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第061章 第 61 章

    沈初宜一时间都未回过神来。

    等听到萧元宸低沉的笑声, 沈初宜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呼吸。

    期盼和思念如潮水一般涌来,霎时堆满她的眼底。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见她不过转瞬就有了眼泪,心里忽然有些恼恨。

    本是要哄她高兴, 可若是招来了眼泪, 反而让人烦闷。

    “是高兴的事, 怎么又哭了?”

    沈初宜低头摸了一下眼底,把那刚刚流出来的泪珠儿在手心揉碎。

    “没哭。”

    她嘴硬道:“我就是风沙眯了眼。”

    萧元宸无奈地笑了一下。

    沈初宜倒是没再继续说这事,她定了定心神, 问:“陛下,听闻德妃娘娘病了。”

    萧元宸点点头, 他道:“病几日也是好事。”

    沈初宜很少会去问萧元宸对其他妃嫔的喜恶, 她也从来不去比较好坏, 她只是问:“陛下, 大家都知道娘娘是被人构陷,为何还要责罚德妃娘娘呢?”

    这个问题, 沈初宜一早就想问了。

    她不是觉得德妃可怜, 也并非认为德妃就纯粹无辜, 她想知道的是萧元宸的态度。

    若以后她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如何做。

    沈初宜虽只是才人, 可以后总要一步步往上走,等到了那一日, 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比德妃做的更好。

    说白了,她还是有些多愁善感, 未雨绸缪。

    萧元宸同她虽不说心有灵犀, 但沈初宜从不会隐藏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总是很坦荡,很直白, 让萧元宸不用费心去猜忌真心。

    这也是为何萧元宸总想来桃花坞。

    哪怕只是坐在一起说话,也觉得心里头宁静祥和。

    沈初宜的问题,并未让萧元宸动怒,他抬起眼眸,认真看向沈初宜。

    “你是想听德妃,还是想听你自己?”

    这话让沈初宜愣住了。

    沈初宜忽然笑了一下。

    她伸出手,如同以往那样挽住萧元宸的臂弯,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

    每当这时,她都觉得很温馨,也很温暖。

    “陛下心胸宽广,就连妾窥陛下心思,陛下也不恼怒妾。”

    萧元宸在被褥里寻到她的手,十指相扣,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沈初宜不发热后,手心的温度恢复如常,不再滚烫。

    萧元宸声音很低,犹如情人之间的呢喃:“这宫里,人人都是为自己打算。”

    “母后们如此,德妃宜妃等人如此,就连朕也是如此。”

    “没有人例外。”

    因为没有人例外,所以萧元宸根本不用为此事烦忧。

    “若有人表现得太过无私,朕反而不信。”

    “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萧元宸的心胸和眼界,超过许多人,尤其他作为帝王,从来不会一意孤行,偏听偏信,这实属难得。

    甚至他所思所想,都是沈初宜从未想过的,也不敢想的,偶尔听他说来,都觉得茅塞顿开。

    不得不说,同萧元宸谈天,实际上也是在求萧元宸教导她为人处世,教导她如何看待时情。

    沈初宜仔细把萧元宸的话放到心上,才不由不感叹:“陛下每次都这样认真教导妾,妾很是感动。”

    “偶尔回忆起来,都觉得陛下所言甚是,有些事若是按陛下所言去做,反而易如反掌。”

    萧元宸眼底浮现出淡淡笑意。

    沈初宜就如他自己亲手打造的珍惜宝物,每一日都展露出更多光华。

    他自己甚至都有点期待,看到她璀璨夺目的那一日。

    萧元宸唇角上扬,眼底也有笑意。

    他道:“朕这样悉心教导,沈才人何时给朕束脩?”

    萧元宸不等沈初宜回答,立即道:“荷包不行,荷包已经收到过了。”

    沈初宜轻轻捏了一下萧元宸的胳膊。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妾的女红很不像样子。”

    萧元宸却道:“像不像样子是朕说的算,有没有诚意,就是沈才人说的算了。”

    沈初宜也跟着笑了:“那妾努努力,争取做一个漂亮的束脩给陛下。”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萧元宸才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德妃走的太高了,得缓一缓。”

    这是回答之前沈初宜的问题。

    沈初宜心中一惊,她思忖片刻,大抵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可正因明白,沈初宜方才心里的欢喜不见了,只剩下冰寒。

    短短几个字,萧元宸的意思很明白。

    至少在现在,他不想立德妃为皇后。

    也未可知,他从开始是否属意过德妃。

    在沈初宜看来,德妃哪里都好,满宫这么多妃嫔,只有她是最适合皇后人选。

    出身名门,贤良淑德,又诞育皇长子,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想不明白,为何萧元宸不欲立她为后。

    但即便两人再“坦诚”,沈初宜也不敢问了。

    这不是她可以问的问题。

    沈初宜轻轻呼了口气:“妾明白了。”

    萧元宸垂下眼眸,认真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还在病中,今日虽好转,却也依旧显得羸弱。

    可她那双眼睛却灿烂如星,一日比一日明亮。

    她就如最璞玉,被岁月打磨,慢慢展露出无与伦比的芳华。

    让人喜爱。

    也让人沉醉。

    萧元宸知道她不会询问,他也不会回答她心地深处最想要的答案,他轻轻摸索着沈初宜的小腹,感受着孩子在茁壮成长。

    他道:“宫里已经有两位太后了。”

    说到这里,萧元宸话锋一转,不给沈初宜思索时机,直接道:“若此事落在你身上……”

    萧元宸淡淡笑了:“要么你自己就处置稳妥,要么就会来同朕撒娇卖乖,朕大约会心软。”

    “罚,也不会罚得这么重。”

    沈初宜眨了眨眼睛。

    “若妾不撒娇呢?”

    萧元宸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朕不告诉你,你自己想。”

    此时,栖凤园里。

    德妃领着大皇子,正往寝殿里行去。

    这几日恭睿太后身体不适,一直没有露面。

    栖凤园景色典雅别致,小桥流水,阁楼春台,入目皆是江南风光。

    栖凤园的一景一物,听闻同陈留山水阁相仿佛。

    是先帝特地按照山水阁的形制命工匠建造的。

    而如今的恭睿太后,就出身陈留王氏。

    德妃的母族同王氏有前千丝万缕的关系,旁支多有联姻,都算是旧时的世家大族。

    只不过王氏少出仕,多以教书育人为主,如今名声不如姜家显赫。

    毕竟,姜家如今拥有首辅和德妃,甚至还有大皇子。

    多么荣耀啊。

    德妃沉着脸,安静地走在回廊中,她身边的小皇子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努力跟着她。

    忽然,小皇子一个趔趄,一头摔倒在地,发出“嘭”的一声。

    德妃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弯腰要去抱他。

    “泽儿,你无事吧?”

    小皇子跌坐在地上,他仰着白皙圆润的小脸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软萌可爱。

    “母妃,”他费力地说,“不疼。”

    小皇子伸出手,忽然摸了一下德妃的脸。

    “母妃,不哭。”

    德妃愣了一下,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真是丢人。

    她何时这样哭过。

    德妃一把抱起儿子,把他紧紧搂进怀中。

    “母妃不哭,泽儿也不哭。”

    萧应泽笑容灿烂,没心没肺:“泽儿不爱哭。”

    他顿了顿,道:“爱吃糖葫芦。”

    德妃被儿子逗得破涕为笑。

    此时慕容姑姑才跟了上来,用帕子帮德妃自己擦脸颊上的泪水。

    “娘娘莫要太过忧心,责罚只是一时的,您要为小皇子着想。”

    德妃紧紧抱着儿子,努力平复思绪。

    慕容姑姑把她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仔细端详片刻,左右看过无人,才道:“这不还有恭睿太后呢?”

    德妃苦笑,却并未开口。

    恭睿太后的确也是太后,她甚至是皇帝的生母,可又能如何?

    庄懿太后做了二十几年皇后,宫里头的这些人牢牢攥在手心里,没看恭睿太后从来都是后退一步,从不与她争锋?

    她自己都是如此,如何能管德妃?

    再说,恭睿太后对宫里的宫妃们也不怎么上心,平时请安都是冷言冷语的,平日宫妃登门,她更是不愿意搭理。

    如何能帮她说话呢?

    德妃幽幽叹了口气:“先去看看太后娘娘吧。”

    等来到寝殿前,胡掌殿亲自迎出来,对德妃见礼:“见过德妃娘娘,大皇子殿下。”

    德妃还没说话,萧应泽就笑嘻嘻说:“见,见!”

    胡掌殿难得露出笑容来,她轻声细语:“德妃娘娘,太后娘娘刚起,您先去花厅等一会儿,娘娘梳妆过后就到?”

    德妃点头,便抱着儿子去了花厅。

    萧应泽是大皇子,他如今已一岁过七八个月了,走路利索,说话也很顺畅。

    尤其宫妃们生的好,孩子们也都漂亮,萧应泽正是最可爱的时候,人人瞧了都欢喜。

    他脾气软,是个极为乖巧懂事的小团子,谁要抱都给抱,从来不会哭闹。

    这一点,可比脾气大的二皇子要更得人喜欢。

    德妃刚坐下,茶点就送了上来,郁姑姑笑着道:“德妃娘娘,这是大殿下爱吃的杏儿酥和牛乳酥山,您看着点,别叫大殿下吃用太多。”

    晶莹雪白的酥山上面淋着蜜桃酱,粉粉嫩嫩,晶莹剔透,瞧着就好吃。

    这一看就是特地为萧应泽准备的,恭睿太后平日可从不吃冰。

    德妃心里头舒坦一些,她对郁姑姑笑:“让娘娘替我们娘俩操心了。”

    这话郁姑姑可不敢接。

    等萧应泽满足地吃了好几口酥山,恭睿太后才姗姗来迟。

    德妃抬起头,就看到恭睿太后难得慈悲的眼神。

    也不知道怎么了

    ,德妃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再度委屈地落了泪。

    “太后娘娘,我是不是犯了大错?”

    第062章 第 62 章

    姜家和王家都是门阀世家。

    两家之间互有联姻, 百多年来,关系一直融洽。

    德妃会入宫为妃,不仅因为她是姜首辅的孙女,也因姜家和王家的这一层关系。

    后来她跟宜妃先后有孕, 大抵也是两宫太后的手笔。

    德妃自己心里有数, 若非恭睿太后平日太过冷淡, 对她没有表现出额外关照,她怕是也会同宜妃那样隔三差五登门卖乖。

    不过即便如此,恭睿太后待她也多了几分亲厚, 同旁人是不同的。

    德妃一直以此自得。

    她总认为,自己跟恭睿太后是一派人, 而她们的敌人, 自然就是庄懿太后和宜妃。

    亦或者说, 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较量。

    孩子虽小, 可后位空虚,未来尚未可知。

    人总是想要自己够不到的东西。

    德妃不知道宜妃如何, 但她心底深处, 她就想做皇后。

    她想要像庄懿太后那样, 稳稳当当坐在凤椅上,母仪天下, 荣耀满身。

    她也想挥斥方遒,一声令下无人不从, 权利的滋味但凡沾染一次,就戒不掉了。

    那时两位太后让她跟宜妃一起协理六宫事, 她自然欣喜若狂, 也高兴于宜妃的不争气,让她拔得头筹。

    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 吹捧和鲜花围绕在她身边,她只能看到花团锦簇。

    从小到大,德妃都是顺风顺水的。

    她从来没吃过苦。

    哪怕入了宫,也依旧鲜花着锦,金玉满堂。

    这两年,德妃嘴里不说,却隐隐以皇后自居,她行走做派虽从来不出格,可处理宫事时却也开始像庄懿太后一般无二。

    只没想到,这一趟畅春园,住了还不到十日,她的脸皮和尊荣就被人剥下来,放在地上踩。

    德妃真的很难受。

    前两日,她自己是真的病了,那时候躺在床上,她真是不想睁开眼。

    她怕自己一睁眼,就看到旁人的嘲讽和讥笑。

    她从来没摔得这样狠过。

    即便萧元宸来看望她,德妃也装作熟睡,不愿意面见萧元宸。

    萧元宸便也没有久留。

    但到了昨日傍晚,她忽然听到了儿子稚嫩的嗓音。

    “母妃,饿饿。”

    德妃如梦初醒。

    她忽然睁开了眼,看向了趴在床榻边的儿子。

    小家伙能坐能走,白白嫩嫩跟个面团子似得,他睁着大眼睛,认真看着德妃。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豆沙馅的麻团。

    “母妃,吃。”

    德妃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她思索一整夜,今日才过来栖凤园,要见一见恭睿太后。

    万幸的是,恭睿太后没有避之不见。

    此时此刻,她面对恭睿太后难得的关心,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那一句话根本不是质问,只是深深委屈过后的自言自语。

    那句话一说完,德妃就后悔了。

    但恭睿太后却来到两人身边,坐在了萧应泽身侧。

    她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到了腿上,取走了他手里的银勺。

    “泽儿,不能再吃了。”

    方才懂事的小家伙,这会儿却想哭了。

    “睿祖母,吃。”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隐约有些皱纹,却让她周身淡漠的气质消减三分,多了几许慈爱和柔和。

    “泽儿不能再吃了,吃得多会肚子痛的,来吃杏儿酥吧。”

    恭睿太后把小皇子哄好了,才抬眸看向德妃。

    这样一打岔,德妃心里那点愤懑都被驱散了,只剩下说不出的羞赧。

    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脸,不敢去看恭睿太后深邃的眼神。

    萧元宸同恭睿太后生得很像,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挑出三分情谊来。

    让人总是忍不住沉湎其中,认为自己就是最珍贵的那一个。

    德妃声音还有些哑,她苦涩地道:“娘娘,我以后要如何是好?”

    入宫之后,她同家人逐渐疏远,母亲来看望她,也不过是关心几句身体,说一说小皇子,其余的心里话都没有了。

    德妃看起来稳重平和,但心里是很冷傲的,许多话她不愿意同身边的宫女姑姑说,有些事就憋在心里,自己忍着等着。

    直到现在,看着恭睿太后深邃的眼眸,德妃忽然想说话了。

    “芙蓉园的事,千秋宴的事,我都是被陷害的那一个,我明明劳心劳力,可为何最后受罚的只有我。”

    德妃说着,又忍不住落了泪。

    恭睿太后挡住了萧应泽的视线,萧应泽自顾自吃着杏儿酥,不知母亲正在哭泣。

    恭睿太后神情平静,不悲不喜,却很有耐心等德妃哭诉完。

    德妃继续道:“步昭媛不过送了一件珍贵的寿礼,杨婕妤甚至什么都没做,还有卫才人……”

    德妃道:“不过是阿谀奉承的小人罢了。”

    “为何她们都能得到奖赏,偏我不能?”

    “这本不是我的错。”

    这是德妃的心里话,她的确委屈,也心因此生怨恨。

    这也是为何萧元宸去探病时,她不想接驾的原因。

    她心里未尝不怨恨,一句都没有替她说话的皇帝陛下。

    他不是最公正吗?

    怎么她受了委屈和斥责,他却又一言不发呢?

    说到底,在萧元宸心里,从来都没有她。

    连一丝的怜爱都无。

    时至今日,德妃才仿佛如梦初醒,她一边做着恩宠无限的美梦,一边盼着登顶凤位,荣耀加身。

    当一切破碎,德妃才忽然发现,那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做不得数的。

    恩宠从来都期盼不来,那还不如……

    恭睿太后看着德妃,眼眸里有着德妃看不清的悲悯。

    等德妃哭诉完了,恭睿太后才递出帕子,让她擦拭脸颊的泪痕。

    到底还年轻。

    年轻,就总会有期待。

    恭睿太后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声音也难得温和几分:“德妃,你要知道,若姐姐不责罚你管宫不力,难道要责罚你特地呈上脏污的佛像寿礼,不敬太后吗?”

    德妃愣了一下。

    恭睿太后垂下眼眸,不再去看她。

    她声音平静而祥和:“无论动手的人是谁,她们的目的都很明确,那都是德妃和大皇子。”

    德妃猛地抬起头。

    恭睿太后直白地道:“你已经是宫中份位最高的宫妃,外有首辅祖父,膝下有皇长子,你说,这宫里的妃嫔,宫外的门阀世家,谁不盯着你呢?”

    “陛下……”

    恭睿太后叹了口气,才道:“陛下并不急着立后,他有自己的打算,宫里一日没有皇后,这争斗就一日不停。”

    恭睿太后已经算是掏心挖肺了。

    她其实很喜欢德妃,亦或者说,满宫的妃嫔里,她也并不多讨厌谁。

    都是儿子的妃嫔,都是未来皇嗣的母亲,恭睿太后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不过德妃这几年确实努力,宫里的大事小情都打理得很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恭睿太后难得多说了几句。

    德妃整个人都呆住了。

    恭睿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温和:“姐姐会让你思过三月,其实是为了你好,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宫里百花齐放,人人都绽放光华,反而是件好事。”

    恭睿太后道:“你心太急了,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着急是无用的。”

    德妃睫毛轻颤。

    卷翘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青黑,让人看不出情绪。

    恭睿太后这几日还病着,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

    她吃了口茶,正准备继续再劝几句,就听到德妃开口:“陛下不欲立后吗?”

    说到这里,德妃的眼泪猝然二落。

    “是为了白凝霜吗?”

    恭睿太后愣了一下,她眼眸里的温柔慢慢消散,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疏离。

    说了那么多句话

    ,最应该听的,德妃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垂下眼眸,微微蹙着眉心,只说:“你想多了。”

    德妃苦笑一声:“白凝霜人都死了,陛下还惦念她?是不是也爱屋及乌,怨恨我没有管好宫事,伤了他所爱之人的妹妹?”

    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重重叹了口气。

    她安慰自己,德妃人还年轻,分不清是非,会纠结这些情爱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即便如此,恭睿太后还是有些惋惜的。

    原本她很看好德妃。

    恭睿太后道:“此事与白家无关,只与这一场闹剧有关。”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德妃:“能说的,哀家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静一静,徐徐图之便好。”

    “令言,你要为泽儿考虑。”

    德妃眼神一变。

    她倏然抬起头,紧紧看向恭睿太后。

    她那双眼眸平日里总是淡淡的,周身都是沉稳笃定,可现在,那双眼眸里多了些许让人看不清的锐利锋芒。

    恭睿太后不知是好还是坏,可她还记得儿子的话语,便没有再多言。

    “你回去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就在畅春园散散心。”

    恭睿太后顿了顿,最后还是真心实意地道:“再过几月,泽儿就要两岁了,你若是得空,正好可以给他启蒙。”

    “这才是最要紧的。”

    德妃嘴唇抿的很紧,她紧紧攥着手,抬眸看向恭睿太后。

    “是,臣妾明白了。”

    从栖凤园回去的路上,德妃一直都很沉默。

    萧应泽有些困了,趴在乳嬷嬷的怀里昏昏欲睡。

    德妃一个人走在前面,她步伐很快,慕容姑姑几乎都要追不上她。

    就在此时,前面走来一行人。

    慕容姑姑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白选侍和路宝林。

    两个人似乎刚从花园出来,脸上带着笑,好不开心。

    直到看到德妃,两人便忙上前,同德妃行礼:“见过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垂下眼眸,目光从路宝林身上一扫而过,直接落到了白选侍的身上。

    “白静姝,你倒是开心。”

    ————

    白选侍整个人都愣住了。

    入宫之后,从未有人唤过她闺名,此刻被德妃点破,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更何况是她身边的路宝林了。

    德妃见她不回答自己,积压在心里的怒火一股脑喷涌而出:“见到本宫,你们不知道行礼吗?都是怎么学的宫规?”

    其实方才白选侍和路宝林已经行过礼了,但此刻德妃怒火中烧,完全就是没事找事。

    白选侍和路宝林从未见过德妃如此,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惊慌,忙对德妃行礼:“见过德妃娘娘,娘娘万福。”

    两个人规规矩矩行了福礼,甚至不敢起身,就等德妃发话。

    德妃冷哼一声。

    她待要开口,身后的慕容姑姑忙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娘娘,您还病着,咱们就先回去吧。”

    德妃却一把挥开了她。

    她做了那么多年贤良淑德的德妃,每日里尽心尽力处理宫事,即便待身边人也从不苛刻。

    哪怕有小宫人求到她面前,她都能公平处置。

    这么多年,她也累。

    可此刻,她更多的是委屈。

    为何要害她?为何看不惯她?为何在她付出了那么多后,还要被一句管宫不力剥夺了所有的尊严。

    那都不是她的错。

    眼前这些人,不过是谄媚邀宠的小丑,却能高高兴兴在宫里开心过活,不会被训斥一句。

    凭什么?

    这一刻,德妃心里充斥不甘。

    她眼睛冰寒,直勾勾盯着那两个人。

    “白选侍,你以为你同陛下有年少的缘分,以后就能越过旁人,一路高升?”

    白选侍低垂这头,半蹲的姿势很稳,面色却慢慢白了。

    “路宝林,你以为你靠着那一张脸能荣宠不衰?”

