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慎思歇了一会儿稍稍缓过些力气, 见到俞慎言被钟熠带出来,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扑过去抱着俞慎言。
俞慎言看到他这副模样, 心疼地将他抱在怀中,抚着他的头问:“出什么事?你怎么这样子跑来了?”
钟熠上前一把抱过俞慎思,让俞慎言跟着他到没人的地方说。
几个人走出人群, 身边没有什么人, 钟熠才道:“你的东西被动了手脚。”
俞慎言心里咯噔一下, 瞥了眼自己的考篮开始翻看。
进场前他全都仔仔细细检查几遍, 并没问题。
“糕点,在糕点里。”俞慎思急忙道。
俞慎言略有点慌, 糕点不是自己做的,谨慎起见他全都掰开检查, 没有发现。
此刻他也不敢大意,忙从考篮中将糕点取出,一块一块捏碎检查, 忽然捏出纸条。俞慎言瞬间脸色苍白。
纸条被卷得不及思儿半截小指大,他慌张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竟然是一篇四书文。他惊愕跌坐在地,全身在抖, 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从糕点里取出来的纸条。
夹带, 就差一步,他就被查出夹带。
夹带舞弊,于考场门外戴枷示众
一个月, 此生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
这是想彻底毁了他。
高晰瞠目结舌, 忙取出自己的糕点,也全都捏碎,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黎叔……”高晰扭头看向自己的随从,这糕点是他端来的。
黎叔忙道:“少爷,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糕点是客栈伙计给小人的。”
“为什么我的糕点里没有,为什么我哥的糕点里有?哪个伙计会无缘无故害我哥?”高晰勃然大怒。
黎叔从未见过高晰发这么大火,顿时也慌了,忙道:“小人这就回客栈查,定查个水落石出。”
“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将下手之人千刀万剐!”高晰将手中还捏着的糕点碎渣狠狠摔在地上。
钟熠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兄弟二人,拿过俞慎言的考篮,一边帮他再检查一遍一边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马上要锁院了,你们先进考场,把这一场考下来,其他的我来处理。”也叮嘱高晰,“将东西再查一遍,万不可出错漏。”
高晰的小厮见高晰不动,忙上前去检查,高晰一脚将小厮踹开,恶狠狠地瞪着黎叔,提着考篮就朝考场去。
“少爷。”小厮吓到了,追上去抓着高晰,“将东西查一遍,兴许是旁人想害少爷,误伤了言少爷。”
“滚开!”高晰将小厮再次踹开。
“小晰!”钟熠丢下手中东西上前拉高晰,严厉教训,“你还是孩子吗?这是置气的时候吗?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怎么知晓对方就不会害你?你想让亲者痛仇者快吗?”从他手中夺下考篮交给小厮检查。
俞慎言这边钟熠的小厮帮忙都检查一遍,其他都没问题。
钟熠见俞慎言还有些恍惚,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无论是谁,这个时候你更该清醒,稳住。不能着了对方的道,静下心好好考。”
俞慎思见俞慎言精神不振,上来拉着俞慎言的手劝道:“大哥,比这还残忍的事我们都经历了,你都没怕过。这次不能怕,不能慌。大姐说过,越险越要稳,只有稳才能跨过去。”
俞慎言看着幼弟,薄薄的衣衫全是汗水,胸口许多泥土,声音已经哑了,脚掌边缘还有血迹。为了救他,他没顾得上穿衣穿鞋,一路从吉顺客栈跑到这儿。这么黑的路,不知道踩过多少石子,摔了多少跤,喊了多少声。
他才六岁。
俞慎言眼中泛酸,视线模糊,将幼弟紧紧抱着怀中。
“你都不怕,大哥怕什么。大哥听你的,一定好好考。”他从小厮书中接过考篮,对钟熠拜托道,“请钟兄帮我照顾思儿。”
“你放心,快去吧,人快全进考院了。”
俞慎言点了点头,走到高晰身边道:“快走吧!”
高晰见俞慎言振作,跟了上去,心中满是愧疚,想说什么,又怕再影响俞慎言。
俞慎言察觉他欲言又止,反过来安慰他:“别想那么多,沉下心,这场考下来再论此事。”
此时考场门前只剩寥寥几名考生等待搜检入院,俞慎言和高晰的名字已经被点了两遍,若第三遍人还未到,就取消本次院试资格。
他们赶在第三次点名时跑到了大门前,核实身份验明正身,搜检后顺利入院。
俞慎思远远看着俞慎言进门,心终于放下来,转身准备和钟熠说话,扭过头眼前一黑,整个身子瘫软倒下-
俞慎思醒来已经是午后,他感到浑身又酸又疼,好似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敲过,每一寸皮肉都被人捶打过,脑袋也晕晕,小手覆上额头,有些烫。
钟熠在旁边桌前看书,见到他醒了走过来,喊小厮去弄些吃的,将汤药端来。
“别乱动,身上都是伤。”钟熠轻轻地将他抱起来,靠在床头被褥上,抚着他的头笑着夸道,“你今天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将军,救了你大哥。”
俞慎思笑道:“多谢钟哥哥帮我,帮我大哥。”声音低哑,喉咙里好似卡着什么。
“对钟哥哥还这么客气。”
小厮端来吃食和汤药,钟熠仔细喂俞慎思吃下,将被子又掖了掖。见俞慎思精神还不错,便询问他是怎么发现糕点有问题。
俞慎思将实情告诉他。
钟熠疑惑,“因为这你就怀疑糕点有问题?”钟熠设身处地想,若是自己恐不会怀疑,只当是其他伙计送来,思儿这么小就想到这层,不由地好奇。
俞慎思将前两天遇到古怪的青年书生事情告诉。对于高家人几次害他们姐弟,他们天然对高家人有提防之事,没有向钟熠提。
钟熠虽然对大姐有情,但他终究是钟家子,钟高两家关系密切,他没必要说这些。
钟熠听完打量俞慎思,小小年纪警惕心这么重,心思这么多,倒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想到他当时劝俞慎言的话,不禁询问他这些年都经历什么残忍的事。
俞慎思搪塞说当年从京城回来途中事,记不清了,只记得凶险害怕。钟熠没有再追问。
俞慎思问可查出来糕点的事。
钟熠顿了一瞬,没答他,让他多休息,别操心这事。
俞慎思猜想钟熠查出来眉目,只是涉及高家,他不好开口与他说。他不再问,朝门外望去,询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心中颇为担心。
今早发生那么大的事,俞慎言恐怕不能安心答卷,此事势必影响他的发挥。他夜以继日苦读,就是想院试能够考中,能够考到前排,能够补廪生的缺,能够让人不再轻视。
若是不能如愿,他必伤心万分。
钟熠道:“我让人去接你大哥了,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放排。”
许是不想面前孩子担心,想分散他的注意力,钟熠问:“你大姐最近好吗?”
“嗯。”俞慎思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
钟熠却兴致很浓,“你大姐有没有提过钟哥哥?”
俞慎思看他一眼没回答,俞慎微提不提又如何?他反问:“钟哥哥,你给钟伯父写信,钟伯父怎么回的?”
钟熠原本期待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
结果不言而喻。
钟高两家结亲,本来就是想两家今后能够相互扶持,如今俞慎微不再是高家女,中间就隔了一层,意义完全不同。
钟熠没答,又问:“你大姐喜欢钟哥哥吗?”
长辈不同意,大姐喜欢有什么用?你能违背父命娶她,还是敢带她私奔?就算你敢,她也不会同意。他摇头回道:“不知道。”
钟熠只当他是年纪小还不懂儿女之事,没有再问。
差不多半个时辰俞慎言回来,他是第一批出来的考生,只为了能早点出来看望弟弟。看到弟弟磕破的膝盖,擦破的手掌,还有割破多处的脚掌,眼中氤氲,不断抚着幼弟脸蛋,满是心疼。
“下次再急也要穿衣穿鞋,不能将自己弄伤弄病。”
“我没想那些,而且若是穿衣穿鞋,就赶不上拦下大哥了。”
俞慎言湿着眼眶道:“大哥谢谢你。”随后询问钟熠幼弟现在情况,得知身上只是小伤,大夫过来看过吃了药,烧退了些,养几日就没事,这才放心。
本来带他来是想让他提前见见院试,却未想将他弄成这样,大姐若是知晓更是心疼要死。
他问钟熠可有问出糕点之事,钟熠苦笑了下道:“黎叔说是客栈伙计端给他的,清早着急慌乱没注意是哪个伙计。蒸糕点的厨子我也问了,没问出什么。这种糕点今早蒸了几笼,送了七八个房间的考生。”
俞慎言沉默未言。
钟熠劝道:“你现在别想这件事,而是要沉住气、静下心,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去找凶手,最重要的是把院试考完。思儿这里有我照顾,你不必操心。”
俞慎言也知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乱,但他不认可钟熠的那句最要紧
的不是找凶手。当下考院试重要,找凶手同样重要。若不找出凶手,后面两场自己不知还要面临怎样的危险,别人在暗他在明,他躲过第一次,不一定能躲过第二次。
他笑了笑,随后找了个借口离开-
没过多久有官兵到吉顺客栈,将两个厨子,伺候他们这间客房的伙计,以及客栈掌柜全都带走。然后有官兵来敲俞慎思的房门,请钟熠和俞慎思到衙门一趟。二人知道俞慎言报官了。
出考院回客栈的考生见到有官兵将人带走,全都紧张起来,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无人知晓,客栈的老伙计知道也不敢乱说,忙给客官送茶水安抚。
衙门里,高晰、黎叔、房秀才,还有与俞慎言结保的一位童生都在。俞慎言被陷害夹带,若是被查出来,不仅自己罪责难逃,作为他的认保廪生和结保的四位童生也都牵连获罪。这件事受害者不仅仅是俞慎言一人。
科举出现舞弊不是小事,而且是有人陷害考生,是破坏朝廷选拔人才,且牵连多位考生,官府没敢轻视,当即开堂审理。
这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能动手脚的无外乎能够接触到糕点的人,而且这纸张还是在做糕点的时候就塞进去,两名厨子无疑是第一嫌疑人。
两名厨子起初不承认,在孙大人威逼利诱下,其中一人招供是被黎叔收买,给了他一大笔钱,钱就在客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官差去客栈果然取来钱,分毫不差。
掌柜和另外一个厨子及伙计都作证,该厨子家中情况和工钱,绝不会有这么多钱,绝对赃款。
黎叔却不承认,指责厨子陷害。最后黎叔和那名厨子被关衙门待审,官衙去查那篇四书文出自谁手。
回客栈的路上房秀才义愤填膺,骂完客栈掌柜和伙计,转头又骂高晰不会管束下人,指桑骂槐骂到高家头上。
另一名童生也满腔愤怒,言语间全是对高晰不满,对高家不满。
高晰低着头一句话没说,目光时不时瞥向俞慎言,想过去道歉,又觉得道歉根本无用。他不知道黎叔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隐隐明白,为什么堂兄一直刻意疏远他,将他往远处推。
堂兄不是疏远他,是想疏远高家,也是想推开高家,所以才会和堂姐堂弟过继到俞家。
钟熠看向走在旁边背着幼弟一言不发的俞慎言,想到清早思儿说的那句“比这还残忍的事我们都经历了”,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有人要害他们。害他们的还是高家,甚至可能是他们的亲人。
他也理解俞慎微为什么对他疏离,不是因为她如今姓俞,婚约作废,而是因为钟家和高家的关系,她不得不疏远他。
他不禁怀疑:当年他们姐弟从京城回乡的途中真的是自己走失的吗?过继到俞家,多少是自愿多少是被逼。
在她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候,他没有去看过她,又怎么让她信任,让她走近他?
俞慎思趴在俞慎言的背上,他能感受到背着他的人收紧的手臂和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的呼吸,他的内心不似面上那般平静。俞慎言这次这么做,是把他们姐弟与高家的恩怨摆到了明面上给外人看,是福是祸难料。
他用袖子给俞慎言擦额头上细汗,轻声道:“大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俞慎言知晓幼弟担心他,为了让幼弟宽心,他轻轻点了下头。
俞慎思道:“以前狼群里有一只瘸了腿的小狼,因为缺陷,力量比较弱,总是被狼群中的其他狼欺负。有一天瘸腿的小狼被几只狼欺负急了,反口狠狠咬了其中一只狼,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从此其他的狼都不敢再轻易欺负瘸腿小狼。随后瘸腿小狼就明白一个道理,能让欺负自己的狼罢手,不是忍让而是反击,咬伤对方,咬得越狠对方越不敢欺负。后来它在一次次搏杀中不断强大,最后成为狼王。”
俞慎言回头看了眼幼弟,笑了下道:“思儿讲得很好。”
“大哥喜欢听就好。”
旁边的人不知道兄弟二人说什么,但见两人面上露出笑意,钟熠和高晰二人心头微微松些。
回到客栈高晰想说什么被俞慎言借口还有两场要考早点休息搪塞。
第二场,俞慎言的东西全都自己准备,带进考场的东西在客栈检查几遍,在进院前再次检查几遍。吃到嘴里的东西更是小心又小心,怕再被动手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三场亦是倍加小心。
第三场考试结束,官衙那边传俞慎言兄弟二人和高晰过去。已经查到那篇文章何人所写,对方指认是黎叔花钱雇他所作。黎叔在刑讯下招供,说俞氏刻薄,以前苛待过他,他记恨在心所以报复在她儿子身上。
俞慎言不顾身在衙门大堂,上去给了黎叔狠狠一脚,怒骂:“我母亲的亡灵由不得你侮辱!我母亲生前从未亏待你们高家任何人,只有你们高家欠她。”
两名差役立即上前拉住愤怒的俞慎言。
高晰此时上前对黎叔怒斥,并对孙大人道明,二伯母生前对他们兄弟视如己出,对府中下人亦是宽仁有余,根本与刻薄不沾边。是黎叔不知悔改,记恨报复。
在后面审理中,黎叔咬定此事是他一人所为,背后无人指使。俞慎言心里知道背后是高明通兄弟,但拿不出任何证据。
办案的孙大人知晓俞慎言几人身份,为官多年通过这几日问案,多少能够看出高家点事来。顾及远在京中高大人,他如今老丈人是吏部尚书,自己年底政绩考核节骨眼上,可不想得罪高家,将其家丑外扬。
最后以没有新的证据为由,以黎叔身为高家奴仆,谋害旧主,诋毁亡故主母定罪,依律判杖一百五十,流放两千里。
俞慎言知晓自己没有证据是主要原因,但也明白官场之人,趋炎附势者众。这个案子他告不下去,也告不赢。他知道这件事不能把高明通兄弟如何,他只是想让高明通兄弟知道,他不会躺着任人宰割。
几日后听到消息,黎叔没有等到流放,一百五十杖后没两日便命丧牢中。
俞慎思养了这么些天,身体痊愈,俞慎言为免在府城再遇险,也担心临水县的家人,原本准备放榜后再回去,现在决定提前走。
高晰自从厨子招供那日就精神不振,结案后他就闷在客房不出。钟熠去敲门他也不应。俞慎言没过去打搅,让他自己冷静几日。
临行前一天,俞慎言兄弟二人去附近书铺,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书,也不枉来此一趟。
俞慎言翻看与科举有关的书,俞慎思则抱着一本地理志靠着书架蹲在一旁看起来。
高明通当初送过来的一箱子“杂书”他已经看了一遍,最喜欢地理游记之类。这辈子不同前世,想去哪儿都不方便,也没有网络了解大千世界,只能在书中行万里路了。
正看得入神,面前忽然蹲下来一个人,遮挡住他的光线。抬头见到了那日的青年书生,俞慎思惊得跌坐地上。
年轻书生伸手来扶,俞慎思忙躲开,却没躲掉,手臂被青年书生牢牢抓住。
“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俞慎思挣扎道。
现在俞慎言院试已经结束,黎叔死了,可不保证面前人就是好人,说不定是其他歹人。
“你大哥呢?”
