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彻底把话说开后, 明毓已经避了谢衍三日。
便是见了,也不愿意与他说话。
谢衍每日回到家中,都是从下人口中探知妻子一日的行程。
伯爵府的案子已经定了案,他便早早归家。
一进院子, 便见自己屋子的房门是敞开的, 他迟疑了一瞬, 举步走到房门外,朝着里头瞧了一眼, 屋中并没有妻子的身影, 下一眼又觉得屋中的摆设好似觉得有所不同。
走进了屋中, 很快谢衍便知道哪里不同了,梳妆台的台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了, 便是妻子的妆奁都不在上边了。
谢衍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些许, 似乎想到了什么, 心头不由一紧, 隐约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转头往衣柜看了半晌, 才朝着衣柜走去,抬手放在柜门上, 沉寂了片刻才缓缓把柜门给打开。
先前还算放得满当的衣柜中,现在只余他的衣物, 还有好似给他新做的衣裳,而妻子的衣裳和物件,全都不见了。
谢衍双瞳骤然一缩, 旋即转身, 疾步朝着屋外而去。
出了宅子就快步出了巷子。
到了巷口脚步倏然一顿,左右两边两条路, 他却不知该走哪一边。
这时身侧传来春瑛疑惑的声音:“家主在找什么?”
谢衍已是一家之主,家中下人也就慢慢地改了称呼。
谢衍闻声,恍然转身看向身侧的春瑛,语速请比平日快了,问:“夫人现在在哪?”
春瑛提着一个篮子,不解地应道:“夫人不该在家中吗?”
谢衍:“在家中,那夫人屋子里头的东西呢?”
春瑛应:“夫人说要搬到厢房去住,就把东西都搬到了厢房去了。”
谢衍闻言,快步转身返了回去。
春瑛望着主子急冲冲的背影,纳闷道:“这天也不热呀,家主额间怎就冒了汗?”
而且脚步还这么焦急。
谢衍回了家中,往堂屋对面的厢房而去。停在门外,轻一推开门缝,朝里望去。
待看到妻子披着披帛,坐在椅子上缝着孩子的小衣。他暗暗呼了一口气。
明毓似乎有所察觉,抬眼往门口望去,透过门缝与谢衍对上了视线。
她沉默了一瞬,继而低下头,当作没瞧见。
可谢衍却推开一小半门,说:“你不便多挪动,要搬也是我搬。”
明毓抿唇不语。
她昨儿个从青鸾那处得知谢衍每晚都会回房后,索性就让青鸾去买了一张便床放在对面厢房中,再搬到了对面屋子来。
他不愿和离,那就各过各的。
谢衍一默妻子的反应,俨然当他是不存在的。
他心口似乎沉闷闷的,沉寂数日没有打扰她,可现在却是紧紧地望着她,目光一动不动。
明毓微微拧眉,不明白谢衍今日又是哪里不对劲,都杵在门口好半天了,也不见他走。
只要他不进来,她就不理会他。
谢衍握了握拳,好半晌才松开,说:“今日破了案子,陆司直摆了庆功宴,我一会出去,晚间会回来得晚一些。”
明毓继续缝着儿子的小衣,没应他。
谢衍说罢,缓缓把房门阖上,转身回了原来的屋子。
床榻上的被褥全换了,也开了门窗通风,在桌台上更是熏了艾香,妻子的气息,屋中已然没有半分残留。
她这回做得很绝。
便是如此,他也不会同意与她再次和离。
不知在屋中站了多久,红莺来传话,说是丁胥来了。
谢衍淡淡的“嗯”了一声:“我换身衣裳就来。”
谢衍打开了衣柜,目光落在了刚做好的秋衣和冬衣上。
若是真的不再在意他了,为何还要给他准备这些衣裳?
为何还要把这家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衍把新做的秋衣取了出来,换上。
出了房门,往对面看了片刻后,才出了门。
出了院子,走到巷口,丁胥看见谢衍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还有那满是血丝的双目,劝道:“虽然办案要紧,可大人也得注意一下身体,别给熬坏了。”
谢衍略一点头:“我心里有数。”
听大人的话,丁胥就知道他这大人只是心里有数,但做不做却是一回事。
谢衍上了马车后,才问:“你所认识的人中,若是与家中夫人闹了矛盾,夫人很是生气,该如何哄?”
正要赶马车的丁胥一怔,随即问:“大人与夫人闹矛盾了?”
马车中一阵静默,半晌后,谢衍声音淡漠地应了声“嗯。”
丁胥嘴角微微一抽,心道就大人这般情绪波动小的男人,寻常女子还真的受不住。
心里虽然是这么揶揄的,但也不敢说出来。
琢磨了一二,才应:“市井间有这么一句话,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矛盾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那样这样一宿,第二日早上自然就能和好。”
丁胥是市井出身,平日说话也粗俗,但在上峰面前好歹收敛了一半。
车厢里的谢衍一顿:“这样?那样?”
丁胥……
想委婉一些都不成。
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后才道:“就夫妻间床帏内的那些事。”
谢衍一默。
他倒是想做,道第二日夫人肯定会气得直接搬走。
一是火上浇油,二是明知她有身子,还这么做,只会让她更恼。
抬手揉了揉泛疼的眉心,说:“换一种哄法。”
丁胥又复而琢磨了一下,说:“打骂不还手,把夫人当祖宗,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当孙子,有多孙子就多孙子。”
谢衍回想了一下,她咬他打他,他确实也没还过手,骂他也没回嘴,应是符合了。
“还有呢?”
丁胥一听,大人还在向自己取经,越发亢奋了,继续道:“把俸禄全部上缴,每日一点小惊喜,甜言蜜语更是不能少,而且大人这般好的样貌,只要适当的施以……”
后边的话一顿,没敢说出来下面的话,生怕会惹得自己大人不快。
谢衍听出了他的迟疑,大抵明白丁胥在顾及什么,便道:“说罢,不怪你。”
丁胥闻言,才放心的继续说道:“施以美男计,不说夫人,就是旁的人,都会为大人为之倾倒。”
本意想说是旁的男子,但丁胥还是保持着理智,也没敢说出来。
谢衍垂眸思索丁胥所言。
现在她也不搭理他,让他无从下手,丁胥所言,或可一试。
丁胥久久没听到大人的声音,便觉得大人觉得他最后的提议不靠谱,也就没继续说话。
“如何施展?”
挥着马鞭的丁胥,险些把马鞭给扔了出去。
问出这话的人,真是他那正直不阿,铁面无私的大人?
默了好半晌,丁胥咽了咽唾沫,提了建议:“穿红衣,衣襟松开,发髻别束得一丝不苟,适当半披。”
出入过数回花楼查案的谢衍,微一眯眸:“这不是花娘的穿着打扮吗?”
丁胥:“这装扮男女通用,就是男子不需要涂脂抹粉,有一副好相貌就成。”
他家大人有一副好相貌,要是表情丰富一些,不知有多少姑娘家前仆后继。
听了丁胥的话,谢衍只嘱咐道:“好好赶马车。”
随之思索可行性。
到了酒楼,才刚刚入夜。
楼台已有胡姬身姿轻盈旋转,翻飞长袖,落在台中的鼓上,发出鼓声,配以乐师胡琴声,甚是悦耳。
谢衍入了厢房,陆司直已然在了。
见到他,喜笑颜开的道:“谢评事来了,赶紧落座,倒酒。”
丁胥跟在身旁,低声劝:“大人看着精神不大好,还是少吃些酒。”
谢衍应:“我心里有数。”
丁胥……
我瞧着大人你心里好像没什么数。
果然,庆功宴时,一盏酒接着一盏酒,比陆司直喝得还猛。
晚间回去,路走得都不稳当了,还是陈九把人扶着。
二人把大人送回了谢宅,还没歇下的春瑛匆匆来开门。
一开门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问丁胥:“家主怎就吃了这么多的酒?”
丁胥也摇了头:“我也不晓得,劝都劝不住。”
陈九把人附近了院中,问春瑛:“把大人扶到哪?”
春瑛道:“随我来。”
明毓也听到了声响,本不想搭理的,直至听到堂屋外传来谢衍的说话声。
他说:“不是这边,是那边。”
听到这话,她心道坏了,正急着穿鞋要去锁上房门时,房门就被谢衍给推开了。
他看见她,歪了歪头,唤了声:“娘子。”
然后就朝着她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
陈九还在堂屋外头,明毓不好发作,强忍着把人驱赶出去的冲动,与春瑛道:“送一送。”
春瑛忙“诶”了一声,转身朝着陈九做了请的姿势。
人走后,明毓抬手扇了扇浓重的酒气,冷着脸看向谢衍:“回你屋去,别在我这耍酒疯!”
谢衍看着妻子,说:“你终于愿意与我说话了?”
大抵酒劲上头,谢衍一双黑眸似覆了一层朦胧薄雾,看着人时似生出了几分深情。
这双眼紧紧盯着明毓。
明毓心中一梗,见鬼的深情!
就是吃醉人也还装成这模样来哄人!
这时谢衍忽然缓缓抬起手,似想抚摸她的脸颊,明毓一恼,抬手就往他的胸膛推去:“回去,别惹我。”
下一刻,被推的谢衍,在明毓逐渐睁大的丽眸中,竟是僵着手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巨响发了出来,是谢衍倒地的声音。
明毓双眸圆瞪,心头猛然一跳,声音微颤:“你、你别使苦肉计,我不吃这一套!”
可倒地的人没给她半点反应,她忙不迭蹲下身子查看谢衍的情况。
谢衍双目紧闭,眼底乌青严重,脸色虽是喝酒上头的红,但唇色却是苍白没有血色的。
好像是死了一样。
明毓惊恐地屏着呼吸,颤颤巍巍地伸出二指放到他鼻翼下边,隐约感觉到还有气息落在她的指上,她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端水到门外的青鸾一惊,问:“家主是怎了?”
明毓也是被谢衍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青鸾,忙吩咐道:“快去唤大夫!”
她怨谢衍,可没想过他出事,更没想过要对他做出什么触及律法的事呀!
第32章 三十二章
春瑛力气大, 但也得和青鸾两人合力才能把昏迷的谢衍抬上床榻。
明毓也顾不得谢衍一身酒气会弄臭她的床铺,只担忧着有没有把人给推坏了。
谢衍方才还没有血色的嘴唇,这时却是渐渐泛了紫。
看得明毓更是心惊。
家里的老仆匆匆出了门,恰好遇上才准备上马车离开的丁胥和陈九。
听说是大人晕厥了, 二人忙驱赶马车去请大夫, 所以大夫来得也快。
大夫进了屋中, 上前就扒开谢衍的眼皮子查看,只见眼白尽是血丝, 面色倏然一沉。再摸上谢衍的脉搏, 脸色却越发沉重。
看到大夫的脸色, 明毓的心也不由地提了起来。
大夫急忙地打开了医箱,拿出针包,取出银针快速针砭三阳五会诸穴。
然后取出了一包药粉, 吩咐:“用温热水冲开这药粉, 立刻端来。”
青鸾接过, 忙去准备。
好在这段时日, 夫人只喝热白水, 刚刚又端来了热水,是以很快就冲好了。
冲了药粉端来, 大夫道:“来个人帮我把他的嘴巴掰开。”
明毓上前,径直掰开了谢衍的嘴巴, 大夫把汤药灌入口中,随之让她阖紧了他的嘴巴,直到他吞咽进喉。
大夫再度摸向谢衍的脉搏, 脉象比方才稳健了一下, 才斥责道:“双眼都是红血丝,眼底也是乌青, 一瞧就是熬了好些天了,觉也不睡,还吃了这么多酒,到底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要是我再来得晚一刻,这人也不需要救了,都可直接准备一副棺材了!”
屋中几人与候在堂屋外的丁胥和陈九闻言,都暗自倒抽了一口气。
明毓垂眸看向脸色依旧极差的谢衍,心头憋了一口气。
他如此折腾自己给谁看?!
以为她会心软吗?
不会!
明毓狠心地移开了目光,可没几息,还是询问大夫:“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夫凝沉着脸色道:“喝上几服药,接下来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短则一个月,长则数个月。不能受太大的刺激,也别太操劳,更不能再熬着不睡觉了。”
听到说不能再受太大的刺激,明毓心道没有谁的情绪能稳得了谢衍的,这点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过了约莫两刻,大夫才把银针拔了,谢衍的唇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趁着丁胥和陈九都在,便让二人帮忙给谢衍换去一身酒气的衣裳。
丁胥和陈九二人担忧了半宿,直到确认大人的脉搏和面色逐渐正常,才稍稍宽心的离开。
明毓离开屋子前,撩开帐幔,目光复杂地瞧向双目紧闭,脸色带着憔悴的谢衍。
他似乎是从她假意腹痛,找大夫来看诊,做戏说没有怀孕那一宿起,眼底就覆上了一层乌青。
这么些天下来,他难道就因为这事,才没有一觉好眠?