    “可笑,真是可笑。”

    德妃简直在发疯。

    她知道自己这样只会被太后训斥,会被那些眼皮子浅的人笑话,可这一刻,她真是不想忍了。

    她忍了太多年,早就忍受够了。

    反正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甚至都有些破罐破摔。

    “路宝林,你不过只是个玩物罢了。”

    这话实在难听。

    路宝林身形本就不稳,听到这一句,她面色刷白,一下子失去支撑,嘭地摔倒在了地上。

    那一下,摔得很痛。

    路宝林眼底含泪,却不敢哭,她委委屈屈趴在地上,瞧着十分可怜。

    她身后的宫女跪了下去,只敢沉默无声地哭。

    白选侍想要去扶她,又不敢,急得脸都红了。

    “德妃娘娘,妾知错了,路宝林也知错了,可否允妾扶路宝林起来。”

    说到这里,白选侍自己也红了眼睛。

    德妃却冷冷一笑:“你还要做好人?”

    “以前你姐姐就是大好人,总是做那最英勇的少女,看人被欺负,总要上前帮忙。”

    “所有的好处都被她捡了。”

    德妃越说越痛快,几乎都要口不择言。

    就在这时,路宝林身后跪着的宫女忽然哭喊着开口:“德妃娘娘,您是贵人,是金枝玉叶,可也不能这样磋磨小主。”

    “小主再低微,也是宫妃。”

    那宫女见路宝林疼得起不来身,这才口不择言,顶撞了德妃。

    白选侍厉声喝止:“住嘴。”

    此时路宝林也挣扎着坐起身来,回过头,一个巴掌响亮地甩了过去。

    她在地上艰难转过身,毫无尊严地跪在了地上。

    “德妃娘娘饶恕,妾的宫女不懂规矩,妾会好好管教。”

    那宫女被甩了一巴掌,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低头垂泪。

    她生得很清秀,柳叶眉,樱桃口,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胚。

    德妃只扫了一眼,心里便更是烦闷。

    她冷笑一声:“你们可小心着些,这宫里能有一个沈才人,就能有第二个。”

    “别等着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她甚至都懒得多看那宫女一眼,直接道:“慕容姑姑,回头请太医院给路宝林看诊,别等真的病了,到处说本宫仗势欺人。”

    路宝林跪在那,还要给德妃道谢:“谢娘娘。”

    德妃这才对慕容姑姑招了一下手,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白选侍一直没有变过姿势,等她走远了,白选侍才僵硬地直起身,过来搀扶起路宝林。

    “妹妹,你还好吗?”

    路宝林勉强笑了一下,她道:“无事,多谢姐姐替我说话。”

    白选侍叹了口气。

    “以前德妃娘娘多温柔体贴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路宝林抿了抿嘴,她对身后的宫女招手:“没眼力见,怎么能让姐姐搀扶我。”

    那宫女脸上还都是巴掌印,这会儿忙上了前来,红着眼眶扶着她。

    白选侍往边上让了一下,垂眸却看到宫女手腕上的淤青。

    她没有再开口。

    这个插曲,路宝林和白选侍不说,外人自然也不知情。

    沈初宜这几日都在养病,等她病好了,又过了两日。

    这一日她正在书房读书,抬头就看到甄顺对舒云咬耳朵。

    沈初宜道:“进来说。”

    甄顺讪讪一笑,跟着舒云一起进来。

    他先打了个千,瞥见外面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道:“小主,卫才人那边有结果了。”

    这两日,宫里一共就查了两件事。

    因为第一件相对好查,结果出的也快,虽然那名黄门说自己什么证据都没,但从他收到的碎银上,慎刑司找到了不少油渍。

    这种油渍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有这个方向,慎刑司就把目光放到了御膳房。

    光这几日,御膳房就有不少人被

    带走,最后真查到一个人。

    那是一名御膳房的内行走,在御膳房管事多年,手里也是有点银钱的。

    他自己口供,说是早年侍奉庄懿太后的时候,有一次他做的鸡丝汤面有些咸了,太后娘娘很不愉快,当时他被师父责罚,被贬到了畅春园,多年都没有升迁。

    他心里怨恨的是庄懿太后。

    不过之后宫里并未外出避暑,一直到今年才有这个机会,他自然不敢对太后下毒,也自知没有希望,便动了诅咒一下太后的想法。

    宫里的宫人们大多都没读过书,不过在库房伺候的宫人多少都会学一些,否则的话无法准确收纳货物,也不能记录账簿,便会很麻烦。

    能进库房的宫人有的本身就识字。

    那名小黄门本身爱吃酒,一来二去同他熟悉了,内行走便用了字条的法子,成功在庄懿太后的寿礼上洒了鸡血。

    内行走这么多年在畅春园过得不痛快,人也疯疯癫癫,被抓了之后,他反复念叨:“佛口蛇心,鸡血临头,恶有恶报。”

    这个理由和行事风格真的让人无话可说。

    庄懿太后这时候倒是宽宏大量,只让人把他们打了三十大板,直接逐出宫去。

    不过那三十大板打下去,人大约也就剩一口气,逐出宫去也活不了几天。

    可宫中上下谁不说庄懿太后仁慈呢?

    这件事了结,剩下的就是芙蓉馆的事。

    沈初宜生病这几日,听闻卫才人日日都很努力,看了足足两三百名黄门,终于在今日寻到了人。

    甄顺道:“小主您肯定想不到,往白选侍寝殿里放蛇,是谁的手笔。”

    沈初宜的确想不到,舒云倒是轻轻踢了甄顺一脚:“别卖关子。”

    甄顺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小的打听到,是赵昭媛。”

    沈初宜十分惊讶。

    “赵昭媛?”

    甄顺点头,他说得很干脆:“畅春园的赵姑姑一直很感谢小主,要不是小主替她说话,她也要进慎刑司,如今有了结果,第一个就来桃花坞禀报了。”

    “小主并不关心宫里事,对谁侍寝谁不侍寝的事情都没关心过,大抵不知道赵昭媛同白选侍的恩怨。”

    沈初宜的确不知道,最主要的是这一次来畅春园,赵昭媛自己没来。

    她人都不在,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甄顺道:“白选侍刚入宫那日,原本陛下翻了赵昭媛的牌子,不过晚饭过后,白选侍说自己腹痛,陛下就没有再去荷风宫,直接去了听雪宫。”

    后来那几日,沈初宜倒是知道一直是白选侍侍寝。

    如此看来,赵昭媛从此记恨上了白选侍。

    “其实一早,赵昭媛就不在来畅春园伴驾的名单里,但她偏执认为就是因为白选侍,自己才没了机会,所以当她听说荷风宫的扫洗宫女有个在畅春园侍奉花鸟的同乡时,她就动了心思。”

    “赵昭媛给了那宫女一大笔银钱,把她送回尚宫局,又买通了尚宫局的一名姑姑,把那宫女安插进了过来畅春园侍奉的宫女里。”

    “等那名宫女过来畅春园,就立即找了那名黄门,两人一合计,准备用毒蛇毒害白选侍。”

    甄顺说着,脸上笑容早没了,只剩下叹息。

    “毕竟,谁都想回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赵昭媛虽不说得宠,却到底是四仪,她开了口,人人都要动心。”

    “卫才人看到的人就是那名黄门。”

    “这一次卫才人立了大功,太后和陛下都有赏赐,可是风光得很。”

    卫才人的性格本身就很张扬,如今又得了荣耀,自然不可能藏拙。

    沈初宜倒是笑了一下,眉宇放松了:“如此,倒是可以安心了。”

    甄顺同舒云对视一眼,舒云就笑了:“小主早就想要出门玩,忍了这几天,终于得了机会。”

    沈初宜眉目舒展,她直接起身,道:“走,咱们去宜兰园。”

    同沈初宜一般想法的大有人在。

    当沈初宜来到宜兰园翠芳亭时,抬头就看到满身绫罗绸缎的卫才人。

    她本就生得艳丽,再配上光彩耀眼的衣衫,越发显得绮丽夺目。

    她正在招呼宜兰园侍奉的宫人黄门,清脆洪亮:“来来来,你们在畅春园伺候辛苦了,想吃什么自己拿。”

    她说着,抬眸就看到了遥遥相望的沈初宜。

    卫才人轻轻挑了一下眉。

    曾经的讨好和小意都不见了,此刻的卫才人,高傲得如同静湖中的天鹅。

    她对着沈初宜笑:“沈才人,许久不见了。”

    “听闻沈才人许多美食都未曾尝过,”她顿了顿,声音越发高昂,“你可有喜欢的珍馐佳肴?若是手里不宽裕,可以同妹妹说。”

    “妹妹请你啊。”

    第063章 第 63 章

    卫才人在畅春园当真风光。

    她先讨好了庄懿太后, 凭借聪慧升为才人,又借着查案的事立了大功,这几日赏赐如流水送来。

    卫才人虽非出身世家门阀,也非书香门第, 可她家在南坪到底是首富豪绅, 家里镶金堆玉, 阔绰无比。

    之前年姑姑就说过,卫才人是家中的嫡女,自幼娇养长大, 如此看来,之前的小意逢迎都是伪装, 现在的嚣张跋扈才是她本来面貌。

    这宫里, 谁不知道沈初宜出身微寒, 不过只是普通农户女。

    宫里这些绫罗绸缎, 珍馐佳肴,沈初宜以前自然从未听过见过。

    卫才人此番就是故意贬低沈初宜, 拿她取笑。

    她说完了话, 自顾自笑起来, 四周围着的畅春园宫人却不敢笑,一个个低垂着头, 显得有些局促。

    沈初宜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神情放松,不悲不喜, 似乎卫才人的挑衅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只是淡淡道:“不必了。”

    说着,沈初宜扶着如烟就要继续往前走。

    卫才人却不肯放过。

    她轻快地下了楼梯, 顺着假山小路, 一步步来到沈初宜面前。

    她头上戴着庄懿太后新赏赐的金镶玉串珠步摇,一走一晃, 阳光跌落振翅欲飞的蝴蝶翅上,在她鬓边飘摇。

    平心而论,卫才人的容貌也很出众。

    虽不及白选侍和沈初宜等人,却也是明丽美人。

    不过此刻,这美人眼眸中却只有轻蔑。

    “姐姐,您如今怀有皇嗣,虽同为才人,妹妹也得尊称你一声姐姐。”

    卫才人声音清脆。

    “不过姐姐,既然咱们有缘分,妹妹还是想提醒一句。”

    “你这样下去可不成。”

    沈初宜淡淡笑了:“为何不成?”

    卫才人眉尾一挑,她忽然倾过身来,面对面正视沈初宜。

    “姐姐,你太心平气和了,以你的样貌,怎么不能飞黄腾达?”卫才人越说,声音越低,“你升为才人已经三个月了,竟还不着急,难道要等生下皇嗣才能升为四仪吗?”

    沈初宜倒是有些意外卫才人会同她说这个,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惊讶来,只说:“份位都是陛下和娘娘们赏赐,我着急也无用。”

    她说着,甚至还很温和道:“妹妹,你也不要太着急。”

    卫才人眼睛一转,却道:“我是不着急,我替姐姐着急啊。”

    卫才人往前凑了一步:“姐姐,你有容貌,我有银钱,不如我们联手,好好筹谋?”

    “等送了姐姐上位,姐姐不要忘了我,也提携提携我,如何?”

    沈初宜是真没想到,卫才人最后竟是这个打算。

    她不由轻笑了一声。

    暖阳灿灿而落,照在沈初宜娇媚的容颜上,点亮了她身上的暖光。

    明眸善睐,绮丽风流。

    沈初宜的美,的确惊心动魄。

    尤其这一笑,更是春暖花开,冰雪融化。

    卫才人有些呆住了,旋即才听到沈初宜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如今咱们得到的一切,全是陛下恩赏,如何要靠自己谋算?”

    沈初宜声音很温和,即便一开始卫

    才人挑衅她,现在又鼓动她,沈初宜依旧四平八稳。

    她仿佛从来就不会生气。

    卫才人仔细思索一下,她发现沈初宜总是笑眯眯的,不说生气了,当时在听涛阁,她被郑中监祸水东引,栽赃陷害,她甚至都不觉得害怕。

    太过沉稳了。

    卫才人心中微沉,却听到沈初宜继续道:“我虽无法接受妹妹的好意,却也知道妹妹是为我好,这份惦念我记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沉下去的心,又慢慢浮了上来。

    卫才人踟蹰片刻,才道:“姐姐,你当真不想合作?”

    沈初宜笑着摇了摇头,她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卫才人的肩膀。

    “我觉得你比我更有前途,你为自己筹谋吧。”

    说着,沈初宜便同她点了点头,领着如烟直接离去。

    卫才人看着沈初宜窈窕而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

    她的大宫女珍珠有些担忧:“小主,那沈小主瞧着实在老谋深算。”

    可不是吗?

    她能凭借宫女的身份就斗倒丽嫔,自己一路上位,先是成为宫妃,又怀有皇嗣,直接成了正七品的才人。

    这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了。

    汪才人入宫多少年,才升为才人?

    卫才人这几日在畅春园顺风顺水,除了步昭媛和杨婕妤,最风光的就是她。

    不过,这也是卫才人自己的运气,也是她努力筹谋而来。

    等成为了才人,她却也没有头脑发热,觉得自己会一路高升,倒是认真思索宫里的局势。

    如今德妃虽然遭了训斥,但她份位还在,大皇子也还在,不过三个月的思过,一晃神就过去了。

    而宜妃、耿贵嫔等人,依旧屹立不倒。

    那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她这样的商户女,如何能入得了眼?

    再往下,就是一贯冷艳寡淡的步昭媛。

    卫才人聪明着呢,知道她不好相处,直接就放弃了。

    除了她们,就只剩下杨婕妤和沈初宜这个才人。

    杨婕妤刚入宫,人也年轻,加上身后有满门忠烈,她根本不需要旁人抬花轿。

    最适合的合作人选,就只剩下沈初宜了。

    沈初宜没有身价,也无帮扶,即便把她推上去,也威胁不到卫才人自己头上。

    卫才人叹了口气,伸手敲了一下珍珠的头:“那叫沉稳。”

    “你没看她这几日病着,陛下日日都去看望?虽然坐不了太久,可一日都不曾落下。”

    “她不能侍寝,却十分有本事。”

    “只可惜……”

    卫才人叹了口气:“只可惜她不愿意与我合作。”

    卫才人扶着珍珠的胳膊往回走,脸上重新扬起开朗笑容。

    “罢了,”卫才人眼神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各走各路吧。”

    “谁说我就一定不如她呢?”

    另一边,沈初宜也在同如烟说话:“那卫才人心思重,也机敏,让甄顺盯着点她。”

    如烟如今也聪慧许多,她略一思忖便道:“卫才人一开始故意激怒小主,就是为了试探小主的心气?”

    沈初宜点点头,很是满意:“孺子可教也。”

    如烟开心一笑,道:“奴婢知道了,即便不同她合作,也不能被她拖下水,成了她的垫脚石。”

    “奴婢会同顺哥说的。”

    沈初宜玩了小半日,回去桃花坞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晚上她在暖房沐浴,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

    茉莉花露芬芳醉人,沈初宜趴在浴桶边缘,眼眸半阖,思绪飘散。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沈初宜勾起唇角,道:“舒云,帮我洗发。”

    很快,一双手边抚摸上她的发顶,一点点拆开她盘着发髻。

    沈初宜常舒口气:“好几日未曾沐浴,可真是痛快。”

    她说着,往后一仰,睁眼就看到一张英俊侧颜。

    沈初宜:“……”

    沈初宜一下子红了脸。

    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顿时水花飞溅,手忙脚乱。

    萧元宸低声笑了。

    他弯下腰,在沈初宜脸颊上亲了一下,茉莉花香充斥鼻尖。

    “孩子都有了,害羞什么?”

    沈初宜就连脖颈都红了。

    她肩膀莹白单薄,锁骨清晰可见,一湾池水浮在锁骨上,倒影出沈初宜娇嫩的侧颜。

    萧元宸倒是目不斜视。

    “陛下怎么这样?吓妾一跳。”

    沈初宜有些嗔怪地道。

    萧元宸道:“朕来看看你,碰巧你在沐浴。”

    沈初宜此刻才发现萧元宸在帮她洗头发,不由愣了一下,道:“陛下,让舒云侍奉妾吧,哪里能让陛下动手。”

    萧元宸动作很娴熟:“无妨。”

    沈初宜:“……”

    沈初宜小声问:“陛下,您会吗?”

    萧元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朕怎么不会?”

    沈初宜身上什么都没穿,也不敢动,只得问他:“陛下如何会洗发的?”

    萧元宸的手修长有力,他试了试水温,慢慢给沈初宜头上淋水。

    水流作响,温柔自发顶落下。

    “年少时,总要做课业做得很晚。”

    萧元宸的声音伴随着流水,娓娓道来。

    “我并非天生就聪慧,也不可能年少便过目不忘,只有勤勉,才能跟上年长的皇兄。”

    萧元宸比大皇子和二皇子小了五六岁,他进入上书房读书时,前头两位皇子都已经快十岁了。

    他那时候刚启蒙,而两位兄长却已开始读四书五经。

    沈初宜安静听着,忽然感受到他指腹抚摸到自己的头皮,轻轻按揉。

    茉莉花做成的香胰子气味芬芳,同浴桶中的茉莉花瓣相得益彰。

    萧元宸的动作轻柔干脆,让沈初宜舒服得闭上了双眸。

    她小小呼了口气。

    萧元宸唇角上扬,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

    沈初宜天庭饱满,额头总是干干净净,每日里发髻都梳得很整齐,露出那张光彩夺目的娇俏面容。

    她对自己的样貌总是很自信。

    也的确可以自信。

    萧元宸轻轻笑了一声,道:“那时候做课业太晚,我又不想脏着头发入睡,便自己学了洗发。”

    “小黄门总要慢条斯理,不敢弄伤我的头发,一个澡下来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太影响入睡。”

    “自己洗头习惯了,倒是有些乐趣。”

    “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沈初宜有些了然。

    如今虽然做了才人,她偶尔也是自己洗发的。

    沈初宜笑着道:“陛下从小就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舒服。”

    这倒是。

    萧元宸帮她轻轻按揉头皮,待到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才,才开始用温水冲刷。

    淅沥沥的流水声在暖房响起,很快,萧元宸就用绵帕子把她的长发包裹起来。

    沈初宜睁开眼睛,她微微坐起身来,回眸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此刻只穿着轻薄的半臂。

    结实的手臂搭在浴桶边,同她洁白单薄的肩膀形成反差。

    沈初宜伸出手,轻轻盖住了萧元宸的手。

    “陛下,”沈初宜脸颊上汗珠坠落,滴落在氤氲的浴桶中,“陛下,今日留下吗?”

    第064章 第 64 章

    萧元宸垂下眼眸, 忽然呼吸一滞。

    他一贯冷静自持,很少会失控,可当沈初宜那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面前时,他总是会心绪起伏。

    更何况是此刻。

    沈初宜莹白的肩膀就这样在他眼前发光, 被热水蒸腾出的汗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 吸引了萧元宸所有目光。

    再往下, 就是不可言说的凝脂肌肤了。

    沈初宜凝望着萧元宸,见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心中一动, 忽然往前倾了倾身。

    萧元宸目光一沉,他伸出手, 隔着浴桶抱住了调皮的女子。

    “做什么?”

    萧元宸的声音都沙哑了。

    两人上身轻轻贴着, 中间只隔着萧元宸的半臂, 沈初宜身上的水汽很快侵染了萧元宸的衣衫, 在他洁白的中衣上画出山水图。

    水汽氤氲,暧昧突生。

    沈初宜仰着头, 伸出纤细洁白的胳膊, 轻轻环住了萧元宸的脖颈。

    她的唇瓣在萧元宸脖颈边一张一合, 吐气如兰。

    “陛下来暖房,为的不就是此事。”

    沈初宜面上绯红, 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浓浓的引诱。

    犹如熟透了的果子,引人采摘。

    沈初宜声音轻柔甜腻,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仰头, 看向萧元宸被热气染红的薄唇。

    一个仰头, 便唇齿交融,肌肤相亲。

    萧元宸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喟叹, 他的手不自觉用力,几乎要把

    妖娆的女子融入骨血里。

    一时间,暖房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

    一个深重,一个娇弱,若有外人听见,定会面红耳赤。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红着脸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肩膀。

    萧元宸定了定心神,好不容易放开她,垂下眼眸才发现她嘴唇都红了。

    殷红的嘴唇染上一片水光,越发让人心动。

    萧元宸伸手抚摸着她的侧颜,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

    很软,很烫。

    有些过分暧昧。

    沈初宜压下心中悸动,她的手顺着萧元宸宽厚的胸膛慢慢下移,很快就来到了他劲瘦的腰身上。

    当那灵巧的腕子下滑,萧元宸神情一变。

    他一把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沈初宜。”

    萧元宸抬起眼眸,定定看向她。

    “朕不需要你做这些。”

    沈初宜愣了一下。

    萧元宸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直接起身,取过厚实的绵巾子,轻轻给她披在了身上。

    “出来吧,时间太久,你会头晕。”

    沈初宜维持着姿势,她半跪在浴桶里,很久都没有开口。

    萧元宸依旧有些心绪起伏。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不去看水中的佳人,努力压下心里的火热。

    可他毕竟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这一时半刻的,还真难压下去。

    就在此时,他却发现身后一直没有水声。

    萧元宸正要回头,却听到沈初宜声音轻缓:“陛下,等一等我。”

    萧元宸站在那,没有动。

    这六个字,褪去了平日的娇柔,没有故意掐出来的柔媚,是很清润的嗓音。

    干净,清澈,一如清泉涌上心头。

    萧元宸心里的火气莫名就消散了。

    他背对着沈初宜,道:“让宫人进来伺候你吧。”

    说着,萧元宸推门而出,没有继续留在暖房。

    沈初宜裹进绵巾子,把红透的脸也埋入其中。

    许久之后,沈初宜才低低笑了一声:“真是。”

    等沈初宜重新回到寝殿时,一头乌黑长发都已经干了。

    她依旧选了最喜欢的银红发带,松松把一头长发系在脖颈边。

    长发微垂,在身前晃荡出俏皮的弧度。

    沈初宜脚上踩着软底的麻面鞋,轻轻踏入寝殿,抬眸就看到萧元宸换了一身竹青色的中衣,正坐在贵妃榻上读书。

    他显然已经沐浴过了。

    皇帝陛下身前放了盏莲花灯,照得他面如冠玉,皎若明月。

    卸去帝王威仪的萧元宸,显得十分年轻,此刻才会让人想起他不过才刚二十三岁。

    甚至今年的万寿节还没到。

    听到脚步声,萧元宸抬起眼眸,看到沈初宜的那一瞬,萧元宸眼底泛起浅浅笑意。

    “洗好了?过来坐。”

    沈初宜点点头,她足尖轻点,转身就来到萧元宸身侧,被他拉着坐在了身边。

    萧元宸在读她最近刚开始看的游记。

    “陛下怎么看起这个来?”

