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刚过十点, 午市档还没开始，宋记饭馆的大堂里没什么客人。除了宋穗外，只有杨初坐在柜台后, 等待拿外卖的游戏队友回来，继续匹配对局。
因此, 即使时陌的声音不大，他的话依旧一字不落地落入杨初耳中。
杨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下一秒却听到宋穗用无比真诚的语气，对这一问题做出答复——
“菜单上标的是原价, 两位贵客头一回来宋记，为表示欢迎，今天无论是堂食，还是打包外带, 所有消费通通打九折。”
宋穗微笑。
时陌、胡灵俪：“……”
讲真的，他们一点儿也不想注意到加重音的“外带”两个字。
杨初无语凝噎：“……”
宋记饭馆的通用菜单上, 一道红烧肉不过35元，现如今一锅蔬菜粥打九折也要270元……
穗啊，你确定自己不是开黑店吗？
然而，更让杨初惊呆下巴的是, 寸头酷哥和美艳御姐只犹豫了三秒不到，之后竟然不还价、不争论，真的点了一大桌没有大荤和高档食材的家常菜。
末了, 那个寸头酷哥还补上一句：“不够再加。”
如果以300元一锅蔬菜粥为标准，这顿饭至少要花掉这两位帅哥美女3000多元。
在一家位于萧条老街、装修极其简陋、没有某底捞精致的服务的小饭馆, 花这个价位吃一顿大多是素菜、小荤的便餐……
杨初仔细一算, 人都傻了。
这是黑店老板碰上冤大头金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吧？
看队友还没回来, 杨初在队内频道打了一声招呼，快步跟上宋穗。
一等走进后厨，杨初立马把人拉住，忧心忡忡地问：“老幺，你这个tຊ价格差别也太大了，确定不会被投诉宰客吗？”
她可不想在微博热搜、法治新闻上看见室友的身影。
宋穗眨眨眼睛，狡黠地笑了：“要不要打个赌？他们不仅能接受这个价格，还会打包一些菜带走，以后甚至会介绍别的客人过来。”
杨初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显然不认为世界上的傻子有这么多，但见宋穗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深觉再劝也没用，只能按捺住心中担忧。
紧接着，她突然一脸惊色，后知后觉地问：“靠！那我这两天的一日三餐，岂不是每顿都要一两千？”
宋穗挑眉：“如果你真要这么算，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杨初脑袋一片空白：“……”
那她得给穗穗打多长时间的工，才能抵饭钱啊！
杨初晕晕乎乎地往大堂走去，留宋穗和白泽在后厨准备餐品。
她坐回电脑面前的时候，拿外卖的队友刚回来不久。
盯着游戏页面，杨初满心迷茫，鬼使神差地在队伍频道里发了一句感叹。
【朋友们，我算是知道天天吃2000标准的一日三餐，是个什么滋味了。】
空虚，极致的空虚感。
痛并快乐着！
对于队友发来一串问号，杨初默默按下“开始匹配”的按钮，全神贯注地打起游戏。
说来奇怪，这两天她的游戏操作莫名提高不少，每隔一两局就能拿到五杀。
杨初思考几秒，决定把原因归结于“高档料理”的潜在作用。
打完三把匹配，她借口“最近有事，下次再约”，然后果断退出游戏界面，打开办公软件，继续任劳任怨地弄起宋记开学季宣传的相关事情。
多么让人感动啊，她当初准备保研，都没这么认真过！
同一时间，相对而坐的时陌和胡灵俪，正在轻声交谈。
胡灵俪笑吟吟道：“今天让搭档破费，真是不好意思。待会儿我打包一些菜回局里，这就就不用你出钱了。”
时陌：“……既然答应请客，今天所有的账单都由我来付。”
胡灵俪立马顺坡下驴：“那我先替胡局谢谢你。”
时陌：“……”
果然，你刚刚只是假客气吧，精明狐狸！
即便如此，时陌也没说什么，而是拿起宋穗没带走的特制菜单，研究起要外带哪些菜肴，带回局里送给归老。
胡灵俪倒是不着急挑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道：“如今一看，宋老板当初的确是有备而来，特意为咱们准备的蔬菜饼。”
这个都广市乡下来的小妖怪，表面看上去对妖管局、监察处很敬畏，实际上胆子很大嘛。
“嗯，不意外。”时陌眼皮子都不抬，默默选好几道归老可能喜欢的菜。
胡灵俪见状，忽而提起另一茬，啧啧道：“果然，你的第六感就没出过错。人家的确不害命，但谋财呀。”
她揶揄道：“时前辈，你这么些年攒的家底，够用吗？”
时陌的动作僵住：“……”
见状，胡灵俪捂嘴，手动掩住笑意。
对于如她一般的普通妖族而言，灵菜是锦上添花的好东西。长期食用，加快修炼效率；短期暴食，能提高战斗中的爆发力。
换言之，有灵菜固然好，但没有灵菜，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可对于时陌这样的特殊妖族、归老那样有沉疴旧疾的大妖怪来说，灵菜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
普通灵菜之于后者，可以缓慢治愈旧伤。如果是加了灵植的灵菜，甚至能突破境界，延年益寿。
时陌出于种族特性，每晚都会不由自主地出去巡逻，吸走人类的噩梦、负面念力，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到日出。
诚然，负念可以转化为他自身的实力，但这个过程极其消耗时陌的精神力。
早些年，他每日吸取的负念在可承受范围内，日子过得游刃有余。
近些年来，人族不仅人数变多，还因为学习、工作、生活等等方面的压力，有的熬夜，有的通宵，负念浓度呈指数级上升。
如果时陌能自主控制吸食量，这事倒还好说。
偏偏在种族特性的作用下，深夜来临后，他根本没法停下吸食负念的行为，弄得自己日复一日地疲惫。
长此以往，他的寿命必然会被损耗。比如近两年，已经隐隐出现了脱发危机，于是他被迫改变发型，从高冷文艺男青年变成了寸头酷哥。
直至昨天，这种无解的局面终于迎来转机。
时陌吃完蔬菜饼后，终于感受到身体里浓厚的负念减轻些许，难得度过了一个相对轻松的白天。
面对好搭档的揶揄，时陌沉默片刻，叹气：“如果其他菜也有这种功效……”
他闭了闭眼，神色略有些扭曲，咬牙道：“我就去找写悬疑小说的堂弟，试着发展一下副业。”
没办法，谁让这世上能做灵菜的人族或妖族，目前他只知道宋穗一位呢？
灵菜之于妖族，有价无市，是完完全全的供方市场，价格都由卖家来定。
他作为一位拥有强烈需求的买家，哪有什么谈价的余地。
甚至于，他还要真心诚意地感谢宋记卖灵菜，所收的是人类货币，而非妖族内部流通所用的灵石。
不然，他真的会被掏空六百年积累下的所有家产。
你说貘能怎么办，貘只能努力攒钱啊！
胡灵俪笑得花枝乱颤。
时陌无声叹气，默默接受了“从今天开始给宋记送钱”的命运。
很快，他们点的前菜之一凉拌莴笋丝上桌。
浅底盘子里，粗细一致的碧绿莴笋丝被团成小山，蒜泥、小米辣圈成了错落点缀在山间的白草红树，顶头淋过一勺热油，香气四溢。
老搭档之间用不客气，时陌直接夹起一筷子莴笋丝。
莴笋丝切得很细，咀嚼时，口感十分脆爽。因为莴笋切丝之前，被细致剃掉白筋，咬着一点也不塞牙。
热油激发了辣味和蒜香，莴笋在香油的衬托下，更显清甜。
“细节见真功夫，好吃，”胡灵俪点头，望向时陌，用词隐晦，“你怎么样？”
时陌颔首，简明扼要：“很有用。”
这还只是一道技术难度不高、用时不长的凉拌菜，已经能让他清晰感受到体内郁气渐渐消减，同时妖力在以极缓慢地速度增加。
时陌又夹起一大筷子莴笋丝，忍不住期待起接下来的灵菜-
后厨内，宋穗手持双刀，正在剁做虎皮青椒酿肉会用到的肉馅。
这是今早和白泽、朱雀去菜市场，精挑细选的新鲜五花肉，三肥七瘦，颜色漂亮。
做酿肉，肉馅剁得太细腻，反而会丢失肉粒的颗粒感。姜末则与之相反，需要剁得细碎一些，免得入口时姜辣味喧宾夺主。
宋穗拿捏着其中的分寸，及时停手，将肉馅汇聚到盆里，依次倒入葱姜末、料酒、生抽等配料，把肉馅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
不一会儿，她把装有肉馅的盆推向旁边：“白泽，填肉。”
“好。”白泽给青椒除掉根、去完籽，接过肉馅盆，细心地将每一根青椒填到八分满。
原本，朱雀缩在窗台上，正用宋穗的手机刷微博，美滋滋地看过每一条夸奖红毛小鸟的评论。
随着厨房内的细碎声响变多，它偷偷摸摸地瞄了一眼宋穗、白泽之间默契的配合，莫名有些不自在。
朱雀底气不足地想——
怎，怎么回事！
你们这样显得本神鸟很没用，像是微博上吐槽的那些吃干饭的软脚小白脸一样！
本神鸟灵力通天，无所不能！
不过，如果它特别热情地毛遂自荐，是不是看着又有些掉价？
朱雀犹豫半天，一直等到宋穗调完酱汁、开始煎塞好肉馅的青椒了，才终于下定决心，扑打着翅膀，试图飞过去，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不曾料到，刚一靠近，它就被宋穗锐利的眼神钉在半空中。
虽然有白泽的术法隔绝大部分声音，但宋穗顾及大堂有妖管局的人在，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皱眉：“优先客人的量，你的份待会儿会给你。”
朱雀一顿，呆毛倏地立起来。
黑心小树妖怎么这么凶？
本神鸟有那么嘴馋吗，此举才不是为了偷吃！
甚至，连白泽都开口，温声劝：“继续刷微博吧。”
他倒是语气温和，看出朱雀的愤懑，小声解释：“她做菜时不喜欢被打扰，不是故意语气强硬。”
白泽都这么说了，朱雀也没法反驳。
性格使然，它懒得解释自己的原本意图，气鼓鼓地回到窗边瘫下。
哼，本神鸟还不稀罕帮忙呢！
灶台边，宋穗耐心地给青椒tຊ翻面，等到它们的外皮渐渐煎出虎纹，才依次往锅里加入调制的混合料汁、淀粉水。
青椒酿肉的香味渐渐浓厚，惹得窗台边的朱雀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三分钟一到，大火收汁，宋穗用筷子将一根根青椒夹出，并在盘中摆成三角小山，从顶部细细浇下一大勺酱色汤汁。
她头也不抬：“白泽。”
无需多言，白泽接过盘子，径直去外间上菜。
宋穗按照人数，将锅中剩下的青椒酿肉一分为四，先把朱雀的那一小碗放到窗边，然后也不等朱雀说些什么，直接回到灶边，往嘴巴里叼了半根青椒酿肉，继续准备接下来的菜品。
朱雀看着她无情离开的背影，小巧的鸟喙张了又闭，到底记住了白泽所说的话，没出声打扰宋穗做饭，默默腹诽。
哼，凶巴巴的黑心小树妖！
它怨念几句，被灵菜的香味吸引，豆豆眼放光，猛地扑过去，一口啄下。
由于有林讷言的种植天赋在，青椒的外皮虽然有些被煎软，但往里依旧保持了脆爽口感，吃着一点也不辣，微甜，汁水充沛。
经过煎煮，青椒内缩，原本只填了八分满的肉馅外胀，将青椒口完全堵住。肥瘦相间的肉馅吃起来完全不腻，肉质鲜嫩，咸香可口。
朱雀享受极了，漂亮的尾羽情不自禁地小幅度晃动。
大堂里，胡灵俪吃完青椒酿肉，经验老到地舀了几大勺汤汁，拌入粒粒分明的白饭之中。
如此拌匀的一碗饭，同时混合了青椒的甜美、五花肉的浓香、酱汁的咸甜和水稻的清香，吃起来喷香，特别下饭！
半小时后，宋穗亲自呈上一大碗翡翠白玉羹，笑眯眯道：“两位客人点的十二道菜已经全部上齐，请问还要加点什么菜，或者打包什么菜带走吗？”
她热情地强调：“今天所有消费，都打九折哦！”
胡灵俪拿来菜单，将自己要带走的菜点好，又问时陌：“你呢？”
时陌正在盛汤，闻言，动作一顿：“不加菜，我也要打包七道菜带走，玉米烙、干锅土豆、翡翠白玉羹、虎皮青椒酿肉……”
他报完菜名，打开手机支付页面，抿了抿唇：“算算要多少钱，我先付款。”
宋穗脑子一转，迅速算出具体数额，脸上笑开了花：“一共6532元哦，谢谢惠顾～”
收完钱，宋穗干劲十足地回到后厨，继续做菜大业。
胡灵俪小口喝着鲜美的汤羹，笑着问：“这就结账了？”
时陌：“……”
再不结账，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继续加菜，把这个月的工资全搭进去了！
第022章 翡翠白玉羹
对高达六千多的消费总额, 时陌和胡灵俪表现得很淡定，仿佛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而杨初将这些看在眼里，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世界上的有钱人这么多, 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杨初眼含热泪，悲愤地双手握拳, 继续低头哼哧哼哧地干活。
11点30分，午市档开始之前。
宋穗将时陌、胡灵俪点的餐品全部做完，招呼白泽一起帮忙打包，接着分别拎起两大袋热菜, 一前一后回到大堂。
她递上手中袋子，扬声道：“两位的餐品已经分开装好，这是胡女士点的餐品，白泽那边是时先生的。”
等手里一空, 宋穗挂上真诚笑容，虚心询问起第一桌妖族客人的用餐感受。
时陌、胡灵俪沉默：“……”
如果他们提定价问题, 你真的会改吗？
想也不会。
环顾四周，宋记饭馆的可用面积很小，而内里装修……说好听点叫“复古”、难听点叫“简陋潦草”。很显然，目前宋穗很缺钱。
对于涉及人类市场的妖族商家, 妖管局颁布一系列包含“不能扰乱人类市场”在内的条例，约束颇多。
而据他们之前的调查，宋记面向人类顾客的普通菜品物美价廉, 定价极其良心，完美符合相关法规。
对于妖族内部市场, 妖管局所持的态度正相反, 一般采用半放养的方针。只要交易妖族双方认可交易细节，监察处就不会强加干涉。
眼下, 遍数全国，卖灵菜的饭馆只宋记一家。
如果宋记想要赚钱扩张，必然在稀有独特、基本不受妖管局监管的灵菜上做文章。
时陌和胡灵俪已经在监察处工作了很多年，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案件和妖族。他们不傻，此时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胡灵俪眉眼带笑，意有所指道：“今天的每道菜都非常美味，各种蔬菜尤其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菜里用到的猪肉、鸡肉差些意思。”
时陌听了，眉毛微微上挑。
闻言，宋穗沉沉叹气，惋惜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真要能买来品质绝顶的肉，不仅能丰富菜的品种，也能调一调价格。”
难道是她不想用灵肉吗？
是根本找不到啊！
可亲可敬、善解妖意的天道大人呐，求您再开一开恩，就像把林讷言送到她眼前一样，快把会养灵兽的特殊人才送过来吧……
拜托拜托！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时陌、胡灵俪想到未来不断提高的恩格尔系数，心情十分复杂。
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期待灵肉的出现。
毕竟，工资卡和小金库遭不住造作啊！
至于杨初，她在短短一个半小时内，三观粉碎又重铸，此时听到宋穗的惋惜声，内心已然麻木。
穗穗，大学四年下来，真没想到你在宰肥羊这件事上，竟然能做到这么熟练。
杨初以为，这种稀罕事绝不能只有她知道，必须发群里，让老大和佳颖一起惊掉眼珠。
仅有白泽面色不变，秉持一名餐饮行业优秀大堂经理的职业操守，淡定地送两位妖族客人离店。
宋穗看了看时间，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然后拉着白泽回后厨，继续忙活午市档和今晚小摊要卖的小吃-
中午12点，饶海市妖管局。
越野车缓缓倒入停车位，胡灵俪和时陌拎着各自带回的餐品下车。
他们在门口分开，御姐直奔楼梯，酷哥调转方向，往铁栅栏大门旁的门卫室走去。
时陌在四百年前，曾在战乱中受过重伤，幸得归老路过搭救。
之后，一老一少同行，相互照顾。
五十年前，他们游历至饶海市。归老被局长请来镇守妖管局，时陌索性直接进了监察处干活。
时陌记着对方的恩情，确定灵菜属实，自然要给亦师亦友的归老送吃的。
门卫室里的上等紫竹摇椅上，躺着一位绿袍白发、面相慈和的老爷子。他闭着眼睛，正在用老年机听有声武侠小说，时不时跟着晃动脑袋。
时陌礼貌地敲了一下玻璃，看见归老挥手，才推门进屋，反手把门关好。
“小陌，你今天的气色不错啊。”归老眼皮子半撩，目光落在后者手里的两大袋餐品上。
打包用的是透明塑料袋，打包盒也是最普通的无色透明款，一眼就能看清里面装了什么。
这一看，归老脸都苦了，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臭小子，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天别去食堂吃饭，结果就为了送这些连肉都没多少的家常菜过来？”
乌龟是杂食性动物，偏荤偏素的都有。
归老是偏荤一派，爱鱼虾和各种肉类，看见蔬菜就脑壳子犯晕乎。
时陌提起手上的袋子：“这里面的蔬菜味道很好，都是……”
话未说完，归老直接出声打断：“不，老头子我最讨厌菜叶子。”
许是大限将至的原因，老乌龟近几年的脾气越来越像小孩。此时，他为了表示内心有多么抗拒，甚至孩子气地扭过头。
时陌深知口说无凭，见状，索性翻出旁边的折叠桌，默不作声地开始拆外卖盒。
刚开始，嗅觉不太好的归老还在念叨：“拿走拿走，老头子不是吃素的命。”
等到时陌一连拆开三个塑料盒，香味渐渐在这间小房子里逸散开……
归老的絮叨声戛然而止。
老乌龟一改往日慢慢吞吞的作风，像是年轻几百岁一般，腾地从躺椅上跳起来，手脚麻利地扑到桌前。
他双手扶在桌子边缘，俯下身，无比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的不敢置信险些溢出。
“竟然是灵菜？！”归老猛地扭头，连带着颈椎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好小子，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灵菜的？”
他上一回吃灵菜，还是小时候的事。
彼时的龟族族长得了四盘灵菜，抠抠搜搜地匀出七块炖肉给他。
如今近两千年过去，当初的乌龟少年已经变为乌龟老头，甚至混成了tຊ龟族大长老，也一直没能忘掉那种绝妙的滋味，时常在梦里回味，醒后不停咂嘴。
看着眼前的灵菜，归老根本等不及时陌把打包盒都拆开。他大手一挥，摸来一双宋记附赠的一次性木筷，火速开吃。
这些菜被宋穗施加了保温术法，纵然一路从西丰街开车回到妖管局耗费了不少时间，它们也没怎么损失口感，热气腾腾，一如刚出锅时的模样。
为了方便装盒，金黄色的玉米烙已经提前切成三角形，正面撒着少许黑芝麻和白砂糖，能清楚看见粒粒分明、黏在一起的玉米粒。
归老挑着三角尖尖，直接咬下一大口。
玉米烙已经被炸到偏干，外层酥脆，内里微糯，被咀嚼时会发出“嘎吱”的轻响，吃在嘴里甜滋滋、香喷喷的，不会觉得油腻，也不至于嘴巴磨到破皮或上火。
牛奶的浓郁奶香，与玉米独有的清甜完美融合，被黑芝麻和白砂糖一衬，滋味更加甜美。
时陌看着归老这一副火急火燎的吃相，眼底带上几分笑意，一口气将剩下的打包盒全部拆完。做完这些琐事，他默不作声地把装有白玉翡翠羹的打包盒推过去，以免老前辈干吃菜会口渴。
归老连吞四块玉米烙，正觉得嘴巴干，直接端起汤盒，大口开喝。
翡翠白玉羹，名字听着高大上，说到底就是用绿色时蔬和另一种白色食材做成的淡口汤羹，只是根据食材颜色取了个贵气些的菜名。
所谓“翡翠”，可以是荠菜、菠菜、青菜，也可以是剁成小粒的黄瓜等。
至于“白玉”，图省事、性价比高就用白豆腐、蟹味菇，如果想追求不同的风味，那用嫩鱼丸或是墨鱼丸入菜，味道也很不错。
两边的选择太多，端看个人喜好来挑选食材入菜。
像是今天宋穗做的这一道翡翠白玉羹，里头用的就是青菜和墨鱼。
墨鱼剁蓉加配料，搅匀上劲后，被挤成梭子状煮熟，配上切得极细的青菜丝，宛若一条条小巧灵活的白鱼儿穿梭在碧绿水池中。
青菜异常鲜嫩、清香沁人心脾，墨鱼条Q弹爽口、富有嚼劲，汤底经过勾芡后，口感略微有些黏稠，但总体喝着依旧清爽，轻轻松松就化去油炸菜的厚重感。
桌上的灵菜数量渐渐减少，与此同时，归老原本略显灰败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他能清晰感受到，随着一口口灵菜下肚，身体里逐渐聚起一股柔和力量，灵活地在体内各处游荡。
那些千年来积攒的沉疴，原先正日渐一日地恶化，此时在这股力量的安抚下，不仅停下恶化的趋势，竟然还在极其缓慢地愈合中。
这一顿午饭，归老吃得称心快意。放下碗筷时，他情不自禁地大笑出声。
虽然简简单单的七道灵菜，对于这些旧疾来说不值一提，总体的修复力度只有万分之一，但至少让摆烂等死的老乌龟看到了活下去、痊愈，乃至追求更高境界的希望。
何其快意！
归老大笑完，立马瞪时陌：“臭小子，有这种好事，怎么不早点告诉老头？以前真是白照顾你了！”
直面疾风怒吼，时陌不动如山：“我也是昨天‘误打误撞’发现的灵菜，今天去店里确认完事情属实，才敢给您送些吃的过来。”
归老哼了一声，随口问：“这灵厨是个什么来头？”
时陌答：“饭馆店主是个都广来的小树妖。”
接下来，他挑着说了一些宋穗的基本信息。
“都广？”归老稍稍扬眉，面露了然，“那可是一块风水宝地，会诞出一位妖族灵厨，倒也不奇怪。”