明毓也想说服自己,谢衍只是因为公务操劳才会如此。可谢衍与她一样,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上一世查过的案子,这一世自然是会轻松很多,又怎可能会因为案子而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出毛病?
就是上一辈子,也没见他病得这般严重过。
既不是因公务操劳,且时间如此巧合,显而易见,他会昏厥,大半原因应是小景煜。
他对景煜,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在这一瞬,明毓生出了些许的怀疑。
瞧了片刻,便放下帐幔离开了屋子,吩咐了青鸾和红莺二人轮流看守着,有什么事再唤醒她,这才回主屋歇去了。
明毓也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了,知道性命到底有多可贵。
她能重活一世,已是弥足珍贵,万中无一。
是以她今晚忽然间听到大夫说谢衍险些命悬一线时,哪怕对象是谢衍,她也是一阵后怕。
更是惶惶不安了半宿。
今时过夜半,明毓躺在榻上,也是翻来覆去了许久才能入睡。
*
谢衍这一晕,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或者说昏迷了大半宿,后半宿和第二日上午都是处于睡梦之中。
谢衍睁开双目,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帐顶,眼神带着几分茫然。
这一觉睡下来,非但没有神清气爽,肩颈反倒是隐隐泛着酸痛,就是脑袋也有些胀。
他掀开被衾坐了起来,双腿挪出床外,揉着额头缓和了好一会,才看了眼屋内的陈设,他微微一滞。
这是妻子的屋子。
但他似乎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宿在妻子屋子的。
回忆了许久,还是没有半点印象。
低头瞧了眼,就是衣裳都不是昨日出去穿出去的那一身了。
院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其中还掺着妻子的声音。
谢衍迟疑了半晌,才穿上鞋朝着窗台走了过去。
透过窗缝往廊下望去,便见妻子依旧在做着昨日做的小衣,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在劈柴的春瑛唠嗑。
春瑛确实憨厚老实,平日见主子都不出门,也会帮忙做家务活。
谢衍视线在妻子身上停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日头似乎正中,也就是说他今日缺值了。
这是他为官五年从未有过的。
谢衍从屋中走了出去,院中的两人都朝着他望了过去。
谢衍没有错过妻子在看见自己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便问:“昨夜我怎么了?”
明毓没应他,抿唇低下头继续做针线活。
春瑛反应就是再迟钝,这几日也察觉到了夫妻俩间怪异的氛围。
夫人没应,只能是她回话了:“昨夜家主回来不久后就晕倒了。大夫来瞧过,说大人是平日睡得极少,且劳损过度才导致身体不堪重负,短时日内不能再过度操劳了,情绪也不宜大起大落,得好生修养几个月。”
谢衍闻言,不甚在意地点* 了点头,又问:“大理寺那边,可有人来查问?”
春瑛应:“昨日家主晕厥前,恰好丁胥和陈九还在巷口,大夫也是他们请来的。他们也是直至确认家主无事才离去的,离去前还道今日会去大理寺与陆大人道明家主未能上值的原因。”
“一早,陆大人便差了人来问候,不仅送了人参过来,还给了大人三日假,让大人好生休息。”
陆司直早间从丁胥和陈九口中知道谢衍回去后就晕厥了,大夫还说得甚是严重,也是一惊。
谢衍素日也是一副平常的模样,每日也几乎是到了下值的点就走,他着实是没想到谢衍会因操劳过度而晕厥。
仔细想想,这回伯爵府世子的案子主要也是因谢衍才告破,说不定谢衍回到家中也是因心系案子而废寝忘食,是以才会操劳过度,不然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般耗费心神?
自以为了解了谢衍晕厥原因的陆司直,在知道此事后就让人去问候,顺道送了一份年份不是很久的人参过去。
主要是年份太久的,他也送不起。
陆司直如此看重谢衍,不是没有道理的。
仅一个余月,谢衍在一些小案子上就处理得极好,更别说是这一回的密室杀人案。
他瞧人向来极准,谢衍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有所高成。
也就谢府那般糊涂的,才舍得把他分出府去。
再说回谢宅这边。
谢衍听说上峰派了人过来,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反倒是紧盯着妻子的反应。
可奈何妻子依旧没有半点的反应,谢衍近来体会到了很多细微的情绪。就好似现在,心里头有些发堵。
便是心里发堵,可也只能受着。对情绪感受薄弱的他,都觉得心里发堵,更别说是正常的妻子。
上辈子她所遭受他的冷漠,难受或是他的十倍,百倍。
谢衍看向春瑛,吩咐:“你去热些茶水来。”
春瑛“诶”了一声,放下斧头就去厨房温水。
院中只余夫妻两人,谢衍复而回屋,取了她的披帛出来,走到她身后,轻披在她的身上,说:“外头凉,多穿件衣裳。”
明毓还是不语。
谢衍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比坐在杌子上的妻子矮了一小截,他微抬头望向垂眸做着活计的妻子,放低了嗓音:“夫人,理一理我,可好?”
明毓的睫羽轻颤了颤,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反应。
谢衍略一抿唇,一动不动地蹲着,灼灼地着看她。
就这么一尊佛杵在跟前,还好似要把她盯穿了一般,明毓逐渐生出了不耐。
最终,她抬眸瞪了一眼他:“你若还想平静地过,就别招我。”
见妻子终于理自己了,谢衍心头堵着的气,终得通畅些许。
谢衍说:“我虽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事,但必然是我错了,夫人,对不起。”
这些时日,谢衍的对不起好似不值钱一般,常挂在嘴边。
明毓每听一遍,就越发不耐,道:“走开,挡我光了。”
谢衍闻言,挪开了位置,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
继续找话说:“大食国的香料已经打开门道了,价钱水涨船高也是计日可待,届时赚的银钱都交付给夫人,全权由夫人安排。”
明毓心道到时她只要属于她的那些钱,才不要他的钱财。
想到这,她也想起了她手上还有一些属于谢府给的安居银子。她暗自琢磨等赚了银钱,她就把这笔账算清楚。
就算他不愿和离,在同一屋檐下,她也要分清楚来,各过各的。
明毓没再搭理谢衍,可这以前话少的谢衍,如今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说个没完。
“等挣了银钱,我们再把这宅子买下来可好?”
明毓还是不应他,但也心说这宅子少说也要数千两,他到底是拿了多少本钱去进购香料,才敢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衍见她真的不再搭理自己,也就没再说话,只坐在一旁默默陪同。
不多时,有人敲了院门,随之传来丁胥的声音:“可有人在家中?”
在厨房熬药的红莺走了出来,擦干手去开了门。
丁胥进来后,看到自家大人,急色走了过去朝着大人与夫人一礼后,才问:“大人现在感觉如何了?”
谢衍:“并无大碍。”
丁胥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大人,见大人脸色是真的好了许多,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毓拿着小篓子起了身,说:“你们谈正事,我且先回屋了。”
说罢,转身回了堂屋。
谢衍目送妻子回了屋后,才问丁胥:“今日来,是为何事?”
丁胥应:“一是来看大人的情况,二是……”他凝了脸色,压低声音说:“那边有情况了。”
虽然知道现在大人不能操劳,可到底是大人重视之事,他也不敢自下定论为了大人的身体瞒而不报。
谢衍知道丁胥说的是妖道之事,便站起了身,捋了捋衣袍,说:“随我去书房说话。”
*
谢宅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都是孙氏的人,自谢衍搬出谢家后,几人每隔两日就会回去传一次消息。
夫妻闹矛盾的事,早些天就传了消息回去。
今儿个又听到谢衍险些丢了性命,孙氏心情微妙之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净能道长真真神机妙算,谢衍搬出去后,遭殃的只有谢衍,而煊哥儿也不再受他所影响。
心情一好,便让人温了一壶清酒来,正欲吃上两盅酒庆一庆,可谁想酒还没入口,就有下人急冲冲来报。
“主母,不好了!二爷从马上摔了下来!”
酒盏已到嘴边,听到这话,手蓦然一松,酒盏顺然落下,酒水大半都撒到了她的身上,而后“啪”的一声,瓷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孙氏脸上血色似乎尽失,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惊然站起,声音急切且颤抖:“你、你且再说一遍……”
下人惊惶道:“今日二爷与人打马长安街,不知为何,那马忽然受惊,在街道乱窜,掀翻了许多摊子,还撞倒了不少人,二爷更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惊慌唤自己的腿脚,现今已经送去回春堂了!”
第33章 三十三章
丁胥随着谢衍进书房前, 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眼,随后才入内,把房门阖上。
低声言:“如大人所料,那妖道的人昨日暗中联系了谢府的眼线, 似在谢家嫡子的坐骑上动了手脚。”
谢衍沉吟一二。
谢煊向来随性, 不注重隐私, 他日程,近身伺候的人几乎都是知道的。
若是提前约了人去打马游街, 那么在坐骑上动手脚, 确实再也合适不过。
要是伤得再重一些, 也更合妖道之意。
丁胥疑惑道:“妖道针对大人,属下还看得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那妖道为何要对谢家嫡子出手。”
虽然大人未曾言明, 可丁胥也有眼睛看。谢家对大人这个养子, 着实不怎么样, 说分家就分家, 来个落脚处都没有,半点不念二十年的感情。
或者说, 压根就无甚感情。
可至于妖道和谢家,还有大人之间都有什么联系, 丁胥还真不知道。
谢衍简单的提了一下:“妖道说我与谢家嫡子相克,我顺他逆,我逆他顺。”
丁胥是机灵的人, 一点即通, 顿时惊瞪双眼。
“所以谢家才如此对大人?妖道也因此对谢家嫡子出手,是想借谢家主母的手来对付大人?!”
谢衍点头, 淡淡的“嗯”了声。
丁胥灵活的脑子有各种想法飞驰而过,毕竟在市井长大,各种腌臜事都见得不少,是以想法也更大胆。
片刻后,他斟酌的说:“妖道这些年胆大妄为,漠视王法,更是草菅人命,行事嚣张,他会不会想借谢家主母的手来除掉大人?”
说罢,仔细观察着大人的脸色。
说到底,谢家主母也是大人的养母,他如此不敬的言论,生怕惹大人不快。
观察了片刻后,丁胥放弃了,也再次确定他这位顶头大人,是个面瘫,再怎么观察也是多余的。
谢衍薄唇轻启:“无事,若是他真借我母亲的手对付我,那也正好可以牵扯出这个妖道来。”
这也是谢衍所希望的一石二鸟。
丁胥见大人都如此说了,便放宽心继而道“可如此,大人岂不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谢衍暼了一眼他,说:“不放饵,怎么算是放长线钓大鱼?”
丁胥一惊。
这大人真的太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作一回事了!
丁胥有些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要是这谢大人真出了什么事,还有哪位大人会用像他和陈九这样的人?