    沈初宜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最简单的词句,也都是圣京左近的见闻,没什么新鲜事,妾用来学字的。”

    这本游记内容简单,用词粗浅,适合沈初宜这样刚入门的人。

    换成萧元宸,就不太适合了。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朕从未看过这本,如此看来,倒是还挺好看的。”

    “比如这里写柳州大旱颗粒无收,朝廷赈灾的情景,这些朕都未曾亲眼见过,只能根据这些游记来拼凑。”

    沈初宜见他关心这事,想了想,才开口:“陛下,妾年少时,家乡也有过一次赈灾。”

    萧元宸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很认真回忆过往,错过了萧元宸眼底深处的情绪。

    等回忆结束,沈初宜才开口:“妾是溧水县梧桐村人,记得在妾七岁时,整个溧水县都闹了蝗灾,那一年的蝗灾特别凶,整个县城几乎颗粒无收。”

    “妾的父亲会打猎,家里并非全依靠种田,所以那一年的日子没有难过得活不下去,却也很难熬。”

    “妾记得,那时候总是饿,饿得睡不着觉,胃里总是火辣辣的,好似有火烧。”

    萧元宸合上书本,他转过身来,轻轻揽住了沈初宜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沈初宜靠着他,忽然发现回忆也没有那么苦涩了。

    大抵现在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回忆过往的艰苦,都成了旧日里的掠影,不再被反复盘桓。

    她慢慢说道:“我们村的人也爱种芋头,蝗虫吃光了粮食,但芋头却留了下来,所以村子里还算好,没有饿死人。”

    “外面就不一样了。”

    “那真是让人害怕。”

    沈初宜顿了顿,才道:“不过朝廷的赈灾很快就发下来了,就连我们村都有。”

    沈初宜说着,不由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年纪小,才发现赈济的粥米里有砂子,当时我觉得委屈,不敢在外面说,回来就同母亲抱怨。”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粥里有砂子,是因为灾民饿得太狠了,若是吃的太急,很容易噎死人。”

    “若是粥里多砂子,一边吃一边吐,速度会慢一些,空了许久的肠胃才不会因为忽然进入的食物而剧痛。”

    这还真是萧元宸不知道的。

    他忽然开口:“每逢灾情,父皇总是日夜难眠,那时候,我也跟着觉得难熬。”

    “年少的时候,我就开始关心赈济银能不能如实下发,那些粥米百姓究竟能不能吃到口中,那些流亡在外的百姓们是否能有遮风挡雨的栖息地,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灾情。”

    “我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有。”

    “但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也没有询问过,究竟要如何赈灾,就如同往粥里放砂子的情形,是我想不到的。”

    “若是旁人告诉我,我会以为是朝臣贪墨粥米,以次充好。”

    沈初宜笑了一下。

    她握住了萧元宸的手。

    “陛下,世间本来就应该如此。”

    “您要处理天下事,九州四海,黎民万千,每日那么多大事小情,全要靠陛下一人,那陛下就是每日都不睡觉,也是忙不完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朝臣,忠良,有那么多人为百姓奔波,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科举。”

    “陛下要做的,就是选出最合适的人,让他们去打理这偌大的国家。”

    沈初宜的话很粗浅,却也直达人心。

    这同萧元宸的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他不由动了动手腕,一根一根寻到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沈才人,眼光甚是长远,”萧元宸夸奖她,“有些多读了几十年书的读书人,怕是都想不到这一层。”

    沈初宜笑了一下。

    “若是陛下想听,我以后可以多给陛下讲民间事。”

    “这些,旁的娘娘怕是都不知道。”

    萧元宸也笑了一下。

    他道:“你说得好,朕就有赏赐。”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她道:“关于赈灾,还有一事,陛下可能也不知情。”

    萧元宸说:“你说来听听。”

    沈初宜垂下眼眸,好半天才道:“妾不记得当时是哪位大人赈灾了,他命县城的衙役发放赈济粥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

    “必须要家中的女子来领。”

    “若是家中没有,需要里正带着,亲自去县衙说明。”

    说到这里,沈初宜没有继续开口。

    而萧元宸迅速明白了这一条政令的意义。

    当出现□□时,最先被舍弃的就是老少病弱,若是粥米只能由家中的女子来领,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无论是妹妹还是女儿,总能让她们好好活下去。

    不会从一开始就被牺牲。

    这名官员,的确细心又仔细。

    萧元宸认真想了想,道:“这一条的确不错。”

    “以后会同各地方官员宣讲,告知他们如此做的意义。”

    沈初宜浅浅笑了一下。

    “那妾就替天下万万女子,谢过陛下。”

    萧元宸转过头来,深深看向沈初宜:“今日最想说的,其实是这一句吧。”

    沈初宜仰着头看她,眼睛透着单纯的崇敬与爱意。

    她眼眸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那是被认可的欢喜,也是心愿得成的开心。

    “妾敢说,因为陛下是明君。”

    “陛下总是为天下黎民着想,从不会拒绝上奏。”

    沈初宜换着萧元宸的腰身,柔软地靠在她身上,弱柳扶风,娇小可爱。

    她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两人身上。

    “所以方才,妾不是为了讨好陛下。”

    沈初宜的手,悄悄在萧元宸腰身上捏了一下。

    “妾只是想跟陛下一起快乐。”

    ————

    萧元宸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再度被沈初宜点燃。

    他一把揽过沈初宜的细腰,把她整个人锁在腿上,舍不得放她离开。

    当火热的唇再度碰触在一起时,整个寝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跳跃的火焰都未曾熄灭。

    沈初宜最后有些支撑不住,轻轻推了一下萧元宸的肩膀,声音有些娇嗔,却也有笑意。

    “方才陛下还装正人君子。”

    “陛下,您不必在妾面前坚持那些体统。”

    萧元宸微微放开她的唇,却没有放开她的人,他依旧紧紧搂着她,不可能放开分毫。

    “不是伪装,是真的不舍让你为难。”

    沈初宜趴在萧元宸胸膛上,小手轻轻在他宽厚的肩膀摩挲,带起一阵热流。

    “陛下,妾并不为难。”

    “夫妻二人,本就应该鱼水之欢。”

    沈初宜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虽然,妾并非陛下的妻,可陛下却是妾的夫。”

    这话实在是情谊深重。

    萧元宸眸色微深,他温柔地摩挲着沈初宜的后颈。

    沈初宜的心机和聪慧,他从来都知道,可他却并不防备沈初宜。

    因为她所做的一切,所思所想,都只为他。

    她卖力地讨好他,逗他开心,一心一意都是他。

    他自然不会去揣度她的真心,计较她的心机。

    即便这真心里掺杂着私心,也无可厚非,他之前就告诉过沈初宜,是人就有私心。

    没有人活着不为自己。

    正因为放心,所以此刻沈初宜显而易见的引诱,才令萧元宸越发控制不住。

    他本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不被尊重,可显然的,沈初宜甚至是故意的。

    他眸色一深,左手微微用力,轻轻牵掣住了沈初宜的后颈。

    萧元宸抬起头,眼眸中有着深重的锐利锋芒。

    他如同野兽看到猎物,就那样直勾勾看着沈初宜。

    沈初宜心中一惊,现在想要逃离,却发现已经走投无路。

    灯花啪地跳了一下,也是凑巧,刚点燃的宫灯倏然熄灭。

    沈初宜眼前一暗,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炙热的唇夺走全部的呼吸。

    下一刻,沈初宜就被席卷入炙热的风暴之中。

    再也挣脱不开。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累。

    昨夜虽不似寻常侍寝,却也实在折腾个没完,沈初宜想到萧元宸摆弄她的那些手法,一张小脸霎时红透。

    她本来是逗他勾引他,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岂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后求饶的也是她。

    不过此刻虽然疲累,却浑身舒畅,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

    的确是很享受的。

    沈初宜红着脸坐起身,想起临睡时萧元宸的话,脸上几乎都要烧起来。

    萧元宸当时告诉她:“起居注只会说,帝与沈才人安寝。”

    这是在让她安心,也是在告诉她。

    以后,或许还会有许多相同夜晚。

    沈初宜面红耳赤坐了一会儿,就听到自己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沈初宜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

    她心情好极。

    得益于萧元宸的陪睡,沈初宜虽没升位,也没得庄懿太后的额外奖赏,御膳房却依旧不敢怠慢。

    今日的早膳依旧丰盛,御膳房甚至一早就给准备了红枣乌鸡汤,打开盖子,香气扑面而来,一口下去浑身都舒服了。

    沈初宜用过了早膳,准备去小花园读书。

    昨日萧元宸说的赈灾的细节,她还没有读到,书里面有不少细节也不太明白,想一起读完了再去请教步昭媛。

    她刚读了一刻,就听到外面传来惊喜声。

    很快,若雨便一脸欢喜进来:“小主,姚大伴和礼部的大人到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

    “圣旨到了?”

    若雨笑得满脸喜气:“是,恭喜小主。”

    沈初宜也高兴,她忙扶着若雨的手站起身,看了一下身上的衣着,便先回了寝殿,重新戴了两支珠钗。

    待她回到桃花坞前,就看到笑成弥勒佛的姚多福,还有一名清瘦的中年文官。

    这位大人身穿青色圆领官服,头上带着乌纱帽,面容儒雅,瞧着便是读书人。

    姚多福先同沈初宜见礼,然后才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口谕,晋封娘娘为从六品充容。”

    他一边说着,沈初宜便向着云麓山栖的方向行福礼,后便跪在蒲团上,安静听册封词。

    因是从下三位小主升为四仪,正式成为中三位娘娘,故而这一次晋封须有礼部官员到场。

    这位礼部官员声音洪亮清润,说话节奏干脆利落,一看便是常年宣读圣旨的。

    那封册封词也全是赞美,几乎都是夸奖。

    等礼部官员宣讲完,姚多福才笑眯眯上前,亲自扶起沈初宜:“恭喜充容娘娘。”

    沈初宜笑容灿烂,她亲自给了姚多福重赏,然后才去看那名礼部官员。

    姚多福很上道,忙介绍:“充容娘娘,这位是礼部员外郎冯臣,专司圣旨宣读。”

    沈初宜也非常客气,给了同样的厚赏。

    这是宫里规矩,冯臣并未拒绝,反而又恭喜了沈初宜一句:“恭喜娘娘,还望以后经常得见娘娘。”

    这话好听。

    沈初宜客客气气送走了冯臣,倒是姚多福没走。

    姚多福手里拂尘一甩,对沈初宜道:“充容娘娘,陛下晋封您,是娘娘能得陛下圣心,陛下的意思是,今日娘娘还得去同太后娘娘们谢恩。”

    沈初宜自己心里有数,却也感叹萧元宸仔细,她道:“陛下有心了,臣妾铭记于心。”

    沈初宜说着,抬眸看向姚多福。

    她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让人看了便心情愉悦。

    “姚大伴也辛苦了,您侍奉陛下不易,我听你方才有些咳嗽,正好有一瓶枇杷膏,你拿回去冲水吃。”

    姚多福手一贯松,他几乎是来者不拒,谁送他礼他都收,可到了要办事的时候,却不一定给办。

    即便不送礼,只要萧元宸有那么一丝表示,姚多福也颠颠能办好。

    沈初宜可知道,经他手的每一样的东西,他从不对萧元宸隐瞒,收到的那些重礼,都直接归入国库,姚多福也从来不要。

    沈初宜觉得姚多福这人真的很厉害,此刻,她也是发自内心想要送上一瓶枇杷膏。

    不值钱,却是心意。

    姚多福也笑了。

    他生的有些富态,加之司礼监太监的深蓝官服有些沉重,显得他虚长年岁。

    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纪。

    说到底还算是青年人。

    这么一笑,他难得显露出些许年轻和轻松来。

    “多谢娘娘,”姚多福亲自接过那瓶枇杷膏,“下臣心里有数。”

    他今日有些咳嗽,可陛下也咳嗽。

    沈充容这一瓶枇杷膏送两个人,可真是一举两得。

    难怪人家能一路高升,短短三四月就成为四仪娘娘,这份荣宠,旁人真比不上。

    而皇帝陛下待这位娘娘的态度……

    姚多福眼睛一转,道:“娘娘您且歇着,等给太后娘娘们谢恩了,也得去一趟云麓山栖。”

    沈初宜浅浅一笑:“好。”

    她亲自送了姚多福走,等人都走了,桃花坞的众人对视一眼,瞬间爆发出开怀的笑容。

    “真好,真好。”

    若雨都哭了:“娘娘,奴婢好高兴。”

    如烟也揉了揉眼睛,她道:“虽然一直盼着这一日,可这一日终于来临,奴婢还觉得不可思议。”

    舒云左看看,又看看,一人在头上揉了一下,才对沈初宜道:“恭喜娘娘。”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瞬间露出灿烂笑容。

    阳光落在,洒在她明媚的笑颜上,那一瞬间,当真是冰河初融,春暖花开。

    那一瞬,让人感受到未来可期。

    沈初宜笑着说:“舒云,一会儿让小顺子取了银子去一趟御膳房,咱们晚上好好吃一顿。”

    沈初宜笑着看向众人:“都喜欢吃什么菜,自己去告诉小顺子,让他都叫回来吃。”

    桃花坞的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沈初宜又道:“如今我能升位,大家都有功劳,舒云,每人赏赐十两,我在这里,谢过大家这几月的照料。”

    她这么一说,若雨一下子就哭出声了。

    沈初宜手松,她有时候并不那么爱吃点心,可每日都叫人去取。

    取回来的点心都赏给了她们,让她们饿的时候垫肚子。

    平日里各种年节都有赏赐,不算多,可一日日累积下来,却也不少。

    桃花坞的人,多是永福宫一起过来的,此真是觉得柳暗花明,满心欢喜。

    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未来皆是阳光明媚。

    沈初宜伸手在若雨头上揉了一下:“哭吧,哭过今日,明日就不要哭了。”

    桃花坞这里欢欢喜喜,一顿午膳也用得开心。

    待及下午时分,沈初宜穿戴妥当,往凤凰台行去。

    此刻,凤凰台的茶室里,宜妃满面冰霜。

    她今日没有带二皇子,自己过来陪庄懿太后说话。

    她刚坐下,外面就通传,说是卫才人到了。

    最近这油嘴滑舌的卫才人很会讨庄懿太后欢心,听见她来,庄懿太后也笑了。

    “让她进来吧。”

    很快,卫才人就捧着一个小木盒,快步而入。

    她一进来,就用很欢快的语气道:“娘娘,妾娘家送来了一斛珍珠,妾想着娘娘喜欢用珍珠粉,便拿过来给娘娘瞧瞧。”

    庄懿太后还未开口,宜妃就冷冷道:“你倒是知道讨好太后娘娘。”

    卫才人似乎此刻才看到她,忙把木盒放到珍珠手上,对着两人行礼。

    “妾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宜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庄懿太后扫了一眼宜妃,和气地对卫才人道:“你有心了,过来坐吧。”

    等卫才人坐下,不用宜妃开口,她就把那盒子放到桌上,笑眯眯道:“妾家里不过是商户,全靠娘娘和陛下开通榷市船舶,才有如今的风光。”

    “妾心里感激不尽。”

    “若是宜妃娘娘也喜欢珍珠,妾那里还有,一会儿给娘娘送到琳琅阁去。”

    宜妃轻哼一声,道:“本宫还差这点东西?”

    庄懿太后说了一句:“好了。”

    说着,庄懿太后才道:“听闻皇帝升了沈才人为充容?”

    第065章 第 65 章

    一说起这事, 宜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倒是卫才人依旧笑颜如花,对庄懿太后道:“倒是要恭喜沈姐姐了,这才成为宫妃几个月,就直接升为了四仪娘娘。”

    “妾真是望尘莫及。”

    宜妃忍不住说道:“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 哄得陛下晕头转向, 恨不得日日都去看她。”

    庄懿太后沉了脸, 蹙眉看向宜妃:“宜妃,休要胡言乱语。”

    宜妃抿了一下嘴唇,她忍了忍, 还是有些愤懑。

    “她如今有孕,又不能侍寝, 陛下却还老是过去看望她, 我也是不明白。”

    “我们哪里就比她差了?”

    这事的确不好说。

    人与人的缘法,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 尤其是萧元宸,那心思就更难猜了。

    庄懿太后是过来人, 此刻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宜妃, 只能道:“以后你们侍奉皇帝, 也要小意温柔,你们看沈充容, 一直就是温柔婉约的,皇帝才会喜欢她。”

    宜妃哼了一声, 到底没继续说话。

    倒是卫才人叹了口气:“咱们都是从小读书识字长大的,妾家里虽不说名门大户, 却也家规森严, 有些事当真是做不出的。”

    卫才人有些意有所指。

    庄懿太后看了她一眼,依旧笑容慈和, 倒是没有开口阻挠。

    卫才人看了看宜妃,就继续道:“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出身高贵,膝下又有二殿下,哪里值得为此事操心?”

    “只要有二殿下在,陛下就会一直挂心姐姐。”

    卫才人说着倒是叹了口气:“哪里像妾,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什么都没得着,要不是太后娘娘慈悲,看顾着妾,妾还不知道要如何过活呢。”

    这话捧得很是到位。

    宜妃面色好了许多,就连太后也有些惊讶地看向卫才人。

    卫才人便道:“这都是妾的真心话。”

    庄懿太后这才开口:“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不会差的。”

    “宜妃,你如今也做了母亲,少做那小女儿情态,稳重一些,你看看德妃,看看耿贵嫔,都比你强。”

    宜妃自是不满。

    可她一直都有些害怕庄懿太后,即便庄懿太后笑眯眯说话,宜妃也很少会撒娇卖乖,每日过不过就是陪着她坐一会儿,吃吃茶,读读书就走了。

    今日要不是听说沈初宜升了充容,她此刻也已经离开。

    “是,臣妾明白了。”

    庄懿太后浅浅笑了。

    她意有所指:“你们都还年轻,未来谁也说不准,当年睿妹妹入宫的时候,也不是很受宠。”

    “你们看,如今明熙公主同皇帝,还差着五六岁的年纪,一般宫妃若是得宠,孩子们的年龄都很近。”

    这倒是。

    宜妃安静下来,认真听庄懿太后说。

    庄懿太后看了一眼垂眸吃茶的卫才人,继续道:“睿妹妹就从来不心急,先帝看她,她就笑脸相迎,先帝不看她,她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日积月累,份位慢慢上来,加上孩子又长大成人,俊秀出息,这才是要紧的。”

    “待及今日,曾经瞧不上睿妹妹的,谁不羡慕她呢?”

    是啊,儿子做了皇帝。

    以前不是皇后,现在也成了太后。

    一开始好的,谁知道能不能一直好到最后呢?

    庄懿太后这话安慰的极是,宜妃想到皇贵太妃和贵太妃,现在也要同两位太后行礼,心里就觉得舒坦许多。

    看来看去,还得好好教导皇儿,让他努力奋发,未来才有她们娘俩的好日子。

    她双手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太后娘娘教训得是,臣妾明白了。”

    庄懿太后也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却没有再多说,见她起身告退,便笑道:“得空带鸿儿来看我,还有些想他了。”

    宜妃笑眼如月,道:“是。”

    等宜妃走了,卫才人才重新落座,对庄

    懿太后道:“娘娘,听闻这几日陛下犯了咳嗽,妾想给陛下送百合枇杷膏,不知是否可行?”

