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武官两鬓斑白, 跪在地上哀求的模样让不少人侧目,心想,这个老东西为了海船可真是豁出去了,竟这样舍得脸面, 哭的模样倒是真真让人觉得动容。
“陛下, 微臣觉得老将军的话在理, 新式海船正有些起色,断不能半途而废,还请陛下思量, 再批一些银子去造船局。”
文官却不大认同,觉得他们在没事找事,他们一向瞧不起粗鄙不堪的武将,现下听闻他们想缩减举办大国宴的预算,心中不由得更加不满。
不能体体面面地举办宴席, 岂不是堕了他们大文的风光?
皇帝很头疼,他头一回感受到了无力感,就像他只是一个筏子,底下的人才是船夫, 能掌控他。
“此事可是稍作排后, 咱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击退倭寇。”上官氏的老大人站出来,维持住了局面。
如同先帝所想, 有了上官氏的支持,皇帝才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把控住朝政,像现在这般, 上官氏的人都会站在皇帝这边。
大文对上倭寇一向是赢的, 故而大臣们很快商量出法子,皇帝拟旨, 派了一位擅长海战的将领前去领兵。
只造不造新式大海船这事,他们仍旧吵得面红耳赤,没完没了。
皇后在前朝有人,故而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这样的事,他们也没有想着瞒着。
“竹清,你说新式海船真的很重要吗?”皇后问她,饶是她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也不了解新式海船的重要性,甚至她对于这些战船,脑子里想象不出来一点。
听见皇后的这个问题,竹清下意识地点点头,她虽然没见过大文朝的海船,但是有着上辈子的见识,从大局的角度来说,海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只是当局者迷,像大文这样的大国很是骄傲,觉得凭现在的实力,不需要新式海船也能睥睨天下。
现在也许是不用,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一步慢步步慢。
竹清仔细斟酌,回答道:“奴婢觉得是重要的。”
“哦?”皇后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靠在抱枕上,随后看向竹清,笑道:“说说你的见解。”
“是。奴婢虽然没有见过海船,也不知道新式海船有何不同之处,只是娘娘,那到底是武器,您还记得漠州叛军的事吗?漠州向外族售卖旧样式的武器,使得外族也得知了大文的独有的武器是如何制作的。那海船也是一样的,都是武器,自然也就有泄露的风险。”
见皇后慢慢听进去了,竹清继续说道:“咱们虽然防着旧式样海船图纸的泄露,却也要两手抓,造新式海船,两相齐下,岂不是更好的巩固我大文的海防?娘娘,早打算永远比临时打算要有益处得多。”
“有了新式海船,说不得能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将他们打怕,永远不再侵犯我大文的国土。”
竹清用皇后能理解的例子说明白了,也说服了皇后,在这样的家国大事上,皇后也是想出一份力的。
“国库空虚,两场国丧就去了大半银子,现下暂时凑不出那麽多去造船局,只怕重臣们都不会答应造新式海船的。”皇后有些忧愁,两场国丧她都有经手,自然知道花销颇大。
大文本就重丧礼,更何况还是太后与皇帝的丧礼,自然是花多少,都批准的。要是不造新海船,国库的银子勉勉强强也够使。
“娘娘何必看着国库,不如瞧瞧其他有银子的地方?”竹清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她即将就要坑人了。
“哪里……你是说,世家权贵?”皇后脑子灵活,很快就想到了竹清话里的意思。
竹清点了点下巴,“正是,娘娘您想,这三年世家大族都不能举办大宴席,甚至婚嫁也不允许,那这些银子不就省下来了?省下来的银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拿出来,捐给造船局,为咱们陛下以及大文朝的海防添砖加瓦,如此,不用动用国库,也不必陛下与娘娘烦忧,多好的事?”
至于权贵们答不答应,心里滴不滴血,那就不是她要想的事了。反正她的目的是为自己的主子解决烦恼,其他人的烦恼,自然由其他人去解决。
“你说的在理,世家高门的底蕴足,哪怕有的没落了,也终究不是寻常小户可以比的。让他们拿银子出来,也是一个法子。”皇后想了想,又说道:“倒不如本宫带头,先捐一些给造船局,随后带动夫人们。”
“娘娘善心。”竹清夸了一句,这还没商量完,皇后又吩咐她去请陛下来,毕竟这样的事,得事先问过陛下的意思。
陛下来的时候,皇后已经让人摆好了汤羹,待服侍他用了,皇后这才把打算说出来,陛下一听,喜色上眉,“皇后果真贤惠,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这样既不用动用国库,武将们也不用一直纠缠,两全其美。
只是先前在朝堂之上拒绝造船的官员们恐怕就要哭晕了,毕竟国库的银子与他们关系不大,但是现下出的,可就是自家的银子了。
“臣妾想着陛下事情多,其他地方臣妾帮不上甚麽忙,只是组个局,请夫人们进宫一趟也是能做的。再则,那麽多勋贵,总不能两百万都凑不到罢?”皇后轻轻柔柔地“挑拨”。
也是时候给官员们找点事情做了,不然他们总没事找事,老是上折子阻碍她的父亲回京任职。
陛下眼里闪过一抹不虞,是了,这些官员们出身尊贵,家里富裕,怎麽可能凑不到两百万?只怕还不止,只是不想拿出来罢了。
尤其是……他想到了先帝与他说的——没有贪污的官员凤毛麟角,在朝堂之上的官员,没有哪个是清清白白的。
但是他们本事大,有才干,于是先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把这些大臣打压下去,莫说世家不答应,就说一时半会去哪儿找寒门的人顶上缺儿。
寒门与平民子,终究比不得耳濡目染长大的勋贵子。
“皇后打算出多少?朕也随一点,私库里的东西不少,拿一些出来用也是妥当的。”陛下说,先帝临走前,把他的私库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皇太孙,亦就是现在的太子。
“臣妾出十万两。为国的大事,断没有犹犹豫豫的道理。”皇后说,她说罢,陛下又出了二十万两。
这就够了。
既然要攒局,皇后就交由竹清去办。
竹清去了殿中省找林忠海,过往的宴席都是有记录的,她需要拿到单子然后与皇后娘娘商议如何举办。
“哟,这不是竹清姑娘。”林忠海态度熟络,竹清还没进殿中省大门口呢,他就已经得知了她要来,茶水都事先烫好了。
“林公公。”竹清与林忠海客气客气,随后说出自个的目的,林忠海摆摆手,“这有何难?你不用亲自过来,只打发人来问了就是,这种小事怎麽能劳动你?”
从前的竹清只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如今成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身份地位不同了,所以林忠海也是把她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位置上。
不再想着竹清小就带着她。
“欸,知道林公公忙,我少不得趁着公公得空过来一趟,细细问个清楚,不然底下人跑来跑去,也麻烦。还有,我来问了,皇后娘娘回头问起,我也能对答如流,不至于让皇后娘娘烦心。”竹清笑着说。
林忠海感慨,瞧瞧人家这行事办事,样样妥当的。他进殿中省有个几年了,见过不少嬷嬷姑姑推卸差事,有一些更加过分,主子吩咐了的事,她转头交给小宫女小太监去做,一旦有甚麽差池,就推卸责任。
忒不是人了!
竹清却不是这样的,林忠海心里不由得对她更加看重,他说,“我这就吩咐人去取,这宴席有规格,不知皇后娘娘这回想请多少夫人?竹清姑娘与咱家说说,咱们殿中省也好早早准备。”
“……也就这几家,预备起来不难的。”竹清说,只要这几家夫人带头了,其他的自然也就跟风。
“单子在这儿,竹清姑娘看看,用的器皿、香粉等等,都是有记录的,半分不错。”林忠海坐下,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来品茗,等着竹清看完单子。
竹清一份一份地看着,只看到某些字眼的时候皱眉,她出声问道:“怎的有一些记载语不详焉?这是怎回事?”
林忠海看着她指出来的几处地方,说道:“诶呦喂竹清姑娘,这是娇客进宫不小心弄湿了贴身衣料,她的丫鬟多要了一件软云纱,只是到底具体用在了哪儿,如此私密的事,咱们总不好过问。”
宫里的每一次宴席都需要完完整整记录各种使用,哪怕是一张帕子,去了哪儿,给谁用了,都要清楚地记下来。
毕竟主子们事后可是会看的。
竹清轻轻叹气,这就是殿中省没有有地位的宫女的一大坏处,这些事竟然随便也就敷衍了过去。
说句不好听的,这一点都有了差错,那麽其他事情上,只怕也是有纰漏的。
但是明面上,竹清没有声张,只是仔仔细细问了林忠海好些详细,待过了半个时辰,她说道:“该问的都问妥了,林公公事忙,我就不打扰了。单子我带回去给皇后娘娘看,待好了再送回来。”
“去罢,我送送你。”林忠海亲自把竹清送出去,两人并行,边走边说道:“皇后娘娘若是有甚麽新奇的想法,竹清姑娘可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怕主子一时头晕脑热想做些甚,反而坏了名声,还招惹了麻烦。
竹清不应他这个话,带着人回了椒房殿,只是椒房殿的氛围却不是很好,贴身宫女与竹清轻声说道:“皇后娘娘给平宁大长公主下的帖子被拒了,平宁大长公主府上来人,说那日平宁大长公主约了一位亲王妃去广佛寺烧香,不能入宫了。”
平宁大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这个身份放在现在也是响当当的,皇后原是想着给她一个面子,请她入宫喝个茶,没成想她拒绝了。
竹清入内,见到了脸色不大好的皇后,她安慰道:“娘娘,小心气坏了身子。”
“本宫请她一回,她却装模作样地拿乔,这是打量着本宫再下一次帖子给她?做梦!”皇后虽然生气,却并没有气狠了,只是心里在想:平宁大长公主以为她如今很有脸面麽?
先帝都到地底下去了,谁还能给她撑腰?说句不好听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在皇位上坐着的,是她的夫君。
哪怕平宁大长公主是长辈,可是到底陛下不亲近她,日后给她一些赏赐也不过是全了脸面。
“罢了,也不是甚麽大事,随她去罢,另外,宫女不是说她要去上香麽?竹清你去库房挑一些福袋送给她,就当是本宫给她的赏赐。”皇后叫竹清亲自去。
竹清应了,又轻轻走出去。
寿仁宫中,太后显然也得知了平宁大长公主拒帖子的事,也知道了皇后让人送赏赐的事。
她闭着眼睛,仍由小宫女替她揉额头,“田息嬷嬷你瞧瞧,她还以为当今是她的亲弟弟呢,由着她胡闹,给她撑腰。”
太后语气里多有嘲讽,她不喜欢平宁大长公主,在她当皇后的时候,平宁大长公主就屡屡不敬她,偏偏陛下护着,还说他只有这麽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小时候还帮他挡了一次暗算。看着平宁大长公主得宠的样子,她也就不计较了。
可如今靠山都没有了,她居然还高高在上?莫说她,就连她这个嫡母,与皇帝都不亲,她哪来的自信还觉得自己能和从前一样嚣张跋扈?
“瞧着罢,得罪了皇后,有她受得。”太后说。
田息嬷嬷点点头,给香炉里加了几勺子香料,又吩咐宫女把太后摘下来的头饰擦干净,她对太后说道:“可不是,皇后娘娘管着后宫,逢年过节的送礼她也有权过问,若是送年礼,她教人给平宁大长公主一个教训,也不是不可以。”
就像头饰,有的是真金白银打的,有的是轻飘飘的“纸金”,只有一个面上看得过去。
还有每年的冰敬炭敬,皇后稍作手段,就够她受得了。
“且等着她哭罢,谁还能帮她?”太后嗤笑,田息嬷嬷也觉得平宁大长公主脑子属实是不大好,得罪了太后以及皇后,在女眷中就亏了不少。
更何况驸马不能入朝为官,平宁大长公主生的儿子又没有出彩的地方,哪怕身份尊贵,过两代呢?
“怕是平宁大长公主觉得人人都得尊敬她,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公主,又封了长公主,受人追捧多年,一朝跌落,只怕教她心肝难受。”田息嬷嬷说道。
被太后与皇后同时不喜的平宁大长公主这会儿的确难受,她刚拒了帖子,想着皇后再邀她一次她就应的,哪曾想面前这个伺候皇后的宫女却说请她安安心心去烧香就好。
这哪儿能成?
平宁大长公主勉强勾着笑意,说道:“皇后初掌权,可能有些不大懂,宴席上还是要有些长辈在的。她请的都是有名的夫人,到底还是要经事的人在旁边压着,你觉得呢?”
她这般暗示竹清,原想着竹清能听懂的,谁知一向机灵聪慧的人就像没事人一样,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平宁大长公主紧着自己的事就成,宴席有殿中省以往的例单可以看。娘娘还说了,再不济,也还有太后娘娘镇着,没有多大事儿的。”
这场小型宴席可以说是抬身价的,毕竟是皇后头一回组宴,凡是参席的夫人们都应了,唯独平宁大长公主回绝了。
“再有,平宁大长公主不必担心,夫人们定会尊敬皇后娘娘,帮着皇后娘娘的。”竹清说罢,便告退了。平宁大长公主想玩一玩,没成想玩脱了。
徒留平宁大长公主在后边发脾气。
*
回宫的时候,竹清经过祁王府,恰好撞上了祁王府的马车,看来路,应当是刚从郊外回来,祁王妃从马车上下来,后头下来的竹清也认识,正是全哥儿。
只是如今的全哥儿恭恭敬敬地叫祁王妃母亲,还扶着她走路,腰杆子挺直,半点看不出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看上去,他的确得到了一份底气。
母子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一同进了祁王府,竹清想到已经振作起来的李贵嫔,大家都有好的前程。
一晃就过了几日,殿中省把这一批放出宫的宫女名单定下来了,只是不巧,生了一些事情。
照旧是林忠海接待竹清,他满脸愁苦,叹气道:“有个小宫女闹起来了,她干爹是在御前伺候的,这事不好处理。”
“怎的了?”竹清问他,林忠海愁眉苦脸,说道:“还不是这开恩提前出宫,一些还没有到年纪的宫女也眼热眼馋,跑去问管事的姑姑是不是收了贿赂,所以挑了这些小宫女放出去。”
她们都想着早点出宫,毕竟有些还有婚约在身,早一年出去就能早一年成亲,说不得等到25岁时,连孩子都有了。
“她既然有个干爹是御前的,怎的不谋个好前程?让她干爹帮她使使劲儿,调去好地方伺候。我瞧其他姑姑还有嬷嬷就是这样的,熬个几年,做了一个宫的管事嬷嬷,也算是一个好出路。”竹清想了想后宫,每一个宫都有一个总管事,或是首领太监,或是管事嬷嬷。
也是不错的差事了。
林忠海弹了弹肩膀上的灰尘,请竹清坐下吃块糕点,听他慢慢说,他说道:“你是有所不知啊,这个小宫女当初是天灾之后没了所有亲人了的。进了宫就想着安安分分做事,她的干爹见了她这样,就想着提携她,本来使的银子还有路数都办妥了,就等着把她调去御前。哪知新一批宫女进宫,就坏事了。”
“她有个同乡,说她亲人还剩下一个失忆的姑姑,正巧被找了回去。这不,她一听,不需要去御前伺候了,只想着出宫。这可就不行了,她的干爹又出银钱又出关系的,正想着替她谋前程,她却不识好心,这不,她干爹不想她如意,提前跟咱们打了招呼,不让她在出宫名单上。”
竹清已经明白过来了,两方斗争,然后闹起来连累到了殿中省,像林忠海这样的管事太监,少不得担上一个办事不利的罪。
怪不得他愁眉苦脸成这样。
“坏就坏在,这个小宫女是挑在柳妃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求她的,而且那个时候,康嫔也在……”林忠海没有说完下面的话,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柳妃自从进宫后就一直心气儿不顺,她在东宫时与舒妃都是侧妃,两人又都有哥儿,地位旗鼓相当。
康嫔就是从前的康良媛,与其他良媛一样,她也得了一个嫔位,只不过因着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后宫中,她的存在感不强。
自从定了位份后,柳妃就比舒妃矮了半个头,这她哪里能忍?有时陛下去她那说话,她都痴缠撒娇。
这不,小宫女让她做主儿,她自觉有面,就过问了这件事,一下子闹大了。
“柳妃娘娘到底受宠呢……”林忠海隐晦地提点一句,所以他们得给柳妃一个面子,不能私下处理这事。
这是要把事情推给皇后娘娘,竹清想明白了之后,对林忠海说道:“那个小宫女可在?”
“在的,咱家把她留在殿中省了,随时听候皇后娘娘吩咐。”林忠海脸上一喜,果不其然就跟竹清猜测的那样,像把问题抛出去。
“把她带来,我带她去见皇后娘娘。”竹清说,不一会儿,她就见到了这个小宫女,出乎竹清意料的是,这个小宫女亭亭玉立,眸光似水,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呼吸一窒,后宫中能比她漂亮的,不过两三个。
竹清挑眉,隐隐约约猜到了她干爹让她进御前是想做甚了。
“跟我走罢。”竹清吩咐,她边走边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奴婢玉容,见过竹清姐姐。”玉容声音如珠如玉,大珠小珠滚玉盘,教人一听便难忘。
真是难得,不是大家贵族从小到大精心养着的小娘子居然都能有这样的条件。
见了皇后娘娘,玉容跪下,悲切地说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救救奴婢罢,奴婢实在是不想去御前,也不想勾引陛下啊!”
这话一出来,整个椒房殿都安静了。
第072章 这只是事业的开端
“你且仔细与本宫说说是怎麽一回事?”皇后笑容撇下去了, 嘴角拉平,语气不再温和,只剩下一片冷然。
倒不是针对玉容的,而是针对她话里让她去勾引陛下的干爹。
“是, 皇后娘娘。那曾长海在奴婢刚进宫时就盯上了奴婢, 他找奴婢作干女儿本就目的不纯, 是想让奴婢去御前伺候陛下,若来日得了陛下青眼,做了主子, 也好反哺他。”
玉容先是冷静自若地说明白利害干系,随后眼睛一红,哽咽着说道:“请皇后娘娘明鉴,奴婢断然没有勾引陛下的心,只是那曾长海一直威胁奴婢, 奴婢这才不得不拖着他,拖到最后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奴婢这才去拦了柳妃娘娘。”
玉容知道自己笨,所以被曾长海拿捏住弱点威胁, 她也知道拦住柳妃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甚至在皇后娘娘跟前直接说勾引陛下,也是蠢的。
她知道这件事闹大了对她没有好处, 拦住柳妃更是罪加一等,可是她没有别的法子了,那曾长海步步紧逼, 甚至让相熟的嬷嬷为难她, 她的手洗衣裳都洗掉几层皮子了,若不是这样, 她顶多扛着一点,等到25岁出宫。
可这些日子,她受的罪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都等不到放出宫了。
“哦?竟是如此。”皇后冷笑,眼瞧着陛下刚刚登基,还在青年,各个儿都想嚼一嚼这块糕点,连御前伺候的阉人居然都插了一脚进来。
“奴婢原是想着,只要曾长海不一直缠着奴婢,奴婢这回就算去扫马桶也是乐意的。”玉容说,她知道出宫名单已经定好,她的目的也不是出宫,只是借着这个由头闹起来而已。
过后,她去做粗活低贱的活,曾长海总不能让一个扫过马桶的宫女近身服侍陛下罢?
陛下也会膈应。
竹清想了想曾长海是谁,倒是听干娘霜玉姑姑说过,很唯利是图的一个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真情,少接触为宜。
皇后在沉思,既然是这种情况,那麽这个玉容的去处,也就值得思索一二了。
“出宫名单早已定好,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加人或者让你顶替别人也不成,总归是有规矩在这儿。”皇后说,让玉容顶替他人的位置也是生事,玉容不同于红花,她是犯错的。
有错,就要罚。
听见皇后娘娘的话,玉容心里失望了一瞬间,不过这也在她预料之中,所以她很快收拾好心情,再次磕头,道:“奴婢只要不去御前,去冷宫扫地砖也是成的。”
“娘娘,奴婢也不打算出宫的,我没有了亲人,不知去哪,一辈子伺候主子也是愿意的。”
她不想当后宫的妃子,只有一张脸面如何能长长久久地活着?只怕还不够那些身份高的妃子戏弄上几回的。
“各宫都不缺人,你的安排就成了一个问题。”皇后食指敲击着桌角,恰好后妃搬入宫,各宫都按照规格补齐了人。
连长街,人数都够了。
换句话说,哪怕去扫马桶,也没有了玉容的位置。她的椒房殿多了红花,再多一个也没有必要。
更何况玉容跳出来,本就是有错的,一个有错的人不能有个好前程,不然日后个个效仿,那还得了?
现下这事各宫都看着,得安排妥当啊。
“皇后娘娘。”这时,竹清适时出声了,她说,“皇陵那边不是逃了几个宫女?殿中省正预备着补上,这也是一个去处。”
“就是去了皇陵,比较耗费心力。”竹清这话说的还算客气了,皇陵那地,磋磨人只需要几个月。
皇陵?这是一个玉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去处,可是她想了想,貌似真的很适合她。去了皇陵,曾长海不能再为难她,她那个恶心人的姑姑也找不到她,两全其美。
“皇后娘娘,奴婢愿意去皇陵,守一辈子也愿意。”玉容说,就让她的美貌在暗无天日的皇陵里逝去罢,她没有能力护住自己,便只能这般了。
皇陵啊,也算是有奖有罚。
“既然你愿意去,那本宫就让殿中省安排,不日将你送去皇陵。只是你可想好了?去了皇陵,一辈子就是皇陵的人,再不能自行婚配,不能离开皇陵,一应衣食住行都在皇陵里解决。”皇后说,这也是为何那几个宫女要逃,长年累月不见生人,一派死气沉沉,日子长了,多少受不了。
“奴婢不怕。”玉容说,小时候因着她是个女孩,家中隔三差五把她放在地窖里关着,每日只给一个馒头,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黑暗。
皇陵,比家里地窖还好呢!
她是个知足的人!
“也好,竹清,带她回去,顺带去殿中省叫林忠海把玉容名字加上,再有,去御前送一碗小厨房做的甜汤给陛下,请陛下过来椒房殿用晚膳。”皇后有条不紊地吩咐,竹清便按照她的意思,先带玉容出去了。
“你回去之后也不必理会其他人的风言风语,左右不过七八天,就去皇陵了。”竹清说,她怕玉容犹犹豫豫左右摇摆,突然改变主意说不去了,这样还得罪了皇后。
“奴婢省的了,多谢竹清姐姐提点。”玉容说。
回去后,果不其然,玉容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玉容啊,怎的了,大张旗鼓地弄一趟,出宫了麽?”
