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0

    第15章 Chapter 15 妈妈——救命!……

    周嘉述愣了几秒, 没料到她会回来,但她的反应,确实又在意料之中。

    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热情温暖, 又心软善良。

    宝意抬脚轻踢了他一下:“走啦,你爱喜欢谁喜欢谁, 要不要这么守身如玉,碰你一下跟玷污你似的, 等你哪天谈上了再说也不迟吧……”她嘀嘀咕咕完清了下嗓子,说, “现在还早着呢, 去我家写套卷子, 喝什么酒,一套数学题解千愁。”

    实在不行就两套, 写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只有对知识崇高的敬畏。

    她这迟钝的劲头……

    周嘉述气笑了,半晌,点了下头,比划:做哪套?

    要是再拒绝,恐怕她真的三天不理他了。

    宝意想了下:“上周发的那套竞赛题吧!”

    数学老师发来给他们扩展视野的,只要求他们看看题型, 有能力的尝试做一下, 但不强求, 因为挺难的。

    但宝意是觉得越难越

    好, 这样哪还有精力伤心难过。

    周嘉述如果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当场还要再呕出两升血。

    梁文山是个大学英语老师,副业做翻译工作,这会儿在客厅看英文书, 鼻梁架着眼镜,表情专注,申卉女士是个会计,忙的时候也经常加班,通常是月末、季末和年末,最近倒是不算忙,总是能按时下班,这会儿在客厅收拾卫生,看见两个人开门进来,抬头看了一眼。

    周嘉述性格内敛、稳重,比同龄人看起来要成熟一些,情绪很少外放,所以也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倒是她女儿,出门的时候还精神奕奕,这会儿却蔫巴巴的。

    申卉开口说了句:“你俩写作业,还是看会儿电视?”

    宝意这才打起精神,抬头对妈妈笑了笑:“我们写作业。”

    “那你们去房间吧!妈妈待会儿切点水果给你们。”申卉说。

    宝意沉默片刻,突然摇摇头:“我房间的台灯太暗了,我们就在餐厅写吧,餐厅的灯亮,桌子也大。”

    周嘉述突然看了她一眼,她在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这本来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明明是他主动先提的,他又能说什么,只能徒劳郁闷。

    申卉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说:“我打扫卫生呢,你添什么乱,回你房间去写,东西摆餐桌,待会儿你又给我搞得乱七八糟,少给我灵机一动,你台灯不亮把你爸书房的台灯搬过去。”

    宝意犹豫,周嘉述突然拎起她后颈衣领,推着她往房间去。

    卧室灯打开,满室温馨明亮,她的房间做了个小小的割断,其实倒像是个套间,从小到大,他来她家里的时间多,所以申阿姨会这样布置,甚至买书桌都会买更大的,实木桌,足足有两米多,坐椅书架都是成对的,一些他的书籍和资料,经常留在这里都不带回去。

    太亲密了,亲密到她都不会觉得拥抱是一种过界行为。

    亲密到她可以脱了上衣露出整个背让他给她涂药。

    宝意闷声说:“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有原则。”

    她为自己开脱,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努力能做到的事。

    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突然闹独立不是很奇怪吗?

    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上了谁,至于这样吗?

    宝意脑子里忍不住地毯是搜索,他很少有走得近的异性。毕竟开口困难,在学校连老师都很少主动找他,很多事都是宝意代为传达的。

    宝意作为金牌代言人,几乎一手包揽了他所有的社交。

    难不成是网恋啊?

    但他手机经常直接塞给她,也没见到什么陌生的ID。

    难不成是廖婷婷?

    他跟廖婷婷偶尔还聊几句,而且因为她们在一起时间多,他俩还挺经常说话的。

    但也没觉得他俩对对方有什么企图。

    宝意脑子里搜索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周嘉述敲了下桌子,意思是写卷子吧!

    宝意也不再发散,她觉得自己可能也需要做套卷子冷静一下。

    两个人分别把卷子拿出来,宝意的都皱成干菜叶了,她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会儿做第一道题就想打退堂鼓,但余光看到他已经很认真在做了,也只好强迫自己专心一点。

    其实宝意小时候学习更好一点,那会儿两个人就经常一起学习,宝意的确是个很容易被影响的人。

    他从小做事就认真,宝意跟他一起写作业,每次看他那么专注,就不好意思开小差,甚至隐隐有种较劲的感觉,看他认真,她会更认真,所以跟他待在一起,成绩就特别稳定,爸妈就越来越鼓励他们在一起。

    而宝意本身就热情开朗,也真心希望周嘉述好,所以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周嘉述也会开朗一些,平日里手语都懒得比划,却偶尔还会用手语跟她吵架、掰扯些有的没的。所以静姨和周叔也很鼓励他们在一起。

    然后他们就这样形影不离地长大了。

    一套卷子写完,宝意都想骂人,这么难的题是人能写出来的吗?

    她把他卷子扯过来看,然后郁闷道:“你真的不是人。”

    他也没有写完,但比她写得要完整得多。

    周嘉述不作声,只是懒散靠在那里,眼神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

    她数学还不错,但对竞赛题很陌生,刚一直在揉头发,把头发弄得乱糟糟毛茸茸的。

    真可爱。他想。

    想上手揉一下。

    但不行。

    他微微偏过头,想要控制那一瞬间泛起的异样心思,耳边宝意还在嘀嘀咕咕:“这里怎么就求出来3的,你方程怎么列的,啊啊啊这什么破题。”她验算了一下,还是没懂,拽他,“不要盯着我的小树看,我是不会送给你的。过来给我讲讲。”

    他其实只是盯着某个地方在走神,被她这么一说才抬头看了一眼,置物架上摆着两棵陶瓷小树,还有卡通拟人表情,一个不高兴,一个眯眯眼。

    像是她和他。

    其实他的名字有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起初是爷爷取的名字,叫周嘉树,盼望他茁壮成长,以及成材(才)。

    她妈妈涂静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早些年结婚的时候,周家条件很好,她们家里家境稍稍差点,婚后周家和梁家都是全款给孩子买房,买最大的、最好的楼层,装修也很舍得,很体面的婚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爷爷奶奶当了一辈子的领导,喜欢替人做决定,就那么一个儿子,想把最好的都给他,房子买在哪儿,买多大的,都是老人家拿的主意,其实是怕他们不好意思要,就以这种方式给了。

    但涂静一向主意大,涂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她努力读书、拼搏,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但婚姻里她能做主的事非常少,她内心隐隐有些抗拒,但从情理上又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于是她开始在一些小事上较劲,希望自己能掌握主动权。

    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她把树换成了言。

    因为她和丈夫都是很沉默的人,一个冷静,一个理智,两个冰冷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看对眼了,婚后也过得寡淡,她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寄希望于一些玄学。

    嘉言、嘉言,希望他是个能言善辩活泼快乐的孩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周嘉言从小跟父亲就很像,沉默、内敛,但性格比爸妈都要好。

    尽管涂静有些遗憾,但也十分欣慰。

    只是谁也没想到,八岁那年,一场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事故,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

    只记得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暮春天,傍晚微风拂面,不冷也不热,涂静带儿子去看电影,特意选了一个爸爸能赶过来的时间,可惜周韫宁临时加了一台手术,来的时候,离片尾就差十分钟了。

    涂静怒不可遏,于是电影都没看完,就拉着儿子出去了,他们步行回家,边走边吵。

    八岁的周嘉言感到非常沮丧,于是落后几步,慢吞吞走着,不想听他们吵架。

    走到一个弯道处,两辆车疾驰,一个超车,一个违规变道,嘭一下撞在了一起,周嘉言被波及,整个人被撞出去几米远。

    其实不幸中的万幸了,一辆车本来是冲着他来的,另一辆车把它撞开了,只是对撞后的二次弹动把他顶出去了,当时附近有未熄灭的烟头,一辆车侧翻油箱爆了,突然的爆炸才是这场事故他受伤的重要原因。

    吵架的父母回头的时候只觉得天塌了。

    八岁的孩子已经不是需要时刻护在怀里的孩子了,却也还是需要父母看顾的年纪,这是个意外,但涂静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这不是她和丈夫的错。

    而那个言字,对涂静来说,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涂静多次希望带周嘉言去改名字,这次反而是周嘉述

    的爸爸周韫宁屡次反对,他觉得这只是个巧合,改掉名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最后涂静还是坚持,周韫宁也就妥协了。

    只是最终也没有改回最初的名字,周韫宁和妻子商议,改为周嘉述。

    说文解字中说,述,循也。

    本义是遵循的意思,也有述说陈述之意。

    是说事情既已发生,那就遵循天意,顺其自然,不要再执着于过去。

    对于周嘉述来说,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叫什么都好,他更在意父母的状态,希望他们更轻松愉快一些,不要为了他再折腾了。

    他觉得挺好的了,那场事故除了夺去了他的声音,他身上甚至连块明显的疤都没有,头部缝了几针,但他不说,没人知道。

    周嘉述把那两棵小树拿过来放在面前,轻轻摩挲了几下。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不让你动你非动。”宝意心疼地拿过去,轻轻地放在架子上摆好。

    周嘉述比划: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两棵树。

    他甚至有些明知故问。

    宝意兴致勃勃说:“你不觉得很像我跟你吗?”

    周嘉述微微勾唇,但却故意道:不觉得。

    “没品的东西。”宝意怒视他,“绝交十秒钟。”

    她低头继续看卷子,大约十秒钟后,她才又侧头来看他:“要不要讲了。”

    周嘉述看她片刻,突然抬手:求我。

    宝意:“……”

    她沉默好几秒,突然弯腰,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一把“屠龙宝刀”——

    未开刃的仿唐刀,还挺重的。

    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周嘉述,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非常过分。”

    一整天都在别扭中度过,宝意一向是个很能自我消化的人,也非常能体谅别人的心情和遭遇,但今天经历的所有事虽然她都能理解,但还是感觉到难以消解的不愉快。

    她甚至都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她觉得她必须要表达出来。

    她本来打算自己默默消化的,但此时却非常严肃地看着他:“周嘉述,我最近惹到你了吗?”

    周嘉述摇头。

    宝意:“那你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周嘉述继续摇头。

    宝意:“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周嘉述看着她,眼神里有浓烈的情绪,可惜显然对于气头上的宝意来说,那和挑衅没有两样。

    “你瞪我干什么。”

    周嘉述:“……”媚眼果然还是抛给瞎子看了。

    “你说话啊!”宝意义正辞严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尽管她知道他能意会,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心虚。

    她这个人总是恩怨分明的,一码事归一码事,于是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嘉述从善如流地接她话茬:我不能说话,对你来说也是负担吧。跟我聊天是不是很累。

    短短两句话就把宝意带偏了,她拧着眉摇头:“当然不是,绝对没有,你不能说话我可以多说点话,就算我不会手语你写字我也可以很开心地跟你交流。我和你做朋友从来都只是因为你是周嘉述,而不是因为你说不了话而只有我会手语所以可怜你。你会不会说话,我都很喜欢你。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周嘉述看着她,比手语的动作显得迟缓:一点都没有吗?