他闭眼，感受自己身体里的变化，再一次笑出声。
天道有情亦无情。
自上古时期的天罚过后，大地灵气枯竭。
几千年来，妖族的日子不好过。像他们这些活了千岁的大妖，没一个身上不带伤。哪怕借着二十几年来灵气渐渐复苏的东风，他们也只能短暂地喘上一口气，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
眼看他们这些老东西都放弃挣扎了，这时候竟然出现一位能找到灵蔬的灵厨！
命不该绝。
到底是天道网开一面，他们命不该绝！
老乌龟慢吞吞地回到躺椅上躺好，咂嘴感叹：“小树妖的正式妖龄不过二十小几，就能做出这个水准的灵菜。等日后她的妖力不断增长，所做佳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绝妙滋味……”
冷不丁，时陌开口：“刚刚，您说自己不爱吃菜叶子？”
人类的真香文学，果然在妖族也通用。
归老看着空空荡荡的七个打包盒：“……”
时陌这个臭小子，肯定是跟狐族那个精明的小丫头成天待在一起，被带得有些皮。
不过，龟龟年纪大，龟龟耳朵不灵光。
归老假装没听到这一句，看着沉默寡言的时陌，忽然计上心头。
他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小陌，你今天看着气色这么好，可见灵菜对你十分有用吧？”
时陌：“……有什么话，您直说。”
归老哽了一下，索性将算盘全盘托出：“既然你每天要去宋记买灵菜，那顺便每次帮我带十五道回来？”
换作以前的时陌，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归老，甚至默不作声地帮忙付账。
如今的时陌，看过宋记特制菜单上最低250元、上不封顶的标价，感受过支付软件一下子少掉6000多的滋味，一时间犹豫了。
算算他自己的需求量，一天至少要吃3盘灵菜，而归老要15盘，加起来……一天得在宋记花五千多？！
不成不成，按照这么个吃法，他觉得自己攒了六百年的家底实在不够看。
时陌沉默几秒，破天荒地承认了短处：“……我的存款不够天天请客。”
归老乐了：“你也有缺钱的时候？”
时陌默默点开自己拍的菜单照片，递过去。
归老也是在大城市里生活久了的妖怪，就跟时陌一样，头一回看见宋记的菜单，难免笑容僵住。
他一时无言。
乡下来的小妖怪，没经过大城市铜臭味的浸染，一般不都极其天真可爱、容易被诓骗的吗？
你要说，宋穗做生意良心？
她定下的菜价可不算低。
你要说，宋穗做生意太奸商？
偏偏人家小妖怪收的是人类货币，并且具体定价也踩在大部分妖族的可接受范围内。
这个小树妖，怎么在这些方面的做法如此老到，半点不吃亏！
当然，归老仅仅是惊讶于宋穗不符合妖龄的“奸诈”与“精明”，他本身认可妖族内部的交易规则——自主自愿。
灵菜本就有价无市，对他而言又是救命的好东西，该花的钱不会省。
只不过……
归老从龟壳里掏出工资卡，直接塞给时陌：“我会在前一天告诉你第二天吃什么，每天带5道菜就行，密码你知道的。”
老头子家底是丰厚，也经不住一天15道灵菜的吃。
虽然每天5道菜，恢复速度慢一些，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唉，龟为了一口吃的，日子过得太不容易了！
归老本以为，小友拿到工资卡后，会像以往那般爽快答应下来。
没承想，臭小子捏着手里的卡，居然又可疑地沉默几秒。
然后，就见时陌眼神飘忽，支支吾吾：“我听一个朋友说，人类的外卖骑手，会有跑腿费……”
归老：“……”
别说了，老头子听明白你也缺钱了。
他头疼：“就按人类方法来算，你自己在卡里扣掉这部分跑腿费。”
时陌的态度立马转变，迅速把卡收好，恭恭敬敬地欠身：“好的，一定为您准时送到。”
关上门之前，时陌想起什么，问：“归老，您不通知一下现任龟族族长吗？”
归老摆手，理直气壮：“咱们龟族讲究自力更生、一切随缘，我族活得够久，不用这么着急忙慌地抢吃的。”
至于那些老家伙……
归老哼了一声，得意地咧开嘴角。
左右他们十年内都死不掉，先让老乌龟我吃爽了，再去他们那儿炫耀吧！-
时陌今天轮休，他往停车场走去，准备开车回去睡一下午，晚上再出门巡逻。
坐进车内，他找到堂弟的微信框。
【时陌：你的小说，怎么写的？】
堂弟是个男频网文作家，最近正在卷生卷死的连载期，直到时陌回到家里，才收到对方的回信。
【时阳：呦，老哥你总算想通了，不准备抱着铁饭碗到老啦？等着，我九月底连载完，去饶海亲自指导你。靠咱们种族特性，那太适合写悬疑无限流小说了！】
时陌：“……”
他把宋记特制菜单的照片发给归老，tຊ倒头就睡。
与此同时，妖管局五楼，副局长办公室内。
充满年代感的红木桌上，尽是吃空了的打包盒。
一名身形瘦长高挑、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旁，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羹，放下碗筷，眼中尽是餍足之色。
他偏头，看向身边恭敬站着的胡灵俪，赞许道：“不错，确实是灵菜。”
胡灵俪笑意盈盈：“二叔喜欢就好。”
胡副局搭在桌上左手，轻轻敲击桌面，似是在考量着些什么。
见状，胡灵俪低眉敛目，没有贸然出声打扰这位族中长辈兼顶头上司的思绪。
半分钟后，胡副局双手交握，语气带笑：“小六，你帮我办两件事。”
胡灵俪欠身，洗耳恭听。
胡副局眼底闪过精光，面上却很和善：“第一，查清楚这位小宋老板，每天最多可以供应的灵菜数额。一旦到不了这个数……”
他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继续道：“就召集今年参加妖族交流大会团队赛的狐族子弟，让他们自己安排时间，九月中旬之前抵达饶海市，每天去宋记吃灵菜。”
胡灵俪点头，将这事记在心里。
同为一族，她自然能猜到二叔在盘算什么，犹豫着问：“时陌和龟族那边……”
“不要紧，”胡副局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如今貘之一族，全国只剩时陌和他那位天生体弱的堂弟时阳，他们两个掀不起浪花。”
“而归老早就不管族内闲事，他老人家自己养伤还来不及，不会上赶着把这件事大肆宣扬。”
闻言，胡灵俪点头。
而胡副局沉吟几秒，又道：“第二件事，需要你去查一查，这灵蔬究竟从何而来。”
这天底下，天赋点在“食物烹饪”的妖族、人族很多，能称得上灵厨的却是万里挑一。
更别提，灵厨想要做出灵菜，还得有能种出灵蔬、养好灵兽的天赋异禀者来配合。
胡副局活了九百岁，平生也只见过两个灵厨。
一位是只人参精，做菜水平一般，后来在战乱中被炼丹师捉去炼成丹药。
另一位水平高超，可惜是个寿命有限的人族。他生不逢时，纵然身负绝技，终身都没遇上灵蔬、灵肉。人族寥寥几十年的寿命，他最后在皇宫御膳房做了个御厨，手艺很受两朝帝王喜爱，倒也算一辈子享福。
当然，即便这位人类灵厨能找到灵蔬或灵肉，由于人族身体脆弱、能留存住的灵气有限，因此，哪怕天天猛吃灵菜，他最多也只能活到一百五十岁。
总而言之，只有灵厨，才能将灵蔬、灵肉的功效完全发挥，做出来的菜肴成品才能对妖族起作用，最终呈现出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
若是这些富含灵气的食材，直接拿来吃，或者交给没有特殊天赋的人族、妖族来做，也不过是暴殄天物。
自灵力复苏以来，族内觉醒天赋的小辈越来越多，虽然狐族目前没有，但保不齐日后就会出一位他们族内的灵厨。
此时查清供应灵蔬的根源，也算有备无患。
“好的。”胡灵俪点头。
胡副局盘算完这些，先让胡灵俪退出去，接着找来由族内小辈担任的心腹司机，交代他每天中午去宋记买几份灵菜，再送回妖管局。
交代完所有事，他站到落地窗前，看着午后阳光照耀下的饶海市建筑，伸长手臂取来一只密封罐，志得意满地吃了一根麻辣鸡肉条。
狐族问鼎这一次妖族交流大会的团队竞技赛魁首，指日可待！-
昨天，宋记收获颇丰。
忙完午市档后，宋记三个人手一分为二。杨初、朱雀留在店里，帮着宋穗经营晚市档；白泽多日下来完全熟悉摆摊流程，自力更生，单独到东茂街摆摊。
除了完成一桩六千多营业额的妖族灵菜大单之外，杨初在饶海大学贴吧、企鹅群等平台发的吃喝攻略，引起不少新老生转发。
不少硕士、博士生表示，等开学之后就来宋记尝尝鲜，希望宋记莫辜负。
同时，前天朱雀的小鸟唱歌视频，也在微信朋友圈、同城微博得到进一步传播。
有不少住在老城区附近或者在三公里外CBD上班的年轻人，冲着红毛小鸟这一点来饭馆用堂食。
当然，也有很多小白的死忠粉，哭戚戚地问“为什么最近中午小白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经常不见踪影”，开玩笑似地控诉宋穗“喜新厌旧”。
关于这一点，宋穗选择直接甩锅，言之凿凿地表示“小白最近进入青少年期，性格变顽皮，不喜欢家里蹲”。
小白猫的粉丝对于这个说辞，倒是接受良好，颇有些老母亲、老父亲的欣慰感。
唯有活了几千岁的白泽：“……”
习惯了，他真的已经习惯背锅了。
一天的饭馆经营日子过下来，宋穗、杨初累到不行。
至于两只神兽——
白泽仗着神兽身体素质好，只是稍显疲态；
只有朱雀，沉溺在人类花样夸夸之中，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越来越来劲，晚上关店之后，回家还不忘叽叽喳喳炫耀自己的魅力。
宋穗：“……”
作为老板，她很欣慰自己的免费员工这么敬业。
但作为个人……吵死了，鸟族真的好吵啊啊啊啊啊！
宋老板悲喜交加，摸了一把浅绿色的玉坠，默默祈祷。
求求了，第三只神兽，请来一位省心省力的好员工罢！
就这样，宋穗怀揣着幸福而疲惫的心，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
宋穗一如往常，一到六点准时睁开双眼，放轻手脚起床。
她下楼时，白泽已经穿戴整体，正带着昏昏欲睡的朱雀，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宋穗一起出门去菜市场。
宋穗笑眯眯：“早上好！”
白泽唇角稍扬：“早。”
而正在打瞌睡的朱雀，被宋穗这一声惊醒，险些掉下来。
朱雀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出糗的事实，愤怒地挥翅膀：“啾啾！”
黑心小树妖，声音这么大干嘛，你吵到本神鸟了！
对于朱雀，宋穗就没那么热情可亲了。
尤其，下一秒白泽递来手机，自责道：“抱歉，原本睡前我充了电，但没想到，夜里……夜里出了点状况。”
宋穗对着白泽满是愧疚的脸，当然不好说什么，只能怒气冲冲地瞪向朱雀。
不用猜也知道，朱雀这个臭屁小鸡，一定是把她手机拿过去刷了一夜微博.彩虹屁。
这也就算了，毕竟不是用的流量，但它竟然最后忘记充电。
啊啊啊啊啊，现代人的手机怎么可以只有10%的电！
宋穗冲着红毛小鸟做鬼脸：“堂堂神兽也被吓到？真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朱雀当即奓毛，龇牙咧嘴想扑上来。
本神鸟威武霸气，刚刚是一时大意，黑心小妖你不要乱讲！
白泽伸出双手，同时拦住一碰面就掐架的宋穗、朱雀，无奈地劝和。
一分钟后，宋穗抓着充电宝站在白泽右边，朱雀昂头蹲在白泽左边肩膀上。
一妖一兽的脸冲着相反方向，同时孩子气地哼了一声。
白泽被夹在中间，无奈叹气：“先出门买菜吧。”
宋穗皱皱鼻子，认可了这个想法。
他们走到小院门口，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脸疲惫的时陌。
宋穗下意识一惊。
救命，这不会是觉得朱雀有问题，又来查黑户的吧！
白泽默默降低存在感，连带着被科普好几天监察处有多麻烦的朱雀，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装起普通小鸟。
宋穗轻咳，为难道：“时监察员，这个……我们宋记饭馆，一般十点才营业……”
没承想，时陌冷着脸，抬头却吐出一句——
“每天八道灵菜，这单子做不做？”
宋穗倏地抬头，脸上绽放笑容：“贵客您稍等，我立马就上工！”
去他的固定营业时间，大单子在哪里，她宋小厨就在哪儿！
时陌：“……”
宋老板，你这变脸艺术练的挺好。
第023章 黄金菜团子
时陌这回点的八道菜, 多是素菜和小荤。
这些菜里，所用到的灵蔬倒还好说。
虽然昨天店里一共卖出去二十多道灵菜，宋记自己人一日三餐同样吃了不少, 最终也没能吃光林讷言当天送来的时蔬。
此时饭馆的冰柜里还有一小半的存货，足够应付这次天降的大订单。
反而是两道小荤菜品要用的鲜肉, 眼下饭馆里没有现成的，只能安排白泽立马去菜市场买。
如此，宋记的老板加员工兵分两路，宋穗扎根后厨, 白泽带着装成普通小鸟的朱雀外出采购。
看着白泽渐渐走远，时陌跟在宋穗身后，忽然问：“那只鸟也生出了tຊ灵智？”
冷不丁被问到这件事，哪怕宋穗提前准备好了说辞, 难免会心里一慌。
幸而，她是背对时陌, 不怕被发现一瞬间的异样。
宋穗迅速冷静下来，语气如常：“嗯，那是小白在外流浪时，认识的朋友。白泽吃了我做的灵菜而化形, 就求我帮他朋友一把。”
她推开宋记饭馆的店门，转身笑道：“正好店里缺人手，我就答应了, 也当顺手做一件好事。”
时陌从宋穗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不置可否地点头：“白择在饶海市, 有很多这样的朋友？”
“那倒是没有, 不过……”宋穗迎这位酷哥监察员进店，笑容狡黠, “我做的灵菜香飘十里，仔细想想，只要是识货的妖族，都会慢慢聚拢到这间小饭馆的。”
身为“识货妖族”的一员，第一位妖族回头客·时陌对这话无法反驳。
紧接着，又听宋穗大咧咧道：“我们乡下小妖最是心地善良，遇见一些看着可爱乖巧、生出灵智的小狗、小麻雀，不介意偶尔做做慈善。大家各取所需，我帮他们化形，他们留在店里当员工。”
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显然在对自己的善举表示赞许：“我这又是帮助妖族扩大妖口，又是促进新生妖族就业，之后也会及时带着他们去妖管局上户口……”
宋穗望向时陌，大眼睛眨啊眨：“时监察员，对于我这种勤劳刻苦、乐于助人、遵纪守法、及时交税的年轻妖怪，到了年底，局里的领导们应该至少会给一些口头表彰的吧？”
时陌面无表情：“……”
宋老板，你是真的很会给自己加形容词。
以及，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时陌抿了抿唇，如实道：“创业就业办的藤妖没有告诉你吗？每年，各地的妖管局都会邀请本地营业额前十的妖族，到局里开表彰大会。”
闻言，宋穗眼睛一亮。
这还真没听说过！
她试探着问：“时监察员，你看我们宋记……”
时陌：“……”
他、胡灵俪和藤妖的关系不错，倒还真知道一些内情。
说实话，即使宋记没有灵菜，按照过去一个月的营业额增长速度，到年底必能闯进饶海市妖族创业企业前二十。
如今有了灵菜，就算过程困难再多，只要她手握锅铲和灶台，至少前十名是稳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时陌没有兴趣将这些消息提前透露给宋穗，想要用沉默应付过去。
却没料到，宋穗忽然挺直腰板，抑扬顿挫道：“哎呀～今天我是左脚迈进的店里，心情好好呀，真的好想给客人打九折呢～”
时陌：“……”
别以为他夜以继日地辛苦工作，就不知道人类“左脚进门”的梗。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听懂话里的暗示。
但……
貘很难不对九折心动。
时陌视线偏到一边，意味不明道：“每年表彰大会结束后的晚宴上，必然都有一道脆皮烤全羊。羊肉外皮酥脆，肉质细嫩，不知道宋老板平时喜不喜欢吃？”
他可什么都没说，能不能听懂就看小妖怪自己的悟性了。
宋穗秒懂，双眼放光：“我最喜欢吃羔羊肉啦！”
她见好就收，以“回馈老客户”为借口，当场按照九折结了账，然后满面红光地走向后厨，干劲十足地准备食材。
一进到后厨，宋穗的笑意收敛些许，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看这位时监察员的细微表情，朱雀的事大体已经糊弄过去，之后带小鸡去办身份证，应该不会被盘问太久。
同时，今天这些对话也算为日后断断续续出现的其他神兽做了一定铺垫。
宋穗按照订单，选取要用的灵蔬，同时忍不住感叹。
对于宋记、宋穗和一众神兽而言，林讷言的出现真是一场最妙的及时雨，省去了他们不少麻烦。
感谢程序员小哥，祝林大善人写代码永远没Bug！
不多时，白泽带着现买的猪肉回来，洗了手，如往常一般走到宋穗身边帮忙。
朱雀扑棱小翅膀，飞到后厨窗台的老位置，百无聊赖地晒起太阳，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像啄米，昏昏欲睡。
哼，黑心小树妖生气手机没电的事情，居然放言两天内都不会把手机借出来。
没法时刻听见、看到彩虹屁，鸟真的好孤单寂寞冷，呜呜呜……-
很快，宋穗准备完八份菜品，将它们仔细打包好。
两方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宋穗听着手机支付软件悦耳的到账声，欢乐地挥起手，目送大客户离开。
按照以往的安排，她和白泽会在6点10分离开家，前往菜市场购买要用的食材，大约在7点回到店里，给大家做早饭。
而林讷言会在7点30分送一批灵蔬，双方清点、交付完菜品。
此时距离林讷言到店，还剩下半小时，空余时间不够她和白泽去菜市场买菜。
宋穗索性调整了一下计划安排，回到后厨，先准备几个人今天的早饭——黄金菜团子和豆浆。
豆浆是白泽刚刚去买鲜肉的时候，顺带买回来的，此时还热乎着。因为杨初喜欢喝冰的，宋穗倒出一碗分量豆浆，先放进冰柜里降温。
黄金菜团子听着简单，如果从头开始做，从揉面到蒸熟出笼，也要花上近一个小时。
好在，时陌今天点的菜里就有这道早餐点心，宋穗带着自家人要吃的分量一起准备，多少剩下一些工夫。
此时，玉米面团和菜馅都静静躺在备菜小桌上，直接包成菜团放进蒸锅里蒸制即可。
玉米面团饧完，手感又润又软，先把面团分成一只只大小适合的剂子，再压扁、擀成片。
宋穗往手掌心的面皮里放入满满的馅料，接着左右手相互配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案板上就多出了一只只圆滚滚、软乎乎的菜团子。
有白泽帮忙，宋穗很快包完所有菜团，起锅开蒸。
宋穗瞄一眼手机时间，右手打了个响指，嘚瑟道：“不愧是我，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菜团可以在林小哥来之前出锅。”
白泽会意：“要请他吃早饭？”
宋穗用力点头，振振有词道：“如果没有他种的灵蔬，咱们饭馆也不会打开妖族的生意。这两天终于靠灵菜赚了钱，肯定要谢谢人家的。”
在她眼里，为了达成稳定和谐的长期合作关系，宋记应该有点表示。
昨天下午，宋穗本来直接用微信发了感谢红包，但对方一直没收，并且简要回复一句。
“恭喜，但不用。”
宋穗能感受到，对方的话里没有类似收压岁钱时欲拒还迎的劲儿，而是真的拒绝。
仿佛对林讷言来说，他只要收完自己认可的菜钱，无论宋记之后用这些食材做的菜卖什么价格、赚多少利润，他都不在意、不关心。
倒是一位言行一致、极致理性的IT男，跟这种性格的人合作，轻松远大于心累。
人情往来这件事，单方面强求只会给对方造成负担，所以宋穗昨天没有多劝一句。
她想了想，既然林小哥不愿意收红包，那宋记就在别的方面使使力气。
像食物这种非常生活的东西——
一来，它没红包那么直接，或许能让林讷言不那么抗拒，可以自然而然地拉近合作伙伴的关系；
二来，本来宋穗每天也要给客人、自家人做吃的，顺手多做一些而已，不费事也不费钱，何乐而不为？
白泽通晓万事，天罚前常常化为普通人，在大荒各处行走，自然也看得清这一层人情世故。
只有朱雀听了这话，咋咋呼呼地飞过来，紧张兮兮道：“啾啾！”
小树妖，本神鸟这几天可是非常配合饭馆工作的，你不能克扣口粮！
宋穗只觉得拳头硬了：“……”
这只蠢鸡，成天除了臭美就是胡吃海塞，脑袋就像摆设一样！
宋穗龇牙，凶道：“放心，本店长虽然记仇，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不会苛待敬业的下属。一日三餐不会少了你那份，别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雀哼哼，呆毛扬起：“啾。”
本神鸟就是强调一下，这叫防患于未然。
“嘁。”宋穗懒得理它，看了一眼菜团蒸制的情况，继续处理别的食材。
唯有白泽无奈摇头，只觉得这几天下来，自己仿佛摇身一变成了沧桑的单身父亲，每时每刻都要防止两个不对付的小孩吵架拌嘴。
心累，真的太心累-
7点35分，白色SUV在宋记tຊ饭馆的门口停下。
柜台后，连续三天无痛早起的杨初，此时已经刷完三款手游的每日任务。
她看见车辆停下，扬声喊：“穗穗，林小哥来送菜啦！”
“来了。”宋穗应声，很快从后厨出来，和站在后备箱旁的林讷言问了一声早好。
几天过去，两边人已经熟悉了清点菜品、收款的一应步骤，很快完成今天的对接流程。