    她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架势,询问得很是认真。

    庄懿太后就笑了:“你只要心诚,就没有什么是不行的。”

    她捏起一颗葡萄,慢慢吃了,才道:“皇帝是个心软的人,只要你一门心思待他好,他不会亏待你。”

    卫才人眼睛一亮。

    “谢娘娘教诲。”

    如此说着,卫才人也不敢久留,她忙起身,告退后便退了出来。

    她刚行至凤凰台宫门前,抬头就看到沈初宜慢慢走了过来。

    夏日下午的阳光犹如鳞片,细碎落到她身上,把她那张娇媚的侧颜照耀得越发光彩夺目。

    沈初宜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宫女说话,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看起来极是优雅。

    很奇怪,她明明是宫女出身,可身上从来看不出卑微和怯弱。

    更多的,是温和与平静。

    犹如波涛平静的金沙湖,即便湖面宽阔,一览无余,纵使强风吹拂,却依旧波澜不惊。

    看着她,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卫才人轻轻捏了一下手,当指甲刺入手心,她才疼醒过来。

    “见过沈姐姐,恭喜姐姐高升。”

    这一次,卫才人再也不敢居高临下看沈初宜了。

    沈初宜浅浅笑了:“多谢妹妹。”

    两个人不过就说了两句话,卫才人也没阻拦,看着她直接进了凤凰台。

    跟方才她来时不同,庄懿太后身边的邹姑姑亲自出来迎接,笑容客气地把沈初宜接了进去。

    沈初宜跟着邹姑姑一路前行,待进了茶室,就看到庄懿太后站在一盆兰花前,正在用小喷壶浇花。

    “见过太后娘娘,臣妾来给娘娘谢恩了。”

    沈初宜声音里都染着笑和甜,庄懿太后转过身,就对上她明媚的笑颜。

    这样可爱讨喜的美人,谁会不喜欢呢?

    庄懿太后也笑呵呵的,道:“坐下说话吧,清辉,去给沈充容上玫瑰花露。”

    沈初宜巧笑倩兮:“谢娘娘恩典。”

    庄懿太后也坐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盆婀娜兰花。

    “你可喜欢兰花?”

    沈初宜摇了摇头:“臣妾不懂这些,最多就知道牡丹芍药,兰花这样名贵,以前都没怎么见过。”

    “娘娘这里这几盆,叶子都好看。”

    太后就笑了:“这是素冠荷鼎。”

    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只要能开花,花朵洁白如玉,花瓣如荷,亭亭玉立,风华绝代。”

    沈初宜不由听得入神。

    太后声音安静而祥和:“虽然不知这几盆是否能开花,但养育本来就要耐心,等待也值得。”

    庄懿太后看向沈初宜:“只要用心,总会有花开结果的那一日。”

    沈初宜眼神坚定了几分。

    “多谢太后娘娘教诲。”

    庄懿太后笑了,她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背,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很喜欢你。”

    沈初宜面上一红,忙道谢。

    说了一会儿话,沈初宜就要告辞了。

    太后却叫了一声钱掌殿,道:“清辉,把哀家给沈充容准备的赏赐拿过来。”

    很快,钱掌殿就捧着个盒子过来。

    太后让钱掌殿打开,里面是一块流光溢彩的缎面。

    “这是软烟罗,之前进贡时,分到哀家这里的,哀家这把年纪,早就过了花枝招展的时候,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就赏赐给你吧。”

    沈初宜这一次行了大礼:“谢娘娘恩赏。”

    庄懿太后就笑道:“你还要去睿妹妹那,清辉,你让宫人给沈充容送去桃花坞。”

    真是周到又慈爱。

    等沈初宜离开凤凰台,跟着的如烟都感叹:“懿太后娘娘真是太和善了。”

    沈初宜拍了一下她的手,如烟立即闭上了嘴。

    凤凰台距离长乐无极较近,而栖凤园则距离云麓山栖更近一些,它更靠近山脚下,沈初宜听闻恰好有山溪流过,端是小桥流水,一派田园风光。

    搬来畅春园这几日,沈初宜还未曾来过栖凤园,此刻看到栖凤园中烟雾氤氲,亭台袅娜,真如仙境一般。

    郁姑姑也是亲自来接的。

    恭睿太后见她不是在茶室,也非花厅,倒是在书房。

    看来恭睿太后的确喜欢读书,即便在畅春园也是手不释卷。

    沈初宜给她行礼,她只淡淡叫起,然后便继续书写。

    沈初宜犹豫片刻,见胡掌殿对她颔首,才轻手轻脚来到恭睿太后身后。

    她垂眸看去,就看到恭睿太后在习字。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恭睿太后的笔锋锐利,锋芒毕露,一点都不温柔婉约。

    她的字苍劲有力,大气恢弘,让人看了便心潮澎湃。

    沈初宜只看了一眼,就看到她写了四字。

    竟是学无止境。

    不过那字真的好看,沈初宜一下子就看进去了。

    恭睿太后写完最后一笔,认真端详了片刻,才注意到她认真的眼神。

    恭睿太后淡淡看她一眼,然后才道:“你觉得如何?”

    “娘娘的字真好,颇有刘端大家的行书风格。”

    恭睿太后并不意外,她认真端详她片刻,才道:“这幅字就赏赐给你了。”

    沈初宜眼睛一亮:“多谢太后娘娘。”

    恭睿太后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看着她眼眸中的清澈和真诚,身上的冰寒略去一些,可严肃却依旧笼罩周身。

    “赐你这幅字,望你谨记学无止境,”恭睿太后淡淡道,“你少时不曾读书识字,可只要有心学习,何时都不晚。”

    沈初宜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翻涌,不知道为何,她就觉得手脚都热乎了。

    相比绫罗绸缎,恭睿太后的鼓励,似乎才更让她内心高兴。

    那些金玉环佩,都是外人赐予,只有学识,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东西。

    恭睿太后见她眼睛明亮,竟是有几分斗志昂扬。

    很难得,她眯了眯眼经,眼尾扬起一抹喜悦的弧度。

    “我这里不用老来伺候,你回去好好读书,好好养胎。”

    “去吧。”

    沈初宜恭恭敬敬行礼:“谢娘娘指点。”

    ————

    自从芙蓉馆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白选侍跟路宝林就搬了回去。

    这一次庄懿太后雷厉风行,直接把赵昭媛降为答应,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年。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她们在畅春园,不知长信宫中是什么情形,只听闻赵答应一哭二闹三上吊,诅咒发誓不是自己所为。

    可谁会听呢?

    落了势的宫妃,就如同被毒了的哑巴,无人能听到她的哭诉。

    如今赵答应也只能被关在荷风宫,哪里都不能去,更不可能有人替她说话了。

    况且,她要闭门思过半年之久,等到半年之后,谁还会记得她?

    庄懿太后这个处罚,就是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故而有庄懿太后的严厉责罚在前,白选侍当然不会再表现出委屈,她甚至亲自炖煮了银耳莲子羹,去云麓山栖感谢陛下恩典。

    之后她又去感谢庄懿太后,这一圈忙下来,回到芙蓉馆已经不早了。

    白选侍坐在她自己的三醉堂后院中,一边赏景,一边慢条斯理吃奶酪酥山。

    酥山冰凉凉的,奶酪透着一股浓香清甜,一口下去满身凉爽。

    她的大宫女雨舟断了一杯茉莉香片过来,低声道:“小主,那边又在闹。”

    白选侍秀眉一挑,她偏过头去,顺着篱笆院墙的缝隙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对面的晚香阁。

    三醉堂的后院,恰好同晚香阁后院挨着,偶尔声音大一些,都能听见清晰的谈话声。

    一阵很细碎的哭声传来,白选侍微微蹙起眉头。

    “还是那个宫女?”

    雨舟叹了口气:“可不是她?”

    白选侍面色依旧不好:“即便心里头憋气,也不能拿身边人撒气。”

    “宫女黄门都有父母,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如何要这样磋磨。”

    雨舟听闻,神情很是感激。

    他

    们这位小主,可是最温柔心善。

    之前隔壁的路宝林悄悄打身边的宫女,折腾的浑身是伤还不给人医治,当时就让白选侍瞧见过。

    白选侍不好多说什么,只让雨舟偷偷送了伤药给她,叮嘱她自己悄悄用,别被路宝林看到。

    雨舟还记得,当时那宫女哭得满脸是泪,一直说白选侍是好人。

    白选侍顿了顿,有些疑惑:“这宫里的宫女们,即便是扫洗宫女,也总有尚宫局看顾,程尚宫那么强势的一个人,能让手底下的宫女被这样虐待?”

    虽说程尚宫肯定比不过得宠的宫妃,可她到底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

    那宫女身上的伤痕都是实打实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说口头训斥了,罚俸降位都有可能。

    大楚从来不放纵天潢贵胄肆意伤人。

    可那宫女却偏不同程尚宫哭求,每日只忍着,除了哭什么都不做。

    这很让白选侍不解。

    倒是雨舟低声道:“听说那宫女犯了事,旁的宫室都不肯要她,这才辗转送到了路宝林身边,路宝林平日里虽然……却也会哄她,赏赐是不少的。”

    白选侍只能叹了口气。

    这话题原本就揭过去了,可白选侍正要继续赏景,就听到隔壁传来路宝林的嗓音。

    路宝林不知是看到她在这边,还是被那宫女哭得烦了。

    倒是没有继续打她,只是意有所指地道:“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家里的窟窿也是我填补的,咱们没这个好命,生来就是金枝玉叶,只能吃这份苦。”

    “若你有些本事,也能像沈充容一般,一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可你也没有。”

    路宝林道:“咱们就只能忍着,等着,受着这苦。”

    路宝林没有得宠之前,瞧着是很乖巧懂事的,她话不多,轻易不开口。

    只没想到,忽然的恩宠让她全然变了个人。

    在太后等贵人们面前,她依旧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宝林,可到了下三位小主面前,她就很难再维持体面。

    尤其是白选侍。

    要不是白选侍入宫,现在最得宠的依旧是路宝林。

    路宝林当着白选侍的面总是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姐姐,背地里却没少阴阳怪气她。

    尤其两人还同住一宫。

    这种话,白选侍不知道听见多少次。

    雨舟面色很难看,但她小心看了看白选侍,见她对自己摇头,才把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们小主就是好脾气,路宝林都这样了都不骂回去。

    毕竟路宝林份位比她们小主低,虽然也不好直接撕破脸皮,训斥两句总是行的。

    可她们小主却偏偏不愿意。

    大抵是不想再听路宝林阴阳怪气,白选侍扶着雨舟的手起身,直接回了寝殿内。

    等进了雅室,雨舟才道:“小主,您就是脾气太好了,那路宝林才蹬鼻子上脸,故意欺负小主。”

    白选侍拍了拍她的手,甚至还亲昵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压压火气。”

    雨舟:“小主!”

    白选侍就淡淡笑了:“大家都离开父母亲人,孤身一人入宫,无论宫妃还是宫人,都不容易。”

    “因我忽然入宫,她的恩宠没了,心里自然有气,”白选侍淡淡道,“让她把气都撒出来,就心平气和,以后就不会出事。”

    “况且,不过两句闲话罢了,我又少不了一块肉,无关痛痒的,何必同她计较呢?”

    她这样一说,雨舟的火气也下去些许,人也跟着平静了。

    “小主说的是。”

    “是奴婢太急躁了。”

    白选侍笑眯眯看向她,目光很温和:“咱们最要关心的不是路宝林,而是云麓山栖和凤凰台的两位。”

    “他们才能决定以后咱们的好日子。”

    白选侍转过头,目光遥遥落在厅中挂着的海棠花醉图上。

    “待以后我成了四仪,当上九嫔,亦或者能登上四妃之列,到了那时,路宝林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简直振奋人心。

    雨舟刚伺候她不到一个月,说起来同她并不算熟悉,往日里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伺候不好如今风头正胜的宠妃。

    可白选侍跟她想象中的世家贵女不同。

    她温和,有礼,待人接物总是客客气气,待宫里的宫女也极好,从来不会打骂。

    而且因雨舟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她更多了几分亲近,许多事都主动告知她,不自觉的,雨舟就成了她的心腹。

    就连名字,也是白选侍亲自改的。

    雨舟想起她当时笑颜如花的模样,耳朵一红。

    当时,白选侍握着她的手,说:“我给你改名雨舟,希望以后我们能风雨同舟,有福同享。”

    正是这句话,彻底收服了雨舟,也让白选侍宫中的宫女们更团结。

    此刻,雨舟看着白选侍,满眼都是坚定。

    “小主,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您说什么,奴婢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白选侍笑眯了眼睛。

    “哪里要你赴汤蹈火?”

    “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就是了。”

    说到这里,白选侍叹了口气:“不过方才听那哭声,路宝林打得确实狠了,你晚上再去送一回伤药吧。”

    雨舟也挺同情那宫女的,闻言便应下了。

    沈初宜升为充容之后,桃花坞好生热闹了几日。

    不光德妃和宜妃给了赏赐,耿贵嫔更是亲自请她吃了一次茶,还把两个小公主抱出来给她瞧。

    两个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琢,因是双生儿,所以面容很是相似,她们被裹在粉红色的襁褓里,睁着一摸一样的杏圆眼看着沈初宜,别提多可爱了。

    大公主看着看着,忽然张开了小嘴,奶声奶气打了个喷嚏。

    把沈初宜逗笑了。

    耿贵嫔也笑了。

    她温柔看着两个女儿,对沈初宜道:“她们很乖的,你要抱一抱吗?”

    沈初宜眨了眨眼,道:“可以吗?”

    耿贵嫔点头,她抱过大女儿,把她结结实实塞进沈初宜怀中,说:“有何不可?”

    沈初宜猝不及防被塞了个漂亮的公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很认真地学着耿贵嫔的姿势,把大公主稳稳当当抱在怀中。

    大公主才六个多月,小小一团,她被沈初宜抱了也不哭闹,只伸手去摸她的手指。

    沈初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手指给她捏。

    小家伙根本没有力气,她的手指特别软,仿佛一团棉花抚在手指上,让人心痒难耐。

    沈初宜看着就笑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一对小可爱。

    耿贵嫔看她满脸慈爱,便道:“等你生了,会更喜欢,每天不抱着亲两口都不罢休。”

    沈初宜跟着耿贵嫔笑了起来。

    沈初宜不宜久坐,只叨唠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要告辞。

    耿贵嫔亲自送她道宫门口。

    沈初宜站在宫门外,回头看耿贵嫔。

    耿贵嫔今日只穿了家常的衫裙,头上没有戴流苏,只戴了不扎手的绒花。

    大抵是为了照顾孩子,她身上多余的环佩都无,整个人朴素又寡淡。

    可她眼眸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沈妹妹,以后得空,来我这里坐坐吧,我带你玩小公主。”

    沈初宜不由笑出声来。

    “姐姐真是逗趣,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初宜说着,便规规矩矩同她行礼,然后才退下。

    等回了桃花坞,她还是不得闲。

    卫才人、陈才人一起登了门,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等吃过两杯茶,两人走后,白选

    侍和路宝林又一起到了。

    沈初宜请两人在院中落座,刚一坐下,路宝林就开口:“恭喜充容姐姐,妾一早就知道,姐姐会有这等荣宠。”

    沈初宜浅浅笑了:“以后路妹妹也会如此的。”

    路宝林仰着头看她,眼眸中都是崇敬。

    跟真的一样。

    雨舟站在白选侍身后,有些鄙薄地瞥了一眼路宝林。

    不过她不敢做的太明显,倒是没能看到路宝林,只看到了她身边的那个宫女。

    那宫女从进来就低着头,一直不吭声。

    沈初宜也发现了那宫女的异样,她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姚多福的嗓音。

    “皇帝驾到。”

    第066章 第 66 章

    竟是萧元宸忽然到了桃花坞。

    沈初宜愣了一下, 忙起身,领着其他两位嫔妃至桃花坞院门前接驾。

    萧元宸面上平静无波,他大踏步进了桃花坞,刚看到沈初宜的身影, 就要说免礼。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 他就看到沈初宜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那两个字就咽了回去。

    等三人行至萧元宸面前,同陛下见礼,萧元宸才淡淡道:“平身。”

    三人起身, 沈初宜前行半步,走在了萧元宸身侧, 轻声细语道:“全赖陛下恩典, 给了臣妾这个荣耀, 今日白妹妹和路妹妹登门道贺。”

    沈初宜一句话, 就把情形解释了清楚。

    萧元宸点点头,没有开口, 只同她们一起来到花园中, 坐在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藤椅上。

    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 还有几碟水果,萧元宸垂眸看去, 却见还有一盘小红李。

    他微微挑眉,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撒娇卖乖, 只得说:“特地给妹妹们准备的。”

    萧元宸应了一声, 手指在椅背上轻轻一点,依旧沉默寡言。

    白选侍和路宝林显然习惯了萧元宸的寡言, 白选侍笑着给萧元宸倒茶,也很温柔。

    “陛下今日辛劳,吃杯茶吧。”

    萧元宸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沈初宜坐在她身侧,倒是没怎么关注萧元宸,她的目光一直放在路宝林身后的那名宫女身上。

    路宝林面色有些不好,她小声询问:“姐姐,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只轻笑一声,道:“这宫女瞧着有些面生,抬起头我瞧瞧?”

    这话仿佛一根针,狠狠刺入了那宫女的心尖。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宫女忽然一伸手,一把拽掉了路宝林头上的海棠金钗,狠狠刺向路宝林的脖颈。

    “贱人,你该死!”

    沈初宜此刻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竟是许久未曾见过的柳听梅。

    但此刻柳听梅面色苍白,干枯消瘦,一双眼睛凹陷进去,看起来十分癫狂。

    沈初宜来不及惊讶,她只看到金钗锋芒一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杀人。”

    但柳听梅的动作太快了,旁人根本反应不起来,沈初宜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夺那金钗。

    下一刻,她的腰肢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抱住,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姚多福!”

    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姚多福根本不用他吩咐,早就安排就有两名身强体健黄门飞奔而入,一人保护路宝林,一人伸手一抓,直接就把柳听梅的手臂扭到身后。

    当的一声,金钗骤然落地。

    柳听梅被黄门死死按在草地里,裙摆立即染上泥土,她挣扎着,依旧想要去抓路宝林的脸。

    这一动作,她身上的累累伤痕便暴露出来。

    待及此时,沈初宜才如梦初醒,她靠在萧元宸胸膛里,心跳如鼓。

    萧元宸面色严肃,他垂眸看向沈初宜染血的手臂,厉声道:“叫太医。”

    说罢,他看都不看柳听梅,直接道:“拖下去。”

    柳听梅哭得满面是泪。

    “陛下,奴婢检举路宝林,她虐待宫女,打得奴婢身上都是伤,每日疼痛难忍,奴婢实在活不下去了。”

    柳听梅声音凄厉:“奴婢反正都活不下去,也不想看她荣华富贵。”

    “陛下,还请您明鉴!”

    柳听梅哭完了,姚多福才眼神一瞥,刘三喜立即上前,塞住了柳听梅的口鼻。

    等人被拖下去,路宝林还呆坐在藤椅上。

    她左手捂着脖颈,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汩汩而下,路宝林面色惨白,已经不知道是脖子更疼还是更害怕了。

    萧元宸此时才道:“刘三喜,先给路宝林处理伤口。

    他说着,扶着沈初宜的腰,让她重新坐到藤椅上,然后便握住了她的手,小心掀开了她的衣袖。

    沈初宜倒是不觉疼。

    她方才自己看过,伤口很浅,甚至都称不上是伤口,不过是擦破了点皮。

    她反应快,萧元宸反应也很快,那发钗尖锐的一头只轻轻一扫,伤口并不深。

    等看到伤口,萧元宸才松了口气。

    白选侍刚从袖中取出帕子,就看到姚多福颠颠上前,呈上了干净的丝帕。

    萧元宸轻轻用丝帕捂住沈初宜的伤口,才抬眸看向她。

    “自己捂着。”

    沈初宜异常乖巧:“诺。”

    萧元宸这才放开她,抬眸看向刘三喜。

    刘三喜已经用干净帕子绑住了路宝林的脖颈,看起来伤口也不算深,应该没有大碍。

    刘三喜不等萧元宸问,便道:“回禀陛下,路宝林的伤口瞧着并无大碍,只是一直血流不止,得等太医院用过药,才能止血,暂时只能这样绑住。”

    萧元宸点点头。

    遇到这样的闹剧,萧元宸神色倒是异常平静。

    他道:“都坐下吧。”

    这等小事,萧元宸倒是不会放在心上。

    白选侍倒是还算镇定,她犹豫片刻,道:“不如让路宝林去歇一歇,瞧着流了不少血。”

    路宝林惊慌地对白选侍笑了一下,正要起身,萧元宸却道:“坐下。”

    路宝林不敢动了。

    就在这时,两位太医都到了。

    来的是黄茯苓和温郁金,温郁金很有眼力见,直接就去处理路宝林的伤口,而黄茯苓过来给沈初宜上伤药。

    她简单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充容娘娘无大碍,上些金创芙蓉膏,两日就能好。”

    “不过这几日娘娘可要小心,不要碰到水,否则伤口可能会裂开。”

    沈初宜点头,道:“有劳了。”

    萧元宸此刻才开口:“给她请脉。”

    沈初宜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让黄茯苓请脉。

    黄茯苓听得很仔细,来的路上,小黄门已经说了桃花坞有事发生,当时黄茯苓可紧张,生怕沈初宜有什么大碍。

    等到了桃花坞,瞧见沈初宜平静的模样,黄茯苓一颗心才落回腹中。

    她仔细听了脉相,然后才道:“回禀陛下,充容娘娘并无大碍,小殿下也无影响。”

    萧元宸这才点头。

    沈初宜温声开口:“黄医正,也给白选侍看一看,方才也都吓着了。”

    就在这时,温郁金也给路宝林处理好了伤口:“回禀陛下,路宝林的伤口不算深,不过伤了血脉,必须用纱布上药紧紧缠住,这几日最好不要频繁抬头低头,也不能碰水,直到伤口结痂才能解开纱布。”

    温郁金顿了顿,道:“最快也要半月才能初见好转。”

    萧元宸的手指在轻轻一点,道:“你回去安排就是。”

    意思是可以不用温郁金出面,派个年轻的女医给路宝林医治便好。

    两位太医都诊过脉,众人都无大碍之后,太医和黄门们就退了下去。

    萧元宸此刻抬起眼眸,冷冷看向路宝林。

    “你自己说,还是让你宫里的宫人说?”

