫无挑剔。

    年轻女郎总是要多看几眼俊俏郎君,天长日久下,生出些爱慕情愫也无可厚非……

    虽然是这般道理,可是凤渊捏着书卷的手指却是有些发力。

    小萤见他不说话,感觉似乎有转圜余地,便加紧道:“已然被慕寒江发现了,我总得替你善后啊!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不好吗?让我留下吧!”

    凤渊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这女郎精怪,若不应,她的确是要闹出几多事端……

    当发现自己在替这女郎找借口时,凤渊的眉头蹙得更紧,这般决而不断,让他自己都憎恶!

    沉默了好一会,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眸光明灭变幻,凤渊终于松口道:“已经给了你走脱的机会,是你不愿,日后……不要怨我。”

    义父的性命如今攥在这人手里,小萤溜须拍马还来不及,如何会跟他顶着来?

    见他审时度势地改口,不再轰撵自己,小萤也是心满意足,起身便比往外走。

    凤渊冷冷问道:“爱妾萤儿,你要去往何处啊?”

    “你的爱妾要去驿馆料理下后事,不然故人挂念,难以瞑目!”

    别人倒也还好,可是尽忠和鉴湖一直跟着她。若是太子真是被火烧死,两个奴才难辞其咎。

    在那偌大的皇宫,人命比草都轻贱,她不能不管他们。

    既然慕寒江起了疑心,总得善后一下。

    依着小萤的意思,原是想扮成太子,直接去驿馆诈尸,来个阖家团圆的,丧宴直接变成喜宴。

    凤渊却表示不妥:太子惹下的麻烦太多!若本尊露面,只怕难以善后。

    单是被坑得凄惨的陈诺,就得将太子活吃了。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势避世。

    凤渊不让小萤出面,他会去处理。

    可小萤如今可不信这位大剪刀。

    这厮行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仿佛除了他在意的,别的都不会多费一丝心神。

    依着他快刀斩乱麻的劲儿,可别一通乱剪,伤了她的宝贝尽忠和鉴湖!

    须知尽忠刚入账了那么多银钱,还没来得及受用花销呢!

    于是二人争执一番的结果就是,小萤必须到场监督,免得大皇子乱来。

    可小萤却不能着男装以太子面目示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爱妾萤儿陪伴在大皇子左右了。

    小萤再不必穿垫肩扩胸的男装,可以尽兴穿着华服女装。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点了胭脂,抹了些水粉,再加上堆砌的云鬓。

    而那一双眼,也在侍女的巧手点缀下施以檀晕妆,额间则点了明珠花钿。

    如此这般,再戴上厚厚半遮的面纱,小萤自己从镜子里望去,都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等到了驿馆外,她坐在马车里,并没有下车,只是在车厢里听着凤渊在跟慕寒江讲话。

    慕寒江又回火场里翻腾了几个来回,找寻蛛丝马迹,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雪白底色了。

    而腾阁老则是浑身发软,呆坐在一旁。

    据说阁老偷偷往连江里跳了三次,说没有护太子周全,是他一人的过错,要死便死一人,不能祸累家人。

    幸好小厮手快拦下,不然慕公子要料理的丧事便多了一件。

    现在老人家跳得疲累,缓缓乏,看那架势一会攒足气力还要拄拐去跳。

    至于尽忠和鉴湖等一干仆役,都五花大绑绑缚在一旁的栓马桩上,被过审了几个来回。

    一个个都是满脸干涸了泪痕,看上去不知多久未入米水了。

    凤渊将小萤用太子笔体写的信交给了慕寒江。

    慕寒江认得太子的字,惊异看了凤渊一眼,然后赶紧拆开。

    这信里大概的意思便是,请慕卿莫要焦急,他此番诈死事出无奈。

    实在是奸臣商有道的背后另大有其人,奸佞沆瀣一气,更有魏国势力参与其中,势必要将他摁杀在江浙。

    所以他临时起意,与大皇兄商量,准备来一出诈死,再金蝉脱壳,看看能不能引出背后之人。

    事出突然不及跟慕卿商量,还请慕卿莫要声张,代为周全,更莫要苛待下人,将他贴身的太监宫女,交给大皇子即可。

    另外腾阁老那边,也请他安抚好云云。

    慕寒江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抬头冷声问凤渊:“太子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来?什么诈死诱敌?他身为一国储君何须如此?太子现在身在何处?我去迎他。”

    凤渊岿然不动:“他是储君,我是臣,他定下的事情,我如何能改?他已经隐身微服,要去查一查案。慕卿手下暗卫太杂,多是庸才。若是被他们知,便白白费了计策。还请慕卿听从国储的吩咐,暂且将此事按下,不必上奏陛下,免得君心烦忧。”

    龙鳞暗卫竟然被嫌弃人杂庸才?这对慕家少主来说,还真是奇耻大辱!

    慕寒江反复低头看信:“不行,臣必须要见太子一面。”

    如不相见,如何确定生死?

    最起码,他要亲眼看到凤栖原安好,并没有被这大皇子裹挟,做了什么不情愿的事情。

    凤渊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待慕卿得了空,太子会与你见一面……至于陈将军那边可烦扰你了?”

    慕寒江皱了皱眉,大皇子还好意思问?

    鼎山那一夜,陈诺失了手艺,归营迁怒于凤渊,亲自去那质问图的真假。

    可是凤渊却淡定表示,这图不是他绘的,更不是他献的,谁给陈将军,就请陈将军找谁算账。

    这话立刻怼得陈诺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萧天养派来的人到了军营,举着先皇赠与的明晃晃御赐金牌要接走了凤渊,说是心疼大皇子,接要回听心园静养。

    陈诺不肯放人,凤渊干脆解了自己卫将军的印,表示卸职,不再跟从陈诺。

    若换了旁人,这般辞官算是临阵脱逃。

    可凤渊到底是皇子,若陈诺砍了他的头,就等着满门抄斩。

    陈诺当时满头官司,再加上凤渊的后背伤势严重,总不能叫皇子死在他的军营里,他也懒得跟萧天养那种破落户纠缠,就痛快放人。

    然后陈将军将矛头直指慕寒江,让他解释一下这图到底怎么回事。

    慕寒江如何能说清楚,自然要找给他军图的太子。

    谁想等他回来,正赶上驿馆着火。

    接下来就是他领人飞扑入火场,却被浓烟熏出。

    慕寒江灭火挖焦尸,审讯一众仆役,时不时,再要下江捞一捞求死的老臣。

    如此鸡飞狗跳了两日,凤渊却优哉坐车前来告知,原来这诈死都是大殿下和太子的“巧妙”安排。

    一向文雅的慕寒江突然很想骂脏话!

    他似乎明白那假图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是两位皇子拿他做了筏子,给陈诺下套!

    这究竟是太子的主意,还是凤渊这个疯子胁迫的?

    想到这,慕寒江的目光冰冷,咬牙切齿道:“臣……想马上见太子殿下!若不允,臣便一直跟着大殿下!”

    就在这时有人禀报说陈诺将军也过江来要看一看驿馆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渊想了想,对慕寒江道:“若陈将军问起,慕卿便将太子的事情告知将军,也免得他将此事推诿到君之身上。”

    说完,他似乎也不想在此逗留,只是转身上了马车。

    在凤渊撩起帘子时,慕寒江瞥见了马车里坐着一位浓妆艳抹,半遮脸庞的女子。

    除此之外,马车里再无旁人。

    凤渊入了马车,当着慕寒江的面,旁若无人地环搂那女子,一副盛宠正浓的样子。

    慕寒江寒着脸目送着马车远去。

    当马车摇晃

    着离开驿站时,小萤松了口气,从凤渊的怀中坐直:“现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我义父的安排?”

    凤渊从车厢的一处抽屉里掏出了发黄的卷宗,递给了小萤:“这是我托人找到的七年前的卷宗。你义父说了,那时他在查一起贪墨军资的案子,只是查到一半便阻力重重。接下来便发生了灭门惨案。所以,我觉得这源头还在这军资案子上。”

    趁着小萤看卷宗的功夫,凤渊让马车经过了船坞。

    待到了地方,微微撩起车帘子,正好看到陈诺领着三十多名亲兵从船上匆匆而下。

    看那神色,陈将军的雷霆怒火也是积攒多时,快要爆发了……

    这时,小萤已经看完了卷宗,略略放心了。

    凤渊帮衬义父,绝对不是吃饱撑的古道衷肠,何尝不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要凤渊与她殊途同归,各有所需,义父的安全便有保障。

    她看到凤渊望着车外,便也探头去看,却看见陈将军他们下了船后匆匆上马,朝着驿馆而去。

    这位也是够倒霉的,当初朝中想要加固凤尾坡相邻的临川布防,以防魏国生变。

    可陈诺却避着布防临川的差事不做,选了个鼎山取巧的差事。

    结果顶替他的心腹爱将被派往临川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人将,叫罗镇。

    这位将军并非陈诺一系,虽然从军甚久,颇有战功,但得罪了陈诺,一直不能出头,这次又被他派去当了马前卒。

    凤尾坡周遭,这几年时不时就有些摩擦。

    可两边军队都不挂王师头衔,而是彼此互称进犯来者为盗贼,打着民间的名义彼此试探。

    魏国这几年招揽不少精兵强将,那魏国新帝霍不琛更是励精图治,似乎想做个开疆扩土,青史留名的君王。

    反观大奉这边,有心收复凤尾坡,无奈内务繁杂,抽不开手脚。

    最近几年国库紧张,如何与之掰手腕?

    陈诺一路军功,全都建立在审时度势上,所以眼看临川吃紧,这等险仗他避之不及。

    借着鼎山之乱,正好将烂摊子甩给不受待见的罗镇,若真起了摩擦,守城失利,陈诺也有借口免责。

    临川挨着凤尾坡太近,地势也无优势,并不好守。

    陈诺带着主力大军,借着剿匪名义退回江浙,就是有心利用连江天险,守住本营,也免了丢掉临川的罪名。

    陈诺原本想缉拿叛军,一直拖到来年春天。可是眼看叶重返京受赏,他才急着拿些功绩邀宠。

    却没想到,明明十拿九稳的缉拿鼎山小贼的差事,一夜功夫丢了手艺,还找不到债主冤头!

    陈将军的心火可想而知。

    凤渊看着陈诺等人骑马离开的背影,便吩咐马车继续朝听心园而去。

    摇晃车厢里,小萤问凤渊:“你能帮我弄到龙鳞暗卫七年前勇字辈暗卫的名单吗?”

    凤渊问:“为何要这个?”

    小萤便说了七年前孟家惨案时,她看到了勇字纹身的事情。

    没想到凤渊却皱眉道:“你……当时也在孟家?有没有受伤?”

    小萤浑不在意地指了指腿肚:“这里受了一剑……”

    凤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一直盯着小萤的腿看,那目光似乎要透过裙摆,亲自验一验疤。

    小萤见他好奇,便撩起裙摆,扯下了白袜,露出了右腿的小腿肚,指了指:“你看,就是这个疤!”

    这次凤渊脸色变了变,拧眉伸手扯下她的裙摆:“女孩家怎么能顺便给人看腿?”

    小萤也有些无语,明明是他很想看啊!

    再说只是小腿,乡下婆娘下水田干活的时候,也都露出来,算得什么稀罕玩意?有他这般大惊小怪?

    凤渊问她还给谁这么看过腿肚子,小萤闷声道:“你当谁都像你这么无聊?没事要看疤?”

    听了这话,大殿下的脸色才略略好了些,再次提醒小萤,她现在是女郎的打扮,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

    小萤斜眼看着他:“大殿下,你怎么跟我阿爹说一样的话?我已经有两个爹了,莫要再添一个……”

    这次凤渊没说话,突然直接伸手掐了一下小萤稚嫩的脸,既然被她骂是阿爹,那不教训顶嘴的丫头岂不吃亏?

    凤渊的手向来没轻重,疼得她哎呦一声,惯性飞扑过去也要掐凤渊。

    凤渊伸手将女郎连着手臂一起箍住,揽在怀里,不让她作怪。

    小萤使劲拱了拱,凤渊起初还在笑,胸膛一震一震的,可待怀中的芳香馥郁的少女再挣扎几下后,凤渊的脸色渐渐有些微妙,箍着她腰肢的手臂也越发紧。

    小萤挪动了几下,也渐渐察觉好像坐到了什么,有些不对,僵住不动,慢慢瞪大眼看着凤渊。

    她从小混迹三教九流,懂得比同样年岁的女郎多些。

    可是看猪走,跟大口吃猪肉又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

    自然涌到嘴边撩逗的话在舌尖滚了滚,还是咽回到了喉咙里,只能斟酌吐出一句:“你……不规矩!”

    凤渊眼眸微沉,看着她颊边难得飞起的一抹淡红,有些心不在焉道:“我又没死,怎么规矩?”

    只有死人和不行,才会软玉温香在怀,却无动于衷吧?

    他恰好两者都不是。

    小萤终究是被烙得坐不住,用力挣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转到了车厢另一侧。

    可终究有些好奇,便歪着脖,眯起的大眼隐在弯翘的睫毛下,欲盖弥彰地朝着凤渊的身下望。

    凤渊倒是坦荡大方,丢了丑,依旧维持支着腿屈膝的姿势,靠坐车厢,毫无缩腿遮掩的意思。

    年轻郎君的个子太高,加之身材健硕,腿又长,盘踞车内占据了大半空间。

    浸雪寒香夹裹着凤渊特有的气息灌满车厢,迫着人喉咙发紧,让小萤有些无处安身。

    一时车内静寂,只有车轮和马蹄声响。

    凤渊稳着呼吸,试着平息骚动,却发现少女目光闪烁不肯移位,便开口贴心地问:“要不要我也撩起衣衫给你看个仔细?”