林讷言收完钱，正准备和以往一般直接离开，继续去老城区菜市场西门摆摊卖菜，却突然被喊住。
他驻足转身，没说话，只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
宋穗笑意盈盈：“辛苦你这几天早起送菜，正好今天饭馆的早饭做多了，要不留下吃点再去摆摊？”
林讷言面色平静：“还是……”
他本想直接拒绝，话都说了一半，就看见白泽端着一大盘吃的走出后厨。
宋记饭馆坐南朝北，此时后厨的窗户开着，清晨微凉的风穿堂而过，带来一片又一片中式面点的淡淡甜香，以及一道不可忽略、极其诱人的独特清香。
在闻见这股清香的一瞬间，纵然有再多的拒绝话术，林讷言莫名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身体里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饥饿感和渴求感，根本张不开口，也挪不动腿。
看着黄澄澄的菜团子上桌，林讷言内心无比挣扎。
想吃。
好想吃。
他默了几秒，终于，勉强张开嘴唇：“……那就打扰了。”
闻言，宋穗笑容更深，赶忙请人入座。
一分钟后，宋穗四人按照性别围着木桌而坐，每个人的面前都分有一碗醇香的新鲜豆浆。
由于动物不能上桌，也怕吓到林讷言，朱雀只能留在后厨，孤零零地独自干饭。
“那就好，”宋穗分发完干净筷子，落座，“开饭！”
话音刚落，盛有黄金菜团子的盘子上空，立即出现四双筷子。
林讷言的眼里只有菜团子，夹过来之后，直接将其送到嘴边，试探地咬了一口。
他这一口咬得不大，更多吃到的是菜团子外层的玉米面皮。相较于小麦面粉所做面皮的软、蓬松，玉米面皮给人的感觉显然实在很多。
它的厚度倒是控制得正好，多一点太笨重，少一点又不够劲儿，粗一些的口感，咬起来非常的扎实。
林讷言再咬第二口，终于尝到菜馅的滋味。
里头用了白菜、韭菜，蔬菜的清香味很浓郁，不腻不油。而虾皮和香油的加入，恰到好处地提高了内馅的鲜味，越吃越香。
关于蒸制的面点，林讷言之前更喜欢加了肉的蒸饺、大肉包，对于甜口的豆沙、清淡口的萝卜丝包子一直不太感兴趣。
此时坐在宋记饭馆内，他刚把最后一口菜团送进嘴里，就控制不住地去夹下一只，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发现……菜包也挺好吃？
但，究竟是他一夜之间变了口味，还是因为菜团里面用到了他种的菜？
林讷言细细咀嚼口中食物，率先否定第一种，思考几秒后，又把第二种可能划掉。
不对，在给宋记送菜之前，公司食堂的主厨也拿他种的蔬菜做过一些菜肴。
这些菜的味道，的确比以前好上两三分，但不如这个菜团的吸引力大。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林讷言的视线在宋穗手上停留一瞬，若有所思。
或许，更多是厨师的原因。
一瞬间，林讷言外表看上去纹风不动，实际脑子里闪现许多经典美食番、灵异番的画面。
这个念头一出现，立马被他自己否定。
嗐，子不语怪力乱神！
动漫、小说里的系统金手指、灵异妖怪，不可能会在唯物的三次元出现。
他一定是饿得狠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林小哥？林小哥！”
一声呼唤，让林讷言回过神，望向声音来处。
宋穗客客气气地问：“如果你今天还去菜市场，今天可以捎带我们一程吗？”
林讷言点头：“可以。”
“那太感谢了。”宋穗笑眯眯地道谢。
就这样，一行人吃完早饭，杨初留在饭馆看店，宋穗和白泽搭顺风车去完成今天的采购。
反正也顺路，她和白泽帮林讷言搬了两箱菜。
来到西门的临时摊位后，宋穗好奇地问：“这几天，除了我们宋记，还有别的人买你的菜吗？”
林讷言一脸平静：“没有。”
宋穗、白泽：“……”
那你究竟为什么工作日雷打不动地来枯坐两小时啊？
当代程序员的精神状态，真的很难懂！
看着林讷言有条不紊地坐下，掏出他的高配笔记本电脑，宋穗和白泽连忙告辞，不打扰对方写代码。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妖族市场打开一个小缺口，宋记饭馆的营业额再一次提高。
宋穗本以为，除了时陌之外，可能暂时不会有别的灵菜单子。
没想到，从那一天起，每天中午都会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司机来宋记买饭。
等人离开，朱雀嫌弃地踢开窗户：“狐狸的骚味，真难闻。”
宋穗顿时了然。
如果她没猜错，这估计是胡灵俪那边的妖族人脉了。
宋老板对于这种现状，只想说——
多多益善，钱钱再来多一些吧！
宋记小饭馆第一次店面扩张的费用，就靠亲爱的妖族同胞啦！
有妖族的长期灵菜订单做底气，宋穗第二天遇见带着孙女来店里吃饭的陈国华，立马虚心求问隔壁西丰街98号临街店铺房主的联系方式。
陈国华听后，说自己和对方是老邻居，但两家人好几年没联系，等他回家后就翻一下对方的电话，帮忙在其中牵条线。
临到开学前两天，杨初和郑小筝分工合作，一个把控镜头，一个负责给宋穗化妆，指挥宋穗拍了一段做辣子鸡的美食视频。视频精心剪辑后，被分发到微博、乘风视频等平台。
有一个月以来的粉丝积累托底，这款美食视频一经发出，播放量飞快增长，正式开辟宋记对外宣传的另一赛道——美食博主。
为了感谢这两位宋记编外运营人员的辛劳付出，宋穗拉着她们连夜制定福利政策。
起初，杨初和郑小筝不停拒绝，直言她们做这件事是为了兴趣和帮朋友。
但，宋穗以“亲姐妹明算账，日后好相见”为理由，坚持每月会按照视频、平面海报的成品数量，给两位亲友结清相应费用，除此之外，还会额外提供类似员工餐的隐性福利。
在宋穗的劝说下，杨初和郑小筝终于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无论是冲着友情，还是冲着副业带来的收入，她们对涉及宋记的事情更加热情，干劲满满，时不时就开头脑风暴会。
如此，各方都算得到了一个非常圆满的结果。
同一时间，赶在开学之前，白泽去妖管局领完两张身份证，然后在宋穗的陪同下，去疾控中心办理了健康证。
这一去，白泽总算明白，当时宋穗在妖管局听到“健康证”三个字，为什么会笑了。
人类……人类真是！
因为相关规定，暂时是“宠物”身份的朱雀无法陪同。
红色小鸟看着白泽回来之后，脸上久久不曾消散的赧意和尴尬，不解：“啾？”
白泽你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变这样了？
白泽浑身僵硬：“……”
别提这件事，我们还能当朋友。
他不想说，本想糊弄过去，奈何此时的朱雀已经熟悉了现代科技，转头就偷偷查“办理健康证”相关的消息。
这一查，朱雀捧腹大笑，乐得差点整只鸟翻过去，叽叽喳喳个不停。
噗——
白泽堂堂一个神兽，竟然，竟然要被……哈哈哈哈哈哈！
丢死我等神兽的脸了！
白泽面无表情：“……你以后也要去。”
我们这些神兽，谁都躲不掉。
此话一出，朱雀无比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
红毛小鸟抬起脑袋，豆豆眼里写满了震惊，指向白泽的小翅膀停在空中，哆哆嗦嗦地不断颤动。
它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鸟喙张了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恰好，宋穗从此地路过，听见了两只神兽的对话。
她不怀好意地笑：“友情提醒，健康证一年一办哦～”
闻言，朱雀好似被万道雷劫劈过。
也就是说，它每年都要被……
红毛小鸟万念俱灰、晃晃悠悠地飞到阴暗角落，面对着墙壁，开始自闭。
这破日子，鸟真是……真是过不下去了！
果然，天道不是想放它们一条生路，只是想慢慢折磨罢了！-
吵吵闹闹中，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万众期待的开学季tຊ。
8月30日，饶海大学新学期的报到日。
当天早晨，杨初美美吃完一顿早饭，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依依不舍地走到宋记饭馆的店门口，转身回望。
她攥紧手里不存在的小手绢，挥泪告别：“老幺啊，三姐这就去学校报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即使没有我，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对此，宋穗一头黑线，无语扶额。
喂喂，饶海大学老校区和宋记饭馆之间一共只有几百米路，你不要把场面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她抽了抽嘴角，冷酷无情地打断：“以后每天早中晚都给你留饭，想吃的菜提前点，记得自己滚来店里。”
“好嘞！”杨初一秒收回业余的表演，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风中传来她欢天喜地的声音：“今天中午我想吃福鼎肉片和豆腐汤。穗穗，爱你哦！”
宋穗无奈，目送对方远去。
她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斗志。
宋记开启下一阶段——迎战开学季！
第024章 四喜烤麸
苏俊, 饶海市本地人，也是今年饶海大学的研一新生。
其父黄伟仁靠倒腾小商品发家，后来赶上了房地产的东风, 短短几年就将小企业发展为大集团，旗下分公司众多, 涉猎行业极广。
黄伟仁在军队待过几年，没读过什么书，也读不进书。
早些年，他就经常被朋友取笑是暴发户。
当年追老婆苏兰音, 也被身为大学教授的苏父嫌弃是大字不识的老粗。
因此，哪怕现在黄伟仁成了身价数亿的大集团掌权人，一直以来也对自己没文化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过到了如今，形势逆转了！
饶海市本地富人圈子里, 为数不少的富二代都是贪图享乐的草包，哪怕靠家里的支持出国镀金, 回来后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他的儿子苏俊，从小到大的求学路不靠爹妈捐楼，凭自己的能力一路闯进本地重点高中、985本科，如今还考中了饶海大学的金融研究生。
一朝靠儿子翻身, 黄伟仁扬眉吐气：“看看，这就叫歹竹出好笋，全靠我媳妇家的基因好！”
考研初试出分, 黄父发家庭小群夸赞；
研究生名单公布，黄父发朋友圈嘚瑟；
录取通知书到家, 黄父拍了99张照片, 然后千挑万选出最完美的一张，精准点进微信通讯录一众老总的聊天框, 一个个地凡尔赛过去，并试图在本地的老字号酒楼全福盛大办三天升学宴。
苏俊：“……”
他只想做一个安静奋斗的富二代，为什么这么难？
幸好，苏兰音情商智商双高，虽然性子文静秀气，但在黄家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她温温柔柔的一句话，让黄伟仁立马夹起翘上天的尾巴，装乖认怂，再不敢在圈子里到处炫耀。
苏俊长舒一口气：“……”
世上只有妈妈好，千古名言诚不我欺！
不过，即使是英明神武的亲妈，也没能抗住憨爹猛虎撒娇的攻势，答应了和老公一起送儿子来学校报到。
黄伟仁亲自开车，带着老婆、儿子来到饶海大学老校区，哼哧哼哧把一堆东西搬上五楼，整个人累到不行。
他猛地往床上一坐，用手扇风：“小俊啊，今天新生报到，你们学校老校区的食堂人太多。正好全福盛总店就在几公里外，待会儿咱们一家三口去那边吃午饭吧。”
说着，黄伟仁立马掏出手机，准备让秘书准备订包厢的事。
苏俊连忙出声打断：“别，咱们家一个月至少要去一次全福盛，真的吃腻了。”
说着，他脑海里闪过这几天新生群流传甚广的攻略一图流。
苏俊灵光一闪：“西丰街有家宋记饭馆，据说味道特别好，咱们去那里吃吧。现在人少，过去应该不用排队。”
黄伟仁没听说过什么宋记，不乐意道：“这种街边小馆子，咱爷俩身体抗造，以后可以单独去。今天你妈也在，我媳妇儿肠胃不好，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你没去过，怎么知道人家小馆子不干净？”苏俊不满，翻出群里的有人发的宋记视频，“人家店里挺干净的，菜看上去也很好吃。”
这时，帮着整理衣柜的苏兰音站出来，轻声细语道：“先按小俊的意思，咱们去宋记看一眼。实在不行，再改去全福盛好不好？”
一家之主开口，父子俩自然没有说不的。
饶海大学老校区和西丰街相隔不远，苏俊简单收拾完宿舍，然后就按照攻略上的简笔画地图，带着父母来到西丰街。
看着街两边关了大半的店铺，以及萧条的街道，黄伟仁越发觉得宋记不靠谱。
他眉头越皱越紧：“‘金角银边垃圾腰’，哪家正常的饭馆开在这种地方？小俊，你别是被你们年轻人的那什么……什么水军营销给糊弄了吧？”
苏兰音轻轻捏了下自家老公的手腕，温声细语：“等到了地方，看看再说。”
苏俊紧跟着反驳：“宝藏店铺都是这样的。”
见状，黄伟仁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吞回去：“行吧。”
他心想，就算是自己去的那些环境高雅、大隐隐于市的高档私人菜馆，也不至于把店开在这种破败老街上。
西丰街的人流量这么少，以他纵横商界多年的目光来看，估计这个宋记的客人一定也不多。
没承想，一家三口来到西丰街99号，却看见宋记饭馆里座无虚席，连拼桌都没空位。
黄伟仁：？？？
怎么回事，这不符合普遍规律啊！
苏俊懊恼：“这才只是报到，还没开学呢，怎么就这么多人来宋记。哎呀，早知道人这么多，刚刚就提前一点出宿舍了。”
而站在父子俩中间的苏兰音，却注意到了另一方面。
她闻着不断窜进鼻子里的诱人饭菜香，笑眯眯地感叹：“好香呀。”
苏俊凑上去献宝：“是吧是吧？妈，我当时一看到那些视频、图片，就猜你可能会喜欢这里。他们家每隔四十五分钟，都会有小鸟出来表演，那鸟可精神、可漂亮了。”
黄伟仁撇嘴：“人家百年老店全福盛，可都是请民乐大师弹古筝、唱弹词的。看一只鸟表演，我干嘛不去饶海动物园？”
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击积极性，苏俊恼了：“爸，这是我们年轻人的喜好，你不要总是泼冷水。而且我之前听过你和妈抱怨，说古筝像弹棉花、弹词唱了啥完全听不懂！”
黄伟仁被儿子戳穿附庸风雅的心，也急：“那人家全福盛可有国宴大厨坐镇，用的食材都是最高档、最好的，十头鲍、澳龙、佛跳墙……什么菜不比这家好？更别提人家的装修，服务态度……”
苏俊不认可：“反正我吃腻全福盛了，能不去就不去。”
父子俩日常拌嘴，苏兰音对此习以为常，往前走几步，正好与听到声音走出来的杨初撞了个正着。
杨初客气道：“抱歉，现在店里已经满座。三位想用堂食的话，大概要等一刻钟。”
苏兰音看了一眼店里热火朝天的样子，点头应好，拉着老公、儿子到门外遮阴的等候区落座。
坐下时，黄伟仁仍有些忿忿：“我都几十年没排队等位了……”
苏兰音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后者立马闭嘴。
这时，忽然有一只红毛小鸟，叼着一张纸质菜单从柜台后飞出。它扑棱着翅膀，火速看清一家三口的地位，精准地停在唯一的女性面前。
苏俊乐了：“视频里会唱歌的漂亮小鸟！”
苏兰音脸上也是惊喜：“这是……给我的？”
朱雀鸟喙叼着菜单一角，也没法说话，于是熟练地歪歪脑袋。
“妈，这肯定是给你的！”苏俊立即取过菜单，并恭敬呈上，“我微博刷到过视频，他们家以前是一只叫小白的猫咪当服务员。”
见红毛小鸟又飞回柜台、叼来一根挂着细绳的铅笔，苏兰音笑吟吟地夸了一句“好聪明”，然后拉着苏俊一起看菜单。
黄伟仁依旧对这种“不上档次”的小饭馆抱有偏见，又怕老婆发火，只能撇了撇嘴，扫一眼菜单。
跟大部分街边小饭馆一样，宋记的菜单用的是纸质而非塑料板、平板、二维码。
不过，比起其他家的白纸黑字，宋记的菜单显然加了很多设计。
水彩风手绘的美食展示图，搭配可爱活泼的手写字体，部分地方还绘有一只慵懒好看、或趴或蹲的白猫，好似在跟顾客打招呼。
人类多是视觉动物，女性对这种可爱风格的东西基本没有抗拒力。tຊ
苏兰音闻着饭菜香，依次看过每一道菜名，只觉得每一个都很符合她的喜好：“四喜烤麸、素煎山药、芙蓉鸡片……小俊，你想吃什么？”
“椒盐牛蛙，糖醋排骨，”苏俊直接指向宋记的招牌菜，双眼放光，“我刚刚在微博上搜了一下，听说他们家做的牛蛙特别好吃。”
苏兰音点头，果断在菜单上划了两笔，又片头问黄伟仁想吃什么。
黄伟仁挑三拣四地看了半天，最后摇头：“兰音你点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好。”苏兰音应声，思考几秒，多加了三条糖醋鲳鳊鱼。
见状，黄伟仁哼哼：“鲳鳊鱼不好做，这家小饭馆可真不一定做得好吃。”
这是他母亲的拿手好菜，也是黄伟仁童年的记忆。他在饶海市定居后，曾经试过很多家饭馆，最后只在全福盛尝到了类似的味道。
苏兰音好脾气道：“试试嘛。”
一刻钟转瞬即过，杨初送走上一桌客人，将桌子仔细收拾干净后，出来请黄伟仁一家三口进店落座。
店里地方不大，坐在相邻桌的客人背对背，容易误碰到对方。
一看见这环境，习惯了超大自动旋转圆桌的黄伟仁，对于宋记的印象更差一些。
好在，他们一家还算幸运，碰上的是右侧第一张桌位。
父子俩担心苏兰音坐着挤，自动把背对后厨的宽敞座位留给她，然后他们并肩挤着落座。
苏兰音将菜单递给杨初，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四周和桌上的餐具，温柔道：“虽然店面小一些，但是看着很干净。既然已经决定在这里吃，伟仁，你就别太拉着脸了。”
老婆训话，黄伟仁自然无所不从，立马挤出个笑来。
宋记上菜速度很快，陆陆续续将热气腾腾的菜品端上来。
四喜烤麸是凉菜，上桌最快。烤麸被切成正方形小方块，原本棕黄色的它，如今里外每一个洞洞眼都吸饱了汤汁，蜕变成亮眼的酱色。
烤麸很软，舌头和口腔轻轻一压，酱汁立马被从大大小小的洞洞里挤出，作为凉菜而言，鲜甜的味道十分开胃。
素煎山药是一道看着简单，实际想要做到品质绝佳是很考验功底的一道菜。得先给山药去皮，切成薄厚正好的片状，放在抹了黄油的平底锅里慢火小煎，其间耐心翻面。
这道菜上桌时，由远及近能闻见黄油的甜蜜香味。夹起一块，山药片之间会断开一道有些粘的汁。
山药带着浓郁的黄油香，外软内脆，嚼几口就化成了水。
苏兰音点头，夸道：“很美味。”
宋记招牌菜椒盐牛蛙，外壳酥脆，内里细嫩，咸辣可口，的确像网上说的一般，不吃会后悔。
糖醋小排是倒数第三道上的热菜，盘中小排披上酱色外衣，其中一半小排带着脆骨，另一半则是瘦猪肉包裹着半扁的骨头。
在锅里炖煮够时间，小排咬在牙齿间，一吸一咬撕，轻轻松松就能剔去骨头，肉紧而不柴，脆骨嚼着口感极好。
苏俊一块牛蛙接两块小排，享受得眉毛都快飞舞起来。
果然，去什么全福盛，来宋记吃饭就对了！
苏俊这么想着，手中筷子伸向刚才瞄准的一块脆骨。
却没料到，他手中的筷子伸到一半，在那块小排的上方，与另一双木筷撞了个正着。
苏俊斜眼看过去，哼哼：“是谁一路上看不上宋记，又是谁现在吃得特别欢啊？”
唇角沾了少许酱汁的黄伟仁：“……”
顶着老婆、儿子满含笑意的目光，他面色一僵，强装硬气地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得像是在主持集团大会。
黄伟仁憋了半天，最后道：“……好像不够吃，再加点？”
“噗——”苏俊等半天，最后等到这么一句，直接捧腹大笑。
而苏兰音也温温柔柔地训夫：“年轻人有自己辨别好店的方式，以后别这么独断专行了。”
黄伟仁夹着尾巴应好，恰好这时白泽出来送芙蓉鸡片，他跟见到救星一般，大声表示自己要再加菜。
一分钟后，白泽带着新订单回到后厨。
后厨内，宋穗正在将做好的糖醋鲳鳊鱼盛到盘里。
鲳鳊鱼双面划刀，在油锅里炸成双面金黄，晾掉残油后，又被丢进调了糖醋酱汁的锅里大火煮入味。
眼下被盛出锅后，三条鲳鳊鱼一字排开，静静散发着糖醋酸甜味以及鱼香。
看见追加订单，宋穗见怪不怪地点头表示知晓，然后将盘子递给白泽：“上菜。”
盘子脱手，宋穗又马不停蹄地取来白泽提前备好的菜，一手铁锅一手大勺，继续做下一道菜。
她忙得脚不沾地，基本找不到喘气休息的空隙，心累得不行。
目前午饭点的后厨，她和白泽都在，到还勉强忙得过来，但最近晚饭点，饭馆的生意也在日复一日地急速变好，她一个人真的快忙不过来。
朱雀靠着猛吃灵菜，早就攒好化形的灵力。
它今晚就能结束《白泽图》的七天惩罚期，成功化成人形来店里帮忙，但是宋穗眼下并不对朱雀的后厨能力抱有一点信心，只准备把这只小鸡放到服务员的位置。
宋穗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忍不住瞄了一眼脖子上玉坠所在的位置，心里有期待也有烦恼。
希望第三位神兽，是一位干活麻溜的好员工吧！
只是……
就算不久后第三位神兽苏醒，宋记饭馆实际的人手也只有四个，依旧应付不了日渐繁忙的生意。
更不必说，陈爷爷已经成功联系上远在帝都的98号屋主，虽然对方在租和卖这件事上仍然犹豫，但扩张店面的事项已经有了明显进展。
等到不久后的未来，店面真的扩张成功，到时候只会更加缺人。
宋穗头疼地想——
难道已经到了要对外招聘员工的时候了吗？