    宝意:“当然没有,如果我觉得累就不会去学手语了,我学手语也不只是为了跟你聊天方便,我就是怕你觉得聊天不方便更不愿意沟通了。”

    她的眼睛那么亮,温柔又有力量,她内里像是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情和能量。

    他说:我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宝意:“当然重要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嘉述:人一生中会有很多朋友的,朋友也都是相互的,单方面的付出是不会长久,那你觉得能从我这里能得到什么?

    宝意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狐疑看了他一会儿,看他表情那么认真,所以还是严肃回答了:“我不知道,但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也很多啊!”

    周嘉述不依不饶:比如?

    “比如你总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会帮我拒绝我不喜欢的事,然后……”宝意深吸一口气,又郁闷吐出来,“太多了,我哪里说得过来。”

    十七年的陪伴,她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都多,那是无数个日夜无数个瞬间堆砌出来的感情,三言两语太浅薄,说不清的。

    周嘉述凝视她:是太多了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你连举个例子都举不出来?

    宝意生气了:“你到底想干嘛?”

    周嘉述:随便聊聊,你不想聊就算了。

    宝意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因而感觉到有些没来由的焦躁:“你最近非常非常非常不对劲!”

    她连续用了三个非常,表达自己极度的不满。

    周嘉述却始终冷静,凝视着她:哪里不对劲?

    宝意:“哪里都不对劲,不是我厌烦你,其实是你觉得我烦吧!如果是的话,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周嘉述:没有。我永远也不会嫌你烦。

    宝意的愤怒被强行打断,她愣了下,迟疑道:“那你……你到底怎么了?”

    周嘉述看她清澈的眼神就来气,但更多是气自己,气自己沉不住气,气自己藏不住情,气在不合适的年纪,生发出不可控制的心思。

    气自己藏不住了,却连那点情意都说不清楚。

    他比手语: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现在有你,以后呢?你会有新朋友,会有新生活,高中毕业后,或许我们就分开了。

    是因为这个吗?宝意凑近他,认真说:“这个我想过的,你看我们成绩差……我努努力只要不偷懒,就还是差不多的,我们可以考一个大学,以后还可以在一起。而且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医学越来越发达,说不定哪天你就好了。就算不好,也有我呢!或许你也会有新朋友,愿意为了你去学手语……而且其他交流方式也很好啊,喜欢你的人,怎么交流都不会觉得费劲的。”

    她那么情真意切,倒叫他觉得惭愧。

    周嘉述迂回来迂回去,内心最想问的却始终开不了口,于是连说话都有一种故意的刻薄:我喜欢的专业你不喜欢呢?毕业后呢?你不会一直陪着我的。

    宝意肯定地说:“我会。”

    周嘉述表情复杂,眼神里痛苦和悲伤交织,他缓慢比划着: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烦恼。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宝意最看不得他这种表情,怒视他:“不许走,你说清楚。你看我们的爷爷奶奶是好朋友,生了儿子也是好朋友,我们住在门对门,你跟我长大了也可以继续做好朋友啊,我们也可以买附近的房子,这辈子除非你讨厌我,不然只要你找我,我就永远在你身边。”

    周嘉述都要疯了,她设想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想过那个最简便最多人提过的……可能。

    到底是她真的不开窍,还是她确实没想过丁点他们□□人这种可能。

    他抿唇深呼吸了两下,突然冷笑一声,说:好。

    那表情,和那个“好”,怎么看都是不好的意思。

    宝意突然一起身一脚踹他腿上,气愤道:“你不许跟我阴阳怪气,你想要我怎么做,你倒是告诉我啊。”

    周嘉述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只是说了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这样下去不对。明天去红山寺,别忘了。

    他真的待不下去了,大步离开。

    离开后,宝意才想起来,他还没给她讲题。

    真过分。

    这还是他第一次忽视她的需求。

    这样下去不对……

    哪里不对。

    一直到睡着,宝意都还在想这件事。

    周嘉述最近确实怪怪的,他变了,变得陌生了,变

    得不像他了。

    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以为他最了解他,可突然就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了。

    喜欢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奇怪吗?

    他到底喜欢谁啊。

    她阴暗地想,不要喜欢谁了,最好也不要结婚,这样他们就可以多待些时候了。

    宝意在睡梦中都在琢磨这件事,又梦见他结婚的场景,只是这次她似乎知道在做梦,没有那么别扭,只是觉得茫然,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反复做这样的梦。

    他看起来很开心,牵着新娘的手,轻吻新娘的额头。

    他看起来也那么幸福,于是她忍不住想,自己可真是自私,竟然盼着他不要结婚。

    他对新娘介绍:“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

    新娘看她的眼神充满不悦,小声跟他说:“我不喜欢你跟别人走得那么近。”

    宝意觉得难堪、愤怒,可更多的是郁闷。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从小一起长大,突然之间就不能在一起了。

    长大真讨厌。

    永远十几岁该多好。

    新郎开始亲吻新娘了。

    宝意的难过已经达到了顶峰,甚至感觉到有一丝没来由的愤怒。

    “现在新郎和新娘可以入洞房了!”婚礼上很多人起哄,宝意听到欢声笑语,无数的人在鼓掌,鲜花和彩带到处都是。

    嘭——

    是礼花炸响的声音。

    热热闹闹的,真喜庆啊!宝意却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内心空落落的,非常的难过和失落。

    无数的彩色碎片从天而降,宝意抬头,看见五颜六色的亮片从天而降,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跑,他们跑出婚礼现场,宝意发现婚纱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在自己身上了,周嘉述正拉着她的手,回头看着她笑。

    他们跑回房间,他突然掐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然后热情拥吻。

    “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宝意的起床铃,她像是受了惊吓,突然直挺挺地折起身。

    妈妈——

    救命!

    第16章 Chapter 16 想冲过去,抱住……

    宝意把头发抓成狮子王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潜意识里在琢磨什么才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梦。

    她忍不住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然后崩溃地“啊”了声,恨不得原地打出一套无影拳。

    这也……太奇怪了!

    才六点钟,平时上学的闹钟忘关了, 但她这会儿肯定也睡不着了,美好的一天再次从天蒙蒙亮开始。

    她打了个哈欠, 干脆起来背单词。

    上次英语考试她单科排名班级第十,虽然是因为大家英语成绩都咬得非常紧, 但英语老师还是恨铁不成地上课点名批评她,顺便拉踩一下:“跟你同桌好好学学, 人家差一分满分, 你再退一步就不及格了, 但凡你认真一点,你这英语至少能再多考十分。”

    宝意其实是很服气的, 因为她英语确实经常拖后腿, 大概是她太懒了,背单词总是糊弄,靠着自己超强的语感连蒙带猜,才能保持在一定水准,偶尔积极努力一下火箭式上升,稍稍松懈又火箭式下降, 虽然没有掉得太狠, 但在她这个名次上, 确实属于该骂的。

    但她语文和理综很好, 还是可以抹平和周嘉述的差距的。别人见她也叫一声学霸的,奈何身边有一个稳如松的,哪个老师都要把她和他比较一下。

    “你这次又比周嘉述少两分,但凡你细心这两分就赶上去了。”

    “梁宝意, 你这次语文只比周嘉述多三分,他作文跑题,你呢?阅读理解竟然只拿五分!”

    “这次化学怎么回事?虽然你理综总分比周嘉述高八分,但化学足足比他少了十二分!”

    ……

    所以梁宝意同学,考得比周嘉述好她挨骂,考得比周嘉述不好,更是要挨骂。

    宝意渐渐习惯了,挨了训也很少垂头丧气,那天英语老师说完,她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是他口语很差的,老师。”

    老师没听见,周围人都听到了,脑子转了个弯,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顿时笑起来:“梁宝意,过分了啊!”

    也就她敢当面拿他不会说话开这种地狱玩笑了。

    因为她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也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把这个当做一件很严重的事去对待。

    宝意没忍住笑了下,抓住周嘉述的胳膊:“述,你说这算不算恃宠而骄。”

    古装剧看多了的宝意,觉得自己像宫里头那种活不过半集的骄纵宫女。

    周嘉述白了她一眼,意思是:无聊。

    宝意笑起来,把他卫衣带子拽出来把玩,绕在指尖,说:“我昨晚梦到你说话了。声音有点像小女孩。”

    宝意还记得他八岁以前,他那时候话就不多,声音有点奶,五官也很精致,漂亮得有些雌雄莫辨,现在变化挺大的,眼神凌厉许多,下颌线清晰,鼻梁悬挺,眉眼斜飞入鬓,有种锋芒毕露的锐利感。

    她还真的想象不出来他如果能说话了会是什么样。

    周嘉述沉默片刻,写了两个字:闭嘴!

    “你一点都不坦诚,你其实就喜欢我跟你说话,你还让我闭嘴。”宝意小声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般,通常得不到什么回应,但她就是知道,他在听。

    周嘉述却突然问了句:你为什么做梦梦到我?

    宝意词穷了一下,嘀咕道:“这我哪知道,管天管地,我也管不到自己做什么梦啊。”

    宝意背了五分钟单词,想起周嘉述走神十分钟,最后她把单词书往桌子上一扣,整个人也趴在桌子上,俯身趴下去,再起来,高举双手,仰头望天花板:“苍天啊!!”

