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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自从上次殷章跟宜真说要来兰园看看,一晃眼都有十来天了,他早早就跟帝后说了,只是就像宜真所担忧的那样,帝后Ɩ也不放心,加上前些天,朝上不安生,他就被留在了宫中。

    直到这些时日,朝中平息下来,帝后才松口,可饶是如此,他也是白日里完成了厚厚的课业后才总算得闲。

    “也是,你现在可不得闲。”宜真说着就笑了。

    她在皇后那儿可是知道殷章现在的课业都有什么的,每日上午去上书房进学,下午则跟着武师傅习武。教文的是内阁大学士,教武的是禁军统领。

    而她那时,只一个马夫子,还有两个护卫。

    相较起来,原先跟她在襄台伯府时的日子竟还算松快了。

    “表姐不说安慰我,竟还幸灾乐祸。”殷章口中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满是笑意。

    “我哪里幸灾乐祸了。”宜真略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既然累了,正好你又来了我这儿,就当歇息散散心了。”

    “好。”殷章应声。

    他作怪的时候,宜真无奈,等不作怪了,宜真却又心软。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肆意张扬的时候,可殷章却要读书习武,以备将来。

    闲聊一会儿,丫鬟奉上了茶。

    说了会儿话,倒真有些渴了,宜真浅浅抿了口。

    那边殷章端起茶,他不渴,本来只是想着意思意思,可余光窥见宜真粉色的唇角,心下微动,竟也喝了口。

    喝过茶,两人动身,逛了会儿园子,眼看着就到了傍晚。

    宜真周到的留他用膳,殷章虽不舍,但还是拒绝了,道宫中帝后还在等他。

    “那你快些回去,对了,怎么来的?”

    “骑马。”

    “那你记得小心,安全要紧。”宜真叮嘱。

    兰园就在皇城边上,马车平缓着走,不到两刻钟就能到,骑马还要更快些。

    殷章自然应声,一路到了兰园门口,他止步,说,“表姐别送了,快回去吧。”

    “嗯好,你路上慢点。”宜真又说,脚下却没动。

    殷章心下快活,几个大步翻身上马,扯着缰绳转身看向宜真,又说,“表姐我走了,你回去吧。”

    “好。”宜真扬声。

    殷章灿笑,一抖缰绳,纵马而去。

    他走出好远,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宜真已经转身,只能隐约瞧见一抹榴红,很快消失在门后。

    深吸了口气,殷章嘴角上扬,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

    到了年跟前,喜事好像一下子就变多了。

    那边福宁长公主的寿宴帖子还没收到,这边怀国公府的喜帖已经递过来了。

    怀国公要办婚事。

    日子选在冬月初八,诸事皆宜。

    天越发的冷了,早上起了霜,晨雾朦胧,连太阳都出来的晚了。

    随着晨光渐渐从东边浮现,洒落大地,雾气慢慢散去,薄霜化作了叶尖的露珠。

    宜真很喜欢这种雾蒙蒙的天气,每天早上起床,她都会命人开了窗,对窗揽镜梳妆。

    等弄好,朝阳恰好也已经出来了。

    一上午的时间,打理了府中还有外面铺子庄子等产业递上来的事,一一安排下去,就差不多了。

    用过午膳后,就该准备赴宴的事儿了。

    今儿个是喜宴,宜真不好再像在家时般对付,选了衣服金镶红宝的首饰,不会太素淡,也不喧宾夺主,这般正正好。

    浅黄的上衣,橘色的裙子,外搭一条绣花鸟橘色披风,正正好。

    怀国公府离宜真的兰园不远,只隔着几条街。

    不过说起来,这一片公侯府邸扎堆,其实去谁家都算得上一个近字。

    算着时候,宜真坐上马车往怀国公府去,一路不急不缓,差不多盏茶时间就到了。

    迎客的婆子忙笑盈盈过来,亲自引了她往后院去。

    这次成婚的是怀国公世子,娶得是湖广总督之女。

    湖广总督镇守一省,大权在握,虽不在京中,却也是陛下的心腹重臣,而怀国公府虽无实权,却有爵位在,两相结合,也算各取所需。

    因此,这次的婚宴办的也格外热闹。

    宴会由国公夫人亲自主持,虽然面敷脂粉,但仍然难掩病气。

    她亲自送了宜真往待客处,这才离去。

    “也是个可怜人。”潞安县主看了眼她的背影,低声感叹。

    宜真敛了眉眼,没有说话。

    潞安看她这样,猜她是想到了自己,便轻轻拍了拍当做安慰。

    “不过这位夫人也不容小觑。你是不知道,那个侄女,已经病逝了。”她附在宜真耳边,低声说。

    “当真?”宜真惊讶抬眼。

    犹记上次,潞安县主说怀国公同夫人娘家侄女搅合在一起了。时隔半年,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听到了后续。

    “可不是,国公府还有夫人娘家的族老都被惊动了,之后没几天,夫人娘家就报了丧。不过,”潞安县主撇了撇嘴,说,“我听说怀国公多了个妾室,还颇为受宠。”

    宜真细眉微动,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受宠又如何,终究是妾,生死都在夫人手中。”她轻声说,“怀国公多情,早有一日移情别恋,届时……”

    潞安微微一笑,很是赞同。

    “你说这些小辈都在想什么,明明家世也不错,可偏偏……”