    萧元宸话音落下,路宝林身边的大宫女和一名小宫女就被带了进来。

    两个人都白着脸,走路都打颤,看起来害怕极了。

    姚多福低声道:“回禀陛下,这俩名宫女身上并无伤痕。”

    显然,路宝林只虐待柳听梅一人。

    沈初宜心中叹息。

    路宝林见身边的宫女都到了,她面色更白了,几乎比那汉白玉桌还要苍白。

    她哆嗦着,还是挺着脖颈起身,慢慢跪在了地上。

    “妾知错。”

    萧元宸又敲了一下椅子扶手,他忽然看向沈初宜,道:“沈充容,你来处置。”

    沈初宜惊讶地看向他,却看到他神色平静,眼

    眸中似乎还有着鼓励,便也安下心来,重新看向路宝林。

    “路宝林,你为何要虐待柳听梅?”

    听到她认识柳听梅,路宝林先是有些惊讶,旋即才苦笑道:“难怪,难怪你会认识她。”

    “我竟是忘了,你们都曾经是永福宫的宫人。”

    永福宫封宫过去才三个月,可宫里的众人却几乎都要忘记曾经的那些事,曾经的那些人。

    沈初宜并不生气,她道:“因为柳听梅被顾庶人送去尚宫局,又不保她,所以众人都以为她被顾庶人厌弃,后来你入了宫,柳听梅便被送入你宫中。”

    “她那时候得罪了顾庶人,无处可去,只能被你拿捏,后来顾庶人彻底倒台,柳听梅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她曾经被顾庶人举荐过,这一下,其他宫室都不肯要她了。”

    “所以,你无论怎么对她,只要她不想进浣衣局,她就得忍着,听着,对你百依百顺。”

    “我说的对么?”

    沈初宜声音很轻柔,语气也很平和,可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路宝林今日被闹到这份上,她已经糊弄不过去了。

    看沈初宜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甚至言辞之间都在给她转圜。

    她们都心知肚明,往大里说,路宝林身边的宫女意图谋害宫妃,在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是否也意图弑君?

    这个罪名,路宝林无论如何都不敢认。

    这跟顾庶人犯的错不同,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就是疯了,也不会同沈初宜顶着干。

    她平日里是脾气不好,却也不那么蠢笨,被沈初宜这么一问,立即就老实回答。

    “充容娘娘所言甚是。”

    她顿了顿,苦笑出声:“还请陛下责罚,妾从小身体孱弱,后来得了重病,缠绵病榻将近一年,那时候性子就坏了,心里一气,就想拿旁人撒气。”

    “只是妾隐瞒得好,父母亲族都不知,如今入了宫,妾怕连累家里,一开始也不敢胡乱作为。”

    “直到顾庶人事发,柳听梅彻底没有了归路,妾……”

    路宝林说到这里,把心一横,她顾不上脖颈上的伤口,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那声音,听得人耳朵生疼。

    “妾违反宫规,私自惩罚宫人,是一过。妾未管束好宫人,御前失仪,伤及沈充容,是二过。”

    “妾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能报君恩,还请陛下重罚。”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很像样子。

    萧元宸淡淡扫她一眼,这一次倒是亲自开口:“路宝林虐伤宫人,管宫不利,贬为答应,夺俸半年,罚闭门思过一月。”

    他说罢,不去看喜极而泣的路答应,抬眸看向沈初宜。

    阳光灿灿落在沈初宜面容上,让她那双眉眼越发显得精致动人。

    她的眼眸乌黑明亮,仿佛有万千星光,落于一人心间。

    方才那样危险,沈初宜下意识想的不是逃避,而是救人。

    她有一颗善良的琉璃心。

    萧元宸看着沈初宜,浅浅笑了:“传朕口谕。”

    “沈充容舍己为人,善良英勇,端方持重,昭德载仁,特此晋封为婕妤,以彰优德。”

    ————

    沈初宜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完全想不到,萧元宸竟然会突然给她升位。

    之前的充容,是萧元宸一早就打算了,今日在桃花坞闹了这一场,她没吃挂落都是好的,倒是没想到反而立了功。

    扪心自问,沈初宜当时真是不想让柳听梅伤害路答应,她如此做不是为了路答应,只为了柳听梅。

    若路答应真被柳听梅伤害受了重伤,那柳听梅再无生还可能。

    如今大事化小,沈初宜还能为她求一份恩情。

    她从来不是圣人,无论什么人都要关照,可她却也同情柳听梅的遭遇。

    毕竟当年在永福宫中时,柳听梅那人的确自私了些,不过就是嘴上厉害了点,从来没害过人。

    如今她饱受折磨,终于被逼疯,着实让人可怜。

    沈初宜只是不忍心罢了。

    萧元宸见她愣住了,不由笑了一下。

    姚多福忙提醒:“婕妤娘娘,谢恩呐?”

    沈初宜忙起身,对萧元宸行福礼:“谢陛下恩赏。”

    此刻沈初宜才大梦初醒,看向了萧元宸:“陛下,路答应受了伤,又担惊受怕,不如让她先回去养伤,也好一并思过。”

    路答应此刻是真心感念沈初宜,她都不起身,直接磕了三个头:“谢婕妤娘娘宽宥。”

    萧元宸点点头,倒是没阻拦,让姚多福把她带了下去。

    等人走了,沈初宜才看向白选侍:“还好方才白选侍离得远。”

    白选侍安静坐在边上,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她此刻的神情很平和,带着一丝恍惚。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沈初宜的话。

    沈初宜问:“白选侍?”

    白选侍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妾胆子小,还在为方才的事情忧心,还请陛下和沈姐姐见谅。”

    她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白选侍犹豫片刻,还是道,“其实妾之前听到过她训斥那名宫人,只是妾刚入宫,人微言轻,又不知内情,便不敢多说话。”

    白选侍有些自责,眼睛也跟着红了。

    “都是妾不好,若妾早些同太后娘娘禀报,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起来,那宫女也是可怜。”

    白选侍轻声细语开口:“陛下,妾有个不情之请。”

    萧元宸抬眸看向她:“说吧。”

    语气倒是还算温和。

    白选侍对他羞涩一笑,笑容恬静,犹如春日幽兰,安静雅致。

    她思忖片刻,才开口:“陛下,妾知道那宫女犯了宫规,可妾心里总是想起她被打时的哭声,心里十分难受,是否可以请陛下网开一面,饶恕那宫女一命,把她逐出宫去,给她一条活路。”

    这本来是沈初宜想说的话。

    不过现在被白选侍抢了,沈初宜也并不生气,她平静坐在边上,神情丝毫不乱。

    由白选侍开口,倒是好事。

    萧元宸顿了顿,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摩挲着青瓷茶杯的杯沿,半晌才道:“再议。”

    说是再议,已经算是缓和了。

    白选侍眼睛一亮,脸上顿时流露出欢喜神色,她忙起身,对萧元宸道:“谢陛下恩典。”

    “妾有些担心路妹妹,这就告退了。”

    萧元宸大手一挥,白选侍就窈窕离去。

    等人都走了,沈初宜才抬眸看向萧元宸。

    倒是萧元宸反而别过头,不去看她。

    沈初宜心里可是雪亮的,方才萧元宸虽然没有训斥她,但心里肯定压着火气。

    毕竟还有几名宫妃在,若是直接训斥她,实在不给婕妤娘娘脸面。

    但这火气全是为了她,沈初宜心里还是觉得妥帖。

    她伸出手,用小指轻轻去触碰萧元宸的小指。

    一下,两下。

    酥酥麻麻,跟挠痒痒似的。

    她柔软纤细的手指就像勾子,一下下在他心尖挑拨。

    萧元宸一伸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沈初宜不等他开口,直接便道:“我错了。”

    这三个字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虽然堵住了萧元宸的话,却奇迹地打消了他所有怒火。

    萧元宸慢慢回过头来,深深看向沈初宜:“哪里错了?”

    他周身气质摄人,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有千万思绪,全部都被那乌黑的瞳仁隐藏在云雾之后。

    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湖深处。

    沈初宜第一次被他这样讯问,一时间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盖住了萧元宸攥着她的手背。

    她的右臂还有伤,萧元宸一动不动,任由她安抚。

    “臣妾不应该以身试险,妄图救人。”

    沈初宜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可当时,臣妾什么都没想,只看到那金钗上的寒芒闪过,若不挡那一下,路答应恐怕会血流成河。”

    金钗再深一些,就要割伤大血脉了。

    到时候路答应是否还能活着都未可知。

    沈

    初宜仰着头看萧元宸,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娇嗔和讨好。

    “陛下,臣妾知道要好好保护自己,可危难当头,舍己救人几乎是下意识而为。”

    “臣妾不是为了让陛下褒奖,也并非多么喜欢路答应,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命在自己眼前陨落。”

    “臣妾已经看过太多人离开了。”

    如此说着,沈初宜眼眶倏然红了。

    曾经她在床榻边送走了父亲,看着他不甘地挣扎着喘气。

    父亲舍不得孤儿寡母,不忍心她们以后颠沛流离,每当想到之后母女三人艰难求生的画面,父亲总是彻夜难安。

    可病入膏肓,命至终途,他再不愿意,也违抗不了天命。

    沈初宜至今都记得他死不瞑目的眼眸。

    后来她入了宫,又送走了红豆。

    红豆小小的,那么可爱,她有爱她的家人,有光明的未来,却因为顾庶人的一己私欲,彻底葬送在了这深宫之中。

    也是从那一刻起,沈初宜彻底怨恨上了顾庶人。

    同样的,她也怨恨无能的自己。

    “陛下,我伸出去的那双手,大抵是想要抓住曾经没能抓住的人。”

    沈初宜没有哭,她抬眸看向无边无际的苍穹。

    碧空蔚蓝如洗,白云皎皎,金乌藏在软绵绵的云层里,散出柔和的暖光。

    天与地,光与明,都在这一眼之中。

    她的目光似乎飘到了遥远的苍穹之上,借着那一抹温柔的光,回忆起曾经的亲人们。

    那是她再也见不到的,彻底阴阳相隔的悲喜。

    沈初宜的眼神莫名刺痛了萧元宸。

    他不知道怎么了,竟是忽然伸出手,覆盖住了沈初宜的眼眸。

    他的手掌温柔厚实,犹如一堵墙,隔绝了沈初宜心底深处的悲切。

    “朕不生气。”

    萧元宸慢慢缓了口气:“但你要时刻记得,你自己最重要。”

    沈初宜安静坐着,眼皮微微颤动,卷翘的睫毛在他手心翕动。

    “好。”

    沈初宜认真说:“陛下,臣妾以后一定谨遵圣旨。”

    萧元宸知道她从来说到做到,心里微松,这才松开手,垂眸看向她。

    沈初宜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萧元宸即将离开的手。

    她捧着他的手,笑容灿烂,满眼都是雀跃。

    “陛下,”沈初宜的声音也仿佛清晨的喜鹊,在林间跳跃,“陛下可是担心我?”

    萧元宸微微躬身,他深深看着沈初宜,反手把她往前一拽,让她柔软的唇不小心碰触到自己的下巴上。

    沈初宜刚要开口,就被萧元宸捕捉了全部呼吸。

    “是。”

    萧元宸这个回答,通过交融的唇齿,坚定凿在沈初宜的心尖上。

    萧元宸的这个吻很火热,却也很短暂。

    光天化日,田园风光,的确不适合火热缠绵。

    沈初宜面颊泛红,她正待说话,却听萧元宸继续开口:“朕回答是,你待如何?”

    那些邀宠撒娇的话,那些小心思,都被萧元宸的笃定和直白击碎。

    第一次,沈初宜面对萧元宸竟哑口无言。

    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她方才不过是逗萧元宸,让他忘记方才的事,她以为会听到萧元宸说不是,那她就会趁机撒娇,说臣妾伤心了。

    可萧元宸却给了另一个答案。

    一个让她猝不及防的答案。

    她一直都知道,萧元宸会这样宠她,只因她身家最简单,最清白。

    即便她以后升至高位,也无外戚搅乱朝政。

    她的宫殿是最好放松的地方,她的人也是最好的解语花。

    温柔软语,听话乖巧,最重要的是,她只要有所图,必定只能靠萧元宸。

    自然全心全意都是他。

    沈初宜从不以为,萧元宸对她有几分真心。

    奢求一个皇帝的真心,不啻于痴人说梦,简直可笑至极。

    虽然萧元宸给了一个“是”的答案,沈初宜也不以为他有什么真心。

    不过,的确没有看轻她,也愿意尊重她。

    这就足够了。

    沈初宜一时间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要给出什么回答,最后只能逼着自己红了眼,一头栽在萧元宸宽厚的肩膀上。

    “陛下,您真好。”

    “臣妾好感动。”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眼眸微垂,看着她脖颈后细碎的绒毛。

    如同小姑娘那般,还有些稚嫩。

    可她的心,却早就已经无坚不摧。

    萧元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他只是轻轻拍着沈初宜的后背,慢慢开口:“朕随口一言,无需放在心里。”

    萧元宸说着,话锋一转,忽然道:“沈初宜,但朕之前说的话,你都要铭记于心。”

    “行事之前务必要深思熟虑,不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否则……”

    萧元宸声音低沉,却有些轻松写意。

    “否则,朕真的会生气。”

    沈初宜在他肩窝上点点头,毛茸茸的发顶蹭的萧元宸一阵麻痒。

    沈初宜悄悄伸出手,环住了萧元宸劲瘦的腰肢。

    “臣妾知道的。”

    “以后再也不让陛下生气了。”

    她说着,也学萧元宸,说了两个字:“否则……”

    剩下的话,沈初宜只在萧元宸耳畔告诉他。

    一阵风拂过,只吹起两人鬓边的乌发,吹过萧元宸染着笑的眉眼。

    他眼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炙火。

    “沈婕妤,一言为定。”

    “到时候,朕可不会放过你。”

    第067章 第 67 章

    原本萧元宸想看过沈初宜就回云麓山栖。

    不过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又有些犹豫,他有些担心沈初宜会害怕。

    因此便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立即会意,麻溜退了下去。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 萧元宸就问:“今日可午歇了?”

    还真没来得及午歇。

    这几日沈初宜还真挺忙的, 今日都没空午歇。

    萧元宸就牵着她的手起身, 转身回了桃花坞。

    寝殿里微风习习,素纱被风轻轻吹起,扬起弯弯的弧度。

    轻巧的流苏随风摆动, 发出沙沙声响。

    静谧又温柔。

    一阵幽幽的沉水香袭来,萧元宸问:“你不是一贯用茉莉香吗?”

    沈初宜笑着说:“这是前阵子陛下刚赏赐的, 原我也没用过这样名贵的香, 如今用了, 方才知晓清新怡人。”

    其实沉水香是有些厚重的, 但能静气凝神,沈初宜闻多了, 总觉得人也跟着柔和几分。

    萧元宸脚步不停, 道:“回头再让姚多福给你送来, 不过几盒香,哪里那么要紧。”

    沈初宜弯着月牙眼, 笑声清脆干净。

    “多谢陛下。”

    萧元宸目送她回寝殿,自己则去了书房。

    沈初宜的书房依旧没有收拾, 大概没想到他会来,写了一半的字还放在桌上。

    写的应该是学无止境。

    萧元宸这才抬头, 就看到墙上挂了这幅字。

    他只看了一眼, 就知道是母后赏赐给沈初宜的。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在桌后坐定, 让刘三喜仔细收拾好桌上的字,笔墨的位置也不要乱动。

    等姚多福取了四季平安盒回来,萧元宸便开始忙了。

    来了畅春园的好处不少,其一就是没那么多官员日日都守在门口等着见他了。

    他有更多时间读书,更多时间仔细看奏折,偶尔也会看一下各地的邸报,从中发现许多为官一方官员们的疏漏。

    邸报多是由布政使衙门的府丞撰写,布政使衙门也叫府衙,一般有两至三名府丞,其中多数都是本地乡绅进士。

    他们对当地的情况更了解,也知道如何处理乡绅权贵之家的关系,算是布政使能迅速治理州府的左膀右臂。

    不过他们同布政使天然就不是同僚,派系大多不一,更多是为家乡父老,所以他们的邸报跟布政使自己写的奏折,有时候出入很大。

    因并非一人撰写,所以邸报会更客观一些。

    萧元宸

    处理完了奏折,就开始看平章府的邸报。

    姚多福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汤进来,道:“陛下,这是婕妤娘娘叫给陛下送的。”

    萧元宸放下手里的邸报,慢条斯理吃起雪梨汤来。

    沈初宜虽然刚成为宫妃三个月有余,却对他的口味谙熟于心,这一盅雪梨汤吃起来清新可口,微微有些梨子的酸味,却并不甜腻。

    很清新,也很爽口。

    尤其被冰鉴冰过,在夏季里吃更是清爽宜人,萧元宸把一盅雪梨汤都吃干净,里面的雪梨都没剩下。

    “不错。”

    他顿了顿,道:“你去禀报婕妤,告诉她只能吃一碗,不能贪凉。”

    姚多福笑眯了眼:“诺。”

    萧元宸又看了一会儿邸报,直到把邸报都看完,才放下书本,问姚多福:“婕妤在何处?”

    姚多福道:“婕妤娘娘在后花园绣花。”

    萧元宸点点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传膳吧。”

    看样子,萧元宸今日要留在桃花坞了。

    姚多福又颠颠出去吩咐了,萧元宸倒是自己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手上蹭到的墨迹,才大步流星出了舒书房。

    桃花坞一直都很安静。

    沈初宜不是个多话的人,她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是眉眼含笑,安静寡言。

    萧元宸一路行来,除了刘三喜跟在身边伺候,就没见到一个桃花坞的宫女。

    等出了桃花坞寝殿,绕过回廊,萧元宸刚一踏出月亮门,就看到沈初宜坐在藤椅上,正在教身边的宫女做针线。

    沈初宜身边的宫女就那么几个,不过除了舒云,其他的萧元宸叫不上名字。

    这会儿三四名宫女都围在沈初宜身边,很认真学女红。

    沈初宜声音很冷静,看起来也很耐心:“之前徐姑姑教过我,说这一针要挑一下,否则时间久了要开线的。”

    “还有这个络子,打的时候也要用力,结系得越紧,看起来越工整。”

    沈初宜明明自己的女红做得并不好,可她教导起旁人来却淡然自若,大抵把自己所学所会都倾囊相授了。

    萧元宸没有立即进入后花园,他安静站在月亮门一侧,让半圆弧的门框遮挡自己大半个身影。

    他不走,刘三喜也没有立即上前。

    萧元宸安静看了一会儿,才叹道:“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刘三喜低眉顺眼站在他身后,若是往常,他大抵也不会多话,不过此刻不知怎的,竟是感叹了一句:“婕妤娘娘倒是心善。”

    萧元宸回过头扫他一眼。

    刘三喜不用他询问,自己就低声道:“陛下,小的有个同乡在尚宫局,听那同乡说,之前陛下派去给婕妤娘娘教导课业的温姑姑,娘娘还额外给了束脩,让她教导自己宫里的宫女黄门识字。”

    这倒是萧元宸所不知的。

    “这是为何?”