俞慎思朝旁边看,刚刚还在隔壁书架翻书的俞慎言,竟然没了身影。他用力挣开青年手掌,爬起身在几排书架间寻找,竟没有瞧见人。他心中升起不祥预兆,猛然回头,青年书生在四周张望,似乎也在寻找。
他忙抱着书向柜台边人多的地方跑,此时俞慎言从旁边走过来,见幼弟慌张,忙询问出了何事。
“我又见到那
个书生。”
俞慎言心头一紧,忙朝那边走去,青年书生从容地从书架后走出来,面带温和笑容,“高小郎,我们又见面了。”
俞慎言见到此人,面露惊色,愣了一瞬,继而欣喜地笑着迎上去施礼,“晚生见过白公子。”
俞慎思:“……”
不是人贩子?不是要害他们的歹人?
白公子朝俞慎思看了眼,笑道:“上次便遇见令弟,本来想见见你,奈何令弟戒备心重,你又院试在即,不便打扰你备考。未想到今日又有缘见到令弟。”
俞慎思:这能怪我戒备心重吗?谁家好人像你这样?
俞慎言转身叫幼弟上前,笑着问幼弟:“可还记得白公子?”
显然不记得,原身的记忆本来就不多,又是零零散散的片段,里面并没有此人,否则他也不会误会。
俞慎言给他介绍:“白公子便是当年在禹州救下大姐和我们,并将我们送回临水县的恩人。”
原身的记忆中有这么个人,但是很模糊。这几年也常听俞慎微姐弟提及这位恩人。若当年不是此人心善救下他们,且不说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临水县,很可能已经客死他乡。此人对他们姐弟有大恩。
他愧疚地朝白公子作揖施礼,“晚生不识是恩人,数次无礼,恩人恕罪。”
白公子自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笑着道:“你何错之有,是我没有与你说清楚,让你误会。”又欣赏地口吻道,“你小小年纪有这般警觉之心很难得。”
书肆不是闲聊之地,对面便是一家茶楼,三人来到茶楼,要了茶水点心坐下来说几年阔别之事。
白公子关心地询问他们当年回到家后的情形,俞慎言除了隐瞒高明通欲杀他们的事情,其他如实相告。
当年一路相处,他对白公子的人品信任,他不是趋炎附势之人。
白公子年纪和见识摆在那里,他们姐弟的身份和经历他也知晓一二,俞慎言短短几句话,他已经能猜到这背后的来龙去脉。不免感慨。
他宽慰兄弟二人:“如此也好,如今一家人心在一起,和和乐乐,百事可兴。”
俞慎言也关心询问白公子功名之事。
当年白公子赴京赶考,落第而归,看现在的情况,今年春闱亦是名落孙山。
白公子笑道:“这几年家中也出了些事,今年未有参加春闱,待三年后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言道:“白公子又沉心苦读几年,三年后必然金榜题名。”
白公子笑着点头,倒了杯茶道:“先预祝小郎此次院试高中。”
“多谢白公子。”
想到金榜题名,俞慎言又想到在京城的二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从高明通对他们姐弟屡次下手来看,高明进会善待在京的二弟吗?可他们姐弟如今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把二弟接回来。二弟对母亲的死因还一无所知,一直被高明进蒙蔽。
二弟现在已经十岁,待白公子去京城时也十二三岁,那时候年纪大一点,会懂事点,有些事可以自己去做了。
他开口道:“晚生有件事想拜托白公子。待两年后白公子入京赶考,可否替晚生捎封信。”
“给令弟?”
“是,我们姐弟都很想他。”
知晓他们姐弟情况,白公子没多问,答应下来。
随后白公子热心地询问他院试答题情况,俞慎言也想听听白公子点评意见,如实相告,并将几篇文章背来。
白公子逐一点评后,笑着道:“文章皆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一篇尤为不俗。今主考官曾大人,曾任国子监司业,礼部郎中,平素最重德化礼教,想来此篇会得他青眼。”
有白公子这话,俞慎言心里石头也算放下。
“多谢白公子指点。”
白公子玩笑道:“指点还算不上,若今后有机会,我倒是乐意指点,只要你愿听。”
“白公子不吝指教,晚生求之不得,岂敢不恭听。”
“如是便好,咱们有缘再会。”-
回临水县途中,俞慎言见高晰还是满腹愁绪,知道此事对他打击很大。
劝着他:“这不关你的事,我并没有怪你。”
这是他真心话。
高明通兄弟做下的事,他满腹怨恨,但是对高晰他从没有迁怒之心。高晰心思单纯,心地纯善,他不愿怪罪无辜。
高晰抬头看着俞慎言,眼角湿润,溢出泪来。“哥,对不起,是我疏忽差点害了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赎罪,可……哥,对不起。”
俞慎言劝道:“是黎大报复,与你何干,你何必揽罪?”
高晰再笨事到如今也能看出来,这件事黎大不是主谋,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堂兄只是为了安慰他,堂兄比他更清楚主谋是谁。
“哥,是大伯,还是我爹?”
“别瞎猜。”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二伯父知道吗?”高晰哭着问。
俞慎言没有回答他。
真相对于高晰这么简单又重情义的人来说太残忍-
回到临水县,一路结伴的考生和房秀才陆陆续续散了。分别之际,其他人都和俞慎言道了声别,对高晰和高家仆人满是怒气。特别房秀才,话别之时又指桑骂槐几句。
这也人之常情,谁会对要害自己的人和颜悦色,若真如此,那才可怕。
俞慎言觉得自己也该去一趟高家,与高晰同往。
高家守门的老仆见到俞慎言兄弟二人,略有些诧异,忙差个小厮去通报。
进门后,俞慎言让高晰先去给高明达报平安,自己去高明通处。
高明达听小厮通报后,从后院过来,见到儿子欣喜地道:“不是说下个月放榜后才回吗?提前回来也不让人递个话。”见儿子脸色难看,询问,“考得不如意?”
高晰进门就道:“黎大死了。”
高明达惊了下,忙问怎么回事。
高晰痛心地望着自己父亲,“怎么回事爹不该很清楚吗?您和大伯为什么要害昭哥哥?你们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想要毁了昭哥哥一辈子。他是二伯父亲生儿子,他即便不姓高,他身体里流的也是高家的血,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狠毒?”
高明达从未见儿子这般无礼过,竟当面责怪长辈,怒喝:“放肆!你就这么和爹说话的?高昭和你说什么让你目无尊长,对尊长大呼小叫?”
高晰心痛泪眼模糊,“他什么都不用说,儿子不是傻子,也不是榆木脑袋。黎大陷害昭哥哥是您指使,还是大伯指使?”
高明达极少见儿子这么伤心,想来前几年的事是听到了风声。他了解儿子性子,所以一直紧紧瞒着他,也瞒着所有子侄。此刻声音也放软了些,询问:“黎大做了什么?”
“他收买人在昭哥哥带进考场的糕点里放文章。”
高明达震惊,忙问:“小昭如何?”
高晰见父亲神色、语气紧张中有几分担忧,好似并不知情,他的怒气也稍稍消了些。“昭哥哥没事。”
高明达询问怎么回事,高晰看出父亲真不知此事,怒气消了大半,将整件事和父亲说。
高明达听完后怒拍桌子朝外去。
“爹……”高晰刚迈步准备跟过去,高明达严厉命令,“在这待着!”
高晰没敢动。
另一边,俞慎言跟着小厮来到高明通书房,小厮在门前通报。
里面没有回应,安静须臾,高明通拉开房门,面上带着一丝慈爱的笑容,“昭儿和旸儿怎么过来了?”
俞慎言紧了紧抓着幼弟的手,最后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怒意,慢慢松开幼弟的手,敷衍地施了一礼,“侄儿有事来问大伯,希望大伯解惑。”
高明通已经知晓黎大的事情,更知晓面前这个侄儿不是当初的孩子,吩咐下人退下,让他们兄弟进书房。
俞慎言不想幼弟这么小就知
晓人心阴险,让他在门外等着。
踏进书房,高明通慈爱的笑容消逝,唉声叹气道:“大伯听说了。没想到黎大会善恶不分,对你母亲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在你身上。是大伯疏忽,没有提前察觉,差点酿成大祸。幸好祖宗保佑,有惊无险。若真出了事,大伯无法向你父亲交代,更没法向祖宗交代……”
俞慎言听了一串高明通的“自责”“内疚”,看着他装了半天慈爱长者,冷笑道:“大伯,这儿没旁人,你无须给侄儿说这些。黎大是个忠仆,宁死没有背主。”
高明通拧眉,“何出此言?”
俞慎言看着他这般虚伪都觉得恶心。事到如今,他们早就彼此心知肚明,何须伪装和睦?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侄儿来不是要讨公道。大伯这里也没有我们姐弟的公道。侄儿来只是告诉大伯,为长不尊,则为幼不孝,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若大伯再伤害我们姐弟,我俞慎言拼得一身剐,也会把大伯,把高家拖进泥潭。”他说得狠绝。
高明通见到如此决绝狠厉的眼神,心中竟生怯。面前孩子与年初时又不同。那时他有怨恨,有愤怒,却没有现在这股狠劲。
这个孩子真能说到做到。
他现在这么做,就是怕有那么一天而绝后患。
俞慎言该说的说了,不想与高明通再多说一个字,欠了欠身,转身出去,牵着幼弟的手离开。
俞慎言刚离开,高明达就怒火中烧地冲进高明通书房。
高明通震惊,从书案边起身,“这是怎么了?”
高明达一脚踢翻椅子,怒斥:“高明通,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晰儿!”
高明通心头一颤,知晓是黎大的事情,紧张起来,“晰儿怎么了?”
高明达怒道:“晰儿猜此事是你我所为,他院试都没心去考!
昭儿几个孩子已经过继俞家,他妨碍不到谁,你还想干什么?为什么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他想不通,“昭儿是宅心仁厚的孩子,这几年的事他心中有怨,但定不会与长辈计较。你为何一定要毁了他?你在怕什么?”
高明通手掌紧握,俞氏之死他和二弟一直瞒着三弟,三弟自不会明白这几个孩子若是有一日长成人,有所作为,对他们来是多么大的隐患。
俞氏之死,他也不想让三弟知晓。
他勃然责问:“你胡说什么?自他们过继,我何曾为难过他们?晰儿现在怎么样?”
“大哥何须在我面前伪装,你我兄弟几十年,我岂不知你?黎大何来对二嫂那么深的恨要去害昭儿?不过是你的授意。”
高明通着急道:“我真不知,到底何事?”
高明达没想到有一日大哥会在他面前伪装起来,用诓骗小昭几个孩子的方式来诓骗他,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失望地道:“昭儿即便姓俞,他也是高家亲骨肉,最后丢的是二哥的脸,高家的脸,害的还是我们高家。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的道理你不懂吗?
几个孩子也是你亲眼看着长这么大,既然如今他们不再妨碍我们高家什么,就放过他们。他们今后是落魄乞讨也好,是位高官厚禄也罢,与我们高家无干。别把几个孩子逼得最后与高家反目成仇。”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对几个孩子。一步错,步步错。原本几个孩子还能念半分亲情,现在怕是对高家再无半分情意。
晰儿心地纯良,今后如何看他这个父亲,如何接受一直尊重的人成为陷害他最爱兄长的人。
想到刚刚儿子那痛心疾首的眼神,他只觉得有一把锯子从心口拉过。
也许这就是报应,只是该报应在他身上的,却报在了儿子身上。
他长吁一口气,不想再说那些已经被说烂的道理,几十岁的人了,谁都不需要别人教。
他心寒地道:“大哥,我不是二哥,我不会拿自己孩子去换富贵前程。晰儿几个孩子是我的底线,今后你做什么无须和我说,我也不会再帮你们。但你们做的事若伤害到晰儿几个,我们兄弟情便尽了。”
高明达说完,觉得心口空了一块,惆怅一声,转身离开-
俞慎言兄弟二人回到家,俞纶夫妇和大姐全都高兴地拉着他们问这问那,卢氏当即让俞纹去集上看看有没有鱼肉买点回来,一定要给两个孩子做顿好的,狠狠补一补,这些天都瘦了一大圈。
路上俞慎言给幼弟交代,府城的事情暂时莫要和家里说,免得他们徒增怨气。兄弟二人只挑轻松的事情说,一家人当天围着油灯说说笑笑到深夜才睡。
没几日,高家奴仆陷害旧主的事情便在县城传开,高明通为了做实黎大的罪名,为自己也为高家洗脱嫌疑,将黎大的妻儿发卖到外地。
俞慎言听到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这才符合高明通做事风格。
这事是做给外人看,与高家走得近的,将几件事连在一起,朝深处想,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这件事也传到了俞家人的耳中,俞纶夫妇又恨高家,又心疼两个孩子,也气两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瞒着家人。卢氏寻来树枝要教训兄弟二人,最后终是一下没舍得打,抱着俞慎思心疼地哭了半晌。边哭边骂高家,边责怪两个孩子不该瞒着家人。
两兄弟被卢氏哭得内疚万分,最后还是俞慎微哄了许久才将卢氏哄好,她自己也心疼两个弟弟哭红双眼。
卢氏千叮咛万嘱咐:“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和爹娘说,不许再瞒着家里人,知道吗?”