    “谁知道呢。”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很快提起这门婚事。

    “说起来,怀国公府怎么和湖广总督说上了亲事?”宜真有些好奇的问。

    直到前些天送请帖,她才知道怀国公府是同谁结的亲,很是惊讶了一番。

    国公府在京,按理说同湖广总督可没什么来往,谁知竟不声不响的结了亲。

    “我打听了,听说湖广总督府上的老夫人,同国公夫人生母是旧识。”潞安县主还真知道,立即笑道。

    宜真恍然,原来是祖上的关系。

    婚礼宴会在傍晚,她们这些赴宴的人下午就来了,看着时候,且还有的等呢。

    潞安是个坐不住的,往常她都是自去找了人闲话打发时间,不过今儿却转了兴致,硬是拉着宜真要出去逛逛。

    这一逛,就逛到了园子里。

    国公府第,景致自然不会差的,纵使是在万物凋敝的冬日里,有匠人们的巧手培育,竟也是繁花盛开,不见萧瑟。

    宜真爱兰,嗅到些许香味后,便循着味道往一处走去。

    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男子的声音,脚下一顿,转过头看了眼潞安。

    潞安县主只冲她笑。

    “怀国公世子在国子监读书,听说文采极好,还有意明年下场呢。这次他成婚,国子监不少人都来了,哥哥都文采卓绝。”她眼波流转,意味深长。

    “姐姐,我可算发现了,你现在对着保媒拉纤之事,是越发热衷了。”宜真无奈。

    自从为自家的儿女说亲废了不少心思后,潞安县主好似就对这种事起了浓厚的兴致,这几年下来,竟真让她说成了好几桩亲事。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说媒,可是仔细比较过的,谁不说我说的好。”潞安很是自得。

    宜真一想,还真是,这几年她说的亲事,小儿女过得都挺好。

    说话间,两人脚步未停,几步后就瞧见几个身穿蓝衫的青年迎面而来。

    见着两人,都是一顿,而后退至一旁,俯首见礼。

    “见过丹阳郡主,潞安县主。”

    宜真稍稍颔首回礼,而后同潞安县主一道,错身而过。

    之后又遇见好几个人,显见大家都趁着新娘子还没接回来,在外面转悠。

    宜真在走错几次后,也终于找到了那株放在亭中桌上的兰花。

    “可算找到了。”潞安县主笑叹,话音未落,就瞧见亭中立着一人,不由惊咦一声。

    “见过郡主,潞安县主。”薛怀一笑,温文尔雅,抬手见礼时风度翩翩,礼仪从容。

    “薛公子也来看兰花?”宜真微讶,没想到会恰巧在这里遇见薛怀,而后笑道。

    薛怀似乎极爱青色,几次见面,他身上都是这种颜色的衣服,佩饰也以玉为主。

    潞安眼角微扬,左右看了眼,眼中霎时便流露出一股意味深长来。

    “正是,远远我就闻到了这股兰花香,很是找寻了一番,总算没有白费力气。”薛怀笑道。

    宜真说话间抬步入了亭子,薛怀体贴后退,她看了眼,心中颇为感念,过去看兰花。

    细细的叶子,抽出的几个花茎上绽着绿色的花苞,在冬日寒风中轻颤。

    “可怜的,放到这里受冻。”宜真伸手,轻轻触了触花苞。

    兰花娇嫩,似这等天气,一般都是要挪到屋内去养的。

    看这盆开的这样好,显然之前是一直放在花房里,才被放出来。

    看她心疼花,潞安正要开口安慰两句,就听那边薛怀道,“郡主不必忧心,兰花虽然娇贵,可有匠人精心侍弄,不会有事的。”

    宜真抬眼,微微一笑,她本也只是觉得有些冷,随口说说罢了,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薛怀这样说。

    “如此就好。”她道。

    薛怀笑了笑。

    “这兰花香着实霸道,一花开后,遍地都是香味。世人却以兰花比拟君子,现在想想,未免有些微妙。”一旁潞安县主目光打了个转,笑吟吟道。

    宜真看她,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却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薛怀,想知道他会如何说。

    两人的目光之中,薛怀不急不缓,道,“君子之德,便若这花香,是藏不住的。”

    宜真心中暗道一个妙字,对潞安一笑,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瞧,被人对上了。

    “说得好。”潞安从容赞叹。

    宜真失笑。

    “我听闻,京中那家识香堂是郡主的产业,店里的梅兰菊竹四香,心思奇巧,可惜我几次遣了人去,竟都没买到兰香。不知可否跟群主求些?”薛怀缓缓道,语带祈求。

    “我那里有一盆罕见的橙色兰花,也不知匠人是如何养出来的,便以此来换,如何?”