    小萤快速扭头看向了窗外,低低说了声:“不要脸……”

    凤渊看着她终于温红起来的耳根,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此时马车晃荡,靠窗半坐的温香馥郁就在咫尺间。

    女郎的锦翠步摇压在半盘乌发上,衬得眉眼如画,点以胭脂一抹,若不言语,当真是仕女图中的美人。

    可她最吸引人的,却是张狂精怪的另一面,好似一团熄不灭的火焰,明知握住会被灼伤,甚至烧得尸骨无存,也不舍放手……

    马车晃颠,半刻安闲,想让路程再久些……

    可惜听心园的路程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刚下马车,就听到远处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小萤朝着远处望了望,立刻猜到:“陈大将军要亲自来找你的麻烦了!”

    第55章

    凤渊仿佛早料定陈诺会一路追过来,看着那尘土飞扬,竟然露出透着一抹说不清的笑。

    小萤无意回头瞟见,倒是稍微琢磨了一下。

    凤渊伸出长臂,扶着穿着长裙的小萤下来。

    “去找你阿爹吃饭去吧,我让厨房焖了只兔子,还有庄子刚送来的一篓鲜鱼。”

    小萤看了看越来越近的人马,问:“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凤渊似乎不想回答,沉默以待。

    小萤笑了一下,不想自讨没趣,便转身去寻阿爹他们吃饭去了。

    哎,尽忠和鉴湖没有被凤渊带回听心园,也不知安顿到哪里去了……希望今天的兔子是麻辣口的,这样才够下饭!

    再说陈诺带着三十近卫一路疾驰来到了听心园。

    陈将军对此地倒也熟悉——二十多年前,他陪着先皇和剑圣萧九牧来过此地。

    也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了叶家的展雪女郎。

    艳姝风华这类词,只有亲见过叶展雪,才会懂原来竟有如此贴切的丽人。

    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小小侍卫,连进院子资格都没有,有次误闯,还被叶重申斥,只能远远卑微守在门外。

    可是如今,陈诺自

    认为是跟叶展雪兄长比肩,为陛下倚重的将军了。

    故地重游,还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不过追忆往昔前,他得找太子那个黄口小儿好好盘问盘问。

    那日鼎山夜战后,他拿住了商有道的亲信,一问之下才知,商有道是从太子的小太监那得来的口风,这才来捣乱搅局。

    如今这假图,一路查到太子头上。

    谁想到却出了驿馆着火的大事。

    陈诺当时听得脑袋都要炸了,储君若死在江浙地界,那带兵驻守此地的他也难辞其咎。

    可刚才他又听到慕寒江说,太子没死,应该是在大皇子闲居的园子里。

    陈诺绷不住神,领兵追来,想要问问太子递送假图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等到了听心园的门口,陈诺不管门口仆役阻拦,踹开仆役就往里冲。

    几十年军功将养出来的大将,在自己的军营横惯了,除了皇宫大内,到哪都是这副张扬德行。

    二十几年前,他不配入这院子,如今倒是要看看还有何人敢拦!

    那些仆役多老迈,拦不住气势汹汹的陈诺,所以他领人很快便来到了园子的一处花园门口。

    大皇子正坐在花园的一处亭子里,一身玄色长袍,气定神闲,品着手里的茶。

    当陈诺依着往常的威风,呼喝大皇子下来说话时,凤渊恍如没有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诺懒得跟小儿郎磨牙废话,只让大皇子快些请出太子,他有官司要向殿下问询。

    可凤渊却无动于衷,只用看狗的眼色冷冷瞥着他。

    陈诺大怒,冷笑道:“大殿下,你竟敢违抗帅命!”

    坐在亭台里的郎君微微抬头,深眸含冰,看着陈诺和他的那些近卫,

    兵营里出来的,自然满身兵甲,佩挂武器。

    “陈将军,睁开你的眼看清楚了,这里是我阿母的园子,不是你的军营!我已经卸了卫将军的印,不再是你手下的兵,您是拿什么身份冲我下令!”

    陈诺已经见惯了大皇子被他奚落后沉默寡言的窝囊样子。

    从这位皇家贵胄来军营时,陈诺怕皇子不服管,便立意给了他下马威。

    而凤渊除了最后的那次因为阿母发疯,以前从无反抗。

    今日的凤渊却语气轻蔑,如同对待鼠虫般跟他言语。

    这让在兵营里说一不二的陈诺大为光火,冲着凤渊申斥道:“我随先帝与陛下亲征时,你还在娘肚子里盘着呢!就算当今陛下也未曾如此同我讲话!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为了挟私报复,竟然撺掇太子用假图相欺,放跑了贼人。若不随我回军营说清楚,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

    他话还没说完,凤渊已经取桌上的茶杯,掌上运力,直直朝着陈诺的额头掷去。

    那一下太狠,陈诺当场被砸破了额头,鲜血横流。

    气得他挥手冲着身后的兵卒叫道:“他敢袭击主帅!拿下他!”

    陈诺的话还没说完,就看亭台上的男子轻轻挥了挥手,周遭突然出现了十几名旱地拔葱的黑衣劲装男子。

    陈家军的兵卒得令,压根不将这么点黑衣侍卫放在眼里,大步朝前而来。

    这些黑衣壮汉的身手却犹如猎豹,异常敏捷,突然一起动了起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徒手放倒冲过来的兵卒。

    那领头的大汉,更是凭着一双泛黑的手掌,夺了陈诺手里的刀剑,没有几下的功夫,就将他按倒在地。

    这速度之快,甚至陈诺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想到,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居然被几个江湖人如此轻松按住,他气得哇哇大叫:“凤渊,你岂敢如此对我!我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你这是要造反吗!”

    跟着陈诺同来的一个副将也被按倒在地,只能抬头赶紧劝阻:“大殿下,让你的人住手!再闹下去,御史都要参你的!”

    凤渊却并不看他们,嘴角微微勾起,眼含讽意道:“就凭你们,也好意思参我?难道先皇不在,他的旨意也不被人放在眼里了吗!”

    说话间,他的手指伸向了花园入口的匾额。那里赫然是苍遒有力的四个大字“过门卸甲”。

    熟悉先皇之人,一下子就能认出他的墨宝,更是回想起这块匾额的典故。

    当年叶展雪还未嫁入凤家时,恩师和先帝曾借住此地几日。

    叶家多有兵卒出入,可这院子叶父已经给了叶展雪,尚在闺阁中的她嫌弃刀剑寒气污浊了园内的雅静,便去找恩师抱怨。

    恰好先帝也在,听了女郎的话哈哈大笑,便提笔写下了这四字,挂在了叶家女郎的花园里,凡是再来寻他的将士,不可带刀剑铁甲而入。

    这规矩后来亦是被淳德帝遵循,入叶家阿雪的养着奇花异草的花园子,只能卸甲而入!

    可现在陈诺带着兵卒刀剑,一身肃杀入园,简直是视先皇旨意不顾!

    凤渊拿着这个去治陈诺的罪,哪个谏官都挑不出毛病来。

    “这是我亡母的院子,容不得尔等搅闹!大将军?若我阿母还在,你陈诺又是个什么东西!连给她牵马都不配!”

    “你……”

    陈诺出身卑微,一直是让他耿耿于怀的死穴,是以教训军营里镀金的贵胄子弟时,总让他比打胜仗还过瘾。

    如今已经贵为大将军的他被凤渊这个冷门皇子狼狈按压在地,倒是让陈将军破防了。

    可更让他破防的事情,居然还在后面。

    凤渊挥了挥手,有几个大汉举着一人高的棍便走了过来。

    ……

    闫小萤一直都知道,凤渊的心眼子不大。

    不过当她端着饭菜,闲步登上一侧阁楼,准备边吃边居高临下看戏,那花园里鬼哭狼嚎的情形,让她差一点噎住。

    被剥了上衣,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陈诺,因为棍子抽打,血肉模糊,似乎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这疯子是真疯了,居然如此动用私刑殴打国之大将!

    现在她倒是明白在园子门口,凤渊那一笑的深意了。

    原来这厮是故意给慕寒江泄了消息,引着陈诺一路来这的。

    毕竟陈大将军如此落单的机会不多,正好可以用来解气。

    如此闹剧,总得有个收尾。

    慕寒江迟了一会,才迈入花园,见此情形,震惊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忍不住出声阻拦:“这是干什么!大殿下,还不快些住手!”

    也许是看在慕寒江的面子上,凤渊终于抬了抬手,让手下人停了棍子。

    陈诺活了大半辈子,却没想到在个半大小子面前如此狼狈丢丑,就算被打得后背伤痕累累,也拼命抬头。

    “大皇子,您贵为皇子,自然打得骂得,可你也要想想后果,我堂堂护国将军,可不是你拍一拍就算完的!”

    看慕寒江赶来,陈诺的心也算有了底。

    如今他脸面丢尽,后背火辣辣地疼,自然要在临走前好好羞辱一下大皇子,所以,他任着暗卫搀扶,一边准备出园,一边大声嘀咕。

    “哼!难怪陛下一直都不喜,身为皇子却如此蛮横暴虐,想来,也只有魏国的古治定会喜欢这样的!”

    此话一出,立在高阁上看戏的小萤暗叫一声糟糕。

    凤渊的表情也为之一变!

    当年阿母被俘,就是落在了魏国的大将古治手中。

    她被救出来的时候,衣不蔽体,只着亵衣赤足,披发褴褛,在城墙上魏军的呼喝声里,足踩着寒冰泥泞,一步步艰难走迎着她的大奉军卒,还有未知的艰涩……

    阿母当年的凄惨无助,凤渊虽未得见,却不断从奚落折辱他是野种的人嘴里听到,一点点拼凑成型。

    他亦是知,那个在书本诗文一行行娟秀诠释中才能被感知到的阿母,是在一片污秽如潭的羞辱中,忍辱负重,艰难生下了他。

    如今陈诺提到“古治”,就是隐晦讥讽叶展雪当年在贼人手中受辱的过往。

    陈诺是故

    意在慕寒江的面前激怒凤渊的。

    倒是巴不得这疯子再做些疯癫之举。到时候上奏陛下,也有理有据!

    反正现在有慕寒江的龙鳞暗卫在,凤渊的这些手下,应该无足畏惧。

    可惜他太高估了龙鳞暗卫,也低估了这位大皇子。

    就在他话音未落时,凤渊便缓步走下亭台。

    慕寒江却知道凤渊的底子,看出了他眼里的疯意,立刻暗示身边的手下冲过去拦住大皇子,免得他再做出什么无状的事来。

    那些暗卫的手还没凭碰上凤渊,就被他挥手折臂,几个回合,便废了三人的胳膊。

    可就算这样,陈诺还在骂骂咧咧地叫嚣。

    慕寒江也是气急了,回身先给陈诺一巴掌:“陈将军,你要找死,莫拿我的龙鳞暗卫做垫背。”

    这一巴掌,总算打回了陈诺的理智。

    可是凤渊已经近在眼前,伸手就挥掌就将慕寒江逼到一旁的假山。

    “让开,这里没你什么事!”

    陈诺这才察觉不对,在凤渊逼近的时候,勉强起身,想要挣扎后退。

    凤渊笑得有些阴气沉沉,抬腿再次将陈诺踹倒在地,然后伸脚踩在了陈诺的脸上,牛皮靴底用力碾压着。

    高大俊美的郎君语气森冷道:“羞辱我的阿母?你这条狗也配?当年她被困凤尾坡。你明明可以及时驰援,却故意迟到半刻,滞留在了临川。用我阿母换来的半世荣华,可还受用?”

    说话间,他的脚下用力,疼得陈诺拼命抓地,最后双手勉强够住了他的脚踝。

    “你胡说八道!我……我是无奈!临川通往凤尾坡的桥突然断了!我只能带兵绕路前行!陛下也知此事,自是宽宥谅解了我的!”

    若换平日,陈诺都懒得解释这些陈年旧账。

    可今日他一时不察,竟然闯了听心园,冒犯了先帝禁令,又被凤渊这个疯子逼到如此境地。

    这疯子的一脚,是带着气力的,陈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头骨咔嚓的声响。

    既然是疯子,那便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他终于有点知道怕了,不敢再跟疯子硬碰硬。

    凤渊听了他的话,却是笑了:“桥断了?不是你事先命人早早切断了桥索吗?三十两银钱,雇了两个无知莽夫夜半锯桥,这钱花得真值!”

    一旁的慕寒江听得眼睛都微微睁大。

    这些往事,俱是他没出生前的旧事,阿渊跟他年岁无几,又怎会知?

    叶展雪当年被敌军包围,世人只当是意外。

    若凤渊所言不假,这难道是一场精心构陷的阴谋?

    那么这陈诺难道是这阴谋中看似无关紧要,却必不可缺的一环?

    陈诺听了这话,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这些陈年隐情,甚至连他自己都差不多忘干净了,那两个莽夫也早被料理。

    为何这个在荒殿囚禁了十年的疯子,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年的勾当,真以为我阿母看不破吗?”

    陈诺惊恐睁大眼睛:叶展雪也知道?那她当年为何从来不说,跟自己也未对质?难道她如此心思深沉,给这疯儿子留下了什么证据?

    就在这时,凤渊突然蹲了下来,伸手扯住了陈诺的手脚,催动气力。

    伴着咔嚓声响,陈诺在凄惨叫声里手脚寸断,连那膝盖骨都碎裂开了。

    “卑躬奴颜的东西,被欺世盗名的军功熏染得不知自己的斤两?你算什么,也敢羞辱我阿母!”

    陈诺疼得已经翻起白眼,头一歪斜,就此昏了过来。

    慕寒江不及阻止,冲凤渊道:“你疯了!为何要如此!”

    待将陈诺的四肢尽废,凤渊站起了身,眼底泛着淡淡血红,笑着道:“你都说了,我是疯的,满朝皆知,疯子杀人何须理由?”

    说着凤渊突然抬脚,朝着陈诺的头狠狠踹去。

    这一脚下去,陈诺必死无疑,就算凤渊身为皇子,也难免其罪!

    慕寒江想要冲过去,却被凤渊手下拦住,厮打不得近身,眼看着凤渊一脚就要将这陈诺踩死。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身影飞奔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凤渊:“大皇兄,消消气,为这种人,不值当!”