如果真的要招聘，是招人族，还是招妖族呢？
还没等她想出究竟，杨初突然咋咋呼呼地跑进后厨，大惊失色道：“穗穗，有个中年男客人吃了你做的糖醋鲳鳊鱼，直接给吃哭了，他老婆、儿子正在劝呢！”
宋穗猛地回神，一头雾水：“哈？”
中午卖给人族的，都是基本没加灵蔬的普通菜品。虽然她知道自己手艺顶呱呱，但也不至于让人吃哭了啊。
这什么情况啊？
第025章 糖醋鲳鳊鱼
五分钟前。
白泽撩开门帘, 端着刚出锅的菜从后厨走出时，黄伟仁正在和儿子抢夺最后一块糖醋小排的归属。
苏俊：“今天我研究生报到第一日，这总该归我吧？”
黄伟仁一本正经, 噼里啪啦打起算盘：“一共十二块，一人四块。刚刚我老婆少吃一块, 我不得帮忙分担一下？”
苏俊恼了：“那还是我妈呢，当儿子的也出力。”
你说黄家家大业大，可以再点一盘？
嗐，父子俩就喜欢闹着玩而已。
坐在对面的苏兰音看破一切, 一边笑眼弯弯地吃饭，一边看他们打闹。
她闻见一股渐渐明显的酸甜鱼香，终于出声制止了这场“喜剧”：“好了，这块先给小俊。伟仁, 来吃鱼吧。”
老婆发话，黄伟仁当即收起逗儿子的心, 老老实实地抓着筷子，望向上桌的鱼。
有一说一，他原本对宋记不抱希望，但是经过前面几道菜品的铺垫, 此时的黄伟仁已经服气，也对糖醋鲳鳊鱼这道菜的最终成品放心许多。
不说做得比全福盛的国宴大厨美味，但应当不会很难吃。
半长的瓷盘里, 煮成酱色的鲳鳊鱼一条叠一条地排成一队，顶上洒了些许装饰用的翠绿葱花。由于是刚出锅, 还能看见诱人的酱汁鱼身上流下, 渐渐在盘底漾成一摊。
黄伟仁先给苏兰音的盘子里夹了一条，然后才顾得上自己。
鲳鳊鱼的体型宽而扁, 身上有些细刺，但不算多。
此时，黄伟仁盘中的鲳鳊鱼已经被炸到外酥里嫩。用筷子扒拉出一小块肉，吃在嘴里，最外层沾了面衣的部分是酥脆的，糖醋味很重，里头的白皙鱼肉却无比细嫩，鲜味极浓。
这一块鱼肉吃到嘴里，只稍稍一抿，黄伟仁当即愣住，有些不敢置信。
这……
一瞬间，他竟觉得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并非被妻儿围着身处一间简陋的小餐馆中，而是坐在一张小小的、铺着碎花布的餐桌旁，耳边是窗外二八自行车驶过带起的清脆铃声，眼前则是缩在窄小厨房里炸鱼、面带病色的瘦弱母亲。
几十年过去，他时不时就会拿出那一张一家四口的老照片，仔细地看着母亲年轻时的眉眼。
奈何岁tຊ月荏苒，只要手里没有照片，他脑海里母亲的容颜难免有些模糊。
但，只要一闻见那股子熟悉的酸甜鱼香，尝一尝这外酥里嫩的独特口感，少时的记忆总会浮现眼前。
可惜天下厨师千千万，能做出记忆里母亲所做糖醋鲳鳊鱼味道的好厨师，却万里难挑一。
即便是全福盛的国宴大厨，在听过黄伟仁的描述后烹制出来的鲳鳊鱼，也只能将他久远记忆里的味道做出个七七八八，虽然聊以抚慰思念之情，但仍有遗憾。
直至今天，直至此时。
黄伟仁心神俱震，条件反射一般地不停下筷。他仔细挑出一块鱼肉，然后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含在口中细细品、慢慢尝……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儿子的惊呼：“爸，爸你怎么哭了！”
坐在对面的老婆也注意到这一点，忧心地唤：“伟仁？”
黄伟仁这才察觉到鼻腔的酸涩，伸出手胡乱一抹，在面颊上摸到了两行湿意。
这一下，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中年男人最好面子，本想强行收回情绪和泪意，怎奈面前吃了一半的糖醋鲳鳊鱼还在不停散着香味，少时与母亲相处的一点一滴也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这种汹涌的情绪，哪里是人为想停下就能停下的！
黄伟仁越不去想，反扑上心头的情绪就越浓烈，如此一来，反而哭得更汹涌，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苏俊坐在一旁惊呆双眼，下意识地劝：“老爸，我知道宋记的菜很好吃，但也不至于好吃到吃哭了吧？收一收，你好歹一个霸道总裁，大庭广众……”
满心酸涩的黄伟仁头一昂，迅速反驳：“臭小子你懂什么！这是，这是……”
他话都说不利索，又心烦又难过。
懂不懂什么叫妈妈的味道！
等你以后……
黄伟仁想到这里，整个人一颤，赶忙“呸呸呸”。
不行不行，我老婆一定要长命百岁！
这一番心理活动，苏俊完全不知道。
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家老爸精神错乱了，语无伦次地劝。
苏兰音略有些焦急地问：“伟仁，是不是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我们先不吃了，去医院看一看吧？”
周围有热心群众，插嘴道：“大兄弟，身体不舒服可不能憋着，一顿饭吃不吃不重要。”
听见这话，黄伟仁用一种哽咽的声音，条件反射一般地反驳：“不行，得全吃完！而且，我还…还要再点两盘！”
周围人：“……”
不是吧，真有为了吃的不要命的？
老哥们，你也太拼了。
对上苏兰音忧心的目光，黄伟仁摆手：“老婆你放心，我身体没事。这事有点特殊，等回家再和你说……”
他这人确如岳父所言是个大老粗，还信奉“男人流血不留泪，一切苦楚伴酒入喉”的所谓至理名言，从不把心里头真正弱势的一面展示给身边亲人。
因此，苏兰音看见他每次下饭馆必点糖醋鲳鳊鱼，只以为这是自家老公最爱的菜之一，并不了解其中内情。
今天，黄伟仁的一颗铁汉心，被扑面而来的思念之情，当众流泪，惹得老婆苏兰音担忧。种种原因之下，为了让老婆安心，该硬汉终于下定决心，坦诚内心的伤痛。
他心里这么想，眼泪虽然没那么汹涌，但也一直有补货。
如此一副狼狈至极还要强撑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模样，看着苏兰音、苏俊心里头好气又好笑，无奈、好奇又心疼。
恰在这时，宋穗听见杨初通风报信，将后厨的事情交给白泽暂时看着，自己出来了解一下情况。
嘈杂之中，她一眼锁定满面泪痕的中年男人。
宋穗走上前，客气地问：“你们好，我是宋记饭馆的店长兼主厨，我叫宋穗。不好意思啊，请问是我们店里的菜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才……”
她话没说完，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泪汪汪地打断：“不满意？不，我们特别满意。”
黄伟仁真心实意地道：“小姑娘，你这鱼做得好，真的做得太好了！”
宋穗微笑：“……谢谢您的夸奖。”
哈？
难道真是好吃到哭？
那到了以后，如果她将灵菜作为宋记高端菜系列对外出售，届时该不会时不时就有客人哭成这样吧？
宋穗纠结几秒，斟酌地问：“那是店里其他地方做得不够……”
“没有，完全没有！”黄伟仁一把子抹去眼泪，一口将宋穗所有的猜测否定，目光坚定得仿佛在宣誓。
宋穗勉强维持面上的笑意，内心抓狂。
那你倒是给一个原因啊，叔叔！！
看见旁边试图拍小视频的无聊群众了吗？如果你啥都不说，这视频传到网上，可说不好舆论是好是坏了啊！
幸运的是，苏兰音及时站出来。
她先让苏俊去和拍视频的路人交涉，自己则站到黄伟仁的身边。
苏兰音轻声安慰几句，低声劝道：“伟仁，人家店主小姑娘以后还要开店。这事如果传开了，你这样指不定会让人家为难的。”
黄伟仁只是被一时上头的情绪冲破泪堤，但本质还是那个大集团的掌权人，虽然不爱读书，但一些弯弯绕绕还是很了解的。
好在，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轻咳一声，含糊道：“小姑娘，你做的这条糖醋鲳鳊鱼，和我一位过世很久的长辈所做的鱼味道很像。我刚刚有些失态，是因为这鱼太好吃，你们店没有任何问题。”
苏兰音一愣，脑子一转，立马想通黄伟仁说的是谁，无比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肩膀。
宋穗身为外人，自然猜不到具体是谁，在得到确切的答案后，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她再一次道谢，接着体贴地邀请黄伟仁去后厨收拾一下自己，最后还免费送了黄伟仁一家第二盘糖醋鲳鳊鱼。
这顿饭的用餐过程，堪称一波三折，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黄伟仁离开之前，见宋穗没有名片，索性拿走一张宋记的当季菜单，又跟宋穗要了联系方式，说以后会经常让秘书来点餐的。
即便宋穗说宋记暂时不提供外送服务，他也毫不在意地摆手，表示会自备司机。
宋穗看着一家三口离开，忍俊不禁地摇头笑了，快步回后厨继续准备其他餐品-
饶海大学的开学报到日当天，正如宋穗所预测的那样，确实是一场硬仗。
来宋记用餐的学生里，除了像苏俊一样带着父母的新生，还有同宿舍的姐妹、兄弟，以及同师门的教授和学生，几乎没有散客。
这一天的宋记饭馆，当真称得上“客流如潮”这四个字，店外难得排起长队。
看客人们离开时的满意模样，估计等宋记的口碑正式在大学生、教授群体中传开，以后饭馆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忙忙碌碌到下午，墙上的老式挂钟一跳到五点，即朱雀七天前被《白泽图》封住的时间，红毛小鸟立马抛下饭馆里的白泽、宋穗，火急火燎地自行往家里院子飞。
宋穗第二次碰上神兽化人形，已经表现得非常之淡定，该剁肉剁肉，该择菜择菜，半点没有跑去看热闹的心思。
大约两分钟后，前去护法的白泽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黑发大高个。
不用想，这一定就是朱雀了。
正如之前所言，神兽的外形都非常出众，朱雀亦如是。
鼻梁高挺，长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明艳而张扬，跟鸟形豆豆眼一样黝黑的瞳孔，眸色沉沉，内含的气势夺人心魄。
相比白泽的温润如玉，朱雀的相貌、气质显然锋利许多，不像书生状元郎，倒像是锐意进取、志得意满的少将军。
只不过，那一身菜市场促销打折的便宜衣服，多少给他削减了些贵气，倒是接地气不少。
总之，光看那副快要满出来的骄傲自信，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家伙。
见宋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超过三秒，朱雀立马嘚瑟起来，眉飞色舞：“怎么说，本神鸟的人形是不是无比惊艳、帅气逼人啊？”
这家伙真是自信到骨子里，连声线都是偏华丽的贵公子音，叽叽喳喳吵耳朵，一点也没有白泽的温润声线悦耳。
“以我的审美体系，还是白泽的人形更好看。你这种……”宋穗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嫌弃得不行，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朱雀不爽，倒是用上了在互联网学会的新鲜词汇：“拒绝审美霸凌！”
说着，他又不满道：“既然不对你的审美，那你刚刚干嘛盯着我，看得眼睛眨也不眨的？”
宋穗停下择韭菜的动作tຊ，抬头无辜道：“我只是在好奇。”
朱雀疑惑：“好奇什么？”
闻言，宋穗的目光落在对方那一头利落黑色短发上，无比惋惜地叹气：“为什么你的头发不是红的呢？多破坏咱们饭馆神兽员工的队形啊？”
懂不懂非主流大帅哥，对当代年轻人的奇特吸引力啊！
朱雀一听，立即腾地一下把头发弄成羽毛那般夺目耀眼的红色，抬起下巴，倨傲道：“女人，现在……”
话刚开了一个头，宋穗已经忍不住冲上去，往他嘴里塞了一把韭菜，抖抖鸡皮疙瘩：“啊啊啊啊，你天天在互联网上学什么狗屁的霸总语录！”
“太恐怖了！收回去收回去，全部收回去，一个字都不许说！”
果然，还不能让小孩子多上网，太恐怖了！
宋穗回去继续择菜，朱雀震惊过后，一秒破功，先吐掉嘴里的韭菜，接着愤怒往前扑，却被白泽横腰拦住。
朱雀怒道：“她竟然敢往我嘴里塞韭菜？无礼，无礼至极！白泽你别拦着，我要找她算账！”
白泽灵力比他强，轻松箍住人，无奈地念叨：“《白泽图》《白泽图》……”
朱雀气到不行，张牙舞爪地朝着宋穗挥舞拳头，憋屈地消化完心中怒气，气势汹汹地站到宋穗面前，叉腰道：“那就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谈谈！”
宋穗斜眼看他，又拿来一把大蒜慢慢剥：“谈什么？”
朱雀昂头挺胸：“谈工资待遇和员工福利！我可在网上看见了，人类都在呼吁8小时工作制、双休……”
宋穗闲闲打断：“那你不如再搜搜看，是996、单休、调休更多，还是8小时工作制更多？”
先不提，神兽因她才从《白泽图》出来，要任劳任怨被驱使一百年，而图里并未规定工作制度。
就说最现实的一点。
本店主自己都没能8小时工作制，一月只休息一两天，你吃宋记的、住宋记的，凭什么这么舒服？
做梦去吧！
朱雀气势一弱，振振有辞：“可是你对杨初，还有那个姓郑的女生就很好。她们都说不要了，你还上赶着又给工资又给福利。”
他凤眼一眯，警惕道：“你不要区别对待。”
宋穗冷哼，理所当然道：“她们都是人族，是友情帮忙，跟你们的情况又不一样。而且，白泽从来不说什么工资待遇、劳动时间。”
朱雀一哽，眼珠子一转：“行吧，先不提工资和工作时间，我要自己的手机。”
宋穗摆手：“宋记饭馆要扩张，我没多余的钱。我能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你用，已经很不错了。而且，白泽就从来没要新手机。”
说着，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笑眯眯道：“这样好了，如果你要新手机，那么我会扣掉你一个月的灵菜，期间你可以自己化炼灵气饱腹，怎么样？”
朱雀僵住：“……”
他的嘴都被宋穗的菜养刁了，一个月吃不到灵菜，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朱雀吸气再呼气：“那总得再分个房间吧？我和白泽都是人形，住在一起太挤了。”
没等宋穗说话，白泽主动道：“我想过这个问题，可以晚间化成拟态休息。”
闻言，朱雀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喂喂，本神鸟是在为咱们两个谋福利，你到底站在哪边的？
“这才是好员工嘛～白泽，今天晚上给你加个鸡腿！”宋穗无比欣慰，话锋一转。
“不过，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所以正准备明天下午去二手市场，淘两个学生宿舍专用的上下双层铁架床，先凑合用。”
白泽点头：“好的。”
“至于你……”宋穗看向气鼓鼓的朱雀，龇了一下小白牙，语气超凶，“你怎么对衣食住行的要求这么多？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准备竹实、醴泉、梧桐树啊？”
朱雀难以置信道：“什么竹实、醴泉、梧桐树，你是不是还要说一句‘你笑起来就不像他了’？拜托，我是朱雀，不是那龟毛凤凰，你不要乱搞替身文学。”
宋穗：“……”
得，结合上文，她总算搞明白了。
这只蠢鸟肯定是半夜偷偷看了霸总替身言情文！
朱雀想了又想，抛出底线：“那我要新衣服，总可以了吧？这一身太难看，降低本神鸟的逼格。”
宋穗冷漠：“白泽就不要新衣服。”
朱雀：“……”
短短五分钟内，他已经听见无数次“白泽就不要”，于是怒而看向一旁：“白泽你怎么这么无欲无求？都不给自己争取什么吗？！”
白泽茫然，发自内心道：“给宋记做事，不都是应该的吗？”
朱雀仿佛被雷劈过：“……”
麻了，真的麻了。
同一时间，宋穗扑哧笑出声。
该说不说，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白泽确实是一众神兽的内卷之王。
卷王，要的就是无意识卷。
宋穗含泪鼓掌：“白泽，完美的员工，老板的最爱！”
大声夸奖完白泽，宋穗心情颇好地看向朱雀，宣布重要任务：“既然朱雀已经化形，白泽，等会儿你就带他去妖管局走一趟。四天后，妖族、人族的两张身份证办下来，你再领他去办健康证。”
白泽压下上扬的嘴角：“好的。”
一听健康证，朱雀如丧考妣：“……”
啊啊啊，它不想被人类医生戳屁屁啊！-
接下来的一周，宋穗都过得非常忙碌。
宋记饭馆这边，在开学季的影响下，每天来用餐的客人数量都在增加。此外，还有学生找到她的联系方式，问要班级聚餐，能不能包场。
东茂街那边的摆摊生意，有白泽在，有郑小筝在旁边帮忙看顾，一切都在稳步进行中。
虽然白泽的人形珠玉在前，但朱雀以人形出现后，依旧在一堆颜控心里留下痕迹。
网友们一边说“宋记按脸招聘员工”，一边嘶哈嘶哈地保存照片。
妖管局这边，朱雀的身份证办得异常顺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陌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
拿到身份证的当天，朱雀被白泽带去办理了健康证的检查。
回来之后，朱雀连当日的特殊演出都顾不上，缩在它的上铺自闭了一下午，那副种蘑菇的模样，真是可怜又好笑。
与此同时，灵菜的业务也趋近于稳定。
经过友好商议，时陌会提前一天发来菜单，然后在第二日的8点，来到宋记取灵菜。
相同的是，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8道灵菜。
稍有不同的在于，有一天，这位酷哥监察员竟然开始自备可多次利用的保温盒。他每天早上取走菜，每天晚上巡逻之前把洗干净的保温盒送回宋记饭馆。
对此，宋穗哭笑不得。
看来，还真是一分钱难倒一名英雄好汉。
堂堂大妖，竟然学到了自备布袋去买菜的大爷大妈们的省钱精髓。
而狐族的司机，依旧会在中午准时出现在宋记饭馆门口，一丝不苟地下单、付钱、灵菜回去，堪称司机、秘书界的楷模。
那位流泪中年霸总的司机，从报到日第二天开始，时不时也会来饭馆订餐。
有趣的是，他经常和狐族的司机撞上。
两边一人一妖，偏偏默不作声地比起了业务能力，一个比一个站得直。他们在门口，活像宋记饭馆的两门神，那场景也真的好笑。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西丰街98号的屋主依旧没想好卖还是租。
宋穗看着每天的高营业额，只能耐心等待，希望对方想通。
就这样，开学季第一周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宋记饭馆的客流量趋近于稳定。
忽然有一天早上，林讷言来饭馆送菜、吃早饭时，表现出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吃早饭时，宋穗看出不对劲，关心了对方一句。
没承想，林讷言犹豫几秒，欲言又止。
最后，顶着一桌人的好奇、关切的目光，他终于开口：“我总觉得，最近我住的房子透着一股不对劲，非常古怪。”
林讷言皱眉，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可是这世界是科学的，没有鬼，也没有什么妖怪啊。”
宋穗、白泽、朱雀：“……”
哎呀——
怎么办，在你面前就坐着三个非人类呢。
第026章 沙琪玛（一）
一时间, 店里突然安静下来。
林讷言有些莫名：“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宋穗和白泽交换了一个眼神，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接下来我跟你说一件事, 你千万不要怕。”
林讷言挑眉：“我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看宋穗三人全都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自己也下意识地坐正一些，屏气凝神，静待后文。
只tຊ见宋穗收起笑意，一字一顿地开口。
“其实, 我们三个都是妖怪。”
林讷言：“……”
他肩膀一松，嘴角微微抽搐：“我是在说正经的，最近我家房子真的不对劲，不是在开玩笑。还有……”
林讷言坚定不移地重复：“世界是唯物的, 不存在鬼怪妖精。”
白泽和朱雀对视一眼，继续降低存在感, 默默干饭。
而宋穗对此只能微笑，往自己的粥碗里夹了一粒糖蒜。
林小哥啊林小哥，了解世界另一面的机会都怼到你眼前了，是你自己主动遮住双耳, 可不是我们对好朋友隐瞒哦。
要是以后有一天，你得知真相会被吓到，那可不关我们的事了。
宋穗试图做最后努力：“我们三个真的是妖怪！货真价实, 如假包换。”
这回，林讷言都懒得搭话, 极其敷衍地“哦”了一声, 端碗喝粥。
见状，宋穗耸了耸肩：“行吧, 你说说看，家里究竟怎么个不对劲法？说不定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林讷言放下碗，斟酌道：“大概是从两天前开始，我家里似乎进了陌生人。”