    “这倒是稀罕。”宜真顿时来了兴致,但却摇了摇头,说,“换就不必了,那香我手里还有些,明日命人放去店里,给公子留着就是。”

    她爱调香,不少人喜欢,索性就开了家香料铺子,平日里得了喜欢的香,就写了方子,命人制成去卖。

    这梅兰菊竹四香,便是她精心选来镇店用的,不止香料珍贵,做起来也不易,因此成品极少,每每刚放出去,就被人买走了——

    当然这其中很有些玄妙,比如有人店里的管事和小二得了信,悄悄先递给别人此等,宜真知道,却也懒得理会。

    香卖出去就好,至于卖给谁,她并不在意。

    薛怀到京中不久,似乎不知道此事。

    “那便多谢郡主了。只是劳烦郡主,还是要谢的,明日我命人去取香,届时将兰花也带去店里,郡主瞧着喜欢,便收着。”薛怀不肯白白承了宜真的情,虽温和,却也坚定的说。

    不过是小事,宜真并不在意,便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薛怀适时告辞,转身离开。

    “看样子,你与这位薛公子倒是颇为熟识。”潞安笑问。

    “不过是恰巧遇见过几次。”旁人走了,宜真才开始细细赏花,闻言漫不经心道。

    “那就是有些缘分了!”潞安立时就有些激动,说起了这位薛公子的种种。

    他入京不到一年,名声便传得极广,谁不知苏州薛家郎君,温文尔雅,高风霁月,还有好几家公侯府邸的夫人想要同他结亲呢。

    薛家名声不小,如今肯来备考,想来是有意出仕。

    有这个身份背景在,只要他不犯下大错,以后的仕途平顺是能看到的。若能同薛家结亲,也是一桩好姻缘。

    “姐姐,”宜真无奈。

    “且收收你那做媒的心,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呢。”

    潞安只是笑,道,“若你想嫁人,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你就别瞎想了,我一个再嫁之身,人家可未必愿意娶。”

    “瞎说什么,你是郡主,有帝后爱重,只有你不想嫁的,就没有不愿意娶的。”

    “好容易脱了身,便是要再嫁人,我只想要心意相通,家庭和睦的。别的,就算了吧。”宜真摇头。

    潞安可算从她口中的了话,只是心意相通这却难住了她。

    别的她都能想想法子,这一点却只能看宜真自己了。这般一想,心中只好放弃。

    看罢兰花,两人又去别处转了转,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果然刚坐下没一会儿,新娘子就接回来了,当即又去堂上凑热闹。

    礼官拉长了声音,口中唱着吉祥的词句,开始拜天地。

    宜真在人群中看着,结果一抬眼,就在对面男客前面,瞧见了殷章,眼微睁。

    他什么时候来的?

    殷章早在她进来时,就看了过去,一直等着她的反应,见此不由一笑。

    他接回新娘子之前就来了,本来想去找宜真,只是并不方便,略想了想,就在这堂中等了。果然,这就见着了。

    两人笑着对视一眼,心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就去看拜堂。

    丝毫没有注意,在角落处,有人将两人的对视收入了眼底。

    拜过了天地,之后就是送入洞房,除却国公府的亲眷跟上去陪新娘子之外,其她女眷都到了宴席处,开始吃席。

    宜真挽着潞安出去,刚到外面,就看到守在门外不远处的殷章,稍稍一想,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姐姐,你先去。”见他似乎有话对她说,她松开潞安县主的手。

    别管从前如何,现下潞安县主在面对殷章的时候,多多少少难免有些拘束,闻言点了点头,微微颔首同殷章见了一礼,便就带着丫鬟们走了。

    “怎么了?”宜真过去,笑问。

    “没事,就是见着表姐,想跟你说说话。”示意下人们都退开,殷章低声说,眉间带着些疲倦。

    宜真见了就心软,殷章的课业有多繁重,她是知道的,疲倦是难免的。

    “要不你跟皇后娘娘说说,歇一天?”明知不该,她还是说。

    殷章现在处境不算太平,若理智的话,宜真该告诉他继续努力,在面对将来种种风波的时候,才能安稳。

    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她想着,歇一日应当没事。

    “不必,晚上睡一觉就好了。”殷章拒绝,可得了宜真这话,他心里还是舒坦的不得了,连着脸上的笑都开心了不少。

    “我也有些时日没见秦峻他们了,这次出宫正好见见。”他说着早就想好的理由。

    宜真心中恍然,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分开了。

    殷章看了眼宜真的背影,转身往宴席处去,而另一边,宜真在绕过墙角之后,久违的看到了宋简之——

    眉微蹙,宜真脸上的笑意霎时散去,略有不耐。

    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他是刻意守在这里的,如此行径,实在让人不喜。

    “舒宜真,我有话要问你。”宋简之执意拦她。

    “什么事?”

    这般纠缠,着实不太好看,宜真也不想闹起来,索性按下耐心问。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跟我和离?”宋简之问。

    这个疑问在宋简之心中纠缠了许久,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舒宜真之事因为他表妹的事,就非要和离。他在家中想了许久,最终得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那就是舒宜真心里有人了。

    所以她才非要摆脱他!

    可他今日有意藏在暗中观察,却只见舒宜真和那…和淮南郡王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往来。

    宋简之只觉这是藏得太深,亦或者是那人不在堂上。可心里的疑惑不能解答,索性直接拦住人亲自来问。

    因为上辈子的种种——

    但这是不能说的,宜真心中念头一闪,抬头看向宋简之时,才从他的眉眼中看出那些怀疑,心中顿时一堵,只觉被恶心坏了。

    “自然是因为我瞧不上你。”她冷笑。

    第42章

    “舒宜真!”