    原来是久未露面的太子突然跑了出来,抱住凤渊以后,将他往后扯,总算没让大脚踩碎陈诺的天灵盖。

    不是闫小萤多事,义父他们还在这疯子手里。

    他若不管不顾逞了心里痛快,一脚踹死了朝臣。

    到时候,义父昭雪的事情岂不是无望?

    “行了,陈诺的胳膊腿都救不回来了,他彻底废了,戎马仕途也到头了,你阿母的帐得跟他慢慢算,不急于一时啊!”

    小萤拼命搂着凤渊的腰,然后冲着慕寒江瞪眼:“还看着干嘛,帮忙抬人啊!”

    慕寒江此番故意将太子行踪泄露给陈诺。

    他又特意晚来一步,应该是想借了陈诺出头,逼着太子现身。

    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凤渊起了颠,竟然将陈诺废了手脚,差点命丧听心园。

    这番变动,就在慕寒江眼前发生,他自是难辞其咎,需得将事情报呈陛下。

    想到这,慕卿缺了两日觉的脑袋都嗡嗡作响。

    凤渊倒是不必慕寒江抬人,他被闫小萤搂住以后,就顺势停了下来,挥手叫了他的人先将陈诺和他的近卫押下去。

    慕寒江这几日一上一下,一直被两个混蛋皇子戏耍,捅出的篓子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太子诈死不算,那凤渊又痛殴弄残了陈诺,以至于陈家军无帅。

    现在只不过是陈诺落单,才被他凤渊如此欺辱。

    等陈诺被抬回军营,被他的部将看见,岂不是要带人踏平了这听心园?

    到时候大皇子若在乱阵被误伤,那腾阁老得麻烦让让位置,让他这个奉命保护皇子的先跳一跳连江了。

    “太子殿下,臣没有你这等力挽狂澜之力,麻烦您问问大皇子,若有余力,也将臣的腿折一折。”

    慕寒江也是累了,正好之前装瘸的轮车还在,倒不如直接让凤渊将他的腿废了。

    他需要坐轮车避一避世。

    太子听了这话,笑着让慕公子宽心,他会找人尽心医治陈诺。

    而凤渊倒是很快平息了怒火,只是瞪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太子,然后对慕寒江道:“陈大将军还暂时归不了营。”

    慕寒江怒喝:“凤渊,你还想扣押主帅吗?就算你身为皇子也不可如此肆意妄为!”

    凤渊倒是很快平息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用湿巾擦手,然后平和吩咐:“让你的人撤出听心园,这里不是什么脏臭都能入内的。”

    慕寒江看了看先帝的匾额,挥手让龙鳞暗卫撤出。

    他也解了佩剑扔出花园,然后对太子道:“殿下,您今日必须给臣一个交代,你和大殿下究竟要怎样?”

    小萤和颜悦色道:“慕公子,消消气,我大皇兄不是一直都这脾气?吃饭了没有?今天有麻辣兔肉和酱炖鲜鱼,很下饭的!”

    慕寒江这几日的心如火中炙烤,谁也不知他当初看到火中那焦熟尸体时,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微微发麻的心情。

    今天的菜单里,若有一道“炭烤皇子”,他或许还能有些胃口。

    第56章

    翻找焦尸的那两日,慕寒江不相信太子死了。

    那么一个清朗爱笑,外拙内秀的少年,就此在人世间消失不见了?

    他亲入火场,拼命找寻着太子还活着的线索。

    虽然后来凤渊说凤栖原没死,但慕寒江还是有些怀疑,直到方才看到少年和润如昔的笑容,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

    可接踵而来的却是被戏耍的如海怒火。

    慕寒江寒着脸,刚要张嘴,少年太子便抢着流泪道:“若不死一次,孤竟辨不出谁是忠臣至亲!听大皇兄说,你为了入火场挖我,那两手都被焦炭烫伤,满手血泡,腾阁老更是几次跳江,你若要怨孤伤了贤臣之心,那

    ……孤今日便一死酬谢君恩!”

    说着,小萤伸手扯了凤渊的大掌,递到自己的脖颈处:“大皇兄,用些气力,掐死孤得了,孤要以死向慕卿赔罪!”

    凤渊看着她眼中的泪,竟不像演的,也是冷笑一声,将腕子从她的手里挣脱后道:“池子够深,太子要酬谢慕卿,可以往池里跳!”

    废话,若跳池子,跟泡温泉给慕寒江验身正身有何两样?不都要露馅?

    眼看凤渊着恼,不肯与自己演。

    小萤转而面向慕寒江,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心疼地看着慕卿的满手血泡,口里唤着侍女拿药,她要亲自给慕卿涂药疗伤。

    不过她伸手要看看慕寒江伤势时,却被凤渊大手一把拉住,表示她毛手毛脚的,别碰疼了慕卿。

    慕寒江满嘴的骂人话,就这么一点点在少年成串的眼泪里吞咽下去,然后咬牙切齿道:“还请殿下给臣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萤渐渐收住了眼泪,对慕寒江道:“能让孤诈死,自然是干系社稷江山的大事!你不是也查出那商有道勾结了魏国人吗?你之前跟三皇子一直在此处剿匪,有没有察觉到凤尾坡那边的变化?”

    谈到国事,慕寒江倒是及时压住了满腔怒火,冷静道:“最近凤尾坡较之往年,增兵三倍有余。”

    他装瘸的那几年,一直在魏国布防暗线,对于魏国的兵情自然了解,关于魏军增兵的事宜,他也报呈陛下。

    然而陛下的意思,却并不想与魏国正面开战。

    没有办法,北边战事烧钱太厉害,国库空虚。

    没钱的仗,打了也是自爆家底。

    淳德帝的意思,便是忍得一时,让魏国自占些便宜,待缓过手来,再料理魏国。

    不过小萤有些纳闷:“魏国既然如此蠢蠢欲动,又正赶上江浙水患,却为何一直迟迟按兵不动?”

    看太子问,慕寒江道:“因为魏国虽然有心,但心有忌惮。”

    大奉的兵甲骁勇,与魏国来往这么多回,也是有来有往,并非一击必败的虾兵蟹将。

    而江浙驻军陈诺,也算战功赫赫,若贸然出兵,也需要权衡。

    只是最近江浙之乱,让魏国有了可乘之机,一直有心试探,频繁以盗匪名义刺探军情。

    小萤还有疑问:“陈诺在此等情况下却只派了出名不见经传的千人将罗镇去驻守临川,是何用意?他是想诱敌深入,待敌兵杀入临川再动手吗?”

    这些国事,小萤以前并不太了解全貌,不过跟着凤渊厮混这几日,倒是将以前的不足俱是补全。

    一时间,竟然问得慕寒江哑口无言。

    魏国的伎俩,他全知,也知道最好是陈诺驻守临川,才能稳固那里的情势。

    可陛下不想开战,陈诺向揣度圣意行事,也不肯损耗太多。

    叶重已经率军北归,陈诺怕守卫临川损耗了兵力,被叶重取而代之,将他的亲信调往江浙。

    这里是陈诺经营多时的地盘,容不得叶重插手。

    所以他揣度圣心,也打算遵循个“避”字,不肯拿自己的主力损耗,只推了无关轻重的罗镇出去献祭。

    如此排兵,慕寒江虽明白,他作为军中祭酒虽然也谏言阻拦,却无更改帅令的权限。

    何况慕寒江的心神也被那个宿敌小阎王牵扯住了。

    一心只想着借着陈诺的势,趁早清缴了这帮宵小,才可安心对付魏国。

    太子听出陈诺的算盘,突然面容一整,冷厉申斥:“龙鳞暗卫设立之初,原是精进勇猛,保家安国之师。到了慕公子这一代,却变成蝇营狗苟精于算计之辈。大奉到底要丢多少国土,死多少百姓,才能消了你们这些朝臣的功利算计?”

    这突如其来的申斥,让慕寒江一惊,起身跪下,蹙眉道:“臣不敢因私忘国!更不敢借由龙鳞暗卫谋私图利!”

    少年怅然负手:“孤知慕卿是好的,正因如此,当卿倒向陈将军时,才让孤万分失望。父皇身在朝中,怎知凤尾坡的瞬息变幻?孤原是希望以假图让陈将军受挫,莫要拿鼎山盗贼当借口,早些回转临川,平定外患,再去处理宵小。如今魏国没了掣肘,凤尾坡出兵在即,慕卿今日过来,是还要跟孤计较剿匪这些倒灶破事?”

    凤渊在一旁默默饮茶,听着闫小萤侃侃而谈。

    是他小看了四弟其人,怎么会以为这位露面,会被慕寒江活吞了?

    这位惯会拿话拿捏人的,倒是知道慕寒江的德行,单是“家国大义”一个软肋,就能将慕寒江拿捏得死死的。

    果然听了此话,慕寒江的表情一整,略有所思道:“所以太子,您此番诈死,是跟凤尾坡有关?”

    小萤一拍桌子,摆出孺子可教的模样,然后将手一挥,冲着凤渊道:“接下来的计划,就请大皇兄讲给慕卿听!”

    凤渊一直对凤尾坡的计划避而不谈。

    小萤懒得套话,趁着今日慕寒江在,便让太子粉墨登场,再顺便把凤渊放在火上烤一烤。

    这厮现在跟自己摆架子摆得厉害,一副高深莫测的德行。

    凤渊做事手脚不利落,没让太子死绝,就休要怪太子又蹦跶出来,搅了他的局!

    凤渊岂能不知小萤的算盘?眼看着她将烂摊子甩过来,倒是很好涵养地默默运了运气。

    事已至此,闫小萤三寸不烂之舌,似乎说动了慕寒江。

    若是能拖慕寒江下水,这事情应该比他原来计划的要更畅快……

    想到这,凤渊命人拿了军图,铺摆在桌子上道:“魏国在凤尾坡押了重兵,若是料想不错,陈诺重伤不能归营的消息一传出,魏国这次主帅古治必不会再观望,定会倾巢而出,拿下临川。”

    慕寒江磨着牙道:“既然如此要紧关头,你为何发疯重伤陈将军?”

    凤渊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要让凤尾坡变成空巢?”

    慕寒江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可真敢下重饵!可就算陈将军不在了,你一个挂印的卫将军也调度不了陈诺的大军。这支王师就变成了死棋!就算凤尾坡成了空巢又怎样,你能调来大军趁机偷袭?临川那边又如何阻拦魏国的倾巢出兵?简直是胡闹!”

    “谁说我要调度陈家军了?那群乌合之众,不堪用!”

    这一次,陈家军不过是个香喷喷的诱饵,诱惑着魏国先出兵,让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罢了!

    慕寒江闻听此言,皱眉看着地图,指了指临川:“难道……你就指望罗镇那个千人将?他的手下不到五百的兵卒!堪堪布防守城,拦不住魏国的大军!”

    凤渊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桌面:“我去看过临川城的工事布防,只需撑住几日就行,他有这个本事。”

    “凭什么?”

    “就凭他是我阿娘当年一手教出来的将军!”

    慕寒江不服气:“撑住几日又如何?陈家军若是废棋,去哪里调遣援军?”

    一旁的闫小萤若有所悟,伸手指了指靠近凤尾坡的淅川:“我怎么记得,出京前,叶重将军跟陛下闲聊时说过,入秋以后,他的部将董定能要带重兵至淅川布防?”

    淅川距离这里并不近。只是最近,那里开凿新修了河道,正好与连江相连。

    小萤经营盐粮生意,经常往来河道,对于往来水路形成也是熟稔在心。

    她记得前些日子,凤渊好像问过她往来淅川的路程时间……

    这厮向来没有闲聊废话的习惯。

    连江的枯水期马上就过去了,这几日天色沉沉,只需一场大雨盈满江面。

    到时候几艘快船就能将叶重的兵马运到临川,便是从天而降的神兵!

    水路上岸位置正好,趁着凤尾坡空虚偷袭,便可叫那些出巢的魏军前后被包,无家可还!

    听太子这么一说,慕寒江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俩:“你们这是早早布局……要诱魏国开战?二位殿下到底是何时策划了这一切?”

    凤渊也就罢了!一向怯懦的凤栖原,胆子何时变得也这么大?

    可若董定能没有到淅川,凤渊如此行事岂不

    是将陷江浙于水火?

    凤渊并未否认小萤的推测,只是深看了那古灵精怪的女郎一眼。

    虽然知道她聪慧,可没想到她再次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慕寒江:“董定能一定赶到!”

    “凭什么?”

    “陈诺七日前就接到了周边布防调动的军书,董将军已经到了淅川,他从京城带走的都是叶重手下的精兵强将!都是在北地经历战火,不是陈诺养的这些酒囊饭袋,可堪一用。”

    慕寒江急得有些坐不住,他今天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一直闷不吭声的大皇子,居然能憋出如此地动山摇的狂妄计划来!

    向来性子沉稳的他居然开始原地踱步。

    突然他眉头一皱:“不对,董将军若想驰援,必须在魏国出兵前就开拔,不然根本来不及。可是运兵改道,除非圣旨,或者突发情况才可。不然董将军无诏运兵,乃是重罪!”

    关于这点,凤渊也想好了:“……太子诈死,微服查案时,被魏贼挟持到凤尾坡,需要董将军增援,这个理由够不够王师开拔?”

    原来太子不现身的作用在这!难怪凤渊压根不担心慕寒江看出那尸体是假的。

    不管太子是死是活,只要国储出事,就可以是调董将军运兵的理由!

    小萤之前受了凤渊的暗算,还有五分的不服气。

    可现在她终于套出了凤渊的全部算计后,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亏是葛大年的得意门生,纵横诡道,谋算至此。

    她也好,慕寒江也罢,还有那倒霉的陈诺,原来一早都在凤渊这个人的棋盘算计里!

    想到这,小萤也明白了凤渊刚才见自己现身,瞪来的那一眼是为什么了。

    这些计谋,他原本是不必跟慕寒江说的,可是太子现身,不得不改了他原来的计划。

    既然如此,她自得识趣弥补一下错失,免得慕寒江不配合,

    “慕卿,人生弹指一挥间,如今天时地利俱在难得,只差了你这点人和。此番若出了岔子,自有我和皇兄来顶,与你慕卿毫无干系!可若事成,你便是头功一件。”

    慕寒江听了,抬头狠狠瞪向了两位殿下:“你们原来这般看我?我是那般踩着别人垫高自己的无耻之辈?”

