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老婆什么都好, 唯独有一点不好。
他不能变成两个。
安各从少女时代开始便徜徉在左拥右抱的梦里——
一位合格的颜控平等热爱一切帅哥美女,绝无“一个就够”的道理,明明就是“越多越好”, “越多越妙”, “这边牵一个那边挽一个最好身后还跟着一个”……
然而, 安安老婆以一己之力抬高了她的审美标准,她再也没兴趣去搜罗普通帅哥美女了, 她只想搜罗安安老婆。
风衣老婆√
婚服老婆√
厨房常规版围裙高马尾老婆√
冬季限定版抱着我不撒手的老婆√
……等等。
款式多样,选择甚多,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同时拥有”。
这也是左拥右抱的另一种方式嘛。
假如老婆有一天要出道卖周边,安各一定第一个把所有特典买到清仓,然后再买下他经纪公司,取消他所有的通告活动, 封杀老婆能顺利出道的每一个可能性。
老婆是自己的,只能在自己家给自己看,她绝不允许别人有对着他照片尖叫舔屏的任何机会。
一丝丝机会也不想。
……私底下印一套特典明信片自己珍藏也不错, 可惜老婆不爱拍照,照片很少很少, 她手机壁纸里那张老婆的单人图,还是用新婚时的蜜月照裁剪出来的……
唉, 没有周边没有写真增添吸老婆渠道, 老婆又不能变成两个, 婚后的豹豹只能遗憾从良。
两个老婆多好哇, 一个用来吸, 一个用来搂, 往左往右都亲得到,美滋滋地徜徉在老婆们的包围里……
她甚至做过梦呢, 梦见上学时班里来了个新同学是十七岁的老婆,讲台上来了个新老师是成年的老婆,十七岁的老婆校服外套配白球鞋,讲台上的成年老婆戴着一副眼镜配教鞭……
一些追星少女的梦幻遐想.jpg
可是。
“嗨过去的老婆,我是你未来的可爱老婆喔!”
——可是安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能把这话在现实里大声说出来的一天,而这个现实远比她所遐想过的“花样老婆”更梦幻、离谱。
她只想着换皮肤,可实际却是换角色时态啊!
未来态、过去态、平行世界态、呜呜呜呜我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才有缘看到这么这么幼小可爱的老婆,小手手我一只手就能包住啊呜呜呜怎么这么萌哦——
“安各。”
这是洛安第四次握着家门钥匙、却错过一旁的钥匙孔了。
门锁在短时间内多出了数道凄厉的划痕,但屋主人无心理睬——反正不过是一道符纸便能掩盖的痕迹。
洛安捏紧手里的家门钥匙,又松了松,试图无视妻子在后面呜呜嘤嘤吸小斗笠的动静。
……无视不了,她的“啊嗷呜呜呜”声音太大了。
她抓着应援棒追星时也没发出这么激动的动静啊,仔细回忆回忆对比一番,“这个新老公打戏好帅”的尖叫要虚假多了,毫无语言逻辑的“呜呜呜嗷”才更有真情实感。
……至于吗??
至于这么喜欢?
不过是个愚蠢的小破烂。
洛安回头,调动自己全身的自制力,才勉强挤出一个堪称“平和”的微笑。
“安各。先把他放下,进来说话。”
——他又一次对她直呼其名了,可安各却再无心思分析挽回。
她一把搂紧怀里的小斗笠,不,不是小斗笠——
“这就是我小老婆!我的小老婆只能被我抱在这里!不放!不放!绝对不放!等到明天——等到明年我吸够了再说!!”
细微的一声“咔”,是洛安手里的钥匙断成了两截。
并非戳断,也并非从中间或末端的弱点折断,是在手指捏着使用的最牢固的钥匙头……
细微的“咔”一下,蛛网状细缝漫出金属……便捏断了。
安各不可名状的“啊呜呜小老婆真可爱”乱嗷之歌还在大声播放,她根本没听见这动静。
小斗笠倒是听见了,但他自顾不暇,安各的手劲本就远超常人,一个只会“清理”技法的五岁小孩要想在“不伤害对方”“极其尊重对方”的前提下逃脱……可能性几乎为零。
小斗笠找不出任何除“剪断她的手”以外的解决方法。
她实在抱他太紧了。
他的挣扎逐渐微弱……脸颊温度也逐渐上升。
放下警惕心就能发现,这个人,真的非常暖和。
比姐姐偶尔塞来的热饭团还要暖和,她张开双臂之后散发出的热量就像太阳,但太阳怎么会从天空上蹦下来紧紧搂他呢,好紧好紧的拥抱啊,就像他是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宝物……
背对他们的洛安“咚”一声推开了家门。极其生硬的“咚”。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钥匙断裂的前提下弄开那扇门的。
“进来吧。”他飞快消失在玄关后,头也没回,“进来。”
那语气,仿佛他不是招呼小孩去自己家里做客,而是招呼仇人进鬼窟。
——可安各正吸幼年老婆上头,她再次无视了成年老婆的反应。
安各乐呵呵地搂着小孩往家里走:“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对吧?也听他介绍我了对吧?那四舍五入你就是我小老婆啦。这就是我家哦,你就这样住在我家好不好?好不好?跟我回家,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哎呦你这么可爱就应该拥有全世界所有的……”
真·小老婆没有动弹,他紧抿着嘴,僵硬地待在安各怀里任她揉搓,仿佛自己是一块不会讲话的石头牌牌。
其实,就像注意到了正宫老婆刚才残害钥匙孔与钥匙的行为,小斗笠之前先于满心烦躁的洛安注意到了车门把手那里一闪一闪的灯光。
就在那女人下车之后才出现的灯光,他甚至注意到了她放上什么东西的动作。
……但他也不懂那闪光意味着“监听器”,更搞不懂这个“未来自己”和那所谓“妻子”的关系。
小斗笠的阅历中能称得上“夫妻”的,也只那两个人而已。
主母美丽端庄又大方,除了时不时会让他冷得骨头疼,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操持整个洛家的庶务毫无疏漏,教育姐姐也极其用心,再怎么看不惯他和他的母亲,也从未在脸上露出过什么,逢年过节还会互相致意,送上相对合适的礼物……
是的,哪怕他的亲生母亲是个疯狂、古怪、毫无行事逻辑的贱女人,她教自己儿子时最强调的就是“称呼我贱女人”,她令他学会了绣花缝衣也学会了细针扎入指甲的疼痛,她清冷美艳的脸和她那粗鲁直白的行为完全是两个极端,她……
她永远不懂得遵守礼节,永远都会泼翻那碗主母轻轻递来的茶。
在最重大的庆典里,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会翻倒茶碗,让茶水一点点、一点点地淅沥而下。
落在家主岿然不动的五官上。
她会高声尖笑,说家主“懦弱”,又会伸出长长的指甲点上主母的胸口,说她“无耻”。
谁也搞不懂她做这些说这些的逻辑,就像谁也搞不懂她为何会在转身离去前,一巴掌推倒那个守在自己身后保持静默的孩子。
推倒他之后,心情好了,她会把一颗糖扔到他脸上让他吃,心情不好,她便从他身上直接踩过去,鞋底钉着高高的跟子,像极了扎进指甲缝的绣花针。
生恩大过天,小斗笠从不会忤逆那个疯狂的贱女人。
她甚至会疯得忘记去吃饭去喝药,一整天都呆呆傻傻地坐在窗前,凝望着无归境云海中偶尔飞过的鸟雀——谁会去和这样一个疯子计较得失呢?
不过他因此很讨厌吃糖,哪怕饴糖是最能快速补充热量的食物。
……仅仅只是去讨厌什么,不做出实际行动,应当不过分吧。
况且,小斗笠躺在地上被踩过去时曾想,我也不算纯白无辜。
我明明是她的儿子,理论上唯一该与她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人,却……
却觉得,主母很好,主母带出的姐姐更好更好。
虽然行礼维持太久很烦,虽然在暖帘外静候数小时很冷,虽然每次见主母浑身总会有些关节被冻得咔咔作响,那个即便被妾室泼茶也能保持微笑的大方女人,她有时带来的疼痛远超出母亲明晃晃的针……
但小斗笠狭小的人生中,再没有比她更“贤良”的妻子了。
——而眼前的安各,她与那位雍容华贵的主母,天差地别。
她说话的腔调一点也不优雅,毫无逻辑的“啊啊啊呜”快吵聋他了;
她走路的姿势也很不守规矩,突突突往前冲,仿佛一头撒欢的豹子;
她笑起来会很嚣张地露出小虎牙,她竟然毫不避讳地用皮肤紧贴着他,她甚至会低头用鼻子用脸颊蹭他头发,形容他是什么“没想到看着瘦其实手感超赞,凉丝丝的小冰激凌球嘻嘻嘻”,她……
她根本就不像主母对待家主那样,对待那个未来的自己。
没有慰问,没有扶持,没有无微不至的注意力,更没有把一切的重心定为他围着他团团转——
这一路上回来,她都无视那个他多少次了?
也不管他什么情绪,什么反应,一味地搂着他乱贴乱蹭乱嗷呜。
……这样的“妻子”,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被再次捏住脸颊狂揉的小斗笠抿了抿嘴。
可他抿不平愈发微弱的挣扎,与愈发升高的耳根温度。
“她有什么好的,她是个远远不如姐姐的坏女人”……能这么想就轻松了。
正如他在无归境里度过的生命,气质如松的家主和大方得体的主母,他们对他看上去都和煦而宽容——
如果,他没有那双眼睛的话。
就不会看见家主心里的【工具】。
不会看见主母心里的【贱种】。
不会看见母亲心里那毛骨悚然的怨愤——
不会看见,那些都用温和笑脸对着自己的长辈孩童,他们心底一切一切的鄙夷贬低了。
洛家人很守规矩。洛家人重视礼仪。洛家人不会撕破脸对一只小斗笠泼洒恶意。
——可他的这双眼睛会。总会。揭开一切,看穿所有的所有。
白斗笠小朋友为什么那样喜欢姐姐?
因为姐姐的心底想着的,只有【弟弟】,哪怕她对他永远冷着脸。
……那么,她呢?
连眼睛都不需要看。
他甚至不得不狼狈避开。
因为,不断、不断、不断、随着暖和的拥抱与吵闹的嚷嚷不断响在他耳边的心声——只要余光一瞥就花团锦簇地绽开——
【好喜欢你!】
【超级喜欢你!】
【可爱可爱太喜欢你啦我要抱着你紧紧不放开!!】
……怪不得呢。
怪不得,未来的他会陷落。
这心声就像永不停息的烟花……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的头也不敢抬,他……
“嘻嘻嘻脸红啦!哎呦小时候的安安真的可爱死了嘿嘿嘿嘿嘿嘿!!”
第182章 第一百零七十八课 人生若只如初见其实会变得糟糕透顶
破天荒的, 洛梓琪接到了洛安的电话。
主动打来。
他上次给她主动打电话还是活着的时候过年,一句很礼貌也极疏离的“家主新年快乐”。
这次他丢下一句“到我家来”就挂断了通话,搞得她一头雾水, 又暗暗骂了两句破烂——
可当她赶到那里, 见到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的小斗笠时, 一切都消失了。
【许多年前,无归境】
“听说, 那孩子快要到了。”
“他不是早就在这里了吗?那女人被逐出家族后,家主把她和那小孩一起关在无归境里, 也没别的地方去。”
“不不不,我说的是,他要正式‘到这里来’——到主峰这里来。正式和我们见面,成为洛家的一员。”
“是吗?即使那是个男孩, 也不代表什么,你忘了规矩……”
“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把那孩子接进无归境。婚前失贞、未嫁先孕、据说还用了药物手段逼迫少主……那种下流荡|妇的孩子也配成为洛家人?”
“家主去世之前遗言交代的,没办法, 为了传承,少主必须迎回那个女人和孩子, 哪怕少夫人再怎么哭闹也……”
“嘘,现在少主要叫家主了。”
“……难说。少夫人只有一个女儿, 天赋也不算顶级, 听说近几年旁支中有发展不错的子嗣, 那女孩的位置迟早要掉……”
“所以少……家主才必须把那孩子接进洛家啊。听说他生来便拥有一双能见万物的阴阳眼, 天赋与能力肯定……”
“哼, 一个妓|女带着一个注定早夭的拖油瓶, 能有什么天赋和能力,阴阳眼又如何, 这种有违天道的存在,那孩子迟早死于非命。”
“是啊,听说还是个纯阴之体,沾着一身鬼气……我觉得他连今年冬天都活不过去。”
“冬天?哈哈哈,你还真是乐观,无归境的秋天就够他受得了……”
“还有少夫人……不,主母在呢。主母可不会让那孩子好过。”
“你们在说夫人?等等?为什么夫人要为难那孩子,听说那孩子才三岁左右吧,夫人不会不知分寸……”
“那你说怎么办?去为难那个疯疯癫癫的贱女人?主母是什么身份,为何要与那种疯子计较?”
“可是那贱人先下药谋害少主——”
“行了,不懂事的丫鬟就先闭嘴。上代家主已逝,现在要改口叫家主和主母了,再口误叫错,你小心被拎去悔过崖。”
“呵呵,要我说,你们关心的都是些鸡零狗碎……那孩子的母亲是谁不重要,妾生也好嫡出也好,总归是一个拥有阴阳眼的强大的助力……只要家主想让小少主坐稳那个位子,就必须迎回那孩子。至于身份地位,他出生至今,你见家主给他冠了任何名姓吗?”
“……说得也是。”
“就连主宅门前的看门狗都有姓名……”
“既然不会把那种东西纳入家谱,那便很妥善了。”
“也因为家主这样的态度,主母才最终放心点了头吧。”
“主母不点头又如何,为了小少主,拒绝一个强大当助力也太蠢,果然是妇人之见——”
“嘘。嘘!……少主来了。”
年幼的洛梓琪踏上石阶。
她目不斜视地越过门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们则纷纷低了头。
洛梓琪不想理睬这些闲言碎语,尽管她的母亲是出了名的雍容贤良,脸上总挂着笑应对所有……
她也依旧拒绝搭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不得不忍受的腌臜事。
她是洛家唯一的少主,无归境未来的主人,这地位绝不会因为外来者改变,她宝贵的时间也不该分给注定早死的道具。
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婚姻中所诞生的孩子,她才是当仁不让的正统继承人,是洛家族谱最后一排最中央的名字,是父亲母亲唯一也最爱的孩子——
父亲是这么对她强调的,反反复复,循循善诱,生怕她产生半点不快。
“如果你实在讨厌那孩子,梓琪,等到他的使用期限临近,就丢弃他吧。”
一双阴阳眼,一身招鬼体质,一把异常乖巧的清理工具。
清理无归境,清理洛家,清理她坐上家主位置前的所有障碍。
父亲从未把那孩子视作“儿子”。他亲口说,那是他送给她的“好用工具”。
……可母亲不那么认为。
她哭泣,她嘶喊,她尖叫,她砸碎首饰、花瓶、与心爱的铜镜,她恨不得冲过去撕碎那个被关在偏僻阁楼里的女疯子——
然后每一次,都被父亲拦下来,关回去。
他说:“冷静些。”
他说:“别理那疯子。”
他又说……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别人,相信我好吗?”