兄弟二人乖顺地应下,“孩儿以后绝不敢了。”
第024章 第 24 章
十月初院试放榜, 喜报送到临水县衙时,俞慎言和俞慎思正在苏夫子这里。
虽然院试考完了,学习却不能止步。
俞慎思抱着书坐在廊下看, 抬头见苏夫子的老仆笑出满脸褶子跑进来,挥着手冲课堂内的师生二人喊道:“中了,言少爷中了。”老仆嘿嘿笑着跑到课堂门前道, “老爷、言少爷, 中了, 院试中了第九名, 报喜的官差已经朝田湾乡去了。”
俞慎言惊喜得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笑问:“郝叔, 真的?”
“那边街道上官差敲锣到处在喊,咱们临水言少爷名次最好。”
俞慎言激动地望向苏夫子, 施了一礼,“夫子,学生未有辜负您的教导, 多谢夫子苦心教导。”俞慎言说着朝旁边走两步行了大礼。
苏夫子欣然笑着起身扶起俞慎言,“是你自己下了番苦功夫。”
看着面前少年意气风发模样,拍着他的肩道:“别在老夫这耽搁了,快回去吧,家中人肯定在等你呢!”
“是, 改日学生再来拜谢夫子。”
俞慎言拉着幼弟兴奋地一路快走, 出了苏夫子的院子,二人便像脱缰的野马跑起来。
苏夫子站在院门前瞧见兄弟二人欢喜雀跃模样,嘴角不由勾起来。
老仆站在旁边说:“小人又像看到了少爷。”说完瞥见苏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 忙自责道,“小人失言了。”
苏夫子看着兄弟二人跑到街口消失, 这才回应老仆,“他越来越像穆儿了。”说完叹了声,转身朝书房去,背景几分落寞。
俞慎言兄弟俩回到大俞村,县衙差役已经过来报喜,满村的人都知道俞慎言考中,还是临水县考得最好的。此时家中坐了不少邻居,满院子说说笑笑。
俞纶和卢氏面上全是自豪。
这么多年家中人丁单薄,俞纶体弱,他们又成婚多年无子,不知道受村上族人多少欺负,这里面的辛酸无法言说。就是三个孩子过继过来,也有人在背后指点,说人家三个官家小姐少爷,他们将人家过继过来,只想着自己后继有人,却耽误人家孩子,太自私,孩子的娘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过继的缘由他们自不能与旁人道一个字,便生生听这些指责。
现在嗣子院试考中,成为大俞村第一个秀
才,今后再没人敢说什么,敢轻看他们家。
俞慎言人还没到家门口,村里的族人就迎了出来,个个面上笑容灿烂,全是夸赞恭贺的话。
俞慎言进门后,对着俞纶夫妇一拜,“孩儿院试考中,拜谢爹娘。”
俞纶忙上前扶起他,卢氏激动地偷偷抹泪。
族人散去后,院中安静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才说起院试的事。别人看到的是俞慎言如今风光,却没有看到他每天如何用功读书,更不知道他在院试时候遭遇什么。全家猜想,若不是高家陷害,俞慎言能如平常心态去考,兴许能够考得更好,考个案首也说不定。
接着全家又聊起俞慎言今后读书的事。俞纶道:“我听说,你这次考这么好的名次,是可以直接去宁州府学读书,是不是?”
俞慎言迟疑几瞬,目光扫过在座几人,微微点了下头,却道:“孩儿准备进县学。”
“能去府学,为何要进县学?县学怎么能够和宁州城的府学比?”俞纶当即表示反对,“你以后是要考举人,考进士的,进了府学你才能有更大进益。县学的教谕学问怎有府学的高?”
俞慎言见俞纶着急,忙劝道:“爹先别急,孩儿不是胡闹,孩儿有考虑。”
他道:“思儿还小,孩儿在县学可以常回家,时时督促提点他读书;二来孩儿是家中长子,很多事情需要孩儿照应;三来县学虽比不上府学,但是苏夫子在县城,孩儿有学问上的问题可以过去请教。
苏夫子的学问连……连高大人都称赞过,绝不比府学的教授学问低。孩儿这次能够院试考中,全赖苏夫子指点。”
苏夫子的学问,俞纶曾听自己二姐夸过,此人有点来头,不是县中那些办私塾的秀才能比,当年高明进还与其讨论过学问,受益匪浅。
但一个人怎么能与府学那么多博学之士比。
俞慎言看出俞纶还是不愿松口,又道:“孩儿若是去了府城,家中有什么事,孩儿顾不到,事情都要大姐和小叔处理。大姐下个月及笄,小叔马上要成亲,孩儿不能把自己的责任都推给旁人。若那般,孩儿读再多圣贤书,考再高的功名有何用。
圣贤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孩儿连修身修德都做不到,连家中父母亲人都顾不得,即便将来入仕为官,又岂能治理好一方百姓,做个好官?
爹,孩儿知道您是为孩儿好,为孩儿前程考虑。可俗话说成材先成人,立业先立德,孩儿想做个德才双全之人,如此才不辜负爹娘、小叔和大姐的辛苦付出。”
俞纶本就不是擅长言辞之人,被俞慎言这一段话说得不知道怎么接。但有一点他是认同的,成材先成人,立业先立德,孩子想成为这样的人,他身为长辈应感到欣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姐就是遇到了无德之人,几个孩子就是因为摊上了无德的生父,才会吃那么多苦,他不能让孩子成为那样的人。
最后道了声:“你既然考虑如此清楚,去县学便去吧。”
与大俞村终于出了个秀才全村激动高兴相比,高家就沉闷许多。
高晰未有考中。
自从府城回来,高晰就一直浑浑噩噩,书也不读,文章也不写,整日闷在房中。高明达本指望院试考中他能够心情好些,如今落榜又是一重打击。
苏夫子曾言,只要他稳得住考中院试没问题。他从几年前就说一定要和昭哥哥一起考院试,县试和府试过了激动好几天,就等着院试一起考中,高家一榜两秀才,将来两举人、两进士。如今都成空。
高明达因为此事和高明通大吵一架。
高明通也后悔,晰儿是家中下一辈中读书最好的,也是最有希望的,他未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他去看望高晰,高晰没见。
高晰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谁去都不说话,饭也不吃,其母洪氏为此哭了几次,将高明达兄弟三人骂个遍。
高明达担心儿子出事,端着吃的东西进去,见到瘦了一圈的儿子,心疼不已,走过去半搂着儿子自责道:“是爹疏忽,不该让外院的人跟去。爹的错,下次你考院试,爹亲自陪你去。”
高晰忽然哭出声来,“大伯为什么那么做?是二伯新娶了二伯母就不要昭哥哥他们是不是?”
“别想了,你二伯也是为了咱们高家。”
高晰摇头,“二伯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高家。昭哥哥若是还如以前一样,将来必然能撑起我们高家。”他抬眼望着高明达道,“爹,孩儿求您一件事。”
“嗯。”高明达先答应。
高晰请求道:“别伤害昭哥哥他们,孩儿不想他恨孩儿,那比杀了孩儿还痛。”
“爹答应你。”他拍拍儿子的肩道,“先吃东西,这次落榜,下次再考,兴许比你昭哥哥考得还好。你们还是可以一起考举人,一起考进士。”-
俞慎言考中院试,姐弟三人去祭拜俞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亡母。
他们不是时时过来祭扫,俞氏的坟前已经落了厚厚一层枯叶,祭台上全是尘土。姐弟三人清理一番。
俞氏生前爱干净,必然不喜欢这样脏乱。
俞慎言跪在坟前自责道:“孩儿不孝,知道你被人毒害,却没能力为你报仇。娘,你且等孩儿几年,孩儿定为你讨回公道,将你从高家接出来。”
这一句“接出来”,让俞慎微和俞慎思心中微惊,纷纷看向他。
俞慎言知晓他们疑问,解释道:“若是娘现在还活着,知晓自己被枕边人毒害,必然不愿再入高家门,不愿再做高家妇。”
如今他们姐弟力量太微弱,过继已经是高家最大的让步,更莫谈将母亲的坟从高家的祖坟中迁出去。让高明进与亡妻和离更是妄谈。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高明进的脸,打高家人的脸,让他们受世人指责。
“大姐,我想娘在这儿也一定不开心。”
俞慎微看着母亲的墓碑,母亲生前为高家操持里里外外没得高明进怜惜,死后还要为高明进前程和名声铺路,母亲岂会不恨。
她亦对着俞氏道:“娘,你先委屈几年,女儿和弟弟们定会接你回俞家。”
俞慎思听着姐弟二人的话,沉默未言。此事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若不能有与高明进,与高家相抗衡的力量,这件事就只会成为空谈。
如今高明进在朝为官,续弦又是吏部尚书爱女,无形中已经结了一张关系网。而他们姐弟,也只有俞慎言有点出息,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就算俞慎言科举之途顺利,可以入朝为官,那也是多年后。届时高明进或许已经身在高位。
郁闷几息,俞慎思又乐观起来。
世事多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谁说得准,事在人为。
从牛山下来,姐弟三人去村里看望老族长一家,以前在村上没少得他们照顾,上次收绣品的事也麻烦他们一场。
闲聊间葛氏询问俞慎微是否有说亲,她倒是认得一家不错的儿郎,和俞慎言一样今年考中秀才,人各方面都不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言询问姓名,记得见过此人一面,的确是今年同榜秀才,十七八岁,样貌平平,品行如何尚不知。此人大概率也入县学,过几日正式入学应该能够瞧见。
俞慎微不想谈论这事,借口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搪塞葛氏-
几日后,俞慎言入县学报到,见到了前几天葛氏提到的那位裴秀才,两人还被安排在同一寝舍。
裴秀才给他的印象和第一次一样,个头、相貌平平,皮肤比庄稼子弟略显白皙,却又不似城中常年不劳作的那些少年郎细嫩。
闲谈中,俞慎言得知,裴谦是城南三水乡人,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兄一妹。父母在镇子上经营一家小铺子。兄长读了几年书就不读了,如今在县衙里当差。一家人供他一人读书。
言谈间,裴谦给人
的感觉忠厚老实,但俞慎言不会仅凭此就认定对方品行,读书人谁还不会伪装几分呢!他身边会伪装的人太多了。
收拾好各自的床铺,裴谦笑道:“俞弟今科院试是我们临水县最佳,今后少不得要多请教俞弟学问,俞弟莫嫌我烦才是。”
俞慎言也客气道:“裴兄别打趣我,一次院试说明不了什么,我读书年月短,诗书文章比不得裴兄扎实,是我要多向裴兄学习才是。”
两个人客套一番,便同出门去拜见教谕-
数日后,俞慎言刚出县学大门,见到高晰,面容憔悴。
接二连三的打击,这段时间必然痛苦无比。
他走上前,仔细打量了眼高晰,瘦了一圈,面上无光,眼睛略显浮肿,应是没有少哭。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一点错都没有,却因为自己太重情义,成为受害者。
他不由心疼,劝慰道:“一次不算什么,考场你也瞧见了,那些童生都比我们年纪大,别气馁。”
高晰垂头沉默许久,朝后退了两步屈膝跪下,俞慎言被惊得面容失色,忙扶高晰,责怪道:“你干什么!”
高晰挣开俞慎言的手,“哥,我爹对不起你和暖姐姐、旸儿,我替我爹向你赔罪。”说着便要磕下头去。俞慎言再次抓住他,并对旁边已经惊得呆住的小厮喝命:“还不过来扶他起来。”小厮这才回过神,扑过来和俞慎言一起将人扶起。
俞慎言见旁边有人经过,低声呵斥:“关你何事,要你赔罪。”和小厮强行将人塞进马车里。
高晰垂着头眼泪再次溢出来,“哥,我爹以前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但这件事我爹真不知。”
俞慎言并不想去追究到底是高明通还是高明达所为,他劝道:“你以后不许这般,我没怪过你。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一直陷在里面。”
高晰半晌才点点头。
俞慎言要去苏夫子那里,高晰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夫子,先回高宅。
知道俞慎言没有恨他,高晰回到高宅,才稍稍缓过来,开始读书,为下次院试准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冬月中旬,俞慎微及笄。村里人对女儿家及笄之礼并不看重,最多就是做一身新衣,吃顿好的,就过去了。还不如县城人家女儿普通生辰隆重。
俞慎微的及笄之礼,已经算比较讲究。卢氏娘家的父母兄长都过来庆祝,连时家都送了一份礼过来。
也许是沾了俞慎言如今秀才身份的光,村上有人家送些吃的、用的过来祝贺。
俞慎微穿着俞纶亲手做的一身崭新衣裙,鲜亮的颜色没有夺了她的光彩,反而衬得人儿更加明艳夺目,将旁边的人都看直了眼。
俞慎思兄弟俩也被惊到,知道大姐长得好看,但是不知道原来大姐经过一番打扮可以这么好看。美人穿过烟尘,却如芙蓉出水,此刻有了具象化。
人真的要靠衣装。
邻居也纷纷夸道:“和她亲娘一样,是个美人儿。”
一家有女百家求。席间就有人拉着卢氏说俞慎微的婚事。
虽说俞慎微是她的女儿,但是这孩子很有主意,卢氏并不能做得了主,最多是帮着参谋。面对众人的好心,她含糊应着。
俞慎微的及笄之礼刚过,便有几个媒人登门说亲,对方还都是读书人家,有的也取得秀才功名。
俞纶夫妇觉得有两家儿郎还不错,询问俞慎微的意思。
女儿家不似儿郎二十多成亲也无妨。村里人家女儿,过了十八还没成亲就要被人指点。俞慎微翻过年也就算十六了。
俞慎微打趣道:“小叔都没成亲呢,女儿可不能抢在前头。娘先操心小叔的亲事才对。”
俞纹笑道:“抢在前头也无妨,况且小叔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开春便迎娶你小婶子进门。”对于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俞纹充满期待。
俞慎微见这个借口挡不住,再拖她也拖不过明年。
她便拉着卢氏撒娇口吻道:“女儿刚过来,娘就这么急着将女儿嫁出去?微儿还想在爹娘身边多陪你们几年,多尽孝几年呢!况且女儿就算晚上两年说亲也无妨,娘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呀?”