“没呢,我刚从殿中省出来,人家荣放要出宫的宫女们都已经去椒房殿叩拜皇后娘娘了,定是没有玉容姐姐的份儿。”
说起来,她们一开始只是不喜欢长得貌美如花的玉容,但是也不说多针对她。可是玉容认了一个干爹,那个干爹还不对她做些甚麽,只每隔几日让人送东西过来,甚麽好看的发钗,昂贵的玉镯子,时兴的头花……怎麽不让她们嫉妒?
都是一样差事的宫女,凭甚你可以过得如此好?
玉容不理她们,自顾自地收拾,有人看不惯,想上手,哪知方才还无动于衷的玉容一巴掌甩过去。
“啪!”响亮的一声,镇住了所有人。
“我刚从椒房殿出来,你说我有甚麽前程?只管自己想去罢!”玉容笑得畅快,倒是一下子让旁人拿不住了。
就连门外的管事嬷嬷也惊疑不定,她自然是知道曾长海认玉容的目的,原本她猜测玉容去了椒房殿,少不得遭一顿训斥,可是看着玉容的模样,倒像是得了一份好前程,该不会,曾长海为他人做嫁衣。
莫不是,玉容得皇后开恩,真的去伺候陛下了罢?
一想到这个可能,管事嬷嬷的心就止不住地跳,玉容若是成了主子娘娘,教训她岂不是很轻易?
玉容看着她们的脸色,不屑地转过身,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呵!
*
竹清从殿中省出来,早有领着食篮子的小太监在等着她,见了她,赶忙笑嘻嘻地上前,说道:“竹清姐姐,皇后娘娘让小厨房做的甜汤在这儿,娘娘吩咐让我随了姐姐去。”
“那便走罢。”竹清点点头。
到了御前,竹清才发现伺候的宫女们有几个换人了,一水儿的漂亮,各有不同。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竹清行礼,待陛下叫起后,这才起身说明来意。
陛下与皇后还算是同心的,听见皇后请他过去,他颔首,“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皇后,朕回过去的。”
竹清发现,伺候陛下用甜汤的不是大太监,而是一个指如白葱根、手若无暇壁的小宫女,这气氛……属实是有些暧昧了。
但是陛下没有不满,她一个宫女,自然也不能说这不妥,她垂眸,听着陛下吩咐大太监,“去库房里把青州贡上来的屏风送去椒房殿。”
竹清去的时候只拿了一碗甜汤,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一大扇屏风,这屏风是玉石做的,重得很,几个粗使太监抬着,脸上都出了密津津的汗。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赏赐了一扇白玉刻雕花砌的屏风。”
“摆那儿。”皇后随手一指,正正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让陛下一来就能瞧见,满足陛下的情绪。
只听见竹清的话后,皇后的笑容变得玩味,“瞧瞧,本宫说甚麽来着,这些人恨不得今儿侍寝,明儿入后宫,一个个急不可耐。”
她不在乎多少宫女伺候了陛下,也不在乎她们能不能得到一个名分,她只要求一个:陛下断然不能在守孝期间闹出临幸宫女的丑闻。
皇室的脸面!
“娘娘不必担心,奴婢瞧着陛下没有宠幸她们。”竹清说。
“现在是贴身服侍,下一步呢?”皇后有些厌烦,偏偏她不好直接插手御前的事,“罢了,这事先放一放,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快要进宫了,竹清你去接她们来椒房殿。”
“是。”竹清应了,只是想不到唐国公夫人这个时候要求见皇后娘娘是做甚,毕竟唐国公府一直低调,从不与人争眼的。
唐国公夫人很快就下了马车,竹清这个时候才发现,她不一个人入宫的,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作妇人状的大娘子。
“竹清姑娘想必不认识,这是妾身的小女儿。”唐国公夫人介绍一句,唐是一个封号,实际上唐国公府的哥儿姐儿,姓沈。
“唐国公夫人,齐夫人这边请。”竹清早已把盛京城所有的关系记住,自然很快就想到了唐国公夫人小女儿叫甚麽,嫁给了谁。
到了椒房殿,唐国公夫人与齐夫人齐齐行礼,唐国公夫人已有四十多岁,一些白丝掺杂在青丝里,教她看上去有些超越年纪的老。
“竹清,扶起两位夫人。”皇后吩咐。
待唐国公夫人与齐夫人都坐下后,皇后这才问她们的来意,“近日各家事情多,本宫也就没有让人去唐国公府送帖子,没成想夫人倒是先进宫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年纪大了,平常里不经常走动,只是敬爱皇后娘娘,所以携着小女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比他人快一步,可不是讨巧了?”唐国公夫人的意思皇后明白了,故而皇后态度更加温和,又与她聊了几句。
“齐夫人怎的不做声?说来,本宫也有十来年不曾见过齐夫人了。”皇后说,沈穗穗是嫁去了外地,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她自然很少碰见。
沈穗穗起身,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妾身有事求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愣了愣,看向她,“快起来,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要本宫做甚麽主儿?”
许是想到了伤心之处,沈穗穗一时竟出不了声音,还是她娘亲唐国公夫人替她说了,“启禀皇后娘娘,我这小女被那齐家苛待,那齐家三郎君宠妾灭妻,抬了一个喜爱的外室进府,那外室还带了一个外室子。”
“这已是几年前的事,我这小女一直没有生养,她给抬的后院的一众小娘也没有孩子,所以我这小女对于这个外室也就默认了。甚至待她的外室子,也是呵护的。为了这个外室子的身份,我小女对外还说他是小娘生的。”唐国公夫人先点明了沈穗穗做事没有错,当家主母自己没有孩子,便护着外室子。
外室子明显比小娘生的地位更低。
外人挑不出沈穗穗的错儿来,还得赞她一句呢!
“竟是如此。”皇后看向沈穗穗的眼里明显有怜惜,她最恨像齐家三郎君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沈穗穗这时已经收拾好心情,她用帕子捂住嘴,说道:“娘娘,妾身自认嫁去齐家之后一直孝顺长辈爱护小辈,齐家的姐儿们出嫁,我随的嫁妆都有几抬……可是他们一家子越来越过分,到最后,竟然让妾身主持中馈,那齐家,已然是一个烂摊子了……”
外头的人喊郎君,都是叫嫡子,也就是说,齐三上边有两个嫡亲哥哥,按理说,在还没有分家的时候,主持中馈的应当是齐大郎君的夫人。
“他们齐家不要脸,妾身查了查,他们居然好意思用媳妇的嫁妆!”唐国公夫人气得捶桌子,她愤愤不平地说,“不独我小女的,她那两个妯娌亦是,嫁妆都快要没了,所以那齐二的夫人才推脱,最后抓着我小女,天爷子啊,这一大家子,居然都指望着我小女的嫁妆过活!”
听听这是不是让人不耻?大儿媳的用没了,就打着小儿媳的嫁妆的主意,再没有比这个更加无耻的了!
皇后一时间也沉默了,她没有预料到,外头的勋贵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成文的规矩,媳妇的嫁妆是个人的,不能拿出来阖府用,这齐家偏偏反着来。
“他们倒也精明,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外传,故而与嫁进来的大娘子说,让她们闭着嘴巴,说她们也是齐家人,到时候丢脸也是一起的。”唐国公夫人看向身旁的女儿,满脸的心疼,就是他们这样拿捏儿媳,她的小女才不敢与娘家人说。
这些嫁出去的女儿如何能回娘家与父母哥嫂说夫家的不是?纵使有理,也让人觉得不合心。
“妾身虽然自知没有一儿半女,是为无子,犯了七出之条。但是妾身不是个傻子,断不能让娘家辛辛苦苦筹备的嫁妆全部扔进大窟窿里,听不到一个响儿。”沈穗穗细细说罢,这才说出来见皇后娘娘的目的,“妾身恳请皇后娘娘做主,让妾身与齐三和离,此后妾身便去佛寺,常伴青灯古佛之畔。”
沈穗穗跪在地上,她垂着头,由着旁人打量自己。她不是蠢,知道再忍下去,只怕自己也会早早病逝。
倒不如一个人过,省得清净了。
皇后叹气,“本宫知道了,和离这事,唐国公府上下可都应了的?姐儿们后头婚配上只怕有些艰难。”
有个和离的姑姑,下边的姐儿们如何说亲事?
唐国公夫人说道:“娘娘莫担心,这件事府上的人都已经商量过,穗姐儿的哥嫂都没有意见,还有我那当家的大儿媳,只说,若是来日没有人与家中姐儿说亲,她那边的侄子们也是不差的,能娶咱们唐国公府的小姐。”
如此,就是整个唐国公府都没有意见,皇后颔首,“本宫自当为你做主儿,你且等上个几日。”她还得派人去调查调查,不可能听信唐国公夫人与沈穗穗的一面之词。
送走唐国公夫人与沈穗穗之后,皇后对竹清说道:“世家高门内里污秽,所幸本宫的明文公主不用受这样的气。”
公主哪怕成亲了,也还是君,驸马、公爹、婆母都是臣,君臣有别,也该是那一家子伺候公主。
“明文的婚事要尽早办起来了,最近外族人虎视眈眈,千万别落得个去和亲的下场。”皇后想着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怎麽能去和亲?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竹清都很忙碌,要给适合明文长公主的哥儿们挨个查一遍,然后就是唐国公小女儿穗姐儿的事。
一整个脚不沾地,待终于轻松一点,是穗姐儿的事有着落了。
那沈穗穗嫁去外地,每日做慈善,竟然还得了百姓们自发塑造的泥塑像,可见有多得人心。
“她果真不错。”皇后赞了一句,“这事之前她进宫的时候居然没有说。”
“恐怕沈四娘子是觉得低调点好,再说,她可能习惯了布施,讲不讲的都不影响。”竹清说。
皇后这麽一听竹清说,对沈四娘子的感官就更好了,不卖弄善良,又有自个的底线,不错。
“她这样有颗良善心肝的人不多了,教她日后去佛寺呆着总不是个好法子,竹清,你说本宫求陛下给她封一个县主,如何?让她不独是唐国公府的娘子,有殿中省的孝敬,日子也就不差了。”皇后说,根据她得到的消息,沈穗穗在整个荣安县都是有名的,那些平民百姓俱都佩服她,她的影响力可比齐家大多了。
一个县主而已,当不得甚麽,还能彰显皇室的重视。
“那日娘娘吩咐奴婢送一送唐国公夫人以及沈四娘子,她还与奴婢说,教娘娘不必另外费心,她在古佛山寺里守着长明灯就成了,前半生早已在交际周全中疲惫不堪,往后想要一个清净。”竹清说,按照沈穗穗的想法,她时常出来晃悠,岂不是教旁人知道唐国公府有一个和离的姐儿?
到底不好。
“罢了,既如此,本宫只多赏赐一些物件给她,对了,本宫记得,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常常在京郊布施?”皇后问,这倒是一家人都有好心肠了。
“娘娘记得真清楚,正是,说起来奴婢出宫的时候,也见过一两回。再有就是文英公主出嫁那日,因着穷苦百姓们都来抢喜钱喜饼子,那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等着队伍过去之后就派人去分粥还有粗饼子。”竹清记性好,遇见的事哪怕过了许久都还记得。
她清楚地记住了那日不少衣裳上打着补丁的老翁老妪分得了满满的两大碗粥。
“是了,这事还是你与本宫说的。”皇后站起身,思量道:“你说,再下一份帖子给唐国公府如何?她们既然善心,说不得到时候捐款也捐的多,有她们起了一个高调子,后边的,总不能低了罢。”
竹清一顿,说道:“娘娘的主意甚好。”到底是上位者,哪怕心里觉得她们好,骨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如何谋取更大的利益。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如果当初她躺平,没有争着上位,这会儿会在哪儿呢?
当初在王府里伺候王妃的小丫鬟们,因为没有多大的价值,不得主子看重,一个个随随便便嫁了出去。大多已经面色焦黄,生活围绕着夫家还有孩子,失去了自我。
在小丫鬟当中待久了,她会不会也被逼无奈,随大流嫁人了,婚后像沈四娘子那般被夫家磋磨。又或者是像画屏那般,虽然看着圆满,但是也有不如意,明明有了一儿一女,却依旧被催生。
多可怕。
竹清慢慢地想着,她的命运就像一艘船,驶向哪个目的地本是由皇后做主,但是因着她的不服输,那船桨被她握在了手里,最终,由她自己说了算。
从雍王府的扫洒丫鬟,到王妃的贴身丫鬟,再到东宫的大管事,如今,她已经是椒房殿的掌事宫女。
十一年,她的事业心一直不曾改变,当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也不是尽头,未来,她要继续往上走。
且等着瞧罢!
第073章 捐款造海船
却说皇后动用了前朝的人脉, 且把罗嬷嬷说的那件事告诉了太子,两边一起查,终于将有二心的老师们挑了出来。
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教导太子品行德育的孔少傅, 骑射老师威德大将军, 书法大家茂林先生。
太子先后经历事情多, 远比之前看上去要成熟得多,他坐在皇后身边,皱眉说道:“观察了许久, 也就是他们三个了,其他人也有小心思,但是无妨。”
“不急,咱们挨个分析分析……”皇后说,她既然要与太子说悄悄话, 竹清自然是退下了,而且她屏退所有宫女,自己亲自守着正殿。
过了一个半个时辰,太子从里头出来了, 脸色不大好。
“恭送太子殿下。”竹清行礼, 见太子急匆匆地出去,她转身进了正殿, 皇后神色莫名,“娘娘,仔细身子。”
“竹清, 你说他们怎的就不满足呢?明明琮哥儿已经是太子了!”皇后捂住了额头, 她只觉得这些人贪得无厌,一个个的, 都恨不得带坏了太子。
竹清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娘娘,容许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太子到底还小,他们就想着支配太子的一举一动。”她挑了一件小事来说,在太子的众多遭遇当中,这已经是比较不起眼的事了。
最重的,就是想着谋害太子。只不过这话不能由她来说。
其实这些老师的想法还是很好猜的,皇帝正值壮年,谁能保证他活多久?若是活个三四十年,那岂不是说太子要当几十年的储君?
等太子上位,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这些人有一些想法,那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太子确定不会被废麽?他能不能顺利登基,是一件未知的事。
皇后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她才觉得心寒,没了先帝,太子与皇帝的矛盾日渐显露,她说,“方才琮哥儿告诉我,陛下教他不必插手朝政,也不用批阅奏折,安安心心在勤学殿上课即可。”
她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让太子批阅奏折,那可是先帝开的头,如今,皇帝却不让太子做了。
竹清垂眸,往日的担忧终究成了现实。
*
既然皇后开口要邀请唐国公府的夫人进宫,竹清便制了一张帖子出来,带着人出宫送帖子去了。
她这回带的,还有皇后的懿旨,让沈四娘子与齐三郎君和离。
到了唐国公府,几位大娘子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那沈穗穗也在其中。几位嫂嫂没有对她冷脸,反而怕她心里不好受,可劲儿地分散她的注意力。
“奴婢竹清,见过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沈四娘子。”竹清一一对照,把她们与记忆里的脸对上。
“快快起来,竹清姑娘坐下喝茶。”世子夫人带了头,言语中对竹清十分客气。
“奴婢早就听闻唐国公府的茶很香,这第一回尝唐国公府的茶,自然是要慢慢品尝。”竹清这话就是要在唐国公府呆上半个时辰,不是办完差事立刻就走。
首先做的,就是宣皇后娘娘的懿旨,听到皇后为自己做主,让自己与那混账齐三和离,沈穗穗一双眼睛顿时淌了泪水。
“遵旨。”沈穗穗强忍着内心情绪,不一会儿就被人扶下去净面了,这其实有些不合礼数,最起码,她得陪着竹清说话。
世子夫人有些担心竹清不满意穗姐儿的表现,在皇后跟前埋怨。
“让竹清姑娘看笑了,穗姐儿还是孩子心性。”世子夫人看似贬了沈穗穗,实则为她心疼。她与沈穗穗差的大,在她嫁过来之后,是把沈穗穗当作半个女儿养的。
竹清明白了唐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意思,说道:“沈四娘子心性赤纯,奴婢回去定要告诉皇后娘娘,沈四娘子有多感激皇后娘娘。”
这传话也是有技巧的,如何能让皇后对穗姐儿满意,很显然要依靠竹清是怎麽禀告皇后的。
世子夫人听见这话,眉眼都是笑意,知道竹清没有计较。穗姐儿已经这样的境遇了,若能得皇后娘娘几分怜惜,必然是好的。
于是这一回你来我往的交锋,世子夫人觉得甚好,她吩咐姑姑给竹清一个大荷包,里头都是金子。
“多谢世子夫人。”竹清先把荷包揣袖口里,随后才接过身后小宫女手上的请帖,对世子夫人说道:“奴婢此次来,受皇后吩咐,请世子夫人及府上的几位夫人于初八入宫参宴。”
“椒房殿的牡丹花开得正艳丽,皇后娘娘请夫人们去赏花。”竹清说罢,把请帖递给世子夫人身边的姑姑。
世子夫人明显有些惊讶,皇后娘娘设宴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盛京城,先前她们还在艳羡旁的夫人能入宫,今儿居然就轮到她们了?
“还请竹清姑娘告诉皇后娘娘,我们定会去的。”世子夫人这般说罢,又与竹清聊了好些事,沈穗穗这才回来。
“让竹清姑娘见笑了。”沈穗穗眼睛红红,精神头却是十分的好,她也陪着竹清好一会儿,眼见时候差不多了,竹清就起身告辞。
*
早早有人得了信儿,在唐国公府外头等候着竹清,见她出来,忙上前,“可是竹清姑娘?”
机灵的小宫女撩开了马车的帘子,让竹清能看见她,却是一个竹清见过的人,就是文英公主在盛京城陪嫁铺子的管事,从前也拦过竹清。
“是何姑姑,有甚麽事麽?”竹清问她,何姑姑只说要请竹清赏脸喝茶。
一刻钟后,竹清与何姑姑在聚仙楼雅间落座,秋日有秋日的美景,从窗户看出去,满地橘黄色,带着几分萧瑟的意味。
何姑姑烫好了茶,捧了一杯给竹清,“尝尝这上等清茶。”
竹清喝了,赞了几句,又问何姑姑有何要事,何姑姑一听,也不遮遮掩掩了,与竹清说道:“是这样的,我与皇后娘娘庄子上的汶林嬷嬷相识,前个与汶林嬷嬷一起吃酒时,她曾与我说,皇后要筹款。所以我想着,也跟着捐款。”
“何姑姑,要动用大笔银子,文英公主可知道?”竹清不免吃惊,这个铺子是文英公主的,赚的钱亦是,何姑姑一个管事,就能直接用了麽?
“欸,竹清姑娘有所不知,文英公主曾经叮嘱我,皇后娘娘做甚,她就做甚,且她与皇后娘娘感情深厚,我先斩后奏也是一样的。”何姑姑笑了笑,说不得她还能得到文英公主的赞赏呢!
毕竟跟着捐款,文英公主身上就有了美名,哪怕不在盛京城,却依旧惦记家国大事。
再则,汶林嬷嬷是真的说漏嘴了麽?她与汶林嬷嬷吃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的就这一次她说了那样的话?
受谁的指使,不言而喻。
“那就多谢文英公主,也麻烦何姑姑了。”竹清平静地说道,皇后此举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起码,她同时想要提携文英公主。
何姑姑以文英公主的名头捐款,皇后正好趁此机会让陛下封赏她,也好让羌族的人知道,文英公主虽然远嫁和亲,但是皇帝是惦记着的。
一举两得!
“银票我已经取出来了……”
这般完事,竹清可谓是收获满满,一回宫,正好看见淑贵太妃的轿撵经过,看方向,是从勤政殿出来的。
竹清回到了椒房殿,与皇后说起此事,皇后叹气道:“淑贵太妃终究不忿,这已经是第三回去勤政殿了。”
皇帝记在太后名下,无论是生母还是嫡母,都是太后,淑贵太妃此举,是惹了太后不高兴。
不过左右她是不会管这件事的,从前淑贵太妃磋磨她,如今她又与太后有了间隙,且由着她们两个对上罢。
“娘娘,这是文英公主捐的,十万两,与娘娘的数一致。”竹清拿出银票,又细细与皇后说了唐国公府上几位夫人的事。
她们刚刚说罢,皇后就吩咐竹清去小厨房看看,太子晚上过来用膳,皇后一早就安排小厨房做上太子喜欢的菜式。
太子很快就到了,他不用去勤政殿之后,时间倒是空余了许多,往常他可不能这个时候就到椒房殿,多数是皇后派了人去东宫送东西。
“儿臣参见母后。”太子的身子才刚刚弯下去,就被皇后阻止,她亲自起身牵了太子,温柔如水地询问他近日生活可顺遂。
“一切都好,母后每日让人送来的甜汤还有汤羹,儿臣觉得很是受用,温习功课也更加有劲儿。”太子说,满后宫,也就是皇后会真心对他好。
“还有姐姐也会教人送粥水来,太后也让人送过两回,还问了儿臣的课业。”
皇后知道这些事,不过对太子而言是好事,她说,“我让人给你送汤羹,是提醒你很晚了,要早点歇息,可不是让你喝了汤羹继续温习功课的。”她满眼心疼,琮哥儿对自个的要求未免太高了。
“不说这个了好不好?儿子饿了,很想吃小厨房的鱼翅。”
晚膳很快上了,曾妈妈站在一旁朗声报着菜名儿,一共十菜一汤,另有几碟子糕点,还有殿中省刚送来的应季水果。
竹清布菜,听着太子与皇后说道:“今儿儿臣去勤政殿,瞧见了一位宫女的穿戴明显不同。”
这话隐晦,只是殿内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怕那个宫女伺候了陛下,这才能与其他宫女有不同。
皇后依旧笑着给太子夹菜,只是眼里冷了几瞬,在孝期就宠幸宫女,皇帝这是不顾脸面了麽?