    端雅公子,瞪起人来也正气凌然。

    小萤从善如流,知自己触痛了贵胄子弟纤薄自尊,立刻认错道:“是孤言过,所谓命为志存,有如此机会,君愿不愿来赌一场,看看你我的名字能不能存于大奉青史!”

    若想让太子“被俘”,需得慕寒江这个暗卫头子的配合,只有他捂住太子身在何处的消息,才能让一切天衣无缝。

    慕寒江没有说话,看着那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军图。

    收复凤尾坡,是每个热血大奉儿郎的意难平!

    如今大皇子已经废了陈诺,这消息根本捂不住,魏军势必出军。

    追究二位皇子的胆大妄为毫无意义,只有想着如何击退魏国攻势,才是唯一选择。

    慕寒江自小受了母亲的严训,少年老成,却也一直活得按部就班,子承父业,按照安庆公主划定的轨迹前行。

    龙鳞暗卫,听起来威风凛凛,却是暗夜行路,见不得光亮,所有的功绩,皆记在别人头上。

    他生平第一次脱轨,乃是四年前装瘸前往魏国布防,为的也是有朝一日,成就收复失地的念想。

    可惜辛苦一遭,耐着苦寒亲自测绘的舆图,还有军防情报,在空虚的国库那,全成了废纸,辛苦白忙一场。

    如今却有一线机会,可以以少胜多,收复凤尾坡,打消了魏国气焰,再换来大奉十几年的平和……

    抬起头时,慕寒江深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气定神闲的少年太子,少年如旧,依然从容而略带慵懒,不过那眼眸间的锋芒不容错辨。

    若瞻前顾后,他慕寒江岂不是连太子这样羸弱的少年都不如!

    终于慕寒江下定了决心,若是魏国真如预料那般出兵,那么他也愿意调配龙鳞暗卫,配合两位殿下的这次行动。

    那日慕寒江与他们达成协议,便匆匆而去。

    待慕寒江走后,凤渊看向闫小萤目光清冷。

    小萤懒散坐在桌旁,故作无辜般歪头:“看我干嘛?虽然给你捅了篓子,最后一切不是皆如你所愿?”

    “无事献殷勤!这么卖力帮我说服慕寒江又是为何?”

    小萤笑嘻嘻道:“还是大殿下了解我。我可以起调义父的人手帮助罗将军守临川,你给我义父他们一个投诚协助守城的好前程!”

    若能如此,义父他们就可得一个诏安的机会,总好过坐囚车入京。

    凤渊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这般算计,却是笑了一下,并不想应的样子。

    “分散出去的孟家军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帮助罗镇守住临川。怎么,你看不上我义父的兵卒?”

    看凤渊还要拒绝,小萤这个地头蛇叹了口气:“我的大殿下,你虽然了解信任罗将军,也了解他守的那座城,可你应该不甚了解临川吧?”

    “临川怎么了?城墙坚固,并无短漏。”

    “临川城墙乃是一年前加固的,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临川的地势太不好,地处低洼,若是凿开东侧一年前新修的水坝,不消半日就要水漫全城。所以这水坝得有人守!罗镇那些兵卒守城都不够,水坝正好可以交给我和义父。”

    这类地形细节,不到实地周围仔细勘察,在军地图上看不出的。

    若是小萤不说,连凤渊都想不到。

    他低头看了半天图,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缝隙里发现了水坝字样。

    凤渊沉默了一下,承认了自己的疏忽,差点给临川守城留下纰漏。

    不过……

    “你是如何想到水攻的?”

    如今小萤在他面前全无秘密,倒也答得坦荡:“曾经被慕寒江调遣的兵马在临川围追堵截,当时我勘察地形时就琢磨着,若能凿开水坝淹死这帮追兵就好了!”

    凤渊笑了一声问:“为何没做?”

    小萤夸张瞪眼:“你还真拿我当了十恶不赦的盗匪?若为了自己脱身,就淹死全城百姓,那跟大奉的那些贪赃狗官有何异?就是发现了这点,过一过瘾地想想罢了,哪会真做?”

    她这么说完,突然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跟大奉的皇长子说话,骂的那些狗官也是他家的官,如此嚣张,自当凌迟!

    不过凤渊似乎并不介意她腹诽朝廷,只是淡淡道:“若如你所言,若真想争一份保命功绩,就让孟准他们自己来,不过……你不能去!”

    看来他也认同小萤的谏言,却依旧不准她跟义父他们一同前往。

    “凭什么?”小萤从善如流,倒是跟慕寒江一个语调。

    “战场上稍有分毫,便是生死,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什么用?”

    小萤不爱听这话,那双大眼微微眯了眯。

    眼看着说服不了她,凤渊冷声补充道:“这次战役至关重要,我初用孟家叛军,也需要个凭证,你得留在听心园!”

    小萤懂了,凤渊不放心义父,是准备拿她做了人质。

    “若你不放心,可让我阿爹留下,他本就身体不好,正好留下养病?”

    凤渊站起来,并不想跟女郎赘言,冷硬道:“就是让你和你阿爹都留下,孟家军的事情,与你们闫家父女何干?”

    小萤怒极而笑,面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眼里冒着轻蔑的光:“哦,原来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啊!大殿下,你还挺会拐弯骂人的!”

    第57章

    凤渊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闫小萤废话。

    孟准既然想建功业,给自己捞一捞本钱,就得亲力亲为。

    难道他一员武将也是凤栖原那种羸弱之人,需女郎替他顶?

    至此,决定已下,再无更改。

    小萤的怒火有些压抑不住,一直瞪着凤渊。

    不过他看不起自己也有情可原,谁让她技逊一筹,成了这位大皇子的手下败将!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安慰着自己:那临川若真守不住,义父他们都长了腿,可以早早撤离,得了自由,比跟他们父女囚禁在听心园里要强。

    眼下没必要跟凤渊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计较这些。

    就在听心园谋划三日后,原本纸上的计划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有了暗卫头子慕寒江的配合,还有他在魏国安插的情报线,事情进展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些。

    太子被与商有道勾结的魏贼劫持到了凤尾坡,成为俘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腾阁老又站在连江边上哭,嚷着要跳连江,幸好慕寒江及时劝慰住阁老,问他能不能在跳江前先写几份书信奏折。

    于是腾阁老便开始写起书信,请求陈家军派兵解救太子。

    军中留守的副将以与魏国动兵需要上峰请示,而陈诺将军迟迟未归为由,予以拒绝。

    腾阁老气得胡子乱飞,破口大骂有军如此,国之不幸!

    出于“无奈”,凤渊突然想起了舅舅的部将或可解燃眉之急,便飞鸽传书给远在淅川的董将军,请他调拨二万兵卒解救太子围困。

    而就在此时,受了重伤的陈诺,被人用一副担架抬着,招摇游走了一路,被抬入游马镇医馆接受诊治。

    那四肢折断变形,有些惨无忍睹,一看昔日威风的镇国大将军就彻底废了。

    魏国接到了密报后,古治大喜过望,开始调兵遣将。

    终于在一场大雨之后,起雾的阴雨天里,魏国悍然出兵,破坏了与大奉达成的休战协议,偷袭临川,想要一举夺城,挥师而下。

    小萤在听心园外给义父他们送行。

    关于如何驻守水坝的计策,她在前夜时,就与义父他们商定好了。孟家军颇为熟悉那里的地形,可也无法让小萤安心,又让义父带足了听心园的信鸽,事无巨细,殷殷叮嘱上路。

    最后孟准都哭笑不得:“傻孩子,难道你带兵前,义父就不会打仗了?这次我们只是协助作战,不会有事的!”

    小萤勉强收了口,从十五岁替义父领兵起,她再没有做过留下等待的人。

    可如今她最后能做的,只是依着往的习惯,编了平安绳给义父他们。

    细细的一根红绳,打了在佛堂前熏了香火的铜钱,铜钱上的年号正好是“永安”,取了永远平安的寓意,系在手腕上,想着身后还有人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等战事结束,就先回来报一报平安,不要让留下的人担心……”

    小萤拿出一把,挨个分发着,如是一一叮咛着。

    很快到了凤渊身边,高大的男人特意下了马,伸出大掌准备接小萤的平安绳。

    粗粗的一大把,人人有份,偏到了凤渊那时,一根不剩。

    看到凤渊伸出来的手,小萤笑着抱拳:“大殿下尊贵,想来也瞧不上这等粗糙之物,唯祝大殿下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被如此差别对待,凤渊慢慢收回了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眼眸原先亮闪期待的光渐渐沉寂。他沉默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女郎,转身拉住缰绳,长腿一跃上马。

    然后郎君策马,一路当先,率着着一众亲随,绝尘而去。

    而义父他们也纷纷策马追随,小萤立在园子门口,望着山下盘旋的远路,直到马蹄烟尘散。

    这种望夫崖般送行远眺的感觉,自她十五岁时,便不再有过,感觉……还是那么讨厌!

    待转身时,小萤发现凤渊随侍的黑衣大汉们正立在她的身后。

    看来凤渊很是不放心自己,又找了这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做了她的典狱官。

    小萤撇嘴笑了一下,提起裙摆转身回了园子。

    再说临川那边,战事一触即发。

    罗镇请求陈家军增兵未果,只凭一己之力固守临川。

    魏国兵马在城外攻打了一天一夜,眼看无法速速攻下城池,还真如闫小萤之前预料的那般,打起了鬼主意派人前往水坝,想要引水淹城。

    可惜派去的魏军在去往水坝的途中,居然遭遇了当地“盗匪”的突袭。

    层层陷阱地刺,让兵马寸步难行。

    那帮子山匪巧妙借了地形优势,放冷箭,设埋伏,下铁刺梨子,种种诡道,打得他们上不得水坝。

    如此拖延,又是一天过去。

    如此三天三夜,飞鸽传信不停,往来临川各地。

    罗镇将军不负所托,生生拖出了魏国攻城大军。

    而坐快船如期而至的董定能将军,率军绕后,奇袭凤尾坡。

    就此趁着凤尾坡空虚,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改了凤尾坡城墙旗帜。

    攻打临川的魏军察觉不妙,顾不得攻城,急忙撤退,却再无退路。

    因为大奉的主力已至,救太子心切的大皇子与董将军汇合,从中切断,分而杀之,杀得逃跑魏军片甲不留。

    至于大皇子更是骁勇善战,充了董定能的急先锋,追敌千里,犹如无人之境……

    大奉王师杀敌千里,光复凤尾坡,并且成功解救“太子”归来的消息也传开了。

    义父他们从临川归来的那晚,下起了小雨。

    小萤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听心园外眺望许久。

    终于在稀疏雨丝里,她踮脚望到了一队车马。

    义父纵马跑在最前面,饱经沧桑的脸露出了许久未曾见过的一丝笑意。

    小萤知道,这是铮铮男儿保家卫国,痛饮胡血的畅意。

    这七年来,她好久没从义父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笑了。

    以前每次成功甩掉官府兵差的追捕时,义父也没这般笑过……

    也许凤渊说得对,对于昂扬男儿来说,舍身奔赴死局,总好过蝇营狗苟地躲藏度日……

    看来不必问了,他们一场临川保卫战打得自是不错。

    小萤笑着迎了上去,迎接将士凯旋。

    此番固守水坝,孟准他们使用的是小萤事先规划好的计谋:利用占据的优势地形,陷阱地刺,铁网埋伏,皆设在了要紧处。又用鱼线来串联在成片树枝上,稍微牵引,行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阵仗。

    让敌军不知四周山野埋伏了多少人,果然就这么连打带吓,将那队破坏水坝的魏军逼退了。

    可是跟他们寒暄之后,却并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小萤状似不经意地问义父:“大殿下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孟准卸了盔甲,听小萤问起,手略顿了顿,:“那位大殿下在凤尾坡都杀疯了,听说受了伤,应该一时回不来了。”

    小萤微皱了一下眉:“哪里受伤?”

    孟准也说不清楚,毕竟他们是在水坝一线阻拦魏军,而凤渊则是跟董定能将军拦截从临川撤退的魏军,又杀入魏国境内,去追那逃跑的主帅古治。

    孟准只是听传信的令兵说了一嘴,这才跟小萤提了提的。

    如今孟准的义军被编入了罗镇的军营里,其他的弟兄们还在临川清点收缴的物资。

    孟准也是担心小萤,这才带了几个亲信赶回来看看她,再趁着凤渊不在,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小萤提起了大皇子,孟准还是要多说几句:“那位大皇子虽然愿意出手相助,洗脱我们的冤情,不过其人……有些弑杀甚重,城府又甚深,你与他打交道时,还是要多留神啊!”

    关于凤渊斩杀魏国名将古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小军营。

    据说凤渊一路从马凤尾坡追入魏国境内百里,将古治的坐骑射杀,使其跌落马下,剥其战甲,披散发髻,拖行一路,然后挥刀虐杀,刀刀见骨,血染全身,最后才将其首级悬于城上。

    虽然是两军交战,不可留存慈悲心。

    可这般行径在守礼法的大奉人看来,就实在有些暴虐,坐实了这位皇子天性癫狂嗜血的传闻。

    孟准一时想到,那位皇子在擒拿小萤那一夜,势在必得的阴冷气势,总是替小萤有些担忧。

    “大皇子其人,你要敬,却也要远之,不可言语开罪,处处要加小心。”

    古治?小萤在陈诺的嘴里听过这名字。若是当年俘虏羞辱过叶展雪的那个。

    凤渊如此反常,倒也不足

    为奇。

    那是凤渊的梦魇心结,积压了二十余年的毒恨,需用鲜血才能为他阿母洗刷掉的沉疴耻辱……

    不过这事关大皇子母亲的名节。小萤不好告知义父,只是笑着宽慰他,如今他们不过跟大皇子各取所需,就此转移了话题。

    虽然孟家军战功已立,但是能不能诏安,却要看圣意,不管怎样,江浙战事之后,义父总归是要回京的。

    小萤带着义父阿爹他们回了饭厅吃饭,又聊了聊。

    守了那么久的水坝,义父他们自也是累了,匆匆洗漱,又吃完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小萤看着屋外雨丝变得稠密,终于拿起伞朝着马厩那走了走。

    “女郎,要往何处去?”就在她往听心园外走时,一个大汉走过来,低声问她。

    小萤看着他黝黑的大掌,认出他就是那日一人撂倒了陈诺的高手。

    这样的掌,应该练就了铁砂掌一类的外练功夫。

    凤渊当真是怕她这人质跑了,竟然留下这么一位高手看着她。

    小萤也是无聊,想着试探试探,说自己想要骑马出去走走。

    没想到那人并未阻拦,还喊人套车,然后对小萤道:“雨天路滑,女郎还是坐车稳妥些。”

    小萤问他叫什么,他说叫沈净。

    “你们公子准我出园?”