    一大早就听到女儿在鬼哭狼嚎,申卉推开她卧室的门,敲了敲门边:“你不睡觉在鬼嚎什么。”

    宝意扭过头,看着妈妈,内心波涛汹涌,强压下倾诉的冲动,觉得这倾诉完可能就要完蛋。

    于是吞咽了口唾沫,旁敲侧击问:“妈妈,今天小述约我去红山寺,这次我俩自己去吧!我想和他单独逛逛。”她特意强调了单独两个字。

    申卉思索片刻,不疑有他,点点头:“行啊,路上小心点。回来那边不好等公交,你俩直接打车回来吧!你待会儿去抽屉拿点钱,别总花小述的钱,每次说你就没听过。”

    宝意郁闷:“不是我,是他……”非要给的。她叹了口气,懒得再争辩,干脆理直气壮,“那我能花多少钱嘛,他愿意我愿意,我俩天造地设。大不了你再从别处再还给静姨好了。”

    她故意用了一个让人误解的词,可惜她偷偷看妈妈,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啊……”申卉没好气,“一点都不懂事。”

    宝意敷衍地“嗯嗯嗯”,顺便强调一句:“我俩回来还想去逛书店。”

    申卉点头:“嗯。”

    逛书店是好事,多看书多学习,真是两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还想去看电影。”宝意眼神复杂,“就小区附近吧,那儿有个情侣厅,特别划算。”

    申卉只捕捉到划算两个字,但还是叮嘱一句:“你俩别回太晚了。”

    劳逸结合,会学习,也会休息,真是两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宝意深呼吸,觉得妈妈丝毫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她为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复杂情绪而感到叹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明明没有人会觉得他们能发展出友情和亲情之外的感情。

    多么纯洁的两个人,多么坚固而美好的友情……顶多还有不是兄妹胜似兄妹的兄妹情。

    宝意再次深沉地叹了口气,为申卉那习以为常的坦然和自己内心难以宣之于口的疑惑而感到迷茫,她再次趴下去,保持双手投降的姿态,更大声地哀嚎:“苍天啊——”

    申卉:“……”

    梁文山都被喊来了,昨晚上粱爸案头苦读,翻译作品到凌晨,这会儿

    迷迷糊糊地睁着眼,问老婆:“闺女怎么了?”

    申卉双手一摊,撇撇嘴:“谁知道。”说着,从她房间的柜子顶上抽出来一根鸡毛掸子,递给梁文山,“去,给她一下。”

    梁文山:“……我不去,你怎么不去。”

    “每次都是我唱白脸,你就会惯着她。”申卉鼓励丈夫,“你欠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梁文山这就不同意了:“我女儿这么乖,我为什么不能惯。再说嚎两句怎么了,这叫合理宣泄情绪。”

    “她乖个什么,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没事就想找点事。算了算了算了,指望你还不如指望小述,小述都比你了解闺女,比你靠谱。”

    ……

    两个人吵着吵着就从卧室门口到客厅去了,女儿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的。

    宝意模糊听到周嘉述的名字,心道你俩心可真大啊,你再不管管我可真的……

    真的就……

    “苍天啊——”宝意再一次痛苦叹息,她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们的友情和亲情,她该怎么面对周嘉述。

    她忽然又想起来他昨晚那么严肃地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虽然她到现在也没理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会不会是她真的太没有分寸,他察觉到了,在委婉提醒她?

    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出去骚扰一下爸妈,最后拿出手机骚扰她小舅舅。

    【申峻同志,你跟苗苗姐如何了?近来天凉,我甚感寂寞无聊,决议告诉她你暗恋她七年都没敢表白的事。望你知悉。——你亲爱的外甥女,宝意】

    申峻的电话在三秒钟后拨过来,张口就是:“梁宝意,你欠揍是吧?”

    宝意点头,诚恳道:“嗯呢。”

    谁来揍她一顿让她清醒一下吧!

    她把自己摔进床里,烦躁地滚了两圈,再次把头发抓成狮子王,问:“所以你和苗苗姐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她在备考,你少骚扰她,不然我一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申峻咬牙切齿道。

    宝意深感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喜欢是什么感觉。”

    “喜欢就是喜欢,能有什么感觉,喜欢的感觉呗。”申峻觉得她今天神神经经的,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干嘛?你有喜欢的人了?你早恋我一定告诉我姐。”

    “不……没有,”宝意字正腔圆,“早恋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就是……好奇,我们班主任逮了好几对儿小情侣,但我看他们也没干什么,顶多就牵牵小手,朋友也可以牵手的吧……我就是好奇朋友和男朋友,到底有什么区别。”

    宝意一紧张就忍不住啃手指,啃到肉了才清醒片刻,撒谎说:“我们辩论社报了选题,关于爱情的,我是主辩手。所以请你大胆地告诉我。”

    申峻觉得跟小破孩谈论这个怪难为情的,清了两下嗓子才说:“只有傻子才会朋友和男朋友分不清。”

    宝意:“……”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但申峻还是决定关爱一下傻子,于是说:“和朋友在一起会很轻松愉快,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忐忑不安、心跳加速。你和朋友不见面的日子自己也能好好过,但喜欢的人见不到就会抓心挠肺地思念,想见他、想和他说话……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可是见到了,又开始不满足,于是反反复复抓心挠肺……爱是不满足。”

    申峻咳嗽了声:“算了,我跟你一个小屁孩说这些干什么,等你长大了自己就知道了,不要强求自己乖外甥女,辩论什么爱情,你更适合回家去看天线宝宝。”

    宝意“呸”一声,“你厉害,你去表白啊,我苗苗姐就住你家隔壁,看你怂的。”

    “你知道个屁,滚吧。”申峻挂了她电话。

    宝意沉默地发了会儿呆,抓心挠肺?

    怎么抓,怎么挠?

    她对周嘉述有这种感觉吗?

    好像没有吧!因为他们天天见面,想见的时候推开门就能见,从早到晚都见……

    周嘉述来找她,申阿姨和梁叔叔在厨房一边辩论一边准备早饭,看到他进来,扭头说一句:“小述来啦,早饭还要等一会儿。宝意在卧室呢,今天好早就起了,可能学英语学崩溃了,一大早就在那儿鬼哭狼嚎,你去看看她吧。”

    她学英语困难他是知道的,因为懒,极度不爱背单词,每次下决心都像是要她的命。

    她卧室门开着,但他站门口就看到她在床上躺着,于是沉默片刻,站在那儿没动,看她发呆发了三分钟了一动不动,于是忍不住抬手敲了敲门,提醒她自己来了。

    谁知道梁宝意扭头看见他吓了一跳,惊恐地“啊”了声,唰地一下起了身,活像见了鬼。

    周嘉述:“……”

    搞什么名堂,他有这么吓人吗?

    他沉默地看着她,眉眼冷淡,那张脸惯常没有什么表情,显得十分疏离和冷漠。

    所以在班上很少有人和他搭话,除了他不会说话外,更多是他气质的问题。

    他今天没穿校服,黑色卫衣和深蓝牛仔裤,脚上踩着的那双球鞋是宝意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她还买了小鸭子小星星小樱桃吊坠给他的鞋带做装饰,看起来又酷哥又甜美的。

    宝意盯着他看了几秒,心跳突然噗通了两下,她顿时坐起来,抓着头发眨了两下眼:“你吓我一跳。”

    周嘉述冷笑一声,比划:做什么亏心事了?

    “不爱听你说话,绝交五分钟。”她把头偏过去,故意不看他,也就不用看他比手语了。

    其实是心虚,脑子里乱乱的,突然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了。

    周嘉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声比了句:昨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惹你不高兴的。

    可惜,宝意没看见。

    她进去洗漱了。

    他走过去,看了看她的书桌,桌子上摆着单词书和英语语法精讲,几张草稿纸上是她默写的单词,写得乱七八糟,显然背的也不专心。

    他沉默地给她收拾桌子,昨晚没给他讲的数学题,他找了张纸把公式和解题思路详细列了出来,她很聪明,一点就透,不需要赘述。

    桌子上乱糟糟的,她不喜欢收拾东西,每次都是他收拾,她习惯了,总是丢给他,但昨晚他起身走了,她自己简单收了,只是潦草得很。

    周嘉述又仔仔细细收拾一遍,等宝意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又变得干净整洁,他甚至把她随手丢的衣服也叠了。

    其实也不怪爸妈毫无戒心,他们从小就彼此靠的很近。

    她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说了句:“述,我们考宜大吧!”

    这样以后就还可以在一起了。

    周嘉述也没理解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只是觉得她可能还在为昨晚的事纠结,不禁为自己的迂回曲折感到痛悔。

    他不希望她不高兴。

    于是他沉默片刻,努力让自己恢复从前的坦荡和从容,他比划说:考什么都行,烤地瓜也行。

    宝意:“……”

    她顿时把眼睛一闭,做了个要绝交的表情。

    而她闭上眼后,周嘉述反而可以更肆无忌惮打量她,那眼神里浓烈的情绪再也不需要藏,他抬手,差点抚摸她的脸。

    还以为他会感动,或者至少高兴一点,原来自作多情了。

    “迟早我把你当地瓜烤了。”宝意碎碎念,“亏我还怕你伤心,你就这么气我。欺骗我感情,其实你就是无聊折腾我是吧!”她今天演的是偶像剧里被欺骗真心的女主,她一个人独角戏,表情严肃地抬手,“你不用解释,我不听。”

    她甚至把自己发带解下来蒙住眼,摸黑往客厅去,那意思是:我说不听就不听!

    周嘉述忍不住笑了下,刚刚有一秒的冲动,想冲过去抱住她。

    让她明白,闭上眼也可以交流。

    大概被她的戏精传染了。

    第17章 Chapter 17 觉得你挺好看的……

    红山寺香火鼎盛, 除去远道来的信徒,大多是慕名来的游客。

    寺庙依山而建,层层向上。

    晨钟暮鼓声中, 山色静好,是个周末休闲放松好去处, 俩人说来拜拜,其实更多是抱着玩乐心态。

    以往都是父母带着来, 两个小人儿

    跟在后面,只需要听指令就行,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来。

    到了地方, 宝意看着形形色色汇聚而来的人群, 第一次没有父母在身边指挥,只能自己决定该干什么, 有一种自己突然长大变成大人的感觉。

    这几年寺庙文明建设, 只能在固定的地方燃香火,她去领了香火,拉着他一起祭拜,神色虔诚无比。

    许的愿望一如既往是那一个——

    希望周嘉述早日恢复。

    殿内佛相宝相庄严,宝意其实一个也不认识,什么天王什么金刚什么菩萨……来了这么多次, 也没记住几个, 她不禁有些心虚, 怕佛祖嫌弃她不够虔诚, 于是难得进了殿内跟着旁边一个陌生阿姨一起,一一拜过去。

    侧殿一处特意供奉了送子观音,那里聚了些人群,宝意只觉得那里香火旺, 也不管那是什么,只管挤进去,双手合十拜一拜,顺便拉过周嘉述,示意他也拜拜。

    香火缭绕中,祈福诵念声不绝,周嘉述抬眸看到菩萨座下喜气洋洋的金童玉女,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周嘉述:“……”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宝意知道他不信这些,有时候也不大喜欢父母总来,看到他最终还是颔首俯拜了几下,欣慰地拉着他走了。

    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祈福早生贵子,她才蓦然回过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双手捂脸,痛苦地“啊”一声。

    周嘉述笑得不能自已。

    两个人没有再像其他人那样逐个拜过去,捐赠些香火钱,许了心愿,便拾阶而上,看风景去了。

    “述,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宝意莫名觉得,他肯定不会许自己。

    他垂着头,没有回答。

    石栏上蹲了两只小猫,也不怕人,旁若无人地舔着爪子洗着脸。

    宝意勾着头,从下往上看他:“到底许了什么啊?”