白泽猜测：“入室的小偷？”
林讷言摇头：“我仔细核查过，家中没有丢失任何财物，就是冰箱里少了两颗白菜，应该不是为钱财而来的小偷。”
宋穗好奇：“没丢钱没丢东西，那你是怎么发现有陌生人进了你家的，又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听见这一问，林讷言沉默几秒，如实道：“我家有些乱，但是前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家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餐桌上还放着一桌热菜热饭。昨晚回去，家里也是这种状况。”
他眉头紧皱：“我请的家政每周六上门，为此，我还特意打电话问过家政阿姨，对方说最近没有上门。”
“我发现不对之后，昨晚立即报警。但由于住在郊区乡下，家里没装摄像头，周围的公共监控摄像头不多，暂时没发现可疑人员。”
宋穗：“……”
怎么觉得这个情节有点耳熟？
难不成，林小哥这是撞上了当代版的《田螺姑娘》？
宋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又问了一些相关情况，最后安慰林讷言几句，继续吃早饭。
临到林讷言离开时，宋穗从后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沙琪玛递过去：“这是昨天下午闲下来的时候做的，我给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都分了一些，这个是你的份。”
林讷言点头：“谢谢。”
一等白色SUV驶远，宋穗立马将白泽和朱雀拉到后厨，神秘兮兮道：“我大概猜到是什么在捣鬼了……”
她招来白泽，附在他耳边嘀咕一阵，最后报出一个地址：“这是林讷言合同上写的现住址，你们立刻走一趟，把装神弄鬼的东西弄回来，咱们帮忙把这事解决了。”
白泽点头：“明白了，我和朱雀现在就出发，你留在饭馆做时陌的灵菜单子。”
宋穗点头：“好！”
只有朱雀懵着：“怎么了？啥事啊？喂，不能只有我不知道啊！”
宋穗二话不说直接把朱雀往外推：“你就是一个交通工具加辅助打手，不用知道那么多，跟着去就行。对了，在天上飞的时候，记得隐身，别被妖管局盯上！”
“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只威风凛凛的红色大鸟，背上驮着一只小巧的白猫，双双隐去身形，冲上天-
四十分钟后。
宋穗例行收完钱，将装有八道灵菜的保温盒交给时陌。
时陌临走之前，随口问：“白择和那个小朱，今天怎么不在店里？”
宋穗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们早上吃撑，出去散步了。”
时陌倒没有想太多，利落走人。
看着对方的身影走远，宋穗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按照常理，碰上这种事情应该上报给妖管局监察处来处理。
不过，她在林讷言的叙述中，敏锐发觉了对自己有用的一点，所以准备让白泽、朱雀先把那东西搞回来，之后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把对方扭送妖管局。
又过十分钟，白泽和朱雀终于回来。
宋穗正在剁肉馅，一听见动静，立马洗了手，走出后厨。
为防止被人类撞见不可说的画面，她警惕地先把饭馆大门掩上，接着转过身。
宋穗眼睛放光：“怎么说？”
朱雀当了一回交通工具，身体不累，心里累得很，一屁股坐到旁边木凳上：“在白泽那儿。”
白泽点头，手一翻，掌心露出四只一大三小的海螺。
再一眨眼，这四只海螺落到地上，化作人形。
其中，最大的海螺化成了一名二十岁的年轻男生，剩下的小海螺分别化成一个一米六的大眼睛小姑娘和两个一米七的男孩。
大海螺将三只小海螺护在身后，明明自己都在瑟瑟发抖，但还强装着硬气：“你们…你们抓我们兄弟姐妹来做什么？警告你们啊，拐卖妖口严重违法，如果被妖管局监察处知道，你们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呦，还知道妖管局呐？”宋穗挑了一根顺手的擀面杖，一下一下地敲在手心，“恶意惊吓人类、制造灵异事件……你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妖管局？”
宋穗挑眉，理所当然道：“顺便一提，我们这叫见义勇为，是热情为好朋友分忧，你可别瞎扣帽子。”
大海螺一听，不乐意了：“什么叫恶意？这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宋穗满头问号：“哪里来的你情我愿？”
大海螺振振有词：“三天前，林讷言和朋友去海钓。他朋友在沙滩上捡到我们兄弟姐妹，临别时把我们送给他，林讷言亲口答应了会好好养我们。”
宋穗听见这些，实在无力吐槽：“那你又打扫家里又做饭是……？”
海螺小妹从哥哥身后冒出一个头，脆生生道：“海龟老爷爷经常给我们讲《田螺姑娘》的故事，这是人妖和谐相处的经典案例，值得我们去效仿。”
宋穗：“……”
所以你们这叫啥，海螺男孩？
她无奈扶额，一时间也不知道对这几个天真的海中妖族说什么才好。
说他们单纯吧，这几个还知道搬出妖管局的名头来吓人。
说他们聪明吧，可哪个正常妖族会把人族编的故事当真啊！
这时，白泽突然开口：“你们是妖族，为什么会被人类捡到？”
海螺们还记得这个白发大妖的威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大海螺满脸愁色：“近年来，海洋污染越来越严重，海里的环境好差，妖再待下去会生病。为了寻求出路，长老就派我们几个族里最聪明的孩子上岸找工作。”
宋穗嘴角抽搐：“……”
这已经是海螺一族最聪明的小辈了吗？
海螺一族妥妥要完啊！
大海螺不知道宋穗内心的吐槽，继续苦兮兮地说：“我们只是借着海浪上岸，没想到刚到岸上，就被林讷言的人类朋友捉走。原本我们偷偷溜走，但是在林讷言身上闻到了灵蔬的味道……”
宋穗了然：“所以你们就强买强卖，决定在人家家里当保姆？”
大海螺被戳中心思，一时没说话，倒是刚刚的海螺小妹勇敢站出来：“海龟爷爷生病了，哥哥的天赋是做饭，可以用灵蔬做成菜救爷爷。”
小女生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抽抽噎噎道：“我们不……不想海龟爷爷死掉，又不能白拿菜，所以才帮林哥哥做家务的。”
有她打头，另外两个海螺小弟也一前一后出声。
“在人类社会待过的鳗鱼姐姐说，人类私底下邋里邋遢，最不喜欢收拾家务了！”
“对呀，林哥哥的家里也很乱，我们还帮他弄掉两只小强呢！”
这三个小海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吵闹程度跟朱雀有得一拼。
宋穗猛提一口气，大声喝道：“停！”
此声一出，海螺们都不敢吱声了。
耳根子清净后，宋穗挑了一个正对面的凳子坐下，迅速整理完思绪后，笑眯眯道：“好了，我已经知道前因后果。现在我列出来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这话太像海龟爷爷讲的故事里，那些大反派会说的话了。
海螺们的小心脏提起，又重新抱成一团。
见状，宋穗脸一板，严肃道：“第一条路，你们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人类正常生活，我会如实上报给妖管局监察处，让他们依据法律法规处置。”
闻言，海螺们仿佛看见多么恐怖的画面一般，四个都哆嗦成了筛子。
大海螺强忍泪水，颤声问：“第，第二条路呢？”
听说陆地上的人类和妖族喜欢吃的海鲜菜式之一，tຊ就是白灼海螺。
难道是要把它们兄弟姐妹都杀了吃吗？
“至于第二条路……”宋穗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给白泽丢了个眼神。
白泽会意，默契地往后厨走。
宋穗看向这群涉世未深的海螺，脸上忽然绽出笑：“你们也可以选择，从今天起成为我宋记饭馆的员工。”
“饭馆包一日三餐，每月会给你们发一定数额的工资。前三个月是试用期，但工资不打折。如果你们表现过关，能提前转成正式员工。”
说到这儿，她话一顿：“如果你们有需要，也可以……”
恰好这时，白泽端着一锅今早吃剩下的蔬菜粥，从后厨走出。
宋穗手一挥，掷地有声道：“以内部员工价购买灵菜，拿回去救爷爷！”
一大三小四只海螺，闻着越来越近的灵菜香味，晕晕乎乎得差点站不稳。
海螺小女生两眼发蒙：“是真的灵菜哎……比哥哥做的菜香多了！”
大海螺也在蒙圈：“这就，这就找到工作了？”
两个海螺小弟怯生生地问：“姐姐，我们还有很多没有工作的族人，他们也能来吗？”
宋穗点头又摇头：“暂时就你们几个。我先看看你们几个干活利不利索，表现好的话，以后店铺扩张，我会考虑再从你们族招一些员工。”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我家没地方住了。”
大海螺连忙道：“我们可以化成原形，晚上住在店里，帮忙守店防贼。”
“也行，”宋穗点头，眨了眨眼，“你们对薪资有什么想法？”
大海螺纠结半天，憋出来一个数字：“一个月1500？”
白泽、宋穗：“……”
孩子，你这连饶海市最低薪资标准都没达到啊。
宋穗拍板钉钉：“暂定大堂服务员一个月2500，大海螺跟着在后厨做事，一个月3000。以后饭馆赚的利润上去了，我会酌情涨工资。”
海螺们喜出望外，抱成一块，开心到哭出来。
只有朱雀很不满：“我呢？我呢！为什么我没有工资！”
宋穗微笑，熟练地应付：“白泽就不……”
朱雀一听这个就头疼，连忙嚷嚷：“好了好了，我先不要工资了！你别老说这句，我耳朵都要长茧子！”
宋穗贼兮兮地笑了一声，心中很是嘚瑟。
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签订妖族内部的契约书后，海螺们彻底放下戒心，主动报上自己的姓名。
大海螺在族里这一辈排行第九，名字就叫罗九。
剩下三个小的，海螺小妹叫罗十七，两个小弟分别是罗十八和罗十九。
宋穗：“……”
还真是妖族惯常用的取名方式啊。
总而言之，签下四个新员工后，宋穗把海螺兄弟交给白泽这位宋记大堂经理进行业务培训。
她则带着据说有烹饪天赋的罗九，一并来到后厨，准备测试一下后者的做菜功底。
这一折腾，宋穗人都傻了。
“刀工，刀工呢！”宋穗暴躁。
“我们海里都是生腌，不讲究刀工……”罗九茫然。
“火候，火候！”宋穗头疼。
“我们海里，只有水，没有火……”罗九委屈。
折腾半天，宋穗看着那一盘凉拌菜，心里五味杂陈。
她挑出一块莴笋，尝了尝。
酱汁拌得还行，灵蔬自身足够新鲜脆口，但……整道菜的灵气并不多，还称不上是一道灵菜。
宋穗在心里默默叹气。
还是自己想得太乐观，不是每一个有天赋的妖族，都能像她一样做出灵菜的。
而且，就算是她，也是从初中到大学一路在人类后厨磨炼技艺，如今才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天赋。
宋穗迅速调整好心情：“没事，慢慢来吧。你以后就待在后厨，跟着我一点点学。”
罗九讷讷：“好的。”
快到九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罗十七脆生生的声音：“是林哥哥！”
紧接着，就听见林讷言疑惑地问：“你好，我们似乎……不认识？”
宋穗心里一个咯噔，连忙从后厨出去，解释这是今天来店里报到的新员工，为了方便认人，自己刚刚给新员工形容过他的长相。
林讷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点点头，照旧将没卖完的菜通通卖给宋记，收了钱，爽快走人。
宋穗回到店里，拍拍胸脯：“还好还好，糊弄过去了。”
她转头盯着心虚的海螺们：“以后注意点，别暴露。”
罗十七瘪嘴，乖乖认错：“店主姐姐，对不起，十七以后一定注意。”
宋穗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好啦，自己记住就行，继续跟白经理学东西去吧。”
“好～”-
另一边，林讷言熟练地把车停在专属停车位，进入地下一层的电梯，提着装有沙琪玛的袋子，如往常一般来到自己办公室所在的次顶楼。
路过中央休息区时，他被创业伙伴老徐喊住。
老徐苦着脸：“老林，林哥，林神！你最近怎么都不往公司食堂送菜了？我就说，最近食堂的菜怎么味道变差好多。”
林讷言平静道：“我和一家饭馆签了长期合约，之后的菜会优先供应给他们。”
老徐愁得不行：“别介啊！你不知道，好多员工都抱怨食堂质量下降。你不能把我们舌头养刁了，再冷漠无情地离开啊。”
林讷言挑眉：“我给食堂送菜，也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没送菜之前，你们不也吃得挺好？”
老徐一哽：“那倒也确实没错。”
林讷言想了想：“你可以推荐他们去西丰街99号的宋记饭馆吃饭，我的菜就是供给了这家。”
说起来，同样是他的菜，宋穗做出来的菜肴比食堂大厨做的要美味太多。
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没想通……
老徐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又问：“不过，你现在还去菜场摆摊呢？还要去多久？”
林讷言冷静道：“新项目种田经营游戏的概念初步构架完成，大概到九月末，就不用再去卖菜了。”
老徐点头：“行吧。”
林讷言多留了一会，聊了几句有关公司旗下最热手游大版本更新的事，然后才与老徐道别，往位于这一层中间的独立办公室走去。
一进到办公室，林讷言习惯性先给电脑开机，然后掏出手机，点开某一远程监控APP。
昨晚察觉不对劲，警方却没发现问题之后，他就找同为计算机系的好友，连夜借来几个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并将它们装在院子、客厅、厨房等多个位置。
林讷言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不信什么妖魔鬼怪，所以准备使用现代科技的力量，亲自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这个远程监控自带捕捉功能，无论是人进来，还是动物不经意经过，相关动态画面都会被自动保存，并存到云端。
现在时间还早，林讷言只是随意点进去看一眼，并不认为会直接捉到装神弄鬼的家伙。
没承想，他的目光在跳转后的页面扫了一眼，再也挪不开视线。
等一下，那个驮着白猫的红鸟是怎么回事！
不对，这种大小的鸟是猛禽，算野生动物吧？
为什么鸟会驮猫，还落在他家院子里啊！！
林讷言惊得手机差点没拿稳，下一秒出现的画面，更是让他原地石化，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白猫和红鸟为什么能在一瞬间变成人，又为什么……
这两个长得和宋记的白择、朱阙一模一样啊？！
这一秒，林讷言的眼前仿佛闪过无数0和1构成的乱码。
没睡醒吧？
是他还没睡醒，还在做梦对吧？
凌乱中，他脑海里幽幽响起宋穗不久前的一句话——
“其实，我们三个都是妖怪。”
林讷言：“……”
无比响亮地“咚”的一声，从办公室里传出。
门外，总助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拍桌而起，拔腿狂奔，同时朝着其他秘书大吼。
“快打120，林总晕倒了！”
第027章 沙琪玛（二）
林讷言再度睁眼时, 视野被一堆放大的脸庞所占据。
这场景，活像玩家们用游戏角色做的那张《你醒了》表情包。
位于视野正下方，最为突出的就是老徐那张胖嘟嘟的脸。
他咋呼：“哎哟, 老林你这么快就醒了？这感觉怎么样啊？”
林讷言刚醒过来，有些迷茫：“什么？”
总助忧心道：“林总, 您刚才突然在办公室晕倒，我们吓了一跳。您放心，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被总助这么一提醒，林讷言迅速记起晕倒前所看见的画面, 呼吸立即一顿，险些又要晕过去。
好在，最近一个月他的身体素质莫名变强不少，加上第二次所受冲击没头一回tຊ那么大, 终究在最紧要关头稳住了心神，没真的二次晕过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以及……晕倒的真正诱因。
林讷言从办公室的沙发上坐起身，揉了揉额角。
他先让助理打电话取消救护车，一切费用照付，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然后才简明扼要地解释，说自己晕倒是因为早饭吃得少、低血糖。
林讷言最后补充：“我下周会去做一个详细的全身体检，你们不用太担心。”
他在公司, 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工作风格。
眼下林讷言的态度如此坚持，即便是好友老徐也拿他没办法。
半分钟之内, 总助等人都退了出去, 贴心地带上办公室门。
老徐接了一杯热水，放到林讷言面前的小茶几上, 又递过来一只剥开外包装的沙琪玛：“不是说低血糖吗？赶紧吃点甜的补补。”
林讷言还有些头晕，半闭着眼，正在不停捏揉山根所在位置。
听见老徐的话后，他也没多想，抬手接过沙琪玛，直接送到嘴边。
金黄色的沙琪玛被切成四面整齐、方正的长方形块状，里头的面条炸得粗细一致、色泽均匀，上头洒了白芝麻。
整体压得松紧恰好，光是用眼睛看，已经让强迫症患者觉得心情愉悦。
林讷言从边角处咬下一口，放空大脑地慢慢嚼。
手工做的沙琪玛，这滋味绝非超市卖的工厂货所能比，香味更为纯粹而诱人。
因为已经放了一个晚上，原本覆在面条外层的糖稀，已经基本被吸收，虽然被咬开时有一丢丢拉丝，但吃着不会觉得太黏牙。
一口下去，外酥内软，唇齿间满是浓郁的蛋香与面香。
或许是因为熬糖稀时，用的是麦芽糖而非蜂蜜的缘故，口中沙琪玛的甜味更加馥郁，但又不会觉得齁嗓子，那股子香甜的滋味直往人心尖上窜。
同时，大脑在甜食的影响下分泌出一定多巴胺，渐渐安抚了林讷言身心的不适。
待到他的头脑清醒一些，习惯性去咬第二口沙琪玛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瞬间浑身僵住。
等等，这个好像是早上他从宋记离开时，宋穗送的。
换言之，这就是……
妖怪做的？！
林讷言含着沙琪玛，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吐出来，还是直接嚼碎了吞下去。
偏偏老徐这家伙，在旁边大口大口吃得贼香。
他一边吃，一边还竖起大拇指夸道：“老林，你带到公司的这个沙琪玛，味道真是绝了！我看这食品包装纸上印着‘宋记’两个字，难不成这就是你供菜的饭馆？”
老徐啧啧道：“还是你小子会吃，等这个大版本更新忙完，我一定带着项目组的同事去宋记大吃一顿！”
林讷言：“……”
呵呵，要是告诉你，宋记饭馆里从上到下都是妖怪，看你还敢不敢去吃饭。
就你这二次元死宅的脆弱心脏，还有手不能提的小身板，要是某天知道了真相，绝对也会直接吓晕过去，然后在医院急诊室醒过来。
被老友这么一打岔，作为拥有更多有效信息的林讷言，莫名淡定下来，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继续咀嚼口中的沙琪玛。
毕竟，沙琪玛是真的好吃啊！
老徐吞完自己嘴巴里这块，试图伸手直接捞走一整个袋子，憨笑道：“老林，我记得你不爱吃甜食。反正你助理已经点了餐，这些沙琪玛留在你这儿也是浪费，我辛苦一点，带回去帮你解决了哈。”
林讷言回神，迅速伸出手制止：“……只能再带走一块。”
老徐难以置信地控诉：“林神，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们宿舍贴心的小棉袄了！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冷酷无情地对待一个爱好甜食的老哥哥？”
林讷言冷漠道：“沙琪玛，著名热量炸弹。你再不戒糖，小心没到三十岁就三高。”
呵，能让你再拿走一块，已经是身为老友的仁慈。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当年在宿舍，我被喊‘爸爸’的次数最多。”
老徐：“……”
那倒也没错。
毕竟他们都是死宅，当年都靠林讷言打水、买饭、拿快递。
但，老徐不死心。
他开始摆出二次元本命老婆最经典的卖可怜表情，试图再央走一块。
中年二次元卖萌撒娇，最为致命。
林讷言眼刀子扫过去：“就一块，不然一块都没，倒计时一分钟。”
老徐：“……”
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他愤怒地脸一拉，嘴巴无声地嘀咕了一些不可说的话，同时捞走一只包装完好的沙琪玛，迅速走人。
林讷言看着老徐气鼓鼓离开的背影，唇角带上笑意，轻轻摇头。
吃着手上的沙琪玛，他深呼吸几次，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准备继续看监控录像。