    刘三喜就道:“小的起初也很疑惑,那同乡便说,本来温姑姑不愿意的,是婕妤娘娘跟她说,以后她宫里的宫女,若是能回家的,她是想要放她们都回家,可若是让她们回去,婕妤娘娘又怕她们过得不好。”

    “给赏银,给赏赐,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学识是自己的,她教给她们傍身的能力,哪怕父母不慈,哪怕所托非人,也能靠着自己谋一条生路。”

    “自己有本事,总是不会错的。”

    萧元宸心中一动。

    澎湃的暖流涌上心头,他一向平静的心湖忽遭暴风骤雨降临,这一瞬掀起滔天巨浪。

    海浪拍打岸边,礁石被湖水打湿,慢慢显出上面斑驳的痕迹。

    冷漠的岩壁被潮水一点一点剥离,露出里面巍峨绚丽的山石。

    即便潮水退去,海浪不再,可剥下来的冷硬岩壁,也再生不回去。

    萧元宸眸色幽深,这一刻,刘三喜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燃烧起一把无名之火。

    然而萧元宸却并未开口。

    他安静凝望后花园中巧笑倩兮的秀丽女子,看着她欢喜,看着她放松,看着她认真教导身边每一个人,慢慢的,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看来,针线也是其中之一。”

    刘三喜愣了一下。

    随即便道:“是,小的原在家乡时,就有村中的村妇去做绣娘,也有在胭脂铺和绣房做账房的。”

    “只要舍得出力气,踏实用心,日子总能过好。”

    萧元宸点点头,脸上笑意更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就连未曾读过书的沈初宜都明白,可有许多人,却只享受着宫女们的侍奉,从来不曾为他人考虑。

    甚至还有诸如路答应者,随意欺凌宫女,不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萧元宸从小在宫中长大,他所见所闻,比之沈初宜甚之又甚,当年两位皇兄争夺皇位,后宫牵连在内,那几年的岁月几乎不忍回忆。

    别看现在还有这么多太妃安然享福,可先帝的后妃和儿女,可不止现在还健在的这几个。

    那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鲜血和冷漠铸就了萧元宸冰冷的心,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六岁,就深谙一个道理。

    不能轻易放下心防。

    否则最先倒下的那一个,就是他了。

    他那时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你挣我夺,恨不得同袍兄弟立即死去。

    他看着那些母妃们人前言笑晏晏,人后毫不手软,对一切都了无意趣。

    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了。

    在这幽深而冷漠的宫闱里,还有人愿意这样无私帮助别人,是萧元宸从未想过的。

    或许,从最开始她恳请他放过永福宫的那些宫人们时,他就应该明白她是怎样的人。

    她坚强,勇敢,坚不可摧,可同时,她又很温柔心软。

    不止对他,对所有人,她总是面带笑容,从不冷漠。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想了多少事,回忆起多少旧时迷惘,亦或者,他忽然对未来多了几分期许。

    他想要多听一听,多看一看,看看她身上,是否还有更多惊喜。

    这种盼望,让他的心慢慢复苏。

    萧元宸自顾自笑了一声。

    这一次,没有刘三喜的多话了。

    萧元宸见里面的欢乐差不多了,这才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从来一往无前。

    他一出现,沈初宜身边的舒云就注意到了。

    她忙起身,对众人使了个眼色:“见过陛下。”

    宫女们一起起身,沈初宜也放下绣绷,起身见礼:“陛下可是忙完了。”

    萧元宸点点头,沈初宜挥了一下手,宫女们就一起退了下去。

    就连舒云都很识趣,退了几步来到月亮门前,跟刘三喜肩并肩而立。

    舒云同刘三喜见礼,刘三喜也很客气:“舒云姑娘,提前恭喜了。”

    舒云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同喜同喜。”

    沈初宜升位,宫里会调拨更多宫人过来侍奉婕妤娘娘,而舒云本就是司职宫女,无法再升,但她手底下的人会越来越多。

    可不是要恭喜吗?

    而刘三喜,因孙成祥现在多忙于慎刑司的事,顺理成章就被姚多福送到了御前。

    倒也是同喜了。

    两个人这边客气,那边帝妃二人,倒是亲昵得很。

    沈初宜把绣绷举起来,献宝似地给萧元宸看:“陛下,这是妾给你做的帕子,您看如何?”

    她选了一块最柔软的云祥绢,上面用最简单的花纹,绣了一朵兰花。

    沈初宜有些得意:“陛下,臣妾觉得现在女红大有进益,陛下可喜欢?”

    萧元宸看着她认真绣的花纹,很温和地夸赞道:“婕妤娘娘当真厉害极了。”

    ————

    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沈初宜惊喜发现居然是吃的铜锅子。

    萧元宸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就笑道:“朕记得溧水县最有名的就是溧水小羔羊,那边的羊肉很出名,就连宫中,偶尔也会去溧水

    采买小羔羊。”

    因为羊肉出名,所以溧水的最出名美食就是铜锅子。

    用碳烧热铜锅,在锅中放入红枣、枸杞、姜片和葱段,一起烧开之后,倒入小半碗大骨高汤,用来提鲜。

    溧水的大厨普遍刀工很好,他们能把羊肩肉切得如纸一样薄,一片片摆放在白瓷盘中,犹如盛开的玫瑰。

    把薄肉片在高汤里涮一下,刚一变色就立即夹出,蘸自己调的酱料,鲜香美味,还有一股很清淡的奶香味。

    涮锅不仅能品尝到食物原本的鲜味,还有各种酱料混合的馥郁,溧水左近的州府经常会有游人前往,就是为了吃这一口铜锅。

    沈初宜入宫之后,宫中也经常吃热锅子,尤其是冬日,宫里对待宫人并不苛刻。

    不过宫里的热锅子一般是鸡骨架打汤底,半只鸡能煮一大锅青菜萝卜,混着粉条,是另一种炖菜的风味。

    沈初宜坐在萧元宸身边,两个人身前是巨大圆桌,上面放着一架油光锃亮的铜锅。

    热气从铜锅的中央烟囱中缓缓上升,咕噜噜的水声叫得人想要咽口水。

    “臣妾好久没吃过铜锅了。”

    “真是很怀念。”

    萧元宸顿了顿,道:“你怎么不叫御膳房呈这个?”

    沈初宜笑着说:“天太热了,臣妾还想冬日时再吃。”

    只没想到到了畅春园,圣京中闷热一扫而空,尤其是傍晚金乌落下后,甚至有些凉爽。

    在宽阔的凉亭里吃铜锅,别提多惬意。

    “多谢陛下。”

    这一顿晚膳,萧元宸是用了心的。

    萧元宸淡淡笑道:“算是恭贺你升为婕妤。”

    沈初宜仰着头看他,眉宇间喜悦藏都藏不住。

    “陛下就是很好!”

    萧元宸拿起筷子,示意她一起用饭。

    沈初宜自己调了个酱料,把花生酱和芝麻酱混合起来,花生酱一勺,芝麻酱四勺,后放入腐乳汁,花生碎,再加一勺油泼辣子,顿时香气四溢。

    最后撒上一把芫荽,滋味美极了。

    萧元宸一贯只放芝麻酱和油泼辣子,见她这样弄酱料有些好奇,道:“还请婕妤娘娘,给朕也调上一碗。”

    沈初宜一听他叫婕妤娘娘就要脸红,萧元宸也不知道她羞涩什么,可他就是愿意看她脸红,故而婕妤娘娘四个字就挂在了嘴边,说什么都要带上一句。

    等酱料调好了,萧元宸尝了尝,发现味道确实鲜甜许多,便道:“还得是溧水人会吃涮锅。”

    此刻铜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开。

    畅春园不比长信宫,没那么多规矩,沈初宜就用长筷下羊肉和各种菌菇,又把不容易熟的土豆和红薯都下了进去。

    “陛下,羊肉可以吃了。”

    沈初宜忙忙碌碌,先给他把羊肉夹到碟子里,才又给自己下了一批。

    “等过会儿才能吃菌菇。”

    萧元宸看着她忙,见她欢喜的不行,倒也没有阻拦。

    吃涮锅,当然是各种菜品都上齐才好。

    御膳房自然知道光帝妃二人吃不了多少,于是就变着花样多做了许多种类的涮菜,琳琅满目摆满一桌。

    沈初宜甚至还看到了海参和鲍鱼。

    这些涮菜,农家是从来见不到的,沈初宜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她抬眸看向姚多福,姚多福倒是机灵,立即就道:“娘娘可以尝尝,不会腥膻,只有酱料味道。”

    瞧瞧,不愧是美食行家。

    沈初宜不宜多吃海参,便只下了小段,等熟透了夹上来,过了酱料放在嘴里。

    萧元宸看她面无表情咀嚼。

    “不好吃吗?”

    萧元宸不经常吃涮锅,倒是一直没下过海参。

    沈初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等食物都咽下去,她才道:“东西是好东西,可不适合涮锅。”

    “做葱烧海参,海参扒鸡,亦或者做佛跳墙,都是极好的,唯独不适合这样涮菜。”

    沈初宜笑了一下:“还有那鲍鱼,看起来总觉得暴殄天物。”

    这话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再好的东西,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也失去了原本的珍贵。

    萧元宸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铜锅咕嘟嘟冒着热气,带着羊肉的肉香,混着菌菇、萝卜、蔬菜的甜味,交织在凉亭中。

    凉亭之外,就是皎皎月色。

    沈初宜一边吃,一边感叹:“明日又是晴天,真好。”

    萧元宸也道:“正是如此。”

    “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

    沈初宜想了想,道:“春雨贵如油,那时候若是下雨,村里人会很高兴,可到了收麦的时候,若是要下雨,就得抢着收割。”

    “虽然辛苦,可家家户户都劲头十足。”

    因为那是一年辛劳的结果。

    萧元宸想了想,道:“改日得空,带你去一趟皇庄,那边的地侍弄得都很好。”

    沈初宜有些惊讶。

    “陛下还会种地?”

    萧元宸笑了一声,声音平缓又柔和。

    “自然是会的,朕年少时,父皇曾带着我们所有兄弟姐妹去皇庄,每年到了耕种和丰收时节,都会让我们亲自去采摘。”

    “若是皇室子嗣不懂耕种辛苦,如何能体恤农户?”

    沈初宜点点头,也道:“先帝真是圣明。”

    说起父皇来,萧元宸神情柔和些许,他道:“民以食为天,朕不在乎那些传世名声,只愿在朕这一生,能让百姓吃饱喝足,有衣穿,有屋住,不至于颠沛流离,亲友尽散。”

    沈初宜放下筷子,她看向萧元宸,目光真挚而坦诚。

    “陛下,您一定会成为圣明君主。”

    说到这里,沈初宜顿了顿,道:“不,您已经是了。”

    用过了晚膳,帝妃二人在花园散步。

    桃花坞的风景很好,不过地方并不算宽敞,两人顺着蔷薇花小径,一路行至宜兰园。

    宜兰园比照宫中的御花园建造,也有曲水流觞和堆绣阁,不过整体比御花园大了三倍有余,栽种的树木竹叶种类繁多。

    各色花坛,花丛不胜枚举。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金乌落幕,皎月辉辉,宜兰园中宫灯摇曳,点亮脚下的青石板路。

    沈初宜挽着萧元宸的手,忽然笑道:“这宜兰园倒是同我有缘,都有宜字。”

    “你若喜欢,就多来玩。”

    沈初宜点点头,两个人安静走了一会儿,沈初宜才开始说这几日宫里的事。

    都是细碎的小事,也讲了两个小公主很可爱,耿贵嫔娘娘十分和善。

    萧元宸偏过头来问她:“那你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沈初宜认真想了想。

    “臣妾还从未想过。”

    刚怀孕时,她整日里担惊受怕,筹谋扳倒顾庶人,对这个孩子并没有过多关注。

    后来成了宫妃,她只想着孩子健康就好。

    如今萧元宸忽然一问,她反而有些语塞。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男女皆可。”

    沈初宜轻轻拍了拍小腹,笑道:“只要健康长大就好,无论男女,都是我的孩子。”

    萧元宸倒是愣了一下。

    他脚步不停,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只深深看了沈初宜,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

    等回了桃花坞,两人一起洗漱更衣,便合衣入眠。

    沈初宜今日有些累了,她一躺在床上就昏昏欲睡,甚至来不及同萧元宸说一句客套话,就陷入梦乡之中。

    萧元宸平静躺在她身侧,他偏过头,认真看向沈初宜。

    帐幔中昏昏暗暗,寝殿内只点了两盏角灯,低矮昏暗,照不到帐幔之中。

    沈初宜的面容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只有一片莹白。

    萧元宸的一颗心,慢慢沉下来。

    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沈初宜太过关注了。

    关注到用心的地步。

    他不知道这对不对。

    理智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尖锐地

    提醒他,作为皇帝,心意和喜好都是无用的。

    他难道忘了曾经的那些杀戮和血腥吗?

    他不应该,也不能如此在意一个人。

    当年的悲剧,不就是因父皇偏爱慧贵妃,从而偏心二皇兄所致?

    否则,大皇兄又为何日日筹谋,总觉得被抢了皇位。

    直到两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大皇兄坡了脚,失意颓废,二皇兄贪墨下狱,一直幽闭诏狱之中,后萧元宸登基为帝,才坐下来同他聊了一场,送他去守皇陵。

    而慧贵妃,也因此年轻薨逝。

    如今兄弟二人虽偶有书信,萧元宸也十分关心两位兄长,可曾经的兄弟之情再也回不去,只剩下潦草的余生。

    萧元宸自己很明白,坐拥天下,九五之尊是多么让人动心的权利,可能即便没有父皇偏心,两位兄长,也始终做不到心平气和。

    可若是一早就定下储君,亦或者细心教导皇子们,结局或许不同。

    萧元宸不确定自己能否做的比父皇更好,可最起码,他不能重蹈覆辙。

    他需要在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再做打算。

    人生漫长,他尚年轻,还有十几年的光阴让他筹谋洞悉。

    直到他确定心意的那一天。

    萧元宸偏过头,看向沉睡中的沈初宜。

    即便只能看清一个莹白的影子,萧元宸却能清晰描绘出沈初宜的面容。

    远山眉,双凤眸,菱花唇。

    她生来就惊才绝艳,在一众宫妃中都不逊色。

    尤其笑起来的模样,一双凤眸月牙弯弯,眼眸中似乎也盛着一捧月色。

    皎洁又明亮。

    可这一弯明月中,有她的宫女,有不熟悉的宫妃,却从没有他的影子。

    萧元宸心中一颤,他忽然闭上了双眸,这一刻,他无比清醒而理智。

    他需要仔细看一看,才能确定以后要走的路。

    不能急,也不需要着急。

    慢慢筹谋才能一帆风顺,不会再血流满地。

    第068章 第 68 章

    次日清晨, 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她起初并不觉得有所谓,依旧按部就班,先去两位太后处谢恩, 又被宫妃们恭喜了一通, 等一切都忙完, 五日匆匆而过。

    之后几日,她悠闲读书,习字, 还去了一趟梅花坊,同步昭媛请教课业。

    等到她终于得了空闲, 才意识到萧元宸已经十日未曾出现了。

    她并不十分忧心, 倒是舒云有些愁眉不展:“娘娘, 这几日都是杨婕妤和白选侍侍奉陛下, 我瞧着御膳房的那些夯货又要作妖。”

    沈初宜笑了一下,她道:“之前陛下来桃花坞, 也不十分勤快, 在长信宫中更是如此。”

    往常十天半月, 也是见不到一面的。

    来了桃花坞,兴许是住的近一些, 萧元宸倒是来的勤快。

    即便沈初宜不能侍寝,萧元宸也会过来坐一坐, 同她说会儿话。

    这几日没来,舒云就有些紧张了。

    大抵之前沈初宜升婕妤那日气氛太过融洽, 让舒云有些会错意, 总觉得陛下待他们婕妤是不同的。

    可如今看来,又有什么不同呢?

    舒云不由有些丧气。

    说实话, 她并非为了让沈初宜如何恩宠加身,她只是盼着沈初宜高兴。

    如今桃花坞这些人,都是一路扶持着过来的,沈初宜以前多不容易,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们会如此齐心协力,就是攒着一口气,非要把日子过好,让旁人都不能拿沈初宜的出身说事。

    可如今日子好了,舒云就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她苦笑出声:“是奴婢贪心了。”

    沈初宜握着她的手,神情却出奇平静。

    同她们相比,她是唯一不紧张的人。

    “舒云,从永福宫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了,”她目光一扫,看到如烟捧着一盅暖汤进来,便对她们一起说,“祈求别人的垂怜,都是痴人说梦。”

    “那时候我总盼着,丽嫔娘娘能饶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可最后呢?就连红豆都没了。”

    沈初宜说到这里,见舒云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伸出手,轻轻帮她挥去眼底的泪。

    “与其盼望别人心软,不如自己坚强一些。”

    “我如今已经是婕妤了,陛下待我已是不薄,等以后诞下皇嗣,总能当上昭仪。”

    “岁月长一些,等到再有秀女入宫,我就能升为九嫔。”

    “那时候,我大抵会比曾经的丽嫔还要好。”

    “有份位,有皇嗣,又有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好好养育皇嗣,把这孩子健健康康养大,成为一个聪慧而优秀的好孩子。”

    “舒云,我很知足的。”

    沈初宜劝诫舒云,也告诫如烟,她何尝不是在一遍遍加固自己的心防。

    桃花坞仿佛世外桃源,她住在这里,跟萧元宸谈天说地,仿佛真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可只要踏出桃花坞,她才恍然大悟。

    她不过是宫妃中的一员,这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不起眼,不优秀,也没有珍珠光华。

    她或许的确是特殊的,她穷苦出身,身上并无矜贵骄傲,同那些世家千金全然不同。可能就是这样,让萧元宸对她颇为亲昵,不会冷漠梳理,然而也不过只是新鲜罢了。

    毕竟她这样的宫妃,在如今的后宫里是独一份。

    谁不会觉得好奇呢?

    就连她自己,偶尔也会对那些世家千金,对那些膏粱锦绣的门阀生活好奇。

    早年她在永福宫中时就看得很清楚,这位皇帝陛下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从来不会太过偏爱谁,也不会越发关注谁,就连侍寝,也是安排的四平八稳,没有特别钟情。

    他天生就适合做皇帝。

    大抵生来就没有心肠,所以才能对情情爱爱无动于衷。

    说实话,作为一个皇帝,这些根本就没必要。

    他自己活得高兴才最重要。

    沈初宜心里如此想,嘴里从来不敢说。

    这几日的恩爱甜蜜遮住了她的眼,她也只是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单纯少女,心动会昙花一现,再正常不过。

    可当潮水退去,百花凋零,那乍然出现的昙花也枯萎斑驳,安静住在桃花坞的这几日,沈初宜的心慢慢回归平静。

    她不后悔曾经有一瞬间的心动。

    沈初宜看着舒云,倏然笑了。

    “其实我很感谢陛下的,”沈初宜声音轻柔,带着怀恋,“要不是陛下,我恐怕已经死了。”

    “要不是陛下,我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怜和甜蜜。”

    “哪怕这不过是镜花水月,我也很知足。”

    沈初宜浅浅笑了。

    她这一笑,让人能感受到她更平和淡然了。

    沈初宜从来都是很通透的人,做过的事,她从来不后悔。

    抓不到的东西,她也从来不奢求。

    她见如烟站在那,也红了眼,才笑着对她伸手,握住了两个人的手。

    “我们就一起过自己的日子,精心凝神,慢慢等待春暖花开的那一日。”

    “好不好?”

    原本最应该着急的沈初宜,却是桃花坞里最淡然的那个。

    这几日甄顺的牙花子都肿了,一边脸鼓起来,根本不敢到沈初宜面前伺候。

    也只有舒云敢同沈初宜说这件事。

    不过即便说了,倒是沈初宜在安慰她们。

    沈初宜见她们都冷静下来,才说:“除非发生大事,否则陛下大抵不会特别薄待有子嗣的宫妃,你们放宽心便是。”

    “若是御膳房和尚宫局使坏刁难,不过分的就打点一二,太过分的就回来同我说,我一定会同太后娘娘讨个说法。”

    “不要委屈自己。”

    舒云同如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点头称是。

    等两人退下,沈初宜捧着那盅乌鸡汤,慢条斯理吃着。

    吃着吃着,她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甚至是有些感谢萧元宸的,还好

    他足够冷静,把她从轻微的沉溺中拉了出来。

    经历了这一遭,从今往后,她大抵再也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沈初宜正吃着,忽然喉咙一痛,她忍不住轻咳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如烟和舒云刚端了茶点进来,抬眸就看到沈初宜吐了血,几乎吓得面无人色。

    “娘娘,您怎么了?”

    沈初宜喉咙一阵剧痛,她来不及说话,甚至都无法呼吸,张了张口,只觉得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几乎让她窒息。

    沈初宜努力张大口,让如烟看她喉咙发生了什么。

    此刻舒云已经去吩咐叫太医了。

    如烟除了一开始慌乱,可看沈初宜自己都很淡定,她也努力稳住了心神。

    她手脚麻利地端起烛台,放到了沈初宜面前,认真看过去。

    只见沈初宜喉咙口上有一道伤痕,因她刚喝了一口乌鸡汤,血混着汤水一起吐出来,好似吐了血一般。

    但实际上,那伤口不算大。

    如烟看得仔细,举着烛光挪动,光影摇曳,如烟才看到她喉咙上卡了一小块透明的骨头。

    就是这东西,划破了沈初宜的喉咙,让她吐了血。

    如烟立即就吩咐若雨取了镊子过来,用烈酒擦拭干净,然后便让若雨托着灯盏,她快快很准地把沈初宜喉咙处的那块小骨头取出来。

    骨头脱离喉咙,沈初宜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

    她忙合上嘴,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轻轻咽了一口吐沫。

    伤口不算深,疼痛感没有异物感强,此刻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沈初宜张张口,正要说话,舒云就快步回来,急切地道:“娘娘,先别开口,等太医过来看过再说。”

    沈初宜倒也乖巧。

    她点点头,垂眸看向放在瓷盘行的小骨头。

    这根本就不是乌鸡骨。

    而是一小块几乎透明的鱼骨,拇指大小,呈三角状,四周十分锋利。

    正是因为个头小,且几近透明,检查吃食的若雨没有发现,而吃这一碗盅的沈初宜也没看出端倪。

    她方才心里有事,那乌鸡汤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很不经意地就把那块骨头吞进口中。

    那骨头太过锋利,直接划伤了她的喉咙,她紧张之余,下意识锁紧喉咙,就把那小骨头卡在了喉口处。

    若不是如烟眼疾手快,沈初宜可能就要窒息了。

    想到这里,沈初宜轻轻拍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此刻如烟才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她一头一脸的汗,能看出方才有多紧张。

    若雨的手也是抖得,她甚至吓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都是奴婢的错,请小主责罚。”

    要不是她不谨慎,娘娘也不会受伤。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舒云上前扶起如烟和若雨,沉声道:“等太医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很快,黄茯苓就到了。

    她路上就听甄顺说了是怎么回事,这一路都是心急如焚的,等到了桃花坞,见沈初宜喉咙中的小骨头已经取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过来帮沈初宜看诊,舒云就取了帕子,帮她擦脸上的汗水。

    黄茯苓仔细看过,才道:“娘娘没有大碍。”

    她顿了顿,继续道:“太医院有一种如玉粉,专门治疗口疮的,能让伤口迅速愈合。”

    “娘娘的伤口不算深,位置也能瞧见,用了如玉粉,大概三五日就能好。”

    “不过这几日娘娘尽量吃软和的粥米,不要吃带骨头的东西,否则伤口不容易愈合。”

    她顿了顿,继续道:“也得吃清淡一些,牛羊肉等发物都不能吃了。”

    沈初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黄茯苓这才微微有些笑模样:“娘娘可以说话,不要太过用力,少说几句就好。”

    沈初宜这才指了指那小骨头:“黄医正,你看这可否是鱼骨?”