    “你不应当问我为什么要同你和离,你应当问问自己,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值得我留恋的,值得我压上后半生几十年的时光,同你朝夕相处的。”

    “宋简之,你就是个废物,你除了那可笑的骄傲之外,一无所有。”

    “舒宜真!你,你,”宋简之气急,他习惯了舒宜真少言少语的眼神嘲讽,没想到她这次竟然会如此开口讥讽,一字一句,直直往他心里扎。

    在上辈子十几年的互相折磨中,宜真连跟宋简之说话,都觉得很疲倦。

    可现在已经和离,她得了自由身,忽然又有力气了,甚至觉得嘲讽宋简之的时候,看他那愤怒不甘却又拿她无能为力的表情很有意思。

    宜真太了解他了,了解到她只是一个略带轻嘲和淡漠的眼神,就足矣激怒他,更别说还有她口中的话。

    淡淡的扫了宋简之一眼,她示意婆子上前将他拦住。

    “废物。”抛下这句话,宜真带着下人们径直离开。

    宋简之愤怒的浑身都在轻颤,死死的盯着宜真远去的背影。

    他一路回了宴席上,就发现好些目光看过来。

    不消细看,宋简之就知道哪些目光之中会是什么。

    讥诮,冷嘲,他们看他,像在看一个笑话。

    也是,他可不就是个笑话。

    宋简之寻了不起眼的位子坐下,却听到有人在谈论舒宜真,满口赞颂之语。

    有人玩笑,说他可以上门求娶,他却道,自己怎配。

    “丹阳郡主那样的风采人物,合该薛兄那等的谦谦君子才配得上。”说话间,他忽然提起一个人。

    宋简之下意识看去,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青衣男子。

    苏州薛怀。

    他默默听了许久,才知道宜真开了好几家书铺客栈,允许人抵押借书,还可以抄书换取住店花费,每日管三餐,虽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但足矣饱腹。

    如此种种,给了不少来候试的贫民学子便利。

    这个行径已经在学子见传开了,虽在座的人不必受其恩惠,但名声极好。

    原来她还做了这么多事。

    宋简之不由失神。

    宜真一路前行,原本不悦的心情很快收敛好,眼看着要到了待客的院子,就瞧见外面的小径上,有人在拉拉扯扯。

    看样子,分明是几个婆子模样的人,在拦着一个容色娇艳的妇人。

    “那边院中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姨娘一个妾室,去了难免冲撞,快请回吧。”

    “正是,还请姨娘不要与我们为难。”

    “放肆,你们也敢拦我,我要告诉老爷!”那妇人怒道,年纪很轻,瞧着才十五六岁。这个年岁模样,宜真瞬时就想到了之前潞安县主所说的那些。从此人和怀国公夫人眉宇间的几分相像中,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心下微叹。

    “姨娘别白费力气了,待客这样要紧的事情,老爷岂会任您胡来,快回去吧。”

    “快走快走。”

    说话间一阵推攘,那姨娘就被推着走了。

    为宜真引路的婆子见她驻足看去,眉顿时一皱,说,“那是府上的姨娘,不懂规矩,郡主不必理会。”

    她的声音未曾控制,那边显然也听见了。

    被几人拉着的姨娘看过来,等见着宜真,微的一怔,正要开口,只是话还未说出来,就已经被人拉着走远了。

    宜真细眉微动,思绪随之展开,世间传言多有夸大。

    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和自己的姑父在一起了,也不知这其中,会否有什么内情。

    这件事在她心中打了个转,回头瞧见潞安县主后,宜真就低声问了。

    “这次还真不是。”潞安县主眉间添了几分认真,说,“当初打探到这个消息后,我也担心,到底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暗中查探了一二。”

    “这姑娘在家是就因为生得好,备受宠爱,惯来爱掐尖冒头,之前说亲时定下好几个人家都看不上。谁知最后竟看中了自己的亲姑父,真是……”

    她说着面上有些嫌恶的摇了摇头。

    宜真了然,心下一松。

    “还是姐姐有心,我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她当时听潞安县主说了一嘴,却也只是听听,根本没有深思,谁知潞安县主竟然想到这么多,还特意去查了。

    “害,我就是闲来无事,顺手的事情罢了,说到底,还是好奇。”宜真话语诚恳,满是赞叹,潞安县主被她这样子弄得竟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说。

    宜真失笑。

    “不过听你说,这姑娘被怀国公夫人收拾的不轻。”潞安县主说,“只希望怀国公不是个糊涂人。”

    这宠妾灭妻的人,京中不是少数,几家里总有那么一个。

    “姐姐你交友广阔,不如提醒一句。”宜真想着说。

    她同国公夫人比,到底年轻了许多,有些话不适合说,可潞安县主年龄在这儿,倒是无碍。

    “也是,只盼国公夫人别嫌我多话。”潞安县主想了想,很是赞同,她是个闲不住的,还是个热心肠,说话间就起身去找怀国公夫人了。

    宜真坐在席间,看那边两人说着话,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她不是好酒的人,平时可以说是滴酒不沾,只是说起怀国公夫人一事,到底有些伤感,心下一个冲动,就喝了。

    女子生在世上,何等艰难。

    宜真心中拉扯,又是想,不一定所有人都同怀国公那般,说不得她能觅得良人,往后过着静好的岁月。有时又想,世间的人千千万,他如何能确定自己选的就是对的,与其赌一把,不如自己一个人,只管逍遥快活。