洛梓琪觉得这很奇怪。
怎么会没别人呢,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上代家主的遗言与训诫,整个洛家那么多盯着他们位置的人——家主与主母之间,怎么可能没别人呢?父亲为何要说谎?
可母亲总会被这句话安抚下来。
她会点点头,露出似哭非笑的神情,然后抹去眼泪,露出有些阴沉的表情。
“都怪那个贱女人……如果不是她……”
父亲动了动,他挺直的背遮住了母亲失态的表情。
洛梓琪被近侍悄悄捂住耳朵,带了出去。
她没听见父母后面的话,也不懂那意思。
大人们究竟为何厮打,为何嚎哭,为何又能在外摆出无事发生的笑脸,仿佛还能回到以前呢?
年幼的洛梓琪不懂。
“以前”是不可能由“现在”回去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她的父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是他们唯一的小孩,父亲毫不犹豫地把整个家族未来的权柄交到她手上……她本应很幸福,对吧?
他们家本应很幸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
即使父亲无数遍对她强调“那是为你迎回的清理工具”,即使父亲无数遍安抚歇斯底里的母亲,偷偷的、私下的、父亲见不到的时候——
母亲依旧会攥着她的肩膀,手指甲收紧又放松。
母亲依旧会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寻求认同般、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说——
“她是个贱女人。”
“他是贱人的下贱种子。”
“不准和他说话……”
“不准理睬他!!”
幼时的洛梓琪不懂。
她只觉得“父亲已经一遍遍解释一遍遍安慰过了,母亲为何还要去在意父亲不在意的工具呢?”
长大后她懂了许多许多,回忆细想,才发现。
正因为“父母关系很好”,母亲才会那么放不下,那么忍不了,那么……痛苦。
如果毫无感情,如果从未在意,如果已经心死……就能用最正确理智的态度,去处理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了吧?
可母亲做不到。因为她太爱她的丈夫,她维持不住那份从容,也忍受不了那对母子的存在。
那是她婚姻中的瑕疵,她爱情里的污点。
所以,每一次,当母亲握过她的肩膀,用祈求般的眼神看向她,反反复复甚至有点神经质地强调“那个贱人”……
母亲真正想说的,是“和我一起恨他们”。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是最该站在我这一边的人,你和他不同,你还没有背叛过我任何一次——你绝对不能再背叛我任何一次了,求求你,我的女儿,我的最爱之人的孩子。
年幼的她不懂那些潜台词。
但她很爱她的母亲,也很爱她的父亲,便只好,轻轻点了头。
父亲说要把那孩子当道具使用,那便使用;
母亲说要憎恨、无视、用最冷漠的态度对待那孩子,那便这样吧。
……即使那只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她从未见过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要讨厌他。
要利用他。
要和父亲母亲站在一起,做最优秀的能撑起整个无归境的继承人。
我要……
还未戴上白斗笠的小男孩正式踏进主宅的大门时,洛梓琪曾坐在等待会见的椅子里,一遍遍对自己打着气,努力调整出自己最冷漠最凶狠的表情。
可是,那小孩踏进来,茶色的眼睛眨巴着,笨拙地按照新学的规矩把小手捏在背后冲她行礼,还拥有一张她此生从未见过的美丽脸蛋。
小小的,乖乖的,异常美丽的,比母亲父亲还要好看许多许多……又那么平静。
他不忐忑,不紧张,没有期待,似乎也没有敌意。
那不是一张装作“无事发生”的脸,没有携带任何躁动不安、低沉压抑的情绪——
洛梓琪没见过那样平和的眼睛。她想起了露水,云雾,或幽潭底部的花。
那双眼睛看了一圈。
闲言碎语,议论评价,鄙夷嗤笑,许许多多远比刚才更加露骨的没有出声的讨论……覆盖在那些人的笑脸,与亲热的招呼下。
他看完了,简单地过滤掉所有,又平和的转回来。
对上主位那个小女孩。
她的眼睛和表情都结着一层霜,一点也不友好,只冷冷道:“继续行礼。我不让你起,就不准起来。”
可她心里想的是——
【这就是弟弟吗。】
【真小一只。】
【真可爱。】
——于是不起波澜的茶色眼睛第一次闪亮亮地转动起来,他高高地仰着头瞧那个冷酷的小女孩,就像在瞧一捧奇迹般合拢又绽开的花。
三岁的小孩,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份喜欢他的心声,不吵,不烦,好美丽好干净的心声。
——他便愚蠢地把自己的全部投了进去回报这份心声,喜欢、崇拜、跟随、无条件服从——“姐姐姐姐”挂在嘴边,不去想其他任何无聊的事。
可他不知道……完全不懂……
心声,也会骗人。
洛安扶着二楼的楼梯把手,手里的手机还没息屏,屏幕上隐隐闪着些细缝——那是他刚刚通话叫人时摁碎的。
他看着那个小破烂逃也似地低头躲开安各,又飞快地奔进洛梓琪的怀抱,仿佛乳燕投林。
那蠢货只想待在他最亲近的人身边,守着那份第一次听见的心声,认为那是全世界唯一真实圆满的东西。
……那蠢货。
没有心声能做到完全真实。
有人能说着“讨厌”想着你“可爱”,但这不妨碍她最终叫你远远滚开。
有人能说着“喜欢”想着你“超级喜欢”,但这不妨碍她在你无法出现的时间里去分出更多的喜欢给更多的人。
永远不要轻信自己的眼睛,人总能塑造出各种各样的假象,哪怕是心里话,哪怕……
楼下的妻子嚷嚷着什么扑过去,而家主的态度有些莫名,她半伸着手,像是要抱紧那孩子,又像是要推开。
洛安不想再看,他转身下楼,消失在地下室的阴影里。
愚蠢……透顶。
第183章 第一百零七十九课 换个皮肤而已的事情看我轻松搞定
“母亲。”
“母亲。”
“母……贱女人。”
那疯子终于从窗边回过头来, 眼神波光潋滟,笑起来像话本里艳美的花妖。
看来她今天心情很好。
小斗笠便轻轻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托盘, 小声又恭敬道:“贱女人。”
“您该喝药了。”
疯子笑着看看他的脸, 又看看漆碗里的药汁。
……这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哪怕她没洗脸,没漱口, 没梳头发,只是疯疯癫癫地坐在窗边笑。
此时她心情不错, 被他叫回了头,目光便在室内来回打了个转,便像池上被风吹转的桃花瓣,能拂动无数人的心弦。
可小斗笠平静地垂下了眼。
地上踩着女人的一双光脚, 灰扑扑,脏兮兮,沾着草叶与泥巴, 明明昨天他才替她仔细洗过脚,又认真套好了袜子鞋子。
袜子没了, 鞋子没了,这双光脚重新变成动物原始的肢节, 小斗笠甚至看见了一截扭曲的小拇指。
不知道贱女人又跑去哪里发疯了。
这时他应该为她去把鞋取回来, 把袜子重新套上, 再用纱布和药水处理一下弯折的脚趾……
可他懒得这么做。
贱女人的鞋跟很尖, 如果可以, 他不想给她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他并不敬爱她, 照顾她不过是为了回报那十月生恩。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期待与幻想,因为只要对视, 就能看见……
【嘻嘻嘻】
【为什么】
【好爱好爱好爱好爱】
【为什么】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疯子的心声,不会勾起任何一个幼童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他知道贱女人有个心上人,他知道她的心上人不爱她。
他知道贱女人恨家主入骨,他知道她的确是趁男人在外驱鬼时伤重昏迷下药麻痹了他……才有了他。
他是她故意设计的产物。
怀上他才能进入洛家,才能进入神秘的无归境,才能……离她的心上人更近,更近。
可她的心上人一点也不爱她。
哪怕她为了靠近那个人不惜揣上了仇敌的孩子嫁进了仇敌的家族,她的心上人也不愿意喜欢她。
于是贱女人成了疯子。她拒绝清醒地活着。
……小斗笠知道得远比任何人多,所以他总能站在最漠然的旁观角度,保持着平和的好心态……
哪怕他是故事最中心的无名工具,哪怕台上互相唱大戏的那几个丑角是他的生身父母。
他有时甚至厌烦自己这双眼睛,总看得这样清楚,总能知晓那些应当是秘密的阴影。
唉……
吵闹。
锣鼓喧天、面具怪诞、互相诉说或怨或爱满腹愁肠的戏,吵得他受不了。
“觉得吵么?”
贱女人突然开口了,她笑嘻嘻地晃荡着弯折的光脚。
“告诉我。你觉得我很吵?”
她的手边没有剪刀,绣花针收在抽屉里,身上的衣物也是柔软的。
小斗笠迅速扫视一圈,确认没什么武器能用,才诚实答道:“是。”
“贱女人,你很吵。很可悲。”
贱女人吃吃笑起来。她真的很美丽,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可再美丽,也无人爱她。
这是一间偏僻的厢房,常年照不到光,唯一会定期拜访这里的人只有小斗笠,帮她洗脚,梳头发,缝补衣服,给她熬药端药过来……看似恭敬顺从,实则也随时警惕着她——他会在她抄起剪刀的第一瞬间奋力扭断她的胳膊。
绣花针扎一扎还好,让这疯子拿着剪刀往他脖子上捅,是会死的。
他不想死在贱女人手里。哪怕她的确给了他一条命。
没关系,大家会一起变成死人的,如果有一天贱女人也死在他的剪刀下,那他自己也肯定很快就能去死了。
“你又在想杀死我的事了,对吗?”
贱女人突然说:“你真是个破破烂烂的坏孩子。”
听上去比疯子好一些,小斗笠低声应是。
女人伸手,抵住他的脸颊,缓缓托起。
那是一张与她五分相似的脸蛋。
只有五分像她,另外五分似乎也并非来源于俊秀的男人,而是他自己独自一人生长,由无归境的山云水雾酝酿而出的美丽。
他不像是两个活人的孩子。他像是无归境的孩子……独自存在。
又或者,与这双眼睛有关?
在孩子还应当是孩子的时候,它却看透了太多太多孩子不该窥见的事情。
于是人类的鲜活小孩消失了,留下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坏东西。
“你这双眼睛……”
贱女人轻轻拂过他的睫毛,然后她的指甲在他眼眶边猛地摁紧。
“真该挖出来。”
她轻声道:“我帮你挖出来,好不好?”
不好。
“我还要完成日常清理。”小斗笠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拒绝,“等我彻底在家主那里失去工具的价值,不需要再做清理了,这双眼睛就可以挖给你。”
贱女人松了手。
她今天原本心情不错,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可现在,她像是重新变回了以前那个疯子。
“你什么也不懂。你懂什么?”
她来来回回地嘀咕起来,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你什么也不懂,烂东西,你自以为能用那双烂眼睛完全看透我——”
我不懂什么?
我不懂经学,不懂书法,不懂私塾里的先生在讲什么,不懂一张正确的符纸该如何绘制。
我不懂的东西很多很多。
我是无归境最愚钝的工具。
这不是常理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疯子的逻辑是不可能搞清的,小斗笠叹了口气。
反正他能用眼睛看清,贱女人的疯病是吃药治不好的。
她自己不想清醒思考。所以他端药过来,也只是例行公事。
小斗笠重新端起托盘,往外走去。
这碗药又要倒了……
“你根本不懂——”
药碗铛啷啷摔到地上,药汁溅上小孩洁白的袍角。
贱女人突然勒紧了他的脖子,高高揪起他的衣领,五官激动地扭在一起。
“你根本不懂——”她高声尖叫,“我好爱好爱好爱好爱——”
啊,又在说那个心上人。
被提在半空摇晃,小斗笠呼吸有些困难。
“你根本不懂爱。你是个残缺的坏孩子,你做不到爱自己,也做不到爱别人,你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你是个破破烂烂的坏东西……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贱女人的尖叫又逐渐低下去,低成几不可闻的喃喃。
小斗笠只觉厌烦。
“无所谓。”他说,“我只会守在无归境里帮姐姐清理障碍,我不需要懂这些,我也不需要什么心上人。”
婚姻也好,爱情也罢。
无所谓。
如果未来有一天要按照姐姐的命令与无归境的规矩订下婚约,那就服从命令,承担责任,顺应安排。
他对他的未来毫无期待。他对喜欢或爱也没有期待。
或许,正如贱女人所说——
破烂是不会爱人的。
第一眼就能翻尽一个陌生人的所有隐秘心思,怎么可能还生出或好奇或憧憬的心情呢?
小斗笠觉得自己就该守在无归境里。
从生到死,一眼能望到尽头。
“呵呵……哈哈……你可真是……蠢货。”
贱女人却放开了他,很大声地笑起来。
她笑得尤为尽兴,笑着笑着甚至直不起腰,还拍起了手。
“你会的,你会的,你肯定会的……我会遇到,你也会遇到,每个人都会遇到……”
被放开衣领的小斗笠摔在地上咳嗽,不想搭理这疯子。
她今天未免也太多话了,还是拿他当空气时最好。
贱女人笑了好久好久。
然后,她蹲下来,格外、格外柔和地抚上他的脸颊,再次直视他的双眼。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是贱女人对他用过的最柔和的语气。
可小斗笠的背后窜出麻麻的冷意。
“就像我遇到那个人……你也会遇到的……你是我的孩子。淌着我的血。”
她挽起耳后的头发,那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
“像我一样,你也会遇到那个人,然后,彻底陷落,万劫不复。”
贱女人的指甲在他幼嫩的眼角画着圈。
“你会爱上某个人,像我一样,爱到付出一切,爱到几欲发疯。”
“你会的,你会的,你会和我一样……而那个人永远不会满足你的期待,回应你的心意,那个人一定把你抛在最角落,冷眼旁观你腐烂或发疯……她一定、一定、一定会把你逼成……和我一样的人。”
贱女人的指甲亲密地划过他的眼角。
“你是我的孩子。我们是一样的人。你会和我一起……”
小斗笠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本能觉得可怕,就像被预言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未来。
“我不会的。”他抿紧嘴,“我会在那之前和大家一起变成死人。”
“哈,哈哈哈哈呼呼……不,你不会的。变成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个诡异的午后,那个倚靠在窗边的女人,她很大声很大声地笑,又像是很大声地哭。
“死一点也不可怕。不被爱才可怕。”
“你会的……你会和我一样……我们是一样的人,孩子,淌着一样的血。”
我不会的。
小斗笠天真又固执地想,我会守在无归境,从生到死,我绝对绝对不要遇到什么人,绝对不要把所有的一切抛进去,只为了寻求一个回应。
我不要变成那个贱女人。
绝对不能。
爱与喜欢究竟有什么好的?因为这些,她把全部都失去了。
有这样恐怖的前车之鉴,他还会愚蠢到踩进同一个坑吗?