卢氏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刚到她身边一年还没有,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哪里真舍得将她嫁出去。她只是怕姑娘家年岁大了还不嫁人,村上的人背后指指点点,让她受委屈。
若是可以,她希望女儿一辈子都陪在身边。
她搂着女儿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女儿笑着道:“娘才不担心呢!我家微儿这么好,整个临水县都找不到第二个,谁以后娶了你,是他上辈子积了大德。”
卢氏低头看了眼女儿,想到丈夫前几天提到的事,现在看来丈夫说得是对的。这孩子心里头还念着那个钟家儿郎没有放下。
可与钟郎亲事,十之八.九成不了了,她还是要为女儿提前物色。一定要给她寻个品行端正,知冷知热,知上进的儿郎,让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享福,莫不能再让她遭二姐那罪-
月底,俞慎言回家,俞慎思提及拜师之事。如今院试过了,大姐及笄也过了,家中也宽裕点,马上腊月,一年又要过去了,他读书还没定下呢!
他虽一直在自学,没有人引路指点,进步很小,今后俞慎言去县学读书,更没有指点他。想为俞氏和原身讨公道,俞慎言一人力量有限,风险太大。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俞慎言也一直记挂此事,再去拜访苏夫子时便提到幼弟拜师之事。这件事在陪苏夫子去排云山避暑时,他问过,苏夫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应下。
他自认为对苏夫子了解,苏夫子收学生虽然严格,但是幼弟既非顽劣之徒,亦非品行不端之人,读书一道上比他聪慧知上进,苏夫子没理由拒绝。况从往日夫子对幼弟的态度看得出,夫子也是喜欢幼弟的。
苏夫子迟疑了片刻,说道:“你恐对自己这个弟弟不了解。”
一句话将俞慎言说糊涂,朝夕相处,幼弟算是他和大姐养大,岂会不了解。
他虚心请教,“请夫子明示。”
苏夫子直言道:“你这个弟弟看着规矩老实,听话懂事,小心思比老夫满堂学生的都多,说话行事思虑甚多,不像个五六岁孩子,倒像个大人,过于聪慧。”
俞慎言一时分辨不出苏夫子这话是夸赞还是教训。他知晓幼弟有点小聪明,机灵些的孩子皆如此,他并未觉得幼弟像苏夫子所说那般。他想夫子毕竟学识广见识多,能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摸不清苏夫子的意思,便施礼道:“烦请夫子收为学生,约束管教。”
苏夫子沉思片刻,回想上半年常常过来的孩子。若论天资,此子是他见过最有天资的;若论性子,还真算不上老实规矩。
沉默半晌,苏夫子背过手轻叹一声,“挑个日子过来吧!”
俞慎思欣喜,“多谢夫子。”
第025章 第 25 章
拜师是大事, 一点都马虎不得。
乡里拜师束脩就是十条肉干。县城稍微讲究点,拜师需要束脩六礼,不仅肉干, 还有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每一样都取谐音含义。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俞纶便带着俞慎思进城去苏夫子私塾。
俞慎思心中既期待又有点忐忑。他隐隐是能感受到苏夫子对他不及对俞慎言那般喜欢。俞慎言转述苏夫子的那番话, 可见苏夫子是喜欢心思简单的学生。也许是觉得这样的学生才能沉下心去读书吧。
可他毕竟活了二十多年, 让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想, 着实为难他。他已经很努力在做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进门见到苏夫子后, 俞慎思规规矩矩施礼问好,“夫子好。”
苏夫子冷淡地应了声。
拜师前要先拜孔圣人, 苏夫子领着他拜完孔圣人后,才开始拜师。
俞慎思依着俞慎言提前教他的,
恭恭敬敬地给苏夫子磕头奉茶。苏夫子接过茶盏稍稍抿了一口,顿了顿才说道:“老夫既喝了你敬的茶,以后便是你的老师。你天资过人, 这是你的长处,然一物之长则另一物之短矣。今后随老夫读书明理,要沉得下心,读书之外的事不必多思。”
果然要警告他,俞慎思点头, “学生记下了。”
苏夫子又道:“书, 老夫也教了你几个月,今日便不再带你诵读,将此书赠你。”从桌上取过那一套《论语集注》。
俞慎思双手接过, “谢夫子赐书。”
随后苏夫子又讲了一些他的规矩。他边听边捏自己的手心,俞慎言没骗他, 苏夫子果然严苛,以前他看到的苏夫子,是外人角度,不是学生角度。
可怜的小手,以后肯定会挨戒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记下了吗?”苏夫子问。
俞慎思忙恭谨道:“学生全记下了。”
第一天拜师,苏夫子没有授课,让他回去准备,明日再过来。
离开私塾,俞慎思和俞纶便去昌隆布庄找俞慎微。进城后俞慎微去找施长生,托他帮忙问问哪里有房子租,幼弟进城读书总要有落脚的地方,苏夫子那里自然是最好的,但苏夫子喜静,她又怕幼弟一个人在苏夫子处不会照顾自己。租个小房子,小言也能与他住一处,方便照顾。
父子二人还没到昌隆布庄就见到了俞慎微迎面走来,说是房子已经租好了,就是昌隆布庄一伙计自家的院子,家中就他和老母亲,院子空荡一直租给别人。房子俞慎微去看过了,戚婆婆是爱干净的人,偏房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以后每个月给点伙食,戚婆婆还能帮忙烧饭。又是长生认识的人靠得住些,距离苏夫子的私塾也不远,非常合适。
回家收拾一通,第二天乡集,俞纶夫妇和俞纹都要忙裁缝铺里生意,俞慎微便赶着牛车拉着被褥、衣服,生活、读书所用,送幼弟进城。
牛车刚在门口停下,院门就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身量颀长,一身青灰色粗布衣裤,洗得泛旧,领口好几处磨损,腰间系着粗布腰带,脚上一双布鞋。
戚婆婆的儿子昨日她见过,戚家除了他们母子没有旁人了。
少年人目光冷冷地在俞慎微姐弟二人身上扫过,便顺着牛车和院墙留着的一条缝隙走开,沿着巷子拐进另一条巷子里。
戚婆婆从堂屋出来,见到门前的人,笑呵呵迎过来,“俞丫头你这么早就来了,东西还挺多。”说着伸头朝少年人离开的方向瞧,已经没了人影,惋惜道,“你来晚一步,若是早一步,那李郎还没出门,也能帮你们姐弟俩搬一搬,我家大郎去布庄,这会儿也不在。”
俞慎微笑道:“没事,东西多是多点儿,但是都不重,我自己可以。”说着便抱着被子朝租赁的东边偏房去。戚婆婆看她一个小姑娘这么勤快,也帮着拿东西。
俞慎微问:“那李郎是婆婆家哪房亲戚啊?”
戚婆婆笑道:“他和你们一样也租我这小院子,那,就你隔壁偏房。”
昨天俞慎微来租房子戚婆婆没说这个事,戚婆婆怕她瞎猜,毕竟弟弟年岁小又是过来读书的,立即打消她顾虑道:“李郎这人性子好,就是不爱说话,在我这儿住半年了。”
俞慎微却不觉得刚刚那少年人是个好性子,好性子的人会见到门前停着一辆牛车,面无表情冷眼扫过?是个正常人都会打声招呼,就算不张口,也会微笑点头示意。
不过不爱说话倒是真的。
“他是做什么活计的?”俞慎微接着问,从做的活计也能看出几分一个人的性情。
戚婆婆道:“在书肆里做活,具体做什么我也没问。”
书肆里的伙计,还这么个性子的,倒像个刻工。但刻工很少这么年轻的。而且刻工的工钱不低,就算买不起小院子,不至于还要租一个这么小的偏房。估计也是想省点钱攒着娶媳妇。这么个年纪的确该娶媳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又问:“哪个乡的?”
“外地的。家里遭殃来投奔亲戚,亲戚是城西……什么乡来着,我给忘了。”
戚婆婆叫她还不放心,劝道:“你放心,人在这儿住半年了,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之类,白日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在家,我也不敢留那些歹心之人不是?你弟弟在这儿住你放心,保准儿安全。”
俞慎微笑道:“婆婆说得有理,只是我幼弟年纪太小,从没跟家里人分开过我不放心。以后在婆婆这儿,婆婆多照顾着点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尽管放心,我肯定像疼亲孙子一样疼。”
俞慎微将东西都搬进房间,床铺整理妥当,读书用的东西全都给幼弟摆在临窗的桌子上,两个箱子放在床底,又对他交代一番。
在戚婆婆这里吃完午饭,俞慎微准备送幼弟先去苏夫子那里,然后就回去,午后县学散学,小言会去接幼弟,不会有什么差错。
姐弟俩刚出门,就见到那个李郎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布,里面似乎裹着什么硬的东西。走近了,这次好奇地朝姐弟二人打量一眼,又是一句话不说直接进门。
院子里戚婆婆见到他回来,和他打招呼,说门前姐弟是租他旁边偏房,让他们认识下。
李郎回头朝门外的俞慎微姐弟俩看了眼,对戚婆婆道:“不方便吧?”的确不是本地口音。
“怎么不方便,人家弟弟读书,乖巧懂事,不是顽皮孩子,不会扰你的。”
李郎朝俞慎思看了眼,然后又看向旁边的俞慎微,说道:“既如此,那我明日搬走吧!”说着便推门走进房中。
戚婆婆急了,不能租出去这间房另一间就搬空,跟着走到李郎门口道:“搬走做什么,你们互不妨碍的。”
李郎后面又说什么,因为人在屋子里,俞慎微姐弟没有听清,但二人心中都确定,这李郎不是什么好性子人。今日才搬过来,就甩脸子看他们不顺眼,以后矛盾肯定多。对方人高马大的,若是真起什么歹心,他们也打不过。
搬走了倒挺好。
俞慎微对二人刚刚的对话充耳不闻,向还站在李郎门口的戚婆婆笑着招呼:“婆婆我先走了,过几天再过来看您。”
“诶,你先去忙吧!”
第026章 第 26 章
路上, 俞慎微给俞慎思交代以后遇到这般性子不好的人,又打不过的就躲远点,不去招惹。
俞慎思点头:“大姐放心, 我才不招惹旁人呢!”
俞慎微知晓弟弟素来懂事机灵,无需要她交代也知晓,不过是自己不放心。
俞慎思在私塾门前下车, 目送俞慎微离开后, 提着俞纶提前给他准备的小书箱跨进院门。刚走两步见到苏夫子从旁边的书房出来, 他住步躬身问好。
“嗯。”苏夫子点了下头朝课堂中去。
俞慎思走到课堂外前, 见到窗口趴着一个男孩,圆圆小脸蛋像个粉娃娃, 主动挥手和他打招呼,“小学弟。”
俞慎思瞧他模样, 谁年纪大一些还不知道呢!
男孩见到苏夫子从回廊走过来,忙将伸出窗户的脑袋缩回去,乖乖坐回位子上, 却拔着脖子朝他看,笑成一朵花。
俞慎思看着那个窗口,多熟悉啊!
随着苏夫子走进堂中,苏夫子向其他的学生介绍他。俞慎思目光在学堂中扫了一圈,总共五个人, 右边三人都是十多岁少年, 还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俞慎思猜想那应该是高晰的。俞慎言说他没去县学,本以为会在这儿见到, 看来那件事对他打击挺大。
左边两人便和他年纪差不多。
俞慎思冲夫子施了一礼,又对众人施礼:“思儿见过诸位兄长。”
几位年纪大些的笑着点头回礼, 刚刚和他打
招呼的男孩,站起身对他回礼,笑道:“思儿学弟,哥哥宗承玉这厢有礼了。”
俞慎思:“……”
这孩子绝对显眼包没跑了。
苏夫子给了宗承玉一个眼神,宗承玉立马收敛乖乖坐回位子上。苏夫子让他坐到宗承玉后面位置去。
俞慎思刚坐下,宗承玉就转头和他说话,“小学弟,你会画画吗?”
俞慎思笑着摇头:“不会。”
“以后我教你。”
“好啊!”只要不画苏夫子头像,不画王八骂人就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夫子注意到这边,唤了声宗承玉,宗承玉这才老实地在位子上坐好。
苏夫子让他们先诵读《论语》,然后便给另一边年长的同窗讲解文章。《论语》俞慎思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再度温习也快一些,看了一会儿便竖起耳朵听苏夫子讲文章。
三位年长同窗,一位是宗承文的胞弟宗承武,一位是高明通三子高晗,还有一位是唐家少爷,从几人回答苏夫子的提问能听出来,三人中唐子丰的学问最好。
给几位年长同窗讲完,苏夫子便出题让他们写一篇文章。然后开始给他们讲解《论语》,他方知晓前面两位小同窗论语已学得接近尾声了。若非上半年把论语学了,他都要跟不上进度,需夫子单独讲解。
散课后,俞慎言还没有来接,他准备将苏夫子讲得内容整理出来。上半年俞慎言给他讲解过,但没有苏夫子讲得透彻。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宗承玉转头和俞慎思说话,看到他笔记的字,忽然站起来恼道:“是你!”
俞慎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装傻充愣:“什么是我?”