谢衍道:“还需麻烦你的那些兄弟帮忙盯着妖道和谢家,主要是谢家主母与谁见面,又商议什么事,都尽量查到。”
丁胥点头,应:“卑职回去后就与兄弟们交代清楚。”
谢衍又道:“妖道既然让人动了谢煊的坐骑,那谢煊很有可能出了事,你仔细去打听,一有消息就来告知我。”
丁胥应下“好”,也没旁的事,就告辞先行离去了。
丁胥离去许久后,谢衍才从书房出来,望向主屋的方向,沉思。
昨日他睡在妻子的屋中,她方才也进了主屋。
院门忽然有响动,谢衍抬眼望去,就见从谢府跟出来的一个小婢女从外头走进院中,看见他时,面上显然一慌,忙行礼:“见过家主。”
谢衍视线从她那沾了泥土的鞋子扫过,再落在她的发髻上,有一小瓣凌霄花的花瓣。
现在这个月份,凌霄花早已旧枯萎了,而谢家主院养有一株,照顾得格外精心,他离开谢府的时候,凌霄花开得正艳,正是婢女肩上那花瓣的颜色。
他昨日晕厥,今日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回去报信么……
正好。
谢衍微微抬了抬下颚,转身入了堂屋,敲了正屋的房门:“夫人,我有要事与你商议,非常要紧的事,事关我们先前商量过的事。”
便是没有明说,谢衍猜测她会知道是什么事。
谢衍望着房门,静待。
等好半晌,房门才打开。
明毓面上无甚表情地瞅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入了屋中,坐回长榻上,抬手把额前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复而拿起针线活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是小虎服。
虎头虎服虎鞋给小孩子穿,也有辟邪之意,更有吉祥如意,增添福气之意。
谢衍目光从虎服上移开,目光落在覆着一层淡淡光晕的夫人身上,是如此的娴静而美好。
有一刹那,谢衍好似回到了上一世这个时候。
那时尚在谢府,她也是这般满怀期待地给孩子做衣裳。
谢衍不大想打破这种安静的美好。
可他觉得,要是迟迟不开口,定会被夫人赶出去。
这点自知之明,谢衍还是有的。
指腹摩挲着指侧握笔而生的茧子,酝酿了片刻,才开口说:“今日丁胥来,与我说了妖道出手了,动了谢煊的坐骑。”
明毓手中的活计一顿,抬眼看向谢衍。
谢衍继而道:“妖道许是不知我们夫妻闹了矛盾,也不知我昨晚昏厥请了大夫,只知我协助陆司直破了案子,日子顺遂,是以想借着谢煊出事,利用孙氏来对付我。”
“我也知妖道迟早会出手,是以想一石二鸟,借着妖道煽风点火让孙氏出手,抓她个现行,再牵扯出妖道来。”
明毓闻言,拧眉沉思片刻,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望着谢衍的眼神顿时凝沉了下来:“你若想以身犯险做饵,我拦不着你,但你若出事,我与景煜尚在这长安,谢家会放过我们吗?妖道又会放过我们母子吗?”
谢衍在她身侧缓缓坐下,把她小篓子中做好的虎头鞋拿了出来,放置在宽大的掌心中,小虎头鞋显得更小了。
少之又少的记忆中,他记得景煜的脚很小,与他的手指差不多的长度,便是他阿娘的双足,也不过和他手掌一样长。
明毓见他紧盯着景煜的鞋子,眉心紧蹙,轻咳了两声提醒他。
谢衍回了神,把鞋子放回小娄子里头,说:“我会安排好后边的事情,若我真的出事,也会做好送你们母子离开长安的准备,安置好你们往后的日子。”
明毓沉默无言。
他还竟真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她本不欲多与他纠缠,可他们二人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更没有什么仇恨,只是意见相左罢了。
想到此,明毓忍不住暼向他,面色肃严道:“谢衍你是个凡人,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没有什么神机妙算之能,更没有什么靠山,你以命来博取与谢家断绝关系,你自己衡量到底值不值得。”
谢衍唇角似有一丝很浅很浅,几乎是浅得不可见的弧度,他朝着她倾身过去:“夫人是关心吗?”
明毓看着忽然靠近过来的谢衍,冷着脸用手抵着他的肩膀,静默地看着他。
说开后,他的脸皮子倒是越发的厚了。
谢衍在她的注视下,知道她快生气了,只得缓缓直回腰身,坐得板正。
“值得,起码不会让你和景煜受制于谢家,不会逢年过节都要看人脸色。”
明毓默然无语了半晌,低头看向手中的虎服,语声徐沉:“要么和离,要么你就坐到上一世的那个位置,给景煜做靠山。但你若让我成寡妇,让景煜无父,我离开长安后就改嫁,反正你也会给我留银钱,我还年轻,又长得不差,便是带着个孩子,也多得是想娶我的人。”
说到最后,明毓才抬头看向谢衍,只见他的唇角紧紧抿着,眸色沉沉。
她似乎在他的神情中看到了阴沉之色。
明毓眼中多了几分狐疑,为了确认是不是错觉,又说:“你大抵不知道,我上一世与你和离后,有个秀才一直想要娶我,每日都锲而不舍在桥那边摆摊子,几乎风雨无阻,就盼着见我一面,更是请了媒人来说媒……”
“好了,上一世之事已烟消云散,别提了。”谢衍的声音格外的冷沉。
面色更是多了几分难有的黑沉,他双眸也是冷的。
他越不让她说,她越想说:“我说他若能考取功名,我便考虑考虑。若他真能考取功名,我或……”
谢衍猛然扯上她的手,把她拽入了怀中,以唇堵住了她的唇舌,把那些他不想听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清冷寡欲的人,行为却是蛮横霸道地把舌挤入她的口中,卷着她的唇舌,发出清晰水声。
谢衍学习本就快,有过先前的一次经验,现在更是能举一反三。
任凭明毓推搡他,他也无动于衷。
谢衍听她说要改嫁,心口那口气堵得他几乎窒息。
更别说是听到她提起那个碍眼至极的秀才。
那个秀才,他怎会不知?
丁胥的兄弟便是隔壁大娘的儿子,后来他招了这人做下属。自她搬到梨花巷后,她的一举一动都经由这人告知他。
秀才的事,谢衍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那个秀才,因被闹事的人掀了摊子,有一卷画落在了他夫人脚边。夫人给他捡了过去,他一眼就纠缠了上来,此人着实轻浮。
他知道秀才想娶她,便想法子让他远离梨花巷,让人把他招去当了账房先生。
但他却不知她说过会考虑的话。
她若改嫁,他又当会如何?
谢衍只要一想,便觉得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似要从他的胸膛破土而出。
他的夫人,这一世是他的妻,也只能是他的妻!
他不会允她和离,更不会允她改嫁的!
思及此,谢衍箍着她的手臂越发地收紧。
许久后,他才稍稍离开她的唇,鼻尖依旧抵着她的鼻尖,嗓音多了几分喑哑:“不许再提和离,更不许提改嫁。”
明毓气息急而喘,险些被他亲得窒息,憋得双颊通红,缓过劲后,正要破口骂他,忽然被他捂了嘴,一双丽眸直直怒瞪他。
他确实是有了情绪变化,可都是在气她,还不如没有情绪变化呢。
谢衍“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瞧窗牗。”
明毓瞪了眼他,随之转头朝着窗牗望去,隐约可见窗户上边有映着个影子。
明毓微微眯起了双眸。
谢衍覆在她耳边道:“是小翠,她方才回来,身上沾了谢府主院的凌霄花,脚上也沾了泥土,显然刚从谢府回来。”
耳廓皆是他呼吸出来的气息,让人耳朵无端发痒,明毓转身就把他推开,压低声音警告:“谁让你碰我的,出去!”
谢衍却不动,继续道:“我便是不把自己做饵,妖道也会对我出手,我何不利用他?我想让孙氏下定决心害我,但在这前提是我的日子得过得顺当,才能让那‘我顺则谢煊逆’的命格更有说服力。”
话到最后,谢衍定定地望着她,低声说:“所以我们夫妻不能闹矛盾,起码在外人眼中,得做一对恩爱的夫妻。”
明毓冷冷一哂,似乎看穿了他:“你的算盘珠子都快绷到我脸上来了!”
谢衍一默。
心说,她确实不好糊弄。
“我回来打地铺,不碰你。”说着这话,面上倒是比谁都正经。
明毓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低眸看向他依旧桎梏着自己的手臂,再抬眼看他:“你方才所为,还有现在所为,你觉得你这话有说服力吗?”
第34章 三十四章
明毓唇瓣一张一合说话时, 谢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双唇上。大抵是因他亲得过火,时下夫人的唇红艳而水润,便是眼尾也泛着淡淡的潮意。
谢衍眼神隐有炙感,且喉间不自觉地上下一滚动。
他的目光如此明显, 明毓岂能感觉不到?
她戒备地望着他, 同时微一往后倾身, 还捂住了带着些许麻意的双唇。
明毓望着谢衍的双眸中透露着怀疑,现下因瞧见他的眼神和滚动的喉结, 更是不信他了。
同时, 明毓着实想不明白, 越发的相处,她就越觉得重活一世的谢衍不像上一世的那个谢衍了。
他方才所为,是被她激怒了?
或者说是……吃醋了?
明毓一想到这些荒谬的可能, 心情顿时复杂得紧。
既生气又疑惑。
他是真的有了情绪变化, 有了感情, 还是说只是他不想再和离的伪装?
明毓强按下这些关注与好奇。
她重新对谢衍生出关注与好奇, 并非什么好事。
没有镜子, 谢衍也不知自己现今有什么变化,只知道自家夫人的眼神越发地警惕他, 眼中也写满了不信任。
他略一琢磨,心想大抵是方才得举动吓到她了。
好在, 她并未发现,他的身体已然有了一些反应。若是被发现,就不是警惕了, 而是把他赶出去了。
谢衍暗呼一息, 闭上双目两息,再睁开已然恢复平日的一贯高冷自持的模样。
他看了眼窗户, 已然没了人影,便解释:“这一世你还是我夫人,我也没有和离的想法,你却说要改嫁他人,还提起那穷酸且轻浮的秀才,我身为你的夫君,怎可能平静,自然是心里有气。”
谢衍只是多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可也不是傻的,自是知道自己的这种反应是什么样的情绪。
明毓也转头看了眼窗牗,见没了人影后,她才转回头冷睨着他,下一瞬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她微微眯起双眸,狐疑道:“听你的话,你似乎也知道那书生?”
谢衍微微抿了抿唇,视线暼向别处,应:“我若没安排人护着你,你一个寡身女子如何立足?”
明毓一默。
这话没法驳。
但他的话,隐约提醒了她。
她试探的问:“你的人,也是梨花巷的人?”
都已然坦白了,谢衍也不瞒她,点了头:“就隔壁大娘家的儿子。”
明毓一愣,想起了和离那几个月以来,隔壁家大娘过分的友好。
有吃的都会给她们这边送一份,便有宵小想要攀她们这家的墙头,也是隔壁家大娘大爷赶得最积极,他家的儿子更是亲自抓住了宵小之辈。
原来,这些都是谢衍的安排。
明毓脸上的怒容消弭,继而沉默。
谢衍仔细望着她的神色,见她沉默不言,便放轻声调说:“莫气,我不是监视你,而是担心你,所以才让人关照你,至于那个秀才的事,也是何家儿子自己提的。”
自然,后边他自己时常过问,且把秀才弄走的这些事,他自然不会提。
“那数个月我也未曾去打扰你,是不是?”
明毓抬眸瞅了他一眼,复而又垂下眸子。
她倒是没有因上一世的事生气,只是当她觉得谢衍没心没肺的时候,他又做出了一些与他性子相左而矛盾的事。
这些事也让她觉得矛盾,矛盾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衍低声说:“与谢家断绝关系的这机会确实是千载难逢,夫人你就看在我是为你与景煜着想的份上,这回帮帮我罢。”
“且我既说打地铺,晚间就真的不会上榻。”
明毓心里矛盾得很。
既是不想与他再过度接近,更不欲帮他让他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可他又说得对,哪怕他不以身作饵,妖道也不会因此放过他。
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摆脱谢府,那往后便更难了。
他若一直都不愿意和离,她自是不可能带着景煜就这么离开。
毕竟犯错的又不是她,为何反倒要她逃跑?
如此,她更是不愿意让景煜与上辈子间接害死他的谢府有什么牵扯。
要她的景煜认谢家主和谢家主母为祖母和祖父,她一点也不愿意。
明毓犹豫半晌,才稍抬眼看他。
谢衍依旧眼巴巴地望着她,分明没吃酒的人,时下却好似吃了酒一样,莫名带了丝憨气。
“你与我约法三章,我便回来住。”
谢衍略一眨眼,心里大抵猜得到她要约的是哪三章法。
心下是不愿的,但表面上还是点了头:“夫人且说。”
明毓道:“第一,不允再像方才那样,不经我准许就做那些孟浪事。”
谢衍心道,确实如他所想。
他点头:“今日是我冲动了,下回不会如此了。”
明毓继续道:“第二,如你方才所言,不许上榻。”
谢衍点头:“自然。”
“第三,我只在外人面前唤你夫君,在屋子里头,各过各的,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也不知谢衍是不是为了让她回屋,她所提无一不是点头应下。
谢衍:“我听旁人言,有身子不宜时常搬来搬去,好在你昨晚还是在主屋住的,现在只需要把衣物搬回来即可。”
明毓冷淡地“嗯”了声,然后便不愿再搭理他了,谢衍也没自讨无趣,而是离开了屋子。
昨夜才险些猝死,方才亲吻也算激烈,心口隐隐有所不适,但暼了眼在院中偷窥的小翠。
心知她还会继续到谢府通风报信,只装作无事的模样,面无表情一如寻常。
也没吩咐人,而是亲自去隔壁屋子把自家夫人的衣物和妆奁搬回了主屋。
才从谢家回来的小翠瞧见了,暗中观察了眼家主的神色,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好似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暗道等下午再去一趟,去报信领赏钱。
谢家主母说了,事关谢衍,无论大小事,都得及时告知她,若是有用的消息,便有赏。
今早回去报信的时候,主母还赏了她一串钱呢!