    黄茯苓的目光从乌鸡汤上滑落,最后落到了那一块锋利的鱼骨上。

    黄茯苓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做太医已有数年,倒是不会遇事慌乱,此时,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沉着脸道:“娘娘,这的确是鱼骨,而且是被特地打磨过的鱼骨。”

    沈初宜目光一沉,再抬头时,眼眸中只有坚定。

    “上报吧。”

    黄茯苓点点头,她看了一眼舒云,道:“那臣就去写脉案了。”

    之后的事情很顺利。

    黄茯苓很认真,该如何就是如何,等她写完,舒云就去了一趟凤凰台,把那封脉案递到了邹姑姑手上。

    “还请姑姑禀报太后娘娘,这事定是人为。”

    这边桃花坞里,沈初宜用上了如玉粉,很快就觉得喉咙清凉,不觉得刺痛了。

    她含混地道:“若有人来查,若雨你就实话实说,我会保你。”

    若雨却摇头:“是奴婢的错,奴婢必要领罚,让自己必须记得今日之过。”

    沈初宜却笑了一下,她言简意赅:“你要是挨打,谁来伺候我。”

    “罚俸便是了。”

    说这话,外面就传来见礼声。

    沈初宜以为是哪位娘娘亲自到场,可她一抬头,却看到了萧元宸微蹙着的剑眉。

    “陛下?”

    ————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第一个到的竟是萧元宸。

    她扶着如烟的手起身,脸上挂着同往日一般无二的温柔笑容。

    “陛下怎么来了?”

    她嗓音有些哑,声音也很低,听得出来喉咙依旧不太舒服。

    萧元宸眉心微微蹙着,他神情有些冷淡,不过说出来的话也还算温和。

    “可好些了?”

    沈初宜点点头,她上前两步,如同往日那般挽住了萧元宸的手臂,笑着带他一起在罗汉床边落座。

    “其实没什么大碍,”沈初宜说话声音轻柔缓慢,“还是臣妾用汤羹的时候不注意,这才吃了进去,是臣妾自己的错。”

    萧元宸面色微沉。

    “你这里的侍膳宫女是谁?”

    不等沈初宜开口,若雨便直接跪了下去,给萧元宸“嘭嘭嘭”磕了三个头。

    “陛下,是奴婢,还请陛下责罚。”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

    她言简意赅:“我宫里宫女,可否让我自己处置?”

    萧元宸一听就知道她心软了。

    他原来是很欣赏沈初宜对宫女们温和的,可现在,他却又觉得沈初宜太过心慈手软。

    宫人们若不好好管教,次次都办错事,以致自己受伤,天长以往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萧元宸淡淡道:“你不能太心软。”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难得从萧元宸的话中听出责备来。

    沈初宜微微放开手,她规规矩矩坐在边上,脸上的笑容清减三分。

    “陛下,如今在畅春园,臣妾身边侍奉的宫女本就不多,升位婕妤之后,尚宫局也来问过,臣妾都没有让尚宫局立即安排宫女。”

    “不熟悉的人,臣妾是不敢用的。”

    的确,沈初宜身边这些人,许多都是曾经的同僚,几人都共患难过,感情可见一斑。

    若雨更是为她出过力。

    萧元宸神情稍微缓和:“你少说几句,小心伤口。”

    沈初宜摇了摇头:“陛下,臣妾有分寸。”

    她没有接受萧元宸的好意,依旧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萧元宸便没有再说若雨的事,他直接道:“此番无论如何,定是人为,你既已上报懿母后,就请懿母后定夺,务必让御膳房调查清楚。”

    沈初宜颔首道:“是。”

    这话说完,两个人竟有些无话可说。

    往常在桃花坞,都是沈初宜尽量没话找话,今日她喉咙受伤,不便

    说话,气氛就有些冷淡。

    萧元宸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总觉得沈初宜同往日有些不同,可究竟不同在何处,他又说不上来。

    但他心里总觉得不是很高兴。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初宜的脸,声音依旧平和:“朕看一下你的伤口。”

    沈初宜顿了顿,她垂下眼眸,轻声道:“陛下,有些不雅。”

    她不想张大嘴给萧元宸看。

    萧元宸倒是没有坚持。

    他见沈初宜的确没有大碍,就道:“你好好养伤,谨遵医嘱,不要贪嘴。”

    沈初宜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把他送到桃花坞门口:“陛下也要多多休息,好好用膳。”

    萧元宸脚步微顿,倒是没有停留,他垂眸看向沈初宜,见她那一双凤眸依旧亮晶晶的,便伸手帮她顺了一下鬓发。

    “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初宜笑颜如花:“那臣妾就乖乖等陛下。”

    等萧元宸背影消失不见,沈初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回了桃花坞,压低声音同脸颊依旧有些肿胀的甄顺道:“你悄悄去寻赵姑姑,问她是否愿意让春鸢来我宫里,她若是愿意,我就直接下旨调遣。”

    沈初宜原是才人时,身边的宫女黄门一共有六人,一名大宫女,三名普通宫女,一名内行走,一名普通黄门。

    升为充容还没两天,就因为路答应的事情升到了婕妤,她身边侍奉的宫女数量按理应该增多。

    婕妤娘娘的侍奉宫人应该有八名。

    其中有五名宫女,一名司职宫女,一名大宫女,以及三名普通宫女,以及一名司职内侍,两名普通黄门。

    沈初宜身边原本因为永福宫之事,她的宫女规格本身就比其他才人高,因此升为婕妤之后,她不需要再配司职宫女和大宫女,只要把如烟和若雨提为二等宫女,再另外调一名三等宫女即可。

    黄门中,倒是可以给甄顺升为内行走,麦小苗升为二等黄门。

    另外扫洗宫女吴小芹和扫洗黄门小川子,沈初宜准备等回宫之后再问一问麦小苗,看两个人表现,再慢慢提拔上来。

    人数就差不多定了。

    不过如今在畅春园,她的确发现人手不足。

    春鸢已经过来桃花坞侍奉了将近十日,舒云和如烟一直在观察她,沈初宜也有考量,春鸢的确是个细心又单纯的姑娘。

    既然如今人手不足,确实可以先把春鸢提拔到身边来。

    她让甄顺去问赵姑姑,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春鸢,赵姑姑一看就是宫里头的老行家,能明白沈初宜的意思。

    甄顺自然也明白。

    他嘬着生疼的牙花,道:“小的明白,娘娘放心。”

    说着,甄顺也顾不上脸肿了,快步就出了桃花坞。

    桃花坞今日闹了一场,沈初宜早就有些累了,她回去简单吃过一碗粥,就没什么胃口。

    她躺下午歇,刚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被喉咙疼醒了。

    这时候伤口才返后劲儿。

    沈初宜让如烟给她上药,感觉疼痛好了些,才靠在床榻边,抬眸看向如烟。

    如烟就低声道:“顺哥回来了。”

    沈初宜点点头,如烟就把甄顺叫回来了。

    甄顺跑了一圈,回来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蹑手蹑脚进了寝殿。

    “娘娘,小的都打听到了。”

    沈初宜轻轻应了一声,甄顺就开了口。

    “赵姑姑说,春鸢这孩子是她同乡的亲戚,从小孤苦,三岁就没了娘。”

    不知是不是用了药,甄顺的脸没那么肿了。

    “她爹娶了后娘,起初还好,后来在她十岁的时候生了个弟弟,便整日里让她干活,十来岁的时候瘦得可怜,村里人看不下去,同族的族老出面,问春鸢愿不愿意进宫当宫女。”

    “总比留在家里,被当牛马使唤,最后为了弟弟被嫁给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强。”

    甄顺自己是太监,太知道狠心的爹妈有多让人寒心了。

    他叹了口气:“当时赵姑姑已经在畅春园混出名声来,她是自己不想嫁人,也不想回家为哥嫂出力,就自梳妇人头,彻底留在了宫里。”

    但赵姑姑的名头是很不错的。

    村中过得不如意的姑娘,但凡愿意入宫的,赵姑姑都帮衬一把。

    “赵姑姑说自己家同春鸢家里有沾亲带故的关系,瞧着这姑娘也单纯,便把她要来了畅春园,这几年一直都悉心教导她。”

    “可如今姑娘大了,总不能一直留在畅春园,难道以后就做个白头宫女?”

    畅春园的升迁机会可太少了。

    趁着这一次贵人们来畅春园避暑,赵姑姑左瞧右看,最终选择了沈娘娘。

    如今看来,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沈初宜主动示好,那边赵姑姑也很上道,直接就把知道的事情说了清楚。

    “娘娘,赵姑姑说,如今在这边御膳房伺候的,是几位宫里惯用的大厨,不过帮厨和侍膳黄门有的是畅春园的人,尤其是汤盅灶上,因要长时间盯着,大多都是畅春园的侍膳黄门。”

    “之前畅春园就出过一次事,如今娘娘这边又出了事,御膳房这一次难辞其咎。”

    “听闻太后娘娘还没下旨,御膳房已经开始查了。”

    甄顺顿了顿,道:“赵姑姑说,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御膳房管理严格许多,伺候的黄门轻易不让外出,能进入御膳房的,只有各宫的侍膳宫女和黄门。”

    沈初宜神情微变。

    甄顺压低声音:“赵姑姑的意思是,娘娘不过是新宫妃,同畅春园根本毫不相干,此事若真是人为,肯定有人恶意收买侍膳黄门,意图谋害娘娘。”

    赵姑姑是个明白人。

    如今沈初宜水涨船高,已经成为了四仪娘娘,短短数日连升两级,加上她腹中怀有皇嗣,对其他宫妃来说的确是个威胁。

    要害她的,大抵是其中一名宫妃,亦或者是许多名一起下的手。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赵姑姑依旧愿意把春鸢给她。

    甄顺最后道:“娘娘,赵姑姑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她说春鸢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她要如何选择,赵姑姑都不会过问,只希望娘娘能让她心愿得成。”

    也就是说,无论春鸢以后是否出宫,都想让沈初宜满足她的意愿。

    这根本不算一件事,但赵姑姑的意思很明确,春鸢跟了她,就是她的人,从此往后赵姑姑再也不会干涉和过问。

    沈初宜浅浅笑了:“好,我知道了。”

    沈初宜知道这事不好查,却还是让甄顺和舒云去询问,今日事发之前,究竟有多少人进出过汤盅灶。

    不过她这边还没得出结论,那边庄懿太后就让邹姑姑亲自把她请了过去。

    等沈初宜坐在庄懿太后面前时,庄懿太后的面容难得严肃。

    她定定看着沈初宜,先问:“你可好些了?”

    沈初宜点头,过了两日,她的伤口几乎愈合,除了依旧有些胀痛,已经没有大碍。

    “好些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庄懿太后垂下眼眸,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椅子扶手。

    沈初宜发现,萧元宸的这个习惯,跟庄懿太后如出一辙。

    庄懿太后倒是没有沉吟太久,她重新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

    “你出事当日,进出过汤盅灶的侍膳宫人一共有五位。”

    “德妃、宜妃和步昭媛都有命人取汤,另外,陈才人和路答应也去叫了银耳莲子羹。”

    庄懿太后眼眸沉沉:“你觉得会是谁要害你?”

    第069章 第 69 章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沈初宜用了自己管用的装傻充愣。

    她先是呆了一下, 然后才抬眸看向庄懿太后,满眼都是懵懂。

    “太后娘娘,臣妾如何能知道这些?”

    她声音低哑温柔,说话不徐不疾

    :“其实对于这几位姐妹, 臣妾都不以为她们会害臣妾。”

    “平日里见了面, 大家都是和和气气, 我自知优秀不足,无法同姐妹们成为至交好友,却到底是点头之交。”

    沈初宜笑了一下:“况且, 这样做对姐妹们有何好处呢?”

    庄懿太后垂眸看着她,手里慢条斯理捻着十八子。

    “你虽有些妄自菲薄, 可最后那句说得也在理。一件事的真凶, 往往就是最后的得益者。”

    太后一挥手, 钱掌殿便上前一步, 道:“见过婕妤娘娘,根据这几日御膳房和司礼监所查, 进出过汤盅灶的几位宫人都无嫌疑, 而给娘娘亲手制作那盅乌鸡汤的侍膳黄门倒是承认, 他看灶的时候打瞌睡,大约睡了有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里,究竟有没有动过那盅汤, 他是不知情的。”

    沈初宜安静听着。

    钱掌殿见她并不急切,便也继续说:“当时汤盅灶中一宫有一名侍膳内行走和两名黄门, 根据另外两人回忆, 的确无人动过那盅汤。”

    “也就是说……”

    庄懿太后却挥手打断了钱掌殿。

    她看向沈初宜:“沈婕妤,你来说。”

    沈初宜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她进入凤凰台,没在此处看到陌生面孔时,她大抵就猜到最后肯定攀扯不到任何宫妃。

    不过,沈初宜却不会这样讲。

    她被庄懿太后一点,立即紧张起来,思索片刻,才磕磕巴巴道:“也就是说,这是意外?”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倒是钱掌殿意外看了她一眼,才道:“也就是说,问题可能不出在汤盅灶,可能出在配菜间。”

    从一开始,那盅汤就被人动了手脚。

    因为乌鸡汤汤色微浓,里面又加了红枣和枸杞,漂浮其上,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关键。

    无论出餐的黄门,还是沈初宜身边的若雨,都没发现端倪。

    就连沈初宜自己都没注意。

    一块小小的透明鱼骨,甚至可以杀人。

    沈初宜面色苍白,她显得有些惊慌:“太后娘娘,那配菜间……”

    太后见她害怕了,这才摆摆手,温和道:“你别怕。”

    钱掌殿这便上前,继续开口:“经查,配菜之人名叫王小九,他是畅春园这边的切墩,汤料需要的食材简单,都是切墩来配料。”

    “据他回忆,当时他先配的黑鱼丸汤,另有一名黄门现剔鱼骨,可能那块鱼骨恰好飞溅入汤盅里,两人都没察觉。”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还是意外?”

    庄懿太后似乎有些气馁,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单纯。”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呢?”

    沈初宜有些无措:“还请娘娘指点。”

    钱姑姑便道:“当日进出过配菜间和汤盅灶的人,只有路答应身边的小宫女红香。”

    “不可能。”沈初宜几乎是下意识开口。

    她说完,又有些惊慌,然后才道:“娘娘莫要怪罪,只是之前路答应出了那样的事,臣妾还曾替她求情,当时路答应很感谢臣妾。”

    “臣妾不信,她会翻脸不认人。”

    太后又叹了口气。

    她满脸慈爱,仿佛在看自家子侄,她语重心长地道:“这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不过既然有了线索,这几个涉事之人就都下了慎刑司,不日就会有结果。”

    太后娘娘道:“今日把你叫来,一是让你安心,如今御膳房各司已经彻查,以后膳食肯定是细而又细。二来看看你伤的如何,几日不见,哀家还很惦记你。”

    沈初宜的面色微红,她眼底都泛起了潮湿的水汽,显得有些激动。

    “谢娘娘恩典,娘娘的慈悲,臣妾没齿难忘。”

    庄懿太后眉目慈爱,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

    她笑了一下,说:“这宫里的事,桩桩件件都要哀家经手,哀家不为你,只为皇帝能舒心一些。”

    “天下之大,黎民万万,陛下殚精竭虑,实在无力操心后宫事。如今宫中无后,哀家只得多操心一些了。”

    沈初宜点头,道:“娘娘慈爱仁和,一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吹捧的无比用心:“臣妾年少时就听人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匡扶国祚之功,后来入了宫,日日得见娘娘,更是仰慕娘娘为人。”

    她有些羞赧道:“如今能同娘娘说话,能侍奉娘娘左右,臣妾觉得很是荣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在一众宫妃里,沈初宜是出身最低的一个,可也正是如此,她说的恭维话听着是那么坦诚,让人总觉得那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其他高门妃嫔不光不会这样说,即便说了也没她动听,本来应该是劣势的出身,现在反而是优势了。

    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就连太后脸上的笑容都真诚几分。

    “好孩子。”

    她道:“你还病着,早些回去休息吧,待慎刑司调查出结果来,哀家会再叫你来。”

    她说着,顿了顿,道:“你要记得,孩子和皇帝都很重要,别舍不下脸,多去亲近皇帝,恩爱和睦才是好事。”

    沈初宜红着脸起身,同她行礼,然后就安安静静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钱掌殿才扶着太后起身。

    庄懿太后脸上笑容不变,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之前多好的势头,怎么就被旁人抢走了机缘?”

    钱掌殿道:“沈婕妤毕竟单纯,人瞧着也实诚,娘娘可以多多教导。”

    “再说,陛下也从不会厚此薄彼。”

    庄懿太后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淡淡道:“皇儿心里未尝不苦。”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想到方才沈初宜的吹捧,不由又笑了一下。

    “她还年轻呢,等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也知道要如何做了。”

    另一边,沈初宜回到桃花坞。

    舒云见她面色如常,问:“娘娘不觉得是路答应?”

    沈初宜摇了摇头。

    “大约不是她,”她道,“之前若非我帮了她,她不仅要破相,甚至都可能重伤殒命,后来我又替她说了话,就算是再没有心肝的人,也不会怨恨我。”

    “哪怕不喜欢我,大抵也不会费尽心思要害我,况且……”

    沈初宜淡淡道:“她都降为答应了,即便用银子收买,谁又会为她办事呢?能有什么好处?”

    舒云点点头,她道:“路答应运气还真是不好。”

    沈初宜若有所思,她道:“那一日我没有看清,柳听梅……为何忽然就同路答应发难了?”

    舒云思忖片刻,才回答:“那日奴婢见她,就看到她手臂上都是伤口,大抵是忍受不住,才忽然发难。”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她吃了一口茶,慢慢润了润嗓子,才道:“她若是单纯想伤害路答应,那么在芙蓉馆里,就能动手伤人。”

    “可她偏偏选了桃花坞,当着陛下和我们的面,动手伤人。”

    “她不怕死吗?”

    舒云一早就思索过这件事,她很快就回答:“娘娘,奴婢看来,她就是不想活了,才想让路答应永无翻身之日。”

    这事虽然没闹起来,可影响都不小。

    这些时日,宫里的娘娘们说话声音都轻了,各宫对对宫人们都多了赏赐。

    可以说,柳听梅以一己之力,让满宫的宫人们都短暂快乐了几日。

    正因此,宫里同情她的人更多了。

    虽然都不敢直说,可心底里,都觉得她可怜。

    而路答应则是真的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沈初宜慢慢开口:“我想见一见柳听梅。”

    她说着,抬眸看向舒云:“去问问甄顺,陛下在何处。”

    舒云便出去忙了。

    片刻后,舒云回来,面色不是很好:“陛下在百景园,听闻今日卫才人摆了宴席,特地请陛下过去的。”

    沈初宜点点头,倒是不悲不喜,道:“我知道了,那就晚膳前再去吧。”

    虽然萧元宸不喜旁人窥探帝踪,不过在畅春园却有个好处,就是萧元宸的行踪不太难打听。

    甄顺每日不过简单探听一二,加上赵姑姑在其中帮忙,一直不显山露水,就能知道萧元宸在何处。

    就在这时,春鸢捧着温水进来了。

    “娘娘可要净面?”

    沈初宜便让她到跟前伺候。

    她问:“这几日可习惯?”

    春鸢腼腆一笑:“习惯的,如烟姐和若雨姐都很和善,教导奴婢许多事。”

    春鸢顿了顿,才小声道:“谢娘娘不嫌弃奴婢蠢笨,愿意要奴婢来侍奉。”

    沈初宜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你好好做,以后慢慢能升上去。”

    “等到了那时,无论是出宫还是留宫,日子都不差。”

    春鸢笑了一下,眼睛红彤彤,她说:“之前姑姑就说,娘娘是个好人,让奴婢好好侍奉娘娘。”

    “奴婢以后就跟着娘娘了。”

    沈初宜看到她,就想到自己家中的妹妹。

    妹妹比她小七八岁,今年才十一二的年纪,还是个稚嫩少女。

    她入宫六年,却一直没有忘记阿妹的长相。

    她记得,阿妹很瘦,手脚总是冰凉,到了冬日就很容易风寒,吃什么都胖不起来。

    以前的春鸢可能也是如此,但赵姑姑把她养的很好。

    沈初宜不想让赵姑姑用心白费。

    她揉了揉春鸢的头:“咱们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只要忠心听话,机敏一些就好,若是饿了,就同你姐姐们讨要点心,多吃一些,快快长大。”

    春鸢的眼泪砸在脚面上。

    “嗯。”她哽咽地应了一声。

    可能是想到了阿妹,可能春鸢的眼泪砸动了沈初宜的心,对萧元宸最近的冷淡,沈初宜倏然放下了别扭和心防。

    她一定要越来越好,越升越高,等到那一日,在没有人敢对她,对她的孩子动手。

    她需要自己先强大起来。

    直到无坚不摧。

    为此,脸面又有什么要紧的?