“是你骂我,还在我的画上写字调侃,害我挨夫子戒尺。”
“承玉兄,你弄错了吧?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宗承玉却忽然转头跑向苏夫子告状:“夫子,那幅画上的字是思儿写的,字迹一模一样。”
俞慎思:“……”
这么久你都记得画上的字,你是多记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被迫起身走过去。苏夫子询问画之事。俞慎思想,那都大半年前的事了,夫子应该不会像宗承玉一样还记得上面字迹,何况纸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要自己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便装糊涂回道:“学生不知承玉说的什么画。”
苏夫子顿了顿道:“把你写的字拿过来。”
俞慎思还没转身,宗承玉已经跑过去将他的笔记取来。
苏夫子看着俞慎思的字,比同年纪的孩子的字工整有形,看得出下过一番苦功夫练。
他放下他的笔记,从一本中抽出一张纸展开。
俞慎思当即傻眼了。
都大半年了,夫子你还留着呢?你说你留它干什么?又不是名画墨宝。你这是也记仇呢?
两厢一对比,字迹一模一样,俞慎思当即没话说了,苏夫子面前他也不敢再耍小心思,苏夫子本来就不喜他心眼多。
他垂首道:“学生错了。”捏了捏手掌,最后心一横伸了出去,“夫子打吧!”
第一天入学就挨戒尺,他恐怕古今第一人了。
苏夫子没有拿戒尺,冷声教训:“回去把今日讲的内容抄十遍,明早拿过来。”
十遍?手腕不得废?还不如挨几戒尺呢!
宗承玉得意得转身回去收拾自己东西,欢欢喜喜出门去。
俞慎思拿着笔记,顺便揉了揉自己即将受累的手腕。自己竟栽一个小娃娃手里了,真是出师不利。
回到座位整理完笔记,抬头见到苏夫子坐在上座看书,神情专注。课堂中同窗都已经散去。这时院中响起老仆慈爱的声音:“言少爷过来了?”
俞慎思忙收拾书箱,向苏夫子作别,俞慎言没有进来,在门前朝苏夫子施了一礼。苏夫子目光中书页上移开,点下头,顺势也放下手中书卷。
兄弟二人离开后,苏夫子起身走出课堂,老仆已将二人送出门,回头见到苏夫子,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走回院门,兄弟二人已经没了影。
老仆有些懊恼道:“小的特意买了些核桃酥,本要给言少爷尝尝的,竟忘了。”
苏夫子道:“他明日还会过来。”
老仆上前问:“老爷收思儿是因为言少爷吗?”
苏夫子瞥了眼老仆,沉默半晌道:“不是。”转身朝书房去-
转过街口,俞慎言询问幼弟今日跟着夫子学了什么,让幼弟复述一遍给他听,也是想让他增加记忆和理解,见幼弟理解这么透彻颇为欣慰。
到巷子口,俞慎思便和俞慎言说他们那位古怪“邻居”。
“那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像个石雕一样,一点都不好相处。戚婆婆说他性子好,我和大姐都觉得这人肯定性情古怪。大哥,你可要注意些,不要搭理这样的人。嗯……不过你应该遇不到了,他今天晌午时候说要搬走,希望他快点搬走。”
俞慎思说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正瞧见李郎,还是晌午时模样,手中提着一个篮子。俞慎思吓得心口一紧,自己吐槽全被当事人听去了?
俞慎言也发现幼弟神情古怪,回头见到一位少年人,和幼弟描述一模一样。
他笑着对少年人打招呼。
李郎点了下头,目光却冷冷扫过俞慎思,看得他心里发毛。
还没搬走呢?
李郎大跨步走到他们前头去,俞慎言拍了下幼弟的头教训:“下次不许背后道人短长。”
俞慎思咽了咽口水,他不要命了还说此人坏话。
回到小院,戚婆婆热情地笑道:“今日烙菜饼,待会过来吃。”
“谢谢婆婆,我帮你烧火。”俞慎思放下书箱跑过去,然后朝李郎半掩的门里瞅一眼,李郎正躺在床上,手在半空中比划什么。
他钻进灶房询问戚婆婆:“李郎没有搬走?”
戚婆婆笑着道:“搬走什么,他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俞慎思有点糊涂。
戚婆婆一边擀菜饼一边说:“他以为你大姐也住这儿呢,觉得他一个男儿郎和一个姑娘住在一个屋檐下,影响姑娘家名声,所以才说要搬走。我给他说是你们两兄弟,他当然就不搬了。”
这么说,李郎人品好像也还不错,知书达礼。但是冷着一张脸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李郎一直都不笑吗?”
“不是,平日也说说笑笑的,可能与你们不熟悉,他又不爱说话,让你觉得不喜欢笑。你不用怕他,他性子好着呢!”
俞慎思笑了下,没见过这种性子好的人。
戚婆婆的儿子大部分时间是住在昌隆布庄,晚饭就戚婆婆、他们兄弟俩和李郎。
四个人坐一桌,俞慎思偷偷瞄了几眼李郎,李郎依旧不说话面无表情,只顾着吃菜饼喝菜汤。
戚婆婆见气氛有些冷,笑着问他们兄弟二人:“婆婆这菜饼烙得好吃吗?”
“嗯!”俞慎思笑道,“这馅儿特有味,比我大姐手艺好。”
戚婆婆笑问:“你大姐做什么最好吃?”
俞慎思想了下,还真的想不出来俞慎微做什么饭菜是拿手的,但是总不能当着外人面不夸夸自己大姐,他笑道:“煮粥,我大姐煮的肉糜粥最好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边李郎忽然笑了下,俞慎思斜他一眼,虽然不是冷冷的脸,但还不如冷着脸呢!有什么好笑的?难道只有会拿手菜才叫好厨艺吗?
“能把粥煮得好吃才是本事!同样茶叶和水,有的人沏的茶苦涩难咽,有的人沏的茶回味无穷,越简单的事情越难做好,别小瞧煮粥。”
李郎点了下头,继续吃饼,没再出声。
第027章 第 27 章
晚饭后, 俞慎思便开始抄写今日苏夫子讲解的内容。俞慎言在旁边看书,瞧见幼弟一遍一遍抄,开始以为他是第一天入学激动,
所以表现得积极。越看越觉得不对。
幼弟素来聪颖,这段内容他讲解过多遍,当是熟记。以往幼弟为了节省笔墨纸张费用, 多是拿着笔蘸水在墙上写, 不会一遍一遍在纸张抄早就熟记的东西, 手酸了还坚持抄。
“犯什么错被夫子罚了?”他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知晓瞒不过去, 便将在宗承玉的画上调侃的事道来。俞慎言捏着他的耳朵温声教训:“你怎么害同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委屈口吻道:“我没要害他,只是和他开玩笑, 其实是变相提醒他课堂要认真听讲,不知那画怎么就到夫子手中了, 夫子大概觉得我无礼,就罚我了。”
俞慎言想到前几日夫子的话,幼弟不是他看上去那般乖巧懂事, 看来是有依据。
他教育道:“提醒同窗向学是好事,但是不能不尊夫子,无论什么境况都不可以,知道吗?”
俞慎思点点头。
第二日将抄的东西全都交给苏夫子检查,苏夫子粗略看了看, 知晓他没有偷懒, 没再责怪。
俞慎思回到自己座位上,宗承玉又笑嘻嘻转头和他说话,还很讨嫌地问一句:“思弟,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这还用问吗?自己昨日得意的样子都忘了?
俞慎思道了句:“看书吧!”没有与他多话,也不想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计较。
宗承玉转身捣鼓一会儿, 将一个小荷包放在他的桌上,圆圆脸蛋上一个大大的笑,“别生气了,我送你好吃的。”
这是打个巴掌给了甜枣?小小年纪都这么会拿捏人了?
俞慎思打开小荷包,里面是几块牛肉脯,香气诱人。
看在对方这么会哄人的份上,俞慎思选择先吃为敬,笑道:“谢谢你。”
随后的几日,宗承玉每天都给他带好吃好玩的,私塾休息的时候还邀请他去他们家玩。俞慎思一直只当宗承玉是个贪玩活泼的小孩子,有好东西和小伙伴一起分享,没有多想,甚至还教他一些前世小朋友喜欢玩的游戏。后来才知道非那么简单。
第二天要休息,宗承玉再次邀请他去他们家玩,因为俞慎微上次说明日过来,他便谢绝宗承玉。宗承玉听闻他大姐过来,略显激动,询问:“暖姐姐专程来看你的吗?”
“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宗承玉兴致勃勃追问。
“怎么问这么多?”好奇心这么重!姑娘家的事儿,也是他能打听的。
宗承玉讪笑道:“我姐姐让我问的,她许久没见暖姐姐,想暖姐姐了。”
原来如此!上次俞慎微也提到过宗若云。
他回道:“大姐要去绣铺卖绣品。”
宗承玉笑着点头。
第二日,俞慎微搭着村上进城卖货的牛车过来,进城比较早,就先去张家绣铺将平日空闲时间绣的几样绣品拿过去换钱。
脚步刚踏出绣铺,听到有人唤她,宗承良从旁边笑着走过来。
“暖妹妹,真是你,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呢!这么巧?是来买东西的吗?”
俞慎微看着面前少年,比当年成熟许多。她笑着点头问好,如实回答。
“那更巧了,马上年底,我想送妹妹个东西,一直不知道送什么好。你们都是姑娘家,又是闺中好姐妹,一定知晓她喜欢什么,暖妹妹帮我选一选可好?”
俞慎微见天色还早,自己也的确好几年没见到宗若云了,既当帮宗承良也当帮若云妹妹,笑着应下。
两个人正准备转身进绣铺,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暖姐姐!”马车车窗中一个姑娘笑着朝她招手,迅速跳下车朝她跑过来,扑上来就抱着她手臂诉说相思,“好久没见暖姐姐了,若云想死你了。”
“我也是。”俞慎微也激动地抓着宗若云的手,询问她近来可好。
“都好,暖姐姐,你都瘦了。”又询问她怎么和自己大哥在这儿。
俞慎微免不得又解释一遍。
宗若云转向自家大哥,眯着眼,露出一个大大刻意的假笑,“大哥对我可真好,不用暖姐姐帮忙,我人就在这儿,走,进去,我挑什么大哥付钱就是了。”
宗承良看着自家妹妹,笑了笑,也笑得刻意,“好!”
宗若云拉着俞慎微帮她挑选。刚刚收购俞慎微绣品的老伙计见到宗家小姐挽着俞慎微,宗家少爷跟在后面,目光没在东西上,没在自己妹妹身上,全在俞慎微的身上,也瞅出点什么来。笑着上来招呼宗若云。
宗若云挑选每一样都问俞慎微意见,但凡俞慎微说不太好的,她全都放下。俞慎微说好看,她就全都留下。
“就这些了。”宗若云道,转身对宗承良吩咐,“付钱!”
宗承良看着一堆东西,狠狠瞪了眼自己妹妹,自己两个月的零用钱都没了。
宗若云却笑得更加灿烂,然后拉着俞慎微和她说一些女儿家的私话。俞慎微见天色不早,言明要去看望弟弟,宗若云立即道:“我送暖姐姐过去,我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说呢!”
俞慎微谢过,上了宗家马车。宗承良也跟着挤进去。
宗若云背着俞慎微冲他翻个白眼,“大哥上来做什么?我要和暖姐姐说悄悄话的。”
“我去看看小昭和旸儿住哪里,以后在城中兴许有什么事能够照应。”
宗若云又是一个白眼,然后扭头笑着拉俞慎微的手和她说话,邀请她以后进城去宗府找她,她还有刺绣上不懂的地方要请教。
一路上两个姑娘家一直说话,宗承良几次想插嘴都被自家妹妹给挤兑。他不想在俞慎微面前失了分寸,一直忍让,最后干脆闭嘴。
马车在巷子口街道停下来,俞慎微谢过他们下车。宗承良准备送俞慎微进去,宗若云一把拉住,“早上我们已经耽搁暖姐姐不少时间了,别再去影响人家姐弟团聚才是,大哥你怎么不懂事呢?”
宗承良回头狠狠瞪着妹妹。
宗若云视而不见,笑着对俞慎微道:“暖姐姐,我们就不送你进去了,下次进城一定要来找我。”
“好。”
宗若云反手拉着自家大哥,硬塞上车,透过车窗冲俞慎微挥手作别。宗承良想露个脸和俞慎微挥手,被宗若云故意挡住。
俞慎微走进巷子,马车也已经走远,宗承良憋了半天的怒气终于发了出来。“你不在家和姐妹玩,来搅我干什么?”
宗若云斜了眼他,“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诉你,不可能!”
宗承良争辩:“怎么就不可能?再者说,你和暖妹妹那么好的姐妹,以后她当你嫂子岂不更好?你上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嫂子?”
宗若云道:“就因为暖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妹,才不会让你娶她。”
“为什么?”
“你不配!”
宗承良怒指妹妹:“……”
哪有这么说自家哥哥的?“我怎么就不配了?要样貌有样貌,要品行有品行,要家世也不委屈暖妹妹吧?”
“呵!”宗若云不屑白了眼自己大哥,“你品行?你的品行就是乘人之危!”
“话别乱说。”
宗若云双手叉腰拉开架势要和他好好理论,“你上次邀请大家去赏菊,你以为我瞧不出你什么心思?你想撮合堂姐和钟哥哥,后来见不成,又来撮合我和钟哥哥,然后又是唐家姐姐。你明知道唐姐姐心仪之人是你,你还撮合她和钟哥哥,你亏不亏心?事后还将这些消息透露给小昭,你打什么主意,我闭着眼都知道。现在又哄玉儿帮你打听消息,幸好玉儿都和我说了!”
宗承良冷笑一声,得意地靠在车壁上问:“钟熠不好吗?你嫁他多好。”
“钟哥哥好,可他是暖姐姐的,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去抢好兄弟的心上人。”
“自古好媳妇都是抢来的,难道等天上掉下来吗?”
“你抢谁都行,就暖姐姐不行,暖姐姐也不可能喜欢你,她喜欢是钟哥哥。”
宗承良冷呵一声,“感情是慢慢培养的,她和钟熠也不是一见钟情,还不是日久生情。今后暖妹妹对我也定然会日久生情。何况,就现在情况,你觉得钟熠将来真会娶暖
妹妹?大哥告诉你,钟熠将来必不会娶暖妹妹。钟大人要么和咱们城中几家其中一家结亲,要么就是与自己同僚。”
宗若云再次冲自家大哥翻了个白眼。
“你别不信,说不定到时候娶的还真是堂妹或者你呢!”