*
孙氏匆匆赶去回春堂。
进了医馆后便随着小厮而去,撩开了帘子,却见躺在小床上的儿子阵阵痛苦的呻吟,顿时红了眼:“我的儿呀,你怎样了?”
谢煊听到他母亲的声音,抬头望去,顿时涕泪交加,情绪激动:“阿娘,我的腿和背都好痛,我的背椎和腿骨是不是要断了!?”
孙氏焦急走到了他的身旁,握住儿子的手,说:“阿娘不会让你有事,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你的。”
谢煊拉着母亲的手,虽哭着,但表情却是阴鸷的。
“阿娘,定是那谢衍,定是那谢衍,我听旁人说他协助上峰破了升荣伯爵府世子的案子,他上峰有可能因此升官,往后必然会记得谢衍的好,会处处提携谢衍,谢衍往后的仕途定会一帆风顺的!”
孙氏道:“不对呀,谢衍夫妻不和,便是他自己昨夜也险些猝死,怎可能算顺遂?”
她目光落在儿子的夹着板子的腿上,既心疼又疑惑。
谢衍不是过得不好吗,可为何她煊哥儿也会遭此一难?
是净能道长算岔了,还是说这次只是个意外?
孙氏心头乱糟糟的,没个主意。
不成,明日得让人把净能道长请府上再算一算!
谢煊一愣,随即又被腰和腿疼得回了神,说:“夫妻不和是小事,说不准今日就和好了,便是他险些猝死,阿娘都说是险些了,那就说明他已然平安度过了,这可以说是不顺,可他都平安度过了,也可以说是平安顺遂呀!”
孙氏被儿子的话给点醒了。
是呀,若真的不顺,一理应是夫妻分离,二就算不是猝死也得卧在病榻上许久,这才算是不顺遂。
身上的疼,让谢煊丧失了理智,紧紧抓着他母亲的手:“阿娘,谢衍拖累了我十八年,我受够了,不能让谢衍再影响到我了,不能让他再拖累我了!”
孙氏闻言,看着儿子这番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先前净能道长所言。
谢衍的心头血吗?
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宝贝儿子,谢衍不及万分之一。
她自然不能让过继的谢衍继续拖累儿子。
原本没有害人的想法,可现在却在慢慢地动摇。
可一旦做了这事,就没法收手了,若被发现了,又该如何是好?
孙氏心中两个想法不停碰撞,久久未能下定决心。
下午,询问了大夫关于儿子的情况。
说是得精心调养,但便是如此,也恢复不成以往的情况。
腰椎受损,房事和骑马,还有要用到腰力的事情都不能再做了。
而腿脚,虽未断,可往后走路有可能会略坡。
孙氏一听,岂能让自己的儿子沦为一个半废人。
把儿子接回府中,安抚好儿子后,便立即进宫求她那贵妃妹妹差个本事太医给煊哥儿治病。
孙贵妃听闻外甥受了重伤,一怔,问:“谢衍这段时日,日子过得顺遂?”
孙氏抹泪摇头:“既算,也不算。”
说罢,把谢衍的事娓娓道出。
孙贵妃微微蹙眉:“净能道长怎么说?”
孙氏也没有隐瞒,直言道:“说要彻底摆脱谢衍对煊哥儿的影响,需得取谢衍的心头血做药引。”
孙贵妃眼眸微微一睁,但很快便平静了过来。
若是没入宫之前,她兴许觉得残忍,可如今如隔十余载,听闻这事,也只觉得寻常。
她眉梢中多了几分云淡风轻:“既有一劳永逸的法子,那么多顾虑做什么,直接做便是了。”
孙氏听闻妹妹的话,恍惚一瞬,抬头望去:“可这事关人命呀!”
孙贵妃粲然一笑:“在这宫中,已经往上爬的贵人,你以为有谁的手上是干净的?”
“你缺人,我便给你引荐一二,是动手,还是眼睁睁看着煊哥儿受苦受难,你且自己看着办。”
“至于太医,我差人去给你请,顺道让太医署拿出最好的药,我必然不会让煊哥儿受苦的。”
孙氏忙与自家妹妹道谢,随后带着重重心事出了宫。
回到谢府,又见今早才离去的小翠又回来了。
让小翠等着,随之与太医先去给儿子看诊。
太医便是医术了得,也只敢保证谢煊的腿脚恢复八成,而腰椎只得六成。
也就是说,依旧不能做那些太过劳损腰椎的事。
孙氏心中忧虑更甚了,再去听了小翠的话,听说谢衍夫妻又和好了,心底顿时一沉。
她又问起谢衍的身体,小翠应:“奴婢瞧着,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压根就看不出来昨晚险些猝死。”
孙氏把谢衍今日的顺遂,和儿子坠马一事连了起来。
怎会如此巧合!
这不正是相克吗!
孙氏眼底浮现戾气。
谢衍,当真是个祸害!
为了煊哥儿,他必然是不能留了!
第35章 三十五章
谢衍与明毓夫妻二人已经有七八日没同桌吃饭了。
今儿个谢衍提了做恩爱夫妻的戏码, 得夫人同意后,落实得极快。
先是把夫人的物件搬回了主屋,而后两人暮食也是让下人摆在同一桌。
明毓望着饭桌上已然落座的谢衍,微微蹙眉, 却也没说什么, 随而落座。
因谢衍身体要调理, 晚膳比平日都要丰富,但便是平日的膳食, 也要比在谢府的时候要好。
二* 人几乎是食不言地用了这顿暮食, 但期间谢衍还是会给妻子添菜。
这夫妻冷淡疏离了好些天了, 忽然间和好了,不知内情的下人倒不觉得稀奇,只当是夫妻床头吵, 床尾和。
而知道内情的青鸾, 却是一脸懵。前些天还闹着和离, 怎就没有半分征兆就和好了?
还是说昨夜家主凶险, 夫人忽然就心软了?
见着夫妻和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青鸾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睡了好些天书房的谢衍, 今日回房回得格外早,天还没全黑下来, 就已经洗漱好回房了,还拿了一卷书在屋中消磨时间。但总是时不时地抬头望出屋外,朝着对面屋子望去。
明毓答应回来住, 但今日暮食在外消食回来后, 就进了那屋子,与青鸾做针线活。
从小孩子的衣裳到小被衾, 见天忙不完的活计。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谢衍喝了汤药,而他手中的一卷书,才瞧了七八页。
无心再阅,放下书卷走到窗前,微推朝外看了眼天色。
星辰黯淡,月被乌云遮掩,今晚的夜色格外的沉,看着便像是深夜了。
谢衍沉吟一二,便出了屋子,走到对面的屋子,轻叩了两下房门,说:“夫人,在烛火下做针线活对眼睛不好,早些休息,明日再做吧。”
青鸾听到敲门声时,已经站了起来,听到家主的话,看向自家夫人。
明毓既然答应与他同住一屋,自然不会反悔,但就是想在这屋子避到就寝的时候,可偏生这天才黑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就来唤她。
他到底是有多担心她不会配合?
明毓没好气地与青鸾说:“告诉家主,我到就寝的时辰,自然会回去。”
青鸾明白了,感情还没完全和好。
她走到房门后,拉开一扇门,与外头的家主道:“夫人说,等困的时候就会回去。”
谢衍朝里望去,见她没有做针线活,而是倚靠在榻上看书,沉默几息,说:“稍等。”
说罢,转身出了堂屋,去了书房,拿了两本书回来。
青鸾一直在等着,见家主拿着书回来,有一瞬的诧异。
谢衍道:“我进去与夫人说说话,你去准备热汤给夫人泡脚。”
谢衍这些天虽宿在书房,也知道夫人每宿都要泡脚。
青鸾踌躇了两息,还是出了屋子。
谢衍进了屋中,半倚在床榻上的明毓抬眸淡淡地暼了眼,眉心微蹙,随即又垂下眸子继续看书,俨然打定主意不想再被他所影响。
谢衍拿着地理杂记递到她了她的面前,说:“前些天我去了书铺,看到有这本各国地貌风俗美食的杂记,便想你应该会感兴趣,也就买了下来。”
明毓暼了眼,拿到手中随意翻了几页,本想敷衍一二,却不想内容着实是对她的胃口。
谢衍见她看得入迷,也坐在了床外的春凳上,径直看起书来。
等青鸾端着水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夫妻互不打扰的和睦画面。
这些天,青鸾算是瞧得明白,家主是想把日子继续过下去的,所以在改变了。
而夫人则是不想过了,所以越发随性了,不再做什么贤良淑德的贤妻。
或许正因为如此,夫人脸上的愁容越来越少了,这其中自然也有搬出谢府的原因,但不乏最近心态放宽的原因。
青鸾把水盆放在了床边地上,提醒:“夫人,该泡脚了。”
明毓这才回过神来,瞧了眼青鸾,又瞧了眼坐在床榻旁的谢衍,一默。
她看书看得入迷,却是忘了屋中还有个谢衍。
谢衍目不斜视地继续看着书,看着好似没别的心思。
明毓掀开了腿上的毯子,垂下双腿开始泡脚,手中的书却未曾离手。
她长这么大只待过两个地方,一个是祖籍地,一个是长安。但这两处她都几乎是没怎么逛过,而平时这些书很是难找,更是没机会了解各国的风土人情了,所以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这不,一瞧就瞧上瘾了。
看着书,双脚泡了许久,谢衍瞧了眼几乎没什么热气的水。
颇为无奈的劝道:“夫人,水凉了。”
明毓闻言,也就顺着他的话抬起了双脚放在盆沿晾干。
谢衍心底隐隐生出想拿起一旁的帕子给她擦脚的冲动。
如此想,便也如此这么做了。
明毓双足被他握在手中时,才从书里的精彩内容中收回神来,微一压下书,拧眉看向半蹲身子给她仔细擦脚的谢衍。
这活他已经第二次干了,明毓已然没有第一回那么惊诧了。
便是今日他在房中亲吻她的事,也是第二回。
第一回谢衍是真把她给惊吓到了。
谁能想到与他做了六年夫妻,他忽然之间好似有一窍通了,竟会唇舌交缠。
两回下来,她的脑海都是一片空白。
谢衍都是从哪学来的招式?
莫不是他先前说的那些禁书吧?