    第070章 第 70 章

    想起这个, 沈初宜甚至都觉得自己可笑。

    她一早就知道萧元宸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晓,萧元宸心底深处,早就有了已经过世多年的爱恋之人。

    他哪怕当真有心, 可那心底深处的人也早就死去。

    他不可能再对旁人动心。

    而她也绝对不是万里挑一, 独一无二。

    沈初宜长长舒了口气, 经此一遭,她不会再为萧元宸的任何温柔动摇。

    沈初宜想明白这些,就叫来甄顺, 让他多分神,盯一盯芙蓉馆。

    经历了之前那一桩事, 甄顺瞧着明显沉稳许多, 他眼神锐利, 只有面对桃花坞众人时才会放松。

    “娘娘放心, 小的一定盯好。”

    沈初宜倒是宽慰他几句:“是我没有提前叮嘱你们,从今往后, 大家都谨慎着些便是, 倒是不用太过自责。”

    甄顺红着眼睛退了下去。

    沈初宜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她下午写了会儿字, 又把没做完的课业继续做完,才选了那本游记继续读。

    当读到赈灾那一回时, 沈初宜眸色微闪。

    她发现,萧元宸很喜欢听她说农家事, 其实更多的,是想知道普通百姓如何生活, 朝廷、州府是否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她把这一点记下, 继续往下看。

    时间一晃而过,待晚膳之前, 沈初宜重新梳妆,难得给自己上淡淡芙蓉妆。

    她安静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美艳绝伦的笑容。

    “走吧。”

    到畅春园半个多月了,沈初宜这是第一次去云麓山栖。

    云麓山栖坐落于宜兰园一整片竹林之后,前有明月池,后有太湖石造景的清平山,呈山水环抱之势。

    云麓山栖要比桃花坞大两倍不止,角楼连着角楼,屋宇接着屋宇,几处角楼之间还有空中廊桥相连,远远望去,仿佛仙宫。

    沈初宜来到前门,舒云就让守门黄门通传。

    等了半响,便又是熟悉的面孔。

    刘三喜笑着道:“见过娘娘,不巧,陛下在前头勤书阁议事,大约酉时方才能回。”

    沈初宜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距离萧元宸回来还得有两刻。

    然陛下不在,她也不好留下来多等,便笑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刘三喜讪讪一笑,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目送她离开了。

    沈初宜倒是不急。

    她领着舒云在宜兰园里逛了两圈,又特地去跟芙蓉馆挨着的那一边花丛遥遥望了几眼。

    从这个位置,的确能看到芙蓉馆的后门,而且因花丛遮挡,芙蓉馆后的人反而看不见宜兰园的景色。

    沈初宜端详片刻,见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回到云麓山栖。

    这一次,刘三喜竟然就等在门口。

    沈初宜有些意外:“三喜公公?”

    刘三喜苦笑地道:“是小的办事不力,应该请娘娘进去云麓山栖等的,陛下刚知道此事,狠狠训斥了小的。”

    “这也不是大事,”沈初宜笑着安慰他,“陛下不在,本宫是不好进云麓山栖的。”

    刘三喜被骂得狠了,这会儿很是沮丧,沈初宜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就鼓励了他几句。

    还说会替他说话。

    刘三喜自是感激不尽。

    等他殷勤地引着沈初宜来到云麓山栖的书房前,姚多福就颠颠从里面出来,对沈初宜讪笑道:“娘娘莫要见怪,这小子死脑筋,不知道变通。”

    沈初宜见他们主仆这架势,也有些惊讶了。

    她依旧是那句话:“那本宫同陛下说一说,不碍事的。”

    这位沈娘娘一直都很客气,不会故意挑侍奉宫人的不是,姚多福见她次数多,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该说的话是不能少的。

    “娘娘,陛下今日有些烦闷,您多劝着些。”

    沈初宜点头,见他掀起珠帘,一步踏入书房里。

    云麓山栖的书房可比乾元宫的要大一倍不止,一踏入书房,就能看到一架一人高的山水屏风,屏风之前摆放有茶桌和博古架,一扇宽敞的隔窗大开,光影明亮照耀进来。

    绕过屏风,就是萧元宸处理政事的大桌案,紫檀的桌案宽阔厚实,上面的文房四宝摆放整齐。

    桌案之后,是雕刻有海晏河清,四季太平的碧纱橱。

    碧纱橱两侧开门,粗粗一看,就能看到里面数架藏书。

    这个书房,一看就舒适明亮。

    萧元宸此刻正站在博古架前,正在看博古架上的珐琅鎏金花瓶出神。

    听到姚多福通传,他回过身来,刚要说话,却看到沈初宜明媚的笑脸。

    “陛下今日可忙?”

    沈初宜巧笑倩兮上了前来,脸颊上的胭脂在阳光中晕成晚霞。

    萧元宸愣了一下。

    随即才道:“朕已训斥过刘三喜,应让你进来等的。”

    沈初宜笑着上前,接过萧元宸手里的瓷瓶,稳稳当当放回博古架上,然后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再说,陛下不在寝宫,宫妃也不好随意进入。”

    沈初宜说着,拉着他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落座。

    隔着方几,沈初宜很自然就松开了手。

    “臣妾这几日也没怎么走动,趁着方才那一会儿抻了抻筋骨,倒是觉得舒坦许多。”

    萧元宸听她说话流利,便道:“你的伤可好了?”

    沈初宜笑着点头:“已经好了。”

    同上次相比,沈初宜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永远开心的解语花。

    萧元宸想,上次可能是受了伤,她无法开口,并非其他因由。

    “陛下,这是臣妾今日新做的百合马蹄饮,上次听陛下嗓子略有些哑,想来暑热烦闷,吃这个正好。”

    萧元宸道:“你还病着,要多休息,怎又要忙碌。”

    沈初宜把百合马蹄饮倒入杯中,推到萧元宸手边。

    “不过是小伤,用了太医院的药两日就好了,除了读书习字,臣妾也不能整日光坐着。”

    “做些事也有乐趣。”

    萧元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凉甜淡的马蹄饮,冰冰凉凉划入喉咙,心里那股子烦躁一下就没了。

    “的确很好喝,清甜解暑,凉爽宜人。”

    姚多福没进来,心里却想:“咱家怎么忘了这一味。”

    沈初宜笑

    了一下,眉眼弯弯,看起来很是开心。

    “能让陛下喜欢,臣妾心里很高兴。”

    她说着,就同萧元宸轻声细语说了太后的话。

    这件事其实并不算大,因为沈初宜自己很机敏,如烟办事也利落,当时就把鱼骨取出,没造成太大危害。

    可萧元宸却亲自见过庄懿太后,让她一定严查。

    也正如此,这件事才这样兴师动众。

    庄懿太后甚至还特地把沈初宜叫过去,告诉她进展。

    “要不是陛下上心,娘娘又慈爱,不过是小事一桩。”

    沈初宜顿了顿,道:“即便最后没有结果,臣妾也不想再继续彻查下去了。”

    萧元宸抬眸看她。

    见她眼神真诚,确实不觉得有继续详查的必要,心里微松,却还是道:“还是要详查的。”

    “若是人人都动了坏心思还没有惩罚,若是宫人都慵懒懈怠搅乱宫闱,长此以往,必成祸端。”

    沈初宜心里早就想过这些,她这几句,不过是为了引出萧元宸的回答。

    她面上做出惊讶的样子,然后才羞愧低下头。

    “是臣妾太单纯,没有往深里想。”

    萧元宸看她低下头,手里有些麻痒,他倒是没有犹豫,揉了一下沈初宜的头。

    “你刚成为四仪,许多事都不懂得,朕记得,同你交好的那位徐姑姑也在畅春园,你若有不懂,可以问一问她。”

    沈初宜有些意外他还知道徐姑姑,不过却也很是高兴:“是!”

    萧元宸见她高兴了,也跟着浅浅笑了一下。

    沈初宜就眯着眼睛看他:“陛下现在可还生气?”

    萧元宸的手指下滑,在她光滑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让你看出来了?”

    沈初宜点点头,道:“臣妾每次面见陛下,陛下大多都在处理政事,今日难得见您没在忙碌,显然心情不佳。”

    沈初宜说到这里,仰头看向萧元宸,一双凤眸柔情似水。

    “陛下若不介意,可同臣妾说说,臣妾也好宽慰一下陛下。”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同沈初宜,他倒也不觉得有何需要隐瞒,不是因为沈初宜的出身,只因沈初宜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她在宫妃中年纪不算长,也不算轻,却大抵是最有成算的那一个。

    有些话,萧元宸的确需要一个倾诉者。

    他顿了顿,道:“关于三妹的婚事,朕不知如何选择。”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竟是三公主的婚事。

    三公主是萧元宸的同母妹,身份自然更贵重,萧元宸被册立为太子之后,三公主萧元棠也被封为固伦明熙公主,位比亲王。

    那时候明熙公主还年少,如今年纪渐长,已年过二九,到了议亲的年纪。

    皇家有晚嫁女的习惯,一般而言,公主十八之后才开始议亲,待到出嫁怎么也要双十年华。

    这个年纪的公主,已经有能力有手腕管理公主府,甚至能为主一方,成为朝廷里不可多得的能臣。

    沈初宜原在长信宫,从未见过明熙公主,这一次在畅春园,明熙公主也不在其中。

    她听闻明熙公主一直在凤凰山求学,今年方才能学成归家。

    萧元宸见她听得认真,便道:“如今朝中有几个年轻俊才的后选,朕就是不知要选哪一个,才觉得烦闷。”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干净明媚,又是那么温柔婉约。

    “陛下待公主真好,好令人羡慕。”

    沈初宜说着,轻声细语道:“臣妾以为,若是那几位年轻俊才愿意等,就让他们等公主归来,公主一一得见,究竟要选谁,不如让公主自己定夺。”

    “毕竟,这是公主自己的人生大事。”

    ————

    萧元宸抬眸看向沈初宜,认真听她说完,才笑了一下。

    “母后也这样说,”萧元宸顿了顿,道,“母后说,让三妹自己选。”

    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萧元宸的手:“陛下,既然太后娘娘都这样讲,为何您还担心呢?”

    萧元宸却道:“婚姻又不能只看身份地位,亦不能只看驸马的品貌,即便再登对的两人,若是不能好好过日子,以后三妹不能平安喜乐,又当如何?”

    他难得叹了口气:“便是公主,朕也依旧担心她的未来。”

    可以见得,萧元宸对亲妹真的很好。

    大抵差了些年岁,让他几乎是看着妹妹长大的,这种心情,沈初宜是可以理解的。

    她也这样看待阿妹。

    沈初宜轻轻笑出声来。

    萧元宸抬起头,挑了一下眉:“朕说的不对?”

    沈初宜摇了一下头。

    她神情有些怅惋,又有些怀念,最终都归于平静。

    “陛下,明熙公主既是先帝亲封的固伦公主,又是陛下的同母胞妹,即便婚姻不幸,又有什么妨碍?”

    “这个驸马不好,那就换下一个,亦或者不要驸马,自己痛快过活也无不可。”

    “陛下这般爱重公主,又如何会不支持她潇洒人生呢?”

    沈初宜说到最后,甚至有些羡慕。

    “公主真是很幸福。”

    萧元宸听到这里,眉目倏然一松,他自己也笑了一下,学着沈初宜那样摇了摇头。

    “是朕着相了。”

    “不光是三妹,四妹和五妹,以后要如何生活,也全看她们自己。”

    “天家贵女,如何要被旁人指摘?”

    沈初宜见他想通了,便笑道:“有陛下这个兄长真好。”

    萧元宸看向她。

    沈初宜眼睛亮晶晶的,远山眉飘然若仙,她今日简单上了妆,更显得五官深邃,绮丽夺目。

    让人见之难忘。

    沈初宜学着公主那样,轻声细语对萧元宸撒娇:“三哥哥,阿妹有个不情之请。”

    萧元宸喉结上下滚动,他一伸手,就把沈初宜抱紧了怀中。

    沈初宜坐在他大腿上,身后是炙热的胸膛,她脸颊更红,简直都要说不出话。

    “顽皮。”

    萧元宸在她腰下轻轻拍了一下。

    “有旁人在时,可不许胡言乱语。”

    沈初宜能听出来,他声音有些干涩,犹如炙热燃烧的柴火,几乎就要劈啪作响。

    沈初宜的手慢慢下移,犹如一条灵蛇,就那么纠缠上了。

    “臣妾明白。”

    沈初宜在萧元宸的耳边道。

    “这不是瞧陛下烦闷,特地来哄陛下,”沈初宜声音带笑,“陛下可高兴了。”

    萧元宸深深看她一眼:“婕妤娘娘费尽心思,自然是高兴的。”

    “你放才说有何事相求?”

    沈初宜顿了顿,才道:“陛下,臣妾想见一见柳听梅,就是路答应的宫女。”

    “见她作甚?过几日她就要被送出宫去了。”

    沈初宜决定实话实说:“臣妾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再说,毕竟同僚一场,但她如今已经受罚,也诚恳悔过,臣妾想问一问她,以后如何打算。”

    “她就这样被赶出宫去,也没有活路。”

    蹊跷?

    萧元宸倒是没有多虑。

    他看向沈初宜,道:“你若觉得有蹊跷,就去问个清楚。”

    说到这里,萧元宸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你如今已是正六品的婕妤娘娘,事关于你的宫事,你自可以直接过问。”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事事都要询问朕。”

    沈初宜笑了一声,反问:“陛下嫌臣妾烦吗?”

    “怎会?”

    沈初宜才低声道:“此事关乎其他宫妃,臣妾自然要来询问陛下,否则瓜田李下就说不清了。”

    萧元宸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要问,那就问吧。”

    说到这里,萧元

    宸话锋一转,道:“不过若下次朕不在此处,你便进来等就是。”

    沈初宜仰起头,在萧元宸面上重重亲了一口。

    “是,好陛下。”

    好陛下是什么称呼?

    萧元宸心里念叨着,脸上却重新浮现笑容。

    “用晚膳吧。”

    沈初宜这一次更高兴了。

    这一次夸完萧元宸,她非常有诚意,亲的是皇帝陛下的嘴。

    当然,皇帝陛下这一次可没放过她。

    不过鉴于沈初宜喉咙还没好全,晚膳自然不能吃些珍馐佳肴,但姚多福是什么人,伺候的十分用心。

    他让御膳房做了皮蛋瘦肉粥,鸡汤炖菜,甜豆花和豆沙糕,又叫特地上了民间的一种美食。

    名叫粉坨坨。

    其实就是用芝麻酱炒的凉粉,味道又香又酸,软嫩适口,很好吞咽。

    虽然很简单,却是沈初宜家乡的一种美食。

    沈初宜一看到这粉坨坨眼睛就亮了。

    她很真挚地同姚多福道谢:“多谢姚大伴,这一味很久都没尝过了。”

    萧元宸也尝了一块,觉得很好吃。

    “味道倒是不错,里面放了醋,一点都不腻,反而很下饭。”

    沈初宜笑道:“粉坨坨在我们老家是很有名的,每逢节日,家家户户都要吃。”

    “除了芝麻酱贵一些,其他的都不稀罕,只讨个好彩头。”

    “一家人能岁岁年年黏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永不分离。”

    萧元宸笑了。

    “的确是个好彩头。”

    用过了晚膳,沈初宜就告退了。

    萧元宸亲自把她送回桃花坞,没有久留,直接转身离开了。

    这一夜,沈初宜睡得很安然。

    次日,沈初宜去了一趟尚宫局。

    当时柳听梅被带下去后,就被慎刑司打了二十板,不过因为白选侍求饶,慎刑司留了她一命,没把她关押在慎刑司地牢,而是送去了尚宫局。

    等她稍微能走路,便把她赶出宫去,已经算是萧元宸网开一面,格外开恩了。

    不过先帝便是宽仁性子,萧元宸被先帝悉心教导,也没那么弑杀,对待这样不起眼的宫人,只要不伤及国体,大抵都不会直接绞杀。

    更何况,柳听梅被逼到绝路,也算是情有可原。

    甚至若她不是在皇帝陛下面前亲自动手,可能都不会被赶出宫去。

    柳听梅被关在尚宫局的一处厢房里。

    屋舍很狭窄,只放了一张床,大抵因为之前德妃宫里死了人,所以她这厢房连方窗都无,只有一扇前窗。

    沈初宜推门而入,就看到柳听梅趴在硬木板床上,面色惨白,背后都是血迹。

    屋里的血腥味很浓重,慎刑司是没有手软的。

    柳听梅这几日都在昏迷,沈初宜来的这一日,她勉强好了些,正在熟睡。

    沈初宜安静看了她一会儿,等她略有些醒来的迹象,才轻声开口:“柳听梅。”

    柳听梅眼睫颤动,她慢慢睁开眼,失神看着沈初宜。

    “你?”

    柳听梅的声音虚弱苍白:“我是不是,在做梦。”

    沈初宜见她意识还算清醒,便道:“你没有做梦,的确是我来看你,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柳听梅苦笑一声。

    她趴在床上,一张脸侧放在床榻边,眼睫低垂,沈初宜看不清她表情。

    可那苦笑声却是清晰可闻的。

    “我能有什么可以告诉你?”

    沈初宜顿了顿,道:“你怎么不来找我?”

    沈初宜的意思是,被路答应那样打骂,她为何不来寻她求救。

    柳听梅沉默了。

    她的呼吸太微弱,沈初宜甚至以为她再度昏迷过去。

    等了好久,柳听梅才说:“我没脸。”

    “我那样嘲讽过你,怎能受了苦难,还要来求你。”

    “再说……最开始的时候,她打得不狠。”

    沈初宜心里叹了口气。

    她看向柳听梅,问:“你为何要在桃花坞动手?”

    柳听梅又沉默了。

    她最后道:“我想着,若是在芙蓉馆动手,说不得还没成功呢,就被其他宫女按住了,最后往浣衣局一扔,她依旧荣华富贵。”

    “那一日去了桃花坞,我一直看着她头顶的金钗,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想要杀了她。”

    “鬼迷心窍了吧。”

    柳听梅咳嗽一声,声音干涩,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舒云上前,给她喂了一口水。

    柳听梅看了一眼舒云,忽然道:“现在你们都挺好的。”

    “真好。”

    若是当初她拒绝了丽嫔,又同沈初宜成了朋友,现在大抵也能成为大宫女,跟周芳草一样,很受人尊重。

    一步错,步步错。

    柳听梅道:“我不后悔的。”

    “我生来就讨人厌,自私自利,说话还难听,”柳听梅忽然笑了一下,“就算没有那一遭,我大抵也跟绿桃一样,被分去尚宫局当差。”

    “我啊,没这个命。”

    沈初宜看着她,没有打断她自顾自的倾诉。

    等柳听梅自怨自艾结束了,沈初宜才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自己决定要那样做的?”

    柳听梅费力抬了抬头。

    “是,也不是。”

    沈初宜没有说话,只安静看着她。

    她就坐在那扇窗前,下午西去的阳光扫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好似都在光中。

    逆着光,柳听梅看不清沈初宜的眉眼,却能回忆起曾经一起在永福宫的模样。

    她那么美,那么耀眼,那么温柔。

    她沉默片刻,问:“红豆的后事,是你操心的?”

    顾庶人早就不在了,红豆的后事自然只能有沈初宜操持。

    沈初宜没有回答,柳听梅才继续道:“若我也死了,你能帮我收殓骨灰吗?不需要给我家里人,只要找个地方埋了就行。”

    沈初宜蹙起眉头,道:“你的伤不算太严重,养一养,能好起来。”

    柳听梅却道:“可我要被赶出宫去,我那个家,容不下我的。”

    “出了宫,也是死。”

    沈初宜叹了口气,却道:“柳听梅,白选侍已经求过陛下,说等你出宫之后,可以去白家做丫鬟。”

    柳听梅倒是不怎么惊讶。

    她抬起头,看向面庞模糊不轻的沈初宜:“白选侍是个好人。”

    “那一日之前,路答应又打我了,我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她这样一打,结痂的伤口重新崩开,疼痛难忍,我几乎都要睡不着觉。”

    “还是白选侍身边的宫女雨舟好心,给我送了个药丸,我吃了才能入睡。”

    柳听梅说:“若是去忠义侯府,大概还能有生路吧。”

    柳听梅笑了一声:“你看,我其实命也不差。”
图片
新书推荐: 九零替身女配甜蜜日常 五条大少爷非要和我结婚 这世子妃不当了 大秦长公主 让外戚再次伟大 纵她失控 大灾变 当我决定在网上骚扰帅哥 请来攻略我 怀了一级重犯的崽[星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