给手机解锁的同时，他心里忍不住想，还好刚刚倒下去之前，已经下意识把手机屏幕锁了，否则真不好说有多少同事会晕过去。
这一次再点开监控录像，林讷言已经非常淡定。即使亲眼看着鱼缸里的四只海螺变成一大三小四个活人，又见他们被白泽、朱雀带走，他也只是眼皮子跳了跳。
得了，破案了。
他几乎敢笃定，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这四个年轻妖怪就是这两天家里怪象的始作俑者。
那要按照这个思路，宋穗是在今天早饭时察觉不对，然后就派手底下的妖怪去捉妖……
林讷言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个眼生的小姑娘会知道他姓林。
怪不得，宋记好端端的，突然蹦出来四个新员工。
想到这里，林讷言的心情无比复杂，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定了定神，坐回电脑前，接着点开惯用的思维导图软件，开始梳理所有事情的经过。
整理完一切他与宋记相关的事情之后，林讷言完全冷静下来，脑海中的思路已然清晰。
有一说一，他和宋记的人认识半个多月，人家要真有害人之心，他早就尸骨无存，哪里还会一边赚着卖菜的钱，一边被热情地邀请一起吃早饭？
就目前来看，宋穗默不作声让员工处理海螺的事情，本质是帮合作伙伴或者朋友解决烦恼，也是好心。
再说了，他的菜价那么贵，宋穗也愿意买，可见这些菜对宋记很重要。由此可见，哪怕是看在这些菜的份上，宋记的妖怪们也不会为难他。
而且，真要仔细掰扯，人家也不是没有暗示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他自己不信……
林讷言念及此处，脑海里再度响起宋穗那一句——
“我们三个真的是妖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偏偏这半个月相处下来，他都能模拟出自己去找宋穗质问的场景。
这位热情洋溢的宋老板，一定会非常无辜地眨眨眼，然后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哎呀，当初不是都告诉你真相了吗，是你自己不信的哦”之类的话。
林讷言忍不住闭眼，欲言又止。
宋老板，换作任何正常人，听这一句话也只会认为你在开玩笑或者恶作剧好吗？！
你这个妖怪看着纯良，怎么玩起套路一套一套的？
离谱，实在太离谱！
事已至此，再纠结这些情绪也没有价值。
林讷言作为标准的行动派，分析清楚具体的利弊后，看了一眼周围大大小小的绿植，点开新的思维导图，开始梳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各个行动可能导致的结果，以及……他积攒已久的困惑。
比如，虽然他从小喜欢种点花花草草，但为什么自半年前起，种菜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必须真地种点什么才能疏解；
比如，同样是拿他种的菜来烹制菜肴，为什么宋记出品的菜品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奇特清香，勾得人饥肠辘辘；
比如，白择真的是猫，朱雀真的是鸟吗？那宋穗自己又是什么妖怪呢？
……
偌大的独立办公室里，摆放在各处的大量绿植郁郁葱葱，一看就十分有精神，而机械键盘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宋记新增四名员工后，宋穗的压力大大减轻。
此时，晚市档还没开始。
宋穗送走去东茂街摆摊的白泽和罗十九，回到店里。
她先给自己泡了一壶红茶，然后挑了最靠近后厨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指挥罗十七和罗十八择菜，一边盯着罗九切菜，时不时会出声指导。
“十七啊，四季豆先从顶上掐tຊ一下，顺着就能把两边的丝拉干净，别下笨功夫。”
“罗九，土豆丝切得还不够均匀，多注意右手的发力方式。”
“哎哎，罗十八，有根韭菜没掐干净，你再捋捋。”
……
宋穗优哉游哉地捻起一块冰凉凉的绿豆糕，咬上一口，再咂摸一口香气浓郁的红茶，舒服到双眼都眯了起来。
果然，付出一点金钱，招一些劳动力来承担最基础的活，这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策！
爽，真的是太爽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宋穗眯眼，狠狠地拍向一只偷偷摸摸伸向绿豆糕的手，怒道：“臭小鸡，你又想抢我的点心！”
朱雀抽回手，理直气壮道：“什么叫抢？我吃完了，再找你拿不是应该？”
他又皱眉，不满道：“还有，请注意对本神鸟的称呼。不要总是‘小鸡’‘小鸡’地叫，这有损本神鸟的威严。”
宋穗“嘁”了一声，心想，谁管你乐不乐意，本店主开心就行，还有……
她护住自己的盘子，冷漠道：“刚刚分的时候就说了，‘一妖一份，吃完了不补’，你少耍赖皮。”
朱雀一哽，愤愤然坐回店门外的凳子上，继续对着空空荡荡的街道晒太阳，并小声嘀咕。
“就那么一点谁吃得饱？小气鬼，小气鬼！真抠！”
就这种不痛不痒的吐槽，宋穗都懒得搭理，继续舒舒服服地享受空暇时光。
后厨，海螺们被迫听完这一出小学生的斗嘴，干活越发认真。
吓死螺螺了，店主对那位特别厉害的大鸟妖都这么不客气，那她自身得有多强啊！
惹不起，惹不起。
店门外，朱雀正在碎碎念，余光不经意地一扫，却看见熟悉的车辆逐渐靠近。
他有些惊讶：“宋穗，买菜的林小哥来了。”
闻言，宋穗也有些惊讶，快步走到门口，同时脑袋瓜子飞速转动，语速飞快地问：“你们早上露馅了？没往里面填海螺吗？”
朱雀立刻摇头：“怎么会！白泽把这些海螺收走之后，亲自用石头幻化了四个一模一样的海螺。他现在灵力够强，肯定能骗过林讷言这个人类，之后他会每隔一段时间偷偷过去一趟，制造出海螺死掉的假象就行。”
宋穗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事全程是白泽处理的，你没插手？”
朱雀嫌弃：“我才不会把灵力浪费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而宋穗听后，却止不住点头：“如果有你插手，那指不定要出乱子。但，既然这事儿是白泽在处理，那么海螺的伪装必然没问题。”
这下朱雀不爽了：“黑心小树妖，你什么意思？怎么换我就不靠谱了？本神鸟只是懒得弄，不是不会弄！”
宋穗没搭理他，再一次确认：“你确定，你们全程没露馅？”
朱雀抬头挺胸，掷地有声道：“绝对不是我们露馅！否则，我以后随便你怎么称呼！”
这话的确够狠。
宋穗当即信了，正好白色SUV快到跟前，她丢下一句“注意称呼别暴露”，接着一脸好奇地迎上去。
宋穗看着缓缓降下的车窗，笑着挥手：“林小哥，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不用上班吗？”
车窗后，林讷言坐在驾驶座上，目光扫过宋穗的笑脸和朱雀的臭脸。
他用力稳住不断变快的心率，先如往常一般打了招呼，然后吐出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宋老板，我们聊聊。”
宋穗是妖族，本来感知力就强，最近又一日三餐猛吃灵菜，哪怕没有特意修炼，妖力都提高了不少。
此时，她敏锐察觉到林讷言体表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感。
今天万里无云，没有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必然不是灵蔬出了问题。
那么，能让林讷言一反常态，在这个点急急匆匆来到宋记小馆，就只剩下一件事。
宋穗一边领着林讷言进店，一边暗戳戳地瞪朱雀。
蠢鸟，你还说你们没露馅！
朱雀很是莫名，不服气地回瞪。
好端端的，黑心小树妖你瞪我干嘛？
哼，本神鸟才不是受气包，瞪回去，瞪回去！
店内，宋穗与林讷言相对而坐。
宋穗重新拿来一个茶杯，给林讷言倒上一杯红茶，又把装有绿豆糕的盘子推到正中间：“不好意思，店里只有这一点绿豆糕了，你将就着吃。”
林讷言心情复杂：“谢谢。”
外头太阳正盛，光天化日之下，任谁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聊“妖怪”这种只存在传说故事里的话题。
一时之间，宋穗和林讷言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各自喝茶。
半分钟过去，直到杯子里的红茶见底，林讷言这才坐直，清了清嗓子。
来了！
宋穗眼睛一亮，也跟着坐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下一秒，林讷言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发问。
“宋老板，我是不是……也不是人？”
“噗——”
话音未落，坐在门边看热闹的朱雀一口水喷出来。
宋穗也一头雾水：“……哈？”
林小哥，你们程序员的脑回路都这么离奇的吗？
宋穗瞪了朱雀一眼，连忙道：“不不不，我们是妖，但你是人，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人！”
林讷言心中大石落定一半，仍有些犹疑：“但是，最近半年来，我身上的确有些不对劲。事情或许要从小时候说起……”
在父母的影响下，他从小就亲近花花草草。
小学的时候，老师组织班上同学种大蒜，小林同学培育的大蒜永远都是最茁壮成长、最漂亮的那一株。
于是，在生活空间内种点东西的习惯就此养成，哪怕出来上大学、读研，他也会在宿舍里种点番茄之类的小水果。
老徐那帮子宅男，吃了他种的小番茄，就没有不夸的。
如果不是对游戏产生浓厚兴趣，填高考志愿时，他大概率不会选择计算机专业，反而更可能直接奔向农学相关专业。
听到这儿，宋穗忍不住感叹：“听说学农不一定好就业，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没选农业大学。”
林讷言：“……这是重点吗？”
宋穗眨眨眼，模仿一些不理智家长的口吻：“游戏，害人的东西！就此，我们国家失去了一位极具潜力的农学大师！”
林讷言：“……”
不，他高考前也在打游戏，这并不妨碍他考上TOP1高校。
后厨门口，偷听八卦的海螺们忍不住问：“老板，你竟然考上大学了吗！”
宋穗摆出睥睨天下的模样，自豪道：“我可是考上了饶海大学的一本专业！知道妖管局的《创业扶持计划》吗？咱们这间店面就是这么来的！”
此言一出，惊起后厨无数赞叹。
“饶海大学可是985呢，老板好厉害啊～”
“老板也太聪明了吧！”
“我们隔壁住了一只墨鱼精，它都考了23回高考了，连大专线都达不到。”
林讷言：“……”
当代妖怪都这么朴实无华的？
还要高考？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林讷言放松许多，只觉得现代社会下人妖都得被社会主义捶打。于是，他心里头最后的紧张也没了，等店里安静一些后，继续说后来的事。
林讷言原本以为，种点花花草草、绿色蔬菜只是自己工作之余的个人爱好。
却没有料到，半年前，历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过后，他的种菜欲望大大加深。
在将市中心的家里、办公室种满绿植后，种菜欲不减反增，甚至有些影响日常工作。
于是，林讷言果断作出决定，先在饶海市乡下租了一间租期二十年的大院子，又托关系，承包了几十亩地，并购置大量农业用具。
在埋头当了一个全职农民后，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种菜欲，终于得到缓解，林讷言也得以逐渐回归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唯一麻烦的就是，种出来的菜品质太好，没地方卖。
他正好在构思一个种地经营的休闲游戏，索性每天拖着菜，到距离公司最近的老城区菜市场，租了一个临时摊位。
在卖菜的同时，他会收集菜市场的数据和日常，做实地采风调研。
原先，卖不出去的菜，会被他回公司后丢给食堂处理。而跟宋穗认识之后，菜品都卖给了宋记，也算省事。
说到这里，林讷言不解地问：“按道理，我国人都有种菜天赋。既然我是人，为什么种出来的菜和tຊ别人种的差别这么大？”
以后，宋记和《白泽图》还要靠林讷言种灵植，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合作伙伴。
于是，宋穗选择如实道来：“因为你有神农血脉，千禧年后灵气复苏，你半年前无意识攒够灵气，于是血脉觉醒了。”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形容方式：“简单来说，神农氏是你祖宗的祖宗，你最近返祖了。”
林讷言慢慢点头，又问：“所以我的菜……？”
宋穗直接道：“因为天赋影响，你种出的是灵蔬，其中富含灵气，和普通蔬菜不一样。”
虽然林讷言没接触过真正的妖精鬼怪，但他身为二次元，平时也没少看漫画小说，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举一反三。
林讷言猜测：“这么说，你做的就是有灵气的菜肴，嗯……灵菜？”
宋穗点头：“没错，我的天赋是食物烹饪，可以将灵蔬、灵肉做成灵菜。”
林讷言迅速联想游戏设定：“只有特定天赋，才能做出灵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公司食堂的大厨即使拿到了灵蔬，所做出来的菜肴里，也没有你所做灵菜里的奇特清香。”
“Bingo！”宋穗打了个响指，面露赞许之色。
不得不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宋穗顺势解释一番灵菜的作用，好奇地问：“你这段时间经常在店里吃早饭，就没觉得身体有哪些变化吗？”
林讷言回忆一番：“敲代码的速度提高百分之十，出现Bug的概率大幅降低。即使每天睡三个小时，第二天依旧非常精神……这么看，最近一周种菜欲得到缓解，可能也有灵菜的作用。”
“不出意外，应该是能帮你抑制一些本能的，”宋穗肯定了对方的猜测，忽然有些好奇，“话说，一天只睡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写代码？”
林讷言摇头，语气稀松平常：“用来种地。”
宋穗、朱雀、海螺们：“……”
牛批，真不愧是高效率的高学历人士，时间管理大师！
桌边，林讷言喝了一口茶润嗓，顺便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缓缓道：“白择是猫，朱阙是鸟，厨房的几个是海螺。”
他看向宋穗，眼里浮现好奇：“那你呢？”
宋穗倒也没藏着掖着，大大咧咧道：“我是一棵树。”
林讷言冷静分析：“天赋是烹饪，树的话，不会很容易着火吗？”
宋穗：“……不会，至少我不会。”
不过这么一说，草木妖的天赋确实很少跟火有关，大多都是治愈系、种植系。
就她是个特例，在种植作物这方面天赋一般，倒是天生喜欢待在厨房的一亩三分地。
宋穗立马臭屁起来，很是嘚瑟：“我这就叫特殊，得天道另眼相看，天生的好命！”
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朱雀：“……”
这小妖明明自己臭屁起来也很过分，平时怎么好意思说他的！
双标怪！
眼下气氛刚好，宋穗索性将海螺们赶回后厨做饭，又立下一道白泽教的禁视咒，防止后厨和店外的人、妖看见。
当然，这种级别的术法是阻隔不了朱雀的。
对此，宋穗并不太在意。
反正朱雀也要被她使唤一百年，有《白泽图》保护，她根本不怕朱雀找事。
紧接着，宋穗在掌心幻化出自己的迷你投影：“你看，我本体大概长这样。”
话音刚落，林讷言和朱雀的视线同时聚了过来。
只见宋穗的手掌心里，立着一株平平无奇的树。如果真要说一点奇特的地方，就是这树实在太瘦弱，分枝不多，叶子也仅有寥寥一些，说它是一株“小树”都算夸奖，更贴切的称呼应该是“小树苗”。
林讷言：“……”
这其实和他的设想有些出入，本以为能使唤两个看着就不弱的妖怪，宋穗自己也应当是个大妖。
结果……
林讷言沉默几秒，礼貌地夸：“它很精神。”
宋穗嘚瑟：“是吧是吧？这是不是你见过最好看的树？”
林讷言：“……是。”
倒是朱雀，盯着持续十多秒的投影研究许久。哪怕投影消散在空中，他依旧没收回目光，眉头皱起。
屋内，宋穗没有发现朱雀的异样，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看向林讷言，好奇地问：“话说，你是怎么发现‘我们是妖怪’这件事的？白泽他们已经非常小心，甚至幻化了假的海螺。按道理，白泽做事，万无一失啊。”
林讷言也没藏着掖着：“我家装了隐蔽的摄像头，昨晚连夜装的。”
宋穗：“……”
那她大概知道白泽他们为什么翻车了。
她早上听林讷言说家里没监控，所以只千叮咛万嘱咐白泽、朱雀飞过去的一路上隐匿身形，没说其他的。
但老板怎么会有错呢？
老板坚决不承认。
宋穗的目光扫向朱雀：“你看，就是你们暴露了吧？”
朱雀回神，炸毛：“你没说进屋之后也要隐身啊！”
宋穗理直气壮：“我不说，你们就不做吗？你们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吗，能不能离开我独立行走！”
朱雀无法反驳，只能气呼呼地回去坐下。
宋穗嘿嘿一笑，一锤定音：“你自己发的誓，所以以后叫你小鸡，你不许反驳。”
朱雀委屈的不行：“行趴。”
本神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哼，叫就叫。
反正白泽说了，小鸡是人类为了表达对所养鸟类的喜爱而用的称呼，这么想想也不吃亏。
之后，宋穗和林讷言又聊了一些有关人族、妖族的事情，看临近晚间档，林讷言也不再多打扰。
在宋穗捻着海螺们出来道完歉后，他直接驾车离开。
晚间，白泽领着罗十九摆完摊回来，还没坐下歇一口气，立马被朱雀拉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白泽不解：“怎么了？”
朱雀看了看周围，非常严谨地下了一个禁止窥视、偷听的结界，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
“宋穗的本体不简单，绝对不只是一棵普通的树！”
没承想，白泽表现得十分平静：“我知道啊。”
第028章 腐竹糖水
白泽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朱雀整只鸟都呆住了，愣愣地“啊”了一声。
它下午发现这个关于宋穗身世的大秘密，兴致勃勃地找来白泽分享, 试图拉着对方一起挖掘真相，结果……
就这？
朱雀不死心, 试图强调：“我刚刚在说，宋穗的本体和身世可能藏着大秘密。”
“我听力没出问题，听得很清楚。”
白泽解释完，也很耐心地重复：“我说, 我知道她的本体不简单。”
朱雀懵了：“哈？”
白泽反问：“《白泽图》择主，干系重大。难不成你真以为，它的命定之主会是什么普通的人或妖？”
朱雀：“……”
呃，在今天之前, 他的确觉得宋穗只是撞了大运。
白泽摇头叹气：“天罚雷劫过去的数千年里，出现了无数拥有天纵之资的人和妖, 其中不乏实力比宋穗强大很多的天之骄子，怎么他们就没被《白泽图》选中呢？”
“怎么偏偏千禧年的时候，宋穗一作为真正的妖族化形，灵气就开始复苏了呢？”
世上从没有偶然, 一切都是天道安排的命数。
白泽刚想进一步解释，却听见结界外宋穗喊他们的名字，果断挥手撤去结界, 丢下一句“晚上回房间再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朱雀满脑子的问号, 看着白泽无情离去的背影, 真真是抓心挠肝一般的难受。
喂，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啊！
白泽你知不知道, 话说一半，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还会急死鸟的啊啊啊啊！
朱雀心烦死了，又拿白泽这个看着温吞吞的家伙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臭着一张脸回到店里。
眼下已是深夜，宋记刚刚宣布打烊。
最后一桌客人吃得身心畅快，付了账，准备离开。杨初赶着宿舍查房时间，拎着宋穗做的夜宵糖水，往饶海大学老校区的方向走去。
海螺们收拾完大堂的桌面，正缩在后厨，哼哧哼哧地洗着满水池的脏碗。
宋穗搬来之前吃火锅用的卡式炉，往上头架了一只珐琅锅，正拿着汤勺，不紧不慢地往汤盅里盛糖水。
她看见白泽和朱雀一前一后回来，不经意地问：“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呢？喊半天才舍得回来。”