他——
“你不该和那个人结婚。”
地下室里,洛安放下了手里的器皿。力道略重,里面的溶液差点就洒出桌面。
小斗笠默默从楼梯角的阴影里走出来,拎着长长的袍角,有些小心地避开地上的东西。
和许许多多号称“祖师”“家传”“大宗师”的人物不同,真正能称为玄学界第一人的天师用来日常修炼、钻研玄学的地方,并没有玄妙的交叠空间、底蕴深厚的秘密藏宝阁、规模宏大的仙山与宫殿群。
那只是一间开辟在独栋小楼地下的小房间,和所有普普通通的地下室一样,随手堆放了许多工作用具,可有可无的、不算易碎珍藏的基本都扔在地上,反正妻子永远不会到这里来——这间地下室掩藏在扫帚间门把手上的符文里,只有阴阳眼才能开启。
安洛洛曾意外拧开过一次,但她只以为那是爸爸用来藏匿“各式马赛克”的垃圾站,把自己弄坏的扫地机器人丢进去后,就赶紧跑了。
想要通过封锁进到地下室最深处,看清里面真正的空间,她那未经训练的眼睛还远远不够,洛安就像给自己的研究场所设置了一道最严格的虹膜密码锁,只能由自己秘密开启。
——所以白斗笠小朋友便这么默不作声地摸进来了。
他原本是想找到他说说话的,但洛安走得太快太急,他跟着跟着就跟进了这里……小斗笠玄学功底薄弱,也不敢轻易触碰地上那些各种精雕细琢的东西,只好缩在楼梯角里。
原本他觉得对方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可眼见着他乒乒乓乓在桌前操作了好一会儿也没出声,只好先露头了。
小斗笠不觉得未来的自己会丧失常年清理任务中练就的基本的警惕心,他这么久没发现自己藏在这里,更像是……和之前他没发现车把手上那闪光的小灯一样……
他太焦躁,失去了平静的内心。
“你不该和那个人结婚。”
想了想,小斗笠再次重复了一遍提醒:“你知道贱女人吧?你还记得她那天说的话吗?”
——“如果遇见了自己的心上人,就会变成和她一样的疯子。”
洛安脱掉操作手套,随意擦了擦手,把完成的溶液装杯放到一边。
“哦。你说母亲。”
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才注意过的人了。
小斗笠歪歪头,他说:“你不能叫她母亲,你该叫她贱女人。”
“为什么?”
“她教我这么叫她。”
“她是个疯子,疯子教你什么你就信什么?”
“可……”
“没有可是。你我都知道,母亲的那个心上人是谁,也明白,那人永远也不可能回应母亲吧?”
……是啊。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
因为母亲采用了最扭曲的方式,在最扭曲的时机接近了那个人。
她的爱绝不可能得到回应,只会令那个人活在无尽的痛苦与怨愤里——成为母亲的心上人,甚至是那人这一生苦难的开始。
对面那个自己又问:“那你觉得,她和母亲的心上人,一样吗?”
不用特意指名道姓。
他们都明白,那个“她”指谁。
小斗笠缓缓摇头,耳尖的那点红再次染上脸颊:“不一样……”
她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她会回应他。用每一声大喊,每一次拥抱,每一个专心致志的凝视……
只要看见那双眼睛。
不,只要呆在她身边。
喜欢的心声便绕在周围。
……真的太好看太美丽……他没见过那样一份心声。
并非絮絮低语,并非烦人乱吵,甚至也不同于姐姐的低喃……那心声真的能把人整个裹住加热、直接陷入温暖的漩涡里。
他没办法长时间在她身边呆下去。
热气升腾,耳尖升腾,心跳也升腾。
那个人……比母亲的心上人……好许多许多。
也,格外格外地喜欢他。
喜欢他……那么那么炽热的喜欢。
——洛安看着小孩腼腆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
是啊,喜欢,当然喜欢你,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喜欢我才喜欢你,再加上那一点点的“爱护幼崽”情结,谁让豹豹是个善良的好人呢,她总会因为温顺乖巧的弱者心软——
你不过是沾了我的光。
有什么好得意。
洛安不想再和他谈论妻子的心声——那原本就该是他独占一辈子、也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
如果不是这破烂小鬼闯了过来……那些喜欢,那些表白……
本应该只属于他的眼睛,只属于他。
……关于妻子的任何细节,他都不想再透露。
如果不是他率先提及了母亲曾说过的疯话。
洛安冷笑一声,终结这无聊的话题:“所以能不能动点脑子,别拿她和母亲相提别论。”
“我……我就是有些担心。母亲说我们如果遇见了心上人,一定也会发疯……我不想……”
像母亲一样,去伤害那样一个拥有美丽心声的人。
还是远离比较好……正因为她是个好人,才不能继续呆在她身边。
洛安却不以为然:“你觉得我们原本就很正常吗?”
本为破烂,纠结什么发不发疯,几乎没区别吧。
小斗笠:“……”
小斗笠:“也对哦。”
精神状态诡异平静的小孩被精神状态更诡异稳定的大人带跑了。
这可是经历过170的猛人——他懵懂地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洛安很不耐烦:“我真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了。还有事吗?没事就滚。”
小斗笠:“……”
“哦。那,”小孩有些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在忙着制作什么东西呢?”
洛安晃晃瓶子里的溶液:“制作能一口毒死你的东西。”
“……哦。你这么不喜欢我啊。”
白斗笠小朋友低下头,攥紧手,像一朵一点点蔫下去的小花。
洛安:“……”
不。别指望我会心软。我太知道这个蠢货有多擅长卖惨卖可怜了。
因为他就是过去的我自己……不,我刚才没有骂我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蠢人”!!
洛安扭过头去,走向更深处的中药柜,很用力地打开抽屉,拽出更多材料。
被骂了一顿的小斗笠在原地缩了好一会儿,见他不打算继续理睬自己了,又默默跟上去。
被跟着一只小尾巴的洛安:“……”
洛安:“滚回楼上。”
小斗笠摇头。
其实他已经摘掉了那只斗笠,摇头时不断眨巴着茶色的眼睛,单纯,懵懂,还有些湿漉漉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洛安深知自己的破烂脾性,但他无可避免地从这双眼睛里幻视了自己女儿的眼睛。
……唉。
到底只是个孩子,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
……果然做了父亲就会容易心软吗?他以前明明与“幼小”“稚嫩”这几个词完全无关。
“家主会领你去合适的地方,如果不愿意跟她走,我妻子也会很乐意留你住在这里……”
洛安稍稍压住了自己口吻里的攻击性:“她们都是很好的人,都会把你安置得很好。为什么不去楼上找她们。”
和好人待在一起远比和他待在一起安全。
小斗笠却答非所问:“她们打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趁乱溜出来找你的。”
“……什么?”
“姐姐要带我走,我也想和姐姐去看看无归境……可是那个……”他声音愈来愈小,“那个人非说我是她小老婆……不可以离家出走……然后她就往地毯上一躺,抱着姐姐的腿不松手,大喊大叫说姐姐要抢她小老婆……姐姐也不敢踹她,只能拼命把腿往外拔……反正她们乱成一团……我就溜下来找你。”
洛安:“……”
不愧是豹豹,画面感扑面而来。
按理来说,他应当立刻上楼去制止——可洛安实在不想参与“小老婆争夺战”,他巴不得洛梓琪赶紧把小斗笠带走,怎么可能帮胡闹的妻子夺回来。
可出了面之后如果站在家主那一边的立场说话,更会让妻子呜呜嘤嘤大吵大闹了。
……不管,不管,他要专注手头材料,才不管楼上的豹豹嗷得有多惨。
洛安压下心里那点不忍,再次扎进悬挂着各式材料的药架里。
小斗笠再次悄悄跟上去,紧紧踩着他的影子。
洛安:“……”
无视,无视。
——其实,和如今状态堪称“气急败坏”的大破烂不同,和洛安厮打一番又被他领回家里之后,小破烂隐隐对这个自己生出了许多憧憬。
未来的自己很强,很聪明,懂得很多很多他还不懂的知识,拥有一间一看就很厉害的研究室,身边还有那么一个……咳,那个人。
小斗笠原本还觉得“不守在无归境陪着姐姐”是背叛,可没想到,姐姐一下就出现了——
成年的姐姐,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大方,却也不像那个贤惠体贴的“主母”,她的眉宇之间含着一股自信与张扬。
虽然神情不算柔软,但长大的姐姐看上去……
比小时候的姐姐开心许多。
——如果安各听见了,她肯定会说,那当然咯,在一个规矩死严日渐腐朽的封建家族里和各个大家长一起端着脸过日子,哪有自由自在地背着包揣着剑穿着轻便的运动服天涯海角到处跑快活啊?
她时不时还拉琪琪美女去参观几个花样多多的俱乐部提高生活情趣……咳咳咳,当然是还以为自己丧偶的那段日子啦……
现在她就只是负责时不时转发新店的地址链接,给琪琪美女会员卡让她去玩……咳咳。
她花了好几年消费才提升到最高等级的贵宾会员卡呢,不继续消费岂不是浪费嘛。
朋友圈里和她玩得最熟又位置最近的几个美女里,除了琪琪美女都有固定对象了,总不好把这些卡送给其他人,想来想去还是琪琪美女最合适。
洛安是知道这件事的,妻子当初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贵宾卡打包送给家主时,他就在旁边。
洛梓琪接卡时看了他好多眼,好多次欲言又止。
“怎么?”
“其实这个卡不是我要拿走用,是我朋友托我来借……”
洛安心想,你哪有什么朋友,你长这么大玩得最好的同龄人就我身边这只社牛豹豹,在能读心声的阴阳眼面前无中生友,你也是很慌张了。
有什么好慌张呢,单身有钱女青年追求快乐与自由天经地义,他举双手赞同所有单身女青年追求自由——只要这个人不是自己妻子。
与其让豹豹饿豹扑食般继续混迹那些乱七八糟的俱乐部,还不如全部送给家主。
家主开后宫有益于传承香火——这可是在族规里写着的,洛梓琪脚踩一百零八只船也合情合理,上代家主要是愿意纳妾就不会闹成最后那样。
……哦,仔细想想,那个主母要是知道自己悉心教养的女儿被人带去那种俱乐部乱玩,肯定要气得心绞痛吧?说不定还会用快吃人的眼神瞪着豹豹,在心里暗骂她“不知廉耻”?
……嗯,洛安想想就快乐。
于是他和蔼地拍了拍家主的肩膀:“去玩吧,你开心就好。去追逐自由。”
洛梓琪:“……”
安各:“……”
不知为何,安各默默想,老婆嘴里最近频繁出现“追逐自由”这个关键词,频繁到有点阴阳怪气。
就好像他那几年曾无数次亲耳听到她喝多了在家嚷嚷“我单身我快乐我要追逐自由要左拥右抱”……嗯。咳。
洛梓琪神情复杂地拿着卡走了。
安各则诺诺转头。
“……老婆老婆,我和她可不一样,我可绝对没去过那种地方玩哦,老婆这只是我朋友送给我的卡……”
同款无中生友,怪不得她们能玩到一起。
洛安露出营业微笑:“哦,你开心就好。”
安各:“……”
安各:“老婆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你不是根本没去过那种地方吗,我相信你。”
安·极其心虚·各:“……对啊,对啊,我当然没去过那种地方啊,我有老婆了根本不需要去那种地方!!”
夫妻俩之间那尔虞我诈的来回暂且不论,被安各带着玩了十年之久的洛梓琪,的确不同于以往。
——尤其是来自那个世界那个时间的小斗笠,他一眼就看出,姐姐不再是那个强撑着背、刻意肃着脸威吓别人的小女孩了。
既然姐姐过得很好,那么,未来的自己是否继续镇守无归境,也不是很重要……
待在那个满心喜欢自己的人身边,应该比待在无归境还快乐吧?
否则他不会活到现在,还没有变成死人呢。哦,不对,他已经死了……
“那个人知道你是野鬼吗?”阴阳眼缓缓转动,小孩的提问单纯又好奇,“你待在她身边真的不会影响她的安全吗?虽然我们自己发不发疯似乎没区别,但一只野鬼如果失去理智……你打算把她和你一起变成死人吗?”
够了。
“你今天问题够多了。滚上去。”
“可——”
“滚上去。跟着你的姐姐离开。我的女儿还有几小时就要放学回来,你最好立刻消失在我家里。否则,你自己编解释。”
小斗笠被成年的自己拎在半空往楼梯上走,他原本还想挣扎几下,但听见“女儿”,便诡异地顿住了。
……女儿?
等等,茶色眼睛,和那个女人特别相似的五官,莫名出现的小女孩……会不会是……
小斗笠放下了所有的疑问。
他干巴巴道:“我、我立刻就跟姐姐走。”
——如果那个人知道了他曾经三番五次试图杀掉她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响起那份美丽的心声了?
……不,不行,他要去弄一副面具……一只新斗笠……最好再变个声!
洛安不明白他为何转变了态度,但只要能尽快把这小鬼赶出自己家,什么都好。
他飞快地拎着小孩离开了地下室。
【半小时后】
有了当事人的强烈意愿,所有的争执便迎刃而解。
安各再怎么撕心裂肺、撒泼打滚、抱人大腿不松手,也挡不住几岁的小家伙默默牵住洛梓琪的手,冒出一声稚嫩又坚定的“要跟姐姐一起住”。
洛安飞快地送走了家主和那小鬼——他把那两个人推至门口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眨眨眼简化一下,似乎就只呈现出了“开门”“关门”两个步骤。
牵着小孩差点被摔上的门板砸扁鼻子的洛梓琪:“……”
他这是送瘟神吗,又抽的什么疯。
她低头看向小斗笠。小斗笠满心欢喜地回视。
“姐姐!!”
……不会吧,那破烂不至于和五岁多的自己这么计较吧!!这么可爱的小孩哎!
——安各同样没能领悟这一点。
大老婆关门反锁回到客厅时,她还耷拉着脑袋趴在地毯上,缅怀她一去不复返的小老婆。
“你们已经约好明天带他一起玩了,”大老婆说话凉丝丝的,听动静他拉开了桌边的椅子,还倒了杯水:“十几小时之后就能再见,至于吗。”
而且当务之急是调查他闯入这个时间线的原因,不是带着他逛街吃喝玩乐吧。
“可那是我老婆——我小小的老婆——”
豹豹悲愤至极地捶地:“老婆就该在我碗里!我家里!大的小的都应该是我的!!”