    可是啊……

    宜真垂眸,饮下一杯酒,心中叹息。

    可她真的很想有个幸福美满的家。

    这般一杯接一杯,等散席后,宜真不出预料的醉了。

    她撑着晕晕乎乎的额角,听着潞安县主的说教,被丫鬟扶着往外走。

    “丹阳郡主。”

    隐约间,宜真听到有人见礼,睁开眼一看,是计青华。

    “计公子。”她还礼。

    计青华今日有意去寻宜真,却没遇到,没想到离席的时候竟遇见了,瞧见宜真面飞红霞,眼中沁着水意的醉态,他心中怦然。

    “郡主醉了吗?”他问。

    宜真只觉是废话,不由蹙了蹙眉。

    计青华瞬间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

    潞安现在再一旁看的好笑,觉得宜真醉酒后,倒是有了些这个年岁的女孩儿该有的姿态,眼见着这位计公子颇有些手足无措,笑着解围,说,“是,宜真喝了些酒。计公子若是寻她有事,不若下次,我们这便要回去了。”

    “哦,好。”计青华说。

    潞安便就笑吟吟看着,想着看来她不必担忧宜真的事,最近风头正盛的几位中,其中两人竟都与她有些交情。

    倒是她白操心了。

    一行人离去,不多时就上马车离了国公府,可刚到门外,忽然又听到了计青华的声音。

    他递了个方子给阿竹,墨迹还新,显然是刚写出来的,说,“这是我家传的解酒方子,很是管用。郡主醉酒,一定很难受,拿回去试试吧。”

    阿竹下意识看了眼马车,宜真没说话,可能是正晕沉着,顿时有些迟疑。

    “怎么了?”马蹄声响,阿竹一抬眼就瞧见了骑马过来的殷章,慌忙见礼。

    “郡王,郡主席上喝了点酒,睡着了。”起身后,她先解释,而后又说,“计公子送来了家里的解酒方子,奴婢不知该不该收。”

    “一个方子罢了,府里有的是。”殷章垂眸扫了眼一身紫袍的计青华,眼见着他那一身的风流劲就有些不喜,平静道。

    “计公子好意,我代表姐心领。”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恰好记得,便就写来送与郡主了。”他骑着骏马,居高临下,自幼天潢贵胄的傲慢,计青华递着方子的手微僵,而后缓缓收回,失落的垂眸说道。

    门口就这么大的地方,又正好是宴席道差不多的时候,散客的时间,几人围在这里说话,还有禁军在左右,不知道招来了多少目光。

    “若是醉酒,可用些蜂蜜水,会好些。”薛怀笑道,上前见礼,道,“见过淮南郡王。”

    又是一个讨厌的。

    殷章扫了眼,道,“薛公子怎么来了?”

    “得知郡主醉酒,在下恰好知道些法子,就来了。”薛怀笑道。

    殷章垂眸看他,说,“郡主府多的是法子,就不必你们热心了。”

    “走,回府。”他收回目光后开口。

    “我护送表姐回去。”

    一众护卫下人立即应声,马车徐徐驶走。

    计青华和薛怀两人只得后退一步,拱手送别。

    马车远去,一直躲在门内的宋简之这才出来。

    回忆着刚才的种种,抿紧唇。

    薛怀,计青华,他在心中记下了这两人。

    将那两人抛下,殷章才痛快了些。

    看了眼马车,想起宜真酒醉的事,眉微的皱了一下,神情微沉不悦的问,“表姐为何喝酒?可是谁惹她不高兴了?”

    有乐不觉心惊,忙说,“奴婢未曾察觉。”

    她一直伺候在左右,根本没发现谁惹了宜真,但她心情不好倒是真的。若非要说,只有怀国公夫人的事情,但这不好出口。

    殷章显然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只是这是宜真的下人,他就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说,“以后伺候用心点。”

    夜间,城内安静下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却不得闲,往来巡逻,谨慎防备着。远远听得马车声靠近,打眼一瞧,见马车上镌刻着丹阳郡主徽记的木牌轻晃,着黑袍麒麟服殷章骑骏马在侧,禁军护卫前后,忙低眉见礼。

    纵使不知道殷章身份的人,见着这一幕,心中也很快有了猜测。

    这便是那位刚刚被认回皇家的淮南郡王。

    好强的威仪,好大的威势。天潢贵胄,不外如是。

    兰园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殷章没有进府,只叫来有乐叮嘱了一番,让她们好好伺候。

    宜真虽然酒醉,但多少还有些意识,听着耳边的低语,她捏了捏额角,打起精神坐起了身。

    “你不必担心我,时间不早了,快回宫去吧。”帘子挑起,露出被酒意晕红的芙蓉面,她有些倦怠的抬眼,含着朦胧的醉意,鬓边的发有些乱,轻笑道。

    “我睡一觉就好了。”说话间她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眼中水意轻漾。

    今夜星月不显,背对门口灯火的殷章见她面上种种看的清楚,眼中微滞。

    此情此景,恍若梦中人。

    好容易他才回神,垂眸说好。

    宜真强撑起的精神,只这两句话,又晕晕乎乎的靠了回去。

    殷章示意下人们先进去,眼看着马车进了府门,这才一扯缰绳,掉头回宫了。

    这个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该回去早些休息了。

    明日还要上课呢。

    第二日,宜真一觉睡醒,已经是辰时了。

    她梳洗过后,没什么胃口的有一口没一口用着早膳,边听小荷伶俐的说起昨晚的事情,有些无奈的按了按额角。

    计青华,薛怀。

    两人都是青年才俊,这半年的往来中,也能在他们身上看出对自己的好感,但从前宜真并没有往别处去想——

    可现在瞧着,两人表现的越发明显了。

    显然是对她有意。

    宜真放下汤勺,正头疼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越发难受了。

    “小荷。”有乐无奈一声,过来为宜真按额角,说,“郡主先别想那么多,您这会儿该多休息。”