思及此,明毓心头跳了跳,也多了几分警惕。
她时下可不愿与他再行夫妻之事。
除了不想与他做夫妻外,还有便是那档子事,与她而言没有半分的吸引。
谢衍仔细把自家夫人双足上的水珠擦了干净,看到圆润白皙的脚趾,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足背,不出意外地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膝盖。
她的脚略小,且带着些许肉感,脚底踩在膝盖上,是柔柔软软地触感。
谢衍的心头,似被一根羽毛轻轻刮过,有些痒,也有些莫名的意动。
他有把玩的想法,更有冲动让她再踩上几脚,但还是违背想法把她双足放了下来。
毕竟他的这个冲动,自己仔细想想都觉得怪异,更别说是夫人了。
谢衍说:“泡了脚,也该回屋了。”
明毓抿了抿唇,趿着便鞋披上披帛,拿着书出了屋子。
才出屋子,便被冷风吹得一哆嗦。
心道谢衍都跟了过来,她到这屋子来躲他,简直是多此一举,出门回屋还得被冷一会,还不如就待在主屋呢。
回了主屋,明毓脚步匆匆地朝着床榻而去。脱鞋钻入了被窝中,再而转头看向后脚跟进来的谢衍。
她警告道:“你别上榻。”
谢衍走到盥洗架旁净手,应:“夫人放心,我必然不会食言的。”
谢衍心里却是在琢磨着自家夫人素来心软,等下雪时,应当不会如此强硬再让他睡在地上。
谢衍拉了帕子擦拭双手,随之今日他备在屋中的草席,铺在床边的地上,又到衣柜前抱了一床被褥出来。
明毓见他这般自觉,也宽心了一些。接着便又看起方才拿回屋中的书。
谢衍铺好了床铺,本想去熄了烛火,只留一盏小灯,但见她还在看书,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可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依旧看得津津有味,谢衍顿感无奈。
本意是想借着送书而留在屋中,可不成想反倒让她看入迷了,连觉都不想睡了。
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谢衍只能是拿景煜来劝说她:“大夫说怀有身孕,熬夜会对腹中胎儿不大好,你也莫要熬夜。”
本已看入迷的明毓,听到谢衍这么一说,便把书阖了起来,放置在床头。
谢衍暗自一叹,在她心中,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似乎都比不过景煜。
见她已经把书放下了,谢衍才转身去把烛火熄了,只余外间桌上的油灯未熄灭,用油纸灯罩罩住,不至于刺眼。
屋中只余微弱光亮,尚可视物。
谢衍躺到了地上的床褥上,硬且冷,但也比冷冰冰的书房好了许多。
仔细闻,鼻息之间还是可嗅到若有若无的玉兰幽香。
谢衍心下稍定,多日下来,还是第一回有了困乏之意。
意识渐渐消散,也陷入了睡梦之中。
外头安静,偶有更夫打更的声响传来。
下半夜,床边传来细微的动静,谢衍似有所察地睁开了双目。
就在同一时间腰间被踢,一声惊呼传来,他的身体比意识还快,猛然坐起,扶住了被绊倒的妻子。
谢衍看到被自己稳稳当当接到怀中了的夫人,意识顿时回笼,睡意同时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回过神来,人被他紧紧抱住,没有发生意外,在这一瞬,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
感觉到怀中的妻子在微微发颤,想是也被吓着了,惊魂未定。
谢衍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景煜也没事,夫人别怕,我在。”
第36章 三十六章
明毓自怀孕后, 起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有时睡意沉,却也抵挡不了生理带来的急迫,便迷迷糊糊地起夜去小解。今晚睡得迷糊,却是忘了床外边的地上还睡了一个人。
等她踢到谢衍, 被绊倒的那一瞬已然完全清醒了, 却是来不及了。
惊慌袭来, 她能做的便是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小腹。
双臂紧抱。
眼瞅着就要摔了,谢衍却是猛然间坐起, 接住了要摔倒的她。
那一瞬, 明毓想起了上一世的景煜正是因为怀他时摔了一跤, 他才会先天不足,早早夭折了,若是她方才摔倒了, 后果会如何, 她不敢想象。
无力感席卷而来, 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手脚一片冰凉, 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
谢衍干燥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的后背,那因刚睡醒而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也犹如定心丸一般落入了她的耳中。
“没事了, 没事了,景煜也没事, 夫人别怕,我在。”
听到谢衍的话,明毓眼眶泛酸, 紧攥着他的衣襟, 埋头在他怀中低声呜咽啜泣了起来。
她怎就这般的不小心,明明多了一次机会, 却险些没有保护好景煜。
谢衍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重复道:“没事,没事,莫怕,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在这打地铺的。”
哪怕听到谢衍自行揽错的话,明毓还是自责哭了许久。
她若再小心,再清醒一些,怎会如此?
谢衍知晓景煜在她心底的重要性,也不再安慰,而是一直轻拍着她的后背。
许久后,明毓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道:“我好多了,你可以松开我了。”
谢衍没松,而是换了个姿势,把她打横抱起,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正要给她拖鞋,却听她声音闷闷的说:“我要去小解。”
虽然心底很是难过和自责,可生理上也难受,她就快憋不住了。
谢衍一愣,而后扯下床头边上架子挂着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后,横抱着她朝着耳房而去。
明毓说:“我能自己走。”
虽然双腿酸软,但慢些走,也不会影响走路,不至于去小解还要人抱着。
这会,明毓心有余悸,也置不起气来。
谢衍应:“还是我送你去。”
谢衍把她送到了耳房门,才让她自己进去,而谢衍则依旧候在外头。
冗立在耳房外,谢衍才抬手捂住胸口的位置,暗自调整呼吸,缓解胸闷且心脏阵发性的疼痛。
额上溢出一层薄薄的汗,也仔细用袖子抹去。
缓和了好一会,这些症状才减轻了少许。
耳房门打开,谢衍恢复如常走到她身侧,扶着她回榻上。
继而道:“我温些水给你压压惊。”
转身出了外间,多点一盏灯后才起了风炉,把水壶放到上边慢慢加热。
明毓坐在榻上,缓和了一下情绪后,才转头望出去,视线落到温着茶水的谢衍身上。
就方才而言,谢衍反应如此敏捷,是她没有想到的,被抱住的那一瞬,不可否认她是安心的。
过了小半刻,谢衍摸了摸茶壶的壶身,感觉差不多了,才斟了一杯温热的清水。
淡淡的氤氲热气从茶盏中袅袅而起,谢衍端着水入了内间,递给她,说:“喝口水,压压惊。”
明毓接过,热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了手心。
她端起抿了几口,温水入腹,冰凉的手脚渐渐回温。
一盏热水喝完了,谢衍接过空茶盏拿出了外间,重新倒了一盏热水,这才自己喝上。
喝了两盏水,心悸才渐渐平缓。
谢衍回到里间,把地上的地铺换了个位置,尽可能的不会影响到妻子起夜。
两盏夜灯都留着,里外一盏。
他把春凳拉到床外头坐下,望着她,低声说:“你睡吧,我在一旁守着。”
明毓倚着床凭,视线落在谢衍身上。
她方才的眼泪都沾在了他的衣服上,是以现在他的衣襟又湿又皱尤为狼狈。
目光稍稍上移,看向他的脸色。
谢衍的脸色比平日还要苍白,不由得想起昨晚大夫所言。
让他这么一个病人在深秋打地铺,会不会过分了一些?
这个念头才出来,明毓自己忽然一怔。
就寝前分明没有半点愧疚,怎现在就生出了愧疚?
明毓收回目光略一琢磨,大概是因为他今晚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才会生出这么点心软。
复而悄然瞧了眼谢衍,不期然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谢衍不知她所想,便猜测的问:“可是饿了?”
明毓轻一摇头,往里挪了进去,看着他道:“上来睡吧,一人一张被衾,不能逾越。”
谢衍目光微微一滞,瞥了眼她空出的位置,似有迟疑:“可我早已答应你,不会上榻。”
若能睡床,谁愿意打地铺?
只是谢衍较为谨慎,若上了榻,她也有了借口不与他同住一个屋子,那又该怎么说理?
明毓眉头一皱,径直躺了下来,不悦的道:“你爱上不上,若你再病倒,可别想我能留你在这屋里,省得把病气过给我。”
谢衍沉默片刻,随而道:“这可是夫人提的,可不能拿此说事。”
明毓这才听出来,他是觉得她在给他下套!
她怎会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吗?
明毓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觉得地上睡得舒服,就别上来了。”
谢衍不再迟疑,走到地铺边上,把自己的被褥抱到了床榻上,而后放下一边帐幔就躺了下来。
躺下后,谢衍竟有些许不一样的心境。
身体略带着少许绷紧,好似有种初成婚,与妻子同睡一榻的感觉,这是谢衍刚成婚时没有的。
这感觉很是新奇。
想是——紧张的感觉?
明毓睡到了最里侧,闭着眼道:“我只允你睡几日,你差个人去木匠铺子,重新再打一张能够躺得下你的长榻。”
谢衍一默,不说话。
明毓迟迟等不到谢衍的应声,秀眉微颦,睁眼转头望去。
看到已然闭眼,好似已经睡了过去的谢衍。
明毓:“……”
谁能几息就能入睡的?!
这是在给她装睡呢?
可随而一想,万一不是装的呢?
谢衍昨晚可都晕死了过去!
想到这,明毓便不能镇定了。
她连忙坐起,推了推身侧的人,语气带着几分着急:“谢衍,谢衍!”
谢衍听到她带着迫切的声音,无奈得只能睁开眼,半耷拉眼皮,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怎了?”
见他醒了,明毓瞪他一眼,一甩他的手臂:“别给我装糊涂,方才我说的话,你快些去做。”
谢衍微微歪头:“什么话?”
明毓朝着他冷冷一哂,轻哼一声便躺了回去,闭眼睡觉。
谢衍朝着里侧望去,轻叹了一息。
倒是想装一装都不成。
明毓因方才的时,还是心有余悸,闭着眼却是睡不着。
谢衍感觉得到她的呼吸颇为沉,便知她睡不着,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肩头上,低低的道:“莫想太多,我们这一世定能顺顺利利地等着健康的景煜降生。”
被对他的明毓睁开了双目,轻轻抿了抿唇。
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个人知道景煜是存在过的,哪怕他可能没什么感情,可他还记得景煜。
想到这些,她稍稍心安。
随着肩头上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缓拍着,她心头的消极情绪缓缓消退,也逐渐睡了过去。
*
青云道观。
净能道长听到谢煊的情况,微微一笑,慢悠悠地给香炉添加香料,问传话的小道士:“我让你找的人,找了吗?”
小道士应:“找是找了,可如今谢家主母似乎也找了人对付谢衍,道长为何还要自己找人?”
“谢家主母优柔寡断,一时一个主意,不可靠,还是自己动手来得实在。”
“你让那人取了谢衍的心头血,尽所能的把罪责推到谢家主母的身上。”
谢衍说手上有他作恶的证据,起初他确实是信了,但逐渐便反应了过来。
若真的有他作恶的证据,直接抓拿便是,不仅能立下一功,还能把谢家与他的合谋公之于众,届时也能顺势与谢家脱离关系,何至于让他来出面?
可以确定的是谢衍或许真的有些许的证据,但不足以扳倒他,是以只是拿捏着他。
便是今时谢衍手中的证据不足以扳倒他,可日积月累,说不定还真能让谢衍查到关键的证据。
谢衍的面相,以前是天煞孤星,但同时是大富大贵之相。如今又有所不同了,不仅大富大贵,还能儿孙满堂,天都站在了谢衍这边,由不得他不忌惮。
得尽早把谢衍除去了,他方能心安。
谢家这十几年来都被他耍得团团转,那孙氏不仅被他诓骗,便是她那丈夫,也把她当傻子。如此妇人未必能斗得过谢衍,那唯有他自己出手了,再混淆视听把这罪责算到孙氏的头上去。
*
谢衍在家中休息了三日才去上值。
陆司直亲自来过问他的身体情况,还道让他注意些休息,下午也准时下值,莫要再留值了。
此番正合谢衍之意。
是以,每每酉时,才刚黄昏,明毓就能在家中看见谢衍。
他这段时日回得早了,加上休养的那三日,天天都换着花样带吃食回来。
明毓觉着自己这段时日都长胖了一小圈。
定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而是给吃胖的,因为她上一世才两个多月的时候,身材没有任何变化。
现在腰间都涨了一小圈软肉,脸颊也充盈了一些。
晚间暮食,明毓瞧着桌面又是鸡汤,又是鱼,又是酥肉的。
两个人愣是好几道菜,瞧得她甚是忧心,生怕自己这一世生完景煜后,会变成隔壁何大娘那样臃肿的身段。
明毓捧着饭碗,久久不敢下筷。
第37章 三十七章
一桌子五菜一汤, 都是明毓爱吃的。
这口味,还是谢衍从青鸾那里探知的。
自有孕后,明毓的口味就有了变化,偏爱吃酸的口味。所以桌面上便有酸菜鱼, 樱桃酥肉, 还有一个姜丝鸭, 唯有炖猪蹄和素菜,鸡汤是正常的。
虽喜酸, 但也不能贪多。
明明都是她爱吃的, 可谢衍却见她迟迟未下筷, 问:“怎么不吃,可是不合口味?”
明毓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他,再看向桌面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怎么可能不合口味, 正是因为极合口味, 才让她发愁。
虽不至于为悦己者容, 而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只是为了自己身段而发愁。
“若是不合口味, 明日我再去馆子打些菜肴回来。”
明毓摇了头,深吸一口气, 说:“用膳吧。”
控制住了自己,明毓只吃了七分饱后, 就不让自己再吃了。
谢衍见她没有再添饭,心下略有所思。
等夫人与春瑛出门去消食后,他叮嘱青鸾:“晚间擀些面, 留着夫人做夜宵, 用今日剩的鸡汤做汤底,再卧两个鸡蛋。”
今晚吃得这般少, 晚间就该饿得睡不着了。
明毓不知自己压下食欲,有意减少自己的食量,谢衍却成为了绊脚石。
时辰尚早,天色都还是亮着的,而院子窄小,再者明毓生怕自己身材会变得臃肿,便也就出去走一走。
恰好隔壁院子的何大娘正在择菜,看见她,笑着打招呼:“谢家娘子,可吃了?”