    “公子吩咐,只要在下护住女郎的安全,女郎去哪都可。”

    原来如此,凤渊倒是心大,留下她为质,却并未限制她出入自由啊!倒是她多心了。

    小萤笑了笑:“走,去临川大营!”

    沈净便让马夫驾车,可是还没走出去太远,小萤又忽然喊停:“算了,雨太大,路不好走,还是不去了。”

    沈净听了也不多话,又让马夫将车驾了回来。

    小萤下了车后,并没回转自己的房间,而是踩着木屐,撑着伞在花园漫无目的,走走停停。

    她发现自己方才听闻凤渊受伤,居然想亲自去军营探一探他。

    可是她顶着这张太子的脸,如何能去那等人眼繁杂的地方?

    况且大营里总归是有郎中,若受些伤,也会有人照拂。

    不过想到临行前,凤渊因为没有收到那平安绳时,沉默而略带委屈的脸。小萤难得迷信地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少了那一根,所以凤渊才会受伤?

    如此荒诞而自作多情的想法,自然得用雨水浇一浇,看看能不能将蠢念头浇灭。

    此时雨打芭蕉,连院子的花丛也被打得东倒西歪。

    其中一株浸雪兰花已经淹没在水坑里了。

    小萤顺手拿了木棍,一点点拨开泥土,将积水引走。

    这时,雨水愈加大,她转身想着回屋休息。木屐变得有些打滑,小萤一个趔趄,一只脚便滑了出来,踩到了泥水坑里。

    就在她想重新穿回鞋子时,却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稳稳握住了女郎纤细脚踝。

    小萤惊诧发现,那个本该在凤尾坡的郎君,一身铠甲,从容半跪,单手托起她的脚,亦如初来听心园时那般。

    只是这次,他满身战甲,并无帕子,便扯了自己战甲内衬衣襟给她擦拭脚下的污泥。

    可惜衣襟亦吸饱了血和雨水,如此擦拭,莹白的脚背都沾染了点点血痕。

    男人蹙眉,放开衣襟,伸手去撩一旁水坑积攒的雨水,想要将那精致的小脚冲刷干净。

    可小萤却用力将脚收回,径自穿上鞋履,抿了抿嘴道:“大殿下,您回来了!”

    凤渊慢慢起身,高大的身影如高山笼住了小萤的娇俏,身上浸染的沙场气息也在雨雾里蒸腾袭来。

    小萤定神,努力举着手里的油伞到凤渊头顶,可惜凤渊太高,她举得有些吃力。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没在军营里将养?要不要紧?”

    凤渊接过了伞,举到女郎的头顶,掩在血污的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过的,战事结束就马上回来,不要让留着的人担心……”

    小萤的确说了,不过却是冲着义父他们讲的,并非叮嘱凤渊。

    若换个时候,也许她还会大声调侃凤渊的自作多情。

    可是眼下,看着这个满眼疲意,满身血污雨水,连夜冒雨归来的郎君,小萤只是轻声道:“累了吧,先去沐浴洗一洗,我让厨娘为你准备些热汤饭吃。”

    说完,她转身想走,可是凤渊却伸手拉着她腕,似乎不想她离开。

    “好了,你若不想吃饭,我去拿药,你洗完澡,我给你上药。”小萤许久没用这般哄孩子的语气跟凤渊柔声说过话了。

    以前在荒殿时,她倒是常常如此对阿渊。

    只是后来凤渊为了证明自己,不再被她看轻,在荒殿里将她狠狠制服在地。

    从那以后小萤便不再这样的口吻同自己讲话了。

    如今再听到,凤渊竟然不觉屈辱,还有那么一丝欣喜:她看上去似乎没有那日别离时那么恼了。

    此时已是深夜,其他人皆已安睡,园里一片静寂,唯有凤渊的屋子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盏。

    换了两大桶水后,凤渊总算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居家宽袍,披散长发坐在席上。

    凤渊果然又受伤了,这次是大腿。

    听他说,是追杀古治时,被一只流箭射中。

    他又冒雨一路骑马归来,伤口明显有些恶化。

    小萤不同于别的女郎,看到伤口时惶恐倒吸冷气一类的反应,也全不会有。

    只是看了看,小萤便开始准备替他料理伤口。

    在这期间,她自己先饮了一杯烈酒试毒,然后给他倒了一杯:“先喝了,免得一会太疼!”

    看凤渊抗拒不喝,她干脆伸手递到了他嘴边,半是强迫地倒入他的嘴里。

    辛辣酒液滑过喉腔,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便是腿上一疼。

    那女郎拿着一片被燃酒烧过的小刀,娴熟地给他剜掉腐肉,然后上药止血、包扎,那动作一气呵成,手都未抖一下。

    待包扎完毕,小萤又要解了他的衣袍,看看他别处是否还有伤。

    凤渊伸手按住了她造次的柔荑,被烈酒微微熏红的眼微微睁大,缓着呼吸看着她:“你平日,也这般给别人处理伤口?”

    小萤点了点头:“熟能生巧,我包扎得不好吗?阿爹,还有义父,他们受伤了,都是我来包扎的……”

    “以前你应该还小,不怕吗?”

    “起初怕,看着伤口便会不自觉地猜测阿爹和义父他们受伤的情形,然后辗转睡不着……不过我怕的不是血淋淋的伤口,而是不能与他们同生共死,并肩而战。等待的感觉最是讨厌,不能操控变数,是悲是喜,皆由天定,再由着别人呈上,无力回天……”

    许是夜雨柔化心肠,一杯烈酒松懈心智,在跳动的灯影下,小萤的话略略多了些。

    她从来不喜当个躲在男子背后寻求庇护的弱者,更不喜如老弱病残般,被人遗下独守家园。

    阎摩罗王,就是要掌控人的生死轮回,在天道碾压的罅隙里,争取哪怕一丝丝的与天争。

    可是如今,她铸了许久的面具被这另一个掌控生死的男人无情剥离碾碎,再次囚困后方,似羸弱童时那般,立在门前,徒劳地一遍遍眺望、等待……

    凤渊看着小萤似乎陷在回忆里的怅然,伸手想要安慰摸摸她的脸,却又撤回,很是艰涩地解释:“留下你,并非看轻你……而是在那战场上,一旦女子被俘,远比男子……”

    说到这,他不再继续说了。

    因为那牵扯到他不太愿意面对的疮疤,关于他阿母曾经的遭遇。

    看着小萤皎洁若明月的脸儿,他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开口道:“总之,知道了,下回……不会让你一人留下。”

    小萤诧异抬起眼眸,望向了凤渊。

    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与自己道歉吗?若是如此,

    倒显得自己那时太小气了。

    想到这,小萤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加粗过的红彤彤的平安绳,扯过了他的大手,将挂着铜钱的绳子系在了他的腕子上。

    第58章

    原以为大皇子可能会嫌弃绳子粗陋,没想到他倒是安静任着小萤系。

    女郎的指尖纤细,若笔尖点划着腕子,让人心头生出难拔荒草……

    凤渊忍不住凝神看着少女清丽侧脸,一向冷峻的表情又柔和了许多。

    等系好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为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凤渊记得小萤给孟准他们的,似乎没有这么粗,都是细细精致的样子。

    小萤笑了:“他们哪有你这么倒霉,次次都要挂彩在身,我编得粗些,又加了两枚铜钱才好替你挡灾啊!”

    说到这,小萤笑嘻嘻地往前凑了凑:“你出发时,若多求求我,我便拿出来给你了。真是不禁逗……哎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身体都被凤渊用力扯入了怀中。

    凤渊似乎不胜酒力,剑眉下的深眸漾着微醺的光,薄唇微微勾起:“这是……只给我一人编的?”

    他靠得太近,小萤有些不适微微后仰——还真是不能沾酒的人,如此醉态。

    她有些后悔为了止疼,给他硬灌下那一杯了。

    小萤有心站起,却被凤渊定住不能动,用长臂圈入怀里,大有不问清,便不放人的架势。

    她怕动作太大撞了凤渊腿上的伤,索性老实任他搂着,诚实道:“是啊……”

    凤渊的眼眸似乎被酒意浸染,愈发的红,搂着她的手臂也愈加紧。

    怀中的女郎白皙的皮肤衬得一双大眼分外妩媚,犹如雨后的浸雪,自带香兰气息。

    他走了有些时日,枕戈待旦时若有人入梦,就是这般撩动而不自知……

    刚在战场生死厮杀后,尚未血冷的兴奋犹在,他需要做点什么,确定自己还活在这世间,怀中玉人,也不是烈酒勾起的幻梦。

    想到这,他大掌扶着小萤的后脑慢慢靠了过来。

    这一次,小萤并没自作多情地闭上眼,而是默默瞪着,看着凤渊那张精雕细琢的俊脸慢慢靠近。

    许是因为上次自作多情的教训,直到他带着酒香的唇贴在了她的唇角,小萤都没有躲闪。

    因为她好奇,这心思莫测的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郎君微凉的嘴唇试探贴近,抵住、再微微用力,开启了那一瓣樱唇。

    小萤的眼越睁越大,感到有什么滑入齿尖……

    待她的唇完全被覆住,都有些懵懵的。

    喝下去的酒,好似才刚刚起劲儿,涌上头顶,难以抑制的热气在耳根和脸颊处渐起……

    直到凤渊不知怠足,想要继续加深这一吻,

    发愣的女郎才恍然回神,猛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深吻,同时用力将他按在香席上。

    征战几日,又是负伤雨夜赶路,也是疲累了,男人倒没甚抗拒,任着小萤将他按倒,只是用一双幽深的俊眸看着小萤。

    郎君尚未束起的长发散乱席间,修长的四肢松懈张开着,而松散前襟露出健硕肌肉,在昏暗灯光映衬下,叠着起伏曲线,让他有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妖冶。

    男色惑人,醉卧横陈的光景,竟然有种任君采撷之感,让小萤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按着他胸膛,小萤赶紧撤手,从他的身上翻下,深吸一口气,尽量自然道:“大殿下,你喝醉了!”

    然后她快速便起身端着药,连木屐都来不及穿,便光脚匆匆而去。

    出了屋子,沿着长廊走,斜过来的大雨打在脸颊上。

    脸儿刚开始还滚烫得蒸腾,不过再走几步,就被雨水打湿降了温度,人也变得稳重了许多。

    回自己房间,小萤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同时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莫要再与大皇子同饮了。

    凤渊的酒品……不怎么样!

    虽然对凤渊的失常寻了个合理的解释,小萤却辗转了半宿,快天明时才终于睡着。

    她天生心大,起床时伸了伸懒腰,就可以从容将昨夜的荒唐忘得一干二净。

    喊义父他们用饭的时候,小萤好巧不巧,跟走过来的凤渊迎了个顶头碰。

    一夜过后,凤渊已经褪去了昨夜归来的战场肃杀。

    高大的身材将交领齐腰的宽袖明灰长袍演绎出十分写意,那一头长发半披及腰,头插玉簪金冠,少了昨夜归来的金戈铁马的肃杀。

    他似乎也没太睡好,眼底尚有疲意,低头看着小萤,薄唇微动。

    可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小萤抢先道:“临川大捷的折子送出去了没有?你最好赶在陈诺告状之前,将这喜讯呈给陛下。”

    凤渊淡淡道:“慕公子和腾阁老都分别写了折子,由驿站快马送出去了……”

    他顿了顿,道:“昨晚……”

    “昨夜是我不好,明知你滴酒不沾,还迫得你饮了一杯,以后我自当注意!”

    故作轻快说完,小萤便想转身离开。可是细腕却被凤渊一把握住,将她扯了回来。

    “你也知那是酒,不是忘川水,我昨夜做了什么,自是十分清楚。”

    凤渊不识抬举,给好的台阶也不懂得下,非要将昨晚的意外掀出来谈。

    小萤闷闷哼了一声,抬头挑眉道:“所以呢,大殿下要我怎么说?谢您的抬爱垂青,能将我这点不入流的颜色纳入眼中?还是骂你酒后无品,轻薄女子?大殿下,你应该知,我们俩挨不着的!”

    她此番又跟凤渊搅合到一处,只是与义父有关,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牵挂。

    若一不小心中了这凤渊的美男计,那真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凤渊犹在笑,只是眼里没多少笑意:“挨不着?”

    说着,他将小萤拉得更近些,冷冷问:“那怎样才能挨得着?还是你平素也这般,撩拨了人便水过无痕?”

    他说这话时,眸子里的光似剑芒,单手将小萤迫在廊柱那,不问出个答案,便不罢休。

    小萤先是莫名心虚,可又琢磨着不对:“又不是我先轻薄了你,你怎敢说我撩拨人?”

    说完之后,她一眼看到凤渊腕子上的那根平安红绳。

    说起来,好像就是这东西惹的祸。不过是保平安的绳子,该不会被他当成了月老配对的红绳吧?

    难不成他说的撩拨就是这个?