    周嘉述看了她一眼,抬手比划:许愿你下次英语考满分,不用再挨骂。

    宝意扁扁嘴:“真浪费。”

    虽然宝意并没有很虔诚的信仰,但依旧觉得愿望是很珍贵的。

    她说:“这个愿望不用许,努力就能达到。你对菩萨许,还不如对我许。我勉强头悬梁锥刺股一下好了。”

    周嘉述忍不住笑了下,都能想到她背单词时候痛苦得撞墙的样子。

    他没问她许了什么愿,因为心里非常清楚。

    那种笃定让他生出一些恍惚,觉得他们明明彼此那么靠近,可连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都没有自信。

    周嘉述扯了她一下,让她看自己,比划说:那下次许愿你长高五厘米。

    宝意眼睛亮了下,一副果然你最懂我的表情,但旋即就忍不住笑了:“你许你自己啊,干嘛都许我。”

    可是你难道没许我吗?

    于是周嘉述故意问:那你许了什么愿?

    宝意张了张嘴,看他眼神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这你别管,什么都问,没礼貌。”

    周嘉述再次忍不住笑了下。

    两个人沉默地往前走,周围游客和香客三三两两,正前头是对儿情侣,手挽着手,肩并肩,大概还在热恋中,男生问女生,刚刚对着菩萨许愿了三分钟,许的什么。

    女生温柔地笑着:“你这三两天头进医院,当然是许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怎么不许你自己啊?这么喜欢我?”男生侧过头,亲吻女生的脸颊。

    女生笑着躲了下,小声说“别闹”,但还是点头回答了:“是啊,我喜欢你怎么了。”

    宝意:“……”

    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周嘉述,发现他也听到了,侧过头,冲她微微挑眉,那表情仿佛写着:怎么,你也喜欢我?

    宝意莫名心虚了一下,突然拉着他,越过人群快步走:“快点,我们爬到顶,拍完照我们就回去。”

    人群熙攘,秋日的风带着寒冷和萧索从周身切过,她的头发飞起来,飘到他脸上去,他眯着眼,被她牵着走,同人群好像隔离开了。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只有他们的心跳、呼吸,在一个频率。

    山顶还有一个大殿,供奉着三世佛。

    宝意进去拜了,有僧人为他们祝祷,宝意回了礼,再出去的时候,正好是午时,太阳高高悬在上空,周嘉述背靠一侧的栏杆,正面对着她,双手伸展搭在栏杆上,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看得宝意莫名不自在,抬眸瞪了他一会儿,突然不自信道:“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周嘉述神色如常,但发言十分的放肆,手语打得缓慢而平静:看你挺好看的。

    “谢谢,你也十分帅气。”宝意故作轻松,但没几秒就绷不住了,往栏杆上一趴,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看栏杆外的断崖,“不要突然说这么惊悚的话,一听就像是包藏祸心。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宝意嘀嘀咕咕了几句,似乎才找到逻辑所在,转头看他,质问道:“你说,坦白从宽,不然被我知道你就死定了。”

    周嘉述笑了下,比划:没,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宝意再次偏过头去看断崖,深呼吸,心脏像是被人乱拳打了一顿,乱七八糟地跳动着。

    他干嘛啊?

    好奇怪。

    她长得……确实还行,从小到大很多人夸过,宝意集合了父母两个人的优点,甚至还有点基因突变似的漂亮,但也没有到很夸张的地步,至少周嘉述这种从小到大更是听惯了各种夸奖的人,不至于突然发现他的邻居长得挺好看吧。

    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想让我帮你什么,说吧!”宝意再次调整好思绪,看向他,“我是那种需要糖衣炮弹的人吗?只要不杀人放火,你求我,我总是会为你办的。”

    宝意一脸“不用惊讶我就是这么个大好人”的表情。

    但周嘉述依旧只是笑,摇了摇头,抬手:真没有,就是觉得,你挺好看,没别的。

    宝意的心态彻底崩了,因为太过惊骇而浑身别扭,呼吸慌乱,耳朵莫名开始发烫,半晌,终于憋不住,一边跺脚一边“啊啊啊”了一声,怒视他:“周嘉述,你正常点,很吓人。”

    周嘉述表情不解,而且坦荡,反问她:怎么了?不能夸吗?

    当然能,但是……是谁夺了我们家述的舍!!

    宝意觉得气氛怪怪的,于是抬脚踢了他一下。

    她今天头上扎了根红色带福字纹的发带,本来是图个吉利,早上拿来蒙自己的眼,这会儿摘下来绑他的手,碎碎念道:“你,一看就没琢磨好事,不许说话了。”

    宝意给他两只手捆上,可惜他一翻手就解开了。

    她本来也没打算真绑他,就是觉得他突然奇奇怪怪的很烦人。

    但周嘉述却没还给他,沉默地腾出一只手,把他的手和她外套的绳子绑在一起,手搭在她肩上,拍了下她,意思是:行,我不说了,但我只接受你把我跟你绑一块儿。

    宝意撇撇嘴,觉得他非常幼稚,但也没给他解下来,就那么被他搭着肩下山去了。

    上山爬了快一个小时,下山一会儿就到了山门前。

    这边是郊外,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点在一公里外,而且通往他们小区附近的公交都不好等,也需要转车,于是宝意很听妈妈话,直接拉着他去打出租车了。

    她报目的地的时候,说了“云顶广场。”

    那是家附近一个小型商场,不大,没什么可逛的,连餐厅都没几家。

    周嘉述看了她一眼,无声询问:去那儿干嘛?

    宝意心情乱糟糟的,一边翻自己的钱包,提前准备好车费,一边说:“去看电影,没有征求你的同意,是因为你欠我的,我十岁的时候,你说过,以后每场电影我想看你永远都会陪我。我记着呢!”

    周嘉述在脑海里狠狠搜寻了一通,才恍惚记起来模糊的场景。

    大概是有次她想看电影,爸妈都忙,临时放了她鸽子,而她太小了不被允许自己去看。

    她哭了好久

    ,他没办法,只好偷偷带她出去,两个小朋友手拉手去看了电影,并且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电影看到一半她都还闷闷不乐,怕回家挨骂,也埋怨爸妈说话不算话。

    于是周嘉述安慰她,说回家有他呢,他来打掩护,并且承诺,以后都可以陪她看电影。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宝意是个很讨长辈喜欢的小孩,想做的事,很少有不被满足的时候。长大了,身边也有各式各样的朋友,偶尔看电影都会找小姐妹,也就不需要他陪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周嘉述没说什么。

    事实上不管她想要他干什么,他大概都很难拒绝。

    他最后只问了句:看什么?

    宝意凑近他,略显心虚地笑着说:“今日天晴,宜表白。”

    周嘉述看她靠过来的身体和看他的眼神,心脏蓦地跳动一下,身子不自觉后撤,像是被吓到了。

    宝意赌气地再次靠近:“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不许躲。”

    没躲。他默默想。

    但如果他进一步,恐怕要躲的就是她了。

    她有时真的没什么分寸感,会很自然地抓他的手腕,会把手挽在他胳膊上、搭在他的肩上,甚至抱他也不会觉得尴尬。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成长比较特殊吧,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躲过。

    他总是强迫自己表现得自然,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打草惊蛇,他既想要她知道,又害怕她知道。

    他失神片刻,盯着她看。

    宝意也在抬头看他,眨眨眼,好奇问:“你生气啦?偶尔看看爱情片也挺好的。我允许你边看边睡觉。拜托了,你不陪我还有谁能陪我。廖婷婷说这是个一个超级大烂片,我不敢约她,我怕她骂我。”

    原来那部电影叫《今日天晴宜表白》。

    听名字就不像个好片儿。

    周嘉述故作镇定地推开她,嫌弃地掸了下胳膊上不存在的灰,比划一句:可以,但你浪费我两个小时,要赔我。

    宝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心思非要和他去看个爱情片,早上明明是为了试探妈妈,怎么就真的要去了。

    但她听到他同意还是轻松了片刻,问他:“赔什么?”

    宝意灵机一动,突然把外套一侧的肩膀往下一扯:“以身相许?你觊觎我的美貌!”

    周嘉述今天被她不知道刺激几回了,这会儿痛苦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沉默地把她衣服拉上去,冷笑一声,比划:行,那你今晚来我家,还是我去你家?

    他都有些生气她竟然这么坦荡,到底是多把他不当男的。

    完了,玩脱了,宝意吞了口唾沫,表情有些怪异,好半天才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跟你开个玩笑。”

    周嘉述比划:一点都不好笑。

    “那对不起,我错了。”她抓住他的手臂。

    他说:不原谅。

    宝意:“……?”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不原谅。

    “那……不原谅怎么办?”她的震惊和好奇甚至多过不安。

    周嘉述看了她一眼:那你不能多道两次?

    原来是逗她玩,宝意扁扁嘴,沉默片刻,突然说了句:“我买好票了,情侣座,这个用不用道歉啊?”