    宜真嗯了声,将府上的事交托给高嬷嬷和有乐有幸。

    “你说昨晚郡王拦住了那两人,瞧着他神情如何?”她想着,忽然问道。

    小荷小心了些,思衬后说,“奴婢瞧着郡王神情有些冷淡呢。”

    宜真听着忽然笑了笑。

    从前殷章就不太喜欢那两个人,总觉得他们出现在她身边是别有目的,需要谨慎防备,现在看来他依然是那样想的。

    不过,宜真也是这样想的。

    她自觉自己不差,但还未和离时,就有两个外表才学皆为佼佼者的人表达出亲近之意。

    宜真很难不多想。

    罢了,小心些罢。

    一场醉酒,让宜真难受了好几天,她暗自下决心,以后再不喝酒了。

    进宫和皇后娘娘说起此事时,引得皇后娘娘失笑,说,“你本就没怎么喝过酒,难免如此,即不喜欢,以后就别喝了。”

    宜真自然笑眯眯说好。

    冬月里,坤宁宫已经生了地龙,宜真没坐一会儿就脱了外面穿的披风,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她行止自在,皇后瞧着也高兴。

    “前儿个怀国公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薛家子和计家子,论起家世来,略低了些,可人品瞧着倒是不错,你怎么想的?”

    “娘娘~”宜真细眉微蹙,语带嗔意的撒娇,说,“您怎么也说起这个了。”

    “我好不容易和离了,松快日子还没过几天,可倒好,都关心起我再嫁的事了。”她烦恼的说,“怎么,难道就不能我一个人过吗?”

    皇后失笑。

    “倒Ɩ是我的不是。”她反省起来。

    宜真忙说,“怎么会,娘娘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就随口说说。”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说,“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见着你独身一个人,就忍不住说上两句。可再一想,一个人正自在。你啊,过得高兴就好。”

    “有娘娘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下次谁再来催我,我就拿您的话去堵他们的嘴。”宜真说着,很有些凶狠的样子,顿时逗笑了皇后,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好好好,你就拿我的话去堵她们。”皇后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倚着融融的暖意,下棋打发时间,只是嘴却也没闲着。

    你来我往,在这冬日里,倒也惬意。

    “潞安姐姐说,庆宁姨姥姥今年准备办寿,我倒也想起了福宁姨姥姥,准备明日去看她。”闲话说着,宜真随口道。

    皇后也想起了那个二姐姐。

    自古以来大多都是如此,最大的最懂事稳重,最小的最受宠,而夹在中间那个,则最沉默容易被忽视。哪怕是皇帝家里也没有例外。

    皇帝本来有好几个兄弟,只是那会儿太苦了,千辛万苦,也只养活大了他一个。庆宁长公主最大,留在家里照顾弟妹,长宁长公主最小,几个哥哥逝去后,也能养活她了,而福宁长公主,被送出去做童养媳,结果早早守了寡,膝下无儿无女,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后来皇帝封赏诸位姐妹,对这位二姐也最觉亏欠,只是她什么都不要,只一间道观,整日呆在府中,也不爱见人,一心向道。

    三个大小姑子,皇后最敬重大姑姐,不喜小姑子,对于这位二姑姐,则是怜惜居多。

    “是该看看,说起来,阿瑾回来后,也还没拜见过他这位姑祖母,明日就让他同你一起去。”她思衬片刻后道。

    宜真自然说好。

    午时,上书房下了学,殷章知道宜真今日要进宫,便匆匆往坤宁宫赶,担心回去迟了宜真已经走了——

    好几次都是这样。

    好在,这次赶上了。

    眼见着宜真身边侍候的姑姑还在,殷章脚下一缓,随手理了理衣袖,面上不动声色,入殿请安,皇后是一见着他就高兴,不等他行礼,就叫他坐下。

    他不急,笑着见过了礼,才抬起头对皇后笑笑。

    “瞧着祖母心情极好,不知和表姐都聊了些什么?”殷章说着看向宜真,颔首唤,“表姐。”

    宜真垂首回礼。

    殷章目光在她鬓边摇晃的珍珠坠子上晃了眼,只觉香腮如雪,竟比那珍珠还晃眼。

    不敢细看,他克制的收回眼。

    “一些闲话,对了,明天你表姐准备去看福宁长公主,你也去,便当是晚辈去拜见。”皇后提起此事。

    “福宁姑祖母,是该去看看。”殷章一笑,满口说好,道,“只是孙儿明天的课程,就要劳烦祖母跟祖父说一下了。”

    “此等小事,你自己去跟你祖父说。”皇后说着就笑了起来。

    “别看你祖父那个样子,其实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她语重心长。

    说起来皇后心里无奈又好笑,陛下很少有跟儿孙相处的时候,当初是打仗,没工夫管孩子,后来有时间了,可那么多的儿孙,对谁好一点,外人都要多想,索性谁也不多管。

    如此一来二去,分明心里事事惦念殷章,可等到真的呆在一起了,竟不知怎么说话。

    “孙儿知道,只是随口一说,等会儿就去跟祖父说。”殷章忙说,正说着话,陛下的声音就从门口传进来,道,“要跟我说什么呀?”