    想到这,她伸手就想将它扯下来,可是凤渊却先一步抬高手臂,不让她扯。

    他个子太高,小萤蹦起来都够不到他的腕子。

    抬高了不算,他还敢扯着冷笑讽人:“闫小萤,看你那点出息,给出的东西还往回要!”

    “对啊!你当我是什么好人,山匪啊!要什么出息!”

    就在蹦跳争抢间,小萤瞟见阿爹他们似乎朝这走来,便赶紧压低声音:“别闹了,我阿爹他们来了。”

    凤渊回头看了看远处正说笑的三五个人,这么闪神功夫,他手里的握着的腕子好似抹了油,滑溜溜地甩脱,那抹纤瘦身影转眼功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凤渊看着空寂的走廊,缓缓放下手,面容清冷,终于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再说一溜烟跑掉的小萤过了两条长廊,才缓下脚步吐了一口气。

    她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对凤渊这厮也太好了,他浪得没边,她居然没扇这厮的脸。

    昨晚他可是难得呈现虚弱之相,倒是偷袭的好机会。

    这般略带遗憾想着,不知不觉昨日香席上,俊美郎君长发散乱,眼眸熏醉,高挺鼻子下薄唇微启的样子就浮在眼前……

    就在这时,闫山找到了她,喊道:“小萤,快来吃饭!”

    这一声打散了虚无绮念,小萤也懒得再想,连忙笑着应下,朝着他们走去。

    ……

    临川大捷!大奉天下震动!

    当陈诺泣血告状的奏折还未到京城时,八百里加急,收复凤尾坡的喜报便先送到了淳德帝的桌案上了。

    此番董定

    能出兵,名目正经,乃是解救堂堂一国储君。

    而且一夜奇袭,大胜归来,光复凤尾坡振奋了大奉人心。

    就算有心说董定能不守规矩,破坏了两国和平之人,也无从说嘴。

    毕竟是大魏已经欺负到家,骑在了大奉的脸上了。

    这又是劫掠储君,又是率先出兵,大奉占尽义理。总不能说,为了边线维持平和,就让大奉的脸面丢尽吧?

    至于陈诺告状的奏折,便显得那么突兀不合时宜了。

    因为伴着陈将军的奏折而来的,还有腾阁老的奏折,奏折里奏明了盐州刺史商有道勾结魏贼,鱼肉乡里,谋害国储的恶行。

    而陈将军不辨形势,先是在军营杖责皇子,不敬天家。又一意孤行,放跑了叛军、最后借着伤重为借口消极懈怠,不肯出兵解围临川,拒绝营救太子的事情,也被腾阁老细细告了一状。

    阁老文笔厚重,什么旷古奸佞,不忠不义的辛辣词汇,不要钱似地砸了陈诺满身。

    虽然奇袭了凤尾坡后,躺在床上的陈诺也琢磨出不对劲,命人急急出兵,但这样一来,抢军功的姿态太明显。

    这些端不上台面的事情,都被腾阁老细细鞭策敲打。

    淳德帝看完了几本奏折,气得是一拍桌案,大骂陈诺误国!

    陈诺其人,一直是淳德帝用来制衡叶家军之用。

    他一向识时务,又是潜邸老臣,所以平日里就算有些不规矩的动作,淳德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腾阁老的奏折上,陈诺羞辱叶王妃被俘的话也赫然其上,而且陈诺还是冲着凤渊那孩子骂的。

    其心歹毒,该当诛!

    不怪凤渊发疯伤人,若是他在当场,只怕也要踹死陈诺这厮。

    外放之臣,手握兵权太久,总归是飘飘然了,认不清何是家主了!

    既然残废了,那就安心归家当个废物去吧!

    于是陈诺泣血弹劾太子以假图干扰军务,大皇子无故殴打国之重臣的奏折,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放下。

    陈诺因为解救临川不力,被革职卸下兵权。陛下宽仁,念在他多年劳苦功高,又有重伤,便恩准他归乡养病。

    就算陈诺请托慕家出面代为求情,慕家也是婉言回绝,只劝陈诺还是身体为重,莫要逞强,万事等养好了伤病再说。

    气得陈诺大骂慕家无义,全忘了他当年救了安庆公主的恩情!若是这样,可莫怪他跟慕家一拍两散,再也不顾!

    只是陈将军的返乡之路,似乎不大顺利,半路时遭遇了匪徒,亲兵不敌,陈将军居然身首异处,死状甚是凄惨……

    至于凶手为谁,也无从查,最后竟然不了了之。

    至于凤尾坡刚收复,需要悍将巩固地方,不叫魏军反扑。

    倒也不必派他人,只叫那守临川城立下头功的罗镇暂时替了陈诺,顺便清缴了凤尾坡的魏国势力即可!

    这个罗镇细细查来,居然也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只是先前一直被陈诺压着,挤占了罗镇的军功。

    多年以来,如此骁勇将才居然一直是个小小千人将。

    于是天子圣旨下达,罗镇一朝得了重用,领奉帅印,执掌陈家军旧部。

    明眼人都知,所谓暂用,也是有观他能力,可否堪用之意,一般不出大错,正式委任也用不了太久。

    而且罗镇此人,乃是从军曹一路打拼上来,履历干净。当年他虽然跟随叶王妃征战几年,可他为人似乎并不拉帮结派,与陈诺,叶重的往来都不深。

    这样的人,淳德帝用起来也放心。

    不过大奉宫内外,更关注另一则消息。

    据说太子在凤尾坡被俘时,受了魏贼酷刑,受伤颇重,暂时不能上路返京,需要在江浙地界,依着温润气候静养数月,才可经受舟车劳顿之苦。

    陛下听了腾阁老的奏报,倒是大笔一挥,恩准了太子将养的请求。

    国储病重,这样的消息,当真牵动人心。

    身负重伤的太子,抽空还是见了见准备返京的腾阁老。

    看着窝在被子里的羸弱储君,腾阁老跪地老泪横流,直呼自己对不住太子。大奉若失了太子这般忧国贤达的国储,便是国之不幸!

    待听到太子虚弱讲着他在魏贼敌营,固守大奉太子的风骨,宁死不肯给魏贼下跪而遭到毒打的桥段时,腾阁老感动得热泪纵横,表示要陪殿下在此养病,直到殿下康复。

    闫小萤知道自己牛皮吹大了,一边咳嗽一边虚弱表示阁老慎重。

    大殿下重金请来的名医说了,江浙的水土适宜他伤了的肝肺。

    阁老国事缠身,加之年老体迈,若是留在这里,还要分一分他的名医汤药,大可不必。

    如此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是劝住了腾阁老侍疾的心思,将他老人家劝上路了。

    按她自己的想法,太子在凤尾坡薨了最干净。可惜因为碍着慕寒江,这样做必定要引起他的反弹,搞不好就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便只能作罢。

    想方设法将太子的身份留在江浙,再徐徐地“死”。

    待送走了腾阁老,小萤也总算不必装病,可以起身活动筋骨了。

    她一直刻意避开凤渊,秉承着无事少接触的准则,在听心园里灵活走动。如此一来,倒是对凤渊的日常起居了记于心。

    比如凤渊习惯夜读,而晨起时要去武场练拳。到了下午时,他会去书房处理事务,接一接往来频繁的书信。

    所以算好了时辰,小萤便去了练武场——这个时候,凤渊应该是在书房。

    可惜今日算得不妙,就在小萤打了一套拳后,便看见凤渊正朝着武场走来。

    小萤若无其事地收拳,转身准备给人腾挪场子。

    谁知凤渊先远远站住,清冷道:“我要去军营几日,你不必辛苦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吧。”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而去,那行走起来的翻飞长袖似乎都裹着隐忍怒气。

    小萤瞠目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骂起人:不是,他气个什么!好意思吗?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怎么轻薄人的,气性比自己都大?若不是他那日醉酒失态,他们俩又怎会沦落如此尴尬境地?

    想到过几日,她还得随这厮,跟义父一起上京,这一路得是多么困窘……小萤难得有些绝望,仰天长叹一口气。

    关于孟准投诚的奏折,已经腾阁老一并带上京城了。

    这种请求准开隆恩的折子,自然是由有分量的老臣亲自当面报呈比较稳妥。

    至于陛下开不开特赦,不好预料,毕竟孟准身上的官司太多,污水被泼得太甚。

    但是如今大捷在前,民心所想,陛下也得考虑民声,最起码能免了斩立决这样的酷刑。

    最不好的结果也是像凤渊原先预想的那般,坐着囚车上京。

    过了不久,朝廷的文书就送到了,文书言明,要孟准等人由皇长子凤渊羁押,入京接受问询,查明正身,待陛下定夺。

    这一行字看着简单,可内里名堂不少。陛下并没有开恩赦免,单是“羁押”二字,福祸难料。

    谁也不知,等人到了京城,要以什么罪名治罪。

    不过文书已经下了,而且言语油斟酌余地,总归是好事。这“羁押”的宽泛度了可调,只需用人押送即可,倒也不必坐实罪名,入了囚车招摇。

    太子要留下“养病”,跟凤渊一起回去的,便是爱妾萤儿了。

    可惜名头虽在,但爱妾莹儿跟凤渊毫无恩爱可言。

    自从上次雨夜意外后,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

    幸好凤渊似乎也懒得与她再扯这些虚无,去了临川军营就一直再没回园子里。

    他忙得很,也正合小萤的心意。

    两相权衡之下,昔日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暗卫头子,都显得亲和可爱得多。

    此时小萤靠坐在床幔垂下床榻上,一边吃着蜜枣,一边扮病号,敷衍着探病的慕卿。

    第59章

    听慕寒江劝太子半天。

    隔着一道帘子,小萤咳嗽了一会,懒洋洋回答道:“京城于君,是

    大展宏图之处,可是对孤来说,却是琉璃金瓦的囚笼。若是能养病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也很好。”

    慕寒江看着帘子里的朦胧身影,若有所思:“可是殿下,这般装病躲避也不是办法,依着你的才智,就算回京也定能自保其身。”

    只有慕寒江知道,所谓太子被俘,压根就是大皇子捏造的搬兵借口。

    太子说重伤生病,慕寒江半点不信。

    身为国储如此装病,只为逃避京城,在这里闲散度日,让慕寒江有些不齿,是以极力劝慰。

    闫小萤笑着叹气:“慕卿啊,人各有各的活法,也都有自己的不自在。像你慕卿,虽有满腔抱负,可身为龙鳞暗卫,却只能隐在暗处,不能名正言顺封王拜相施展抱负,不也是可惜吗?可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有那么十足上进心。”

    戳完慕卿的痛处,小萤撩起了帘子撑着脸,想看看慕寒江的脸色。

    清雅公子默默磨了一下牙,云淡风轻道:“身处何职,都是为大奉效力,臣……无憾。”

    小萤笑嘻嘻地趴在床沿:“可孤没你这般定力啊!京城诱惑繁华太多,孤怕迷了眼,蒙了心,丢了命!反正一直以来,孤也不是你们属意的国储,你看父皇的反应便知,孤在这养病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立刻便恩准了。再说了,汤家那摊子事情,孤不想掺和。”

    听到这,慕寒江的浓眉微挑。

    最近京城里的确风云变幻,那个汤家的嫡孙女汤觅终于入宫里。

    为了彰显陛下对汤家的爱重,并没有因为汤皇后而减少,此女一入宫就晋升妃位,被陛下封为怡妃。

    这怡妃的为人处世,与她那个姑姑汤后全然不同,不仅容貌娇艳,待人宽和有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就算陛下对汤家心有忌惮,也忍不住爱重这位汤家才情昭昭的妙人。

    如此陛下大半月都留宿怡妃房中,盛宠之下,关于怡妃将来顶替汤氏为后的传言也不胫而走。

    西宫的商贵妃如临大敌,加之她受了侄儿商有道的牵连,被陛下斥责,也是急着挽回圣心,又接连推了几个商家娇艳女郎入宫,为她固宠。

    总之皇宫里现在乌烟瘴气,每日争宠计谋不断。

    太子说不想回去掺和,慕寒江也终于放弃游说。

    不过慕寒江斟酌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徘徊许久的话。

    “臣并非想要殿下去蹚宫里的浑水。只是大殿下他……似乎与您关系交好,臣想着,若您能回去,在大殿下的身旁引导,他之行事也许能更方正一些。”

    小萤失笑:“你怎么觉得大殿下会听我的话?”

    凤渊何等人?城府深谋,何人能看透?

    慕寒江觉得应该让储君心里有些算计:“龙鳞暗卫当年是叶王妃掌控。凤尾坡兵败被俘后,她便将手里中权力一点点移交给了臣的父亲。不过当初移交龙鳞暗卫时,父亲发现其中少了一半的名册人员。当时战事频繁,只做了战损消耗,并未上奏。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小萤立刻便明白了。

    凤渊如今身边高手环立,得力干将如沈净之流,凭空冒出,对凤渊忠心不二,又来处无迹可寻。

    这些人的行事做派干练,与萧天养的散漫不羁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天养培育的门人。

    如果说,这些人是叶展雪当年在移交龙鳞暗卫时,隐匿埋下蛰伏的暗桩,所有疑问似乎一下子都解开了。

    小萤听到这里,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萦上心头,却又觉得她这想法太荒诞!不可能!便一闪而过。

    慕寒江说到这里,缓缓吐了一口气:“大殿下天资聪慧,可到底在荒殿十年苦熬,缺了一点人伦约束。他又如此性情,若无拘束,犹如困兽骤增虎牙利爪,不知善用其力。臣怕他最后……伤人伤己而不自知!”

    在凤尾坡的那场屠戮,慕寒江是在场的。

    捷报伤轻描淡写的几句得胜凯旋,在他看来,却是一场酣畅得毫无节制的血性屠杀!

    那样嗜血的大奉皇长子,让慕寒江看得有些胆战心寒,再无法与童年时那个沉默寡言,但古道热肠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偏这种感受,无法宣之于众,他也怕自己无心多言,害了凤渊重回荒殿。

    慕寒江到底是珍视童年那段友谊,也希望凤渊否极泰来。

    所以他看太子与大皇子相处还算融洽,寄希望太子的宽仁爽利能感化兄长,让他的疯不要太越了边界。

    同时他逾矩说这些,也是给太子提醒:皇室龙脉的权利博弈,从来都是残酷而丑陋的。

    希望少年莫跟猛虎谋了皮毛。对大皇子其人,也要提防一些。

    小萤默默听着,突然顽皮一笑:“孤倒想问问慕卿,以后若孤与大皇兄之间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愿帮谁啊?”