“这事儿你不用管,你是儿子,千万别插手父亲的私事。”皇后提点他,待他点头,又好声好气地哄他吃菜,“多吃点蛋羹,补身子的。”
“好,我都知道的,不管这些事,只是见了,想跟母后说说,早有个准备。”太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涉及到后宫的事,当然是交给皇后了。
正如大家想的那般,昨个勤政殿里的确有一个宫女被临幸了,叫夏至的,比其他人先占了一个先机。
这会儿夏至满面春风,她面容长得像桃花一般,水嫩嫩又透着粉红,是很显眼的。其他宫女有的凑到她身边,有的暗自坐在一边嫉妒她。
“夏至姐姐,你是不是要做娘娘了?往后姐姐有了前程,可千万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姐姐妹妹,若是能去伺候姐姐,也是我的福气。”至于是真心想去伺候夏至,还是想有更多的机会接近陛下,这就不得而知了。
“再说罢,我有些累了。”夏至揉了揉腰,一脸的骄矜,她自觉与其他宫女不一样了,所以抬了抬下巴,扫了一眼围观的宫女们,说道:“若是陛下允许,我肯定让你们做个一等宫女。”
她想着,既然伺候了陛下,那麽她怎麽样也要当个贵人美人了罢?亦或者陛下怜惜她,给她做个嫔主子,熬几年,当个贵嫔,日子也就滋润了。
只是夏至没有想到的是,她先等到的,不是陛下封赏的圣旨,而是被嬷嬷挑了错处,陛下开口,贬到了行宫去。
杀鸡儆猴一出,其他小宫女们都收敛了不少,如果伺候了陛下还得了一个这样的下场,那还不如本本分分当个御前小宫女算了,这也是一份不错的差事。
*
沿海一带抗击倭寇的战事初次告捷,只是一趟就损毁了一艘大船,几百人,别看好似不多,只是倭寇一直骚/扰,他们还会再来的。
前朝为着新式海船的事吵翻天之时,皇后正在椒房殿内与夫人们说话。话题不经意间拐个弯,就说到了捐款的事。
既然都到了椒房殿,夫人们肯定不会拒绝,这个说捐五万两,那个说捐八万两,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捐赠最多,九万五千两,她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是为国为沿海的大事,妾身携唐国公府上下捐出这银子给皇后娘娘,也为海防做一点贡献。”
有这几个夫人带头,想必她们回去后,盛京城其他夫人也会陆陆续续跟着捐款,凑起来就不少了。
很有默契的,在捐款多达三百多万两时,朝堂之上的官员们都噤声了,三百多万两不少了,全部用在造船局,让一些官员心抽疼,偏偏这银子本就是打着“为海防”的名头,他们不能另作他用。
“既然沿海一带不平静,那就让造船局得了银子立马造新式海船,朕要见到成果,不要和朕说欠这个材料缺那个原件。”皇帝初俱威严,一番话让大臣们皆俯首应是。
另外,对于捐款多的各府,陛下也都赏赐了东西,再有就是远在羌族地界的文英公主,陛下大手一挥,直接让人赏了好些昂贵的物件。
赏赐快马加鞭送去羌族,倒意外地帮了文英公主一个大忙。
*
既然成了皇子,统一在书原宫住的哥儿们都需要去勤学殿读书,这还不止,一人两个伴读的祖训也要遵从,故而皇后又开始忙着伴读们进宫的事。
每个皇子的伴读都是皇帝钦点的,皇后需要为伴读们准备文房四宝、显示恩宠的四季衣裳等等。
按照长幼序齿,后宫一共有五位皇子,太子是嫡长子,二皇子是舒妃生的宁哥儿,四皇子是崔贵嫔生的铮哥儿,五皇子是柳妃生的铭哥儿,七皇子就是苗嫔生的沛哥儿。
“皇后娘娘,苗嫔闹起来了。”竹清进来,无奈地说道,现在就这麽几个人就整天闹腾,往后还得了?
“怎的了这是?又是与陈嫔吵架了?”皇后打着哈欠问,这几天她忙,连带着整个人都疲惫不堪,眼下乌青都出来了。
“没呢,是殿中省的小太监开库房给伴读们做衣裳,结果发现有几匹布料被虫子咬了,衣料不大够,便只能等上一个月,新料子到了,才能制衣。有一两个伴读就暂且穿旁的衣裳制的料子。为着这事,苗嫔不乐意。因为殿中省说七皇子还小,他的伴读暂时穿其他料子的衣裳就比较省事,伴读们的衣裳等新一批料子进宫了再让绣娘做。”竹清解释,给伴读的衣裳都是特制的衣料,新料子还需要送进宫、登记入库、送去绣园,前前后后花一个月肯定是要的。
殿中省挑软柿子捏,觉得苗嫔身份不够,七皇子是诸位皇子中最不出彩的,便让他受了委屈。
“殿中省越来越过分了,皇子岂是他们能看不起的?”皇后不满。
竹清默然,这事很正常啊,别说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看菜下碟,就说外头的高门大户里,那更加是了,不受宠的哥儿姐儿待遇定是比不上旁人的。
还没等皇后吩咐,忽的就有小宫女来传话,是殿中省首领太监林忠海求见皇后娘娘。
“让他进来罢。”皇后颔首,原以为林忠海又有甚麽拿不准的事要询问,没成想他是来说明料子不够的事。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今儿在勤学殿听闻了七皇子的话,便与殿中省说他的伴读暂且不必制衣,把那几匹料子让给七皇子的伴读。”林忠海说,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当时刚刚下课,先生们还没有走,看了这一出,纷纷夸赞太子殿下爱护兄弟,有宽和容人的雅量。
是一位可堪大任的储君。
皇后心里高兴,问林忠海好些细节,待林忠海走后,她看向竹清,赞道:“太子仁心,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只是他委屈自己,本宫这心还有些难过。”
大概是孩子不论多大,母亲都觉得他还小。皇后看太子也是一样的,哪怕太子再沉稳,她终究会为他操心。
“太子殿下有礼让幼弟的美德,先生们都夸赞的,太子殿下愈发出色,娘娘只管安心。”竹清安抚了她几句。
咸福宫中,苗嫔听闻了太子殿下的善举,她咬了咬唇,对贴身宫女说道:“蕊儿,你说太子这个行为,是真心的麽?”
七皇子的脸面全乎了,她自然不会再说甚麽,只是她去殿中省是想要让这些低贱的太监重视七皇子,目的是敲打敲打他们。可如今,倒是让太子殿下出了风头。
蕊儿劝苗嫔,“主子看开些,真不真心的有何重要?太子殿下不是还派人去了殿中省,让他们好好办妥七皇子的事?左右太子殿下为咱们皇子出了头,这就是好的。”
说句不中听的,原本七皇子不受重视,太子这番行为,还让七皇子多了几分看重,日后殿中省也不敢太过分。
“主子,不若咱们也像崔贵嫔那般,日日去给皇后娘娘送汤汤水水,还有亲手做一些帕子手巾子,也当是孝敬皇后娘娘了。”蕊儿看得明白,那崔贵嫔出身与自家主子相当,当初进府时同为侍妾。
可是崔贵嫔不急不躁,日日去给主母请安,主母有个头晕脑热的,她也是第一个去侍疾的。为着这个,入了东宫,她就成了良娣。
说不准是主母抬举她,所以蕊儿觉得,苗嫔也当学学崔贵嫔,讨好皇后娘娘,日后有幸大封六宫,皇后娘娘记住她的辛苦,也教她当个贵嫔,掌一宫主位。
苗嫔咬唇,“你说这话有道理,只是崔贵嫔已经做过这样的事了,我现在才去,会不会教旁人觉得,我学她?是个讨人厌的把子精?”
把子精就是一直把住人不放,从头到脚学旁人的一种人。
蕊儿说道:“主子,现下七皇子去了书原宫居住,主子不能时时去探望,讨好皇后娘娘,指不定娘娘一高兴,开恩让主子见一见七皇子呢!”
“也是。”苗嫔最终点点头。
同住一个宫的李贵嫔此时也正听着宫女说话,得她信任的嬷嬷大胆地说道:“娘娘去亲近皇后娘娘,也能在陛下跟前露脸,到时候,陛下来咸福宫宠幸娘娘,老天爷开恩,教娘娘怀一个皇子,岂不是美哉。”
不然等明年后年新人入宫,还有自家娘娘甚麽事?
“本宫都这个岁数了。”听见嬷嬷的话,李贵嫔心动了,要是能再有一个孩子,也能解了她的相思之苦,地位也更加稳固。
宫里长夜漫漫,难免寂寞,有个孩子就能打发时间。
“只是本宫都这个岁数了……”李贵嫔犹豫,她终究不年轻了,陛下会喜欢她麽?
“我的娘娘哟,禧嫔与娘娘差不多年纪,不也有了身孕?娘娘比她,也不差哪里去。”嬷嬷说,禧嫔就是从前皇后娘娘的陪嫁,温冬。
后头皇后娘娘特意求陛下,赐了温冬一个封号,让她安心养胎。
可见,得了皇后娘娘的欢心,也不差的。
第074章 竹清得了两个院子
放出一批宫女后, 又另外招进来五十人,这下子,可就有的霜玉姑姑忙了。
只这五十个新宫女,年龄都在十五左右, 心性较之十岁左右的小宫女来说要成熟不少, 遇事也能有胆子处理。
“进了宫, 不可眉高眼低,走路的步子、手势、体态等等都是需要一一学习,通过了霜玉姑姑的认可, 你们才可以分去各个宫里伺候主子。”
“别想着一下子就能去娘娘们的宫里伺候,像你们这样的小宫女,都得慢慢做起来……”
一众小宫女看着台阶上静默的姑姑,皆觉得她很气派,半响, 稀稀拉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奴婢们谨遵姑姑的教诲。”
霜玉姑姑一看,就知道这批人还有得要教,她说, “你先教一教她们走路, 还有让她们不要乱走,宫规甚麽的一定要让她们记得牢牢的。”
“是。”待手底下的人应了, 霜玉姑姑缓步走向门口,方才还板着的脸一下子松了,露出一抹笑意, 问道:“你怎的来了?今儿皇后娘娘吩咐的事情不多?”
竹清收回视线, 笑着扶住霜玉姑姑,“干娘哪儿的话?忙不忙的, 就不能来找干娘了?皇后娘娘开恩,赏了我好些小厨房做的菜,我想着一个人吃没有意思,便带来了,预备着与干娘吃酒。”
“你呀你。”霜玉姑姑心里一阵熨帖,说没有动容是假的。哪怕当初她认竹清当干女儿是有目的的,可是相处下来,那点子算计早已消失,她们两个感情日渐深厚,仿佛真的是母女一般。
旧照是在霜玉姑姑的住处用饭,竹清先给霜玉姑姑夹了她最爱吃的烧鸡翅,随后才给自己夹了一个大鸡腿,她边吃边问道:“干娘,那起子人有没有再来找你?”
“没,自从你当了我干女儿后,宫里那个人就再不敢打探我的消息,那家子害怕你动手,早就搬得远远的,只不过我特意吩咐了老家那边的好友,让她看着点,一定要那家子倒霉。”霜玉姑姑啃着烤鸡翅,美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缝。
“那就好。”竹清点点头。
“对了,你甚麽时候得空?咱们寻个时间,把我两个院子的屋契改成你的名字。”霜玉姑姑说,这也是她之前答应过竹清的。
竹清想了想,说了一个日子。
“那日过后,我又要开始忙了,就不能隔三差五地来找干娘。”竹清叹气,在霜玉姑姑这儿,她还是很轻松惬意,一起吃菜喝酒也快活。
“怎麽?”霜玉姑姑疑惑,“最近没有听说宫里头有大事情需要忙碌?”
像太后寿辰以及万寿节,太后提议她的寿辰不要大办,念着皇帝刚刚登基,这一年的万寿节就规模照旧,按照先帝的来。
“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姜大郎君进京当官,女眷家眷们稍后一个月跟来,皇后娘娘吩咐了我去府上送一些赏赐,也好看一看她们过得如何。”竹清说,再之后就是忙碌两个主子的寿诞,可见有多忙。
“行。”霜玉姑姑表示知道了。
*
二十一这日,霜玉姑姑与竹清出宫办了屋契的转移,只两张薄薄的纸,竹清就多了两个院子。
“盛京城萧条了不少。”走在街边,霜玉姑姑感慨,以往这条街人声鼎沸,往来叫卖的小摊贩数都数不尽,如今却只剩下不敢高声招呼客人的大娘子们。
都是熬着的。
“我这回带你出来,除了办正经事,还有一事。”霜玉姑姑缓慢地说,“暖玉姑姑你认不认得?”
“认得,殿中省里权力不小的姑姑。”竹清说,“怎的,干娘与她很熟麽?”
“熟,只不过往常不常聚,我们结干亲的时候,她也没有来,避嫌呢。”其中似乎有甚麽故事,但是霜玉姑姑却没有细说,她说起此事,“暖玉姑姑也是自梳的,不过她在外头租赁了一个院子,里头养着两个雀儿。”
这里的雀儿是比较隐晦的说法,实际上就是男宠儿。
“啊?”竹清有些惊讶,马上就想到了霜玉姑姑要去干甚麽,“干娘是受人所托,赶两个雀儿出门麽?”
霜玉姑姑很喜欢竹清的机灵劲儿,她不住地点头,“不错,暖玉姑姑说今年多事之秋,沿海又开始打仗,她觉得这两年得低调些,便想着给一些银钱,让两个雀儿离开,再把租赁的院子退了。”
这事不难,两个雀儿本就是做这一行的,没有了暖玉姑姑,再找就是,故而也不拖沓纠缠,很快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退了院子之后,霜玉姑姑又与竹清聊起雀儿,“想养麽?你大了,难免觉得寂寞,养两个消遣,也不是不可以。像暖玉姑姑这般,租一个小的院子,平常得空就出宫来与他们顽上几回,倒也得趣儿。”
霜玉姑姑对这些不批判也不推崇,只不过竹清是她的干女儿,她想着竹清能快活快活,也是好的。
“咳咳咳。”竹清手捂住胸口,说道:“干娘,别说这些。”她的银钱只能花在事业上,怎麽能花在雀儿上?
如此插科打诨了一路,霜玉姑姑很快就回了教司坊,她刚打算问一问另外一个姑姑小宫女们学得如何,那个姑姑就先来寻她了。
“霜玉姑姑,今儿散了之后,有个叫招儿的小宫女问起竹清是谁,又说竹清很像她的堂姐。”
霜玉姑姑眉毛一拧,她是清楚竹清小时候遭遇的,父母先后去了,只留下她一个,偏偏叔伯不喜,伯娘婶婶不爱,还抢占了她父母留下来的东西。
这个叫招儿的小宫女,不会真的与竹清有血缘关系罢?
“你让下边的人都紧着嘴皮,别嚼舌根子,若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生事,阻碍了竹清,看我饶不饶你们。”霜玉姑姑眼神冷下来,心里已经对招儿上了心,预备着明日学规矩的时候,她再好好打量打量她。
*
竹清只在十年前,皇后生产的时候见过姜大夫人一回,这回是第二次,姜大夫人明显老了不少,如今要称呼她为姜家老夫人了。
老夫人面上有皱纹,却不是粗糙的衰老,而是金尊玉贵养着,富气的老,故而竹清瞧着,姜家老夫人多了几分和善。
“竹清姑娘来了。”知道椒房殿的掌事宫女要来,姜家老夫人早已吩咐几位儿媳陪着,又教厨房做一桌子宴席,与竹清吃个饭,在饭桌上好好问一问皇后娘娘的事。
“奴婢怎好劳动府里忙碌?真是罪过。”竹清客气地说,她与姜大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
“这可不是劳动,竹清姑娘是客人,贵客上门,岂有随随便便招待之理?”姜大夫人说,她是皇后娘娘的嫂子,却也不敢托大,竹清是皇后娘娘身边得用看重的姑娘,不是她能够看不起的。
宫女身份如何,也要看她伺候的是谁。
“皇后娘娘身子骨好不好?往常做些甚麽?还有太子殿下,长高了多少,近日学那些书,有没有累着……”上了年纪,姜家老夫人愈发爱絮叨,更别提她问的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心头宝。
“都好,老夫人别急,奴婢一一与你说。”竹清说,在饭桌上,她没吃到多少东西,全在讲话了。
“老夫人,三公子带了几个好友回府,一众公子哥儿正打算给您请个安,过后玩行酒令,您看?”管家走进来禀报。
竹清知道三公子,是姜大夫人的小儿子,嫡幼子总是更受宠的,姜家老夫人一听,就赶忙说道:“快让他们进来。”
五个少年郎齐齐行礼,十五六岁,俱都是身姿风骨初成,个个头戴玉冠、面容俊秀。他们穿的不重样,你紫衣我蓝裳,红袍绣绿枝,玄衫制金爪,打眼一看去,险些晃了眼睛。
“见过老夫人,见过各位夫人。”除去姜三公子,其他四个人皆低头,不敢直面女子面容。
“哟,都是好孩子。”姜家老夫人听孙子介绍他们,都是盛京城里有门户的公子,身份不低,这麽一想,她就笑得更加和蔼可亲,“你们年纪轻轻,别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去罢,去晖哥儿的院里顽,需要甚麽尽管打发了人来问就是,只当是自个家里一样,别拘泥。”
待姜大夫人又附和几句后,晖哥儿就带他们退出去了,姜家老夫人感慨道:“都是好哥儿。”
前程不小的。
自从皇帝换了人做,她们姜家也发达起来了,底下姐儿哥儿们交际的,都是权贵们的孩子,你来我往的,往后哥儿姐儿们的婚事就不用愁了。
“欸晖哥儿,方才老夫人身边的娘子是谁啊?咱们都没有与她见礼,会不会失礼了?”紫衣的哥儿问,像他们这样出来交际,可千万不能失礼,不然女眷们一传,名声就有碍了。
晖哥儿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倒是听闻姑姑今日派人来送赏赐,想必她是姑姑身边的人罢?
只是面上,他没有露出一丝不对,只说道:“既然祖母没有让你们见礼,你们就不必担心了。”这话的意思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根本不是其他府上的夫人,自然不会与他们介绍,让他们不必在意。
“霖哥儿,你愣神做甚?还不快快走,方才闹着要喝酒的不是你?”晖哥儿一转头,发现归义大将军府上的霖哥儿不知何时走神了。
霖哥儿一身玄色衣袍,比起他们高了一个头,此刻低头的模样倒是不像北地男儿,有些肖似南边那些温润有情的哥儿。
“走。”霖哥儿快步,长腿跨几下就跟上了他们。
如此在姜家待了一下午,把姜家走了一遍,竹清这才打道回府。
照旧是先梳洗过后才能去见皇后娘娘,红花争着抢着替她打水,连粗使嬷嬷都比不上她的速度,眼见没有出头,那粗使嬷嬷啐了一口,恨恨地说道:“呸!不知打哪儿来的贱蹄子,也敢与咱们争抢功劳?”
谁不知道竹清姑娘有多得脸?她可是管着椒房殿的所有宫女太监,要是入了她的眼,可谓是飞黄腾达。
“你与她计较啥,她能抢一次,难不成次次都能抢?”有人宽慰她,又低声提醒道:“她是竹清带回来的,说不得与她有亲,咱们还是先观望观望,不急着出头。”
进椒房殿的宫女太监都是不甘于屈居人下的,像她们,使了银子贿赂管事把她们塞进来,也是想着有一份前程,她们若是能讨好竹清,往上升一升,自然是更好的。
“偏她得意。”比红花大一点的小宫女也不满,虽然说红花现在只是一个扫洒的粗使宫女,可是万一她得了好,越过她们,能近身服侍皇后娘娘呢?
一个后来的,居然也能比她们过得好。
只是她们也晓得利害关系,知道万万不能做出甚麽下作之举,故而一时之间,红花倒也过得肆意。
“你不必如此,这些事有粗使嬷嬷去做,何必你来动手?”竹清刚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衣裳,转头就见红花又开始帮她摆凳子。
“竹清姐姐不嫌弃我,我当然要为姐姐做事。”红花狂摇头,就怕竹清不让她做了,她说,“姐姐对我有大恩,我岂能当个没事人?”
若她真的遭了毒手,现在只怕抹了脖子上吊了,哪儿还能在这里忙活?
“行了,你出去罢,我桌上的那一碟子糕点你拿去吃,皇后娘娘赏的,我没有动过。”竹清说,她沐浴不习惯有人看着,倒是其他大宫女,要小宫女帮着擦身子。
“欸,多谢竹清姐姐。”红花不敢乱看,竹清姐姐的房里都是她没有见过的好物件,连随手搭在架子上用来擦手的帕子,都是锦绣的。
桌上有糕点有瓜果,都是殿中省送来小厨房,品像上佳的就挑给皇后娘娘,剩下的由皇后娘娘开口,赏给了竹清。
看竹清姐姐的待遇,红花觉得一些低位妃嫔的日子都比不上她呢。她在心里暗自鼓气,往后好好当差,也做个像竹清一样有本事的宫女。
竹清泡完澡出来,天已经擦黑了,她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饭菜,三菜一汤,也是小厨房做的。
“红花。”竹清一开门就看见了红花,她唤了一声,待红花小跑过来,她就指了指桌上吃剩下的饭菜,说道:“这是我没吃完的,还热乎着,你拿去吃了罢。”
“谢谢竹清姐姐。”红花语气里有一丝哽咽,顾着低头的她没注意到竹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停留,她说,“拿去吃了,你等会儿不是还要扫地?莫要耽误了差事。”
“好。”红花连带着食篮子一起拿走,竹清让她吃完直接拿回小厨房就可以了。
红花端着东西回了大通铺住处,早已吃完晚饭的小宫女们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说话,她们有的捂住了肚子,这是撑的,把红花那一份晚饭也吃了大半,肚子顶得浑圆。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篮子?竹清姐姐给的?”一个宫女诧异地问,见红花点了点头,她就脸色变了变。
她们不敢明面上针对红花,但是像今日这样的委屈,她们暗地里给了不少,只是没想到,红花得了竹清姐姐的脸。
或许,她们得收一收,不能对红花太过分了。
红花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这些宫女给了她眼色瞧,她就自顾自地把饭菜摆好,独自吃了起来。
竹清照例每日去东宫送甜汤,只是刚进东宫,就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被拖走,她被捂住嘴,显眼的是,衣袖湿了半边。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正好在擦手,有小太监拿了一身换下来的衣裳走出去,竹清直觉不太对,问了一句,“奴婢刚才看见了一个人被带走,太子殿下,可是她冒犯了您?”