    周嘉述:“……”

    宝意自顾自摇头:“不道,你不原谅我又能怎么样。”她拽了拽绑在两个人身上始终没松开的发带,“摊上我算你倒霉。”

    宝意冲他笑了笑,“但我记下了,我欠你两个小时。你想干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为了防止他戏耍她,她特意强调:“但必须是你也一起,比如你背两小时单词,我陪你背两个小时,但你不许让我自己背而你干看着。”

    她自认为自己想得非常周全,自我认可地点点头。

    周嘉述盯着她,脑子里却全是有的没的。

    比如拥抱、接吻……这种需要两个人参与的事。

    加上两个小时的时限,那可真是太妙了。

    根本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宝意,甚至兴冲冲地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来一个卡片,用笔在上面写上——

    「陪伴卡」(2h)

    下面注上小字:需两人同时行动

    宝意慷慨塞给他:“给你,我是个很讲信用的人。”

    周嘉述点点头,仔仔细细收进了自己钱夹里。

    出租车司机全程目睹两个人的聊天,眼神三秒钟一瞥后视镜,大概是好奇这俩人一个比手语一个讲话,怎么能聊得这么热火朝天的。

    但是尽管两个人的话题听起来不怎么对劲,但看俩人相处的状态都没看到丝毫暧昧的痕迹,于是满脸慈爱地看着俩人下车了。

    而宝意还在琢磨自己的小卡片,她反复思索,都觉得自己的思路无比缜密,他能做的事,没道理她不能做。

    如果他真要报复她,选个挑战她极限的东西让她干俩小时,那他自己也不会好受,如果他宁愿虐自己也要虐她,那宝意也认了。

    但是……为什么周嘉述的表情透着股耐人寻味的暗爽,他到底在爽些什么,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

    宝意自认逻辑没有漏洞,但这会儿也忍不住忐忑了一下。

    她拽了他一下:“述,你偷偷在琢磨什么,我觉得你没琢磨好事。”

    周嘉述侧头撇她一眼,但没说话。

    宝意继续道:“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不然我电影都没心情看了。我不会反悔的,但你也让我死的明白些。”

    周嘉述摇头,尽管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憋不住了。

    但不是他不说,是太龌龊,说不出口。

    如果她也有几分喜欢自己就好了。

    不用多,一点点就好。

    于是周嘉述突然起了一点试探的心思。

    宝意软磨硬泡了半天也没得到回答,但她一向不纠结,转头就忘了,去柜台买了两份爆米花套餐,回来又兴冲冲拉着他走了,笑说:“啊啊啊刚看到柜台有个帅哥,超级帅!又高又帅,笑起来特别苏。”

    周嘉述的脸一下子就冷如冰霜起来。

    如果表情能骂人,大概宝意此时就能看到他污言秽语的心情。

    帅什么帅,苏什么苏,你倒是看看你边儿上。

    周嘉述一把拎起她后颈衣领,拽着她去检票,远处几个人赶其他场,跑得飞快,他故意装没看见,等到人快靠近了,他才似乎刚发现似的,突然把她往怀里一拽。

    宝意撞在他胸前,侧头看到几个人疾驰而去,也就没计较他如此粗鲁。

    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举起手上的爆米花向他展示自己超绝的平衡能力:“厉不厉害,一颗也没撒。”

    周嘉述险些两眼一黑,看不到一点两个人的未来。

    检完票进场,两个人摸到最后一排坐下来的时候,周嘉述的表情还在冰封。

    宝意拿手肘戳了他一下:“快点,述,睫毛扎到眼睛了,快帮我吹一下。”

    周嘉述看她仰起头凑过来,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停顿几秒钟才抬手撑开她眼睛,狠狠吹了一下。

    满脸写着:真麻烦。

    但其实内心兵荒马乱。

    “你看看你,开心陪我看电影也是看,不开心还是要看,两个多小时呢,你跟自己较什么劲。”她把爆米花递给他一桶,手指戳他的脸,“来,笑一个嘛!”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电影开场十分钟,就是一个八个机位长达三十六秒的长接吻镜头。

    前后左右的情侣不是在趁机接吻就是在互相搞点小动作。

    那种氛围太奇怪了。

    宝意只觉得口干舌燥,只能不停吃爆米花,吃多了又口渴,伸手去摸可乐,却不小心摸到他搭在那里的手,他突然手收紧,两个人莫名十指紧扣了一下。

    虽然下一秒就放开了,但宝意还是觉得心脏突然坐火箭上升了一下,差点喘不过气,给可乐插吸管都插了半天。

    但扭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神色

    如常地看着荧幕,表情专注,姿态闲适,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张脸太平静了,只是大约不理解俩人接吻怎么能接出天荒地老的氛围,眉头始终微微拧着。

    宝意很想问一句你刚刚干嘛。

    但又觉得他这表情显得她大惊小怪。

    她忍不住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有他握过的感觉。

    太奇怪了……

    为什么?

    他在干什么。不小心?还是故意的……还是……

    宝意尴尬地把手往腿上搓了搓,余光又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荧幕,满脸写着:这么烂的片子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片子确实挺烂的,但最近唯一一档的爱情片了,情侣还是挺多的,估计也都只是给约会找个合适氛围的片子,但实在太难看,陆陆续续都走了。

    坐在他们左边的小情侣也离开了,走的时候路过两个人这里,男生长得五大三粗,至少一米八的个头,至少两百斤的身材,宝意都怕他出不去,刻意往里缩了缩,等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她一抬头,自己缩进了周嘉述怀里,而他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这会儿垂眸看着她。

    大概是片子吻戏太多了,宝意莫名有一种下一秒两个人就要接吻的错觉。

    为了缓解那种奇怪的感觉,宝意突然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塞他嘴里,郁闷道:“真的太难看了,我们也走吧!”

    周嘉述摇头。

    走什么,多好的片子,他决定看完。

    看她如坐针毡,挺有意思的。

    宝意瞪大眼:“为什么?”

    她实在不明白他中了什么邪。

    周嘉述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嗯……真想揍你。”宝意一眼难尽道,什么破理由。

    但她也没强求,就陪着他继续看了。

    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片子,宝意实在想不明白,莫名其妙亲起来了,莫名其妙就睡了,然后莫名其妙分手了,又莫名其妙和好了……

    宝意看到最后,反而对剧情都没有任何兴趣了,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周嘉述,怀疑他被剧情荼毒精神失常了,因为他真的全程看到尾,除了偶尔扭头看她一眼,几乎都在看荧幕。

    片尾出来的时候,宝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吐槽一句:“也太难看了。你是难看得都精神失常了吗?”

    她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下一秒,手被捉住。

    周嘉述再次借故牵手,装模作样地起身,面无表情地扯着她外走,余光里看她从震惊到疑惑从疑惑到不解,最后开始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才装作不经意地松开,再装模作样比划一句:也还好。

    宝意都想晃晃他脑袋看看里头装了几斤水,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几眼,那种震惊和费解盖过了被他莫名拉手好几次的怪异,一言难尽道:“快说,你是谁,从我们述身上下去。”

    周嘉述忍不住笑了下,不再逗她,比划:是挺难看的,我只是觉得看你如坐针毡很有意思。

    宝意:“……”

    她咧嘴假笑,“你就说你欠不欠揍吧。”

    周嘉述漫不经心地笑着,把自己脖子伸过去,意思是:你打。

    宝意从善如流地给他一手刀。

    两个人打打闹闹回家去了。

    直到宝意跟爸妈聊完天,又去背了会儿单词,跟周嘉述在线上辩论了会儿物理题,洗完澡美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又惊坐起,迷茫了会儿,抓了抓自己头发,不解问空气:“他是不是故意抓我手?”

    空气以沉默应她。

    她继续问:“他是不是有毛病?”

    当然没人回她,那一瞬间她的瞌睡全没了,于是去了趟卫生间,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端详了自己一会儿。

    脑子里莫名回想起他盯着她比手语的样子。

    他说:觉得你挺好看的。

    嗯……?

    第18章 Chapter 18 我错了,哥,哥……

    睡不着的宝意疯狂骚扰度娘。

    于是第二天她的手机搜索里足足有四十三个词条。

    比如——

    “为什么会突然夸一个人好看。”

    “好朋友牵手会不会很奇怪。”

    ……

    “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怎么确定对方喜欢自己。”

    ……

    “早恋的危害。”

    ……

    等等。

    早上宝意对着镜子梳头发, 看着自己浓郁的黑眼圈,忍不住骂了周嘉述一万遍。

    顺便指了指镜子里的人:“不许乱来!”

    因为她现在肚子里有一百个馊主意,她需要静静。

    今天是周末, 宝意没有安排,但爸妈难得同时休息不加班, 准备出门约会过二人世界,中午还给自己安排了牛排双人大餐, 两个人换鞋离开的时候,宝意捏着一片柠檬砸吧砸吧, 酸酸地说:“哎哟哟哟哟, 吃牛排不带我, 我多余呗。中午煮点泡面吃算了。”

    申卉白了她一眼:“想吃自己约人吃,做小孩不要太粘人。”

    梁文山笑了声, 从口袋里摸出三张红票票给女儿:“你约小述出去吃吧!我跟你妈好不容易约次会, 少捣乱。”

    宝意根本不想捣乱,也没有做电灯泡的欲望,拿了钱立马乖巧地八颗牙标准露齿笑,给妈妈递包包,给老爸开门,一副殷勤狗腿子的模样。

    “再见了爸妈, 请你们尽情远航!”宝意挥手送别父母, 转头就敲了隔壁门。

    昨晚周叔和静姨都在家, 但宝意敲门的时候, 静姨正要离开,看见她,神色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宝宝,好久没见你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次你陪小述去看姥姥,阿姨还没有谢谢你。”

    那天申卉帮她招呼家里人,她是推了工作赶去的,结束后又去见客户了,别说没感谢宝意,她连儿子都没顾得上。

    周嘉述和静姨长得很像,肤白貌美大长腿,大美人总是让人有点想仰视,宝意笑得很甜:“静姨不用客气,小述的姥姥就是我姥姥,他那天也陪我去看姥姥了。”

    宝意的小名叫宝宝,叫多了太腻歪,连爸妈都不这样叫了,同龄人谁叫宝意跟谁急,倒是静姨每次叫她,宝意都有一种“啊她好喜欢我真开心”的感觉。

    如果按照舒念那种看了八百部言情小说的理论体系来看,静姨就是传说中的清冷倔强大美人,大美人从不恭维人,她的温柔一定是因为真心而非客气。

    涂静赶时间,没有多说,只是笑着揉了下她脑袋:“进去玩吧,改天阿姨请你吃饭。”

    宝意重重点头,心道周嘉述和静姨除了样貌像,其实脾气也很像,因为太疏冷淡漠了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但真的靠近了就会发现,其实很真诚很温暖。

    “静姨再见,路上小心,今天要开开心心哦!”

    涂静这几天一直阴霾的情绪似乎被驱散一些,她露出由衷一个笑意,扭头冲宝意挥了挥手才离开。

    忍不住想,如果宝意是自己亲生女儿该多好。

    宝意进了门,又看见周叔叔,他就坐在客厅里,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眼镜,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严肃,但宝意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他在小幅度地吸着鼻子,鼻尖和眼尾也有点红,不时以拳掩唇,轻擦鼻子……

    他哭了。

    宝意一脸甜美的笑容顿时收起来,眨了眨眼,神色如常打了招呼:“周叔,周末好!”