    慕寒江向来不会回答这种站队的问题,清雅公子适时垂眸。

    小萤也见好就收,笑道:“慕卿抬举孤了。大皇兄的事情,孤管顾不到的。”

    想到以为少年葬身火海时的揪心,慕寒江突然有些释怀:这等聪慧清朗的少年,原本就该过他喜欢的散漫日子,何必非要他去沾惹京城的是是非非……

    不过还一事,慕寒江得问个清楚:“听说大殿下做主,招安了孟准那帮叛军?”

    这一问,才是慕卿此行的目的吧?

    “是呀,孟准那叛将还算有爱国之心,眼看魏军来袭,匹夫当投效为国,便去了临川,向大皇子和罗镇将军请命,守护水坝免了临川劫难。听说朝廷嘉奖诏安的折子也快下来了!”

    “不知那小阎王在诏安之列吗?”

    小萤嘿嘿干笑,不想多聊此事,从床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咳嗽一边道:“那些剿匪的事情,是大皇子在管,孤也不甚清楚。对了,我这几日感染风寒,懒得下床,你不是明日就要回京了吗?孤想给京城少府的秦大人带封信,你替孤转达了可好?”

    此时天气正凉,慕寒江见太子从被窝里探出身子,只穿了宽大的衫,有些单薄,便起身拿起一旁的袄替太子披挂上。

    他方才听了少年咳嗽,虽然明知可能是假的,可穿暖些,总不会有错。

    不过慕寒江还不是不忘套话:“大殿下他应该见过了小阎王吧?”

    小萤低头翻了白眼:不光是他见过,你也见过!又怎么样?

    就在她想着措辞时,就听屋外有人沉声说道:“慕卿要问诏安事宜,自可问我,不必叨扰太子殿下养病。”

    说话间,好久没见的凤渊大步入了房中。

    抬眸扫视间,凤渊看到闫小萤正坐在床上跟慕寒江跟前说话,纤瘦的身体,衣服单薄,衣领子有些不谨慎地微微扯开,碎发也散在两颊,那张脸儿若水蜜桃般粉嫩。

    脸上明媚的笑,倒是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见的。

    而慕寒江正细心替她披着衣服,从入门的角度看,宛如要将小萤按在床上……

    郎才女貌,倒是一幅值得描绘传世的画卷。

    看来是他出现得不合时宜了。

    见他进来后,太子殿下那点笑靥如花,连着人整个缩入床幔里,又遮得密密实实。

    凤渊的眸光垂下,沉默片刻,才心平气和地对慕寒江道:“你无非是想问那小阎王的下落,不过这次投诚并无小阎王,孟准说那小阎王在乱军中,不慎坠崖已经摔死了。”

    慕寒江对“小阎王”执念太深,若是不能亲眼见一见这戏耍了他多次的死敌,必是不肯罢休。

    所以听了凤渊的话,慕寒江并不信,笑一下:“坠崖?依着他的身手?”

    鼎山突围那夜,他与小阎王几乎面对面,那等腾挪弹跳的身手,岂会坠崖?

    如此不禁推敲的说辞,凤渊居然也信?

    凤渊似乎有些不耐烦,目光转冷道:“孟准已经率众投诚,贼乱如此了结,不是很好吗?慕大人,太子累了,你该出去了。”

    慕寒江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凤渊一眼,他已经走到了床幔前,正背对着自己。

    大皇子的语气不善,而且整个人的气息……跟那日在凤尾坡时甚是相像,可眼下并非杀敌战场,大殿下如何突然有如此大的杀意?

    慕寒江抿了抿嘴,拱手道:“臣告退了。”

    待慕寒江走后,躲在被窝里的闫小萤寻思着凤渊也该出去了。

    没想到床幔一下被人扯开,立在床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算起来,两人已经多日未见。

    小萤翻了个身,掖好被子道:“我有点困了,大殿下刚从军营回来,也休息去吧。”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雨后阴冷的空气袭来,冷得小萤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坐起,皱眉道:“你又在闹什么?”

    凤渊垂眸道:“不是装病吗?怎么如此精神?跟他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他算得这么准?难道方才已经站在屋外?

    凤渊的表情不善,让小萤联想到了他上次一脚踹开驿馆房间的门时,也是如现在,带了些说不出的阴沉。

    凤渊大抵是有些疯的,只不过他能很好地将那些燥郁情绪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再独自一人慢慢反噬消化。

    就如他被囚十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但他到底是个人,总有那么一两次控制不好的时候,比如驿馆那次,又比如方才。

    看着避他如蛇蝎的女郎,冲着慕寒江亲昵甜笑。

    有那么一瞬间,凤渊仿佛置身在了凤尾坡的战场,手握斩马长刀,挥斩劈砍,血瓢四溅,肆无忌惮,劈砍掉阻碍他的一切……

    有说有笑的那俩人并不知,他死死捏紧拳头,手臂爆裂青筋,才能勉强镇定地与慕寒江对答说话。

    现在慕寒江走了,闫小萤也褪去了笑,又缩在被子里躲他。

    这女郎就这么厌烦着他?连最擅长的假笑都不肯装?

    凤渊甚至在想:留下她果然是错了。

    这种被人牵动喜乐,无法自抑的感觉,跟服下迷乱心神的毒有何不同?

    若被药物控制,只需忍耐着血管肌肤如百蚁啃噬的痛,吞咽着咬破唇舌的血,狠狠抓握着头发,痛苦辗转熬过数不清的月升月落即可。

    可是,该如何彻底戒掉这女郎呢?

    他猛地闭上眼,不想叫那女郎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的杀气……

    小萤喊完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她并不太喜欢跟凤渊冷漠以对的情形,虽然凤渊这几日躲去了军营,可她的心绪也并不是那么朗晴。

    凤渊不该乱发脾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又犯了什么心魔,有些起癫。

    听心园的门都是很精致,禁不住他的踹。所以她缓下语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吃饭?”

    说完,她便起身想要叫侍女给他寻些温热的吃食。可走到一半,胳膊就被凤渊拽住:“你又要躲我?”

    捏着她腕子的手劲甚大,仿佛她的答案若不顺耳,这一截就此碎掉。

    闫小萤有些不爱听他质问,冷声道:“这是你的园子,我在何处为躲?更何况是你几日都没回来,明明是你在躲我吧!哎,捏疼我了,破爪子松一松!一回来就发脾气,是军营里没有顺眼的受气包,眼巴巴跑到我跟前耍皇子威风?”

    凤渊抿了抿嘴,微微缓了手劲,开口道:“军营里事忙,一时走不开才……”

    “行了吧!乱找借口。我义父都说了,如今也就剩下清点辎重,查点人员,安排布防这类细碎了。军营里有什么金山银山,需要你个堂堂皇子点数?”

    女郎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当她不需要假意讨好人时,便如小小阎王,肆意而张狂。

    不知为何,方才一触即发的郁气,在女郎咄咄逼人的拷问下,微微压制住了一点。

    凤渊抬手,小萤想要后退,奈何腕子一直被他握着,甩脱不得。

    凤渊紧了紧小萤的松散的衣领,淡淡道:“在他面前,怎么能这么穿衣?”

    小萤低头看了看,的确略有不妥。凤渊替她理好衣领子,将慕寒江方才给她披上的袄一把扯下,丢垃圾般甩在旁边,又拿了外衫给小萤穿。

    她看着他不发一语的样子,试探问:“你还有事?”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并没有躲小萤,凤渊想了想道:“那日见你在习武场练拳,十处有七处受力不准,今日有空,正好指点一下你。”

    这又是小萤先前自讨的没趣。

    因为当初败在凤渊的手中,小萤心有不甘,所以便提出要与凤渊习武。

    只是凤渊之前忙着布局临川,忙得很,虽然应下了,却无空。

    可是现在回京在即,他却起了当师父的心。

    在树林旁的练武场里,正在分神思索的功夫,小萤再次被凤渊掀翻在地。

    她累得不行,却还是被凤渊一把拉起:“再来一次,不是跟你说要注意身后吗?”

    闫小萤自问当初在荒殿授课的时候,也算松弛有度,并未耍什么恩师的威风。

    怎么轮到凤渊当授业师父的时候,就是这般不知怠足的禽兽德行?

    当凤渊再将她拉起来,还要演练时,小萤顺势扣住要进攻的手臂,一副体力不支的孱弱模样道:“大殿下,你不是……在报复我吧?”

    只因为她无视了这位皇族贵胄的垂青,冷落了他几日,他便要反复摔打,将自己累死在听心园里?

    看来葛先生并没教会这位皇子面对女郎婉拒,该如何保持君子风度。

    这厮自顾解气,捶洗衣服般将自己摔来摔去,照着这么下去,她真得留在江浙养一养肝肺了。

    小萤向来懂得示弱,连忙耷拉着眼,哭唧唧道:“我毕竟是个弱女子,您是操练千军万马的大才,气力别全用在我一人身上啊!”

    凤渊皱眉,没想到自己毫无藏私,一丝不苟的教学,竟然差点让小萤累哭。

    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怪葛先生与师娘的日子太过岁月静好,从无红脸冷战的时候。

    他有心学学怎么哄不爱理人的女郎,却也无甚样本。

    “你嫌弃气力太大,我一会轻点。”

    听听,这像人说的话?小萤气鼓鼓道:“轻什么轻?你离我远些就好了。”

    凤渊听了这话,呼出的气都冒着寒冰:“你又要说,跟我挨不着?”

    ……

    自那马车里察觉到他那点不规矩之后,小萤也算知道这位看着自持的大皇子,肚子里也有些凡人勾当。

    而军营归来的那个雨夜,凤渊又露出了他酒后不甚挑食的另一面。

    不过小萤并非闺阁女子,生不出话本里的缠绵故事。

    凤渊何其人也?父母皆是人中龙凤,他乃大奉的皇长子,自是天子贵胄。

    就算他年幼时有过一段不堪经历,如今也回归正位,是平民百姓不可妄图染指的金贵。

    况且他生得高大俊美,若是愿意改一改那阴沉不定的德行,少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自是有数不清的名流闺秀,娇娥美姬与他投怀送抱。

    她这等姿色,挤不入大皇子的眼。这并非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若从出身看,她闫小萤身为戏子的孩子,做了盗贼的勾当,如此卑贱,本就不配沾染贵胄。

    更何况她的心性,更不愿与权贵沾染。

    所以大皇子偶尔因为男人本能,对女色起了些许绮念,也不该屈就自身,沾染凡尘花草。

    能抵住毒物美酒,蛰伏荒殿十年的儿郎,怎会被女色困扰?

    就算那夜凤渊孟浪,小萤也不打算深究,只想这么水过无痕。

    偏偏这位七窍心眼的大皇子想不开,非要拿这事时时逗她,也是越发的讨人嫌!

    见小萤坐在地上耍赖不理人,凤渊终于不再提起让人不快的前尘。

    他深吸一口气,适时转移话题:“饿没饿,我叫人端来荷香斋的糕饼给你吃。”

    说着,他便一把将她拎起,然后拉着她的手往一旁的

    凉亭走去。

    凤渊就是如此矛盾之人。明明是他说,若作了女郎的打扮,便要举止矜持有度,总归是要有些女郎模样。

    可偏他总是忘了一般,还是亦如往常跟自己不拘小节。

    小萤也闹得有些糊涂,不知自己是该夹起嗓子,故作娇羞跟他抗议逾矩,还是如以前扮成男子那般,跟他不计较这些拉手扯胳膊的细节。

    所以她只能故作无事,快走两步,脱离了他的手臂,然后岔开话道:“荷香斋,这老字号不是前年就倒闭了?”

    小萤没跟凤渊闹翻脸时,闲聊曾无意提起,很惋惜再吃不到他家的核桃酥。

    等看到盘子里码放的糕饼时,小萤自是奇怪,问他是在哪买的。

    第60章

    凤渊道:“找人寻了他家的老师傅来,就是不知有没有以前的味道。”

    小萤咬了一口,酥脆喷香,核桃仁也用蜂蜜调和,去了苦涩之味,正是以前的正宗味道。

    凤渊看着她突然不吃了,便问:“怎么?味道不对?”

    小萤抿了抿嘴,不是味道不对,而是感觉全都不对!

    凤渊以前对她好,可以理解为安稳住棋子,互相利用。

    出卖军图那次后,她的把柄隐秘在这位皇子跟前全都暴露无疑。

    他当时可是恨不能杀了自己的光景,毕竟除掉她,不留有隐患,才是最明智的。

    聪慧如凤渊,不会想不到这点。

    可是他不但手下留情,还顺着自己,更改了他的计划,让“凤栖原”复活,保全了服侍自己的下人,还有腾阁老的性命。

    最后又依了她的计策,让义父他们以投诚守城的名义,成全了大义,有了在京城斡旋的资本。

    大殿下这般做,可不全是出于他的棋盘考量,小萤不能不领情。

    只是利用不在,他再刻意对自己这么细致的好,就是小萤承受不起的重量。

    她喝了一大口茶,小声嘀咕道:“不是都顿顿稀粥,要轰我走了?干嘛又这般好,特意找师父来做糕饼?”

    凤渊挑眉听小萤的问,她又控诉喝了一天稀粥的凄惨,忍不住扯了扯女郎的发髻:“只给你喝了一天的粥,也要记仇?第二日是谁啃了三个虎皮猪蹄还不够?”

    小萤正在喝茶,被他扯得一歪脖子,哎呀叫了一声,茶水都泼到了身上,恼得也要扯他的发。

    可是刚被他在武场摔得七荤八素,脚下正虚,被他一绊便轻巧入怀。

    小萤自知打不过他,也懒得虚张声势,只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手臂:“葛先生没教过你,莫要对女郎太殷勤?得亏是我,若换了旁人,岂不是要赖上你?”