虽说上一世有谢衍的原因,何家才会对她那么好,但其实何家人也确实是好相与的,也受过他们照顾,是以明毓回以笑意,应:“刚吃了,正要去走走消食。”
何大娘叹道:“还是你们家好,吃得这般早。”
又见她身边换了个婢女带出来,纯属好奇的打听:“你家郎君到底是做什么的?请了这么多的下人,却住在这梨花巷,有家底的话,何不换个大宅子?”
小小的一个寻常院子,却是有六个下人,巷子里边都止不住在猜测他们的身份。
明毓笑了笑,模棱两可的应:“承蒙贵人照拂,有一份为官家办事的好差事。”
孙氏不想让人知道谢衍是从谢家出来的,自然是勒令几个下人莫要提及谢衍的出身。而青鸾和红莺,则是不想让人觉得他们是如丧家犬一样被谢家赶出来的。春瑛则完全是嘴巴严。
明毓虽未言明谢衍是做什么的,但何大娘听到说是为官家半差,惊叹道:“官家办差,好呀!这靠山可真硬实!你家郎君可要好好的干,指不定以后自己就是官家呢!”
明毓笑吟吟的应:“承大娘吉言了,说不准我还能混个官夫人当当呢。”
唠嗑了几句后,明毓便去消食了。
离开了巷子,走在河岸边上,明毓笑意稍淡。
先前的厨娘是之前一直照顾谢衍的老媪,年纪都已近六十,不仅爱偷懒,做的饭菜也着实不怎么样。
这会还没到把孙氏的人赶走的时候,只能留着。
可在搬出来后,谢衍便不让老媪再进厨房,而是让青鸾和红莺两人轮流下厨。后边便是爱下厨的春瑛接手,明毓也适当地给她涨了一些工钱。
老媪这般年纪了,不做饭,重活自然也是不能干的。且让她在这院子当几天的老祖宗,之后一并和那两个心不在谢宅的女婢全给遣回谢府去。
明毓走了两刻,天色渐暗时分,寒风渐大便返了回去。
洗漱过后,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谢衍如前几日一般,早早待在屋子里头了,总是拿着一本书卷,明毓也见怪不怪。
她梳头且抹了香膏,也拿了一本书进被窝,靠着床凭看。
以前总是发呆,现在她除却打理一下这一亩三分地外,也没得家底让她来打理。日子枯燥,也只能是靠着话本和各种书籍来消磨了。
谢衍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从外间走了进来,已然落坐床上,明毓头也没抬,而是提醒道:“五日了,你的长榻进展如何了?”
谢衍一愣,她这俨然是一副上峰问下属的派头。
他应:“这七尺长榻着实麻烦,等上一等。”
明毓翻了一页纸:“等多久?”
谢衍:“半个月左右就成了。”
明毓闻言,不由得抬起视线看向他:“你可别诓我。”
谢衍面上淡然,却是轻一叹息:“夫人若是不信,便可去西雀街的趁机木匠铺子问一问。西雀街也不远,走个一刻也就到了。”
明毓收回了怀疑的目光,继续看书:“我不去,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衍掀开被衾,坐了进去,面色不变,好似没有说谎:“我心里是有数的,夫人是知道的,我不喜说谎。”
明毓默了默,转头暼了他一眼,眼神颇有几分的意味深长。
好似在说——你这话,我便觉得不可信。
谢衍不语,平静自若地与她相视,没有半点躲闪。
明毓轻一哂,便转回了头。
她可不会在他那么张面瘫的脸上找说谎的痕迹,或找不同,大概没找着就先把自己的眼睛给看瞎了。
谢衍在她收回目光后,也就躺了下来,说:“我且先睡一会,你若觉得饿了,便唤我。”
一听到这个“饿”字,明毓心情顿时不好了,好像还真的被他说饿了,分明晚膳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正要瞪他,却忽然见他睁开了双目看向她,把她看得一愣。
谢衍复而坐了起来,看着她说:“倒是忘了一件事还没与你说。”
“谢煊打马长安街,马忽然发狂,不仅撞伤了人,还把自己也摔到了病榻上。”
明毓还当他要说什么呢,她道:“我前两日听说了,还闹得挺大的。”
谢衍点头:“我仔细打听了一下,他往后虽依旧看着像个寻常人,但也只能算个纸糊的。孙氏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顾谢煊的伤势,也要处理受伤和一些琐碎的赔偿,有的人伤得重,家人不依不饶,有够她烦心的了。”
“虽是如此,也只是还未能腾出手来折腾你,是以这些天你便装病在家中躺一躺,而我于情于理,还是得回去一趟。”
听到谢衍说要回谢府,明毓的眼皮子跳了跳,她面色凝沉了下来:“你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谢衍摇头:“孙氏便是不够聪明,也不至于在谢府动手。至于谢煊,他倒是想杀了我,可他如今还像瘫子一样躺在榻上,别说拿刀了,便是让他拿根针,都能叫唤得生不如死。”
谢衍与谢煊相处不多,但也了解他这个外弱且中干的性子和身体。
明毓一愣:“你还挺会讥讽人的。”
谢衍略一耸肩,随即又道:“还有,那马发疯的事,是妖道的人所为,目的是逼孙氏对我出手。”话语一顿,又补充道:“夫人且宽心,这些时日我会格外小心。”
明毓先是被他说的话惊到,震惊妖道的不择手段,狠毒。
听到他最后的话,却是白了他一眼:“谁关心你了,莫要太自以为是了。”
谢衍顺着她的话点头:“嗯,是我自以为是了,你没关心我。”
这话,明毓听着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抿了抿唇,挪开了目光后,还是道了声:“小心些。”
谢衍下颚微微一抬,唇角好似有一丝丝上扬的弧度:“我便知道,夫人是心软的。”
刀子嘴豆腐心,典型的嘴硬心软。
明毓不欲再搭理他,把书放到了床头,便躺了下来,闭上了双眸。
本已经聊得忘记了那么八分馋意,两分饿意,偏生谢衍不让她好好地睡上一个好觉。
“我吩咐青鸾擀了面,还温着鸡汤下面条,你若饿了,便与我说。”
明毓蓦然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向谢衍,忍不住隔着两床被衾踹了他一脚,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吃。”
被瞪且被踹,还被凶了谢衍,有些莫名。虽不知为何被这么对待了,却莫名的有一丝丝轻快之意在心底蔓延。
他暗一琢磨,这丝轻快之意,或许也能成为……愉悦吧?
“饿了,就说。”他还是执意道。
明毓闭上眼,闭上嘴,不欲再与他说话。
但饥饿和口腹之欲,就好像是被他的话头打开了闸门,随着时辰流逝,没有按捺下去,反倒是汹涌而来。
她给更睡不着了。
明毓几乎欲哭。
半晌后,她才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说:“我饿了。”
谢衍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丝毫不意外,掀开被衾下了床榻,说:“我去吩咐。”
这个时辰还算早,下人还不至于就寝。
等鸡汤面条端来的时候,明毓几乎含泪地吃了整碗面,随之郑重与谢衍道:“大夫说孕中不能太补,若过补,胎儿会过大,易难产,所以往后你也别买那么多菜回来了。”
谢衍一怔,说:“我问过大夫,他说寻常吃食不会,补品倒是不能进补得太多。”
明毓脸色稍沉:“反正你别买了,就是要买,也买一些用的,别尽是买吃的。”
平日里暮食都是三菜一汤,可架不住谢衍总是买菜回来让春瑛做。放着过夜又不新鲜了,那也只能做了。
谢衍明白这做得不合她心意。
丁胥所建议,好似行得通,好似又行不通。
他点了头:“应你便是。”
明毓这才放心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然后上榻就寝。饱腹且过了嘴瘾后,很快就入睡了。
谢衍走到床边,弯腰给她掖了掖被衾,瞧着她微微翕动的双唇,眸色略一暗。
他上一世,怎就没早些发现妻子的唇是如何的又甜又软。
心湖稍动,他已然抬起手,指腹落在她温软的唇上,轻轻一压,唇瓣有些许的下陷。
谢衍的眸色也越发的深沉。
想做些什么的时候,睡梦中的妻子似被他打搅到了,抬起手拍了拍,转了个身继续睡。
谢衍这才歇去了心思,做个有诚信的人。
没她准予,不亲她。
第38章 三十八章
明毓有孕这事, 除却无关紧要的大夫外,只有明毓自己和谢衍,还有青鸾知道。
明毓与谢衍的意思一样,前期先瞒着, 以防孙氏恼羞成怒, 从而起了险恶之心。
先前* 虞滢还会趁着她们这些人在做活, 或是出去了,才会在外头做一下针线活, 现在几乎都在屋子里头做的。
但随着月份到了三个月, 且一些症状也是瞒不了人的, 生养过的老媪也逐渐看出了不对劲。
这每日都是汤汤水水的,又睡得多,生养过的仔细观察就能瞧出一些端倪。
老媪趁着外出, 去谢府把这怀疑告诉了谢家主母。
老媪不知, 从她进了谢府后, 就有人盯着了。
等老媪离开后不久, 就有一个小婢女从后门出来, 看了眼四下无人,再看巷口的树杈上挂了一条红绳, 快走到树底下。
看到路对面有个眼熟的人,一个流里流气的二流子。
二人稍一点头后, 她便暗中把一个纸团塞到树后,随即转身回了巷子。
盯梢的人见婢女离去后,才吊儿郎当地走到树旁, 把树枝上的红绳解开, 状似无意地蹲下来整理鞋子时就把纸团给顺道捡了,也不急着看, 而是先行离开。
男人寻到了大理寺,与人说寻丁胥,在外等了半刻,丁胥才脚步匆匆地从大理寺出来。
看到自己的发小,丁胥便知谢府那边有消息了,二人走到鲜有人经过之处。
男人把纸团递给了丁胥,边啐道:“真是恶毒的老东西。”
丁胥闻言,拆开纸条看了眼,也黑沉了脸。
——【李媪怀疑大少奶奶有孕,主母让其在吃食里下红花或是夹竹桃。】
丁胥把纸条塞进了腰封的夹层中,与他说:“且继续盯着。”
男人点了头,随即问:“我听说大食国的香料涨价了,你让弟兄们囤的货,何时出手?”
这些货实则不是丁胥囤的,而是谢衍借着丁胥的名头囤的,其中也有丁胥一众兄弟的集资。
丁胥说从他家大人那处听了消息,说高门贵眷对这大食国的香料颇感兴趣,日后定能风靡长安。
有些人没有门道买到香料,因相信丁胥,也就把银钱都交到他手上,托他帮忙买一些香料。
银子不多,但都是家底不太好的,都只盼着能挣一点钱。
因是自己也投了银子的,所以也就格外的关注香料的价格。
有一阵是无人问津的,让他们揪心好些天。然后慢慢地,这香料就的价格起来了,一天比一天贵,他们的心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再帮丁胥大人办事也是倍有劲。
丁胥应:“看这架势,还会继续涨,总归我家大人门道广,瞧这次大食国的香料就知道了。我们办事办得大人满意,日后有什么挣钱的买卖,自然也会提点我们一二。”
男人笑道:“你可要在大人面前多多提点我们这些弟兄呀,我们可都尽心尽力的给大人办事呢!”
丁胥搂上了他的肩头,给他塞了一串钱,说:“大人知道你来寻,特意让我给你吃茶用的,好好干,日后有好处少不了你的。”
男人眉开眼笑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丁胥说:“回去后,鼓动鼓动弟兄们,别让他们懈怠了。”
“自然。”
“还有一事,我需你去办。”丁胥道。
“何事?”