    周韫宁抬头,勉强笑了声:“宝意来了啊,周末好!小述在房间里呢,他已经起了,你直接进去吧。”

    宝意点点头,一溜烟就进去了。

    周嘉述没锁门,门一推就开了,宝意扫了一眼却没看见他,以为他在卫生间。

    他的房间是带内卫的。

    下一秒门后的周嘉述突然转过来,把宝意三魂七魄全吓飞了,她一声“啊”还没喊出口,被周嘉述狠狠

    捂住嘴,怕她喊出来,整个人身体压在她身上,将她狠狠抵在墙上。

    少年人的身体看起来还略显单薄,但力气却足,宝意顿时动弹不能,抬眸看过去,只看一双凌厉的眼眸,此时微微蹙眉,眼神略显复杂地看着她,他不会说话,所以眼睛好像格外会说话,试图告诉她:嘘,别吭声。

    宝意伸手拍打他的腰,意思是:知道了,放开我。

    掌心温热,她的眼神惊恐中带着些茫然,还有几分被他吓到的愤怒,那双眼漂亮得像是黑宝石,水润、干净,像她这个人,纯粹得仿佛没有杂质。

    他一时失神,过了好几秒才放开她。

    宝意气恼:“你弄得我好疼,真过分,你在干什么。”

    失语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糟心。他无法用声音提醒她,吓到她了却还要那么用力才能阻止她喊出声,而被她质问,他心情已经很糟糕了,糟糕到完全不想说话,但还是抬手用手语告诉她:我爸妈吵架了。

    很短暂的争吵,压抑的、无声的,以一种不打扰周嘉述的姿态在争吵,但其实从他们开始吵架他就察觉到了,想出去劝架,但又觉得他们那么努力地想要避开他,连争吵都消音,他何必再给他们添堵呢。他们之间的矛盾最深层次的根源其实是因为他,他又该如何做那个调停者,恐怕只有自己不在了,才能解决。

    只是他犹豫的几分钟,他们就吵完了。

    今天涂静没工作,她只是无法待在家里。

    宝意张了张嘴,记事起静姨和周叔还是很恩爱的,如果静姨是小说里那种清冷倔强的大美人,那周叔就是看起来温柔又好欺负长得帅但是脑子不太灵光的老实帅哥,他脾气太好了,是个优点也是个缺点,工作兢兢业业,生活勤勤恳恳,是个随遇而安只盼望岁月静好的人,但人生总是有风浪的,静姨是那种劈风破浪的战斗型人格,周叔只想随波逐流。

    所以他们恩爱的时候其实彼此都非常欣赏对方,互相喜欢对方身上自己缺少的那部分特质。但一旦遇到矛盾,就又容易因为观念相悖步调无法一致而放大矛盾。

    如果早期的矛盾只是观念的不同,那么周嘉述的事情发生后,就是实实在在的摩擦。

    没有一个母亲面对儿子的苦难能做到理智,她胸腔里燃烧着难以化解的愧疚和怒火,而周叔只希望平息事态,不断劝说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已经万幸了只是失声,而且医生也没有判死刑,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好了。

    他本意是好意,只是希望她能放下过去往前看,可静姨放不下,她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可以去拼去闯去争,哪怕是最后什么也拼不到,至少尽力了。

    她对他那种仿佛事不关己的淡定感到失望和难过。

    而周叔也无法理解她,事情已经成这样了,究竟为何要执着不放,把自己搞得那么紧绷。

    宝意想起这些后,随即脑海里闪现的画面却都是每次他们互相情绪对抗时周嘉述的样子,他总是沉默的,总是像个大人一样试图去和父母沟通,总是努力保持客观、中正、平静,试图传达自己的态度:只要你们好好的,我都没什么,一辈子不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概是他太冷静太沉稳,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足够强大和理智。

    但宝意莫名觉得他快要碎掉了,他那努力维持的平静其实只是崩塌的前兆,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害怕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所以他不敢发火,不敢大闹,不敢指天骂地痛痛快快歇斯底里地告诉他们:我受够了。

    他才是这场事故最大的受害者,却始终在努力安抚所有人的情绪。

    因为他害怕爸妈那努力维持的最后一分平静,彻底碎掉,他害怕母亲的愧疚,也看不得父亲无能为力的悲伤。

    可是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宝意最后想到的,是医院走廊上,那个略微佝偻着身躯的周嘉述,他静静坐在那里,好像和周围隔绝了一样的孤独和寂寞。

    他其实很难过吧!

    宝意突然觉得心脏发疼,于是她忍不住过去抱了他一下,轻声说:“小述,你不要难过。”

    周嘉述楞在那里。

    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就只是有点无力。

    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等母亲再回来,他们就又会装作若无其事的。

    其实……

    其实确实有点难过,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难过。

    被她一句话拆穿,他的眼眶酸得发疼,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想告诉她一声,我没事。

    但又真的忍不住感觉到无力。

    就像他每次对父母比手语,在他们面前用纸笔写字,每次发不出的声音,无从经口说出的没事,都似乎在告诉他们:我是个哑巴,可能永远是个哑巴了。

    所以说有事是错的,说没事也是错的。

    到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宝意感受到他压抑的痛苦,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背,知道什么安慰都很苍白,于是想打个岔,偷偷说:“我刚刚看见,你爸爸好像哭了。哇塞,他看起来好脆弱,我见犹怜,但又装得若无其事的,更可怜了。装什么啊,就应该去静姨面前哭,静姨那人明明吃软不吃硬。”

    周嘉述眨眼克制眼泪的动作顿时停了,甚至瞪了会儿眼,企图让它更酸涩一些,于是宝意松开怀抱,兴冲冲想跟他描述自己的世纪大和解计划,就看到周嘉述眼眶发红,眼底泪意点点,整个人仿佛真的要碎掉了。

    他偏过头,不去看她,企图掩盖那狼狈。

    宝意有些无措地追过去,勾着头从下往上,缓慢地凑过去,小声问:“我能拍个照吗?”

    她诚恳看他:“你现在的样子,真的绝美。”

    说完不等他反应,直接把口袋里已经默默调好相机模式的手机拿出来,咔嚓一张。

    周嘉述的泪意顿收,一秒冷酷,瞥了她一眼,用脸骂她。

    宝意笑了笑,挨着他挤了挤,把自己拍的照片给他看:“真的绝美,你快看。”

    周嘉述挣扎,宝意就非要挤过去让他看,挤着挤着踩他脚,把他一脚踩得跌床上去了,宝意正挤他,没站稳,直接扑过去了。

    一个直挺挺躺着,一个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周嘉述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了,胯骨被他砸得生疼,锁骨还被她下巴砸一下。

    “啊——”宝意突然喊一声。

    把周嘉述喊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然后她才欲哭无泪说一声:“别别别……别动,腿抽筋了。”

    周嘉述:“……”

    真的很想死,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无奈地吐出去。

    宝意疼得扭曲,也不忘调侃双手被困而且这姿势也打不了手语的周嘉述:“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有种很想骂人但骂不出口又拽又受气包的样子。”下一秒周嘉述挪了下身子,她顿时又哀嚎起来,“啊啊啊别动,真的疼,我错了我错了,哥,哥哥。”

    第19章 Chapter 19 往事休要再提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可意识到的周嘉述却更羡慕她的无知无觉。

    只是很想把她折叠打包丢出去。

    她因为疼痛痉挛, 整个身体都在用力,那种无意识的动作对他来说却不亚于一场酷刑。

    一秒,两秒……十秒钟。

    他甚至连半分钟都没坚持到, 豁然起身,把她翻了个个儿, 在她痛苦的喊叫声中,给她抻直了, 捶捶打打揉搓拉伸一条龙,暴力解决了这个问题。

    宝意疼得两眼泪, 扬言要杀了他。

    还不如杀了他呢。他想。

    然后顾不得太多, 在她只顾得上缓劲儿的时候, 他转身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 终于吐出一口紧绷的郁气, 抹掉额头不自觉冒出的汗,蹲在马桶上思考人生。

    起反应了。

    他一边恨不得揍她一顿,一边恨不得揍自己一顿,可在那烦躁和郁闷之中,还夹杂着莫名的……东西。

    他不断安慰自己这是正常的,但无济于事。

    他只想给自己两拳。

    周韫宁听见俩人的动静, 这会儿过来敲门, 问他们两个是怎么了。

    宝意被他暴力一通捶, 痛是痛得要死, 但也就痛那几秒就缓过来了,这会儿好多了,但那根筋还僵得很,紧绷的疼痛感未完全消退,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两条腿都不一样长了,瘸着腿去开了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叔,没事,我腿抽筋,小述帮我呢,但他太使劲,好疼。”

    周韫宁点头,心疼道:“正长个子呢,八成是缺钙。我给你爸妈讲,让他们给你买点钙片备着。不行我明天直接在医院给你开点。”

    “嗯嗯。”宝意乖巧点头。

    “小述呢?”

    “去洗手间了。”

    “好,那你们玩吧,叔叔……有事要出去一趟。中午饭你们自己解决。”

    宝意张了张嘴,想问“你是不是去找静姨”,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只点了点头。

    “周叔再见。”

    周韫宁背对着她挥了下手。

    周叔叔今天穿着西裤和衬衫,窄瘦的腰身,衬衫妥帖地收进去,勾勒出隐约的肌肉线条。

    宽肩窄腰大长腿,身姿挺拔,四十岁了也没发福,裸露的小臂还能看到紧绷的肌肉,和静姨站在一起,一看就十分般配。

    也难怪周嘉述长成那个样子。

    如果真的离婚,或者就这样互相消耗着过下去,真的挺遗憾的。

    以前宝意总觉得这俩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因为两个偏理智的人可能思考问题更现实一点,没有办法为了彼此妥协。

    但周叔叔今天那偷偷哭的样子实在太让她震撼了。

    他竟然是这种人。

    莫名想起爸爸的话,他说:“你周叔叔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但有时候也很烦人,闷得很,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生气了,明明是他的错,结果到最后还得别人哄他。不过他这个人倒有一点好,拿人当朋友就一心一意,天上下刀子都不会变,虽然有时候觉得凭什么,但其实只要你主动和他说句话,他就什么都忘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听起来就脑子不大灵光。

    但印象里周叔叔都是很睿智很体面的样子,温柔、谦逊,脾气总是温和平稳的,很少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所以宝意很难想象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

    但就那么要哭没哭出来的那滴眼泪,宝意一下子就感受到了。

    其实大家都觉得周嘉述跟母亲更像,样貌、性格,都非常相似,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周嘉述和他爸爸也很像。

    都是那种做了一百分,连三十分都表达不出来的。

    只是周嘉述不能说话,很多人都忽略了他身上这种特质。

    但宝意作为和她沟通无障碍的人却明白这一点,因而瞬间就能理解周叔叔那个状态。

    那种脆弱其实是被要强的外表掩盖住了。

    他大概是觉得静姨讨厌他没用,所以更不愿意展露自己软弱的一面。

    可脆弱不代表软弱,明明真诚才是必杀技。

    静姨那种理智而要强的人,被清冷的性格包装成淡漠薄情的样子,其实内心拥有着极大的热忱。

    对生活对爱人都是,因为充满热忱,所以总是很努力地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她不可能会因为爱人的脆弱就嫌弃他,恰恰是因为她看不到丈夫的脆弱,误以为那种平和只是无情和无心。

    两个倔强的人碰一起了,真是要人命。

    宝意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可能也没有那么不可调和,或许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她越想越觉得对劲,于是扭头找周嘉述,想问问他的看法。结果发现他还在卫生间,于是忍不住去敲了门。

    “你掉厕所了?”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本来想给他发消息,但发现他手机就在外边,于是不得已又去敲门:“你在干嘛啊?”