“嗯,她意图勾引孤。”太子冷冷淡淡地解释,他下巴朝书桌的位置抬了抬,说道:“方才孤在那儿练字,她侍墨的时候没个正形,孤就让人把她带走,送回殿中省重新调教。”
像这样从东宫被退回去的宫女,下场一般不会好到哪里去。勾引太子,罪名不小。
古人早熟,一般人家不计较那麽多,就让十一二岁的哥儿们破了身子,但是讲究一点的人家,都不会让公子哥儿们早早触碰这些事。
尤其是太子。皇后娘娘可是说了,明年开始给太子相看太子妃,挑个三四年,再由太子见过,又走礼甚麽的,大概在太子十六七岁时就能大婚。
“此事竹清姐姐告诉母后,把孤身边的宫女都换成太监,有异心的宫女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太子边吃边说,“孤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耗费心神,就有劳竹清姐姐了。”
“奴婢知道了。”竹清说,她踏着黑暗回到了皇后宫中,就见皇后敷着她做的面膜歪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喝着东西。
待宫女喂完养身的固元汤后,皇后这才问竹清,“琮哥儿还好罢?有没有生病?”
“没。”竹清回了,随后又说起了太子殿下遇见的事,果不其然,皇后震脸突变。
她能容忍陛下的后宫有源源不断的后妃,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她的孩子才十岁出头就被坏了精气。
“那宫女呢?就这样退回殿中省?”皇后怒气冲冲,勾引也不看看是甚麽时候,现在还在国丧期间,若是太子被她勾动了心思,累了名声,该如何是好?
若是太子再大一点,这样的事她也就不管了。
“太子殿下只说她规矩学得不够,毛手毛脚坏了事情,并没有声张其他的。”竹清解释,又说道:“娘娘也明白,太子殿下这是不想与绯色桃情扯上关系,这样的事传出去了,到底于太子殿下名声有阻。”
皇后深呼吸几下,平静下来,“也是,琮哥儿做事向来有分寸,可恨她们一个个的都想攀高枝,明明安分守己好日子不会差了。”
竹清心下叹气,对于一部分小宫女来说,既然日后都是要成亲的,她们更想攀附太子殿下,身份地位一朝更改。
“罢了,琮哥儿说的那个理由挺好的,咱们不用画蛇添足,只是竹清你让教导她的管事嬷嬷不必客气,下了狠手去调教就是了。”皇后说,“至于其他侍奉的宫女,也不必一棒子打死,还是有那等尽心尽力的,忠心的就让人把她们重新分配,至于还有小心思的,也让嬷嬷调教调教。”
“是。”竹清领了差事,着实又忙碌了一段时间,这事做得差不多了之后,又陆陆续续开始跟着皇后忙节庆。
只是今年多事之秋,节庆办得不算十分隆重,颇有几分没滋没味,连吟诗写赋的官员都少了,不过这都不干竹清的事,她只是忙进忙出,安排各项事宜。
不知何时入了冬,寒风平地起,忽的冲脸,忽的刺骨,又不停,夹杂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花,倒几日的功夫,就让盛京城蒙上了一层白霜。
“娘娘,上官氏家的大夫人与姐儿来与您请安了。”竹清撩开门帘,与榻上的皇后说,上官氏家的大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嫂子,以前也经常入宫的,只最近低调了些。
过了两场热热闹闹的礼宴之后,这大夫人才又进宫了。
上官氏家的大夫人还算年轻,她身后跟着一个姐儿,两人与皇后见了礼,坐在了同一边。
“夫人不必客气,这是上官家排行第几的姐儿?本宫似乎从未见过。”皇后问,上官大夫人笑了笑,看向身侧的姐儿,说道:“还不快快见过皇后娘娘。”
那姐儿起身,端端正正行礼,口齿清晰语速缓慢地说道:“上官氏九娘子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是国母,日日忙碌,九娘子得以面见皇后娘娘,是九娘子的荣幸。”
“这是哪儿的话。”皇后脸上笑意深了许多,谁不喜欢听好话?
皇后与上官大夫人聊了好些,最后还赏赐了东西。等上官大夫人离开了椒房殿,她这才喃喃自语地说道:“也不知道她带着九娘子见太后是想做甚,婚事?”
从前上官大夫人都是一个人进宫,这还是她为数不多带姐儿的。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竹清放下油纸伞,与皇后说道:“怕是呢,那九娘子瞧着十二三岁的,正是谈婚事的时候。若是有合适的,让太后娘娘赐婚,岂不是一桩美谈。”
只是这会儿皇后与竹清都没有聊到,上官大夫人是冲着她们来的。
第075章 腊八粥,科查尔动乱
上官氏一族人多, 能叫的上名字的哥儿姐儿们都是主脉的,故而九娘子这样的身份很尊贵,在外头早已被许多人家的夫人们探问过亲事。
太后原本以为,得她疼爱的九娘子日后会嫁给门当户对的哥儿, 没成想, 她这个嫂嫂, 野心竟然这般大。
“这不成。”太后皱眉否决了上官大夫人方才说的话,“九娘子生性活泼,怎麽能在宫里头沉浮?何况, 太子妃岂是咱们能做主的?”
“太后……”上官大夫人唤了一声,“若是九娘子能当上太子妃,那就是正妻,是这大文朝未来国母,又有您护着, 谁敢给她脸色瞧?”
她看向了九娘子,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是她三十多岁时难产生下来的,被她如珠如宝地养了十来年, 如今挑夫婿, 自然是要挑个好的。
难不成放着温润如玉、品行出众的太子不选,选那些只有一张脸皮但是样样不好的混账哥儿麽?
“太子妃岂是那样好当的?”太后说, 她想到了现在的皇后,当初她作太子妃的时候,她给她派了许多差事练手, 有些是一不小心就会踩坑里的。
所幸当时的太子妃聪明机敏, 她身边的人也有本事,这才有惊无险地把差事办妥。
可是九娘子, 以她来看,并不适合深宫,难不成日后她还要敲打九娘子,说让她摆出容人雅量,给陛下广纳后妃麽?到那时,只怕九娘子反而会怨上她这个姑母。
“太后,原先妾身也没有这一想法的,只是与九娘子议亲的两家哥儿,一家才十五六岁,居然已经在房中养了几个解闷的婢女。另外一家倒是没有这般不守规矩,只是我在宴席上见过两回,木头桩子似的,打一下我还嫌手疼,他都不给一点反应,没趣极了。”上官大夫人絮絮叨叨,言语里满是对九娘子的爱护,她是上官氏的夫人,所以许多哥儿都是见过的,早已排除了大部分的人。
好不容易挑到两个身份合适的,居然是如此不堪,思来想去的,忽的觉得尚未选太子妃的太子是一个很好的夫婿人选。
“九娘子当不得太子妃,嫂嫂被爱护之心蒙蔽了双眼,陛下受上官氏辖制,怎麽可能让太子的正妻出自上官氏?”太后说,若果真这样,上官氏可真就一家独大了,说不得,日后的帝王都流着上官氏的血脉。
太后微微叹气,她这个嫂嫂是低娶的,管家教导姐儿很出色,唯独这政事上的敏感度,却是缺了又缺。
九娘子听了这样多,到底是未出阁的姐儿,脖子和脸皮都红透了,眼角挂着泪珠儿,要哭不哭的模样。
“田息嬷嬷,扶九娘子去梳洗,再换一张帕子,去罢。”待九娘子被扶走,太后的话可就没有那麽委婉了,她说道:“嫂嫂瞧瞧,就九娘子这个心性,如何能周全平衡事情?她可以害羞,但是绝对不能哭。”
“嫂嫂今日的话哀家就当没听见,你回去后哄着九娘子,让她别多心,其他的,莫要在她面前提。”太后说,上官大夫人不敢忤逆太后的话,只得点点头,应了。
上官大夫人倒是也有风范,这事不成了,她就与太后谈起别的事来,正是有关明文长公主的。
“听说封赏明文长公主的圣旨一下,盛京城好些人家的哥儿都暗里定下亲事了。”上官大夫人笑着说,当驸马的确不是一个轻松的活,稍微有些心气的哥儿都是不愿意的。
“这又如何,想要挑,总会挑出一个好的。”太后摆摆手,现在在孝期,哪怕背地里定了又如何?明面上没有走礼,这就是不被承认的,陛下看中,再不愿意也要作驸马。
有得臣子们选?
*
入了寒冬,日子一下子就过得快了,临近年关,殿中省要准备给各家的年礼,由皇后过目。
年礼一般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动,遵循往年的礼单就是,故而这事也不麻烦。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很快便到了腊八节,宫中御膳房熬起了一锅一锅的腊八粥。
椒房殿的小厨房内也做了腊八粥,与御膳房的不同,小厨房熬的腊八粥鲜甜可口,重要的是一点都不腻味,竹清连着吃了两碗。
“竹清,你把腊八粥给琮哥儿送一些去,他那儿得了御膳房的腊八粥,那个不好吃。”皇后吩咐,竹清应了,当即就吩咐小宫女装食篮子。
到了东宫,却不止太子殿下一个人,还有几个年青的公子哥儿,有两个竹清也认得,一个是姜家的三公子晖哥儿,一个是那日与晖哥儿一起顽的哥儿,她不知道名字。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竹清一来,几人消了声音,太子问道:“竹清姐姐可是来送腊八粥?赶巧父皇也让勤政殿的小厨房送了一些来,甜滋滋的,孤尝尝母后宫里的味道有何不同。去拿几副碗筷来,让咱们都尝上一尝。”
太子殿下既然这样说,竹清就立马把腊八粥摆好,等碗筷拿上桌,她又一碗一碗地舀好,她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可以食用了。”
约莫很是受用,太子殿下夸了两句,不独是他,一个穿玄色衣袍的哥儿也夸了。
“霖哥儿恁喜欢这粥,不若请太子殿下多匀一些给你?”晖哥儿开玩笑般说,哪知霖哥儿却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在理,太子殿下,我能否再吃第二碗?”
太子殿下抬手,竹清又给霖哥儿盛了第二碗,他吃得极其斯文又很快,不过几口,便喝完了一碗材料扎实的腊八粥。
“小心胀气,都不许吃太多。”太子殿下管着他们,他看向竹清,“劳烦竹清姐姐回去告诉母后,孤很喜欢椒房殿的吃食,今儿打算在东宫设宴,只是小厨房的吃食不合意,还请母后吩咐椒房殿的小厨房,做几样菜式送来。”
“是,太子殿下的话奴婢一定给皇后娘娘带到。”竹清说,看时候不早了,她也就不耽误几个哥儿聊天。
只出了正殿的门之后,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太监与竹清耳语,“太子殿下近日用功,常常看书到半夜,还请姑娘与皇后娘娘说一说,这般熬着身子会垮的。我们这些奴才管不得太子殿下,也只有皇后娘娘,能说上两句,让太子殿下听进去。”
他们可都担心太子殿下坏了身子,这长年累月地熬夜,可怎麽了得?小厨房再如何滋补,也补不回来。
“我知道了,你们也劝着点,说不定哪日太子殿下就听进去了。”竹清说。小太监“欸”了一声,把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小宫女。
小宫女接过伞,遮盖住了风雪,“竹清姐姐小心雨水。”
冬日的雨雪其实不大,只是细丝一般缠人,竹清抱着手炉,说道:“你们先回去罢,有差事的忙差事,没有的回去偷个闲,天气冷,别跟着我走动了。”她是要去霜玉姑姑那儿,只带两个小宫女就够了。
“竹清姐姐,我们不嫌累,跟着姐姐到处走走静一静心也是好的。”有机灵的小太监一口一个姐姐,嘴甜得跟蜜饯一样。
这是讨好竹清呢,可惜竹清摇摇头,御语气不容置喙,“回去罢,要是皇后娘娘吩咐事儿,难不成还要找不到你们人?”
她如此说,这几个宫女太监才不敢多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哟,我瞧瞧这是谁?”在教坊司门口,竹清正巧撞见了雯棉姑姑,她看了看竹清手里的食篮子,说道:“霜玉姑姑有福了,干女儿这般惦记着。只是不知道,我今日有没有口福?”
竹清挽了她的胳膊,哄着她道:“哪儿敢忘了雯棉姑姑的?都是有份儿的。”小厨房做的多,皇后娘娘吩咐人给各家送去,彰显皇室重视。
饶是送了许多出去,小厨房还有很多剩的,所以竹清得的腊八粥也就多,她带来教坊司,一是给霜玉姑姑做脸,二是让教坊司其他姑姑也吃上,拉一份关系。
竹清与雯棉姑姑在房中等了好长时间,霜玉姑姑才正打外头回来,她浑身有些湿,竹清就忙活起来,替她擦拭。
“我以为你今日要去宫外送腊八粥呢,没成想有空来我这儿了。”霜玉姑姑换了一件儿外裳,又看向桌上的粥,说道:“我正好饿了,用个两碗。”
“快来快来,都等着你。”雯棉姑姑替三人舀了粥,她们就不说话,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窗开了一条缝,吹了一些冷风进来,只屋内有炭火,三人一点儿也不觉冷。逐渐呼呼作响的大风与偶然发出噼啪声的炭火带着一股宁静安然的气氛,让吃粥的人有了一股睡意。
“皇后娘娘看重你,怎的没有教你去宫外送粥,领几份赏钱?”霜玉姑姑再次问了这个问题,她以为竹清做错了事,暂且不得皇后娘娘的宠了。
“哎呦干娘,咱们吃菜,也得让旁人喝汤罢?总不能次次都是我去,何况这天一时一个样,您看看,现在又起大风了,可遭罪。”竹清难得孩子气地撇嘴,说道:“您一点儿也不心疼我。”
皇后本是想让她去的,她推拒了,并且点了好些个本分的去送粥、领赏钱。
“我哪儿不心疼你了?当我没说过。”霜玉姑姑搂住了竹清,倒是一时让竹清呆了,霜玉姑姑从未这般感情外露过。
“诶诶诶,我倒是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你们不管我,我可要闹了。”雯棉姑姑是个爱玩笑的,立即就朝着亲亲热热的母女俩哼笑,说道:“早知这般,我今日就不来了。”
“你别闹。”霜玉姑姑扶额,“愈发讨嘴卖痴,走出去也不怕小宫女们笑话你。”
“谁敢?”雯棉姑姑挑眉,“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说笑了,我多喝两碗粥,御膳房做的八宝粥甜腻,喉头都要粘在一起,我只吃了两口就没有吃了。”
待竹清带来的八宝粥喝得差不多了,霜玉姑姑就问雯棉姑姑,“如何?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麽样了?”
“什么事?”竹清问。
雯棉姑姑正擦嘴,闻言回了一句,“关乎你的事。”她见竹清疑惑,就解释起来,“教坊司不是有一个叫招儿的新进宫女?之前霜玉与我说,那招儿似乎是认识你,这样的事总得调查清楚。她要教导新宫女没有空查,便托了我去。”
竹清动作停顿,认识她?不会是亲人之类的罢?
“怎样?”霜玉姑姑问,连竹清也上了心。
“是这样的,那个招儿是西宁县渔家村的,她父母同一个姓,赵。她父亲叫赵二宝,游手好闲的混混一个,她母亲,泼辣大嗓门。她有几个堂姐姐,是她大伯赵大宝生的……”雯棉姑姑慢慢说着,竹清听得入神了。
她母亲就姓赵,这一大家子,正好是她的外家,在原身被叔伯欺负的时候,他们充耳不闻,甚至关起门来,当作没看见。
但凡他们来帮帮她,她也不至于要卖身葬母。
竹清与她们说了这些详细的事情,惹得霜玉姑姑与雯棉姑姑变了脸色,尤其是雯棉姑姑,说话更是偏向竹清,“既如此,都是一家子狼心狗肺的,那招儿也未必是个好的。且见了你,就嚷嚷你像她堂姐,未必不会攀附上你,你这些天要小心。”
一个小娘子,叫甚麽名字不好?哪怕叫枝儿,花儿,也比招儿好。可见在家里就是不受宠的,招儿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耳濡目染,也不会是好笋。
霜玉姑姑连连点头,赞同雯棉姑姑的话,她担忧地拧眉,“是了,新宫女刚刚进宫,不能再退回去,不过我会盯紧她的,要是她敢多说些甚,待她出了教坊司,看她能折腾到哪儿去。”
竹清心暖暖的,她应道:“好,干娘还有雯棉姑姑也别太担心,一个小宫女,翻不出大风浪的。”
说句嚣张的话,她如今是椒房殿的掌事宫女,霜玉姑姑又是管教那招儿的管事嬷嬷,招儿能做甚?
“我也帮你看着,你事情多,可能疏忽了也说不定的。”雯棉姑姑说,她有些疑惑,“不过,你这样能干,但是她却甚麽都不会,真是稀奇。”
竹清垂眸,“医术是我父亲教的,她自然不会,至于调香,也是与我母亲交好的手帕交私底下教我的,她父母是那样的人,我母亲定不会傻傻的提携她们。”
这番话倒是找不出错儿来,当初她也是这样糊弄王妃的,现在用来搪塞雯棉姑姑,自然也没问题。
果然,雯棉姑姑没有说其他,“也是,像那样心肠臭烂的臭东西,你母亲不可劲儿贴补他们,不必想,肯定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女子。”
竹清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说道:“也亏得只是一个招儿,若我父亲那头的人也来了,只怕雯棉姑姑就要累坏了。”
“唉,累倒是不怕,最怕他们连累你。”雯棉姑姑说,到底是血肉亲人。
……
“招儿,你魂不守舍的干甚麽,还不快去把这盆水倒了,左右仔细我与你一顿好嘴巴。”教坊司里站队霜玉姑姑的大宫女说,她看坐在廊道不知道张望些甚麽的招儿,再次喊了一声,“你可听见了?”
招儿眼睛大大的,此刻滴溜溜的转着,一下一下地往霜玉姑姑暂歇的隔间打量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听了大宫女的话,也不在意,胡乱点头应衬着,“知道了知道了。”
大宫女也不怕她不作,只暗自记下招儿这副模样,待有空寻霜玉姑姑一一说明白。
“招儿,你作何这副样子?你知不知道,得罪了荷裳姐姐,日后在教坊司很难过活的。”有与招儿说得上两句的人劝她,“你待会去与荷裳姐姐低声软语几句,教她不要计较。你学规矩又不尽心,不怪荷裳姐姐敲打你。”
“不要。”招儿脆生生地说道,她往后可是要有好前程的!
那竹清与她一个堂姐长得八分相似,说不得就是她的表姐,她有个这样出息的表姐,怕甚麽?
“随你罢。”那人摇摇头,招儿学规矩敷衍了事,也不知怎的,明明刚进宫的时候还认认真真,一点不敢随意。
怎的几日就变成这个样子?
三人聊了好一通,这才各自散了。霜玉姑姑送她们两个出去,竹清刚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小宫女被拉走。
“那个就是招儿,我吩咐过荷裳,让她盯着她的。瞧,方才要不是荷裳让人把她带走,只怕她都能冲进来拉扯你。”霜玉姑姑冷笑,她在教坊司多少年了?一见这情形,不消别人说,就能知道招儿做了甚。
“你不必管,安心做你的差事。”霜玉姑姑说,竹清点点头,也不去管。
*
今年冬日不好过,气温比去年还要低,鹅毛大雪一直不断,皇后捧着手炉子,在正殿接见了前来请安的妃嫔们。
“天愈发冷了,这几日就不必来请安,都窝在宫里猫冬就好,免得在外行走,感染了风寒,倒是难治。”皇后说,她也没有折腾这些后妃的心。
“皇后娘娘体恤,臣妾等不胜欢喜。”所有的妃嫔皆起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都坐罢,上茶。”
舒妃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她先开口说话,“听说太医院开了一叠子风寒咳嗽的单子,诸位姐妹都要保重身子才是。皇后娘娘为后宫操劳,也当保重凤体。”
有了舒妃开头,柳妃也不甘落后,勾着笑脸说道:“臣妾宫里就有几个宫女病了,咳的厉害,臣妾想请皇后娘娘口谕,把她们挪出去,免得传染给妃嫔。”
“可以。”皇后点头,宫女自然比不得妃嫔重要,只是也不能白白让她们让出位置,“一个宫里少了三五个伺候的人并不打紧,且让嬷嬷安排好,待她们病好了,再回来伺候。”
她也不是傻子,走几个,再让柳妃自个挑选宫女?
“臣妾替她们多谢皇后娘娘恩德。”柳妃说罢,就不再言语。
崔贵嫔一改往日的温和平静,在柳妃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问皇后,“娘娘,臣妾今日一早听闻四皇子昨晚发高热,太医虽然开了药,却不大管用。皇后娘娘,臣妾能不能去瞧瞧四皇子?”
四皇子还小,太医开药也不敢下太重的份量,只能摸索着来,所以效果就差了一点点。
“本宫许你去,只是半个时辰就够了,别呆太久。”皇后提醒,后妃不得过多插手皇子们的生活,这是惯例。
饶是短短的半个时辰,也足够让崔贵嫔感激,“是,臣妾定当谨记皇后娘娘的话。”
皇后看向肚子高高隆起的温冬,问道:“禧嫔,你害喜可厉害?都叫你不必来请安了,快要临盆,可千万不能大意。”
“劳皇后娘娘记挂。”禧嫔在宫女的掺扶下朝皇后行礼,坐下后又立即说道:“娘娘仁心,只是臣妾不能仗着您的宠爱日渐生娇。能日日见皇后娘娘,是臣妾的福气。”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她,朝其他人说道:“看看多滑头,本宫只说一句,她就能嘴快伶俐地说出几句。”
这话饱含亲近的意味,其他妃嫔自不会说禧嫔的不是,皇后又说道:“本宫不缺你一个伺候,你只管养好身子,日后母子平安,替陛下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这才是你的福气。”
很现实,如果禧嫔生了一个公主,她虽然也能晋位成为贵嫔,但是公主终究要嫁出去,也不能给她撑腰。
若是一个皇子,那就不同了。
禧嫔显然也知道利害关系,郑重地点头,“是,臣妾定然小心。”她知道这个孩子能平安到现在,是受了皇后娘娘的保护,所以她肯定会听皇后的话。
“这就好。”皇后说,她看见进来的竹清脸色凝重,便打发妃嫔们离开,“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罢,宫里若是有甚麽缺的少的,打发人与本宫说。”
“臣妾告退。”妃嫔们由舒妃带头出去了。
“怎的了?”皇后问。
“娘娘,不好了,科查尔发生了动乱,三部的首领把羌王给杀了,现下科查尔乱成一团。”竹清三言两语说明白。
羌族分成几十个部落,实力最强的是以游牧为生的一部二部,弱一点的部落则是靠海为生,科查尔是羌族的一个地方,正是一部冬季扎根的地方。
文英公主嫁的,恰是那羌族的王。
第076章 她成了一头真正的鹰
“怎会这样?那文英公主呢?”皇后面露惊诧与担忧, 文英公主才嫁过去不到一年,竟然就发生这样的事,那她怎麽办?