呵呵。
洛安喝了一口水——这次他放瓶子的动静尤其响,而安各终于注意到了。
“老婆……”她懵懵抬头,“你不开心啊?”
洛安没回复,他把手里喝空的瓶子推至一遍,安各突然注意到,他喝的不是水。
是一个瓶子里,颜色有些诡异的液体。
她猛地紧张起来:“老婆你在喝什么?老婆你别想不开啊!老婆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因为超级喜欢你才超级喜欢那个小朋友——”
我知道。
我清楚。
我明白。
但……
我就是,不肯轻信。
用眼睛看见的,不够。
用手指触碰的,不够。
用声音试探的,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就像曾经有个艳丽至极的女疯子,她在心底嘶鸣那些幼子尚未通晓的话,一律被解读为“怨恨”。
可那真的是怨吗?
长大成人的、独立成熟的、终于也遇见了自己那个心上人的孩子才明白——
是贪婪。
距离近在咫尺,却还不够近。
言语、眼神、心声全是喜欢,也远远不够。
越被喜欢,越被珍重,就越……贪婪。
想成为第一。想确认自己是第一。想升级为唯一的唯一。想……
更多。
更多。
更多的爱。
无止境的贪婪,这才能逼疯一个人,也逼疯那个人的心上人。
因为一个人永远无法要到一个人全部的爱。
但……洛安明白。
他不是母亲,她也不是那个可怜又可憎的“心上人”。
她足够喜欢他,他也有的是手段。
热切又美丽的心声,就能令那年幼的小鬼惶惶不安、摇摇欲坠吧?
他可不至于那么可怜。被动地陷入那心声,还不如——
每一天都加深,每一天都确认,关注每一眼,每一个变化。
过分灿烂明亮的东西抓不到自己手里,但贪婪的野兽总有办法设下最能引诱对方降临的陷阱。
如果想要分散她对那个破烂小鬼的喜爱,再次夺回属于自己的……他只需要……
“嘭。”
视角猛地变低,洛安眨眨眼睛,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
“好了。”
稚嫩的、幼小的手伸出去,一并变小幻化出的衣袍轻轻拂动。
“你哇哇乱嗷想吸的小老婆。是这样对吧?”
安各:“……”
安各呆滞地看着自家三头身的安安老婆。
真·自家老婆,表情不腼腆,不冷漠,肢体动作没有丝毫排斥,主动向她伸出手,嘴角的笑又甜又乖。
“豹豹?不吸吗?”
安各连滚带爬冲过去,一个猛子扎进幼年老婆软乎乎的笑脸里。
“嗷嗷嗷嗷嗷好的吸吸吸!!”
第184章 第一百零八十课 学习态度问题也是需要重点重视的教育问题
安洛洛小朋友今天觉得爸爸有点不对劲。
她这次考试又拿了倒数第一, 拼音考试,还被语文老师拍着桌子勒令喊家长……
爸爸急匆匆赶到时,她还以为要完蛋了。
这是这个月第八次她被叫家长, 哪怕是仗着“爸爸如今能正常出入在太阳与他人眼光下”所以多胡闹了几次, 她也有点……咳咳, 太肆意了。
语文老师看上去被她气得不轻,毕竟安·口花花天赋选手·洛洛前段时间还拍胸脯保证自己会在下次测试勇夺年级第一, 就为了赎回她偷偷带来学校的玩具。
……结果,好家伙, 的确勇夺第一,只不过是全班倒数第一。
不过她分数进步了好多啊!这次逆袭了不及格的那条线,成功达到了60分呢!这可是她语文成绩的历史最高分呢!!
语文老师:“那是因为这次的测验卷子异常简单,年级均分是95, 光我们班就有14个100分!!”
安洛洛:“……老师别气嗷。”
老师能不气吗,老师简直恨不得用教科书戳着她的脑袋问她到底把知识学去了哪里。
——小学一年级超简单的拼音测验卷,满分100分, 也就十道看图拼音判断题,正确答案八个勾两个叉, 她哪怕拿笔瞎打钩也能得80分呢!!
安洛洛……安洛洛小朋友其实真的有认真做卷子,她认认真真看题, 认认真真转动自己逻辑神奇的小脑瓜, 然后……
嗯, 认认真真地填上错误答案。
譬如, 第一题, 一张图上画着一只躺在水里的小鸭子, 两个横线上写着拼音ya zi,后面给出作答的空白括号, 判断对错。
安洛洛小朋友会认认真真地读题三遍,思考三分钟,然后郑重地在小括号里画上“X”。
因为,这只小鸭子没有用正常游动的姿势浮在水上,它是半歪着头躺在水波里的——比起活生生的鸭子,更像是爸爸锅里的鸭汤。
旁边还有圆圆的图形!嗯!肯定是鸭汤里的大枣!
……事实证明,一个脑回路奇奇怪怪的小朋友真的很不擅长应对“固定答案”,尤其是她还有一对脑回路更加跳脱的父母。
妈妈只会抓着她的低分试卷嘎嘎狂笑,爸爸……哪怕卷面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鸭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夸奖安洛洛“真棒,字迹清晰又整齐”。
这不是假话,小斗笠在洛洛这个年纪只会挥着剪刀做清理,他连握笔的姿势都搞不清,更别提什么拼音字母。
女儿上幼儿园后,为了辅导她写作业,他才买了启蒙课本研究学习,弄懂了拼音。
可爸爸也是个根本没接触过现代启蒙教育的破烂,他也有对题目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些专为幼童的思考模式设立的陷阱题,对大人而言更难。
譬如“小鸭子”和“橡皮”连线答案是“橡皮鸭”,苹果和梨不能圈在一起要分类,看图写话里有个小人站在台子上拍手是暗示关键词“庆典”……
凌晨三点半,爸爸独自坐在客厅里研究那本幼小衔接教材,太阳穴突突乱跳,手里的笔好险没捏断。
他甚至为这去上过一段时间的成人扫盲班。
没受过现代系统教育就是麻烦——重复实验整理数据撰写论文远比“建立现代小学生思考逻辑”简单——
家里更适合辅导女儿写作业的明明是那只从小接受现代正规精英教育的豹豹,可惜她要么忙着出差要么忙着浪,人能回来露个脸就不错了,对女儿学习成绩的态度极其无所谓,拿到要家长签字的低分试卷就嘎嘎乱笑。
……也幸亏那时爸爸还没找到方法实体现身,否则他肯定要就“女儿的教育问题”跟她狠狠吵上几架。
夜夜揉着太阳穴和幼儿园教材死磕,还要时不时盯着在各大俱乐部乱飞的妻子,处理她喝多回家后制造的狼藉……真的很难保持情绪稳定。
但爸爸还是撑下来了。
再一次,安洛洛小朋友对“破烂的情绪稳定”做出了极高的贡献。
……然而,即使从幼儿园一路陪读到小学,在安洛洛小朋友每一次写作业时悉心辅导,试卷上的题目熟得堪比小学老师……安洛洛小朋友依旧每一次骄傲地拿回低分试卷。
然后期待地昂起小脑袋,满脸求夸求奖励。
爸爸:“……”
爸爸:“*情绪稳定的营业微笑*洛洛真棒。字写得好。”
安洛洛:“嗯!我知道!我这次答题也特别认真!”
爸爸:“……洛洛真棒。”
所以,当不止一个老师气急败坏对她说“你这样还不如直接瞎填”时,安洛洛忽视了他们的意见,就是认认真真地继续拿低分。
因为爸爸不会批评她的成绩,只会夸奖她认真学习的态度。
【认真努力认真作答】,远比结果的分数重要——爸爸是这样教她的。
……只不过,这一次考试,她的确不算认真。
因为今天有测验,老师特地在昨天给他们减少了许多作业量,安洛洛只花十分钟就认认真真搞定了作业……然后她就打着作业少的旗号缠着爸爸去游乐园玩了。
玩得完全忘了今天要考试。
今天坐上考场,脑子里还在想昨晚的摩天轮、旋转木马、梦里奇奇怪怪的小精神病。
……态度问题是爸爸最看重的,老师这次气狠了,把爸爸叫过来谈话后肯定还要披露她上次带玩具来学校的事……安洛洛小朋友愈发心虚。
一股莽劲的妈妈以身作则给了她无限犯错的勇气,爸爸却是那个能让妈妈也低头认错连环道歉的人。
……希望爸爸不要太生气,希望妈妈今天下班能早一点,在爸爸教训我之前就赶回来……
办公室外,安洛洛小朋友背着书包,靠在走廊上偷偷磨蹭着脚尖,手指头不断拧在一起。
旁边有小凳子,但她坐不住。
办公室里不断传出老师厉声的数落,听上去爸爸被骂得很惨。
……现在给妈妈通风报信让她来救我还来得及吗?
约莫半小时后,爸爸走出办公室。
安洛洛小朋友下意识立正挺身,摆出最规矩的站姿,乖乖低头:“爸爸对不——”
“走吧。再晚就要错过饭点了。”
……嗯??
安洛洛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可爸爸没有突然回头,没有沉下脸,更没有用那种仿佛能看穿所有谎言的锐利眼神盯着她。
他只是平静牵过她的手,又拎起她的书包。
“有凳子怎么不坐。肩膀累吗?”
安洛洛小朋友小声道:“里面不重,爸爸,只有铅笔盒和那张语文试卷。”
“哦,这次考了60分对吧?我听老师说了,”爸爸甚至比平常还和蔼:“你进步真大,洛洛,比上次考试提高了55分,太棒了。”
安·上次测试5分·蝉联班级倒数第一·洛洛:“……真的吗?爸爸真的觉得我很棒吗?”
“当然。那可是五十多分的进步。”
“但老师应该——”
正巧,在这时,抱着教案的语文老师噔噔噔从他们身边经过。
她听上去余怒未消:“安洛洛家长,请你回去和孩子好好沟通,一定要处理好带玩具来学校的事,这是态度问题。”
爸爸温顺回应:“好的老师。你辛苦了。”
年轻的女老师脸不禁红了红,但她很快就轻咳一声,恢复了专业教师的威严。
“知道就好!回去一定要好好和孩子沟通,既不能忽视,也不能放任!要想孩子态度端正,家长的态度也必须端正起来!”
“好的老师。您说的是。老师您慢走。”
老师一扭脸噔噔噔远去了,背影有点狼狈,似乎嘟哝着什么“原来这就是办公室传说”。
夏天小学一年级教师组传说,如果叫安洛洛家长来学校就会心旷神怡、大饱眼福——最配合的家长,最闪耀的颜值,最能净化被这帮小屁孩折腾出的暴躁心情。
……所以这种好脾气帅哥到底便宜了哪位神人啊?安洛洛妈妈从未参与过任何学校活动,只偶尔开着拉风跑车在校门口停一停,神龙不见首尾,也是办公室传说之一……
语文老师跟数学老师私底下还暗搓搓打过赌,她赌安洛洛妈妈是工作特别忙碌特殊的超级特务,数学老师赌安洛洛妈妈根本不存在,那位颜值闪耀的家长只是单亲带娃,手上的戒指是为了避免麻烦。
……作为一个能读心的阴阳眼,洛安有时就靠这些老师们的脑洞来熬过被点名教训的时长了。
尤其是这位语文老师,其实被她叫进办公室训斥并不算糟糕,语文老师关于豹豹的脑洞格外丰富有趣,她甚至幻想到了“其实安洛洛妈妈背地里开机甲拯救世界”,幻想中甚至有战斗服设计细节,洛安看得津津有味。
安洛洛小朋友倒是不明所以。
所以老师的确揪着那件事狠狠地教训了爸爸啊!那爸爸怎么还……
“嗯?玩具的事?”
洛安其实还在想那位老师脑洞中的“豹豹机甲战斗服”,他心情很不错。
“下次别那么明显,洛洛。既然决定要违规偷渡玩具,那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被发现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安洛洛:“……”
爸爸竟然会主动教我“违规就要好好违”??完全没生气?为什么?
她茫然又困惑:“爸爸你今天心情很好吗?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他成功夺回了妻子的注意力,用一个再轻易不过的小技巧。
高级鬼魂本就能随意变幻外形,不需要任何溶液或载体,心念一动便能办到的事情。
那只瓶子里的液体,起到的效果,可不是什么【喝下既变小】,他自己变小的效果不过是伪装……
而是更有意思,更有必要的好效果。
走近学校停车场,洛安拉开车门,放上女儿的书包,安洛洛小朋友则一头雾水地往儿童座椅里爬。
“爸爸你到底怎么啦,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你。往外让让。别挤我。”
小皮鞋“咚咚”一串闷响,黑漆漆的后车座深处,有一团影子默默爬了出来。
她臭着脸甩开了自己身上的儿童安全带。
又臭着脸揣紧手,抱着胳膊,看向车窗。
短短的、套着小花袜子和小皮鞋的两条腿在椅垫上咚咚乱摆。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瞪着那个和自己的五官七分相似、却又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女孩。
“……妈咪?”
安·六岁半·各张嘴龇出虎牙:“不准笑!不准震惊!也不准幸灾乐祸!!”
什么变成小老婆任人乱吸满足一切需求——全是假的假的假的!!
那稀奇古怪的药水是【碰到皮肤才缩小】,她抱着小老婆失去理智吸了多久——接下来就必须维持这模样多少个小时了!!
洛安非常愉快地打方向盘:“豹豹,吸幼崽还好玩吗?小的还是比大的更可爱更好吸是吗?”
安各怒吼:“不!!!”
她把驾驶座的椅背踹得砰砰直响,但驾驶员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情绪,与稳定的微笑。
安洛洛……看看后面这团气急败坏的妈妈,又看看前面充满愉悦气息的爸爸。
她左右为难。
不知道该站哪一边——是先扑过去哈哈狂笑揉妈妈的脸和脑袋大喊“你也有今天”呢,还是先扑向爸爸膝盖高举双手央求“爸爸你还会这个魔法吗爸爸快教教我我也要把妈咪变小变得更小更矮嘻嘻嘻”……
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爸爸开口道:“洛洛,妈咪情绪不好,你给她分颗糖吃吧。她现在比你还小,你成功晋升一家之主了,就多照顾照顾她。”
安洛洛瞬间开心得眼睛闪亮,她疯狂点头:“好!!!!”
“……不!!”
安各徒劳地蹬着自己的小短腿,但她的抗议淹没在两对茶色眼睛明亮又愉快的对视里。
第185章 第一百零八十一课 情绪激动时不断重复的形容词请务必小心
有种说法, 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对安各而言, 的确有些道理。
因为乖巧、温顺、守规矩——
安各之所以这么喜欢吸这种小孩, 之所以这么喜欢老婆身上的这种特质——且不说那破烂是否真的“乖巧温顺”, 反正她每次夸老婆好老婆棒最常用的就是这几个词——
这完全是因为,她小时候, 与这些关键词完全相反。
听话是啥?乖巧是啥?