    她这会儿才隐约回想起他的不对劲,把她一通捶打,转头就黑着脸进了洗手间。

    过了几分钟,门才打开。

    周嘉述表情如常,但突然扯着她把她推出了房门。

    宝意对着他卧室门懵了几秒钟,脑袋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几次闭门羹。

    怎么突然开始频频被推出门。

    她郁闷道:“好,我下次不进了。我以后也不来找你了。”

    没过多久,门就打开了,他无奈拧着眉,这会儿才顾得上比手语:“换衣服。”

    宝意很不爽,那种被莫名其妙拒之门外的感觉很不爽,低着头,胸口怒火越来越盛。

    他勾起她下巴,要她看他的手语。

    但宝意突然眼睛一闭,转身走了。

    “不听了。你有你的自由。”

    她闷声说。

    从小到大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能轻易挑起她的怒火,然后又能轻易哄好她,尽管也怪她太吃他这一套,但这会儿还是觉得不爽。

    所以因为突然发现新的还击办法而感觉到出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总有理由,可是明明可以先告诉她,她难道会赖着不出去不让他换衣服吗?

    不管怎么解释,都是他、把她、推出去了!

    所以她不听了,不听就不会心软,不听就不会让他一次一次这么气她。

    周嘉述一个头两个大。

    但也能体会到她的委屈,于是沉默着,从背后拉住她。

    他打手语:对不起。

    可是一旦她不想看他,他就会无能为力,打手语就无法拉住她,想要拉住她,就没办法手语。

    宝意其实余光看见了,但装看不见,甚至偏过头,背对他的态度更明确一些。走得也更快点。

    周嘉述喉咙挤出一丝声音,那声音带着点焦急、悲伤和喑哑。

    他并不是完全无法发声。

    只是他好像很讨厌那种声响,仿佛是一种绝望的无能为力的悲鸣。

    所以他很少会发出声音,就连比手语的时候都平静得像是个正常人在比划。

    宝意因为突然听到声响,整颗心脏都像是被拧了一下,气顿时消了,瞬间扭过头,因为心疼,眼泪已经不自觉从眼角划过,她抬手装作不经意抹了下,认真看着他:“我没有生气,我就是有点烦。我觉得我们突然变得……好奇怪。总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又经常觉得一切都变了,你对我也开始忽冷忽热了。”

    他焦急比划:我没有。不是。你不要乱想。

    宝意撇撇嘴:“明明就有,你换个衣服而已,你跟我讲让我出去,我会不出去吗?你让我觉得很难堪。”

    周嘉述比划:对不起。

    但宝意丝毫没有消解难过,于是也没有违心说没关系,但她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点到底是什么,只好沉默下来,表情凝重地微微垂眸。

    周嘉述其实明白,作为一个清醒的人,要跟一个榆木疙瘩说自己起反应了是一件更难堪的事,但他已经深刻觉得再不解释清楚,恐怕她真的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是个一点都不记仇的人,乐观、开朗,从不钻牛角尖,所以总是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以寻求共识和解决办法,但那也并不意味着她没心没肺,可以随便受委屈。

    被他拒之门外过一次,被他在客厅里明确说过不合适单独待一起。

    她也不止一次表达过不喜欢这样。

    这一次被关外面,她已经不想听他解释了。

    那就根本不会有下一次了,她永远也不会再踏入他房间半步。

    于是他沉默了会儿,迂回了一下,比划:暑假你妈妈让你洗床单,但你手被划伤了,我说我帮你洗,你也没让。

    宝意张了张嘴,她记得他当时被拒绝了也问为什么。

    她那时候说的是:“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但她以为他那么聪明肯定猜得到。

    “怎么,你也大姨妈弄脏被单了?”她尽量说得坦荡。

    周嘉述确实猜到了,所以当时也并没有坚持,这会儿也丝毫没有意外和别扭,只是沉默看着她,半晌,说一句:晨*,衣服也脏了,觉得被你看见

    我们都会尴尬,而且不太体面。所以来不及跟你说。

    宝意听完五秒钟都没反应,因为大脑突然就空白了,像是一种自然的防御反应,一方面是觉得怎么能这么坦然地说出口,一方面是觉得不对吧,她进去的时候他都起来好久了吧以为她没学过生理常识吗?谁晨*能这么久,一方面又觉得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难不成她还想辩论一下吗?你怎么想的梁宝意!

    过了许久,她仿佛还是没缓过神,但又极其镇定说一句:“哦,不好意思啊。”

    她尴尬地笑了下,“那你忙,你忙,我不打扰你。你忙完去找我啊!我先走了。”

    她看起来非常正常,但转头就撞了墙,手忙脚乱跑了。

    周嘉述站在原地沉默好几秒,长叹一口气。

    该撞墙的是他。

    但或许应该庆幸,她应该终于知道他是个男人了。

    过了十分钟,周嘉述才去敲了她家的门,两个人都沉默没说话。

    梁宝意眼神略微往下,她其实只是无意识,下一秒被周嘉述抬着下巴推上去,斜她一眼,意思是:往哪儿看呢。

    宝意耳朵爆红,嘀嘀咕咕:“我没看,我又没有透视眼,我能看到什么。再说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小时候……”

    周嘉述知道她已经神经短路语言系统混乱,纯粹太紧张开始胡言乱语,为避免她说出一些两个人都没法收场的话,他抬手狠狠捂住她的嘴。

    像刚刚在他房间那样,那会儿她剧烈挣扎,他差点没按住。

    所以他下意识就很用力,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绕后揽过她的肩固定住,但这次没有预料中的挣扎,所以他的预判失效,因为过于用力直接把人摁怀里了。

    周嘉述:“……”

    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他,他很想问。

    宝意晕头转向的,根本没反应过来,整张脸先是被他手闷着,然后被他闷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手松开了些,她闷声闷气说了句:“好了,我不提了还不行,看把你吓的。其实你小时候我也没看过啊,你从小就要脸,夏天不穿背心都不愿意出门的,小小年纪就很守男德,陌生人摸你一下你都恨不得去洗洗手,你甚至嫌弃我不爱洗手一天给我也洗了八次手,洗得我手都要脱皮了。我还记得有次你在泡澡,我非要找你玩,静姨说让咱俩一起泡澡,你都大惊失色的。”

    宝意是个很少回忆过去的人,这会儿突然回想一下,觉得俩人小时候的生活还挺多姿多彩的,越说越起劲。

    “那会儿你也就五六岁吧,其实我都不大记事,但爸妈每次提起来都笑,我就记住了。”

    周嘉述原本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松开的手再次捂紧。

    过了会儿,宝意费劲巴拉挣脱开之后,蹲在地上笑得不能自已。

    那会儿其实很开心的,但八岁的事故之后,宝意就有点抗拒回忆八岁以前的事了,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好像下意识把他八岁以前和以后分割开似的。

    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是彼此很重要的人。

    以前是,后来是,以后也依旧会是。

    “小述,你跟你爸真的有点像。别害羞,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乱进你房间了,也不会因为你突然把我丢出去难过了,你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真的知道了。”她诚恳道。

    你知道个屁。

    周嘉述看她一脸坦荡反而又不爽了。

    过了会儿,等她站起身,他突然比划了句:但你小时候一点也不知羞,非要给我看你屁股上的胎记。

    宝意差点当场石化,耳朵尖红得滴血,羞耻心爆棚地据理力争:“没有,不是,是腰,腰上,你屁股上才有胎记。”

    不过确实是腰往下接近臀的地方,那胎记非常非常小,大概也就米粒大,但形状很奇特,是个非常标准的小爱心,是妈妈发现的,全家都觉得很神奇,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是莫名觉得很厉害,所以她小时候经常炫耀给他看。

    但也就小时候觉得神奇,稍微大点就很少注意了。

    她甚至都快忘了那个胎记。

    宝意抱头鼠窜,羞愤不已,躲回房间里了,大概半个小时都不出来,只跟他短信联系。

    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说静姨和周叔之间缺乏一次真诚的沟通。

    但这个沟通可能又需要一些契机和合适的铺垫。

    周嘉述说他早就试过了,没用。

    宝意:没用肯定是方法不对。

    周嘉述:那你有什么馊主意?

    宝意:你看你说话多难听。

    周嘉述:毕竟有些人为了看我屁股上是不是也有小爱心,被我拒绝之后,还骗我把自己双手绑死结在门把手上,去扒我裤子的场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宝意:……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周嘉述:你出来我就不说了。

    宝意才从房间里出来,垂头丧气地甩了甩自己三张百元大钞:“请你吃饭,往事休要再提。”

    周嘉述笑了下,不再逗她,轻颔了下首。

    第20章 Chapter 20 我不就怕你揍他……

    一直到周一早上一觉醒来, 宝意都觉得这个周末过得让人恍惚。

    因为她又梦到周嘉述了。

    虽然这次的梦境看起来非常正常,她没有跟他结婚,也没有跟他亲嘴。

    但她一早醒来想起那个梦第一反应就是:还好没有亲在一起。

    但是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

    她不由悲痛捶床。

    没救了, 回不去了。

    昨天她请他去吃饭,两个人琢磨了半天, 最后也去吃了牛排双人餐。

    那餐厅在做活动,情侣七折, 宝意熟练地挽住他胳膊,还没开始假装情侣, 先撞见她小舅舅, 她刚挽上去的手唰就放下来, 一秒钟八百个假动作,好在申峻根本没什么反应, 只调侃他们两句还挺会吃, 然后就跟朋友一块儿走了。

    走了之后,宝意才长舒一口气,周嘉述狐疑看她,问她怎么了。

    她连说三个“没”,但其实心虚得不行,莫名觉得自己跟早恋被抓似的。

    虽然很快她就调整过来, 吃完饭两个人去逛了下书店, 买了两本练习册, 回家还一起做了两页数学题, 各自回家的时候,宝意对当天还是很满意的。

    一早醒来就开始怀疑人生。

    然后再次骂周嘉述二十句。

    他早上来他们家吃饭的时候,宝意当着他的面给他碗里多加了两勺糖,因为他不爱吃甜的。

    这种行为和小学生没有两样, 所以吃到一半她又把他的碗和她的碗换了一下。

    老爸惯常开着电视当背景音,这会儿正播到男主对女主说:“男人只能吃老婆的剩饭。”

    宝意差点把自己给噎死,看到大家都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来学校的路上,两个人一起坐公交,短短四站路,宝意偷偷踩了他三次,她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复仇小游戏里,周嘉述还以为她被挤到了,突然把她拉到前面,一手拉着拉环,另一只手扶住她,为她隔开人群。

    宝意又愧疚起来,默默给他书包的小挂件上的小玩偶编了个漂亮的发型。

    到了学校,宝意独自唱完了一出跌宕起伏的独角戏,光荣谢幕。第一次觉得学校这么美好,这么多的同学,到处都是书卷的“芬芳”,那种别扭终于消失了。

    倒是周嘉述狐疑看她一眼,比划了一句:干嘛呢?