宗若云立马驳道:“我才不会嫁钟哥哥,我可不会做对不起暖姐姐的事。”
宗承良冷笑道:“这不是对错之事。他们有婚约时,我从没动半分心思。如今他们没了婚约,钟熠又没本事娶,我为何不能求娶?钟家在乎暖妹妹如今身份,我们宗家不在乎。”
宗若云上下扫自己大哥一遍,怎么看怎么觉得配不上暖姐姐,怼道:“暖姐姐就算嫁我们宗家,也是嫁文堂哥那样的读书人,不会是你。”
“那可说不定,人是会变的,暖妹妹经历这么多,不见得还喜欢钟熠和文堂哥那类的儿郎。你下次不许搅我好事,否则我让爹娘将你嫁给钟熠。”
“你敢!”-
俞慎微到戚婆婆家,院子里坐了一圈人在晒太阳,施长生和戚婆婆的儿子崔大春也在。几个人面前用石头围成一个小灶,火中烤板栗、地瓜,上面架子上是年糕、白菜、肉串之类,还拴着几个干茄子,香气扑鼻。
一看就是幼弟的主意。人小稀奇古怪的想法不少。
“这么热闹?”俞慎微走过去,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包芝麻红枣酥,“我刚买的,你们尝尝。”分给众人。
“大姐。知道你要来,我特意烤给你吃的。”俞慎思用火钳子从木炭中捡栗子,放在旁边石头上,“板栗应该好了,大姐尝尝,待会这些也烤好了。”也给其他人都捡了些。
戚婆婆笑着对俞慎微夸她两个弟弟懂事,自从他们两个过来,自己都不闷了,每天都有乐子。
崔大春也道:“你两个弟弟过来,我娘气色都比之前好了。”
俞慎微的确发现戚婆婆如今精神比第一次见的时候好了些。
崔大春又道:“你还记得年初咱们布庄收绣品的事吗?前些天我听掌柜说,那批货运到北面卖得好,那个行商开春可能还过来收。这只是听说,目前没个准信。你有头绪可以先准备着,当初有不少人收了绣品卖给布庄,开春肯定有人盯着此事,抢着先下手呢!”
施长生也道:“我也听少东家提过一次。这些绣品运到北面卖得好是肯定的。有人尝到甜头,肯定就有人盯着,即便没有那个行商,兴许还有其他跑南北的行商。我和大春哥这些天也在城中打听着哪家有认识这样的行商,姐姐若是得空进城也多走走问问。”
“多谢你们还想着我。我知道了。”
崔大春笑道:“就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谢的。我在布庄常不在家,你两个弟弟陪着我娘,没少逗我娘开心,我还不知怎么谢你呢!”-
午后,俞慎微估摸着村上人已经卖完东西,她还要搭着牛车回去,就没再多逗留。
俞慎言兄弟二人和施长生送她,顺便去城中文房铺子买些纸墨。几人从文房铺子出来,途径益文书肆。书肆内外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之前就知道益文书肆生意不好,没想到如今这般冷清。
俞慎言进去瞧瞧,看能不能捡漏买一两本便宜的书,正巧遇到吕大郎。
吕大郎也听闻俞慎言如今考中秀才,见面就笑着喊了声:“俞秀才?”然后给身边一位男人介绍,“姑父,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给我大舅家写祭文的高小郎,现在是俞秀才了。还给咱们书肆抄了一年多的书呢!”
掌柜四五十岁,看上去的确像吕大郎所言,老实巴交,热情地招呼,“俞秀才是要买什么书,我给你找。”
“我也没个目标,先看看吧!”
俞慎言兄弟二人走向旁边书架,书架上书不多,都是科举所用或者话本,其他的书寥寥几本。俞慎言翻开一册《乡试闱墨》,是他们南原省去年乡试举子的文章。
俞慎思最喜欢“杂书”但是书架上没有寻到,最后拿了一本《颜氏家训》翻看,发现书的纸张还凑合,但是印刷着实不行,看得出是刻版就有问题。还有空格的存在,应该是刻工刻的时候出错,干脆就将那个字的位置挖空,又偷懒不补字。
最后俞慎言买了一册《乡试闱墨》,价格的确比别的书肆便宜些,结账的时候和掌柜聊了几句。
掌柜道:“如今就属文韬书肆生意最好,其他都不行,有一家半年前关了,我这书肆若不是自家的铺子,也早就关门了。”
听闻文韬书肆,俞慎微姐弟俩相视一眼。
文韬书肆是高家的铺子,最初是为了高明进读书,也为了多个赚钱路子开的。后来高明进不断进取,家中后辈也大多走读书科举的路子,书铺就一直开着,也一直是高明通的人在打理。
俞慎思不知此事。
出了书肆,俞慎微走了一小段,注意到街道上行人很多,各家铺子进进出出都有人。她忽然顿住,回头看向益文书肆,并将整条街道打量了下。
益文书肆的位置虽不是十字街口,却也不算偏,这条街上人流大,一路走过来又只有一家小布店,并无裁缝店。若是能够在这条街上开一家裁缝铺生意应该不会差。
益文书肆铺面大小和位置都挺合适,如今书肆不赚钱,掌柜若不做其他生意肯定会出租。想到这儿的租金,她心中叹了声。家里暂时还没有这个本钱能在县城开铺面。
可惜了!以后有本钱开店,不一定能寻到这么合适的铺面-
俞慎言兄弟二人回到小院时,李郎独自一人坐在烧烤的火堆旁,身边是一本翻开的书,他手中正拿着一张纸在看。这正是俞慎言早上拿出来看的书,纸上文章是他昨日所写,顺手夹在里面。
李郎注意到他们兄弟二人,将手中的文章折好,重新放回书里,将书递过去,“抱歉。”
俞慎言接过书,笑问:“李大哥也读过书写过文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郎迟疑了一瞬,微微摇头,“只识得字罢了。”
俞慎思想到李郎是书肆伙计,今日又提到书肆,便好奇地问:“李大哥在哪个书肆做活?”
“文韬书肆。”
第028章 第 28 章
知道李郎在文韬书肆做活, 俞慎言对其自然而然疏远,并叮嘱幼弟少与李郎说话。
俞慎思不知俞慎言为何忽然对李郎不友好,之前明明还教育他与人为善, 自己都不以身作则了。但他也着实觉得李郎的性子不好相处,所以俞慎言这么叮嘱,他也就应下来。
年底苏夫子的私塾和县学皆放年假, 兄弟二人收拾好东西, 俞慎微赶牛车过来接他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微在距离戚婆婆家门前的街道遇到李郎。李郎正和一个妇人说话, 妇人从李郎手中接过钱袋子掂了掂, 又打开钱袋子看了眼,揣进怀中, 与李郎说了两句什么,笑着转身走了。
俞慎微的马车从旁边经过, 李郎也见到了她,未有招呼,转身朝戚婆婆家去。
两个人先后进巷子, 前后脚进了戚婆婆家院门。
戚婆婆热情和他们打招呼,然后问俞慎微,“今儿就回去?”
“嗯。马上过年了,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两把咸菜,是我娘亲手腌的, 我娘腌的菜味道特别好, 我们全家都爱吃。婆婆也尝尝,若是喜欢,过了年我再送点过来。”说着就抱着坛子朝灶房去, 询问放哪里。
戚婆婆乐得笑呵呵忙去取罐子装,客气地道:“你每回来都给婆婆带东西, 婆婆都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自家种的菜自家腌的,又不费什么钱。我家里还有许多呢!”
两个人从灶房出来,戚婆婆见李郎也在屋里收拾东西,问:“李郎,你是
要去你表姑家?”
“嗯。”
“今天走吗?”
“嗯。”
戚婆婆感叹一句:“你们书肆掌柜真好,能让你们这么早就歇着,我儿子得到年前两天才能歇。”然后又问,“年后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帮你将被褥晒一晒。”
李郎搁下手中东西走到房门前回道:“若是上元节我还没回,婆婆便将房子租给别人吧!”
婆婆疑惑,走上前两步询问是怎么了,是不去书肆做活还是不进城了,住在这里一直好好的。
李郎道:“或许有变动。”说着将麻绳拴着的一小串钱递给戚婆婆,“这是这两个月的房钱,我付到正月底,不亏婆婆的。”
亏是不亏,但戚婆婆只是心中好奇。再问,李郎就不再答她。
俞慎言兄弟俩已经将东西都抱上车,俞慎思瞥了眼李郎,心道,果然是个怪人。
俞慎微和戚婆婆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出了巷口,俞慎微问俞慎言:“钟家那边你去了吗?”上次府城院试钟熠帮他们兄弟许多。如今年底府学放年假,钟熠也回城,该备礼登门道谢。
俞慎言道:“昨日去了,钟兄还未回,我拜会了钟夫人。”
“钟夫人说了什么?”
俞慎言知晓大姐问这个其实是想问钟夫人是否提到她,她心中对钟熠情丝未断。
他笑道:“钟夫人自是问了大姐,还让我给大姐递个话,进城时若是得空到钟宅坐坐,她很想大姐。还有灿儿妹妹,她也一直念叨大姐,灿妹妹还给我一个东西,让我转交大姐。”转身从包裹里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绣球。
绣球做工精巧,上面绣着一双燕子,绣技还不错。
钟灿儿送这个什么意思,俞慎微心中明了。钟灿儿从小就盼着她和钟熠成亲,私下里还会偷偷喊她嫂子调侃她。
钟夫人喜欢她,钟家的弟弟妹妹都尊敬她,她与钟熠青梅竹马,她当年也想过若是嫁到钟家,定然会很幸福。现在回想觉得有些无知可笑。
她将小绣球随手放在旁边包裹上。
牛车行到北城门外,有人喊了声俞慎言,姐弟循声望去见到宗承良。
宗承良笑容灿烂地走过来,“好巧啊,在这儿遇到你们,暖妹妹竟然也在。你们要回去了?”
俞慎微姐弟二人下车,俞慎言上前问:“宗兄怎么在这里?”
宗承良转头朝旁边的一个小摊瞥了眼道:“还不是妹妹嘴刁,非要吃炒瓜子,其他家的都不合她口,非要吃北城门外这家。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辛苦跑一趟了。”
俞慎言打趣他:“你愿意亲自跑这一趟,定然是又惹云姐姐生气,拿东西哄她吧?”
宗承良嘿嘿一笑,戳了下俞慎言道:“别拆穿我呀!”
这时小厮买好瓜子过来,总共两包。宗承良将其中一包递给俞慎言,“还热乎呢,你们路上吃解闷儿。”
“无功不受禄。”
宗承良道:“我们之间还说那些虚话,一包炒瓜子,哥哥请你吃还不成?”见俞慎言不接,走过去放到牛车上,恰巧瞥见包裹上的小绣球。盯着看了一息,笑着转头道,“这绣球看着不像暖妹妹做的。”
俞慎微倒是有些诧异,平常的儿郎对绣球这种东西不甚在意,宗承良竟然能瞧出不是出自她之手。
宗承良从俞慎微的表情看出自己猜对了,笑道:“我娘和云儿天天夸暖妹妹的绣技,我瞧这绣球的绣技普通,猜想定不是暖妹妹的手艺。”
“旁人送的。”
宗承良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朝北面的路看了眼,道:“前两天下雪,如今路不好走,你们快赶路吧,别耽搁了,到家估计天要黑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弟三人谢过宗承良赠送的瓜子,便上车赶路。
宗承良看着马车走远才回马车。
小厮好奇道:“少爷,你跑这么远等了半天才遇上,怎么两句话没说上,还让人家先走了。”
宗承良道:“暖妹妹可不是那些闺中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哄一哄就成。她读过书,见过人,经过事,聪慧坚忍。这样的姑娘,需要润物细无声的感情才能打动。走!”
俞慎言抓了一把炒瓜子给俞慎微,“大姐,竟是你喜欢的味道,你尝尝。”
俞慎微尝了尝,还真是她以前喜欢的。
姐弟三人边嗑瓜子边闲聊,听到后方有马蹄声,俞慎言将牛车朝路边赶了赶。俞慎思朝后方看,道:“好像是李郎。”
姐弟二人也回头望去,一匹枣红大马上的人穿着厚的蓝灰色袄子,正是刚刚在戚婆婆家看到李郎穿的那件。马匹身侧搭着的包裹也是李郎收拾的那个。此人头上包裹着围巾看不清脸,却不难判断是李郎。
马匹从旁边疾驰而过,马背上的人朝他们三人匆匆瞥了眼,目光相接,他们确定此人就是李郎,冰冷的目光分毫不差。
“他不是去表姑家的吗?”俞慎言好奇道。据他所知,李郎的表姑居住在县城西边的乡里,而不是临水县北。他和戚婆婆说的是假的。
俞慎思疑惑道:“他会骑马。”而且骑术看着不差。平常百姓人家的子弟可没几个会骑马的。
俞慎微想到街上拿李郎钱的妇人,不一定是他表姑。而且文韬书肆的刻工,大半年可买不起一匹这样的好马。
姐弟三人全都满心疑惑。
俞慎思想起上次李郎拿俞慎言的文章在看,现在想来,他不是只识字,他是读过书写过文章。结合他说年后不一定回来,这个李郎绝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怪人!
俞慎思下了个结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好年后别回来,否则身边有这么个人太危险。
俞慎微想到了什么拍了下俞慎言道:“他的口音像不像北面萦州一带人?”