本豹的词典里,不存在。
小安各的闹腾程度绝不同于普通熊孩子, 她三岁开始崇拜探索纪录片里大草原中奔腾的豹豹,四岁订下“要炸烂封建破家族然后长出獠牙叼着老太太丢下悬崖”的梦想,五岁就能跟郁郁不得志惯爱动拳头的暴躁亲爹互相对冲,跳起来一个巴掌把男人打蒙然后飞一般窜进祖祠逃命, 仗着男人不敢追进祖祠打她还一个劲冲亲爹竖中指,幼儿园作业拿着蜡笔大笔一挥便写就《我的垃圾家族》……
这样一位堪称“盖世无双”的熊孩子,长到六岁半时, 全安家没一个人能镇住她。
出拳糊人脸快如闪电,要被教训时逃跑速度仿佛疾风, 哪怕被几个老仆抓住手脚摁倒了,她也能挣扎着拿虎牙咬他们小腿。
……安各并不以此为荣。
大多时候, 小安各只是打着“反抗家族”的旗号爬树揭瓦、上蹿下跳、胡乱挥舞拳头……要是她小时候那些反抗真的有效, 也不至于被罚跪了那么多次祖祠, 又被迫背上了两次封建婚约。
很莽, 很蠢, 被那股不甘的火气烧却理智, 像一只没头苍蝇乱撞乱打,一味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不, 等等,她不只是六岁半这样,她这种无能狂怒状态一直持续到青少年时期……
要不那段时间怎么会和季应处成了好“闺蜜”。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论程度深浅,那时唯一能与“竹马”“玩伴”这些词挂上钩的季应,他的确影响了她,让她险些滑向彻底偏激的道路。
但即便如此,哪怕季应叠着一堆“地位相似”“家境相似”“立场共情”“相互影响”“青涩暗恋”的buff……
他依旧天天被小安各骑在身下暴打,后者看着那个日渐熟悉且鼻青脸肿的小男孩,硬是没打出任何粉红泡泡来。
……季应长大后总想着“先和这个那个女人交往玩玩,等到准备安定了再和安各告白娶她进门”,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在里面的。
小青梅根本没有青涩的脑神经,也不像酸酸甜甜的树莓糖,她看似软乎乎的小手拳拳到肉,看似萌哒哒的小鞋子踢人能把人踢出猪叫。
虽然她在他面前几乎没发过火,还总是开朗阳光地笑,但……她眼神实在有点凶。
比起还没长牙嗷嗷发嗲的小奶猫,谁会偏爱龇牙咧嘴的凶猛幼豹呢?
唯一的童年玩伴很喜欢她,也很畏惧她,潜意识里,季应根本不愿把她当做“可爱柔软的女孩,值得宠爱的交往对象”,只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安各自己,也多少清楚一些。
小时候的性格太差、脾气太糟糕、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大人们厌恶同龄人害怕,就连外表也……外表……
“哇。妈咪的脸肉肉的,摸上去像刚烤出来的鸡蛋糕!!”
安洛洛小朋友的手大为惊奇地在安各脸颊上乱摁,仿佛初次将肉垫摁进棉花糖里:“好肉啊!好肉!超级肉!肉乎乎的!手感好好肉哦!”
安各:“……”
好的。她现在深刻明白女儿的语文成绩有多不好了,也深刻感受到了自己曾经对着她的低分语文试卷大肆嘲笑的报应。
……就没有别的词吗!换个其他形容词不行吗!!能不能别把“肉”“肉”“肉”挂嘴边啊!
是啦、是啦,六岁半的她,最不讨喜最不想回顾的模样——
安各垮着脸,一边拍开女儿乱捏的手一边奋力地低头往衣领里缩脑袋,以此掩埋那个小小的、肉肉的……
双下巴。
嗯。
六岁半的小安各,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胖胖的。
……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就是手背上的肉窝窝多了一点点,脸颊上的婴儿肥多了一点点,下巴上软乎乎的……她才六岁半!!她只是稍稍胖了一点点!!
“哇。”
被妈咪拍开了爪子的安洛洛小朋友仍未放弃,她用胳膊画了一个大圈,搂过小号妈咪的肩膀,直接把安各奋力往下藏的臭脸和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贴在家里客厅那张大大的穿衣镜前。
不能比划妈妈,安洛洛小朋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蛋,然后肯定点头。
“嗯。我没有妈妈你肉。爸爸说妈妈你现在的年龄是六岁半吧,比我小一岁却比我多好多肉呢。妈妈真肉呀!”
安各:“……”
安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了对亲女儿竖中指的冲动。
忍住,忍住,自家娇养的宝贝,可不能当做阶级敌人挥出拳头……哪怕身体形态改变带来的心态改变令她分外暴躁易怒、蠢蠢欲动……
安洛洛小朋友:“妈咪的脸蹭起来好舒服——哪怕不用手捏也能蹭出肉乎乎的——”
安各彻底破防了,她用曾经踢小季应的气势踢出小腿:“不!准!比!我不胖!不·准·再·比!也不准说我肉!”
有什么好比的,你妈咪我六岁半的时候和你能一样吗,我可是、可是——
我可是吃垃圾食品长大的啊!!
……平心而论,安家作为首都最有底蕴的世俗豪门大家,再如何薄待安各,也不可能少她吃穿用度,让她过自己煮饭自己生活、过冬还没袄子穿时刻被冻得发抖的穷苦日子。
安老太太最重规矩,而安各再不羁也是正统的安家嫡系婚生子,第一顺位继承人,身份摆在那里,她还不至于克扣这小孩饭食。
吃不饱穿不暖是不可能的,但要吃得好穿得好,便有难度了。
没有合格的长辈盯着看管,父母也不会专门为她指定荤素搭配的营养菜谱,更别提安安老婆这样的,养小孩事无巨细,一日三餐定点定量全部自己烧制,从酱料到蔬菜一律从原材料开始用阴阳眼严格审核,安洛洛小朋友想吃一顿垃圾食品都不容易……
没人会上心照顾小安各,那几个老仆给她送饭菜也不会追着她喂,再加上她要么上房揭瓦要么野在外面干架要么被罚去跪祠堂……反正那小孩兜里有的是钱,脑子聪明也饿不着,老仆便心安理得地把饭菜丢在一边去搓麻将,放凉,再扔进垃圾桶。
至于小安各,她的确饿不着,发怒、挥拳与挣扎反抗都是需要体力的,再加上纯阳之体天生欲望强烈,食欲绝不小……小安各很容易就会想吃东西,一吃就是一堆。
没人管又有钱,炸鸡可乐汉堡包,她想吃什么买什么,想吃多少买多少。
今天被臭老太太关祠堂了,生气,巧克力冰激凌来三个吧;
今天又被那个垃圾亲爹扇了一耳光,烦,炸鸡配可乐要两个大套餐好了;
今天终于结束了惩罚禁闭,快一周没吃东西了吧,饿得好难受,宴会厅那个给杨家小公主过生日的草莓奶油蛋糕还剩半人高呢,吸溜……
季应那个臭屁小鬼,凭什么喊她死肥猪,她才不胖不胖,这叫身体健康,她一点也不胖——气死我了,啊呜,心情糟糕就需要多吃红糖火烧,炫个三份再去炫炸串吧,吃饱了看我去继续锤季应!!我要摁着他打掉他的牙!!
……长期暴饮暴食,摄入的全是高糖高脂,又不知道稳定进食规律,要么不吃要么胡吃海塞……
长此以往,小安各只比同龄小女孩胖了一圈,下巴胳膊小腿上多了几团软肉……已经是她日常运动非常充足、消耗热量很大、又是纯阳之体天生体质棒的结果了。
除了季应那个嘴臭垃圾,小安各也没被别人说过“胖”,五六岁的年纪,肉嘟嘟的下巴和胳膊并不难看,也不至于影响健康。
她还无数次宣言过,“有肉的拳头才能揍得更结实”,看似很骄傲。
……可一个小女孩,在懵懂的年纪天天被身边唯一能一起玩耍的异性朋友追着喊“肥猪”,说不在意是假的。
安各本以为自己都快忘了那种狼狈,直到她对上镜子里那个比七岁半女儿还胖的六岁自己。
没心没肺的臭小鬼还在搂着她喊“肉乎乎”。
她告诉自己,只是身体变小了,心态依旧是大人。
大人可不能对着镜子里的小双下巴哭鼻子。
安各揉揉有点酸涩的眼眶,很用力地躲开女儿搂抱的动作,又踢了一脚。
“不准再说了!走开!”
安洛洛抱着软乎乎的幼豹怎么可能撒手,她拖长声:“可是妈妈的手感真的好肉哦——”
“不准再这么说我!”
安各有一瞬间似乎真的变成了六岁半的自己,她不管不顾地踢出去——
“是啊,洛洛,怎么能用肉形容妈妈?应该换个词。”
远比女儿更宽大的手伸过来,只一下,便镇住了她无能狂怒的连环踢击。
——再如何被身体影响心态,安各也不可能真的把踢踹的方向对上女儿,她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恼怒情绪,踹脚方向是地板。
可是,成年人穿着含钢钉的高跟鞋往地上怒怼鞋跟,和小小朋友穿着花边中筒袜踢实木地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洛安直接把她从地上悬空抱了起来。
为了避免小孩因为踢到脚哇哇大哭,一直观望的洛安还是出手了。
妻子立刻奋力挣扎起来,腿一个劲弹动摇摆,试图踹他打他,她甚至还龇出了虎牙——嗯,应激反应。
这时候不能贸然接近,否则肯定会被打,洛·罪魁祸首·安深谙妻子的暴躁习性。
通常而言,她狂怒个把小时,便会冷静下来,那时才是最好的接近时机。
……可总不能任由她瞪着镜子哭出来吧。
豹豹快哭的表情,从小到大,竟然一点没变的。
“洛洛,你的本意不是说‘肉’,而是想说妈妈这个模样很可爱吧?”
避开踢打自己的腿,压住奋力砸过来的小拳头,洛安面不改色:“软软的,嫩嫩的,还很好抱的妈妈,洛洛,你只能想到‘好肉’这种描述吗?‘超级可爱’呢?‘特别漂亮’呢?‘全世界的六岁小女孩美丽程度排第一’呢?”
安各:“……”
这下什么酸涩感都没了,成年豹在自己幼年的壳子里又羞又怒:“你对着女儿瞎说什么呢!快闭嘴!”
洛安没理,继续正色教导女儿:“洛洛,你不能只用‘肉’这个字一直重复形容妈妈的美貌,表述得实在太不精确,不如你再去背一遍新学的语文课文,精进一下修辞吧。”
吸妈咪到一半却被夺走的安洛洛:“……”
如果安洛洛小朋友在成长中拥有放养、撒野、变叛逆的机会,她一定会在此时对爸爸竖起中指,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惜,她是个享有爸爸妈妈一百分关注度的小朋友,对那些小孩子不该懂的粗鲁手势一窍不通,也不是很想叛逆离家。
她还在等爸爸的晚饭吃呢。
安洛洛撇撇嘴。
“知道了知道了,妈咪的确在我见过的六岁小女孩里排世界第一美丽……但那也只是因为她不和七岁半的我在一个赛道,我才是永远的第一……”
爸爸笑:“是的,洛洛今天的测验卷也是全班倒数第一,和你的美貌恰好成反比。”
安洛洛:“……这就去背课文!这就去!不要再念了!!”
安洛洛小朋友悲愤地踏着拖鞋走了。
安各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被女儿贴着搂着各种蹭……
等等。
安各蹬了蹬腿。
悬在半空,脚丫离地似乎有八千米。
“……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
丈夫闻言,似乎非常诧异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我不是说了你又可爱又好抱吗?”
“……”
“好抱”难道不是个形容词?你是要把它变成一直进行时啊?!!
“放我下来——放我——混蛋——破烂——”
“哦。这时候就不是你的安安老婆了?”
“……安安老婆,放我下来,求求老婆……”
听见合适的称呼,老婆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微笑补了一个“不”。
“谢谢你叫我老婆,豹豹,但你太好抱了,现在放下来是不可能的。半小时后再问我吧。”
安各:“……”
破烂!!!
第186章 第一百零八十二课 无能狂怒与打打闹闹中暗藏玄机
习惯了用大人的身体抓起小孩揉搓逗弄, 习惯了用身高与气势压过别人,哪怕是安安老婆的个子,也总在她面前弯腰低头……等到自己的视野和手脚一同变低, 排斥感便尤为强烈。
换句话说, 控制狂的臭毛病。
一想到会有个类似自己那样的大人把她抓起来各种玩弄……一想到自己的挥拳和踢腿都会变成软绵绵的动作……
安各忍不了。
安各很暴躁。
……是啦, 是啦,她就是双标, 只可以她对安安老婆这么干,被反过来拎起来搓揉就是不行!不行!
安各一路踹回家, 踹完车背踹地板,踹完地板踹老婆拖鞋,被拎起来踹不到也依旧气得在半空扑腾。
当然,这与她六岁半时怼天怼地的心理状态也有一定关系, 小小的女孩像是吃了十斤爆竹,碰一下脸就瞪你,再碰一下头发就咬你, 把她嘴捂上她还会奋力踢腿踹你——
尤其是那个把她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给她榨橙汁的家伙。
因为瞪他只会收到微笑, 咬他就等于示好,至于拿腿踢他就更……啧。
破烂腿控。
……如果是成年的状态, 她还有心情和他玩玩, 踢踢腿勾勾脚什么的还算是情趣, 她就爱撩拨他那种看似正经禁欲的类型——
可绝不是, 以这种三头身小屁孩的姿态。
虽然对象嘴上夸她可爱漂亮, 但他绝没有用异性的眼光打量她——
他抓她乱蹬的脚的架势和捉拿嚷嚷着要玩蹦蹦床的安洛洛一模一样, 他抱她的姿势也更接近于爸爸抱女儿,他……
他安抚她发脾气的手法竟然不是亲亲!就只是抬起手摸摸头!他撸洛洛宝贝时偶尔还有额头吻呢, 搞什么,都抱进怀里了还不能多亲几口吗,虽然我很暴躁但你亲我我又不会咬你——就算咬回来又怎么啦!我还真舍得在你那张脸上啃出伤啊!
“豹豹?橙汁里想放什么?小青柑可以吗?”