丁胥凑到他耳边说:“去一趟肖哥的武官,这样……”
男人眉眼动了动,点头:“明白。”
丁胥与男人分开后,便快步回了大理寺,把纸条交给了谢衍。
谢衍看过内容后,便烧了。
丁胥继而道:“属下已让周四去武馆找了人,馆长接多了这种活,说明白来意,也知道该怎么安排的。”
谢衍看着缓缓燃烧起来的纸条,点了头:“先这么安排。”
丁胥担心道:“怕就怕不仅谢家主母找了人对付大人,便是那妖道也会寻人。”
谢衍抬眸看向他:“定会。”
在丁胥诧异的表情下,谢衍把灰烬从桌面拂落,慢悠悠的道:“他不信一个被自己所蒙蔽的妇人有什么本事,他会亲自安排。”
丁胥一琢磨,还真有这个可能。
可随即道:“可大人常在家中和大理寺两处,他们似乎很难下手。”
谢衍拿出了一份卷宗:“我会给他们机会的。”
给他们机会,才更能占据主导的地位。
他把卷宗给了丁胥:“这案子的地方,是你的地盘,你瞧着怎么安排。”
丁胥闻言,接了过来。
刚跟随谢衍时,丁胥从不觉得谢衍往后会提拔他。但这段时日下来,丁胥是真的感觉了出来,大人是把他当作心腹在用。
大人位置坐得越高,他日后的前程只是不愁,子孙后代也不会因出身而被人歧视。
*
谢衍这日晌午没有在大理寺歇着,而是赶回了家中。
明毓在院中看书时,看到他归来,煞是惊讶。
谢衍把她手上的书拿开,说:“你随我进屋,我有事与你说。”
然后便拉着她入屋。
明毓瞧了眼被他拉着的手,微微一拧眉,想起还在外边,便忍住了把他甩开的冲动。
一进屋,她立马就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压低声音呵斥道:“别忘记我们是和离过的,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谢衍听到她的话,忽然感到一噎。
她不提上一世和离的那一茬,他还真的已经忘记他们和离过了。
谢衍上一辈子做过最错的决定,便是与她和离。
这个错,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犯,她这辈子就死了这个心吧。
谢衍转身关了房门,而后道:“今日李媪去了谢家,我的人收到消息,她似乎知道你有孕了,孙氏让她在你的吃食中动手脚。”
谢衍在搬到梨花巷后不让李媪再进厨房,防的就是这事。
明毓闻言,也不吃惊,老神定定道:“我猜她今日出门,就是为了这事去谢府。”
这几日,李媪总是在观察她,还从青鸾红莺那处旁敲侧击,有脑子的都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一有了怀疑,可不就要回谢府与孙氏说。
孙氏这些天因为谢煊的事,估计也没少记恨谢衍。如今她的宝贝儿子往后估计要孩子都困难,要是知道谢衍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定会想办法把孩子弄掉。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明毓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一直都在防备这谢府跟来的几个下人。
“李媪在这宅子里头的一举一动都有青鸾和春瑛在盯着。”沉吟了一下,又说:“既然孙氏让她在我的吃食上下药,那给她这个机会就是了,正好可以抓贼拿脏。”
谢衍闻言,暗道他们夫妻还真想到一块去,且顿感自己也不需要赶回来的,她自己就能解决。
“你有成算便好。”
明毓眸色黯然了下来,幽幽的道:“都有过一次惨重的教训了,我怎可能不长记性?”
抬眼看他:“得了,我心里有数,你且回去吧。”
谢衍:“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小心些。”
说着,出了房门,佯装回来拿东西,复而去书房拿了一卷书卷才出门。
明毓还是做做样子,把他送出了门。
恰好隔壁大娘看到了,笑道:“你们俩夫妻的感情可真好。”
谢衍对于上一世对妻子多番照顾的大娘,还是有礼地点了点头:“大娘。”
何大娘笑得更粲。
明毓也只能挂着笑对何大娘笑了笑,这才转身回院子。
阖上院门,转身时,与头发花白的李媪对上了目光,笑容淡去,问:“听说李媪今日一早就出了门,不知去了哪?”
李媪一笑,脸上的褶子格外明显。
“老妇就是出去溜达溜达了,若是夫人不喜,老妇往后不出去便是了。”
明毓一笑:“倒也不必,你要是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与青鸾说一声,我心里也有数。毕竟李媪都这般年岁了,出去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也不好向婆母,向李媪的家人交代。”
李媪听到说自己年岁大,笑脸微僵,但还是笑应:“夫人说的是,往后老身会注意的。”
明毓点了点头,唤了青鸾一同回了屋子。
见人走了,李媪顿时没了笑脸,啐了一口:“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前给那谢衍当差,我也没受过这气,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偏生就你多事。”
明毓进了屋中,吩咐青鸾:“这几日看着点李媪,她大抵知道我有孕了,可能想在我的吃食上动手脚。”
青鸾一惊,露出了愤忿之色:“她这个老货,心肝怎就这么歹毒!”
随即一想,越发恼怒:“必然是谢家主母吩咐的,怎就见不得家主和夫人好呢!”
明毓道:“她现在不顺心,瞧着亲儿子都瘫在病榻上养伤了,自然见不得我们过得好。”
青鸾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奴婢会与春瑛说,往后这灶台上煮着东西,必然不能离开人。”
明毓说:“不仅是吃食,就是用的水都要现打起来再用。”
井水需得从外边提回来,孙氏或是李媪要是不怕害到更多人,也不怕诛连几族,她们倒是敢下。
而且下到井水中,得用多大的剂量的堕/胎药才能起作用,所以自然是不会在井水下药。
青鸾点头:“成,往后用到水,奴婢都仔细查看过。”应了后,脸色担忧:“但就怕日子久了,防不胜防。”
明毓笑了笑:“所以呀,这几日就把她送走。”
青鸾愣一下:“怎么送?”
明毓道:“给个缝隙她钻,这两日找个炖汤的机会,让她进厨房,抓她个现行。”
青鸾顿时一笑:“早该把这老货赶出去了,在这家里好似个祖宗一般,领着月钱却是什么活都不干,连院子里的扫帚倒地了都不扶一下。且指使这指使那的,便是连吃食都要人端进屋子里头,更是连自己的衣裳都不洗,奴婢早就看不顺眼了。”
明毓心道,她可不把自己当祖宗了。
前二十年照顾谢衍的时候,谢衍年岁尚小时,高兴了就给做饭,不高兴了,谢衍就得饿着。
如今就算谢衍已是官身,还分府别别过成了一家之主,她面上虽多了几分尊金,可私底下固有的想法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第39章 三十九章
黄昏将近, 谢衍归家至用暮食时,目光一扫桌上的菜,复而看向妻子,目光似带着询问。
明毓执起筷子, 给他夹了一块肉:“夫君, 用饭吧。”
她的意思是这些饭菜没问题。
便是如此, 谢衍还是先尝。确定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后,夹了一块给她, 又继而把其他几道菜都吃了一遍, 都一一确定没问题, 才道:“夫人多吃些。”
明毓见着他的举动,知道他的用意,暗道这要是都能尝得出来, 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后宅阴私。
除非是知道那些药材都是什么味的, 也都记住了, 才有可能尝得出有无异常。
要说尝过药材, 谢衍还真的尝过了。
今日晌午从家中离开后, 谢衍顺道去了一趟医馆,朝大夫问了所有落胎效果的药材, 且效果显著的都要抓一些。
李媪进厨房下药的机会少,下药的次数最多不会过三回, 自是不可能要药性小的。
谢衍不仅询问,且还要抓一些药性强的落胎药材,着实古怪得很。后边那大夫瞧他的眼神, 就像是在瞧一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起初说什么都不肯买, 还是丁胥拿出了自己的腰牌,说是公家办案, 需要用到这些药材,大夫才松了一口气,没再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谢衍。
谢衍把药材带回大理寺后,不仅闻了气味,也尝了味。
是药皆有三分毒,谢衍下午一直隐隐腹痛,脸色也比平日少了些血色。
明毓瞧见他的脸色,只当他是先前的病反复,也没太多虑。
夜间时,谢衍问:“我下午回大理寺后,那李媪可有什么动作?”
明毓自顾地看书泡脚,动了动泡得通红的脚丫子,应得随意:“我也还没给缝隙她钻,她能有什么机会动作?”
谢衍目光不自觉地落入盆中那红粉的双足上,边瞧边说说:“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明毓:“自是比你要上心。”
谢衍一默。
心道他也很上心,她怎就没看出来?
谢衍忽觉得前些天因各种事而耽搁表情变化研习,也该继续提上日程了。
*
下午未时,春瑛炖了一蛊薏米红枣银耳汤,才炖得一半,外头便传来青鸾的声音。
“春瑛帮忙提两桶水回来,夫人想沐发。”
春瑛应了一声“诶”,擦了擦手后出了门。
在屋子里头躲懒的李媪,一直在窗口观望着下手的机会,听到青鸾的话,顿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另外两个丫头年纪太小,不大会藏事,李媪也没打算与她们说,她只能自己下手。
见院中没人后,李媪蹑手蹑脚地从屋中出来,平日腿脚不便,现在脚步却是飞快地窜入了厨房,丝毫不像年近六十的老媪。
走到了小灶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包,因紧张而颤颤巍巍地打开。随后打开了炖盅,正要把药粉往甜汤里边倒去,忽然一声呵斥传来。
“李媪你在夫人的甜汤里便都放了什么?!”
李媪手一抖,一部分的药粉落入甜汤中,而一部分则落在了瓦罐的边缘上。
她心一慌,忙把带有药粉的纸塞进了小灶的火口处。
春瑛快步走来,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手拿个钳子把刚刚的纸张夹了出来。
李媪挣扎着,嚷道:“你这莽妇抓我作甚?!快放开我!”
青鸾也在春瑛走进来的那一刻出现在了厨房门口,春瑛年轻且力气大,桎梏着一个老媪轻而易举。
她把李媪拽离灶台,对青鸾道:“有药粉撒在了瓦罐口上,快把瓦罐从灶上移开,别让药粉化了!”
青鸾闻言,连忙走到灶台前,用布巾包住了瓦罐的双耳小心谨慎地端到了一旁。
装药粉的纸张烧了一半,只余一半,幸好还沾着些许的药粉。
李媪大声呼喊道:“你们做什么,我就是进厨房找点吃的,你们休想诬赖我!?”
青鸾冷哂一声:“是不是冤枉你,等见官后,你和官老爷说吧!”
春瑛道:“你去拿绳子,我先把她捆上,你再把这事禀告夫人。”
二人分工而做,完全不顾老太婆的叫嚣。
青鸾回了屋子,喜道:“夫人,那老货当真出手了,春瑛已经把她给捆起来了。”
明毓从书中抬起视线,吩咐:“你让红莺去请大夫过来,你去衙门报官。”
青鸾应了一声“好”,快步出了院外安排,让红莺去寻大夫,有多快就多快。
老媪被捆着,叫春瑛押着她出了院子外头,嘴里一直不停的叫骂着:“你们这些贱婢,竟敢如此这么对我,你们可知谢衍都是我带大的,我算是他的乳母,他都不能如此待我,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你们如此,主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春瑛冷笑道:“谢家主母放不放过我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且等大夫过来,确定你给夫人下的是什么药,立刻抓你报官,你若犯了事,主母只会觉得我们做得对,绝不会姑息你!”
李媪顿时有苦说不出,这就是主母吩咐她做的!
但她不能把主母供出来,她还等着主母救她!
可要是进了衙门,肯定会掉一层皮的,她脸色白了又白,本就年纪大了,这么一吓唬后,便晕厥了过去。
李媪晕了正好,省得耳边环绕着她那聒噪的声音。
医馆近,大夫不过是两刻就到了,捕快晚来了一刻。
春瑛像捕快道明了报官的理由后,两个捕快便让大夫去查看药纸里边的药粉,还有瓦罐口上的药粉,以及甜汤是否也掺有。
大夫查看后,回道:“是夹竹桃。”
青鸾忙道:“我家夫人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子,吃了这夹竹桃会如何?”
大夫脸色微变,说:“夹竹桃有毒,量多会害人性命,同时怀有身孕的妇人用了一定量,也会造成小产。”
捕快闻言,向大夫朝着那昏厥在地的老太婆呶了呶下颚:“把她弄醒。”
大夫摁着李媪的人中,不一会李媪悠悠转醒,看到穿着官差衣裳的捕快,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捕快眉头一拧。
春瑛道:“她下药的时,被我忽然出声吓得指上也沾了夹竹桃粉。”
捕快闻言,上前蹲下,拿起老太婆的手观察了一会。
确实在指甲缝里边发现了药粉。
捕快道:“这老媪我们就带走了,她是否所犯事,我们会调查清楚,也会随时传唤你们,好好候着。”
这些夹竹桃粉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备的,且也不是常用药材,定是老媪最近才去购入的,走访医馆便能查出最近有谁去买了,如此也就能顺藤摸瓜。
李媪被带走了,谢府带来的两个小丫头被吓得噤声,好似两个小鹌鹑。
明毓站在廊下扫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李媪所为,我不会算到你们头上,但你们平日也别太放肆了,既然整日都想回谢府去,待明日我就让夫君把你们都送回谢府去。”
两个小婢女闻言,踉跄地跪了下来,辩解道:“夫人,我们二人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我们没想过回谢府,只想好好侍奉家主和夫人!而那李媪所为,我们没有参与,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明毓面上的神色冷淡,颇为几分谢衍的神态,冷静自持的道:“你们二人两日轮流出一趟门,去谢府的事,真当我不知晓?”