“据说文英公主联合一部二部以及其他一些小部落的首领勉强压制住了三部带领的人,如今正在焦灼, 结果尚不明朗。不过陛下已经下令, 出兵协助。”竹清说, 至于是不是协助,目的尤未可知。
但是有一事可以确定,文英公主的处境不容乐观, 她一个嫁过去的王后,本身就艰难,谁会服她?
“多事之秋,对了,一部二部怎麽会听文英公主的话?”皇后不解, 羌族的传统是父死子继,兄死弟继。像已经死去的王,他还没有子嗣,就是由弟弟继承王位, 连同王后, 都一并被继承。
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听文英公主的。
“是文英公主有了身孕, 而且大祭司说她肚里的是个男孩。这还不止,羌王底下的四个弟弟,也全部被暗杀, 中毒的中毒, 割喉的割喉,没了可以主持大局的储王, 所以他们都暂时认可了文英公主。”竹清也觉得这个机会来得刚刚好,羌王死了,四个储王又没了。
这下子文英公主与肚子里的孩子就变得重要起来,羌族一时半会也不能对她怎麽样。
“这麽巧?”皇后皱眉说道,在这内里是否有一些她们不得而知的内幕。只是不管如何,她都希望文英公主过得好好的,嫁出去的公主很难迎回来。
此时遥远的科查尔动乱尚且没有平息,文英公主在青黛的掺扶下坐下,另一个贴身侍女端来安胎药,“公主喝了罢,凝神静气固本培元的。”
“好。”文英公主也不需要她们伺候,直接端起碗一饮而尽。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害怕甚麽。
“拿下去罢,你们都出去,我静一静。”文英公主吩咐,两个侍女对视一眼,但是并没有劝说,而是听从文英公主的话,出去在门口守着了。
科查尔很冷,但还不至于让文英公主冷得手发抖,她是在恐惧,后知后觉的恐惧。
羌王死了是她有所预料的,剩下的三个王储也一一被羌族的人暗害。在他们死了不久,她出于本能,把剩下的一个的储王也解决掉了。
毫不留情。
头一回,她亲眼见着一个人在她面前痛苦地死去。那是最小的储王,也是一直以来对她出言不逊,想让她陪他的恶心下贱之人。
“没关系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文英公主以极其微小的声音喃喃自语,在这顶看不见明亮烛光的帐篷里,她完成了一次蜕变,眼神逐渐锐利,染上了血腥以及对权力的渴望。
她变了。
就像从牢笼中挣脱出来的家鹰,爪子第一次染上鲜血,慢慢恢复她应有的能力。
在科查尔这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鹰。
*
皇帝封笔之后,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教导太子,只是教导着他就发现,面对太子,他有些无力。
“今日的考教就到此结束,你先回去罢,朕还有别的事。”皇帝说。太子站在下边,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只声音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儿臣告退。”
皇帝在宫里瞎逛,心里莫名有一股火气散不去,待看见了皇子们住的宫殿之后,他这才吩咐御撵停下,径直走了进去。
大一点的皇子,例如舒妃的二皇子,崔贵嫔的四皇子,就在温书。而像小一点的皇子,尚未懂事的五皇子,就在打雪仗堆雪人。
“儿臣参见父皇。”五皇子跪下,其他在殿中的皇子们也急急忙忙出来,一溜儿地跪伏。
“都起来罢。”皇帝抬手,又询问了他们的功课,在他们当中,五皇子懵懵懂懂,却着实让皇帝好生喜爱。
这才像个孩子。
“想不想吃勤政殿的菜?”皇帝问五皇子,一听有好吃的,五皇子眼睛瞬间亮了,“父皇,儿臣想吃!”
“走。”皇帝牵了五皇子的手,又抱着他上了御撵,似乎一时之间,皇帝成了一位好父亲。
在椒房殿内的皇后听闻了此事,翘起的嘴角微微拉平,却依旧打发人去给皇帝送汤汤水水,这是惯了的。
“琮哥儿才从勤政殿出来,他后脚就去了书原宫,还把五皇子带回勤政殿,教旁人怎麽看琮哥儿?”皇后厌烦皇帝,明明她的琮哥儿聪慧,合该好好教导。
竹清没说话,仍由皇后发牢骚,所幸皇后也不会大动干戈,一次两次抬举而已,琮哥儿可是告祭过祖宗的储君,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废了。
宫中到处都挂上了红艳艳的宫灯,有些走马灯还镶嵌了玉石,看着就精致富贵。椒房殿内挂的不纯粹是红色的灯笼,还有一些颜色搭配清新的小灯笼。
竹清正指挥小太监把一个被风吹坏的灯笼拿下来,再换上新的,身后击掌声响起,她转身跪地,说道:“奴婢参见陛下。”
皇帝大步流星地越过所有宫人,进了椒房殿,很快,里头也隐隐约约响起皇后问安的话语。
“快点挂好,菊儿,你看着点,还有那边两个也要拿下来。”竹清低声吩咐完,就起身去小厨房安排糕点。
“竹清姑娘。”曾妈妈迎上前,老脸笑得可欢乐,她问竹清,“可是有甚麽需要?姑娘只打发人来问就是了,何必自个过来一趟,小心风雪伤身子。”
廊道会被斜斜的风雪扫到,走在上边的人也不能幸免,通常走几步就会湿衣裳,故而冬日里,管事的嬷嬷姑姑们都不爱动弹,有事也只是教下边的人去做。
但是曾妈妈不是这样的人,竹清也不是。
“陛下在正殿,伺候的人都出来了。”竹清说,像这样的情况,她自然不可能进去,便来小厨房忙活一下。
“欸。”曾妈妈懂了,又听竹清说道:“陛下今个在椒房殿用膳,我说的菜式你可都要记住了。肉菜要槽鸭片,福鼎鸡肉片,鹌鹑烩火腿,白炸小鸡子,清炙鹿肉,烤炙羊羔子……”
肉菜十个,素菜三个,糕点瓜果五碟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够了。
“我都记住了。”曾妈妈说罢,又吩咐小厨房的厨娘端来一碗羹汤,“这是昨个的老文火鸡熬的羹汤,竹清姑娘快些尝尝好不好喝。”
一般小厨房里当天剩下的菜与羹汤,厨娘们会在第二日废物利用,吃进肚子里。皇后也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当作隐形的福利了。
“好喝。”竹清慢慢喝着,小厨房里本就暖和,加上温热的汤羹下肚,她瞬间就发热,出了汗。
别看隔夜,但是现在天气冷,这鸡汤汤底跟现熬的也没有区别了。
待喝罢,就有一个小宫女来寻竹清,“竹清姐姐,菊儿姐姐让你快些去门口候着呢,只怕娘娘要唤你进去了。”
“我这就去。”竹清回了正殿,菊儿早已在这儿了,见了她,还笑了笑。
“竹清。”不多时,皇后唤人。
待吃过晚膳,皇帝并没有留宿椒房殿,而是回了勤政殿,竹清见御驾走了,才有机会问皇后娘娘方才与陛下聊了甚。
“是关于敏姐儿的。”皇后微微叹息,又说起皇帝给明文长公主挑了夫婿,只是皇后认识那个哥儿,除了相貌能看之外,学识不大行,其他方面马马虎虎。
竹清疑惑,“怎的挑了他?”
“本宫之前给敏姐儿挑的,竟是一个也不成了。”皇后想到皇帝的态度,就知道这事已经不可更改,她说,“陛下说的一句话在理,驸马麽,学识不出众没关系,有一张好脸一身好气度,能服侍好公主就可以了。”
这就是天家,皇帝以上位者的角度来看所有哥儿,太过傲气的不行,只怕结成怨侣;没好脸皮的也不成,影响公主孩子的相貌;学识出众能入朝为官的也排除……
这般挑拣下来,才选到了安国公府的嫡幼子。
于身份地位,够了,于样貌品相,也足。
“罢了,陛下说的在理,现下边关动乱,本宫怕敏姐儿像文英公主一般去和亲,遭罪。安国公府嫡幼子也不差,与他成亲,至少敏姐儿能留在京都,本宫也能时常看见。”皇后这般说,又嘱咐道:“你明儿让敏姐儿到本宫这来一趟,本宫与她露个口风。”
明文长公主现在住在自己的宫殿,日日插花绣帕子,尚且在孝期,也不敢设宴请贵小姐们去顽。同时,她也知道皇后忙碌,便少去打扰。
“欸,奴婢待会儿就去。”竹清说。
*
除夕夜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鹅毛大雪纷飞,使得皇宫只剩下了一两种颜色,宫墙的暗红、随处可见的灯笼的鲜红,除此之外,竟就是打扮出众夺目的后妃们最鲜艳了。
诸位妃子穿戴俱都讲究贵气,由着皇后带头向陛下敬酒,随后舒妃、柳妃……这般下来,每个妃子都喝了一杯,脸颊两边已然红丝蔓延。
倒比雪景还要惹人注目。
翻过了年,似乎一切晦气都消失不见,小型的宴席逐渐多起来,连带着喜气,也逐渐出现在众人脸上——不再是一脸丧气。
一盆盆血水从侧殿捧出来,皇后问稳婆,“禧嫔身子如何?胎位正不正?有没有力气?”
“启禀皇后娘娘,禧嫔身子骨好,胎位也正,因着方才没有泄多少力气,故而现下血色很好。”稳婆回答。
除了皇后,其他妃嫔也来了。
舒妃说了吉祥话,“禧嫔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定会平安诞下皇子,皇后娘娘莫急,稳婆都说好着呢。”
话是这样说,只是女子生产,没个定数。
头一胎生的慢,过了一个时辰,依旧不见好消息,皇后吩咐妃嫔们先回去,不必在这里候着。
舒妃却摇了摇头,“娘娘都劳动凤体等着小皇子,臣妾又有何金贵的?”她的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侧殿若有若无传出哀叫声,又过了半个时辰,厚重的门帘被拉开,一个宫女打伞遮住稳婆,一个使了羊毛被虚虚盖在婴儿头上,稳婆则是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婴儿。
“启禀皇后娘娘,禧嫔生下了一个小皇子,现下禧嫔睡过去了。”稳婆把八皇子抱到皇后跟前,皇后接过,仔细瞧了瞧,“瞧瞧这胎发,生得多浓密,像极了禧嫔,日后都有一头黑发。”
女子好颜色,除了说脸,就是看头发,有些娘子生得美,但是一头秀发枯黄,外形就大打折扣。
“可教人去回禀了陛下?这是个好消息,陛下定高兴。”皇后说,竹清立马回她,“启禀皇后娘娘,方才奴婢已经派人去了,还有,小太监来报,说圣旨已经往储秀宫来了。”
不必多想,肯定是册封禧嫔为贵嫔的圣旨。
“嗯。”皇后低头逗弄着八皇子,见他实在可爱,就亲自替他带上了一条红绳子,寓意锁住魂魄,日后都健健康康。
“奴婢替禧贵嫔还有八皇子多谢皇后娘娘。”禧贵嫔不在此处,她的贴身宫女便开口替她谢恩。
这也是一种脸面。
“好了,就留在这儿罢,别抱来抱去的,仔细感染了风寒,小孩子可经不得这般折腾。”皇后说,就像崔贵嫔的四皇子,前段时间断断续续烧了十来天,如今身子还是虚。
“再有,储秀宫上下伺候的宫女太监各赏三个月月例,稳婆以及禧贵嫔的贴身宫女,各赏半年月例。”她说罢,又叮嘱禧贵嫔坐稳月子再搬进正殿,不着急的。
当初她分配宫殿就想好了,禧嫔住在东侧殿,西侧殿先不住人,等她生下孩子,名正言顺搬进正殿,然后等新秀女进宫,再往她的储秀宫安排人。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一众伺候的人皆面露喜色,主位娘娘有了倚仗,她们又得了赏赐,这是再好不过了。
“都回去,别扰了禧贵嫔。”皇后带头往外走。
八皇子在储秀宫养到两岁,待两岁后,就得搬去书原宫,与其他皇子住一起了。
新年一过,日子就过得极快。
椒房殿内的花圃由花匠精心照顾,在寒冬料峭之时开出了花骨朵,只是因着没有地暖,尚且不知花骨朵有多少能绽放。
却说因着新的一年,宫中的姑姑嬷嬷们也跟着欢喜,在住处里头顽叶子戏,时不时地喝着两口温酒,好不快活。
只被指使做活计的宫女们就不大高兴了,她们无处宣泄,便只能在屋里做些刺绣,把银针狠狠戳在布料上,活像戳在压榨她们的嬷嬷身上。
“老是欺负咱们,皇后娘娘都下令所有的宫女另得一套冬装以作赏赐,偏偏绣园嬷嬷私底下昧了布料,给咱们的薄了不少……”
“你可小点声,霜玉姑姑不是替咱们出头去了麽?左右这几日就能解决,待会儿发牢骚被姑姑们听见了,会罚咱们的。”
“我说的是实话,绣园的嬷嬷就是坏心。”话是这样说,到底消了声音,她看向坐在一旁不知道发甚麽呆的招儿,问道:“你这是怎的了?一天天的不在神儿。”
“你们说,竹清姐姐怎的这些天都不来教坊司了?”招儿脖子使劲儿往前伸,就想着能看见某个身影。
“你在想甚麽呢?竹清姐姐忙,来见霜玉姑姑也是少数的,可能一个月都不来几回。你想巴结竹清姐姐?甭想了,其他人也想的,都没有哪个能得竹清姐姐青眼。”
是麽?招儿很想去找竹清,可是宫规在这里,她不可能瞎跑去椒房殿。
只能叹气,想着下回竹清来,她再去认亲。
*
科查尔动乱逐渐平息,仗着有大文朝的援兵以及肚子里的孩子,文英公主暂时掌握住了一部二部,只是底下的人不大服她,也想着选一位新王出来,一时之间,暗流涌动。
三年国丧期还没过,像狩猎、踏春这样的喜庆事,也都不办了。只在宫里烧香拜佛,就过了。
今年六月初九是竹清的生辰,即将25岁了,也是她自梳的日子。竹清很重视那一天,即便隔着三四个月,也依旧早早准备起来。
有过自梳宴经历的霜玉姑姑与她说道:“花点银子去请绣园的绣娘们替你做一身新衣裳,可别自己做,绣娘们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衣裳体面。”她说着,就去翻衣柜,终于从衣柜里找出一件保养妥当的衣裳,针脚紧密、图案栩栩如生。
“瞧,这就是我当年自梳前,使银子让绣娘做的,她们私底下得空,会接私活。只要银子够,你想要甚麽样的都可以。”霜玉姑姑看着手里的衣裳,眼神逐渐放空,想到了从前年青时的日子。
得意,且鲜活。
“我帮你张罗,这样的大日子,是该把认识的人都请到一起聚一聚,替你高兴高兴。就在我住的那里,摆个两桌完全不是问题……”霜玉姑姑絮絮叨叨,周身环绕着一种慈祥和蔼的气息,倒是与从前竹清第一回见她时有着天壤之别。
“你住在椒房殿,虽然说是一个人住,但是他们来庆贺的人来来往往,总不能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你就在帖子上边写我这里的地儿,菜式你想要哪些?我在御膳房有熟人,能替我们做两桌,有的菜他能帮我们找,有的则是自己准备。”
大部分时候是霜玉姑姑在说,竹清时不时插几句,也就把自梳宴计划得差不多了。
“行了,你回去罢,等会儿皇后娘娘找你。”霜玉姑姑说,虽然过了年节,但是宫里宫外,都还有不少的事宜。
不说远的,就说近日。明儿竹清就要陪明文长公主去宫外,明面上是去广佛寺踏春,实际上是去相看的。
那安国公府的夫人前几日带着嫡幼子入宫见了皇后娘娘,两人商定让两个小辈见一见,去顽一顽。
竹清回到椒房殿时,皇后正拉着明文长公主在说话,“本宫不便出去,便让竹清代我,还有你的奶嬷嬷,也是个精明的,有她们两个看着,本宫很放心。”
“皇后娘娘信任,老奴就是豁出一条性命,也不会让明文长公主吃亏的。”明文长公主的奶嬷嬷连连说,听语气,很是欢喜皇后的看重。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明文长公主。”竹清见礼,站到皇后身后,听着她与明文长公主说话。
“事情还没有成,只是看一看,你也不必讨好安国公府的夫人,只客客气气与她讲两句就行,倒是那哥儿,你得注意他是不是油嘴滑舌,以前是不是经常说这些话,千万别被他哄骗了去。”
“再有就是,那日是好日子,去踏春的夫人不少,你遇见了旁人,落落大方即可,哪怕旁边站着安国公府的夫人还有她的儿子,你也不必害羞,很正常的相看。”
苦口婆心说完这些,皇后喝了几口茶水,又说道:“没有意外,你的夫婿就是他了,一眨眼,敏姐儿你都要嫁人了。”她遥遥记得,敏姐儿被带到正院由她养着的时候,还小小一个,面团似的人,睁着两只大眼睛。
“母后。”明文长公主缱绻地唤了一声,她其实依稀记得生母,但是这么多年了,她的面容早已被皇后所替代。
“这几日,几位皇妹都想凑一起顽,儿臣还不确定要不要应。”明文长公主犹豫,她与几位皇妹其实不算熟悉。
“应罢,她们哪怕有事情求你,也得看你脸色,不必担心惹麻烦。”皇后说,随后明文长公主点头,就是肯了。
*
广佛寺在郊外的一座高山上,桃花始盛开,来踏春的香客络绎不绝,倒构筑了一幅别样的景色图。
明文长公主到的时候,安国公府的夫人以及嫡幼子荀哥儿都已经在十里亭候着了。
“夫人与公子有礼。”明文长公主微微低头,并不直视荀哥儿。
倒是竹清没那个忌讳,站在后边看了好几眼,这荀哥儿长身玉立,面容姣好柔和,不带一丝棱角,并不女气,温和有礼。
这副模样,只一眼,就能迷了许多人去。
“公主赏脸,是我家荀哥儿的福气。”安国公府夫人说,她倒也没有急着让荀哥儿表现,而是与明文长公主并肩,说着这广佛寺的美景之处。
“咱们先去烧香抽签,那广佛寺里头有一高僧,解签文最灵验。随后就是一路上去,上边有一寒潭,不远处就是桃花林了。”安国公府夫人说罢,明文长公主就颔首,“夫人有心了,打探这些,实在是辛苦。”
第077章 太子禁足
得了明文长公主这一句辛苦, 安国公夫人笑容更加灿烂,她看明文长公主可是哪哪都好。荀哥儿是嫡幼子,也是她的心头宝,族里倾尽全力培养嫡长子, 往下就是嫡次子, 对于荀哥儿, 安国公府没有安排,只教他做个闲散富贵人就好。
既然是富贵闲人,配公主正合适, 有了地位,也能反哺安国公府。
“公主小心脚下。”安国公夫人提醒,从十里亭到广佛寺的石阶一共有三百多个,一步步走上去,一不小心就容易摔跤。
今儿是踏春的好日子, 一路上安国公夫人遇见了不少相识的夫人。
到了广佛寺,明文长公主、安国公夫人以及荀哥儿都烧了香摇了签子,竹清则是上前投了香油钱。
那站立在一旁的小和尚说道:“多谢施主。”
安国公夫人摇了一支中签,荀哥儿则是一支上签, 明文长公主最佳, 摇到了上上签。
那解签的大师对明文长公主说道:“施主求姻缘,定能称心如意, 与夫君相敬如宾。”
明文长公主脸颊飞红,眼角余光看了看远离这边的安国公夫人与荀哥儿,虽然知道他们听不见大师的话, 但还是觉得羞涩。
“多谢大师。”明文长公主说。
随后她们又去了寒潭与桃花林, 一眼望去,皆是纷纷扬扬的桃花, 有的飘落到寒潭里,被里头的鱼儿咬了好几口,有的只管往人身上飘,停住不走了。
明文长公主与荀哥儿离了安国公夫人,独自在桃花林走着,多半是明文长公主问,荀哥儿答。
如此走了一遍,明文长公主对荀哥儿大抵了解了,再之后,她们一同吃了广佛寺的素斋。
“恭送明文长公主。”安国公夫人与荀哥儿行礼,目送明文长公主上了马车,随后,荀哥儿与安国公夫人也家去了。
马车上,安国公夫人看着闷闷不乐的荀哥儿,问道:“怎的了?你这副臭脸可别在明文长公主面前摆,不然看我饶不饶你。”
“母亲,你真的舍得我尚公主吗?方才你是不知道,儿子与明文长公主,明明白白的君臣,往后成亲,儿子就得伺候明文长公主。”荀哥儿还没有及冠,想事情大多只凭心意,他也不是不喜欢明文长公主,只是那样的身份,到底让他忧愁。
“到时候,儿子可就是嫁给公主了,您也不心疼心疼我……”荀哥儿一句话逗乐了安国公夫人,她搂着荀哥儿,说道:“我的儿,明文长公主是个好性子的,你日后别不敬她,好好相处着,日子不会差的。”
“至于嫁不嫁的,哪是这样的话?”
荀哥儿活宝似的撅嘴,说道:“那咋不是,要是陛下下旨,在长公主府成婚,那不是明文长公主娶儿子?”
长公主府是人家的地盘。
荀哥儿摸了摸脸,又开始跑偏思绪,他这副脸面好看,可是再好看,也有老去的一天,待到那个时候,明文长公主会不会不喜欢他?
嗯,也有可能现在明文长公主就不喜欢他。荀哥儿胡思乱想着,倒是没有对尚公主很抵触。
到了宫里,皇后又亲自过问了这件事,得知一切都好,而且明文长公主求的签子是上上签,寓意不错,皇后就笑了笑,“本宫的心安了一大半。”
她让明文长公主回去歇息,又教竹清拿来单子,上边记录的都是给明文长公主积攒的嫁妆。
打小就开始攒的,甚麽花瓶儿,瓦盏,夜明珠,字画……该有的都有。
等到陛下下旨,殿中省也会忙碌起来,给明文长公主筹备嫁妆,还有各处的添妆,这样林林总总加起来,婚嫁自然隆重。
“皇后娘娘,不好了。”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说道:“太子在勤政殿惹了陛下不高兴,现下被陛下下旨禁足东宫。”
“甚麽!”皇后倏然站起身,脸色巨变。
东宫,太子正在练字,似乎半分不受影响。
老太监都快要急疯了,在书房里团团转,又低声劝道:“太子殿下哟,咱们不与陛下置气,您乖乖去给陛下认个错好不好?”