……她再也不会被这种贤妻良母般的表象忽悠过去了!再也不会!什么温顺乖巧的老婆,不,一定要把自己的潜意识彻底扭转过来,将他视为阶级敌人,将他——
“等急了吧?橙汁好了。”
安各猛地一哆嗦。
因为洛安端着托盘过来了,他很自然就拦住了她义愤填膺挥起来的小胳膊,抓住她另一只小手。
暴躁攥起的拳头打开,饼干碎屑黏在微微出汗的掌心。
洛安没表露出什么意外,他拿过湿巾帮她揩手:“刚吃完晚饭就吃零食?对胃不好……”
安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一边愤恨啃着手里抓着的一块小曲奇,一边扒在沙发靠背上瞪他的。
忙着生气时,嘴也完全没闲着。
……可恶!!这六岁半时总是一暴躁就沉浸吃吃吃的身体本能!
安各一把夺过他端来的橙汁:“看什么!不准看!嫌我嘴馋又肥胖是不是!”
洛安眨眼:“不,你是我妻子,哪怕变成小孩也是全世界第一漂亮可爱的小孩。”
安各:“……”
烦人,平常平平淡淡的,总在这种时候神奇地直白起来!
洛安:“但这话别告诉洛洛。她对拿第一很有执念,我夸你的事,我们俩私下偷偷来。”
……他在哄幼儿园小朋友吗,这么幼稚的夸奖完全没必要私下偷偷来吧,倒是趁机亲几口啊!
“还在生气?再来一块巧克力饼干?橙汁管够,你想吃什么都可……”
安各忍无可忍。
她颇为用力地在自己的小裙子上搓了搓沾着饼干碎的手,然后跪在沙发上直起背,“啪”地一声——
捧住了老婆俯下的脸颊。
……好吧,鉴于此时那对小手的面积大小,“捧”这个形容不太准确,更应该是“两只爪爪贴过去”。
洛安有点想笑。
他猜她做这个动作的本意是“勒令”“威胁”,具体行为或许是掐他下巴抓他脖子——
可附在脸颊上的两只小手,轻轻一晃就能挣开。
……洛·破烂·安有点想把她的手晃下来,试探她会不会气到挥着拳头跳上天花板……但他忍住了。
毕竟他故意设计把她变成这样,也不只是为了逗她好玩。
“豹豹?”
安各轻咳一声。
“你知道吗,我不是你女儿。”她说话时那个小双下巴也在严肃抖肉:“洛安,我是个成熟的大人,我是你对象。”
洛安:“……”
嫩嫩的脸蛋,看上去就手感很好。好想戳。可是这时候戳她肯定会把她戳炸。她什么时候能上床睡觉呢……到时候我就可以悄悄开戳……
“不准走神!认真听我说话!……别又犯你那不爱听人话的毛病!”
洛安眨眨眼,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应该把我当成一个成熟的大人,而不是当成二号女儿……”
安各费劲拐弯抹角一番后,便大声发表了自己唯一想强调的话:“你应该多亲我几口!”
抱抱亲亲和蹭蹭,她已经按这程序撸过好多遍小老婆了,凭什么老婆不用同样的流程吸她!只几个类似举高高的抱抱就没了!
闻言,洛安若有所思。
“我明白。”
正当安各以为他会顺从答应时,却见老婆举起手——禁止的手势,横在他们中间。
“我明白。但我不想在你这个年纪亲你。我不爱小女孩。”
安各:“……你半小时前还给了洛洛宝贝额头吻,夸她完成了那点语文作业!!”
刺猬般的小孩再次爆开:“亲我!亲我!凭什么不能亲我!”
“豹豹,你和洛洛不一样。完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亲我,亲我,不亲我就是嫌弃我,你果然嫌弃我这个岁数是胖子是不是——”
怎么会呢,自结婚后我时时刻刻蓄意把你变胖,知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眼馋你生过洛洛做产后修复时养出的赘肉,没有肉感的腿是不够完美的——
可惜,考虑到一向颜控的她独自涂着药膏做产后修复的心情……洛安还是不忍心。
一套恢复如初的玄学疗程下去,她的腿上再也没有那点肉肉的弧度了。
……安各惋惜自己不知为何复原的罩杯大小时,洛安也在惋惜别的东西,嗯。
那时无法用手触碰,现在他再也没有实验手感的机会了……
安各:“你这是什么可惜的眼神!你以为我是养猪场里等待盖上合格证的猪仔吗!”
洛安:“别瞎说,什么养猪场,我只想在卧室里往你身上盖合格证。”
“……”
“你似乎在衣柜里藏了特殊印章和人体彩绘颜料?我没记错?那个应该快过期了,是不是应该抓紧用?”
“……”
已婚多年的夫妇似乎没什么好羞涩的,他提起这种事的语气就像聊明天早饭吃什么——但不管如何,被如此直白地点名揭穿,安各的脸上依旧火辣辣的。
“我才没藏什么颜料和印章!那包东西我根本没想用过!”
老婆点头,了然的眼神里传达着“你说没有就没有”。
“……你别想转移话题!就算、就算你想用这种事搅乱我——有本事先把我变回来!”
老婆:“不。其实我也不想用那种事打搅你,也没什么兴致……最近你最好还是好好睡觉,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安各:“……那你先亲亲我!”
“不。我不喜欢小孩。”老婆慈祥地拍拍她小拳头上的肉窝,“别气了,多吃点巧克力饼干不好吗?”
安各:“……”
安各一把抓过大铁盒里的巧克力饼干,啃了一大口才继续道:“不喜欢小孩是吧,我要把你这话录下来放给洛洛听!”
“嗯,那我就告诉她,你跟我赌气时吃掉了她特意藏在铁盒子里、只能一天吃三块的巧克力饼干。”
“……你算计我!!”
“不气不气,也别踢……再来块饼干?别这么用力乱嚼……喝口鲜榨橙汁,小心呛……哦,已经呛到了?”
“……”
——至此,安各的“要么你亲我要么把我变回来”的威逼利诱行动,彻底失败。
她炫完了大半盒的巧克力饼干,怀着暴躁又无力的心情熬到了夜晚。
肯定要被趁机拎进卧室这样那样。
肯定会被像搓面团那样来回搓脸。
肯定会困住我的手脚,把我当成完完全全的小孩子调戏,说不定还会给我找卡通睡衣穿,然后咔嚓咔嚓拍一堆照……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清楚之后的流程,问就是拿同款流程吸过小老婆。
……他就是为了报复我……肯定会用更过分的手段把我当小孩揉……晚上九点一过,洛洛也睡熟了,再没人能来阻止他的行动……
哈欠。
……晚上九点快到了?
安各揉着眼睛,突如其来的困意让脑子昏昏沉沉。
……是因为自己六岁半时作息比较规律吗?天一黑就睡了?
“妈咪……”身后传来一声相似的哈欠,是穿着卡通老虎睡衣的安洛洛。
她拉拉安各的衣角,困得不住摇晃。
“走吧,妈咪,我们一起去刷牙洗脸,我把我的小板凳分给你……然后我们一起上床睡觉。”
……等等。
和女儿一起睡?
安各变小后一团浆糊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丝清明:那他呢?
今晚不和我一起睡主卧室里吗?
我还以为他把我变成这样只是恶趣味,又为了报复我——
“豹豹。被子掖紧,小心别踢开……洛洛要抱紧妈妈,你们不可以抢被子,知道吗?”
可困意翻江倒海。
说不清是小孩状态特有的生物钟,还是……那杯橙汁里,混进了什么东西。
安各的眼皮很沉很沉,四肢发软,她甚至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睡到女儿的小床上来的——后者已经闭上双眼,埋在了她旁边的枕头里。
儿童房里,她们盖着同一条被子睡着,就像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小朋友。
而上方的阴影,那个说话声越来越轻,近乎是催眠般把她的意识往梦里拽的大人……
安各听他说:“再见。”
又听他说:“晚安。”
然后两个安定的吻降下。一个落在女儿额上,一个落在她颊边。
仿佛施加了某种安眠魔法,安各更困了。
……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亲亲,却困得没力气表达开心,或任何回应。
她也不开心。
——等一下,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故意把我让给女儿一起睡?
……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去哪里?!
六岁半的小姑娘问不出口,喊不了动静,沉重的眼皮往下盖去,遮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房门合上,顶灯关闭,大人的背影缓缓远去,而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
“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第187章 第一百零八十三课 当我被问及如何死去时我该如何回答(
“别担心, 我很快回来。”
——七年半前,某个深深的夜晚,某间同样睡意昏沉的卧室。
他说出这句同样的话, 便翻身下床, 穿衣离开。
床上的妻子含混咕哝一声。
她的脖子软软地抻了一下, 似乎是想伸直瞧他一眼,但未果, 又摊回去,随着头发乱翘的脑袋一起埋进枕头里。
大概是想搭一声腔, 回复“不担心,随便你”之类的话吧。
总不可能说“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他了解她的妻子,叮嘱他早日归家、待在原地静静守候是她绝不会做的事情。
她要么直接在手机里对他大吼“再不回来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要么……一言不发飞到他出差的地方,大摇大摆地拿着结婚证从前台那里骗到他酒店房间的房卡,然后咚咚敲门, 在他拉开门的那瞬间拉开自己所有的衣服。
好比这一次。
明明上次见面时还在对他大吼“你要么把那箱子符纸扔火里要么我把你扔火里”“你敢出门试试敢出去就别回来”“滚吧,滚得远远的, 滚出我的房子”……
结果呢。
现在陷在床上,又困又累, 最终只发出这么一声含含糊糊的咕哝, 他连她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这次也没对他说对不起。
谁让他一直表现得那么大度, “显而易见的气话”不会往心里去。
……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 就算他住的房子是她的不是他的家, 姑且也有每月付房租, 说赶出去就赶出去实在太过分了,他迟早要问她要一份租约作保……
如果不是那么往心里去, 就不会默不作声地拖着行李箱去工作,又在她找来时,默不作声地压住她狡辩的声音,只一味地往下亲。
被工作的通知惊醒,才意识到,又错失了好好交谈的机会。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争吵似乎全部由这种事解决了。
……她是已经把这种事当成了武器来利用他吧?妻子肯定清楚他的最大弱点——对她毫无抵抗能力。
一只女式中筒袜堆在地板上,洛安默默拾起,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他明知道自己这是多此一举,等她醒来,又会把东西乱丢、衣物扯出来、酒店房间会因为“竟然又在我睡着时去工作”报复理由变得一团糟。
再者,客房服务员、金牌家政工、上门保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家伙会帮她打理好这些的,妻子不缺这些替她做杂事的人。
叠袜子也好,出门前打招呼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所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办法。
洛安又回身,轻轻推了推熟睡的安各。
“记得吃药,水和药片都在桌上,是不伤身的特配药,一次吃两颗……知道吗?”
他刚刚已经接到了三次紧急联络、被委托人催了五次快点动身、又屡次尝试推醒妻子叮嘱她水在桌上倒好了药也在旁边一定要记得吃避孕药……
可她到底是嫌他烦,挥挥手,就缩进了被窝。
估计已经睡得纯熟,最后的印象里就是他之前那句“很快回来吧”,能不能记住他后续的嘱托还是未知数。
洛安想了想,又扯过酒店便笺,草草写下纸条,压在水杯下。
——那还是只有两个人的卧室,没有粉绿相间的漂亮壁纸,没有星星、太阳与花朵共同组成的别致顶灯,没有墙角地毯边胡乱堆放的玩具布偶和椅子上半挂的小书包……
二楼特殊开辟的儿童卧室还只存在于遥远的未来,那里甚至不是“家里的卧室”,只是一间酒店大床房。
相比较床上这位的身价,这间属于四星级连锁酒店的大床房真的很不符合她的格调。
她不该睡在这里。
洛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房间一点也不配她。
……他甚至有点后悔她来找他了。
出差时的住宿地点只是随便订下的,如果不是这次委托人出手格外阔绰,他甚至不会选择住酒店。
可委托人的催促铃声再次响起,洛安只好匆匆扣上风衣最后一颗固定用的扣子,拉过背包。
他心烦意乱,匆匆把工作道具扫进包里时,又捉住几只趁机从法器里飞出来的灵物,摁回那把素白的纸扇里。
……其实最近在考虑换柄法器,扇用起来还是不方便,前段时间那帮老头硬要扯他去紫海猎邪蛟,或许换把伞比较合适,既能挡阴气又能挡雨……
床上的妻子又发出一声动静,他愣了愣,掩住背包里快掉出来的罗盘,又转回去。
或许能再说上几句话,又或许可以给一个临别吻?
——可安各只是蒙着头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她一根手指头也没露出来,刚才的动静不过是翻了个身。
洛安……洛安便只好离开。
夜深之后默默合上门,争取天黑之前回来,不被发现离开过的痕迹——这样就能少收拾几件乱丢的衣物,尽管她本人根本不在意那几件东西。
就和过去每个莫名其妙便达成和解的夜晚一样。
他们发生矛盾,她对他大吵大闹,他说不出没关系也憋不出对不起,便默默离开去工作,然后,隔一段时间,她便来找他,动作、眼睛和心声和话语都在说很想很想他,之前全是气话非常对不起。
于是稀里糊涂亲在一起,滚进卧室,再也不记得之前闹了什么矛盾。
……这就是对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有些冷,洛安出门时打了个哆嗦,觉得身上的风衣有些单薄。
奇怪。
明明已步入初夏。
他裹紧了风衣领口,加快脚步,避开监控摄像头往自己的目的地去。
今晚的委托任务很重要,否则他也不会推掉了紫海除蛟的事抽空到这里来……话又说回来,能让他当着妻子的面收拾东西离开的委托,全都很重要,不管他当时心里有多生她气,也不会因为无关轻重的事情离开他们的家。
……不,是她的房子,不是他们的家。
洛安有点焦躁。
他应当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但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或许是这股夏夜里的冷风带来的影响吧。路边的蝉鸣也吵得人头疼。
换法器也好,做委托也好,那位出手格外阔绰、目的十分微妙的委托人也好……
洛安依旧想着留在酒店房间呼呼大睡的妻子。
……是因为近期出差太频繁吗,最近怎么开始觉得,他们之间的婚姻,问题越来越多?
仔细算算,他们总是聚少离多,要么她忙要么他忙……结婚有三年了吧,真正两个人一起在家的时间,加在一起有超过六个月吗?
好像没有。
可他实打实交了三年的租金啊。
租金、租金、又绕回来了——洛安发现自己没法不去在意。
那句“滚出我的房子”,就像哽在喉咙的鱼刺,再多的甜美心声,也盖不过它。
因为,当妻子那么对他吼出来时,太像……
【滚出我的无归境,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已经被驱逐过一次了,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按常规,按流程,她来找他之后,他应当微笑点头,表示完全原谅你,一切没问题……
【滚出我的房子!!】
……做不到。
那句话,很难听。不想继续听。哪怕是她随口的气话……哪怕她又说了很多遍喜欢他……
又一阵冷风刮过,洛安皱皱眉,捂紧挡风的衣领。
“好吧。”
等这次回去,要找她好好谈谈了。
比起“没关系”,这次要清晰明了地告诉她,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要把我驱逐出去的宣言,怒气上头时说什么都好,但唯独不能说要把我赶出家——不,赶出你的房子,因为你总会在吵架时说那里不是我家——
是,这种小小的事,你肯定觉得无关紧要吧,但我真的很在意。
是,我贤惠,我大度,我不会对你发表反对意见,但就是听不了那种话。
妻子归根结底还是个理智又冷静的人,在她心情愉快时好好沟通,以后就不会再提了吧……?