经这么一提醒,俞慎言想起来,还的确有那么点像。萦州是南原省最北面的一个州府,当年他们从京城回来,途经萦州,恰逢雨天,在当地逗留了一段时间,也和当地人交流一段时间。之前只是觉得他口音有点熟,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去年萦州的确遇上旱灾和瘟疫,不少灾民背井离乡朝咱们宁州府来。”虽这么说,但此刻他却不觉得李郎会是真的灾民。
好奇归好奇,毕竟是个不熟悉的邻居而已,姐弟三人讨论几句,便将李郎抛到九霄云外去,开始琢磨崔大春和施长生说的事。
赚钱才是实实在在的事。
除夕前两天施长生从县城回田湾乡,没有回自己家,真的是赖在了俞家,和他们一起过年。
年后,俞慎微便和俞纶夫妇商量收绣品的事。她计划年后先收一批绣品囤着,她相信开春必然有行商来收购。卢氏担心,若是没有行商来收,那些绣品可就砸在手里了。
俞慎微一点不担心。每年临水县都有这么多绣娘这么多绣品,本县内没有那么大的需求,最后还是朝外走,只是朝外走的方式不一样,利润没有卖给行商高。绣品又不是瓜果蔬菜容易坏,亏是亏不了。
卢氏还是坚持先找到买家再做打算。
两个人的意见相左,最后目光都落在俞纶的身上,让他定夺。
俞纶琢磨半晌,最后同意卢氏的想法,俞纹也觉得俞慎微的想法冒险。
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本钱去收购,拖欠绣娘的钱又不能拖多久,万一出不了手,明年很多事都办不成。俞纶娶妻是头等大事,日子都已经定下来,不能到时候不上门迎娶。裁缝铺还要进一批春夏料子,俞慎思要读书。这都不是小钱,也都耽搁不得。
三位长辈不同意,他们四个小辈再多想法也都无济于事。
午后,俞慎微坐在院外晒太阳,还在想收绣品的事。她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若是抓住必然大赚一
笔,到时候日子定好过许多。小言不用为了贴补家里买本书都舍不得,天天向同窗借。幼弟也不用为了省那点笔墨纸张的钱,时常笔蘸水习字默文。
第029章 第 29 章
施长生捧着一小把炒豆子坐到俞慎微身边, 匀给俞慎微一半,笑着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没路就辟一条出来, 别发愁了。”
俞慎微嚼着豆子,嘴里没什么味道。
她知晓爹娘和小叔的性子,过惯了小心谨慎的日子, 也苦怕了穷怕了, 所以他们不求锦衣玉食, 更不求大富大贵, 只希望一家人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生活,手里有点余钱就行了。
但这不是她所求, 现在弟弟们读书要钱,就是将来弟弟们入仕为官也要钱打点。而她也不想将来寒酸地嫁人, 要为自己攒一份嫁妆。
施长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塞给她,“这是我去年攒的,虽然不多, 但好歹算一点儿。”
俞慎微摸了摸钱袋,打开瞧了眼,略诧异,“你怎么攒这么多?”
施长生笑道:“我吃住都在布庄花不到什么钱,有时候跟少东家出门, 少东家还会赏我一点儿茶水钱, 我都攒着,不知不觉竟然都攒了五六两了。”
“谢谢你。”
“姐姐和我这么见外,我的命都是姐姐救的, 挣得钱自然也是姐姐的。”
俞慎微捏了捏钱袋,笑道:“人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这钱是姐姐先借你的,等赚钱了姐姐立即还你。”
施长生忙道:“姐姐别还我,帮我存着。我已经没有亲人,将来娶媳妇还要姐姐帮我操办。”
去年买绣品后分他的钱也让她攒着娶媳妇,俞慎微笑道:“好。”
俞慎思跟着俞慎言写一篇文章后,见两人在闲聊凑过去听了几句。他知晓俞慎微对这件事执着,更明白她的执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们兄弟俩,更是为了这个家
他坐在俞慎微另一边,从俞慎微手中捏了几粒炒豆子,装作随意说道:“我听成玉说过,他们家是跑南北货的,虽然不是做布料刺绣之类的生意,但肯定有认识这方面的人。大哥和良哥哥熟悉,可以去问问。”
俞慎微以前也听高家人说过,宗家是在外面跑生意,具体做什么不很清楚。但幼弟这个建议不错,如是这般就算找到了买家,爹娘和小叔就不会再反对。绣品直接卖给行商,不用中间再经一道手,肯定赚得更多。
但是她也有一个顾虑,即便宗家有认识的,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城中几大家关系复杂,宗家和高家虽然不沾亲带故,但上次院试陷害的事,有心人都看得出他们姐弟和高家的关系已经闹僵。虽然宗承良兄妹与他们姐弟关系如昔,也不过是晚辈间的交往,长辈那里不见得如此。
她想了许久,眼前也只有这一条路,总要试试。
她揉了揉幼弟的脑袋道:“现在也学会赚钱了。”
“我可不会,我只是给大姐提个建议而已。”他会动动嘴皮子,真让他去干,还真不如俞慎微干得好,术业有专攻。
破五后,施长生要回昌隆布庄,俞慎微和俞慎言与其一道进城,姐弟二人直接去宗府。
宗家后宅中,正和哥哥置气的宗若云闻言,一把将哥哥推开,披上斗篷就朝外跑。跑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拉哥哥。宗承良以为妹妹现在懂事了,想着帮自己撮合姻缘。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闻妹妹说:“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宗承良刚要与她辩两句。
宗若云仰着小脸,叉着腰道:“信不信我在暖姐姐面前说你糗事?”
宗承良立即蔫了,换上讨好的笑脸:“妹妹多替哥哥说好话,以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宗若云冷哼一声,“还不快走!”
宗承良刚走几步,就有丫鬟来禀俞慎言也过来拜年。宗承良察觉他们姐弟同时登门肯定有事,没在妹妹处耽搁。
宗若云见到俞慎微高兴地扑上去抱着她的手臂和她说许多想她的话,俞慎微也握着宗若云和她说上次分别后的相思。两个姑娘说说笑笑走进屋里。
一番寒暄后宗若云便好奇地问:“还在年节里,暖姐姐就拿绣品进城了?张家绣铺开门了吗?”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宗若云闻言开心的拉着俞慎微的手,但心中知道暖姐姐不会年节里这么远又这么冷专程过来给她拜年。她笑道:“暖姐姐肯定有事情,我们姐妹俩,你就别绕弯子了。”
宗若云是爽直性子,俞慎微捏了下她的鼻头笑着解释:“上次院试在府城文少爷对小言多有照顾,他说趁这段时间文少爷在家,过来致谢,我也想云妹妹了,就过来看看你。”
宗若云听到最后一句乐开花,“还是暖姐姐好。”然后想到自己前几天绣得汗巾,拿过来给她瞧,请她指点。
俞慎言那边正在宗承文的书房说了会儿话,宗承良就过来了,进门就揶揄俞慎言,“怎么?俞秀才现在都不愿和我这个白身说话了?过来只顾着来堂哥这里,不去看我。”
“我有心拜会,却苦于分身乏术。”
宗承良笑道:“我来了,你不用分身了。”
三人聊了会儿,宗承良见俞慎言与自己堂兄并无像有事要说,想到兴许是俞慎微那边有事儿,便将俞慎言从自己堂兄的书房中拉走,想套套话。
俞慎言也正想着怎么单独和宗承良说此事,他倒是给了个机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宗承良自从不去苏夫子那里读书,便帮着父亲打理家中的生意。
听完俞慎言所求,他道:“我上次跟我爹见过几个南来北往的行商,里面有个做布行生意的,每次都会捎带贩些绣品去北面。等我爹回来,我问清楚告诉你。”
“令尊……”俞慎言和俞慎微顾虑相同,宗二老爷若知是他们姐弟的事,是否会同意帮忙。
宗承良知晓俞慎言的担忧,否则不会出了堂兄的书房,私下问他这件事。
宗家和高家是有些牵扯,那不过是大伯和高明进,他们二房和高家既无官场纠葛,也无生意往来。上次院试之事,他也瞧出父母态度,对高家作为是瞧不上的。
他拍了拍俞慎言的背道:“放心。”
姐弟二人离开宗府,牛车刚转进另一条街道,旁边街道的马车拐进宗家门前街道。
钟熠下车见到宗承文兄弟二人,笑着调侃:“你们兄弟是知晓我此刻过来,特地出门相迎吗?在下感动涕零。”
宗承文叹了声道:“真不巧,俞家妹妹和小言刚走。”
钟熠愣了下,回头朝街口望去,已是空荡荡。他忙问:“他们过来做什么?”
宗承良冷笑,“怎么?他们不能来我们宗家?暖妹妹自然是寻我妹妹玩儿,小昭来谢我和堂哥的。”
次日宗二老爷回来,宗承良过去请安便问及上次那个行商钱老板。
宗二老爷好奇儿子怎么关心这个。
宗承良没敢坦言,毕竟他想娶俞慎微是婚姻大事,未得到俞慎微的芳心前,父母这边他还是要瞒着。
他笑道:“儿子有个朋友收了一批绣品,想要出手,儿子想到钱老板做这个就问问。”
宗二老爷没多想,自从儿子跟自己经营家中生意,也接触不少人,难免有几个这方面的朋友。
便道:“钱老板过几日来临水县正为此事,还托为父帮他问问,你既有朋友做这一行,正好可以带他过去。”
“谢爹。”
俞慎言以为要等几日才会有消息,不曾想第二天宗承良就给了他们消息。
生意赶早不赶晚。
宗承良走后,俞慎微便和几位长辈商议。俞纶夫妇见俞慎微这么执着此事,甚至年节里登门求人,心中本就已经有些松动,现在宗家给了准话,收到绣品有销路,也就放心了。
俞慎微先想到石头乡和卢氏娘家那边,两处都算熟人熟客,对她们信任,钱晚些付也能通融。其他乡她也想去看看,手里有点
钱,可以稍微收一些。
打定主意,第二天俞慎言陪着俞慎微便去石头乡,卢氏夫妇也去了卢杨村娘家。
因为上次有信誉,这次他们收绣品顺利,甚至有隔壁村听闻此事的,也会拿过来。年跟前绣娘们手中各自也囤了些等着天暖拿去卖,这一次收得比上次多近两倍。
这边收完一批,俞慎微和俞慎言、俞纹三个人便运进城。
来到相约的的酒楼,等了会儿便见到了那位钱老板——年过不惑,身材略胖,从见面脸上就一直带着一抹笑意。看着很容易亲近,但眼中没太多温度。瞧见对方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甚至眉头略皱,有些轻视之意。
在宗承良介绍后两方便谈论起绣品。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先看货。
钱老板拿起绣品细看,宗承良也拿起一件在手中摩挲,笑道:“钱老板,咱们临水县绣娘的绣技不比兴州府的差吧?”
钱老板面上依旧温温和和的淡笑,让人瞧不出心思。
他一直都是从兴州府那边收购运往北面,这是第一次来宁州府。
钱老板道:“你们宁州府的绣品自然是兴州府不能比的,但是价格却也是兴州府远远比不了的。”
宗承良笑呵呵地道:“钱老板这话不假,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咱们宁州府的绣品在北面销路好,利润可比兴州府高出一倍之多,否则钱老板也不会来宁州府收了不是?”
钱老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放下手中的绣品,看向俞纹说道:“这绣品有参差,运到北面也不好出手啊!”
一堆绣品出自不同绣娘之手肯定质地不同,收绣品的时候,每一件他们都过眼,没有一件绣品是差的,不过是放在绣得好的旁边略显逊色。
俞慎微此时也有点后悔,一时大意,应该提前将绣品全都分类出来。
俞纶道:“货有参差,价有高低,乃常理。钱老板可量货给价。”
钱老板又看了看绣品,琢磨道:“东西品样较多较杂,逐一给价太过繁琐,老夫便给了总价,这一箱五十两,其他几箱各七十两。”
俞慎微心中冷笑一声,这还真会糊弄。是不是真心收绣品,她都要怀疑了。
宗承良也觉得钱老板此举不妥,这是他第一次帮暖妹妹揽生意,暖妹妹对此次买卖十分重视,若是被这么搞砸估计他以后也不要在暖妹妹面前出现了。
他正要开口让钱老板再考虑,俞慎微笑着走上前一步,道:“钱老板,您是做这一行的老行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生意,从没见过您这样给价的。”
她拿起了绣品品质比较差的一件道:“听宗二老爷说您做了十多年这行生意,必是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得出,这一件披帛在北面那是要卖到二两五钱银子以上。”
她又拿起一件绣工稍好一些道:“像这一件那都要三两银子开外。那边几件我在京城瞧过,五六两是要的。”
钱老板听俞慎微提了句京城瞧过,抬头朝她看了一眼,这才打量起一直被他忽略的姑娘。衣着朴素,但举止却落落大方,说话不紧不慢从容有度,不似乡野姑娘。几样绣品在北面出手价格一说一个准,竟还是个懂行的。
俞慎微又道:“这一箱的披帛、汗巾、绣衣等至少八十两。逐一给价的确太繁琐,但是您不能这么一闷棍将一箱子绣品给定了。我这儿按品类都分了上中下三等,已经全都拟定好价钱了。”说着从身边俞慎言的手中接过几张纸,“钱老板可以看一下,您若是觉得要价高了,您可以不收我们的绣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老板又打量一眼面前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倒是老练。最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竟然对几大箱的绣品全定价,这不是他想糊弄能够糊弄过去的。每一件绣品在面前姑娘的心中都是有价,每一箱货的价钱也是门儿清。
他来临水县后也将当地绣品价格和情况都摸了清楚,这份价格倒是符合临水县行情。
他霍地呵呵笑起来,“还是姑娘家心细。”
“小本生意,不及钱老板做的大买卖,我们若不心细怕是饭都吃不上了。”
此话一语双关,钱老板客气的笑着,没有回应。将几张纸大致看了,看得出面前姑娘是真的每一样都计算清楚。
俞慎微见他都瞧了,又道:“钱老板若是觉得可以,今日这笔买卖就做成;若是觉得不妥,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做生意。”
宗承良比俞慎微还希望生意能成,但钱老板毕竟是父亲生意上的朋友,便笑着说道:“钱老板头一回来咱们宁州府收绣品,对咱们宁州府的行情不清楚。咱们宁州府与兴州府可能不同,俗话说入乡随俗嘛,钱老板就委屈下,依着咱们府的规矩来?”
话说这份上,钱老板想收这些绣品,也就顺台阶下了。
钱老板迟疑片刻,南北行商多年,头一回和未出阁的姑娘家谈生意,竟然没占到什么便宜。本来瞧着对方三人,一个憨厚老实,一个姑娘,一个少年,想着走点歪路,现在倒是把自己脚给崴了。
这些绣品他肯定是要收的,他心中已经核过价,去掉成本和杂七杂八的费用,运到北地也能纯赚一到两倍。
但做生意哪里有一口定价,他又和俞慎微就着价格磨了一会儿,最后俞慎微没有从价格上便宜,而是直接将单子上最后一列,品相最次的帕子子价格抹掉,送给钱老板。
这一点也让钱老板对面前姑娘另眼相看,觉得这姑娘是个会经营的。
从酒楼里出来,送走了钱老板,宗承良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俞慎微。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现在看来自己太自信了,面前姑娘比他想象的更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能娶到她,是他之福,也是宗家之福。
俞慎微回头谢过宗承良,道今天天色不早,改日再携礼登门道谢-
宗承良欢欣雀跃地回到家,小厮传话让他到父亲书房一趟。
刚跨进门槛后脑勺就挨了父亲一巴掌,“浑小子,你那位收绣品的朋友是谁?”