太子被禁足,这都是甚麽事!
“孤有何错?”太子冷静自若地反问,他说,“不,孤最大的错误,就是跟陛下说了太多,浪费了孤的时间。”
“哎呦太子殿下可少说两句罢。”老太监看了看门口,那里正站在带刀侍卫,是专门监督太子的。
太子想,他不过是与陛下说广开民智,在民间设立智慧堂,智慧堂里挂着问题,凡是能解决问题的庶民,都得一份赏赐,以及到京都的机会。
民间有许多实用的物件都不曾传入京都,且某些东西换个思路,也许能拥有不一样的用处。
再有,提拔庶民,也许就有来自平民的读书人得了机遇,在他们面前出头,日后有幸步入朝堂,是切切实实效忠皇帝的。这样的人多几个,亦或是十几个,就能慢慢与世家权贵抗衡。
太子不喜出身名门望族的人把握朝堂,像如今的上官氏,他们虽然支持皇帝,但是内里不可能一点私心都没有,况且,外部不平静,若来日沿海的倭寇、草原上的羌族与胡族、南边的混察族都对大文发起进攻,皇帝想要打仗都得经过大臣们的同意。
多憋屈!
书桌上的白纸上逐渐有字,龙飞凤舞的大字彰显着主人的大气,偶尔有几滴墨水滴落,显示着太子内心的不平静。
他还能顺利继位麽?大文朝会不会没落?
他真的对父皇失望了,原以为经过先帝的教导,他与他的想法会一致,可是不曾想,在这样的大好时机里,父皇会选择回避。
这样一来,有些事就不适合明面上去做,倒不如他自己私底下尝试,如果效果拔众,所有好处都落到了他的袋里。
*
头一回,椒房殿送去勤政殿的汤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皇后面无表情,只是双眼含有怒火,她拿起一旁的抱枕揉搓起来,仿佛手下的不是个抱枕,而是某个人。
御前的事没有传出来,皇后也只知道太子惹怒了陛下,却不知道具体原因。
翌日,早朝上有老臣给太子求情,遭到了陛下的训斥。
“太子既然有错,就得罚,朕的命令岂能收回?不可能朝令夕改,不过几日,也不碍事。教他静静心,如此最好。”皇帝说,他想起昨日太子对他说的话就忍不住生气。
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太子才多大?竟然就想到要削弱世家了,甚至侃侃而谈,从智慧堂说到海战,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让人想忽视都难。
可偏偏,他不是皇帝,他是太子。
皇帝看向下边的文武百官,这里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忠心于他,又有多少人是更认可太子的?
“陛下息怒。”大臣们纷纷跪下,皇帝的想法他们能揣摩一二,自然知道他不悦。
从前太子还是皇太孙的时候,能去勤政殿批折子,能去上早朝,拱卫京都的北大军营能来去自如。
可自从他当太子之后,这些待遇都没有了。
皇帝与太子,君主与臣子,父与子。
皇室哪里有父子?
所幸禁足的时间本就不长,太子很快出了东宫,过了这一茬儿,太子一下子沉寂下来,去了勤政殿也只是老老实实地递交功课,旁的是一点也不多说。
到了椒房殿,太子才会感觉到一丝松快,他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与皇后说道:“还是母后这儿的饭菜合口味。”
“那你多吃点。”皇后顾不上自己吃,可劲儿地给太子夹菜,“琮哥儿,你瘦了。”
这是太子禁足几日后,隔了十来日才来椒房殿,皇后只觉得太子消瘦了不少。
“母后不必担心,儿子会好好的。”太子说,他此次来椒房殿,除了让皇后安心之外,还有一事。
“儿子想在安州以商人的名义设立善用馆,出一些问题,能答的上来的就进商人的家做事……”吃完晚膳,太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不能以皇室的名义做,那就以个人的名义。
安州是外祖父长久呆的地方,势力早已渗透其中,故而在安州试点挺安全的。
“如果有官员把消息传回来怎麽办?”皇后问,太子露出一个笑容,“母后不必担心,负责上折子到勤政殿的太监是我的人。”他会阻拦有关这部分折子的,且他的念想想要实现并且有成果,至少得半年。
先帝不是甚麽都没有留给他,效忠于先帝的太监、外放的官员,很大一部分都给了他。
只不过这些人,现在暂且不能出头,不然遭了皇帝的眼,反倒不好。
“你是想我帮你?”皇后低声问太子,既然是在安州,那必然得用到姜家的人脉,太子点头,说道:“是,除了母后,我谁也不信。”
他与母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想他地位稳固的,定是皇后。
“有些事情,需得现在做起,往后才能见到效果,除了选拔民间的能人志士,我还想瞧一瞧新式海船,还有操练海军……”太子一一说着自己的计划,其中的宏图大志似乎只能窥视一角。
皇后很欣慰,她说,“想做甚麽只管去做,你父皇被朝堂的事绊住了脚,是断然不会有那样多心思与时间去办这些事的。”
太子的打算其实很大程度上触碰到了世家权贵的利益,如果他大动干戈去做,不必想,阻碍重重。
“是,所以儿子想要私底下安排人做,不能过于张扬。”太子说,反正慢慢渗入,待到文武百官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已成舟无可更改。
皇后提出一些建议,又细细与太子商讨,如此才定下来了一份可实现的计划。
说完正事,竹清给他们上了消食的山楂茶,太子喝着山楂茶,一下子酸得他皱了皱脸,待他一口气喝完,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样子。
他说,“太后也时常让人送东西去东宫,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衣裳,荷包帕子这些更是不断。”
“太后也是想对你好,压个宝而已,到底与咱们没有任何血缘干系,上官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为你考虑。”皇后说,她每日去给太后请安,两个人面和心不和,都各自有打算。
“对了,先前有一事我一直没有与你说,上官氏的夫人想要把她的女儿嫁给你作太子妃,太后回绝了。”
太子倒真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注意力全在前朝以及边关上,后宫的暗流涌动多半与他无关。
“太后也是为大局考虑。”太子想了想,“上官氏不可能再出一位皇后,陛下不会答应,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而且,上官氏的姐儿据说都是娇养长大,进宫了,定多有不适。”这话倒不是太子自己打听的,他时常与伴读以及一些哥儿讨论功课,闲暇时他们会说到心仪的女子。
倒没有人说上官氏的姐儿,娶回来要哄着,这可不成。
“这错了。从前上官氏势力还没有那麽大时,大姐儿二姐儿那些小娘子还是很温和有礼的,也是上官氏出了一位太后,加之前朝得势,小一点的姐儿就娇气了些。”皇后说,不过他们的哥儿培养得好,姐儿娇宠无妨,左右在家里只得快活十来年。
太子听着,并不言语。
宫中的氛围受影响,像柳妃,因着五皇子受宠,竟也有几分得意了,只是不知,还能得意多久。
*
竹清拿出一匹浮光锦,这是皇后赏赐给她的,她一直放着没有做成衣裳,如今预备着拿去绣园,寻一个绣娘,得空就帮她制一身体面的衣裳。
“竹清姑娘来了,这边请。”绣园嬷嬷赶忙出来迎,见了她手上的东西,就知道她想做甚,不用竹清开口,就先介绍了两位绣娘。
“哟,这是……”竹清问,在她们不远处,正有两个绣娘被带走,都是一双手捆住,嘴巴用白布堵住,显然是做错了事情。
“争权夺利,无视了宫规还有绣园的规矩,这下是压去殿中省,消名。”绣园嬷嬷说,“只是这样一来,绣园其他绣娘的活计就重了许多。”
少了一批宫女,下个月就能补上另外一批,因为下边早有记册,不够人只管去按照花名册上的一个个带回来就是。
但是绣娘不行,没有精细的技艺,不可能入宫当绣娘,所以一时半会的,绣园就得缺两个绣娘。
“那我的衣裳……”竹清食指点了点浮光锦,看着绣园嬷嬷笑了笑。
“欸,竹清姑娘不必担心,你的衣裳保管在约定的时间内制好,半分不出错。”绣园嬷嬷说,这还不止,她又说道:“我观这一匹浮光锦不止能做一身衣裳,还能做一些手帕荷包,亦或是长长的巾子,竹清姑娘可有想要的?我让那绣娘一并做了。”
一整套的才风光不是麽?
“那就按照嬷嬷说的,一并做了,到那日我都带上,到那日嬷嬷也瞧瞧。”竹清说,自梳宴她邀请了绣园的嬷嬷。
“那我可要帮着竹清姑娘盯紧了,万分不能出差错。”
这样客套一番,竹清放下东西与银子就走了,趁有时间,拐个弯去看看霜玉姑姑,只是不巧,霜玉姑姑似乎心情不佳。
“干娘这是怎的了?我方才去教坊司寻你,她们说你回来了,可是有不顺心的地儿?”竹清给霜玉姑姑揉太阳穴,让她放松放松。
“唉。老了还要遭骂。”霜玉姑姑吐出一口气,“柳妃宫里有几个小宫女毛手毛脚,本也不是大事,柳妃偏偏抓住不放,还训斥了教坊司上下一干人无用。”
“我打听到消息,那个宫女压根儿不是差事上不妥,而是卖弄风情,被其他宫女举报她想要攀附陛下。”
五皇子得宠,柳妃便也渐渐嚣张起来,训斥教坊司也敢。
“不止如此,皇后娘娘还派人来传旨意,教坊司上下罚一个月月例。就是方才的事,你去了绣园,可能还没听到消息,我的头都痛了。”霜玉姑姑说,她们能管教小宫女行为举止,难不成还能管她野心大不大麽?
“罢了,不说这个了,没得意思。”霜玉姑姑挥挥手,“你来找我有甚麽事?”
竹清拿出一张单子,递给霜玉姑姑,“这是自梳宴置办的货物,干娘瞧瞧有没有遗漏,若是有,得赶紧着去采买。”
毕竟不能时常出宫,让旁人带进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我看看,你到时候请哪个作你的簪梳人?”霜玉姑姑问,簪梳人就是帮竹清梳妇人头的娘子,得请那些手艺好的梳头娘子。
“干娘可有推荐?”竹清问,霜玉姑姑说了一个名字,竹清就预备着待会儿去找她。
“还有一事,那招儿最近神不思属,我跟殿中省说,要是她考核不通过,就把她留在教坊司呆个一年半载,过后让她去长街扫马桶。”霜玉姑姑很腻味招儿那模样,旁的小宫女都正正经经学规矩,偏偏她不是,三天两头就惹出一点小事。
“唔。”竹清点头,霜玉姑姑又说道:“把她留在教坊司,我能压着她,不至于让她缠着你。要是出了教坊司,就有些难了,我可不想留下这样的人让你为难。”
“干娘对我真好。”竹清说,霜玉姑姑对她是真的没话说了,古代的认干亲不是口头一句话,而是摆过仪式,日后她们就跟亲人一般的。
*
宫里的日子总是枯燥乏味的,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事情,在四月中旬的时候,自梳宴的事宜就安排妥当了。
竹清请了好些人,雯棉姑姑、暖玉姑姑、林忠海、钟公公、绣园的嬷嬷……加起来刚刚好两桌子人。
都是有权柄在手的,也乐意与竹清交好,所以都许诺会带着厚礼来。
六月初八,竹清生辰的前一日,皇后忽然把竹清叫了过去,今儿不是竹清守夜,她原本预备着晚上制香的。
“皇后娘娘寻奴婢?”竹清轻声问道,皇后坐在榻上,一只手搭在矮桌上,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道:“竹清,坐到本宫身边来。”
“欸。”竹清很顺从,“娘娘可是有体己话要与奴婢说?奴婢都听着。”
“竹清,想当年你小小一个就到了本宫身边伺候,如今一眨眼,已经25岁了,本宫也老去,真是岁月不饶人。”皇后感慨,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身边会一直有个人陪着她。
毕竟丫鬟宫女,都是没了一个就有另外一个,左不过是名字不同,其他的没甚麽两样。
但是竹清却是有些不一样的,在模样差不多、性情相似的众多贴身侍女中,她独树一帜,就那般一路立功,随着她到了椒房殿,当了掌事宫女。
“明日本宫会把椒房殿所有的宫女太监集合起来,当众赏赐一些物件给你,还有向他们宣布,你日后就是椒房殿的掌事姑姑。”皇后说罢,笑着拢了拢头发,又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宫还让小厨房做了几道菜,就当是给你的添菜。”
竹清眼睛一亮,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恩赐,连忙说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有了娘娘的赏菜,奴婢定能出个风头。”
虽然两道菜不过味道好一点,但是背后含义不言而喻。
“先别急着谢本宫,这个才是本宫给你的自梳的贺礼。”皇后点了点桌上的纸张,在竹清的疑惑的眼神中,她拿起来那张纸,轻飘飘的,“这是当初你卖身的死契,本宫就当没见过这张纸。”
竹清接过卖身契,仔仔细细看了起来,真的是!
“烧了罢,就当不存在。本宫已经安排好了,以后你就是良籍,将来不想伺候本宫了,随意出宫去,做个营生亦或是寻个干女儿干儿子养老……”
竹清摇了摇头,“哪怕是良籍,奴婢也要伺候皇后娘娘。”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出宫去,一个小娘子在外头过着富裕的日子,无异于小儿抱金过集市。
在宫里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富贵、体面。
皇后火烛推到竹清手边,竹清把卖身契放到火烛上,不一会儿,卖身契就变成一堆灰烬。
“既如此,往后本宫与你,就是雇佣关系。”皇后不怕竹清背刺她,看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的。
“欸。”竹清说,她控制不住地想,如今她已经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了罢?
有皇后的信任,攒到了许多金银,恢复了良籍,单一件拎出来,都能教人嫉妒。
第078章 竹清自梳
六月初九, 天大晴,无风,喜鹊登枝。
竹清的发髻挽成干净利落的妇人髻,替她梳头的娘子打开妆奁, 小心翼翼地捧出里头准备好的一套头面。
头面并不繁丽, 都是不带流苏的珠钗, 带着少许的点翠,那娘子把珠钗戴上去,又调整好位置, 随后与竹清说道:“这首饰真好看,有点翠,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点翠工艺难得,竹清指尖摸上那处,回答道:“正是, 只不过我这是第一次带。”
“已经梳好了,你看看妥不妥当?”梳头娘子问,她眼里满是艳羡。
“好了。”竹清起身,屋内候着的两个小宫女就打开房门。
椒房殿的院中, 乌泱泱地站着好几排宫女太监, 人虽然多,却鸦雀无声, 一个个都像是等待着甚麽。正殿门口,皇后娘娘闭目端坐,直到听见了开门声音, 她才掀开眼皮子, 望向那处。
走出来的人发髻简单,头饰几样但贵气矜贵, 手上的镯子珠串叮叮当当。她穿着一身微微泛光的浮光锦,紫红色的衣裳被她的气度压住,显得相宜。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竹清款款走到皇后娘娘跟前行礼,皇后颔首,“平身罢。”
“是。”竹清转身,面对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她神色平静,听着皇后娘娘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是竹清,想必以前你们都见过了,只是从前她还小,你们心里嘀咕她当不当得事。今日是她25岁的生辰,也是她自梳的日子。本宫在这里与你们说,往后,竹清就是这椒房殿的掌事姑姑,管着椒房殿从上到下的一应事宜,你们不可阳奉阴违,听见了麽?”
一众小宫女小太监整齐划一地说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奴婢/奴才们见过竹清姑姑。”
如此,这仪式就成了。
“这是本宫给你的赏赐。”皇后说,她大可以昨晚就给,不过当着他们的面,给竹清做脸罢了。
“奴婢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给的赏赐很多,像首饰这些都是小玩意,占大头的是房契与田契,二十亩上等田呢!请上一些佃农替她耕作,一年下来,也能收成不少。
这是竹清安身立命的根本。
待仪式结束,竹清就出了椒房殿,她去往霜玉姑姑住的院子,里头正热闹着,三三俩俩的人凑堆说小话,你来我往,声音不算大,一派鲜活的模样。
“哟,瞧瞧这是谁来了?打扮得如此标志,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雯棉姑姑打趣道,她拉着竹清解释道:“你干娘帮你处理贺礼,暂时不得空,这便由我替你把持着。”
“欸。”竹清应了,又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待看见某一个人,她又微微惊喜地问道:“暖玉姑姑,你今儿不是有差事,不打算来了麽?”
“我紧赶慢赶的做完了,又与旁人换了当差的时间。”暖玉姑姑说,“你这样的大日子,我岂能不来?”
竹清与他们说说笑笑,随后又进了内室看他们赠送的贺礼,桌子都摆不下,一个个盒子敞开,晒出来里头价值不菲的物件。
有首饰、古董字画、昂贵的布匹、用于解闷的玉棋盘……简直看不过来了。
“干娘。”竹清唤了一声,又低头拿起玉旗棋子摸了起来,触手生润,“这是谁送的?”
“暖玉姑姑,她听闻你时常与皇后娘娘下棋,就投其所好,送了你这个,让你有得顽。”霜玉姑姑说。
“唔,她真好。”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就预备着用午膳,饭菜都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虽然因着食材不算金贵,味道差一点点,但是依旧是一桌子体面的宴席,更别提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菜式。
众人今日只请了半天假,故而桌上没有酒,竹清以茶代酒,挨个敬了。
胡吃海喝之后,他们散了,只有雯棉姑姑与暖玉姑姑留下来,帮着收拾贺礼。
“这些就放在我这儿,别进进出出地搬,麻烦又惹眼。”霜玉姑姑指了指那些大件,竹清受宠,但也不能把这麽多东西带进椒房殿。
“这棋盘我带回去,还有玉佩以及手串。”玉佩是霜玉姑姑送的,高僧开过光,保平安用的。手串被雯棉姑姑亲自戴在竹清的手上,她说,“这不就直接带回去了?左右都是我送你的,你自己用了更好。”
“好。”竹清与她们又聊了许多,大多数是八卦,譬如哪个小宫女与小太监对食,哪个嬷嬷扣扣搜搜,最喜欢克扣下面人的份例。
“你们两个聊罢,我回去歇着了,下午还有差事。”雯棉姑姑与暖玉姑姑离开了。
“有一事我与你说,那绣园的马嬷嬷与我不是一路人,先前她偷偷昧下教坊司宫女们的衣料,被我一通教训了,只怕她心里不服气,连带着对你也有了意见。”霜玉姑姑说,“你要小心她使坏。”
“干娘不用担心。”竹清知道马嬷嬷,她与今日来参宴的绣园大嬷嬷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仗着有个亲娘在太后宫里伺候,很是嚣张的。
但是她也不差。
“行了,你回去罢,椒房殿的宫女太监们指不定扎堆给你送礼呢,你回去好好受了,日后再给他们回礼就是,千万别推脱不要。这自梳的大日子,不兴往外推辞。”霜玉姑姑叮嘱了好几句,待竹清真的听进去了,她才放人。
如同霜玉姑姑所料,竹清刚回到住处不久,宫女们率先敲门送礼,“竹清姑姑,这是咱们几个凑的,不是甚麽好礼,但是是咱们的一片心意,还请姑姑笑纳。”
小宫女们紧张得很,生怕竹清姑姑不要。
“多谢你们,来,我拿些蜜饯果脯给你们,甜甜嘴。”竹清来者不拒,甭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年长的还是年青的,只要送了,她就笑眯眯地接过来。
待到竹清准备关门,就听见了脚步声,她侧头看去,矮个子的红花正拿了一个荷包走来。
“竹清姑姑。”红花高兴地唤她,又宝贝似的把荷包捧在掌心里,说道:“竹清姑姑,这是我给你做的,祝贺你自梳。只是我没有甚麽好布料,也没有甚麽好手艺。”
她手心里的荷花委实算不得好看,用料也不是鲜艳夺目的,教人没有戴的欲望。
“很不错了,毕竟你没有专门学过刺绣。”竹清拿过荷包,又与红花说了两句,红花这才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她没有想到竹清姑姑真的会要那个荷包,那是她熬了几个夜晚做出来的,其他人不带她一起,她就自己送,待下回有了好东西,又送给竹清姑姑!
竹清收到了许多礼品,她分类好,又把它们一一装进箱笼里,并不打算拿出来用。小宫女们再如何凑钱送礼,终归没有多大的本钱送好东西,都是寻常之物。
*
六月中下旬,皇帝为明文长公主赐婚了,命她明年与安国公府的嫡幼子荀哥儿成婚。圣旨一下,明文长公主忽的就紧张惆怅起来,她当小娘子的自由时光不多了。
“去安国公府参加宴席?”皇后问,见明文长公主羞涩的低头,她就点点头,应允了,“既然你想要去散散心,那便去罢。这样也好,提前与安国公府的女眷们认个脸,不至于快要成婚了还一无所知。”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带了五皇子去勤政殿,还说这些天让五皇子留宿勤政殿。”竹清急匆匆走进来,一开口就是不得了的消息。
“甚麽?父皇他……”明文长公主震惊,她吸气,“父皇这般宠爱抬举五皇子麽?”太子都没有这样的殊荣能留宿勤政殿,而五皇子,居然受宠到这个地步。
皇后明显更加沉得住气,她微微讥笑,道:“这还少麽?亲自过问五皇子的衣食住行,又时常赐五皇子各色各样的菜式,只要他想要的,大多都会答应。”
皇帝宠爱五皇子,冷落了太子,以为旁人没有眼睛看不出来?亦或者是,他就是想要让其他人看出来!
“呵。”皇后意味不明地冷笑,明文长公主在一旁,思绪万千,嘴角蠕动几下后,终究忍不住,与皇后说道:“母后,咱们可是要想想法子,若是那五皇子一直受宠,那琮哥儿……”谁也不能保证皇帝不会昏聩,万一过个十来年,五皇子大了,皇帝的心偏移,想要让五皇子当太子可怎麽好?
明文长公主很清楚,她能有如今的好日子,是因着母亲是皇后,嫡亲弟弟是太子,可如果来日皇位上的人不是琮哥儿,她的荣耀,也就到头了。
“母后,咱们断不能让他有机会。”明文长公主说,她看向皇后,说道:“母后,您怎麽看?”