两各婢女听到这话,面上的血色尽失,双唇哆哆嗦嗦地打着颤,有一个开始磕头:“夫人就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另一个人也跟着磕起了头来。
她们背主,背主后边的人还是孙氏,明毓只会心硬如铁,不会有半分心软。
她没再言,转身回了屋子。
先前明毓还琢磨着等谢衍的事引出,再把这些人赶回谢府,可现在孙氏都已经知道她有孕了,还让李媪下药。
而这两个人留着也是隐患,难免百密一疏,被她们得逞,是以绝对不能留在这里了。
夫人进了屋子后,青鸾朝着她们道:“夫人让你们回到主家去,已是开恩,若是你们不愿,呵……”青鸾冷笑了一声,说:“家主去讨来你们的卖身契,直接把你们发卖了!”
二人闻言,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日前她们肆无忌惮地往谢府跑,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今日见李媪被抓走,都被吓破胆了。
不用作他想,她们也知是今日这事是主母让李媪做的。
李媪胆子是大,但最多是把自己也当个主子了,但她自己不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她们二人也在帮主母办事,虽不至于伤天害理,可李媪被抓后,主母说不定让她们去做,被抓住后定会像李媪那般。
好似被赶回谢府,也不是一件坏事。
*
谢衍回来后,听自家夫人说今日的事,点了点头,说:“明日休沐,我正好回一趟谢府,顺道把人都带回去,激一激孙氏,逼她及早出手。”
明毓叠着自己的衣裳,丽眸一皱,抬眼瞅了他一眼,复而又收回了视线。
谢衍一直望着她,只是看到了她看自己,问:“怎了?”
明毓语气不是很好:“不愿和离,也别让我当寡妇的好。”
谢衍……
他不该问的。
上一世妻子有孕的时候,脾气也没像现在这般多变,更没有这般毒舌。
“夫人别再提那两个字了,可好?”
明毓斜睨向他,挑了挑眉,红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成。”
谢衍心头略梗:“那要怎样才能不提?”
明毓来趣了,转向他,朝着他温温柔柔一笑:“你与我和离了,我就不提了。”
谢衍抿唇不说话了。
随即又想到她虽嘴上说着和离,可已然没有先前那般果决了,这倒也算是好事。
“壶中没水了,我去装些水。”说着,谢衍端起茶壶便出了屋子,似乎不想再从她口中再听到“和离”两个字。
明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嗤一笑。
她上一世就是脾气太好了,也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因此才会闹得自己闷闷不乐的。
现在她自己和景煜最为重要,谢衍和其他人都一样不重要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翌日谢衍起床下榻时, 动作便是再轻,还是惊醒了明毓。
明毓记着谢衍今早要去谢府的事,是以再困,也裹着被衾坐了起来。
打了个哈欠朝外望出去, 恰巧看到谢衍脱了寝衣, 光着上身在换衣裳。
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幔, 谢衍挺拔上身朦朦胧胧地落入她的视野之中。
不可否认,谢衍确实生了副好皮囊。
背肌线条流畅, 多一分稍壮, 少一分则单薄, 恰到好处的宽肩窄腰,臀圆……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落在了谢衍的臀上,明毓双颊一烫, 忙暼开视线。
她这是怎么了?
她分明对夫妻那档子没有任何兴趣, 可今日是怎么了, 怎就忽然这般仔细地观察谢衍的身材了?!
明毓被自己目不转睛盯着谢衍身子的行为给惊到了, 心头怦怦跳动了好一会。
谢衍穿上衣裳, 转头看到妻子坐在榻上的背影,似乎未曾察觉她方才盯着瞧了自己许久, 他嗓子依旧带着几分沙哑,问:“今日怎醒得这般早?”
明毓暗暗呼了一息, 才朝着外头望出去,问:“我昨日忘记问了,我让你把那两个女使送回谢府去, 会不会影响到你的计划?”
昨晚说到一半时, 她忽提及和离,他不欲再与她说话就出去了。等要睡着的时候, 她才想起来问这事,但那会都困得快睁不开眼了,也只能是在入睡前反复叮咛自己一定要早起问一问。
谢衍摇了摇头:“并不会,如我昨夜与你所言,能趁此机会激怒孙氏,逼她及早出手。”
明毓听他这么一说,就点了头:“那便好。”
说罢,她又躺了回去,闭上双目后就静置,让自己四大皆空再睡个回笼觉。
谢衍见她又睡了下去,移开视线,望向铜镜。
他所处位置,可观到榻上。
她方才的举动,他瞧得分明。
谢衍把微散的衣襟拢好,这才出房门。
房门外,青鸾已然领着两个女使在候着了。
见家主出来了,两个年纪才十四、五岁的婢女随着青鸾,胆颤心惊地朝着家主福身行礼。
谢衍一眼也未曾瞧他们,神色寡淡拿过青鸾递来的伞,踩下阶梯,穿过院子往院门而去。
两个婢女也不敢撑伞,淋着冷冰冰的斜风细雨,畏畏缩缩地跟着谢衍的身后。
走出了院门外,丁胥和陈九也已经等在外头了。
二人朝着谢衍简易一礼,丁胥暼了眼大人身后的两个畏畏缩缩的婢女,心下轻啧了一声。
这谢家主母安插的眼线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到底是轻看了大人,还是说觉得大人会轻易被她拿捏在掌心之中。
谢衍一颔首,朝巷子外头走出去。
为了不让这两个女使耽搁行程,谢衍让丁胥跑去街上多雇了一辆马车,由陈九跟着。
谢衍上了马车后,问丁胥:“昨晚让你去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丁胥应:“属下去衙门打听过了,那老太婆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但凡捕快一凶狠,她不是晕了过去,就是说头疼。因年纪大,怕遭不住严行逼供也就只打了几板子,那老太婆还是嘴硬的说与自己没关系,还说自己是被诬赖的。”
说到这,丁胥讥讽笑道:“老太婆愚蠢得很,人捕快也不是傻的,只要走访医馆,就能知道她有没有去买过夹竹桃粉。”
李媪从谢府离开后,还被跟了一路,自然是被看到去了哪家医馆。
是以丁胥确定那药粉就是她亲自去买的。
谢衍闭上双目,薄唇轻抿,说:“她适合在牢中待到死。”
老妇以为孩子年纪小不记事,可谢衍在三四岁至六岁的孩童时候,被这老妇辱骂,责打的记忆依旧还在。
他年幼时还会哭,也会怕,随着时间推移,年岁增长,这些畏惧的情绪随着所有情绪感知都消失了。
谢衍以为自己不会怕,也不畏惧生死,更没有喜欢或厌恶之物。直至听到妻子死去的消息,他才知不是自己生性凉薄,而是自己未曾好好体会过所有的情绪,就已经麻木了。
李媪以往待他如何,谢衍不是很在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触及到他的妻,以及他的孩子。
再睁眼,谢衍眼下已然冷沉一片。
半个时辰,已至谢府府门外。
丁胥下了马车,把马车拴在府门的石柱上。
拿起伞打开,撑着下马车的谢衍。
谢衍一袭墨色长袍,发束依旧是一丝不苟。
缓步走上谢府的阶梯,被拦在了门前。
谢衍静默一瞬,转眸凝视门侍:“我回自家府邸探望二弟,还需通报?”
谢衍重生回来后,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越发浓厚,再者今时不同往日,在旁人看来,这威严更甚。
方才见到他而略显惊讶的门侍,时下却是为难,迟疑了片刻,说:“大爷先到厅中等一等,小的这就去与主母说。”
谢衍抬步便入了府。
门侍快步去通报,却不知谢衍没有去正厅,而是往谢煊的院子而去。
因孙氏安插的两个眼线都被明毓的人给盯住了,所以孙氏今日还不知李媪已经被抓走了。
在听门侍说谢衍把小翠,小柳给带回来了,心下一突。
这两个丫头片子可别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了?!
孙氏带着疑惑去了正厅,却是没看到谢衍,一问才知道他去了煊哥儿的院子。
闻言,她惊道:“坏了,可不能让煊哥儿见到他这个扫把星!”
煊哥儿现在这会见到谢衍,只怕是想杀了谢衍。可就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下榻,若是被谢衍激得气急攻心,那这伤就更严重了!
也更别是一时激动,把他们俩人命格相克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孙氏匆匆赶去,还未进院子,便是隔着一堵院墙,她还是听到了儿子的咆哮声:“你滚!谁让你进来的!”
孙氏脚步更快了。
入了院子,暼到两个怯弱的婢女,也无暇在意了。
她神色焦急地入了屋中,见儿子激动得挣扎要起来,忙从谢衍身侧跑了过去,压住了他:“煊儿你别激动,别激动,太医说了,你适合静养,这三个月都不能下地,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谢煊捂着胸口瞪着不远处的谢衍:“他怎么会在这?!”
孙氏转头望去,在看见谢衍的那一瞬,她的神色几乎有一瞬的破裂。
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强压着对谢衍的厌恶,也问:“阿衍怎的忽然回来了?”
谢衍朝着孙氏一礼,应:“孩儿前些天听说二弟受伤了,公务一直繁忙,今日休沐便特地回来看望,不想二弟似乎不太欢迎我。”
孙氏因忧心,面色憔悴了许多,看着好似也老了好几岁,神色中带着疲惫与僵硬:“你有心了,只是煊儿现在谁都不想见,你且先出去吧。”
谢衍一揖,便先行退了出去。
屋中孙氏安抚了谢煊许久,答应了他会对付谢衍后,他情绪才逐渐稳定。
一刻后,孙氏才从屋中出来。
看到院中的谢衍,心头有一股怒怨气在憋着。
她走到谢衍面前,收敛了脸上的戾气,瞧了眼两个婢女,问:“怎把她们给带回来了?”
谢衍淡淡的回:“自她们与孩儿搬到梨花巷,心思似乎也不在梨花巷,所以才会每隔一日就往外跑。前些天孩儿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她们几乎每隔一日就会回一趟谢府,孩儿心想她们如此挂念谢府,也就给送回来了。”
孙氏眼皮子跳了跳,斥责道:“这二人怎么回事,这谢府是有你们的情郎,还是有金子可捡,竟让你们这般流连忘返?!”
二人缩着脑袋,不敢随意应话。
孙氏看回谢衍,说:“既然她们两个不好使,我再给你安排两个好使唤的人。”
谢衍直接拒绝:“母亲的好意,孩儿心领了,只是孩儿与妻子住的地方小,如今有三个女使也够使唤的了。”
孙氏听到“三个女使”时,眉眼一挑,问:“不是四个吗?”
谢衍抬眼直视孙氏,说:“孩儿倒是忘了说这事,夫人前些天身体不适,看了大夫,说是有孕了。本想着还未坐胎三个月,便没有声张。可不知孙氏是从哪里知晓,竟然无端生出作恶的心思,竟在夫人的汤中下了会落胎的药,好在被及时制止,现在已被押送去衙门了。”
听到这,孙氏心下猛然一惊,脸* 色微白,表情险些全垮了。
她佯装恼怒,骂道:“她这老货,竟这般歹毒!?”
谢衍又道:“家中人够了是其一,其二孩儿也是怕母亲再安排的人……”
说到这,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孙氏脸一沉:“你可是怪母亲?”
谢衍道:“孩儿不敢,只是孩儿现在要做父亲,总是过于忧虑,所以家中不欲再添不了解的人,还请母亲谅解。”
孙氏一默,继续道:“阿毓有孕是好事,身边没个有经验的人照顾是不行的。母亲瞧着先前照顾煊哥儿的陈媪就很好,不如你就把她带回去吧,总归多一个人也住得下。”
谢衍一拱手:“还是不要了,孩儿如今仕途顺畅,寻个有经验的乳娘还是很容易的。”
“再者……陈媪与李媪好似还有些许交情,母亲还是不要安排得为好。”
孙氏听到谢衍要当爹了,又听到“仕途顺畅”这几个字,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更是陷入了手心之中。
她扯开僵硬嘴角:“那便依你了。”
反正到时直接把人塞到他家宅外头,在外头直接唤明来意,让巷子里头的人都知是她这个婆母关心儿媳,晾明氏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拒绝!
谢衍拒了后,便留下两个女使就离开了。
谢衍离开后,孙氏深呼吸调整了许久情绪才缓和过来,随即吩咐人去府衙查看李媪的情况。
再暗中加以警告,别把她给供出来才是。
另外,她要取谢衍心头血的冲动,时下前所未有的强烈,当即就进了宫。
一是为李媪的事。
二是为取谢衍心头血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