落在后面的朱雀耳朵尖，嘀咕：“明明就喊了几声，怎么就半天了？小树妖就是喜欢夸大其词！”
而白泽神色如常：“朱雀问我下一位远房tຊ亲戚的事情。”
顾及后厨还有海螺们在，他保持谨慎，没直接说“神兽”等字眼。
“说起这个……”宋穗顾不上舀糖水，熟练地扒拉出挂在胸前的深绿色玉坠，又往《白泽图》里打入一道妖力，仔细感受一番内里清晰传达的奇特律动。
她睁开眼，脸上的喜悦浓到快要溢出：“有开学季的加成，我觉得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不知道，第三位神兽会是哪一位呢？
超期待！
朱雀只是《白泽图》里一段时间的住客，对于图中的具体变化感知并不真切。
而白泽作为守图神兽，与《白泽图》的关联最密切，眼下同样打出一道灵力感应几秒后，面带笑意地点头。
“不错，下一位大约会在明天夜里出来。最近你的妖力提高不少，判断更准确了。”
“这还多亏了林小哥的菜，”宋穗最喜欢听夸奖，乐呵呵地继续盛糖水，“你们不知道，我老妈以前总念叨，说我不好养。”
以前没有灵蔬、灵菜，她一年只能长三四片新叶子。
今年误打误撞遇上林讷言，有一日三餐的灵菜供着。等到了年底，新叶的数量应该会增多不少。
朱雀落座，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眼睛腾地亮了：“怎么个不好养？”
宋穗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朱雀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奋。
不过，或是深夜适合聊天，又或许是被下午的林讷言影响了，她今天心情挺好，倒也不介意说一些陈年往事。
宋穗将两只汤盅分别推到白泽、朱雀面前，然后捏着汤勺，手动给自己汤盅里的糖水降温。
同时，她回忆起往昔：“宋秀秀女士总说，她把我种进灵土里，许多年过去才勉强破土，萌出小小的芽儿。光是这一步，已经耗费了她不少宝贝。”
说到这儿，宋穗神色一变，哼道：“不过，我一直觉得这是宋秀秀女士在学人类诓骗小孩，试图让孩子乖乖听话的夸张形容。”
在她小时候，老妈一天要哭诉十几回：“呜呜呜，穗宝你好难养的，耗尽了妈妈的心血和家财，身体也没以前好了……”
紧接着，她会暗示自己肩膀酸、嘴巴渴、拖地腰疼等等。
每当这时，宋小穗同学就会泪眼汪汪地亲一口亲爱的妈咪，然后屁颠屁颠地给老妈捏肩捶背、端茶倒水，并主动承担洗碗拖地等家务活。
直到上五年级，她才陡然意识到——
老妈一个养尊处优的千岁大妖怪，一来基本不会肩酸腰疼，二来有充裕的妖力能用。
像是端茶、洗碗等家务事，明明几道术法就能解决，哪里就需要幼崽忙活！
意识到真相的当天，她就找到自家老妈当面质问。
结果，宋秀秀不仅不心虚，还笑嘻嘻地说：“哎嘿，被你发现啦？我呢，就想试试人类家长使唤小孩的感觉。真别说，的确挺快乐。”
扎着羊角辫的宋小穗：“……”
好气，但是根本说不过擅长忽悠小孩的老妈。
自那以后，宋穗将“老妈喜欢满嘴跑火车，她的话只能信一半”这一准则刻入脑海，以防再度掉坑里。
唉，宋秀秀女士，就是这么地不靠谱！
白泽：“……”
如果他的猜测属实，你母亲口中关于“难养”这一句话，或许真没掺水分。
朱雀关注点却在：“如此来看，‘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话当真不假，你和你妈忽悠人的本事真是一脉相承。”
宋穗不满：“你不要信口胡说。在这方面，我还是比我妈的功力差一些些的。”
白泽、朱雀：“……”
离谱，你居然还挺骄傲。
宋穗坚决不承认自己最会忽悠人，然后抿了一口糖水，慢悠悠道：“话说回来，千禧年那一年，我正式化形之后，虽然一路上依旧磕磕巴巴，但每逢妖生的重大节点，还是过得非常顺遂的。”
中考的时候，误打误撞考进都广的重点中学。
高中三年成绩一般，但是高考的考试运不错，超常发挥得了高分，也如愿来了第一志愿的饶海大学。
本科四年依旧奔波，为了完成各科作业和毕业论文抓耳挠腮，但毕业答辩的时候，恰好碰上答辩老师们心情好，没怎么被为难。最后，以低空飞过的成绩，顺利拿到双证。
大四到毕业稍微有一点波折，先是考研失败，再是找工作不顺，于是只能跑来参加妖管局的《创业扶持计划》。虽然房子是破了点，位置是差了点，但是又遇上老妈送来《白泽图》，白嫖一众神兽当免费员工。
宋穗回忆完，感叹道：“倒还真如老妈所说，我这就是得天道另眼相看，天生的好命。只要自己不作死，肯定一生顺遂、心想事成。”
闻言，朱雀撇了撇嘴，心想——
狗天道一堆条条框框，最是冷面无私，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谁这么好的命。
偷偷吐槽完这一句，他坐正一些，言之凿凿道：“肯定是你上辈子做了什么超级大的善事，回馈到这辈子；又或者，你上辈子遭了特别大的无妄之灾，天道在补偿你。”
“谁知道呢？无所谓啦！”宋穗耸了耸肩，心里并不在意这些，视线落在白泽、朱雀面前的汤盅上，神色不满。
“你们怎么光听故事，不喝糖水呀？这可是我自己做的腐竹，味道比菜场卖的好多了。赶紧喝，一滴也不许浪费。”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两位神兽居然只喝了两三口。
可恶，难道是她做的东西吸引力下降了吗？
不，一定是因为他们被灵菜养刁了舌头，肯定不会是她的问题！
朱雀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比如宋秀秀本体什么样，比如宋穗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树吗……
然而，宋穗已经掀过这个话题，显然不准备继续忆往昔，坐在他身旁的白泽也不动声色地丢来目光，示意他别再继续往下问。
于是，朱雀只好把所有疑问吞下肚，将注意力全放到面前的夜宵上。
汤盅不大，里头盛有满满的腐竹糖水。
糖水是那种很淡的浅黄色，质地透明，可以一眼看见底部。原本被晒干缩起的腐竹，在热糖水的炖煮下，已经舒展成了片状。鸡蛋被打成蛋花，化身金黄色的云朵，飘在汤盅里。
刚刚在聊天时，朱雀已经喝了两口热糖水。
宋穗在熬煮的时候，没有加入太多的□□糖，因此成品的甜度适中，喝着不觉得腻。
此时，他又用汤勺去捞鸡蛋花和腐竹吃。
鸡蛋花软而蓬松，蛋香浓郁；
腐竹片薄而滑嫩，豆香诱人。
如此一盅口感清爽的糖水，在深夜睡前来几口，贴心又暖胃，喝起来没有一点负担感。
朱雀喜甜，眨眼工夫就干掉一整盅，接着把汤盅直往宋穗那儿递，连声催促：“这个不错，再给本神鸟来一碗！”
见自己做的东西依旧卖座，宋穗心满意足。
果然，她的手艺就不会出错！
宋穗心情好，嘴里吐槽“臭小鸡，你咋咋呼呼使唤谁呢”，但还是给朱雀补了一盅，又问白泽要不要加一些。
白泽点头：“要的。清甜适口，真的非常好喝。”
听听，这才是文化人的表达。
宋穗主动接过白泽的汤盅，一边盛汤，一边抒发旺盛的表达欲：“其实这个腐竹糖水花样挺多，不弄蛋花的话，可以直接窝荷包蛋，或者放剥壳的鹌鹑蛋进去煮……嗯，还能放白果。”
不过嘛，因为今天她是一时兴起煮的糖水，所以就不弄这些啦！
朱雀哼哼：“我还想要……”
宋穗立马打断：“第二杯免费续，第三杯免谈。刨除给后厨罗九他们的份，剩下的我要放进冰箱，留到明天中午自己慢慢享受。”
朱雀撇嘴：“抠门树。”
宋穗立马回怼：“贪吃鸡！”
眼看着他们又要掐起来，白泽摇头叹气，熟练地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拦架。
十一点多，宋穗给海螺们搬来一个临时的鱼缸，充当他们的迷你卧室。
离店之前，她又嘱咐一句“大堂有留给你们的糖水，记得喝”，然后就关上店门，带着白泽、朱雀拐进旁边小巷。
只留下受宠若惊的海螺们，异常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糖水，彼此泪汪汪。
呜呜呜，海龟爷爷、长老，我们遇到大好人老板了。
宋穗回到家，拿了干净的夏季睡衣，直奔淋浴间。
见状，朱雀梅开二度，拉着白泽回到他们的一楼卧房，再一次神秘兮兮地说：“我大概猜到宋穗的本体是什么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对tຊ自己超高智商的自信与骄傲。
“她就是——建木！”
白泽脸上是一以贯之的平静，张口欲言。
然而没等他开口，朱雀已经敏锐察觉到什么，警惕道：“你最好不是说‘我知道’之类的话。”
白泽：“……”
他好脾气地改口：“哦，你真聪明。”
白泽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干瘪瘪的，满满都是应付小孩的敷衍感。
这话穿进朱雀耳朵里，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没有一丁点儿成就感。
朱雀胸口憋了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愤怒道：“你这还不如什么都别说！”
白泽面无表情：“……”
你的要求真的很多，泥人来了都要被烦死。
由此可见，宋穗成天和你掐架，不是没有道理。
而朱雀独自在那里无能狂怒半天，终于纾解了胸口的郁气，凑到白泽面前，重提最重要的事：“所以，你也觉得她本体应该是建木？”
白泽点头又摇头：“或许吧。”
朱雀抓狂：“你把话好好说清楚！不要做杨初说的那什么……那什么谜语人！”
白泽无奈地抿唇：“我的意思是，宋穗肯定和建木有关，但她身上的禁制太过强大，并非现在的你我能窥破。”
“因此，她本体具体是什么、从何而来、为什么能从天罚下活下来、天赋为什么是烹饪而不是空间相关……这些事情，我不得而知，也不能胡乱下结论。”
说着，白泽的目光变得幽远：“毕竟，当年我刚开始画《白泽图》，建木却没有征兆地在白天骤然枯萎。我记得，当初你们亲自确认过，建木的确生机全无。”
朱雀还记得这件事，点头：“嗯，那次我第一时间赶到的现场。确认天地通道彻底断开后，我还叼了好多建木的枯树枝，带回了洞府。”
白泽：“……”
建木的枯树枝，在生机完全流失之后，跟普通枯树枝也没什么两样。既不能制成灵丹妙药，又不能炼成神兵利器的一部分。
你捡这些回去干嘛！
没等白泽发问，朱雀就竹筒倒豆子，自个儿坦白了“作案动机”，脸上满是怀念：“还别说，建木搭的窝，那睡感真的超舒服。嘁，也就凤凰和金乌不识货，成天就知道抱着他们的梧桐和扶桑。”
说着，这家伙还有些惋惜：“可惜，没过多久，天罚就来了。”
白泽：“……”
朱雀、凤凰、金乌、比翼鸟……
你们这儿神鸟与生俱来的筑巢属性，真的差不多得了！
白泽一点儿也不想了解此鸟搭窝的具体经过，直接打断朱雀的絮絮叨叨：“至于宋穗身上的禁制，如果我没猜错，这大概和她的母亲宋秀秀有关。”
他缓缓道：“我听宋穗提起过，她母亲刚把《白泽图》送过来，接着就一反常态地二次闭关。这不像是醉心修炼，倒像是……”
“在躲着我们，”朱雀十分自然地接话，脑海中灵光一闪，挑眉，“这不会是认识咱们的某位老朋友吧？不然干嘛急吼吼地闭关。”
白泽对此不置可否：“大概率是老朋友。《白泽图》绘制紧急，又是顶着雷劫找你们，难免存在疏漏。我想想，没进图里的神树灵植里，能顶住雷劫，且一直活到现在的，只有……”
他沉吟几秒，张嘴，报出一个名字。
却不知为何，白泽只是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音。
见状，朱雀懵了：“啥？到底是谁？”
白泽微微皱眉，再一次试着说出名字，或者伸手去写字。然而，只要兴起这个念头，他的身体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牢牢锁在原处，动弹不得。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
只有天道。
白泽不作无谓的尝试，对上朱雀一头雾水的脸，直接道：“天道不给说。”
朱雀无语，目光透过纱窗，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炸毛道：“狗天道，你真龟毛，事儿真多！你丫是……是处女座吧！”
白泽：“……”
别的不提，朱雀你复苏半个月，现代用语学得挺快。
对于朱雀的不满，夜空毫无表示，风照旧吹，云照旧飘，连一点平地响雷都懒得招呼。
朱雀烦得要死，跳到上铺，一屁股坐在床沿：“行吧，不给说就不给说，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下铺，白泽借由这一事，肯定道：“我估计，在天道无形的限制下，我们也没法跟宋穗提一点‘她和建木有关’的事。”
关于宋秀秀的身份，只有绘制《白泽图》、寻找神兽神树的白泽自己最清楚，而他又不是多嘴的家伙，天道只需给个暗示，自然会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之所以，刚刚他和朱雀能自如地聊起这件事，一是并不能确定宋穗本体具体是什么，二则这事儿对于神兽而言很好猜，不给说反而是一种变相肯定。
但是，他们私下能讨论，不代表就能告诉宋穗。
朱雀一想这个可能，立马暴躁拍床：“啊啊啊啊啊，狗天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只能吃瓜不能分享，这真的让鸟很痛苦啊！
话没说完，窗外传来宋穗的怒喝声：“蠢小鸡，把床敲坏了我要你好看！”
朱雀直接往床上一躺：“……”
累了，毁灭吧-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起去菜市场时，只要白泽和朱雀一旦想要告诉宋穗她的本体，就会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禁制封住行动，不能说、不能动。
白泽心态良好，一旦确定猜测属实，就不会做无用功。
朱雀一点就着，非要跟天道较劲，却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动不动就陷入“三二一木头人”的游戏里。
唯有不知情的宋穗，大早上被逗乐：“哈哈哈哈，小鸡，你是在排练什么新的特殊演出吗？”
朱雀什么都不能说，根本没办法反驳，气到头上红毛的颜色都亮了不少。
远远瞧着，他头上跟有团火在燃烧似的。
最终，朱雀只能放弃挣扎，直接摆烂。
宋穗记挂着夜里会有第三只神兽复苏的事情，白天营业之余，已经着手准备晚上的迎新宴，开心得不行。
见此，朱雀酸溜溜地嘀咕：“哼，当时怎么不见她对我这么热情？”
白泽清醒得很，拒绝对方混淆黑白，冷静提醒：“给你准备火锅了，你自己非要烧墙。”
朱雀一哽，气鼓鼓：“那和解之后，我不是主动把墙补好了嘛，怎么没见她补上火锅宴啊？”
白泽：“……”
如果你没有在补墙的同时，用朱雀灵力画一幅巨大的自画像壁画，并且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本神鸟的护佑，供你们平日瞻仰”……
那么，宋穗指不定真的会考虑补上迎新宴，而不是暴躁地压着你把墙粉刷一遍又一遍。
自作孽，不可活啊。
总之，不管朱雀内心有多酸，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太阳下山、夜幕升起，今天的宋记不到十点就早早打烊。
宋穗带着白泽、朱雀回到家里，一边准备菜品，一边静待第三位神兽的到来。
就在宋穗和朱雀掐架时，玉坠发热，昭示神兽即将化形。
一行人转移到院子里。
宋穗运起浅金色的妖力，熟练地化玉坠为书册；
白泽掐诀，给院子布下牢不可破、防窥探防偷听的结界；
朱雀难得神色认真，守在一旁护法，不放过一丁点风吹草动。
就在画册哗啦啦翻动时，宋穗福至心灵，下意识学着上次那般问：“你们说，这次是什么呀？”
闻言，白泽和朱雀的目光聚拢过来。
本来，他们脸上挂着程度不一的期待和笑意，这一眼扫过，却都不约而同地僵住。
一瞬间，白泽的神情变得异常复杂，而朱雀的眼底浮现烦躁和不耐。
朱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嘁，怎么是她。”
宋穗看懵了：“他，她，它？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话音未落，掺着白色的墨线与宋穗的妖力合二为一，在半空中勾出兽形轮廓。
眨眼之间，第三只神兽已然成型。
那是一只身形非常漂亮的狐狸，浑身覆满如雪一般的白毛，额心抹着一滴血泪般的印记，趴在半空中，睡得正香。
两条蓬松的大尾巴被它抱在怀里，另外七条尾巴有的盘在身下，有的像被子一般盖在它的身上。
宋穗双眼放光，怕打扰对方休息，甚至只在心里嚎叫。
嗷嗷嗷嗷嗷，tຊ是九尾狐！
是毛茸茸的九尾狐啊！！！！
圆毛控狂喜！
她陷在快乐之中，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白泽和朱雀越发不自然的脸色。
就在宋穗激动之时，九尾狐悠悠睁开眼，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四周。
下一秒，它直直地望向宋穗，问：“你就是《白泽图》的主人吗？”
神兽被迫用拟态时，声线也会自动变幼。
好比白泽、朱雀刚复苏时，都是小男孩的音色。
具体声线存在细微差异，白泽的乖巧些，朱雀的一听就是熊孩子。
眼下，九尾狐拟态时，则是小女童的音色，和陈国华的孙女陈囡囡的声音很像，听着天真可爱。
只不过，九尾狐的声线里多了一点娇滴滴，让人忍不住心尖发颤。
宋穗小鸡啄米似的咻咻点头，绽开笑容：“对，我就是《白泽图》的命定之主，我叫宋穗，稻穗的……”
话未说完，九尾狐居然径直飞扑入宋穗的怀中，同时委屈道：“嘤嘤嘤，主人，朱雀它瞪我！”
朱雀万万没想到有这一出，震惊到凤眸睁大。
“哈？？？”
白泽不忍直视，默默偏开头：“……”
九尾狐，真不愧是你啊，一上来就搞事情。
第029章 清蒸小公鸡
宋穗还没反应过来, 朱雀立马嚷嚷开：“臭狐狸，你瞎泼什么脏水呢？本神鸟这叫双目有神，才没有瞪你。”
九尾狐从宋穗怀中探出脑袋, 它的动作幅度很小，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一看见朱雀的怒容后，咻地又把头埋回去。
它浑身微微颤抖，嗓音里带上哭腔：“嘤嘤嘤，主人, 就…就当是我自己想岔了吧，朱雀真的没有瞪我……”
朱雀拳头硬了：“……”
别以为本神鸟听不出你话里的阴阳怪气！
白泽默默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修起闭口禅。
到了此时，宋穗终于反应过来, 也咂摸出一丝内里的弯弯绕绕，若有所感地笑了。
宋穗不准备掺和朱雀和九尾狐之间的是非, 直截了当地切话题，说准备了迎新宴，邀请九尾狐赏光。
闻言，九尾狐两只前爪搭在宋穗的胸前, 一条毛尾巴灵活地缠上宋穗的右手手腕，眼中满是情真意切。
她软软道：“主人，做这些太辛苦您了。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摸毛放松、踩背解乏、提前焐热床铺……这些都可以哦～”
宋穗心里当然清楚, 九尾狐作为最著名的神兽之一，必然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微笑唇, 再感受一番手腕传来的柔软触感, 最后嗅一口空中幽幽传来的奇特香气……
这换谁，谁都没法不心动啊！
宋穗的唇角疯狂上扬：“哎呀, 这多……”不好意思啊。
话刚起个头，朱雀的冷哼声横插进来：“九尾狐最善魅惑，她要是讨好谁，必然对那个人有所图谋。黑心小树妖，你可别着了她的道。”
这些话好似一桶从头顶浇下的冰水，让宋穗火速上头的脑袋再次冷静。
宋穗定了定神，看向九尾狐：“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每一位神兽苏醒，我都会办迎新宴的。”
朱雀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哼，我就没有。”
宋穗冷哼：“你那是自找的。”
九尾狐眼中闪过精光。
哎呀呀，看来其中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呢～
下一秒，宋穗的目光再次投过来。
她神色认真：“而且，不用喊我主人。就像我之前说的，以后要在一起生活一百年，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我们是朋友和家人。”
九尾狐微愣，扬在空中的尾巴扫啊扫。
宋穗朝着小狐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穗，稻穗的穗，目前开了一家不大的小饭馆。你可以直接喊我宋穗，也可以喊穗穗。”
她wink，俏皮道：“穗穗可是我周围女性朋友才可以喊的专属称呼哦～”
五分钟后。
宋穗看着沙发上的九尾狐，笑眯眯道：“神兽刚复苏时，一般都又饿又虚弱。厨房还有几道菜没做，不过食材已经备好、肉也在腌制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就能吃饭。”