    这话原是无错,不过是逗趣的闲语。

    凤渊的眸光却突然一沉,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宽恕的话,拖着长音道:“哦……那该如何才能让你赖上?”

    就在这时,花园那边有人语脚步声,听着像是园丁侍女。

    小萤想要如上次那般,挣开凤渊赶紧走开。

    可这次,凤渊却一把抱起了她,然后长腿一撇,跳到了一旁的长廊,过了转角,快走几大步,就将她抱入了自己的书房。

    然后他将乱扭的女郎压在了门板上。小萤被迫抬头看着凤渊的眼。

    凤渊倒是学会了她的不正经,逗人上瘾了。

    只是小萤如今少了很多逗人的心思,只是躲开他灼烫的目光,迅速垂眸,冷静提醒:“又没喝酒,别乱撩拨人!”

    凤渊听了她的话,深眸眯了一下,然后他似被挑衅了般,单手擎着她的后颈,将她一把扯过来。

    觊觎已久的猛虎出笼,迅猛捕住了犹不知危险的幼兔,如获至宝,纠缠不放……

    女郎生平撩逗人无数,却也都纸上谈兵。

    直到他带着浸雪茶香的气息将自己绕住,纤薄的身体也被他用力箍住,气息重叠纠缠,她才确定,这厮居然又吻上了自己!

    只是这次,与上次雨夜略显笨拙的试探不同,少了酒精加持,凤渊的亲吻不再温柔,跟他的拳法一般,迅疾而猛烈。

    那霸道的唇直接绕过试探,精准地含住了她的小舌,便不再放。

    恍惚间小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吞噬缠绕,直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她想推开他,可手抵住他健硕的胸膛,如何用力都使不得。

    这一次,凤渊显然不愿她轻易脱逃。

    她被他困在结实的臂膀里,犹如被猛犬按在土穴里的兔儿,动弹不得,无处躲闪。

    若是想要脱困,唯有咬住那造次的舌。

    可还没等她缓神用力,凤渊已经与她略略分开,只是鼻尖相抵,微微有些气息不稳,沉声问道:“你我都没饮酒,这次……算不算挨上了?”

    小萤瞪眼看着他,胸口起伏,努力压抑着闷气:“凤渊,你是铁心要欺负我?”

    凤渊看着小萤愤怒得发亮的眼,就连生气,小女郎也这般好看。

    他眼眸垂了下来,睫毛在高挺的鼻侧打下阴影:“明明是你在欺负我?这几日看见了,却不跟我说话。跟慕寒江倒是有说有笑……”

    说这话时,凤渊的表情微微有些起伏,鼻尖泛着冷光,眼里的妒意是弯长睫毛都遮盖不住的。

    若不是她故意躲着自己,他何苦到临川臭烘烘的军营里睡?

    原来这几日,闹心的不光是自己,小萤的心情莫名舒爽了许多,仿佛一块石骤然从胸口移开。

    她试探问:“怎么?我同他讲话,你不高兴?”

    何止不高兴,小萤若知道了他立在屋外那一炷香的时间,脑中翻腾嗜血的心绪,会不会吓得就此不再回头?

    这女郎狡诈,更是摆弄人心的好手。

    他的心意,在这女郎眼中不一定值几钱。但若洞悉,必定会被她善加利用,玩弄股掌之间。

    可就算知道可能的后果,当小萤冰着小脸,假装看不到他时,理智那根弦还是绷断开来。

    凤渊知道自己又失态了,坦露了极力掩藏的心思,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这女郎眼前。

    她若愿意,利刃无阻,便可剜心……

    看着凤渊抿嘴不说话,小萤故意道:“又要当闷葫芦?那我可要去给慕卿送行去啦!只讲了一炷香,没聊够,你便进来了,真是扫兴!”

    说着,她便起身要给慕卿践行,凤渊却不肯放手,只用力将她扯回怀中:“你敢!”

    小萤看凤渊浓眉下的那双眼睛,向来冷漠的郎君眼里蓄着火。

    她知道,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火烧灼得难以脱身……

    勇敢与鲁莽有时也是一线之隔,飞蛾在没燎烧双翅前,都以为自己厉害得可以全身而退。

    可偏偏小萤喜欢游走危险间,明知道是一团火,也要撩拨几下纤薄翅膀,亲自试一试灼热深浅……

    当凤渊鼻尖再次磨蹭上她脸颊时,小萤没有躲闪,只是抬手用纤细的手腕勾住了凤渊的颈。

    郎君脖颈处,有一道她咬下的痕,虽然结痂,可因为太深已经留疤,难以消除。

    船过水才无痕,可若涉过的是一片肉长的心,哪怕只是朝夕停驻,总也要留下些什么。

    小萤向来不畏前路,更不屑,亦无需什么结果。

    只是顺了片刻飞蛾的勇蠢,闭眼迎上……

    这女郎顺从得形同鼓励,那一点唇还带着蜂蜜的香甜,柔嫩馥郁得让人振奋,只想长驱直入,吞噬席卷一切。

    小萤起初还行,可时间久了,渐渐便招架不住,只能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这才让男人稍抬了头。

    女郎的嘴唇已经被亲吻

    得嫣红,便是最好的胭脂都调不出的靡色。

    凤渊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小萤却用长指抵住了他的唇,沉默了片刻后道:“嘘,什么都别说……”

    前路未卜,义父全家的冤案未明,她原是不该如此陷入这位权贵皇子制造的情网中来。

    这是她从未涉足过的汪洋深海,全不知该如何落脚,更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便只当片刻迷心,不必互许些幼稚可笑之言。

    也许用不了太久,她就能被现实劈得清醒,从凤渊为她设下的迷障里转出来。

    凤渊他亦应是如此,毕竟不是傻子,城府那么深,从荒殿独力爬出来的人,待到利益关头,如何取舍,自是不用教……

    想到最近都不用跟他冷战僵持了,小萤忽然觉得轻快许多,便伸手搂住了凤渊板直的腰杆,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前,聆听着郎君略显急促的心跳,低低道:“不必说那些,我明白的……”

    凤渊的眼眸,因为小萤的话而燃起微亮,有些不敢相信,如珍似宝慢慢搂住了怀中的女郎。

    此时书房静寂,洒落的阳光正好落在相拥男女的身上。

    ……

    凤尾坡的余荡已经扫平,而大殿下也整顿好了军务。

    整理了行囊,众人便准备装船回程了。

    不过原该早就走了的慕寒江却在船只起锚的那一刻突然出现在了船坞。

    他如今也学得奸猾,假装先跟腾阁老他们走了。

    等凤渊装船,准备启程的时候,才带着高崎和行囊从容现身。

    说着些言不由衷的借口后,慕公子文雅得不容忍拒绝,就这么撩起长袍施施然上了船。

    然后暗卫头子目光如矩,面色如水,在孟准和他的亲信间上下打量,来回游弋。

    “大皇子,不用给这些人上脚镣吗?毕竟是羁押入京,如此松散,恐怕落人口实。”

    很显然,他是在查看这些入京的人里有没有小阎王的踪影。

    凤渊淡淡道:“我负责羁押,他们若逃了,问责不到公子你的头上!”

    慕寒江察觉到凤渊语气不善,一时拧眉看着他:“臣怎么觉得,大皇子甚是偏帮这些反贼?难道你不知他们犯下的……”

    “好了,别吵了,我们戴!我们戴就是了!”到底是孟准看不得大皇子被刁难,主动去找侍卫领了脚镣,自己主动拷上了。

    闫小萤躲在船舱里不出来,乖巧捂了捂自己的面纱。这位如此突击上船,就是要找寻小阎王的蛛丝马迹。

    这个暗卫头子,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当凤渊拿着洗好的梨子递给她时,小萤忍不住皱眉:“怎么办?慕公子怎么这般执着?你没套一套话,他执意要找小阎王干嘛啊?”

    梨子的皮有些发涩,凤渊掏出匕首利索削皮,然后递给了小萤。

    “他说小阎王不露其人其名,故不在特赦名单里。这悍匪当着他的面杀人遁逃,若是抓到,自然是拖拽入暗卫刑房,日日炮烙鞭策,以慰经年追捕辛苦。”

    小萤噎了一下,有些吃不下。

    不过这般凶残的话,可不像风骨如松的慕公子会说出的恶言。

    “你是在编话吓唬我吧?”

    凤渊揽住了她的腰肢,俊脸带着笑,盯看着小萤粉嫩的脸儿:“要不然,我将慕卿叫过来,你当面与他分说?”

    小萤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梨塞到凤渊的嘴里,狠狠瞪了他一眼。

    凤渊闷笑着,大口咬着梨子,然后拉着小萤的手晃了晃:“放心,有我在,慕寒江带不走你的。”

    可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了义父孟准高亢的咳嗽声。

    从上船前,孟准就觉得那大皇子对自己的义女有些不对劲。

    那冷面弑杀的大皇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黏黏糊糊,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看小萤。

    那目光里蕴着什么,只要长点心眼的都看得出来!

    恢复了女装的小丫头的确很好看,可也不是这些皇子仗着权贵身份就能染指的。

    老闫咳症一直未好,留在了听心园养病。

    所以孟准打起精神,准备一路替老闫看顾好闺女,莫要让虎狼叼了去。

    小萤听到声音赶紧甩开凤渊的手,小声道:“你快出去吧,不然我义父要多想了!”

    凤渊还懒着不走,小萤只能推着他,嘴里催促:“快点!”

    凤渊的深眸终于带了笑意,在她耳旁小声道:“等过两天上岸就好了……”

    小萤起初不明白这是何意,直到船走了四日,到了尧城才算懂了。

    今日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尧城,这里地处富饶,客栈也修得又大又干净。

    只是这样一来,凤渊在安排房间时,便有了正经名目,以避免慕寒江发现不妥为由,与她这个热气腾腾的爱妾共处一间房了。

    想到路程迢迢,小萤无奈在客栈的床铺上打了个滚,然后问凤渊:“你能不能将床让给我睡?”

    若自己一个房间,必定要安稳睡上一晚的。可现在就因为慕寒江那个碎催,她被迫跟凤渊同睡一房。

    幸好阿爹留在了江浙养病,并没跟来,不然见此情形不得急哭了?

    可就是这样义父孟准也瞪了眼睛,私下里虎着脸说不行。

    眼看着慕寒江猎犬般探究的目光望过来,小萤只能寻空跟义父解释一下,说这是权宜之计。

    凤渊是个不近女色之人,跟她不过演戏而已。

    在山里时,她还跟十几个兄弟同睡一个山洞呢!所以同睡一间房也没什么。

    小阎王跟那位慕公子的仇怨有些多,若是她被慕寒江识破了,龙鳞暗卫的刑房可不是闹着玩的。

    孟准见她再三保证凤渊不是急色之人,这才略略放心,然后又是低声咒骂:让小萤装成侍妾入京,到底哪个蠢货的主意?

    如今到了晚上,小萤就床铺归属的问题,需跟蠢货商量一番。

    可是凤渊却觉得这件事压根无需讨论,就在小萤说话的功夫,他已经脱了外衫,坦然躺在床上,高大的身体占了大半的床铺:“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干嘛那么麻烦?地那么硬,我不想睡!”

    小萤被人高马大的郎君挤得被迫往里靠了靠。

    谁不知地硬,小萤也不想睡!

    “哎,你就不能再要一间房吗?就算有个侍妾,也不能夜夜眠宿啊!”

    凤渊奇怪看她一眼:“我正当壮年,你又生得面容姣好,我俩之前在船上待了四日有余,不得亲近。若此时还分房而眠,你说慕寒江会不会探究其中的隐情?”

    小萤被他夸得眼睛有些发亮,试问天下哪个女郎不喜欢别人夸赞长得好看。

    不过听到他说得这些虎狼之词,小萤一时又想到他在马车上不甚规矩的那次。

    “正当壮年”倒也不是虚的,凤渊的身体本钱好着呢!

    小萤伸手拽了被子缠在身上,独独将凤渊隔绝在外:“我长得虽然好看,你也不能乱动心思!”

    凤渊听了,侧身看着小萤,长指扒拉了一下被茧子,露出了小萤软嫩的脸儿:“你这样对我,若是有人进来,岂不是露馅了?”

    小萤忍不住噗嗤笑开了:“行了吧,大半夜的谁能闯大皇子的房?”

    话果真是不能乱说的,就在二人逗笑的功夫,就听外面的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

    然后有人急不可耐地拍门:“大皇子,你在里面吗!”

    听那声音,是个年轻女郎,还有些耳熟。

    小萤赶紧将被子扯开,让凤渊进来,还顺手扯开了凤渊的内衫前襟。

    不过搂住了凤渊后,小萤后知后觉低声问:“不对……这是你安排的人?”

    凤渊不会为了偷香窃玉,如此丧心病狂地安排人大半夜闹房吧?

    凤渊似乎懒得回答,只是迅速低头将她按在身下,亲吻着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咣当一声,这踹开的大门倒是给了答案。

    小萤躲在凤渊的身下,露出一只眼,从他的耳侧往外看了看。

    得了,难怪这踹门的架势如此眼熟,闯进来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蛮牛三皇子,还有那位慕家的嫣嫣女郎。

    不过三皇子可没想到,大皇兄的房里居然是如此香艳场景。

    只见凤渊裸着带着伤痕的健硕脊背,那被子正压在腰际,而

    他身下的娇娥吓得叫了一声,纤细的胳膊搂住了凤渊的脖子,躲着不敢露头。

    这一副酣战香浓的情形,让闯入屋子的都呆立当场。

    慕嫣嫣完全没想到她一路奔来,见到的居然是这一幅让她心碎的情形,竟忘了来找大皇子的初衷,只是颤抖嘴唇,呆呆而立。

    倒是鲁莽的三皇子率先回神,一把扯住慕嫣嫣的袖子,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抱歉,将女郎拉出了门外。

    凤渊起身将厚实床幔放下,披上外衣起身出去,走到楼下跟三皇子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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