    “陛下。”宜真忙起身见礼。

    “祖父。”殷章亦是起身,抬袖拱手。

    陛下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过去坐到皇后身边。

    宜真落座,看殷章坐下,笑着说了起来。

    “是该去看看你福宁姑祖母。”陛下想着神情略有些感叹,说,“你们好好陪她说说话,哄她高兴高兴。”

    殷章和宜真立即称是。

    这么一来二去,宜真又被留下一道用了午膳,这才告退离去。

    今儿个是个阴天,天暗暗的,入目一片昏沉。

    宜真穿上披风,便要动身。

    “祖父,祖母,您二老先歇着,我去送送表姐。之后就回重华宫去了。”殷章随之起身。

    “好,去吧。”皇后娘娘说,看着两人离开,心下感叹。

    到底是相处起来的情分,同旁人不一样。阿瑾这孩子同别人相处时总有些生疏,但和宜真在一起时,就自在松快多了。

    内侍忙送上氅衣,领上滚了玄狐皮,毛色黑的发亮。

    殷章制止了下人帮着穿的举止,接过自己披上。

    “表姐,走。”他走近宜真。

    高大的身影靠近,瞬间将她笼进对方的阴影中,宜真下意识抬了抬头,心道这小子似乎又长高了。

    “好。”她说。

    “其实不必送的。”出了宫门,宜真才道。

    “左右也没什么事,正好送了你,就回重华宫。”殷章笑道。

    “难得的和陛下以及娘娘多相处的时间,这才是最紧要的。”宜真不赞同。

    涉及帝后,宜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示意下人们避远些,殷章却走得近了些,作势好听的更清楚。

    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他目光微垂,就能看到宜真的侧脸。

    第43章

    闻言,殷章微笑,说,“表姐放心,我心中有数。我住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和祖父祖母相处的时间,倒是他们二老终于得了空在一起说说话,我在哪儿,倒显得多余了。”

    宜真细眉不由一动,霎时失笑,“我倒是没想到。”

    “你说的是。”

    “你想的这般周全,看来我不必再为你操心了。”她语带感慨,一晃眼,殷章是真的长大了,从前她事事操心,现在倒让他想到她前头去了。

    殷章忙说,“怎么会,做人哪能事事周全,我只盼着表姐能多多提醒我,免得自己有所疏漏呢。”

    宜真转头看他,见他神情诚恳,显然是真心所说,轻轻笑了笑。

    “好。”她说。

    “表姐,你可想过再嫁的事?”两人闲说了好一会儿话,殷章稍稍迟疑,低声问。

    经过上次怀国公府宴一事,谁都能看出计青华和薛怀对丹阳郡主有倾慕之心,若不然也不会公然表示亲近之意。

    那夜殷章回宫,连觉都没能睡好,起床练了半夜的武。

    他早知除却宋简之那个瞎了眼的,不会有人不喜欢宜真,可等到真的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你怎么也问起这个了?”宜真有些无奈的说,道,“暂时还不想。”

    “现在一个人挺好的,再嫁的事,之后再说吧。”

    殷章心下一松,说,“这般人生大事,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往后表姐若有了心仪的人,可得先同我说说,我得把把关。”他借机说到。

    “瞎说什么。”宜真失笑,殷章才多大的年纪,还把关。

    “哪里瞎说,人品好坏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殷章力证自己,说,“万一有那别有用心之人靠近你,我肯定能查出来。”

    看出他认真,宜真便就改口说好。

    “行,到时候,一定先与你说。”她道。

    看出宜真并未在意,但得了他这句话,以后也算师出有名,殷章便就满意了。

    “不过。”宜真忽然想起,问他,“陛下可有说过你的婚事?”

    殷章被认回来后,虽有帝后宠爱,但到底势单力薄,同诸王不能比。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指一门有力的婚事,有姻亲相助,有助于他站稳脚跟。

    殷章怔了下,才明白宜真的意思,心里一沉,闷闷的不痛快。

    但他知道宜真的意思,遂思索起来。

    “还没有。”

    “但祖父若是提起,我会拒绝。”殷章沉声。

    “什么?”宜真神情微变,而后蹙眉,就想要劝说,“阿瑾——”

    “表姐。”殷章罕见的打断她的话。

    “我相信我自己。”他说,严肃的神情在看向宜真时慢慢又有了笑,“你呢?”