    宝意端详他片刻,说:“看你挺好看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周嘉述只是点了下头,那表情仿佛写着:我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对她她会那么别扭?

    宝意深深自我怀疑起来。

    廖婷婷突然扭过头看了两个人一眼,一言难尽道:“你俩要不要这么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宝意龇了龇牙,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心。

    周一第一节课就是语文,宝意作为课代表要去办公室帮老师抱周记本,这会儿便顺便勾了勾手叫廖婷婷跟她一起去。

    廖婷婷顶着一双漆黑亮眼的黑眼圈,短短两分钟的路,她打

    了四个哈欠。

    “你昨晚去做贼了啊?”宝意忍不住问。

    廖婷婷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差不多吧,我妈一个朋友兼上司婚姻破裂,双双出轨,双双被捉,现场互殴,半夜进警察局,不敢跟两边父母说,让我妈半夜去捞人,我跟去看热闹,太太太劲爆了,比娱乐八卦还让人目瞪口呆,真遗憾不能带你一起去,你不知道他们四个关系多曲折、吵起架来多离谱,雷雨在它面前都弱爆了。我妈回家都不敢跟我爸说,怕自己名声被牵连。”

    说完,“啧”一声,再次感慨:“太毁三观了。我妈差点都崩溃。”

    宝意一脸八卦样:“展开说说。”

    两个人放慢脚步,脑袋凑着脑袋细说五分钟也只是讲个大概。

    结果一进办公室又看到热闹。

    十三中的年级主任也是要代课的,虽然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但大多时候都还是待在同组的办公室里,杀千刀是教英语的。

    英语和语文在一个大组里,共用一间大办公室。

    这会儿他在里头训人。

    还真把早恋的几对儿家长请来了,这会儿场面一片混乱。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自己的孩子我最清楚,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当老师的怎么能诬陷人呢?证据呢?没有证据怎么能胡乱讲呢,这对孩子影响多大啊!男生和女生走在一块就是早恋吗?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有个穿着华贵的美丽阿姨指着杀千刀的鼻子骂,显然是急了,处于无法相信所以极力否认的阶段。

    这通常是比较强势的父母和十分乖巧的孩子。

    高压之下必有反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杀千刀差点控制不住场面,顿时桌子一拍:“不要喊,喊什么!请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学校和家长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孩子们好。这位家长,你儿子和人手牵着手我是亲眼看见的,谁家好朋友手拉手?您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说着,看见梁宝意,突然指了指:“这是我们十三班的班级前三,年级也是前十里头的,她同桌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也是好朋友,形影不离的,但一看就是好朋友,人家两家关系那么好也没见牵过手,平日里相处老师们也都不会说什么。俩人还一直都是同桌,规规矩矩,互帮互助的。老师们也不是迂腐不开化,您看您说的像是我们故意要跟孩子们过不去。”

    被莫名cue到的宝意站的笔直,莫名还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她扭头用腹腔小声跟廖婷婷嘀咕一句:“好吓人。”

    廖婷婷躲在她后面幸灾乐祸,小声讲:“哇,你跟学霸真是搞早恋的好苗子,这上课写题下课偷偷啃嘴巴,谁能想的到。”

    宝意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发都炸起来了,咬牙切齿地掐了廖婷婷一下,对着杀千刀欠身,把周记往自己和廖婷婷怀里一抱就往外跑。

    家长们还在里面闹,几个学生站外面走廊上罚站等处理,宝意看见上周五大巴车旁边的男生这会儿还在偷偷拉女生的手,被女生打了好几下。

    剩下的几对儿要么悲情互望,要么各自低头不语,气氛十分凝重。

    宝意和廖婷婷从人群穿过,跑着回了教室。

    廖婷婷这会儿才想起来说:“笑死,杀千刀对你和学霸这么放心,要是知道你俩从小定了娃娃亲,该多崩溃啊。”

    宝意多快忘了这茬了,这会儿苦着一张脸:“怎么还在传,到底谁在传,不是,没有,瞎说的。”

    廖婷婷“啊”了声:“真没有?不会吧,全校都知道了。主要你俩跟连体婴似的,这解释太合理了。”

    宝意:“……”

    虽然确实她自己都造过自己谣,但就家里人知道,总不至于从祝晗月那里传出来的吧,她在九中上学,离这边十几公里呢。

    但也说不好,宜宁就这么大,说不定就有几个十三中的朋友在这边,就传开了。

    宝意扶额,心道这都是什么事。

    真闹大了,周嘉述估计又要闹别扭了。

    他现在别扭得很。

    结果没想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甚至有人追过来问:“宝意,你跟学霸定过娃娃亲啊,震惊,所以你们是不是会考一个大学啊,然后选差不多的专业。”

    “那说不定没毕业都能结婚,听说大学拿结婚证还能加学分,哇哦。”

    “我知道我知道,听我姐说,他们学校挺多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的。”

    “那有什么,还有抱着娃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呢。”

    几个人一同震惊:“天呐!”

    宝意三魂七魄都要吓飞了,忙说一句:“什么跟什么啊!没有,不是,别瞎说。我俩纯洁的革命友谊不能被亵渎的。”

    几个人声音本来就大,惹得路过的人频频往这边看,想起杀千刀刚处置一批,课间操还全校通报批评,说是周二班会还要强调一遍,让各班加强教育来着。

    这会儿听宝意这么说,顿时做噤声状:“懂,我们懂。”

    说完几个人神神秘秘地走了。

    留宝意一个人风中凌乱。

    周嘉述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眼神太复杂,宝意没看懂,但还是十分心虚地笑了下,想起自己曾放言拿着大喇叭到处喊,这会儿真传遍了吓得直摆手:“不是我传的,我真不知道。”

    我传的。周嘉述默默想。

    然后就低头继续吃饭了。

    因为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她那手摆的,好像恨不得立马撇清关系。

    被伤透心的周嘉述决定好好学习,但刚到教室就得到一个噩耗,说是一周两次的体育课改单次了。

    十三班周一的下午就是体育课,每次体育课占用两个课时,一般第一节课是体育老师带着跑步热身加做操/游戏/打球,第二节自由活动。

    每周就这么两次的快乐时光也要砍半了,全班都哀嚎起来。

    “太好了,我不用跟赵磊组队了。”只有宝意看起来还挺开心。

    赵磊是十七班的体育委员,一个班级原则上不能超过四十五个人,班级又多,场地有限,上午一般又不会安排体育课,所以怕排不开,基本没次体育课都是4-6个班级一起上课,每两个班一组,安排一个体育老师带。

    十三班周一和周四各一节体育课,周一是和八班,周四那节是和赵磊他们班一起。

    每次课都需要安排学生去搬器材,但十七班那个体委赵磊特别显眼包,仗着自己一米八,各种嫌弃女生弱,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每次都要蛐蛐别人两句:看你一点劲儿都没有/哎呀这点东西都搬不动啊,别光顾着减肥,多吃点饭。

    两个班的女生都特别讨厌他。

    他每次都要亲自去搬器材,还不要跟男生搭档,说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每次都要找个女生跟他一块儿,谁都不乐意去,他就自己点名,他跟有病似的,宝意经常吐槽他,越吐槽他还越来劲,每次都点她,他嘴巴甜,特别会哄老师开心,体育老师非常信任他,任凭宝意抗议好几次都没能摆脱,不想耽误别人的进度,每次都骂骂咧咧跟他去。

    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

    周嘉述侧头看了她一眼,意思是:怎么?

    他知道宝意的脾气,不是对方太过分,她不会这么说。

    游戏环节男生和女生是分开的,本来开学也没上过几节体育课,所以每次宝意被赵磊骚扰他都不知道。

    宝意本来已经不想提了,这会儿突然又想起来,还是觉得膈应,就凑过去小声说了句:“其实……上次体育课去搬器材,我去架子上拿东西,他故意靠我特别近,我骂他了,他说话……特别不堪入耳,还说以后要每次都点我,我本来还没想到这次怎么解决呢,现在不用想啦。”

    周嘉述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手语打得很重:为什么不跟我说。

    宝意抓住他的手,求饶地看着他:“我不就怕你揍他

    吗?我又没什么证据,他再说一句不是故意的是我太敏感,你揍他一顿不等着被记过呢。别激动,下次抓到他小辫子我肯定立马报警,都不带找老师调解的,直接送他进去蹲两天。不过我觉得他也就是吓唬人,没那么大胆子。算了,惹上傻子自己也会变傻的。”

    她故作轻松地说一句:“没事,他没干什么,不然我早揍他了,就是觉得膈应。”

    她看他的反应,突然又后悔跟他说了。

    当时没告诉他也是害怕赵磊那种嘴贱的再拿他不会说话说事。

    其实憋在她心里也挺难受的,她甚至都没告诉廖婷婷她们,觉得很丢脸,赵磊那个人极其讨厌加油腻,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特别有魅力,被他骚扰简直跟有案底似的。

    周嘉述没再吭声,但眼神却微微眯起来,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谁知道下午体育课有了点小小的变动,十七班的体育课保留了周二那节,但周二的体育老师请假了,把自己的班级分给其他老师了,其他老师也没办法腾开手,只能临时合并一下。

    所以下午八班、十三班、十七班凑在一起上体育课,场面极其的混乱,因为无法管控,直接取消自由活动,但也没有安排教学任务,改半自由活动,器材搬过来,篮球、羽毛球、跳绳、网球四选一。

    梁宝意跟廖婷婷摸了副羽毛球拍打算去摸会儿鱼。

    转头就看到隔壁网球馆,有篮球必选篮球的周嘉述这会儿捞了一把网球拍正用一种她很熟悉的找茬的眼神看着对面的赵磊。

    “完了。”宝意啃了下手。
图片
新书推荐: 九零替身女配甜蜜日常 五条大少爷非要和我结婚 这世子妃不当了 大秦长公主 让外戚再次伟大 纵她失控 大灾变 当我决定在网上骚扰帅哥 请来攻略我 怀了一级重犯的崽[星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