也许他们之间最近出现的问题就是这个。没有好好谈一谈的时间。婚姻是需要沟通的,但最近他们两个要么在出差要么在吵架。
洛安确信他们感情没出问题。也确信她是个很好很负责任的人。他总会因为过分在意那些花边新闻导致睡不着觉,但也从未真的怀疑过她有别人。
问题会解决的……等到他做完了这份委托就回去……
“你究竟去哪了?我催了你五次——不,六次——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地点抵达,师兄正站在那儿,他满脸焦急地瞪着他。
“我们都要错过时辰了!”
“这不是没错过吗。”
其实在来的路上冒出一批莫名其妙的陌生人,顶头的女人骑着一只莫名其妙的玩意,被其余陌生人喊着“古大小姐”什么的,敲锣打鼓地要来……哦,似乎是要“围剿”他?
但洛安赶路时满心自己的婚姻问题,没心思搭理阿猫阿狗。
他看也不看就解决了那帮人,这才拖延了一些时间。
师兄也知道正事要紧,他收住了想骂师弟的表情——“你又没在听人话,神游去哪了”——便站定了,和洛安一起分立在两个夹角。
时间过了一分钟,委托人终于现身。
——她拄着拐杖,捏着佛珠,一点一点,颤巍巍地走近了。
安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在洛安的脸上划过,最后归为死寂。
“时间到了……”她敲了敲拐,口里不住喃喃:“帮我把那座地宫打开……”
“为了我们安家祭祖……也为了……下一代安家当家人……”
她的眼神再次落在洛安脸上。
“把地宫打开!!否则——我绝不会给她继承权,也不会把她写进遗嘱里!”
第188章 第一百零八十四课 当我被问及如何死去时我该如何回答(
……遗嘱?财产?下任当家继承权?
洛安其实不很在乎这种事。
看看他和洛梓琪就知道了:偌大的无归境、玄门第一的世族、洛家无与伦比的地位与资源, 洛安都能尽数让给洛梓琪……
当然,他不是领导者的材料,他天生缺乏带领团队的责任心, 他这个家伙性格实在太过破烂扭曲没办法做家主做楷模, 待在超过三个陌生人存在的空间里都令洛安不适应——
这些客观原因的确存在。充足且合理。
但不可否认的是, 主观意愿上,洛安从未想过去争去夺。
否则, 以当年洛家那种日渐腐朽的氛围、极其慕强信奉能力的规则、家主夫妻死后洛梓琪孤立无援的局面……
无归境洛家的家主位置,还真未必属于洛梓琪。
洛安只是不在乎。
财富、权力、领地或位置高低……他可以拱手相让, 随意调整,只要,那个他在乎的人会开心,会满意。
所以当年年幼的洛梓琪与他在无归境的遗产分配中没有任何争执:洛安没争取任何东西, 他两手空空地离开了那里。
所以当年任性又暴躁的安各看他时永远被假象糊住眼睛,认为把“安安老婆”掌控了彻彻底底,能把他玩弄在掌心, 工作狂发作时在公司连肝七天七夜,也对他的行踪他的去向一百个放心。
“反正安安老婆会在家里等我”——
因为, 他总表现出,“除了这里无处可去”的模样, 不是吗?
他离不开我。他放不下我。他接吻时永远被我抓着脖子, 亲热前永远由我主动, 在外社交永远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先开口……
他是我的……我就是他的领主。
——事实当然不同于此, 洛安固然很爱他的妻子, 但真要离开她独自生活, 也并非“空虚寂寞活不下去”。
一个全身心依赖某人而活的人,是不可能容忍那个人无数次迟到、爽约、放自己鸽子、结婚三年却到处出差沉迷工作、一起待在家过二人世界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月的。
数年后, 当家里多了另一个更加闹腾的小家伙,洛安甚至时不时会渴望一个人静静待着,喝茶看书吃吃葡萄,把她们俩都抛在脑后。
——可偏偏,他总能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最具“依赖性”的一面。
无论是安洛洛眼中的“爸爸离开了家只能上街要饭存活所以我必须要赚零花钱养爸爸”,还是安各眼中的“老婆独自在家时一定很孤独很凄凉说不定还会反锁房门捂脸哭”。
……嗯。
其实洛安并非刻意示弱,这也不是什么心机满满的伪装,他只是让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妻子的领地权,女儿的领导欲,一家三口中如果两个都控制欲旺盛,那总要有人负责退让与包容。
他这样表现,她们很开心,不是吗?
不管是被误会没工作、只会做家务、性格容易受欺负、没人陪便会凄惨得宛如上上世纪的封建主妇……
无所谓。
只要她们开心,洛安心甘情愿让步,也不是很想去证明什么东西。
——当然,换句话说,他是个破烂,他不怎么听人话,也懒得去修正他人看待自己的角度。
只要那角度,对他而言,有利可图。
七年半前,那个夏夜,当安老太太拄着拐低声威胁他时,洛安也是这么想的。
安老太太,安世敏,一百一十四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那些主动把项圈递到她手上任她磋磨勒紧的小辈。
她悬赏了一笔极其丰厚的酬金,又暗地里发来各种威胁,还屡屡摆出长辈的架势,觉得已经对他这种“为了爱人甘愿放下一切”的幼稚年轻人了如指掌……
她觉得。
她觉得他会很在乎安各在遗嘱中的名次、在家族里的话语权、继承权的归属……她觉得可以用“在我死后你妻子对安家的所有权”来威胁他成为她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嗯。
那便让她觉得。
其实洛安一点也不在乎安各是否能分到安家的遗产,他甚至认为妻子会对整座安家嗤之以鼻,然后拿那点分到的钱去买衣服,或者放个几天几夜的烟花庆祝,赏景时喝酒配烤肉。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妻子根本不看重的东西抛头颅洒热血?
安各是否能分到安家遗产,和他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说,就算妻子真的在乎那点东西——
豹豹会自己去争去夺。
她不会要别人委曲求全后为她从安老太太手里祈求到的“礼物”。
如果她知道他正站在这里,和对面的安老太太达成“为了安各你必须如何如何听我号令”的交易……
她肯定又要暴跳如雷,气得对他大吵大闹了。
“……所以,懂吗?”
老太太砰砰敲了敲拐杖,眼神里划过一丝轻蔑:“只要你还想让她是安家人,就老实听我话!”
洛安根本不在乎。
但如果不是他给安世敏留下了“软弱可欺”“盲目奉献”“温顺规矩好拿捏,现成的道具”印象……
这桩关于安家祭祖的委托,根本不会落在自己手里吧。
这误会依旧有利可图,是不是?
面对老太太厉声的斥责与催促,洛安只一点头,低眉顺眼:“您说的是。”
安各的丈夫的确比她本人好欺负得多。
什么玄学世家,她打听过了,如今也只是一个被驱逐出家谱的妾生子……
老太太神色稍缓,眼里轻蔑更盛:“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开启地宫——”
“不,没办法。天时地利人和,还差一样。”
一直站站在他身后的师兄突然开口,他指了指地面:“您的委托我接下了,但信息依旧不全,您说是为了保护安家祭祖的神圣过程……现在合适的时辰已经快到了,但合适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不该由您提供给我吗?”
后面那个男人似乎不太好拿捏,安世敏再次用力敲了敲拐杖:“那是安家祭祖的圣地,你们这些外人懂什么——”
洛安挥手拦住了似乎还要张嘴说什么的师兄。
“您说的对,家族内部祭祖的圣地,我们这些外人的确不能知晓详细位置,太不合规矩。”
安老太太刚露出一丝满意,又听他简短道:“那就这样吧。走了,师兄,我们回家睡觉,委托做完了。”
安老太太:“……你等等!你什么意思?!每三十年一度的祭祖圣地,只可能在这时辰开放——”
“可是没坐标,不知道在哪里开放,四舍五入就是没开放。”
洛安捂了捂风衣领子:“夜风太冷了,回家睡觉吧,您注意膝盖,小心关节炎。”
安世敏大限已至,她一身病痛,膝关节早就脆弱不堪,非要在这时焦急地召集人手、冒着被其他势力的天师知晓的风险也要开启传送中神秘无比的“祭祖圣地”“地下迷宫”,就是为了得到安家人代代相传的那份隐秘。
但洛安不用阴阳眼看,也知道,那份隐秘会是什么东西。
安世敏三十岁成为安家家主,至今,已掌权八十余年,攥着安家万余口人的命脉,是实实在在的“太上皇”。
她大限将至,却还想继续活。
……这样的例子在玄学界一遍遍上演,在他曾学过的典籍与史书上也曾一遍遍上演……似乎每个大权在握雄心勃勃的掌权者,到了晚年……
都只会想一件事,追求一件事。
长生不老。
得道成仙。
——长生不老的方法的确存在于玄学界,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记载,说天师修炼至臻便能羽化升仙,成佛称神。
可那些秘密法门,随着一千七百年前的玄灭,全部消失在了最深最深的地底。
这时候,一个大限将至、不甘闭眼的老人在玄学界发起高昂得吓人的悬赏,委托数十位顶尖天师替她寻找“开启祭祖圣地”的方法,而她的家族来自于传承了一千七百年之久的首都大族,她本人曾和上代家主掌权的无归境关系密切,甚至专门拿出了他的妻子来威胁他加入其中、任她驱使……
就像年幼的小斗笠曾用那对不受控制的阴阳眼与临死的家主对视。
洛安太知道安世敏想让他打开什么东西。
所以,他必须得到那东西的位置、内容、开启时间、全部的全部——
再毁了它,彻彻底底。
长生不老早该伴着玄灭时期一起结束在一千七百年前。
更何况……当这地方几经辗转落到了安家的手里,又被这贪婪的老太太变成了唯一的“祭祖圣地”……
天时,地利,人和。
时间,坐标,钥匙。
……洛安不用猜也知道。
所谓的人和……开启那座地宫的钥匙……
安老太太:“好吧,好吧,就在此处。你们稍等等。”
她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在某条阴暗的小巷深处站定。
——然后哆嗦着嘴唇,紧紧咬了一下牙,从口袋里颤巍巍,掏出了一管赤红色的液体。
淅沥,淅沥,它一点点滴在地上,逐渐化入泥土,又逐渐……绽放金光。
“这是最鲜活的安家嫡系心头血。”
安世敏有些厌恶地扭了扭脸,“谁让这地方的开启媒介必须设置为赤红之血……我都多大岁数了,总不能用自己的吧?”
洛安低眉顺眼地笑了笑:“您说得对。是不该用长辈的血。”
——但他眼底,冷如最深最深的冬夜里,最暗最暗的冰棱。
果然如他所料,这次委托,不虚此行。
长生不老的诱惑,得道升仙的道路,玄灭之前的奇迹……
开启这些的钥匙,被设置成了他妻子的心头血。
……或许,是时候再次让那些秘密,彻底消失在地底了。
第189章 正文插入-幕间剧情-年节
【八年前, 距离地宫开启、洛安死亡还有半年】
“安家的祭祖圣地?哦,是啊,的确有这么一个地方,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青石板做成的祖祠里, 安秀禾奶奶摇了摇团扇, 若有所思。
“但你提这个做什么呢?搓麻搓麻,大过年的, 聊什么祭祖圣地啊,好无聊哦。”
“……您说的是。”
祖灵本人表示“过年祭祖很无聊”, 那他的确没话说了。
安家老宅的祖祠内,数百张方方正正的小木桌正摆在里面,搓麻声喀啦喀啦地环绕着各个牌位,而小陶炉上隐隐蒸腾的茶壶嘴里咕嘟冒出一团团云雾, 伴着茶叶香气,与不远处香炉中浮出的徐徐烟气搅在一起。
时值隆冬,热气构成的水雾格外明显, 尤其是幽寂的祖祠中。
这云雾甚至令洛安有点幻视幼时所待的无归境。
大年三十,除旧迎新, 无归境洛家上上下下都会把点燃的符纸投进云雾里,然后求出一枚写着单独一字的帖子, 作为新年的护身符放在身边。
许多同龄人会在那天攀比自己求得的字帖, “福”“寿”“康”之类——当然, 最好的字帖是“洛”, 大家都说, 如果拿到了“洛”字, 那便是无归境承认了你洛家人的身份,你被认证为无归境洛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白斗笠小朋友曾经很想要那张字帖, 以至于会候到凌晨两点多,在守岁完全结束后偷偷捡起其他小孩撕碎丢在地上不要的“果”“瓜”等字帖,再努力拼出属于自己的那枚新字帖来……可惜,他根本不会画符,也没学过写毛笔字的方法,更没有和同龄人一起站在崖边、于除夕夜时向云雾丢出符纸的资格。
如今洛安已不是当年那愚蠢的孩子,他早就失去了回无归境过年的资格,也深知自己回去只能招人嫌。
都说回家过年,有“家”才有年,所以他能过什么年,待在别人家祖祠里打发时间罢了。
至于和妻子过年……安各一向不怎么在乎除夕这样的传统节日,她前天飞去了东州谈生意,“大家都在休假停工的时候就是尽情赚钱的好机会”,按她的理论,人最好一年365天不要歇,全用来赚钱搞事业——
洛安很佩服她,除夕夜时连怨鬼都不怎么爱冒头,他已经停工小半个月没接委托了,过年时甚至闲得无聊在家里织了三件不同样式的毛线外套,还学会了制作雕版画。
……好吧,主要是他冷,真的好冷,外面的寒风呜呜乱吹感觉踏出门就会死掉,实在不想出门接委托,只想和暖气空调相依到老。
泡一壶茶,买了一小盘葡萄,又煮了几颗饺子,便简单搞定了一人份的年夜饭。
洛安揣着热水袋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电视晚会内容一会儿看看手里的书,十二点到了给出差赚钱的妻子发封新年祝福短信……除夕便一个人这样混过去了。
又不是期待除夕压岁钱的孩子,大人过年其实也就那样。
意外挺自在,她不在家,他甚至不用费心准备饭菜,随便拆包速冻饺子就行。
但初一之后就不得不开始到处拜访,师门里那一串家伙、救过的委托人和相熟的同行、玄学界大大小小的聚会……尤其是来安家拜访。
大年初二,外嫁的女人带丈夫回娘家看望,似乎是安家重要的规矩。
妻子还不打算和安家撕破脸,所以洛安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代替出差的妻子来安家走了一趟,送了礼,说了几句解释,总之做全礼数。
还好,安老太太照样当他是空气,理论上的丈母娘同仇敌忾当他是空气,想抓住机会献安各殷勤的人也觉得他这个“除夕都没见她回来陪”的丈夫没有讨好的价值,无人搭理,深度社恐的破烂特别开心地揣着热水袋往外走。
……然后就被祖祠里的太爷爷太奶奶们热情地拉了进去,因为他们在搞年度麻将锦标赛,所有牌位全参加凑了数百桌出来,最后一桌却正好三缺一。
能怎么办。
祖祠里这些化为祖灵的存在从小看护妻子到大,和安家那几个比起来才是真正的“长辈”,洛安也没法继续揣着热水袋不听人话了。
搓麻就搓麻,唉,他也不是第一天陪长辈在祖祠里搓麻。
角落那张四方小木桌的次位,洛安随手摸了把牌,又丢出去,心不在焉。
过年时被长辈邀请去搓麻将,本就是不用多费心在“打麻将”本身上的。
总不能专心致志地赢光长辈的钱吧。压岁钱也不是这个要法。
……按岁数算,对面这位半透明的安家祖灵秀禾奶奶,死时年仅14,他还应该反过来给她压岁钱。
“哎!正好!我吃!”