皇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玉如意,冷笑着说道:“太子之位是我琮哥儿的,将来那个位置也是,旁人不可能沾染。”
她不屑于对几岁的孩子出手,如此,便只能解决另外一个人。
如果来日储君地位不稳,皇帝想要废太子,那麽她便只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弑君。
“陛下啊陛下……”皇后喃喃自语,您最好不要有废太子的念头,不然她的手,就要染血了!
“竹清,你去东宫告诉琮哥儿,让他晚上来椒房殿用膳,还有敏姐儿你,今晚就不用回去了,留在这儿,我有话与你还有琮哥儿说。”皇后说,皇帝的举动让她不得不改变想法,或许,早日谋算才是道理。
“欸,奴婢现在就去。”竹清说。
“皇后娘娘,陛下去了柳妃宫里。”有小宫女说,“今儿陛下翻了柳妃的牌子。”
“你下去。”皇后吩咐,待小宫女悄无声息退出去后,皇后才忽然与明文长公主说道:“敏姐儿,不要相信自己的夫君会有真心。”
从前的海誓山盟皆算不得数,唯有权力才能恒久。
“敏姐儿知道了。”明文长公主低声说,她知道皇后心情不佳,便把脸贴在她的手上,说道:“母后,敏姐儿与琮哥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母后也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皇后抬手摸着明文长公主的脸,眼神却愈发冷凝,她会保护在自己的孩子们,不会让他们的地位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晚膳时分,皇后、太子以及明文长公主刚落座,就又听说皇帝赏赐了柳妃,流水似的东西一件件送进她的宫中,一时间,柳妃宠冠后宫,成了皇后底下的第一人。
后宫中消息传得快,不到半个时辰,上下都知道了柳妃盛宠。
“娘娘,明日请安,只怕柳妃又要得意了。”舒妃的贴身宫女端来一碟子话梅,看舒妃在绣肚兜,她也就静默了。
“本宫知道你在担心甚麽,可是陛下是不可能马上晋封柳妃为贵妃的,顶多赐她一个封号。再则,她还能越过皇后娘娘麽?”舒妃淡淡地说道,柳妃与五皇子得宠,最急的不是她,而是皇后与太子,不过现在才哪到哪?
一点点赏赐而已,又不是要培养五皇子了,皇后也不会立马出手,但是总归她开始提防起来,并且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会以甚麽样的法子替琮哥儿守住他的太子之位?
贴身宫女有些想不明白,问舒妃,“娘娘,您说陛下为何喜欢五皇子?论聪慧有礼,当属太子殿下,若论斯文腹有诗书气自华,当论咱们的二皇子,若论机灵,非崔贵嫔生的四皇子莫属。那柳妃的五皇子个个不占,怎的得了陛下的喜爱?”
“活泼,不知事。”舒妃说,看贴身宫女不解的眼神,她说,“主意太多的人总是会被忌惮的。”
像五皇子天真不喑世事,岂不是刚刚好满足陛下想要做一个慈父的心思?只是可惜,只怕再这样下去,皇后与太子可不会束手旁观。
陛下想要打压太子,恐怕会适得其反,太子不是一个不还手的人,陛下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些睡罢,明日还得看大戏呢,柳妃与皇后娘娘的戏。”舒妃说,她很想知道,有了陛下的支持,柳妃能做到甚麽程度?
凭着柳妃的脑子,真的能与皇后抗衡吗?
椒房殿。
“多吃点,你日日上学,只怕累的慌。还有敏姐儿,终于尘埃落定,定下来了夫婿,该是贺一贺的。”皇后坐在正中间,左边是琮哥儿,右边是敏姐儿。
太子说道:“谢母后关心,母后也要注意身子,若是有不长眼的人敢给您脸色瞧,您只管与儿臣说,儿臣去解决。”
接触政事几年,太子早已经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对于某些绊脚石,他会动手解决。
“母后不需要你做甚麽,五皇子还小,且也不是日日与我相见,至于柳妃——”皇后缓了缓,说道:“她胸无大志,一心只知道要好看的衣裳首饰,哪怕口出狂言,也不过是几句话,对于我来说不痛不痒的,听听也就过去了。”
“要是她不守规矩,过分了,我就以中宫之主的身份罚一罚她,陛下难不成还能因着这个训斥我麽?”皇后不在乎柳妃,倒是与太子说起来了安州善用馆已经开办妥当了,接下来就等着看效果即可。
明文长公主也听过一耳朵善用馆,筹备的时候她还出了几百两银子。
“除了善用馆,还有儿臣想要得到武将们的支持。”太子说,教导他骑射的两个大将军都只是做到了老师该做的事,至于其他的,他们却不会应允太子。
“威德大将军忠心存疑,归义大将军则是表面上吊儿郎当,实际上不掺和这些朝堂之事。”归义大将军是保皇派,皇帝是谁,他就忠心谁,换句话说,现在的储君还不能让他发自内心地俯首称臣。
“我记得归义大将军有几个儿子,貌似有他的风姿,以后打仗应该也是几个好将军。”皇后说,她略微遗憾地说道:“可惜不能联姻。”
他的儿子站队,他就离不远了。
“母后不必担心,他虽然不站儿臣,但是他能与威德大将军抗衡,这就够了。”太子说,他调查威德大将军很久,一些蛛丝马迹已经明显起来,他的好皇叔,一直贼心不死。
明面上风流浪荡,不问朝堂的事,内里却手段不断,对皇位的觊觎不曾少。
“平衡之道,是皇祖父教给儿臣的。”太子似乎有一瞬间的失落,复又打起精神来,与皇后以及明文长公主说道:“儿臣今日见到了一封折子,是文英公主呈上来的。科查尔又要动乱了,她请求父皇下令出兵,协助她平乱。”
“文英公主不是有了身孕麽?五六个月了罢?她还能处理这些事麽?”明文长公主惊讶,太子点头,“她能!科查尔现在已经在她的掌握中,一部二部也尽归于她,唯有三部以及七部八部,不肯认她,焦灼了许久。”
“她不打算继续等了,应该是想借力,一把平定,只是没了三部这个威胁,一部二部的人真的没有想法吗?”皇后说,只可惜她不曾在局中,所以想象不出来情况到底如何。
“竹清,去本宫库房找一些金银,在漠州换成药材、粮食、布匹,然后以本宫的名义给文英公主送去。她收拢人心需要用到这些东西,还有金银也留一些给她,等她自己安排。”皇后说,如果文英公主真的有能力掌握羌族,那她必定下注,说不定以后能为她自己拉一个强力盟友。
“欸。”竹清说,皇后的库房都是她管着,钥匙一天到晚别在腰带上,她转过脚步,去了库房那边。
“竹清姑姑好。”守着的一个小宫女打着盹儿,她原本迷迷瞪瞪的,一见到竹清那张脸,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慌慌张张地问道:“竹清姑姑,您可是有甚麽事情?”
近日皇后娘娘吩咐要把库房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擦洗,所以库房派了两个小宫女守着,只是这会儿,另外一个小宫女不见了。
竹清想了想今日值班的人,问她,“青雨呢?去哪儿了?”
“回竹清姑姑的话,青雨肚子疼,去、去更衣了。”小宫女磕磕绊绊地说,明显不常说谎话,小脸白了又白,说出口的措辞无力。
“是吗?”竹清看向身后的菊儿,说道:“你去找找她,到底在不在更衣。”更衣就是上厕所,但是她一刻钟之前漏眼瞧了瞧,青雨那时也不在。
“欸。”菊儿屈了屈膝盖,那小宫女更加慌张了,低着头搅着手,衣摆被她揉皱。
侧边响起来了两个脚步声,竹清没有去看,下一秒,菊儿就说道:“竹清姑姑,我在茶水间找到了青雨,她在吃茶尝糕点,并不是去了更衣。”
青雨跟着菊儿身后,见此情形还有甚麽不知道的,不过她第一个反应不是认错,而是暼了守门的宫女一眼,很生气的模样。
“我问你话呢,你左右往哪里看?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由得着你随意敷衍?”竹清喝骂青雨,她要是认个错,这事也就轻拿轻放,可是她这个样子,不给个教训是不行的。
“青雨这三日去扫廊道,与红花换个差事,教红花来这里守着。”竹清说,这点子权力,她还是有的。
“竹清姑姑!”青雨猛然抬起头,宫女之间也是有攀比的,她因着在小厨房有个亲娘,所以平常在三等宫女里头是拔尖的那一个。
要是让她们知道她去扫廊道,不出半日,脸就丢尽了。她不想去,可是竹清姑姑没有说话,而是严肃着脸庞,那双眼神像烛火一般明亮,只一眼,就让她乖乖听话。
“是,青雨知道了,会听竹清姑姑的命令。”青雨垂头丧气的,菊儿也说道:“竹清姑姑,我会把这件事告知红花,您不必担心。”
“嗯。”竹清点头,不再看青雨,她解下钥匙,打开了库房。里面一部分物件才擦过,正鲜亮干净着,她便把手放上去摸了摸,又拿出库房单子仔仔细细看起来。
“纸与笔。”竹清吩咐,菊儿拿出库房存放着的笔墨纸砚,又在桌面上摆好。竹清坐下,一边对照单子一边写字,她写下来的就是要赏赐给文英公主的物件。
“竹清姑姑仔细手疼眼睛累,不若我替您写?您只管说给我听,我一字不差一字不错地写给您看。”菊儿不肯放过一个表现的机会。
竹清应允了,让她坐到旁边。
第079章 选秀
第二日一早, 就有皇帝的口谕传来,柳妃赐封号昭,日后她就是昭妃了。
因着有了封号,昭妃来请安的时候穿戴十分隆重, 不但把舒妃压了过去, 甚至隐隐有些与皇后别苗头的意思。
“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众妃齐齐起身向皇后娘娘行礼,待皇后娘娘让平身,昭妃率先坐下。
“竹清, 上茶。”皇后说罢,看向昭妃,“妹妹有喜事,难怪今日格外光彩照人,与往日有所不同。”
昭妃面露得意, 她自个也想不到陛下如此钟爱于她,不仅让她的皇子在勤政殿小住几日,还给她拟了一个寓意深远的封号,昭, 这不比舒字要好?
舒妃看昭妃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甚麽, 故而先开口,“还未贺妹妹的喜事, 不知妹妹打不打算摆宴席?也好让咱们热闹热闹。”
“自是要的。”昭妃扫了舒妃一眼,不满她做主,“皇后娘娘, 臣妾想着三日后在清凉殿请个外头的戏班子回来, 让诸位姐妹都能顽闹一番,可好?”
“外头的戏班子?”皇后挑眉, 问她,“宫中不是有伶人戏子麽?何必舍近求远,巴巴儿地去到宫外寻?”
“宫里头的戏臣妾都看腻了,不若去寻些新鲜的,也好让咱们都瞧瞧外头的戏变得如何了。”昭妃这麽说,皇后想着到底不是甚麽大事,也就应了她。
皇帝现在宠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抬举她制衡自个,皇后现在暂时不会与昭妃起争执,顺着她哄着她,待捧她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看是她先忍不住,还是皇帝先忍不住。
呵。
“也罢,此事交给殿中省去办。”皇后吩咐,自有人去与殿中省说,只是这样一来,殿中省的人背地里就开始埋怨昭妃多事,他们无缘无故多了一桩事要办,偏偏又没有赏钱。
椒房殿来告知此事的姑姑走了后,有个老太监与林忠海抱怨,“且看昭妃那样,办好了不一定有银钱拿,办得不好了让她不虞或者跌份儿了,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林忠海安抚他,“只管去办罢,你还能与主子掰扯?只尽心办妥当,也就是了。要是咱们没有错,皇后娘娘难不成还能容她罚咱们?”
“也是,那我便去了。”老太监知道事情无可更改,便忙碌起来。
待到三日后,皇后带着人到了清凉殿,其余妃嫔以及公主们早已等候多时,见皇后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待皇后叫起,昭妃就接过戏折子递给皇后,“请皇后娘娘先点戏,这个戏班子在盛京城都有名儿的,戏折子上面的戏都是他们叫好叫座的。”
“嗯。”皇后点了几出,又让昭妃点。
不多时,就开演了。
今日恰好是一个月一次的罢学日,皇子们不必去勤学殿读书,故而昭妃把几个皇子也请来了,正与公主们坐在皇后娘娘后头。
只是太子不在,昭妃就与皇后说道:“难怪太子殿下出众,臣妾使了人去东宫请太子殿下,殿下说温习功课,真是教诸位皇子自愧不如。”
你说五皇子自愧不如就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随便自己说,但是怎的拉扯上其他的皇子?这不是挑事麽?
“昭妃这是哪儿的话?皇子们每日去勤学殿,风雨无阻的,累了一个月,难不罢学日还不能快活快活麽?太子是储君,他不肯放松自个,本宫倒还安心。”皇后说,舒妃头一个说道:“是极是极,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有道理。”
“太子殿下是表率,自然不能轻易松懈。臣妾的二皇子只需要平安健康就好了,不必拼了命一般去学,他呀,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觉得自己有何不足,更没有昭妃所说的‘自愧不如’。”舒妃好一顿说,直把昭妃的脸色讲得通红。
“臣妾失言,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昭妃请罪,皇后却像没听见一般,慢慢喝了一杯酒,又自斟自饮,过了好半响,清凉殿里只能听见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几个戏子却也慢慢停了,站在台上不知所措,皇后抬手,“继续。”等他们又接着演之后,她这才看向昭妃,警告道:“昭妃,宫规可还记得?储君岂是后妃可以随意议论的?这次本宫暂且不重罚你,罚你月例三个月。”
“是,臣妾领罚。”昭妃再不敢多说,得了皇后的话,就坐下了,华裙下,她的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是半蹲久了的后遗症。
“母后,您瞧瞧那个。”明文长公主坐在皇后身边,与皇后咬耳朵,“他怎的行为举止都像极了一个小娘子?像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皇后不言语,在明文长公主手心写了几个字,明文长公主眼睛顿时瞪圆了,兔儿爷,断袖?
有些眼力劲的都能看出来。
昭妃出了糗之后彻彻底底安静下来,其他妃嫔也沉浸在戏中,待所有戏曲演完,皇后赏赐了他们,昭妃与舒妃紧随其后,然后是各位贵嫔。
这就散了,只是晚间,还没到用膳的时候,却忽然听闻昭妃要给两个嬷嬷上刑,狠狠地打板子。
昭妃住在西六宫,管着西六宫的嬷嬷是竹清一手提拔上去的,故而一听见昭妃发作两个嬷嬷,她就立刻告诉了竹清。
竹清禀报给皇后,皇后紧赶慢赶来到了昭妃宫里,那两个嬷嬷已经让人压在长凳上,预备着打了。
“皇后娘娘驾到——”不管是昭妃,还是行刑的太监,俱都跪下了。
“昭妃,宫中不可动用私刑,你可知道?”皇后坐在椅子上,语气冰凉严肃,“犯了宫规,你担得起麽?”
前几日才得了一个封号,今日就在宫里头用刑,昭妃把“肆意妄为”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昭妃却觉得自个委屈,辩解道:“皇后娘娘,臣妾虽然有错,可是这两个嬷嬷,更是错得离谱。”
“她们有何错误?”皇后问,只是昭妃却忽的支支吾吾,半天也讲不明白,见状,皇后让其他人退下,再让昭妃低声说。
“是……今儿戏班子里有一个断袖的,这两个嬷嬷讲起了这事,被五皇子听见了,五皇子还小,不知道这是何意思,以为断袖很厉害的人物,便跑到臣妾面前,问臣妾是何意思,臣妾一时气急……”昭妃不再说,而是眼睛发红,死死盯住了下边被塞住嘴巴的粗使嬷嬷。
“所以你就发作了她们?”皇后把话补全,昭妃低头,半响才轻轻点头。
皇后无声地叹气,也难怪昭妃这般大发雷霆,皇子们还小,平常不能接触这些东西,五皇子从嬷嬷口中听见了这番话,又不解是何意思,便在昭妃面前问了自个的疑惑。
她们两个被打也不冤枉。
“这事你可以禀报给本宫,本宫自会罚她们,但是在宫里不能用私刑,她们有错,你也有错。”皇后说。
“娘娘……”昭妃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辩解甚麽,“是,臣妾有错,只是娘娘一定要狠狠罚她们,不可让她们带坏了五皇子。”
不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祁王就是那样的人,她自然会怕,怕五皇子小小年纪了解到这些,然后像祁王那般,成了花名在外的断袖。
底下的两个粗使嬷嬷面露恐惧,她们不过是躲着说小话,哪儿知调皮的五皇子就躲在身后的柜子里,正正好听见了。这还不止,他偏偏到昭妃跟前学舌,这才让她们遭殃了。
“把她们带下去,各打十大板子,然后再让她们去行宫,永不许再回宫。”皇后吩咐,又看向昭妃,说道:“此事就算了,你也别再这般,越是大张旗鼓,旁人越会探寻内里缘由。”
“本宫让下边的人封嘴,你也是,别再提前这个事情。”皇后觑了昭妃一眼,昭妃又说道:“娘娘,殿中省负责找戏班子的太监呢?难道不需要一并罚吗?若不是他们不尽心,找了那样的人进宫,五皇子也不会有此灾了。”
“不是你当初说要寻外头最好的戏班子麽?这就是,他们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反倒成了他们的错了?”皇后厌烦,殿中省的太监会不知道戏班子有一个断袖麽?
大约是知道的,不过看不惯昭妃,便不上报,反正也不算忌讳。
“行了,让人看好五皇子,你也是,别太纵容他,平常顽闹,就由着他随处躲麽?万一他躲在箱子里,又没有人发现,岂不是活活憋死?”
“是,臣妾日后一定会管好五皇子。”昭妃说,她也是想着五皇子读书辛苦,且一个月才相见几回,便随便他尽兴。
但是出了这档子事情,她是再也不敢了。
皇后封锁了消息,后宫妃嫔们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不过皇帝还是清楚的,听闻了昭妃宫中的事后,他黑了脸,当即吩咐大太监,“封赏昭妃母亲为诰命夫人的圣旨不用颁发了,且放着罢,待到日后再说。”
原以为昭妃多多少少能稳重一些,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人。
大太监倒也能猜测几分皇帝的心思,他想,从前的柳妃也是懂礼知趣的,只不过陛下您宠爱她,又给她封号给她赏赐,她便逐渐放肆了。
圣上的宠爱,当真教人蒙了心智,盲了眼睛。
大太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看来他也要谨言慎行,切莫不能因着陛下信任,就作出甚麽事情。
*
到了七月份,皇帝又与皇后聊起了选秀的事,“后宫份位不满,这次合该多选一些来填补,此事由皇后负责,舒妃从旁协助,办好这次选秀。”
“是。”皇后一听没有昭妃,就知道她惹了皇帝不快,“这次世家里头想必有许多贵女,一并入宫中接受教导,人多会有摩擦,臣妾会嘱咐嬷嬷们好生看着,让她们安然无恙归家。”
皇后从来不小瞧女子,特别是一些想要入宫的女子,她们住在一起差不多两个月,有些心怀不轨的人,甚麽下作的恶心手段都能使出来。
曾经她就听闻过一事,一秀女假意与旁人交好,实则寻机会划花了旁人的脸,因着那人容色艳丽,很有机会中选。
“嗯,除了此事,朕还要与你说说羌族的事。”皇帝放下茶盏,“文英公主之前借兵,朕让边关的将军调了兵力过去,帮着她镇压了羌族的动乱,三部首领自刎,如今羌族上下皆认文英公主肚子里的孩子,等她生育,就会有新王。”
皇后想不到文英公主果真有此能力便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说道:“臣妾记得她快要生了罢,左不过这个月,既然她一个人在羌族,陛下不若赏她一些坐月子的用具与吃食,也好教羌族的人知道,咱们大文还是很器重和亲公主的。”
“此事皇后安排即可。”皇帝不在乎仨瓜俩枣,何况文英公主的确有功。
“好。”皇后说,能借着皇帝的由头赏赐文英公主那当然好,她身份地位不如皇帝,起码羌族的人会因着害怕皇帝而善待文英公主。
选秀很快办起来,舒妃到了椒房殿中,与皇后商议。
“今年秀女多,只一个广明殿怕是住不下。”舒妃说,去年恰逢两个主子过世,一些谈婚论嫁但是尚未走礼的贵女们就耽误了,如今也是要入宫参选的。
“再开一个长乐殿还有咸安宫,这般就够了。”皇后看着殿中省递交上来的秀女名单,足足有十页,初选的就有四百多人。
往年初选的也才二百多,如今翻了差不多一倍。
舒妃也在翻看名单,去年有许多贵女来不及定亲,其中就有她娘家以及外家的一些姐儿,她们就不想入宫当妃子。
“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想与您说。”舒妃想好了,见皇后眼神示意她,她就即刻说道:“臣妾认识的几个小辈,想在殿选之前撂牌子出宫自行婚嫁,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过了两轮选秀的秀女已经是身体外貌还有品行没有问题的,所以在殿选之前回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殿选由皇帝亲自挑选,万一不幸中了,皇后也没有法子让他改变主意。
“可以,你把名字报给竹清,竹清会安排好的。”皇后说,舒妃就赶紧与皇后说了几个名字,又向竹清重复了一遍,这才问她,“竹清姑姑可记住了?”