九尾狐舒舒服服地窝成一团，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都听穗穗的。”
宋穗“嗯”了一声，先打发朱雀去饭馆后厨再拿点灵蔬，然后迫不及待地拽着白泽来到小厨房，压低声音：“白泽，他们两个是不是之前就不对付？”
见她一副梁上君子的模样，白泽失笑：“我以为你要问我灵植种子的事。”
“我还没和林小哥说灵植的事呢，这个不急。”宋穗摆了摆手，眼中满是八卦的色彩，连声催促。
“快说快说，他们是不是不对付？”
白泽走到水池边洗手，点头：“九尾狐喜爱捉弄人，花样百出，而朱雀性子直、脾气直，总是会被九尾狐气得火冒三丈。以前他们凑到一起，必定没过一会儿就开始切磋。”
说完，白泽找补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九尾狐只是性格有些顽劣，没有坏心。”
宋穗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的，再怎么样我都《白泽图》护身。”
所以……难怪刚才九尾狐还未苏醒，朱雀的脸色直接不对了。
感情这两位不太对付啊！
宋穗乐了：“以后家里肯定很热闹。”
一听这话，白泽这才想起来——
身为一家之主的宋穗，本质上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
白泽：“……”
原来这个家里，只有他安分守己。
他粗略一算自己苏醒以来叹气的次数，无比心累。
幸亏神兽心累，不会像人类脱发一样掉毛。
还好，还好。
宋穗八卦完，立马收起闲心，拿起锅铲，专心致志地做起饭。
凉菜都已做好，猪骨头汤也在灶上煲制了几个小时，香气正浓郁。
九尾狐从图里出来之前，宋穗就在处理金钱肚。此时，加了香料的金钱肚已经小火煮够时间，刚好能关火。
和做鸡爪是一个道理，金钱肚从热水中捞出后，得放到冷水里镇一镇，口感才会更加Q弹。
等到放凉一些，直接将一整块的金钱肚切成数块宽度一致的长条，丢进盆里，加盐、糖、沙嗲酱、葱油等调味料拌匀。
在金钱肚腌制的短短一刻钟里，宋穗一点也没闲着，转而准备起清蒸小公鸡的配料。
等腌够了时间，她才回头，重新戴上一次性手套，耐心地捏起一块又一块金钱肚，在早就准备好的盘中摆出漂亮的样式，并放入青红椒圈作为点缀，然后直接上锅开蒸。
沙嗲金钱肚的前期准备时间长，但蒸制时间很短。按照宋穗这次准备的量，蒸十到十五分钟即可。
而等到沙嗲金钱肚出了蒸锅，宋穗立马将装有清蒸小公鸡的盆放进去。
白泽在一旁打下手，见状，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慨。
虽然宋穗总说，林讷言在工作、生活里是时间管理大师，但其实她自己一站到灶台前，对于时间的把控和安排也很精确。
半小时后，客厅里，四四方方的餐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盘，宋穗和三位神兽各自落座。
九尾狐落在叠高的凳子上，姿态优雅，感动道：“好多菜呀，穗穗辛苦了。”
宋穗嘿嘿一笑：“不辛苦，欢迎加入我们宋记大家庭！”
坐在宋穗对面的白泽，也温声道：“恭喜出图。”
这三位和和乐乐，只有朱雀开心不起来。
他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道清蒸小公鸡，不爽道：“小树妖，今天九尾狐出来，你做这道菜，到底什么意思啊？”
你是不是对本神鸟有意见，以后准备拉偏架！
宋穗斜斜地扫了他一眼，直接回怼：“菜是早上买的，我又不知道晚上出来的是九尾狐。臭小鸡，你不要对号入座好吗？”
朱雀哼哼两声，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对家截了话口。
九尾狐两只爪子抱着可乐杯子，语气超级软：“穗穗，朱雀这只鸟，特别喜欢拈酸吃醋、没事找事。不像我，我最聪明、最听话乖巧啦，肯定不给你添乱。”
狐狸笑容可爱又纯真：“穗穗手艺这么好，做什么我都吃。”
宋穗、白泽：“……”
九尾狐，你这话里挑事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果不其然，朱雀炸了：“臭狐狸，你瞎tຊ编排谁呢？就你还听话乖巧？一肚子坏水！”
九尾狐虚弱地抖了两下，委屈道：“我只是…只是心疼穗穗。她辛苦做了这么多菜，你不喜欢小公鸡，不吃不就好了，偏偏还挑三拣四，让穗穗不开心……”
朱雀怒喝：“死狐狸，你差不多得了！”
他俩一个坐在宋穗右手边，一个坐在宋穗左手边，你一言我一语，每句话都得从宋穗耳朵里过。
一家之主被吵得耳朵疼，倏地伸手：“停——！”
宋穗皮笑肉不笑：“食不言寝不语，开饭！”
闻言，九尾狐见好就收：“都听穗穗的。”
而朱雀愤愤地哼了一声，暂时不想再陷入无谓的口水战，伸手拿筷子。
唯有白泽，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耳根子都清净不少，终于能安心吃饭。
有白泽的灵力撑着，即使装盘出锅的时间不一、他们聊天也费了些工夫，但桌上这些菜的风味一点也没损失。
麻婆豆腐，鲜香麻辣，花椒味很浓。
切成小方块的嫩豆腐，筷子一夹就容易裂开，只能用公勺小心地舀。豆腐的滋味嫩到极致，舌尖轻轻一压就碎，入口很烫，但这种滚烫的感觉，又特别容易让人上瘾。
金钱肚蒸熟出锅后，如蜂巢一般的网面里已经积攒了不少酱色汤汁。吃之前先嗦一口，那滋味美得，当真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整体的口感很弹，嚼起来极具韧劲儿，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吃着太老，沙嗲味非常浓郁。
毛血旺装在一只大海碗里，色泽红亮，撒了熟芝麻和葱花。辣椒香、蒜香、芝麻香等等香味混在一起，勾得人口水直流。
鸭血切薄方片，滑嫩可口；毛肚、黄喉脆弹，咀嚼时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鳝鱼丝呈细细的条状，入锅前被切成了适宜入口的小段，此刻吃起来异常鲜美……
然而最好吃，引得桌上四位争抢的，还得是铺在底下的豆芽菜。
没办法，谁让这豆芽菜是林讷言种出来的呢？
林小哥出品，必属精品。
虽然朱雀对清蒸小公鸡这道菜很有意见，但等到真的开吃了，也没见他落在后头。
宋穗做清蒸小公鸡时，是先把它处理干净、加上调料后，整只鸡上蒸锅蒸。等到出锅，才会伸出无情铁手，将之五马分尸，上桌后拌匀。
小公鸡的肉，那真是紧实得不行。
经过腌制和慢蒸，鸡肉的鲜、胡椒的麻、姜丝的辣早已融为一体。此时，用牙撕下一块鸡肉，纳入口中细嚼，那种嫩而多汁的口感，实在是令人欲罢不能。
除了作为红花的鸡肉外，身为绿叶的鸡胗有嚼劲、鸡心软、打成结的鸡肠很是弹牙，而鸡皮的风味更是一绝，Q弹爽口。
朱雀抓着一只鸡腿，大口大口地啃到嘴巴泛油光，吃得超爽。
这时，却听见宋穗不紧不慢地问：“朱雀，你慢点吃。”
朱雀今天被九尾狐抢了风头，此时突然被宋穗关注，难免尾巴又要翘上天。
他克制着上扬的嘴角，矜持道：“呦，你放着九尾狐不管，居然关心起本神鸟了？放心，本神鸟吃得再快，也不会噎着。”
宋穗微笑：“不，我是于心不忍。”
朱雀迷惑：“啥？”
宋穗痛心疾首：“毕竟，‘相煎何太急’啊！”
朱雀顿时笑不出来了：“……”
白泽熟练地装哑巴，专心吃饭。
只有九尾狐，眼珠子一转，听懂其中意思之后，捧腹大笑：“这确实要慢点吃，同类相残，哈哈哈哈哈哈！”
朱雀连一个都说不过，哪里吵得赢两个？
他气急败坏地夹走最后一只大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口。
哼！
本神鸟要化悲愤为食欲，迟早有一天让你们好看！-
当天，宋穗安排九尾狐和自己住到一间卧室。
该说不说，九尾狐的确聪明，极擅长察言观色。明明只相处了短短几个小时，它已经敏锐发觉宋穗对自己毛毛的馋。
熄灯之后，它十分上道地钻到宋穗怀里，九条尾巴如同被子一样，轻轻盖在它和宋穗的身上。
宋穗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九尾狐的好意，抱着它睡了一晚上，还在黑暗里装作不经意地偷偷撸毛。
刚摸了没两下，立马有一条尾巴送进她的手心。
随之而来的，是九尾狐软软的声音：“穗穗，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菜，还拿出来灵蔬和灵菜，我好喜欢你呀，可以邀请你摸一摸我的尾巴和毛毛吗？”
宋穗瞳孔震惊，心跳急剧变快！
救命，这只九尾狐不愧是一众狐狸的祖宗，它也太会了！
这谁能抗拒？
反正她宋穗肯定不行！
宋穗咽了咽口水：“真，真的可以吗？”
九尾狐的声音里藏着笑意：“当然可以，随时随地。”
当晚，宋穗幸福地摸着毛毛，安然入睡。
在彻底陷入梦境之前，她还在想，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发消息，跟宋秀秀女士嘚瑟。
老妈，你闺女我现在超有出息，都能让九尾狐陪.睡了！
第030章 爽鱼皮（一）
早晨7点15分, 白色SUV准时停在宋记饭馆的门口。
宋穗正坐在桌边嗦面，见状，立即搁下碗筷, 走出饭馆：“林小哥早上好呀！”
“早上好。”
林讷言从驾驶座下来，顺手带上车门, 再一转身，目光落在了宋穗的脚边。
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萨摩耶，它行走间的步态，少了一些狗狗的活泼, 多了几分优雅从容，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穗的脚边。
宋记添宠物，其中必定不简单。
林讷言开后备箱的动作一顿，欲言又止：“这也是……”妖族？
无需多言, 宋穗秒懂。
她凑近一些，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 炫耀道：“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狐狸哦。”
毕竟，这可是全世界独此一只的九尾狐呢！
林讷言：“……”
狐狸装萨摩耶，你们这些新时代的妖怪还挺懂网络热梗。
九尾狐早听说了这位能种灵蔬的人类，很给面子地走上前, 用大尾巴扫了一下林讷言的小腿，以表善意。
几步之外，宋穗一边招呼在后厨休息的海螺们出来搬菜, 一边偏头问：“今天早饭吃面，你今天胃口怎么样？特别饿的话, 我给你多下一根？”
“根？”林讷言有些疑惑, 语气犹豫，“先来30根吧？”
宋穗笑嘻嘻道：“好呀。”
她又交代海螺们几句轻拿轻放, 然后就带着林讷言进店，走到最靠近后厨的空桌旁。
桌上摆着一堆东西，除了擀面杖、木案之外，还有一盘蒙了保鲜膜的……
林讷言看着盘子里细细长长、泛着油光的白净条状物：“这是年糕？”
宋穗摇头：“不是，饧好的面条，待会儿还要擀的。”
她抽出两张湿纸巾擦了下手，掀开保鲜膜，拎出叠在最上头的条状面剂子，先压扁，再熟练地用擀面杖擀平，最后双手分别捏住长面片的两端。
只见宋穗轻轻松松地一扯、二拉、三摔，原本和成年男子手掌长度差不多的面片，瞬间扩长到至少有一米四、一米五。
它乖巧地由宋穗捏在手里，每一次被摔打到案板上，都会发出非常清脆的“BiangBiang”声。
末了，宋穗把拉好的长面条归拢到旁边铺了纱布的竹篾子里，揶揄道：“怎么说？林小哥，你真要30根啊？”
林讷言：“……五根，谢谢。”
鬼知道宋记面条的“根”是这么个算法！
宋穗嘿嘿一笑：“得嘞！”
她快速扯完剩下四根面条，抓起竹篾子回到后厨，把宽面条通通丢进面锅里煮。
等面煮熟后，宋穗左手拿着空面碗，右手麻利地往其中舀入调味汁、铺面，又一一摆上烫过的小青菜、自制的素臊子、红彤彤的辣椒面等。
最后再往上头淋一勺滚烫的热油，辣椒面立即被刺激得“滋啦”直冒泡，辣味迅速散开。
如此，一碗色泽红亮、香味扑鼻的BiangBiang面就做好了。
“面好啦！”
人未至，声先至。
宋穗从后厨出来，把面碗递到林讷言面前：“快尝尝，我最近刚学会的做法，记得拌匀再吃。”
说罢，她又指了指中间的盘子：“这里面是爽鱼皮，也是这两天才学会的一种广式凉菜，吃起来挺爽口的，你感兴趣也可以试试。”
林讷言点头，礼貌道：“谢谢，辛苦了。”
他微微低头，专心拌面。
煮了之后的面条，宽度大tຊ约在成年人两到三根手指之间。筷子插入面碗里，翻来覆去一搅弄，这些宽面条立马浑身裹着红油，色泽亮丽。
林讷言不太注重仪式感，没有故意去找长面条的头或尾，而是直接用筷子抄起中间的部分，将面送入口中。
面条表面光滑，口感筋道，吃着一点也不软烂。
油泼辣子的辣味很香，辣油一接触到舌面，立马勾得舌头分泌更多津液。
而由土豆丁、番茄丁等蔬菜组成的素臊子，风味不遑多让。土豆丁没有煮得太软，保留了一丝的硬度，棱角分明的口感反而更好。番茄丁，表面看上去是丁状，实际上一碾就成了泥，酸甜可口。
番茄独有的酸甜味，碰上油泼辣子的辣、面条的小麦香……
这么一碗香气四溢的BiangBiang面，好吃到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而作为搭配的凉菜，爽鱼皮的风味也很独特。
在今天之前，林讷言对于鱼皮的印象，更多是鱼汤或者红烧鱼这些菜里，鱼皮给人的那种软而薄滑的口感。
直到吃了宋穗做的爽鱼皮，他才发觉，原来鱼皮也能拥有这种极致的脆爽口感。
圆盘里，两边微微蜷曲的细长鱼皮，和葱段、姜丝、香菜碎、油炸花生米等拌在一起，品相就很清爽。
鱼皮吃不出一点鱼腥味，处理得非常干净。它的口感有点类似海蜇头，超出想象地脆。微微咸的酱油味，掺进香油的醇厚，味道非常鲜美。
当林讷言还沉浸在爽鱼皮的奇妙口感时，杨初已经吃饱喝足，一把将比她脸还大的面碗搁下。
她舔舔嘴唇上残余的辣油，意犹未尽道：“好吃，真好吃。”
杨初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感慨：“老幺啊，如果不是你在学校附近开饭馆，我铁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不仅可以无痛早八，还能提前出来吃一顿早饭。”
宋穗见她刚吃完就收拾东西，停下筷子问：“这才七点半，你走这么早干嘛？”
杨初拎着双肩包起身：“可能是早睡早起的原因，最近学习效率特别好。下周，我玩的那款二次元手游大版本更新，到时候肯定要肝个三天三夜。”
“我准备在游戏更新前，趁着学习状态好，把教授布置的小论文全写完，然后专心肝新的大活动。”
迈出店门之前，杨初不忘交代：“明天下午我没课，小筝也有空，我们把这期的美食视频拍了。上一次没拍成，评论区和后台好多粉丝在催更，这次绝对不能鸽，你记得空出时间啊。”
宋穗举手，对着宋记唯一运营总监发誓：“放心，绝对不鸽你们。”
听见这句话，杨初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之前，她还颇有童趣地半蹲下身子，跟趴在门口晒太阳的萨摩耶打招呼：“狗狗乖，我先走了哦，下午再来看你。”
九尾狐优哉游哉地甩甩尾巴，软软地“嗷呜”了一声，丝毫没有装成狗的羞耻感，十分自在。
等杨初彻底走远，林讷言咽下口中碎面条：“所以她和我一样，是人类？”
宋穗点头：“嗯，我大学宿舍里其他三个室友都是普通人类。”
大多时候，妖怪什么的都只存在于影视剧、网文小说里，贸然说出只会吓到普通人类，打扰到他们的正常生活，扰乱他们的命运轨迹。
如非必要，一切随缘即可。
林讷言点头：“能理解。”
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昨天猝不及防戳破了妖怪的事情后，直接晕过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宋穗见他进食速度放慢，语气轻松：“对了，今天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林讷言眼中露出疑问之色，静待下文。
因为涉及《白泽图》，宋穗的话里模糊了种子的来源，只说自己会不定时拿到一些稀有灵植的种子，但它们必须由拥有特殊天赋的人亲手种植，才能存活。
宋穗聊了一下大致情况，语气认真：“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只能拜托你帮忙。当然，不会白让你使力气，报酬的事都好说。”
林讷言听后，斟酌道：“其实，由我来养这些灵植，本身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不需要谈酬劳。”
宋穗愣住，疑惑地“啊”了一声。
林讷言不慌不忙地解释：“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构思一个新的种田经营类游戏。昨天知道你们的事情后，我产生了一些新的灵感，决定给新游戏加上志怪元素，正愁去哪里找一些能化用在游戏里的奇特植物。”
他看向宋穗：“你需要能种灵植的人，我需要收集资料，我们可以各取所需、双方共赢。”
宋穗大喜过望：“这样再好不过了！”
双方的合作意向初步敲定。
鉴于林讷言待会儿还要去卖菜、上班，他们只针对种植地点、种植条件、是否需要隐匿结界等细节简单讨论了一下，并约好周末一起去林讷言承包的那片地里实地考察一番，等一切准备就绪，再交接灵植种子。
聊到最后，宋穗好奇地问：“所以，你之前即使不赚钱也要摆摊，就是为了收集做游戏的数据和灵感？”
“嗯，”林讷言微微点头，接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这几天我被海螺的事情绊住，有件相对而言没那么怪异的事，都忘了和你说。”
宋穗好奇：“什么？”
林讷言一贯平静的脸上，带上一丝困惑和好奇：“其实，有一个长相较好的女士也来买我的菜。虽然她买的菜量很少，基本只有四五根黄瓜或者几颗番茄，但从前天开始，每天必来摊位上，风雨无阻。”
宋穗大为震惊。
哈？
可是朱雀出去发传单的时候，曾仔细探查过，方圆四公里以内，除他们之外没有别的妖族。
就算世上真的有钱多到花不完的“冤大头”，也不该大早上往老城区的破旧菜市场跑吧？
“这么一闻，你的身上的确有狐狸的气息呢～”
不知何时，九尾狐竟然悄无声息地蹲到了旁边空凳子，并突然笑吟吟地开口。
宋穗一愣，旋即猜到这位狐狸女士是谁，也猜到胡灵俪此举的原因，嘴角微微抽搐。
你们狐族做事可真是周全，来宋记买灵菜不够，还得刨根追溯灵蔬来源是吗？
宋穗见林讷言的脸色僵住，连忙安慰：“世间能做菜的人族、妖族多，能种灵蔬的只你一位。你放心，她是妖管局的公务员，经过政审、背景清白，应该只是想和你混个脸熟，以后好打交道。”
林讷言松开微皱的眉头：“再过一两个星期，我会结束摆摊，就当不知道她的身份吧。”
说完，他好奇地问：“饶海市有妖管局？”
宋穗点头，报出妖管局的地址后，解释：“对外宣称是文化建筑保护单位，一般不对外开放，平时也有结界，普通人类轻易进不去的。”
提起这个，她八卦道：“这几年，像你这样觉醒特殊天赋的人类也有很多，里面有不少会喷火、放电、力量增幅的攻击型。每次举办公共赛事，为保证过程、结果公平公正，上头都在头疼怎么筛选掉拥有特殊天赋的人呢。”
“听小道消息说，上头在犹豫是直接将妖管局改为特异管理局，还是针对你们这些特能人成立单独的管理部门。”
说完，宋穗嘿嘿笑道：“指不定，你到时候也跟我们妖族一样，拥有两张身份证呢？”
林讷言头疼：“听着好麻烦。”
一等林讷言离开，宋穗当即带着白泽回到后头的小院。
关上门，又布下结界之后，宋穗掏出《白泽图》，在白泽的指导下，双手掐出特定的诀法，将妖力打入其中。
白泽在一旁解释：“如果是取灵兽幼崽，掐诀时左右手顺序调换即可。”
“好。”宋穗点头，双眼盯着面前的《白泽图》。
一阵耀眼的绿光闪过，宋穗感受到伸出的手掌心一重，上头多了一个蛇皮质感的小荷包。
扯开细绳一看，里面装有五十多粒种子。
宋穗把荷包递到白泽面前，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灵植？”
白泽仔细辨认一番，肯定道：“丹木的种子，这种树结出来的果子是饴糖的味道，吃了可以不饥饿。”
闻言，宋穗眼睛一亮：“好东西啊，这一听就是奶茶代糖的最好选择，减肥人士的福音！”
丝袜奶茶、椰香拿铁、芒果西米露……
宋记以后可以丰富饮品选项，或者开一个奶茶小窗口，来提高顾客用餐体验。等资金富裕，还能开一间单独的宋记奶茶店！
喝了不怕胖的奶茶、果汁，这谁不上头tຊ！
当然，这一切实现的前提，都是——店面扩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九尾狐带来的好运。
来取灵菜的时陌看见萨摩耶之后，只例行公事问了一下来源，就直接拿菜走人，没有多问一句话。
至于宋记，不仅午市档的客流量增多两成，每天中午的固定直播也因为萨摩耶的到来，总体热度提高不少。
甚至有好些人专门为了萨摩耶而打赏，只为央求宋穗延长直播时间，多看一会儿狗狗。
由此可见，即使九尾狐变成了狗狗，天生自带的魅惑力依旧强大。
当天下午，宋穗更是收到了一个超大的好消息。
陈国华一接到电话，立马兴冲冲地跑来宋记饭馆，公布了一个好消息。
他乐呵呵道：“小宋啊，98号的老曹下定决心了，要卖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