安秀禾奶奶高高兴兴的抢走了洛安抛出去的牌:“继续继续,我们刚才聊哪儿了?”
聊安家某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祭祖地,不过您嫌无聊。
彼时的洛安还未接触那份耐人寻味的委托,他又挑了一块秀禾奶奶可能缺的牌扔出去,随口道:“聊我妻子小时候的事。”
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没有老年人忘性大特征的秀禾奶奶:“你别诓我啊,刚才不是在说祭祖圣地吗?”
试试又不亏。
洛安笑笑,摸出牌再次丢掉:“我就是想试试奶奶您的记忆力,实在优秀,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秀禾奶奶:“咳……那当然!我记忆力特好,不管是小各每次体检被抽血时哇哇大哭哭声镇塌了房顶一块瓦的事,还是那个所谓圣地其实就是世敏胡闹做交易弄回来的脏东西……”
奶奶的话信息量有点大,洛安眨眨眼。
他说:“等一下?小时候?每一次体检被抽血?……她那时候多小?”
“多小?刚会爬的时候吧……那时候小各走路还有点艰难,扶着墙根才能走十步以上……”
秀禾奶奶有些无奈地耸肩:“不过新时代医院里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我们也不懂,虽然她每次经历体检都要抽血,每两个星期就要体检一次,不管是那种细长管子里流着的东西、还是那种银光闪闪的细针头……看着就心惊胆战的……但事实证明小各很健康呀,说不定就是那些血的检查结果替她排除了所有潜在疾病?”
她猜完了,又附上一声叹息:“现在科技可真发达啊,抽血也能成为免疫疾病的治疗法了。没想到……世敏也有照顾小各的一面啊。”
洛安:“……”
洛安:“呵呵。”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这是长辈、长辈、长辈,心里赶紧默念三遍——而她死时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姐——
不是。
那么小、那么小、还处在“拥抱姿势不对就可能把骨骼弄坏”“随随便便感一次冒发一次热就可能会撒手人寰”时期的孩子,真能够经历每隔两星期一次的抽血?一两岁大的新生小孩一遍又一遍地查血常规吗?有必要?
孩子的哭声大到能震落房瓦,你们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孩子是不是真的疼了痛了不舒服了?每隔两星期抽血是不是又诡异又变态?嗯?
——当然,等到洛安自己切实养了一只小老虎后,他多少明白了一点秀禾奶奶被蒙蔽的原因。
有时候,小孩的哭声大小的确与疼痛程度无关,他们嚎的音量或大或小,只取决于你是否在旁边,是否会惯着他们哄着他们。
而且,有的小孩,尤其是豹豹肚子里诞生的宝贝小孩。
他们天生就音量大,继承了母亲吵架时的大嗓门。
“……哎,小洛呀,你不会生气了吧?”秀禾奶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洛安摸牌,她有点不安:“小各被抽血的事有什么不妥吗?”
有什么不妥?
作为一名专业研究邪门歪道的天师,洛安闭着眼就能报出十余种与血液相关的阴毒法门来。
更何况,是在那样幼小的年纪,被安世敏那老东西抽走那么多的血——是作童女血、纯净根还是无瑕心头血使用——安世敏打算保存自用还是打算贩卖——
如果是自用,她围绕着安各的血想搞什么阴谋?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敏感,洛安越想心底越沉,越想便加深那股不详的预感。
就仿佛一个悠悠早起的人原本打算去晒衣服,却在推开阳台门的那一刹那,瞥见了地平线那边深不见底的未来。
……洛安希望自己只是犯了职业病。
他太希望这只是某种过度脑补。
“……没事的,也没必要的,小洛啊……”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秀禾奶奶听上去已经有点惊慌了:“你不明白,世敏毕竟还是小各亲奶奶,那时候小各也乖,没做什么忤逆她的事……她一个长辈怎么可能和地上爬的孩子关系弄僵……”
亲奶奶?
关系没闹僵,所以那时就是对她好?
洛安想笑,又忍住了——对长辈不敬,还是不太行。
最终他只是勾了勾嘴角,便道——
“是啊,奶奶。是我想太多了。”
虽然我亲生母亲死前希望带着我一起去死,亲生父亲死前希望拿我做长生不老药……
但只要是“亲的”,便一定是为我好?
……呵。
或许是他太破烂了吧。一句“抽血”便疑窦顿生。
或许只是因为他没在正常的地方成长。
……真希望她所成长的地方,她身边那些人,远超曾经那个无归境的好。
只是,安老太太……安世敏……
洛安放下手里的麻将。
“奶奶,我先走了,”他礼貌道,“刚才想起一点紧急事要办。”
譬如去查查多年前给幼童频繁抽血的那回事,再查一查安世敏手里那些关于安各的……
唉。
他原以为能过个悠哉的好年呢。
第190章 第一百零八十五课 当我被问及如何死去时我该如何回答(中
【半年后, 夏夜,子时,某条小巷】
传言中藏着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之法, 据说记录着失落一千七百年的中州历史, 来自玄灭时期以前那个玄门林立、传承尚未断绝的年代……
当那座宫殿的真面目时隔千年再次展现在三个人眼前, 却是有些滑稽的。
与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秘密地宫”不同,那必须集结天时地利人和与顶尖天师才可能打开的入口……
既不巍峨, 也不雄丽。
如果要为它找一个准确的定位,比起宫殿大门, 那更像是……
某个小贼偷偷在墙根边,挖出来的老鼠洞。
洛安看着那条豁然敞开的甬道。
狭窄,逼仄,黑黢黢的, 宽度只能容一人行走。
甬道本身的材料也十分简陋:最朴素的青石砖铺满墙壁与地面,裂开的砖缝内长着黑乎乎的苔藓与不明菌类,地上干涸的粘液与碎砖粉化后冻结的沙砾混在一起, 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老鼠洞或许都比这好一些。起码老鼠行走时会把地面踩踏实些,而不是现在这样, 似乎一脚放上去就能以动画片的夸张式演绎摔出一个腾空360度螺旋跤,然后喜提全身粉碎式骨折。
洛安从那条地下甬道上移开视线, 看向旁边的安老太太。
如果她刚踏进一步便能喜提一个全身粉碎式骨折, 那这一定是我今年最棒的委托。
洛安真诚地想道。
“是的……天啊, 是的, 就是这儿。”
安世敏并不知道身边一脸乖顺的孙女婿在想什么, 她兀自盯着那条打开的通道, 脸上焕发出一种极鲜活的感觉。
那是神往。
她坐在一族之主的位置上掌权八十余年,金银财宝、土地人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哪怕是要定期取出幼童的血、又趁着她还不会走路时屡次给她的心脏动手脚——
也多的是大把大把的人积极报名,只为帮她达成目标。
安家的孩子数以千计,老太太只是想要一个野鬼的心头血罢了,没打算杀了她甚至还好好供养着她——有什么不妥呢?
没少她吃穿用度,还让她受最好的教育……已经很大方了,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啊。
不管那些人心里如何想,总归,安世敏眼里,她是最仁慈、最体面、安家历代最好最强的家主。
她甚至每年都会参加数百慈善晚宴,经常出资数十亿元建设慈善——只为了外人歌颂自己的声音更多一些。
财富,权力,地位,一切唾手可得。
……只除了寿命的长度。
死亡像是一种审判,它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头顶,不论贫穷或富有。
她在随时间老去,而老去的尽头只会是死亡,不管使用多昂贵先进的医学技术,死亡本身不会在乎你贫穷或富有。
安世敏不甘心。
明明这世上存在过长生不老,存在过得道升仙,存在过去往极乐之地永享天福的家伙——她和她的祖先们几经辗转终于得到了那座秘密地宫的位置,更何况,更何况——
“这本就是安家的东西。本就是……”
这原本就该属于她,而她终于能够切实到手。
洛安知道她在喃喃什么。
这座地宫和安家原本毫无联系,直到安世敏找上无归境,给出了一张写有线索的地图,“这是我祖上曾发现的秘密”……
刚愎自用的掌权者,认为“曾经偷到手的”就等于“本属于我的”,的确很合理。
然后,她又给出了一个洛家家主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有一具年幼的纯阳之体,她生来刚硬,血液鲜活,纯粹无暇,万鬼不侵】
【我听说你这里有一只好用的清理道具,但清理脏污无法解决源头。或许你还差一枚好用的镇压道具?】
一个能被用来开启地宫的钥匙,当然也镇得住无归境最深处的幽潭。
……洛安早就对自己与安各第一次订婚的违和心生怀疑,那位家主可不像是会为了“寻找命定之人改掉早死命格”的原因,就破天荒赐他名字,给他订下婚约的人。
洛“安”。
这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内涵,只代表“一个洛家人许给安家人”,石碑上铭刻“XXXX年于此纪念”都比这更有诚意些。
不过就是“许给安家的工具人”罢了。
正如安各因为与无归境的订婚地位价值提升,得到重视——
洛安因为与她订婚才价值提升,得到了一个敷衍的名字。
但那个名字好歹让他上了一次族谱,小斗笠曾经可是异常兴奋的。
等到他懂得这名字背后的意义时……
长大了,成熟了,上代家主早已化作腐朽,族谱上的名字也被这代家主烧了个精光。
他便无所谓地继续用了下去,不过一个名字而已。
至于安老太太和上代家主曾经的交易……
没想到,查了那么多年也没从男人手里查出来,却在细查安世敏时弄清了缘由。
自半年前那个大年初二起,洛安就耗尽一切空闲时间调查安世敏这人生平的种种,给她做了无数张心理侧写画像,连老太太年轻时爱吃哪种口味的糖暗恋了几个男同学都清楚——
像安世敏这样的人,当然也留有曾经和无归境往来的书信文件,以此代表她“与玄学世家的顺利交锋”。
一想到自己耗费近乎半年对她事无巨细的调查与跟踪,洛安就有点反胃。
……忍耐还是成功的,他总算熬到了今晚的委托……希望今晚就能彻底结束。
洛安看看天色。星星已经完全被云雾遮住。
安老太太还在那激动——
“嗯,您再磨蹭,我们就可以欣赏入口关闭的画面了。”
安老太太:“……”
她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一只快腐烂的柿子被捏扁。
洛安再次裹紧风衣:“老人家还是早点回去吧,晚上实在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甬道深处传来强烈的阴气与怨气,吹得他手指都有点冻僵了。
安世敏当然不肯:“下地宫!立刻!”
下你个头,没有内部地图没有机关标注,哪个盗墓贼一无所知便敢去下坟挖宝——
洛安根本没打算进这座诡异的地宫。
活人进这种深埋地下千年不知道藏着什么鬼东西、氧气都未必充足的地方……里面又没藏着他自己老婆,鬼才想进。
洛安今晚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弄清楚打开地宫的方法、得到入口所在的具体位置、确认安老太太是否拿安各的血做了钥匙、再趁她激动过头屡屡失态时悄悄使用阴阳眼看心声的功能,完全核实了自己之前的调查与猜测……
然后他就打算离开,根据已得情报研究制造足以毁灭地宫的武器,在某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辰把武器从入口塞进去,远程引爆,炸它个片甲不留。
……嗯,反正绝对不下地宫。
纯阴之体对着这种地方肯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啊,委托内容也只是“帮安世敏开启安家祭祖圣地”,没钱拿没鬼抓,他傻了才进去。
洛安是个异常谨慎的人,否则他不会活到今天。
安老太太这才意识到什么:“你——你就不好奇吗,那可是我们安家的祭祖圣地,得到护送我下去的机会可是你的荣幸——”
洛安:“正如您所说。我不过是嫁过来的外人,没资格进这种地方祭祖啊。”
她一个浑身病痛行将就木且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怎么可能独自下这种地方?!
安世敏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了守住“长生不老秘法”,特地孤身一人来此了。
他不是现存最强的天师吗,身份正好是她能压住使唤的,性格又最好操控,怎么……
老太太气得攥紧拐杖指他,整个人都开始打摆子。
洛安觉得不太够,被气出心脏病就好了,在这里直接心脏病发就更好了。
荒无人烟,阴暗小巷,他来时特意避开所有监控摄像头,就是为了趁安老太太气到心脏病发猝死倒地时撇清嫌疑,转身就走。
他是绝对不会替安世敏打急救电话的,他是个破烂坏人,不是善良豹豹。
这老东西控制人惯了,越上年纪越糊涂,也越不容人反对,洛安调查她的这半年对她的心脏病史了如指掌,他甚至有意无意促进了几次安各和老太太翻脸互怼、折腾得她这段时间受不了太大刺激……
眼看着老太太现在捂着胸口喘不上气了,洛安觉得,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
把目前唯一知晓安各体质之特殊的家伙灭口在这,再给自己腾出大把时间毁了地底的潘多拉魔盒。
算算时间,顶多三十秒那入口就要关闭了,老太太不可能再活。
洛安笑笑,还想再说几句刺激她,却突然顿住了。
不知何时起,旁边站着的师兄,完全沉默了下去。
连呼吸都没有。
他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张青中泛紫的脸。
与师兄脖子上,那双逐渐掐紧的,陷进皮肉的阴森鬼手。
师兄冲他奋力伸出胳膊,呼呼喝喝张开喉咙——
可最终他什么话也没喊出来,只被那双鬼手拖拽着,面朝下跌倒,消失在那条漆黑的甬道里。
一旁的老太太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而洛安想都没想——
他拔出纸扇,向前一跃,紧紧追着师兄消失的方向,落入深不见底的地宫。
入口轰然合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