宗承良摸摸后脑勺,知道事情不妙,含糊道:“朋友就朋友,爹不是让儿子自己去处理吗?怎么事后怪罪了。”
“老子若知晓你的那个朋友是俞家姑娘,老子会让你去?”
“俞家姑娘怎么了?她还是云儿朋友呢!”
“你别给老子装傻充楞,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你这么大咧咧帮着,传出去成什么样?还不被人说闲话?她以后怎么嫁人?”
宗承良闻言,小声嘀咕:“那儿子娶她总行吧?”
宗二老爷气愤地指着儿子,“痴人说梦!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宗承良立即反问:“怎么就不行了?是她哪点配不上儿子,还是儿子哪点配不上她?”
宗二老爷气道:“她是什么身份?她和高家什么关系?她和钟家又是什么关系?这几年他们姐弟身上发生的事,老子是不是和你说过这背后之事?你们兄妹与他们姐弟平素交往走得再近老子都可以不管,那是你们小辈自己的事。但婚姻之事,是家族之事,由不得你胡来!”-
俞慎微几人到家后,俞纹就给俞纶夫妇说今日俞慎微和钱老板谈生意的事,说得俞纶夫妇不断打量一旁默不作声在笑的女儿,这还是那个孩子吗?
知道女儿聪慧能干,却没想到这么厉害。
俞慎微可不敢当小叔这么夸,笑道:“是宗少爷告诉我这钱老板什么性子,我提前想好了怎么应付罢了。若是钱老板摸透我性子,我们丁点儿便宜占不到。”
“那可不一定。”俞纹道。
俞纶提醒她,宗少爷帮了这么大的忙,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俞慎微道:“这几日把绣娘们的钱都给了,我再和小言进城谢他。”
发完绣娘们的钱,俞慎微数了数,赚了足足六十两。她笑着拍了拍幼弟的头道:“以后咱们有钱买笔墨纸砚,你不用再在地上练字默文了。”
“嗯!”俞慎思笑
着狠狠点头,并对卢氏道,“娘,我明天想吃肉了。”
卢氏见到这么多钱也笑得合不拢嘴,拍着俞慎思脑袋问:“过年没断你肉吃,还馋呢?”
“思儿要长高个,肯定要多吃肉。”
“行!明天就把那块腊肉烧了。今儿你舅舅送了两条鱼过来,明天做红烧鱼。”
“谢谢娘。”-
上元节后,俞慎言和俞慎思一个去县学,一个要去私塾,俞慎微送他们进城后,和俞慎言一起去宗府。还是如上次一样,俞慎言带着礼去谢宗承良,俞慎微则去找宗若云。
上次过来正在年节里,宗若云的母亲单氏在忙未得拜见,这次便先过去拜见。
跟着丫鬟刚到单氏处,在门外见到单氏身边嬷嬷出来,笑着问了声好后,对旁边几名丫鬟一一吩咐去做事,然后请她进去。
俞慎微看出嬷嬷是有意支开门前的人,她隐隐感到不安,应该有什么事发生。
第030章 第 30 章
单氏捧着小手炉从里间走出来, 瞧见俞慎微进门,笑容满面地招手道:“快到炭盆边暖一暖身子,今儿外面风大, 莫着寒。”还如往日一般热情慈爱。
俞慎微近前两步福身一礼,“问夫人安。”
“好好好。”上前来抓了把俞慎微的手,啧了一声, “怎么不多穿点, 手这么凉。”将手炉塞到俞慎微的手中, 拉着她坐下说话, 打量着她笑道,“许久没见你, 愈发可人了。”
俞慎微察觉出单氏打量的目光不似以往,今日的目光中少了那份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多了几许评判和掂量的意味。
她猜想应该是宗承良帮他们姐弟的事情单氏知晓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临水县就这么大,钱老板还是宗二老爷生意上朋友, 瞒是瞒不了多久。
与其别人开口来问责,不如她主动坦白。
她放下手炉,站起福身道:“晚辈冒昧,上次托弟弟来求良少爷帮忙,着实是因为遇到了困难……”
“我知道, 良儿都和我说了。”单氏没待她说完, 拉着她再次坐下,笑着说,“你与云儿从小就亲如姐妹, 良儿和小昭亦是同窗,既然有这门路, 哪有不帮的道理,应该的。不过……”单氏轻叹一声,目光再次打量她。
俞慎微不知单氏想说什么,又不好抢长辈的话,便仔细听着。
单氏轻轻拍着她的手道:“日子过得真快,想当年你在高家的时候,还没有钟家灿儿丫头年纪大,这一转眼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若是伯母没记错,你已经过了及笄,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短短几句话,又是高家,又是钟家,又是及笄,俞慎微想听不明白也已经听明白单氏弦外之音。
男女已经到了婚嫁年纪,应该相互避嫌。
她现在为了生计不再做深闺女子,抛头露面不在意闲言碎语,但宗家会考虑。宗承良也该说亲了,若是上次的事被女方知晓,难保女方不会介意。单氏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流言蜚语。其次,单氏也担心高家和钟家那边不高兴。
俞慎微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本就只想做成这笔生意,以后也不会与宗承良碰面。
她笑着点头道:“是,劳夫人记得。云妹妹今年也要及笄了,上次答应云妹妹待她及笄时来观礼,以后应该不得空没法过来,还请夫人代晚辈给云妹妹解释。”
单氏见她会意,又给了态度,心里松快下来。暖丫头从小就懂事省心,几大家的姑娘中,就属她最让人如意,谁不想自家儿子将来能娶个这样的媳妇。
只能叹,造化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笑道:“你有心了。瞧我,许久没见你,竟和你聊上了,耽搁了你们姐妹叙话。云儿估计都等得着急了,你且过去,你们姐妹好好说话。”
俞慎微起身福身道:“夫人莫怪,晚辈许是来的路上吹了风,略有不适,便不去云妹妹那里,还请夫人代为说一声。”
“好。”
单氏拉着俞慎微送到门外,叮嘱一声:“这两日寒气重,出门要多添衣。”
“多谢夫人关心。”-
俞慎微姐弟离开宗家后,宗承良才知晓俞慎微只在母亲那里说话,根本没去妹妹处,他心中猜到必然是因为那件事。
他急忙去母亲处,父亲也在,二人正在说此事。
自那日与父母坦白,他们一致反对此事。此刻听到父母在说他和唐家姑娘的亲事,他恼怒地掀开帘子冲进去。
“爹娘若找也找个比暖妹妹还好的,儿子娶就娶了,找不到比暖妹妹好的,儿子还不如剃度出家。”
“混账!”宗二老爷当即怒拍桌子,教训道,“你魔怔了!”
宗承良也恼道:“儿子以为你们与钟家不同,原来一样,甚至还不如钟家。你们瞧不上高家又忌惮高家,你们看中暖妹妹又将她推出门。你们和儿子讲家族、讲利益,连一个姑娘你们都不敢让她进门。这样的家族也不堪一击。”
“放肆!”宗二老爷怒喝,起身就要上前教训,单氏忙拉住丈夫,并训斥儿子,“这种混账话是能说的吗?”
宗承良心中憋着气,咬紧牙没有认错。
宗二老爷挣开妻子的手,指着儿子教训道:“院试那事之后,谁家不知他们姐弟和高家私下闹成什么样?你娶她,那就是对高家和其他几家说,我们宗家和高家两立。”
“两立又如何?高家在临水县还没只手遮天。”
“你懂什么!”
“儿子是不懂爹的那套道理。儿子懂的是,儿子喜欢暖妹妹,儿子看得到她的好,看得到他们姐弟的好,更看得到娶了暖妹妹对我宗家长远来说必是福。”
宗承良不屑地哼了声,继续道:“爹和儿子谈家族、谈利益。儿子也给爹说说家族利益。儿子娶的不仅是暖妹妹,儿子娶的还有她的两个弟弟。小昭的品学儿子不必多说,他去岁考中秀才,以他的天分,今后中举、金榜题名都不在话下。旸儿虽年少,但天资聪颖,又有小昭在前面教导引路,今后也不会差。儿子可以说,不出十年,他们姐弟绝对是我们宗家高攀不上的。
他们姐弟俱是有情有义之人,儿子若是娶了暖妹妹,护着他们姐弟,他们必会感激我们宗家。以他们姐弟的感情,两个弟弟岂会不帮姐姐,不帮我们宗家?我们二房不似大伯他们走仕途,我们想出人头地,这就是最好的路子。”
宗二老爷冷笑,“年少意气,自不量力,你能护得住他们姐弟?”
“儿子一人护不住,我们宗家还护不住吗?”
“你少痴人说梦!他俞家姐弟将来如何为父看不到,为父只瞧得见眼下,你娶俞姑娘,就同时得罪高、钟两家,与两家对立。且不说为父不同意,你大伯也不会同意。”
“爹……”
宗二老爷也不想和顽固的儿子费嘴皮,这几日已经被气够了。“你休要再提此事,下个月随为父去北地,也好教你学学生意上的事,莫满心思儿女情长。”
宗承良气恨地甩袖离去-
俞慎微并未将单氏的话当做多么要紧的事,只当父母爱子,人之常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到小院,戚婆婆已经做好晌午饭,她笑呵呵凑上前道:“婆婆烧得菜真香,巷口就闻到味了。”
“嘴真甜,快净手吃饭吧!”
姐弟三人和戚婆婆刚坐下来,院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戚婆婆起身到灶房门前瞧,忽然身子一紧叫了声,“这是怎么了?”慌张走出去。
姐弟三人见婆婆这么紧张,也忙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走出去。但见李郎蓬头垢面,衣裤脏污,步子不稳。年前走的时候还是俊朗的儿郎,这会儿与街边乞丐无两样。
不是说上元节不回来就不会来的吗?
戚婆婆已经上前扶住李郎,俞慎言愣了一瞬,也过去帮忙,将李郎扶到屋里躺
下。戚婆婆摸了把李郎的额头又是叫了声,“怎么这么烫。”吩咐院中的俞慎微盛碗热粥过来。
俞慎微回身到灶房,端起自己那碗还没来得及吃的菜粥过去,菜粥盛出片刻这会儿正好不烫嘴,可以喝得下去。端到门前俞慎言接过端到床边去喂。
李郎只是喝了几口,便道:“我太累了,让我睡一会儿。”声音有气无力。
“吃点再睡吧!”戚婆婆劝说,“你发着烧呢,吃点儿再睡好退烧。”
“不用。”李郎说这话时眼睛已经闭上,抓着被子朝身上盖。
戚婆婆没有再劝,帮忙将两床叠放整齐的被子打开,全给李郎盖上,说道:“饿了和婆婆说,婆婆给你做。”
李郎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已经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从房中出来,关上房门,戚婆婆担忧地叹了声,招呼其他三个孩子到灶房先吃饭。
午饭后,俞慎微略坐了会儿便回田湾乡,临出院子前,朝李郎房间看了眼,房间没有任何动静。出了院子她便对两个弟弟叮嘱:“此人行为诡异,来历有问题,身上定藏着秘密,你们要提防些。”
“大姐放心,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和思儿会小心的。”兄弟俩送俞慎微到城门口,等到同村的一起回去,他们才回。
李郎的房间很安静,没有一丝响动。傍晚戚婆婆过去敲门,里面没有应,戚婆婆也没进去打扰。
夜里,俞慎言兄弟俩睡梦中听到隔壁咳嗽声不断。戚婆婆先听到声,已经过去敲门,里面传来李郎的声音:“没事。”
戚婆婆还是端了碗热水进去。李郎的咳嗽没有住,越咳越厉害,俞慎思都怕他把自己嗑走了。
俞慎言犹豫了一阵,终是不放心,怕真出人命来,披着衣裳起身过去问:“李郎,要不要帮你请郎中过来瞧瞧?”
李郎一阵咳喘后低沉回了一句:“不用。”
俞慎言看着油灯下的人咳得脸红脖子粗,眼泪溢出,想到母亲临终前也是这般咳个不停,让弟弟先睡,自己出门去请郎中。
俞慎思哪里能在这么密集又大的咳嗽声中睡着,戚婆婆去灶房煮米粥,他便走进了李郎的房间。
中午隔着远没瞧清楚,这会儿瞧见人的模样,脸颊凹陷,瘦了一大圈,看着着实可怜。
他走上前轻轻帮李郎顺气,说道:“讳疾忌医最要命,你这样烧了几天了吧?你还能回来,真是命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郎睡了这么久身上也有些力气,抬眼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孩儿,小模样说话像个大人。
戚婆婆煮完粥端过来,李郎吃的时候因为咳嗽呛了好几回,好不容易吃下去,俞慎言也领着郎中过来。
一番望闻问切,给李郎物理降温,最后灌下一碗汤药,李郎浑身都在冒汗,咳嗽稍稍了些,此时天也亮了。送走郎中,兄弟二人也要去县学和私塾,戚婆婆照顾。
下晌午兄弟俩回来时,李郎裹着被子靠在墙根闭眼晒太阳,精神好了许多,还是不时咳嗽几声。
本来还庆幸他不回来了,自己不用见到这个怪人,这还没高兴两天,人竟然回来了,还折腾了他们兄弟一夜。
俞慎思进屋放下书箱后,走到李郎身边,伸手搭在李郎额头上试了下,烧退了不少。
李郎睁开眼看他,面露诧异。
俞慎思抱怨道:“我怕你晚上又咳嗽,吵我睡不好。就因为你,我昨晚没睡足,今日第一天开学我就在堂上打盹,挨了夫子好多下戒尺。”将自己左手伸出去给李郎瞧,手心略有红肿。
俞慎思道:“等你好了,我得从你手上打回来。”
李郎微微蹙眉,最后淡淡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