“启禀皇后娘娘、舒妃娘娘,奴婢会记得,第三轮选秀的时候去殿中省划名字。”竹清说。
不独舒妃娘家递信儿进来要划名字,就连皇后的娘家也是,她的哥哥弟弟们的女儿初长成,正是十三四岁的好年纪,也是参加此次选秀的。
为着这事,姜大夫人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娘娘,要亲自与皇后说道说道。
“嫂嫂坐。”皇后尚未出嫁之前,与两位嫂嫂是很亲近的,哪怕这麽些年没见过,那份情谊也不曾消失。
“妾身瞧着皇后娘娘好似从前,半点不曾改变,可见娘娘这些年应当顺遂无忧。”姜大夫人说,皇后点了点头,的确是,偶尔有烦恼也不是甚麽大事。
“嫂嫂也是一样的。”
姜大夫人低头抚脸,“只盼着妾身能沾染一些娘娘身上的福气,让容颜老去得慢一些。”
叙过旧,就进入正题,皇后问姜大夫人,“家中姐儿可都准备齐全了?入了宫可不比宫外自由,还有姐儿的衣裳首饰,不必过于出众。”
秀女入宫不能带丫鬟,她们的一应事宜皆由嬷嬷负责。
“都叮嘱了,特别是老夫人,连着问了好几回姐儿们的情况。”姜大夫人说罢,“老夫人还嘱咐妾身要仔细瞧瞧皇后娘娘,回去后跟她说说娘娘有没有变化。”
想到母亲,皇后抿了抿嘴,眼睛忽然有些干涩,她用帕子点了点鼻尖,到底忍住了忽上心头的情绪,面上不出错儿,说道:“那嫂嫂要告诉母亲,本宫一切安好。”
老夫人这些年生了病,不宜舟车劳顿,不然这次进宫,她也是要跟着来的。
“除了家中姐儿们,还有哥儿们的亲事也是需要皇后娘娘掌掌眼。”姜大夫人说的哥儿除了自个的晖哥儿,还有二夫人的两个哥儿。
“哦?说来听听。”
姜大夫人把她们看好的姐儿说与皇后听,说道:“三家都是乐意与咱们姜家结亲的,只是家里郎君说要请教皇后娘娘,瞧瞧于政事上有碍麽?没有的话,咱们就应了,定下亲事。”
只要皇后娘娘应允了,那就还得给三家的姐儿划名字,所以竹清赶紧屏气凝神,预备着听名字。
皇后仔细思索了一下,“没有大问题,允了,待选秀结束,就可以走礼,只现在暂且不宜张扬。”
“欸。”姜大夫人喜笑颜开,又谈到了家中两个姐儿也看中了人家,不过还没有接触,只待选秀彻底结束,再开始接触。
皇后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姜大夫人的用意,她说,“待她们出嫁,本宫会赏赐一份厚重的添妆礼,让她们在夫家好过一些。对了,待亲事定了,让她们进宫一趟,本宫好生看看,认认脸,免得日后在宴席上看见了,不认得。”
“妾身替姐儿们多谢皇后娘娘。”姜大夫人眉飞色舞,一想到小辈们的日子蒸蒸日上,她就高兴!
*
七月十二,秀女们陆陆续续进宫了,在这一批秀女当中有一些家世高的,是已经确定要进宫,故而皇后不得不多注意几分。
“高丞相的外孙女乐姐儿,兵部尚书家的柔姐儿,礼部尚书家的曦姐儿,直亲王的女儿时姐儿……”皇后轻声说道,又问竹清,“她们同一批住进咸安宫,可安置好了?有没有争吵?”
“没呢。那乐姐儿与时姐儿虽然闺中相互看不顺眼,但是在宫里还不敢怎麽样。”竹清摇摇头,都背地里确定留牌子了,她们再如何有脾气,也得装温和装两个月,不然半路惹出事被送回去,下半辈子就毁了。
“只不过,那兵部尚书家的柔姐儿,却与庶妹似乎不睦,她的庶妹找她,她都不见的。”竹清今个奉命去了咸安宫,虽然没有出面,但是在角落里看了好一场大戏。
“柔姐儿……”皇后想了想,“兵部尚书出身武将之家,便想着女儿们斯斯文文像个小娘子,故而给唯一一个嫡女取名柔姐儿,只是本宫见过她一回,那拉弓上马的身姿,骁勇无比,与柔字万万沾不上边。”
“她那个性子一向是嫉恶如仇的,想必那个庶妹有些小心思,得罪了她,她才那样对她。”皇后说罢,看向竹清,低声嘱咐道:“你多让人注意她们两个,别在咸安宫出了事。”
“欸,奴婢让霜玉姑姑注意点。”竹清说,入宫秀女比往年多,所以嬷嬷人手不够,她的干娘霜玉姑姑也调去了咸安宫当差,教导秀女们礼仪。
皇后颔首,就不再谈她们两个,转而谈起了八皇子的病,“八皇子刚刚痊愈,让禧贵嫔小心照料他,不要再带出去,染上了花粉。她的宫里也不许摆上鲜花,放些树木景色就好。”
“是,奴婢等下就去传话。只是,禧贵嫔若是带着八皇子来给您请安,咱们椒房殿可是有许多花儿的。”竹清打量皇后的脸色,补充一句,“娘娘总不能拘着八皇子不出门罢?来日他大了,也会想到处走走的。”
“让太医院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开些药做成药粉,再让绣娘做了香囊,把药粉放进香囊里,日日给八皇子佩戴。”皇后沉思片刻,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竹清便应了,她先去太医院把皇后娘娘的命令传与太医,再去禧贵嫔宫里,给她传话。
禧贵嫔一听目的达成,立马欣喜,道:“多谢竹清姑姑,姑姑辛苦了,喝茶。”不枉费她“贿赂”了竹清,让她帮着在皇后面前说这件事。
“茶就不必了,奴婢还有差事在身上,不能与禧贵嫔说话了,奴婢先告退。”竹清屈膝。
“也是,皇后娘娘器重你,本宫就不留你了,你快些去罢,免得皇后娘娘找你。”禧贵嫔亲自送了送竹清,又让贴身宫女塞大荷包。
待竹清走后,禧贵嫔就笑了。
能以往日的情谊让竹清帮忙开口,也就不必浪费她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情份,八皇子还小,以后仰仗皇后娘娘的地方多了去了,她总不能一点小事就亲自去找皇后。
竹清能帮她,这样就很好。
第080章 弑君!
新式海船打造完成, 太子求陛下恩典,想亲自去造船局看一看,陛下应允,不日, 太子就要启程去沿海一带。
选秀已经到了第二轮, 只剩下两百多个秀女, 这第三轮会刷掉一百多个,殿选时只余下八十六个秀女参选。
这日,竹清照旧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去咸安宫、长乐殿以及广明殿, 只是一进咸安宫,就听见了里边微微吵闹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她干娘霜玉姑姑在严厉训斥宫人以及秀女,不多时,就安静了。
一个小宫女脚步匆匆往外走, 竹清喊住了她,问道:“这是怎的了?咸安宫里发生了何事?”
那小宫女认得竹清,低声与她说道:“回竹清姑姑的话,是有个秀女病了, 脸还有身子全部都红肿不堪, 霜玉姑姑吩咐我去太医院请太医。”
“那你快些去罢。”竹清让她离开了,随后带着人入内, 在开着门的侧殿见到了霜玉姑姑,此时她正与一位脸部还有手背都有密密麻麻红点点的秀女说话,“施秀女可别觉得奴婢做法有何不妥, 您身上染了这些, 奴婢不敢放您回去与他人同住。就暂且委屈您,在这小间住一住, 待到上头主子命令下来了,才能决定您去往哪里。”
不过依她所见,这施秀女最有可能被送回家。
“我不怪你,只是霜玉姑姑,我只与你说,我这不是病,是芒果过敏,方才我吃了两块糕点,之后就成了这样,那糕点里定然有有芒果这样的东西。”施秀女说,她脸上见不到多少难过,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竹清不由得想起了皇后所说的话,这施秀女是兵部尚书家的柔姐儿,本来是请撂牌子的,不过皇帝要求他送女儿入宫。
所以,这施秀女莫不是在期待被送出宫?
“霜玉姑姑。”竹清开口,吸引了施秀女以及霜玉姑姑的注意,霜玉姑姑迎上前,问道:“竹清,你怎的来了?”
“我奉娘娘命来看看秀女们,不曾想正好撞见这混乱。不过……”竹清低声与霜玉姑姑耳语,“御膳房给秀女们做的吃食里头绝对没有芒果这样的用料,芒果粉都不可能。”
竹清跟着皇后料理选秀,自然清楚秀女们每日的吃食是甚麽,用料贵不贵。
霜玉姑姑惊诧一瞬间,旋即反应过来,竹清这是提醒她,今日施秀女的事,不太可能是意外,更有可能是暗害。
“岂有此理。”霜玉姑姑肃着脸说。
“等太医来瞧瞧,才好下定论。”竹清也没有声张。
很快,太医就到了,果不其然,就与施秀女说的一样,她是芒果过敏,而不是病了。
“这红肿何时才能消除?”霜玉姑姑问道,太医拱手,“回姑姑的话,这位秀女所食的芒果粉末不算多,一两日就能消下去。”
“好。”霜玉姑姑松了一口气,只施秀女明显有些失望。
“这事我禀告皇后娘娘,如何?”竹清问霜玉姑姑,待她点头,竹清就招手,让人回椒房殿。
霜玉姑姑安置好施秀女,这才去外头与竹清聊起此事,“方才你说御膳房不会提供含有芒果的糕点给秀女们,我让人按照这个去查了,发现今个兵部尚书家的另外一个秀女曾经说想要吃糕点,与她交好的秀女林秀女让小宫女给她们点了几盘子吃食,都是些糕点一类的。除了她们两个吃,还用于讨好与她同住的人。”
“施秀女是她的嫡姐,不与她们住,但是林秀女也送了一碟子糕点过来,许是因着林秀女送的,她才不设防用了。不知内里有甚麽脏污?”霜玉姑姑皱眉,果真这般巧合麽?
这事真真不好说,要说是小施秀女想要害嫡姐,偏偏那糕点又不是她让人送过来的,也不是她逼着施秀女吃的。
“我不信这样巧合的事。”竹清摇头,她见过小施秀女,比起姐姐,她更弱柳扶风,一双眼睛似秋水多情,只眉眼处有几分算计。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的唱喝声在咸安宫响起,瞬间,吱嘎作响的开门声音不绝于耳,众多秀女提着裙摆走出来,正等待着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秀女们规矩学得不错,皇后打眼一瞧,个个的礼仪都十分标志,她看向霜玉姑姑,说道:“秀女们有你的教导,本宫很放心。”
“奴婢谢皇后娘娘夸赞。”霜玉姑姑放下心来,皇后这个态度就表明今日施秀女的事不会连累到她。
“都起来罢,本宫来看看你们,如今瞧过,也就安心了。”皇后抬手,让小宫女把这些秀女送回住处。
“把施秀女、小施秀女还有那个林秀女带来,今日违反宫规擅自替秀女们安排吃食的宫女也一并押过来,本宫有话问她。”皇后雷厉风行,几句话交代完,就率先前往隔壁没有住人的晞乐殿。
“是。”竹清与霜玉姑姑不敢耽误,立马就按照皇后的吩咐行事,不多时,她们都到了晞乐殿。
那小宫女被堵住嘴,一双手反绞在身后,脸上神色惶惶不安,一副想要想要争辩甚麽的模样。
“林秀女,本宫问你,你到咸安宫这麽多天了,为何今日恰好想要吃糕点?糕点是你要点的麽?”皇后问,那林秀女家世不高,看了这阵仗,早已双腿发抖,皇后问完,她就扑通跪地,颤抖着嗓音回答道:“回、回皇后娘娘的话,是、是,是吃不惯宫中的素菜,所以只能让小宫女送糕点过来。”
“那些糕点,是我一个人做主点的。”林秀女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刚才有姑姑不准她们出去看热闹。
“是麽?谋害秀女,你可知是甚麽罪名?”皇后淡声问她,见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她说道:“你让人送给施秀女的糕点至她过敏,本宫让人查过了,那一碟子糕点都有让她过敏的用料,你能解释?”
林秀女张大嘴巴,似乎很难理解皇后的意思,过了许久,她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为自己辩解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女,臣女断然没有谋害秀女的心思啊!”
她再没有见识也清楚这样的罪名会带来甚麽,不只是她身上有了污名,家中更有可能因她而蒙羞,说不得会一尺白绫将她勒死。
“哦?”皇后不再言语,只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似乎在思量着甚麽。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曾见过林秀女得罪过施秀女,她不小心弄湿了施秀女的衣裙,还撞坏了施秀女一枚贵重的簪子。”有一个小宫女迫切想要立功,故而跳出来,在她口中,仿佛林秀女十恶不赦,已经给林秀女定罪了。
“臣女……”林秀女苍白无力地说道:“她说的属实,但是臣女那是无心之失,绝对没有要害施秀女的意思,皇后娘娘明鉴,臣女没有这样的心思。”
“皇后娘娘。”竹清从外头急匆匆地走进来,与皇后耳语道:“奴婢让人去寻今日吃过糕点的秀女,有一人没有吃完,留下了两块,奴婢仔细嗅闻,确定里头没有芒果用料。”
“你确定?”皇后挑眉,那麽问题就不是出在御膳房,也不是出在安排吃食的小宫女身上。
施秀女那份糕点是特意加了东西的,林秀女还没有那麽大的本事让御膳房给她作不一样的点心。
“确定,还有,小施秀女身上有芒果粉末的味道。”竹清制香那麽多年了,嗅觉灵敏度只增不减,轻而易举地就闻到了小施秀女荷包里头散发的味道。
不只如此,竹清还从霜玉姑姑那里得知了好些关于这三个秀女的事,也一一与皇后说了。
“小施秀女,你有何话可说?”忽的,皇后一声询问,如同惊雷般炸响,将三个秀女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娘娘,臣女不解娘娘何意?”小施秀女咬了咬唇,蒲柳般的身姿摇摇欲坠,似乎受了很大的冤枉。
“本宫记得,你之前与林秀女并不熟悉。在林秀女得罪了施秀女之后,其他人不愿意与她一并顽乐,你就凑到她身边,与她说会向你姐姐求情的,这般熟悉起来后,你说你想要吃糕点,林秀女自掏腰包为你贿赂宫女,得到糕点之后,你又在糕点里下粉末,导致吃了糕点的施秀女过敏,是不是?”皇后看过多少诡谲风波,小施秀女这点手段压根儿不够看的。
小施秀女呆愣了,双眼发直,她没有料到皇后把事情还原得七七八八,是了,从头到尾,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臣女没有。”饶是被揭穿,她依旧选择否认,直到……竹清从她的荷包里头搜到了一点点粉末。
荷包是贴身物件,进宫时嬷嬷们只略略看几眼就会还给秀女,故而倒是让小施秀女钻了空子。
“告诉殿中省,小施秀女品行不端,即日起送出宫,林秀女识人不明,且坏了宫里规矩,念在是无心的,就说染病了要送出去。至于施秀女,遭此暗害,本宫会向陛下开口,给你一个补偿。”皇后说,譬如让她入宫的份位往上提一提,再赏赐一个封号。
“皇后娘娘!”小施秀女还想辩驳甚麽,却被嬷嬷们堵住嘴带走,她这一辈子完了。
“那个帮着去拿糕点的宫女也不必带她来见本宫,打她手心三十板子,再打发她去行宫。”皇后说。
如此,事情就差不离解决了,皇后在起身经过施秀女身边时,警告似的说了一句,“进不进宫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不进宫,回去了也嫁不到好人家。”
“臣女谢皇后娘娘提点。”施秀女低头,看着皇后娘娘华贵无比的锦鞋离开了她面前。
她的确存了借这件事离开皇宫的念头,无缘无故端过来一碟子点心,一般情况下她可不会用,但是知道林秀女与她那恶心肮脏的庶妹一起顽,她就知道,那点心绝对有问题。
“可真是斗争不断。”竹清扶着皇后下了阶梯,压低声音与皇后说着悄悄话,她说,“为了能进宫,竟能使出这些手段。”
“一个想当妃子却身份地位不够,一个不想当却被内定,真是比戏文还要好看。”皇后说,“那小施秀女虽然身姿有几分惹人怜爱,但是脸却有些寡淡,她可能想着嫡姐不能参选,陛下就会选她。”
“自食恶果。”皇后又想到了施秀女,“她有谋算,可惜对自己不够狠。本宫若是她,为了不进宫,就借这个机会下个狠手,多吃点芒果粉末,症状重,就能直接送回家。”
“也不知其他秀女如何。”竹清说,除了她们,其他人也未必是安分守己的,只是暂时不显露,待到进宫,就能窥视一二了。
往后这宫中,可就热闹了。
却说太子由三师教导,品行出众,皇帝宠爱五皇子,乐意给五皇子荣宠,便问他,“让你跟着太子一起读书好不好?”
五皇子应了,说道:“好!”他人小,不懂与太子一同读书的益处。但是也清楚地知道,靠着太子有好处的。
皇帝想给五皇子一个跟着学习的机会,他在朝堂之上说起此事,不出意外,遭到了朝臣们的反对。
“陛下,三师是特意教授太子的,所教的,是为君之道。如果五皇子也跟着读书,那岂不是坏了规矩?”
“是极,太子与其余皇子一同去勤学殿,虽说太子另外由三师教导,但是勤学殿的其他先生也是大才,教皇子们定是足够的。”
太子是储君,待遇有所不同。太子跟着三师学习如何做一个储君,如何当一个帝王。五皇子读书,至多是学习如何辅政。如果五皇子事事与太子一样,日后容易霍乱朝野,让大文朝动荡,所以,文武百官都不同意这件事。
在皇帝看来,下边逐渐形成一道声音的臣子们就是在反抗他,只是让五皇子跟着太子读书,又不是甚麽大事,为何他们连这个都不允许?
只短短当了几年太子的皇帝不明白内里含义,见大臣们唱反调,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够了!”皇帝冷声呵斥,诺大的大殿立马安静下来,半分儿声音都听不着。
“朕心意已决,诸位莫要再纠缠,即日起,五皇子与太子一般,聆听三师的教学。”初登大宝的年青帝王已经开始享受说一不二的权力,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太过强硬的态度只会激起官员们与枕边人的不满。
尤其是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一个个在心里思量,该如何为太子分忧?心狠一点的,甚至想直接弄废五皇子。
*
椒房殿。
刚处理完事情在宫里闭目养神的皇后乍然听闻此事,都呆愣了许久,一炉子熏香燃毕,她才干涩地开口说道:“他这是何意?如今都已经不管不顾了麽?就为他所喜爱的皇子造势?”
“如今是与太子一起读书,往后呢?太子还是太子麽?我的琮哥儿还会是储君吗?他到底是不是想要另立太子?”皇后惶惶不安,先帝在时,琮哥儿地位稳当。可是如今当帝王的,像是不喜太子,那些讨好陛下的人会不会也跟着不喜太子?
“皇后娘娘别着急,方才太子使人传信来,说晚上来用晚膳,且让娘娘您别伤心,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竹清赶忙替皇后抚背,生怕皇后被气得直接晕过去。
“竹清,竹清。”皇后似乎很无助,直接倚靠在竹清怀里,手还握着竹清的手臂,她哽咽道:“我的担忧终究成真了,琮哥儿,我可怜的琮哥儿……”
先帝曾经立下圣旨,如果皇帝病重,就由太子监国,而且圣旨写得明明白白。如果皇帝遭遇不测,继承大宝的一定是琮哥儿,其他人作皇帝,先帝不认!
这可是她听见先帝亲口与琮哥儿说的,半分不假。
可是,那也得琮哥儿能一直这般出色,倘若皇帝一下子就把太子废了,那琮哥儿连把圣旨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竹清,我,我有个法子。”皇后抬头,与竹清对视,“如果,如果皇帝不能理朝政,那就是太子监国。只要琮哥儿能握着权柄,就没有人能威胁他……”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如果不是竹清认真听,只怕还听不见。竹清想了想,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回她,“可是陛下身强力壮。”
就凭着皇帝的精神头,再活个三四十年不是个问题,待他掌握的权势越来越大之后,朝臣们还会选择支持太子吗?
“那就,那就让他病。”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他病了,琮哥儿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朝堂。”而且要在这两年内办妥,时间长了,容易生变故。
竹清原本以为皇后想直接杀了皇帝,可是转念一想,大文朝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有两位帝王驾崩,很容易动荡不安。
“上官氏支持陛下呢。”竹清又说。
“怕甚,他们支持,却更想要权力,没看麽?陛下不允许他们调动上官氏的官员,他们就集体‘生病’,呵,不过是相互抗衡而已。”皇后冷笑,上官氏怎麽可能真心实意支持陛下?
“竹清,我方才想了许多东西,觉得唯一稳妥的法子就是下毒,而且是无色无味,效果不明显的,待他吃上一年半载,身子从内里空虚。我已经想好了,选秀多进些秀女充实后宫,他不是喜好美色吗?就教他以为是因着宠幸妃子才导致身体空虚。”皇后刚刚枯坐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没有别的法子,不能去赌一个帝王的心思。”皇后说,哪怕不是五皇子,万一他又喜欢别的皇子,想把最好的都给他,那琮哥儿不还是危险?
“娘娘。”竹清似是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娘娘有甚麽需要奴婢做的,奴婢定会做好。”
她虽然穿越到大文朝成了一个奴婢,但是也许因着顺风顺水的缘故,对于皇权,她实际上并不是很敬畏,所以,对于皇后的想法,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挺好的。
皇帝病重,皇后的权力地位毋庸置疑会提升,连带着她这个掌事姑姑,也水涨船高。
“娘娘想如何做?”竹清问,皇后没怎麽思索就说道:“本宫日日让人送人参汤去勤政殿,陛下也都习惯了,如果毒下在人参汤里,他不会设防的。难就难在,如何找到无色无味的毒药。”
“这倒是不难。”竹清咳嗽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丹药为达官权贵所追捧,刚开始吃是精神饱满,但是娘娘若是教人去查,定能发现,吃丹药的人下场都不会好。”
“哦……我想起来了,从前丹阳寺就有一位道士是炼丹的,据说他每日都会吃几颗丹药,最后全身溃烂而死。只是丹阳寺的道士们都说他道心不诚,这才有此灾祸。”皇后略微一想,就猜到了那是丹药的毒性。
见皇后明白了,竹清又说道:“咱们只要知道丹药用何制成,那毒药也就有下落了。”
“好,此事我只信任你,你亲自去查清楚丹药的材料,再买一些进宫,要做得隐蔽,这事不急于一时,知道吗?”皇后眼底闪过一抹挣扎还有犹豫,但是不多时,就完完全全变成了坚定,她说道:“这事我们一定要做!”
“是。”竹清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来,她即将做一件惊天大事。
如此,就说定了。
只是,竹清不知想到了甚麽,明显踌躇一下,“娘娘,此事可要告诉太子殿下?”
“不必。”说起太子,皇后的脸色缓和,整个人不复刚才的锋利,而是变得柔和,她说道:“琮哥儿对皇帝有孺慕之情。且弑君这样的大事他未必接受得了,咱们就暗地里进行,别让他知道,他还小,只需要跟着老师们读书就可以了。”
皇后也是怕太子获知她们的计划会阻拦她们 ,她叹息一声,“太子终究与皇帝日日相见,情感深厚,虽然说皇帝近来伤了太子的心,可他们是父子。”
太子仁厚 。
竹清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别的,只赞同皇后,“欸,那奴婢就小心翼翼做,不在太子殿下跟前漏了口风,就教太子殿下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罢。”
“去罢,你先查一查哪里的丹药毒性最强,随后来与我汇报。”皇后一刻也等不得,她必须在这两年办好。
弑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