    宜真抬眼看向他,静默片刻后,说,“可这很难。”

    “我不怕。”

    “表姐,我想娶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目的娶妻。”

    殷章垂眸,不敢看宜真,怕他的眼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心。但他的余光却又不由的缠在宜真身上,萦绕不断。

    可前世——

    宜真眼睫微颤,忽而恍然,现在跟前世不同了。

    前世殷章在宋家受尽冷落苦楚,无人在意,长到十二岁时才被陛下接回宫,可没多久,皇后就去了。只余下皇帝照顾他。

    而这辈子,她将他接到了身边,细心照料到十五岁,才回了皇家。

    宜真不敢说自己照顾他就一定比陛下照顾的好。

    但到底是不同的。

    大概是体现在,殷章更有人情味这件事上?而不是跟上辈子似的,满眼权势,所思所想所在意的只有皇图霸业。

    宜真有些不确定的想。

    思绪一转,宜真看着殷章,不由叹息。

    “随你吧。”她说着提醒道,“只是陛下不一定同意,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祖父的。”气氛有些沉闷,殷章说着微的一笑,道,“不过有祖母在,应当不难。”

    宜真一抬眉,心中很是赞同。

    “也是。”

    这又是个跟上辈子不同的地方。

    这辈子看的久了,宜真隐约能感觉到,在帝后之间,陛下对皇后是有些愧疚的。

    通过那些言语之中的琐碎话语,她渐渐拼凑起曾经。

    年少时,帝后也曾两心相许,只取一人。

    可后来陛下立志改天换地,联姻换取稳定的盟友,就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陛下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皇后。

    这件事若有皇后撑腰,那殷章说不得真能做成。

    “不过皇后娘娘也不一定赞成。”宜真想到,说。

    殷章低笑一声,说,“表姐要不要跟我打赌,赌我能不能说服祖母。我赌我能。”

    “你要跟我打赌?”宜真来了点兴致,她还未曾与人赌过呢,便笑道,“好啊,那我就赌一把不能。”

    “只是先说好,赌注可不能太难,我要拿不出,你可别怪我。”

    “怡情而已,我怎么会为难表姐。”

    两人三言两语,便就定下了这件事。之后又商量了一下明天去福宁长公主府的事情。

    殷章一路将宜真送到宫门,目送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重华宫。

    宜真挑帘回看,远远的瞧见那道黑袍身影转身,莫名感慨。

    恍惚间几年的时间过去,可一回想,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当初那个消瘦矮小,浑身陈旧显得灰扑扑的小孩子,也长成大人了。

    气宇轩昂,英姿勃勃。

    第二日,殷章先去找宜真,而后同去福宁长公主府。

    宜真要来拜访的帖子早在前些日子就递到府上了,昨日殷章要来,她又命人上门说了一声,因此今日的长公主府早有准备。

    大门敞开,管家殷切的引了两人进门,边说,“郡王殿下和郡主殿下请,您二位已经来了的消息,老奴已经命人去长公主处通传了。”

    陛下给三位姐妹准备的长公主府都差不多大,只是比起姐姐和妹妹,福宁长公主的府邸明显要冷清的多。

    宜真来过几次,还算习惯,一路入内,刚坐下没多久,福宁长公主就来了。

    檀香味四散,看着穿着道袍的老夫人,宜真和殷章立即起身见礼。

    “姨姥姥。”

    “姑祖母。”

    “坐吧。”福宁长公主说,神态话语,都冷冷清清,但看着两人,到底带出了点笑。

    “宜真瞧着气色好多了。”她声音很轻。

    宜真笑起来,说,“没了烦心事,想不好也难。”

    “那就好,这人啊,高兴最要紧。”关心完宜真,福宁长公主才看向殷章,上下一番打量,说,“是跟你祖父很像,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孝顺你祖父祖母,他们这些年,不知道多惦记你。”

    殷章立即应声,“是,多谢姑祖母,孩儿晓得了。”

    福宁长公主是个冷清的人,话不多,同两人说了几句,就谢客了。

    宜真无奈,好在看过了人,见她好好的,心也放下了,也没纠缠,顺势告辞,殷章同她一起。

    “去吧,去吧。”福宁长公主含笑。

    她坐在正堂,看两人出了门,便就起身,又回了自己的道观中。

    还是这里好,清静,没有烦心事。

    捻起流珠,低低的诵经声响起。

    “没想到福宁姑祖母是这个性子。”出了门,殷章道。

    福宁长公主喜欢清静,从来不参加宴会,往常宜真来拜见,也没有带过他,算起来,这还是殷章第一次见她。

    “大概是早年烦心事多了,所以现在只想清静。”宜真随口。

    殷章并不关心这位姑祖母,眼见着时间还早,便道,“难得出来,不知表姐可欢迎我去你兰园转转。”

    宜真自然说好。

    就这般,殷章又去兰园,等用过午膳才回宫。

    庆宁长公主的寿宴在冬月下旬。

    寿宴前两天下了场雪,南方的雪总是很薄,太阳一出,就化尽了,所以等到寿宴这天,又是个好天气。

    宜真到长公主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跟她这位大姨姥姥请安,谁知到了之后,就瞧见自家祖母也在。

    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麻烦,她面色不动,从容见礼。

    果然,等落座之后,庆宁长公主就开始在她们祖孙之间说和。

    说到底,宜真再亲,也亲不过她的亲妹妹。眼见着之前一手照顾大的小妹跟孙女闹得这么僵,偏偏孙女又是个争气的,她得了机会,便想着说和一二。

    宜真笑的从容,很是沉得住气,任她老人家怎么说,都好声好气的应了。

    可她怎么想的,两个老人家如何能看不出来。

    潞安县主在一旁看的几乎想叹气,还是殷章来了之后,才总算打断屋中不尴不尬的氛围。

    “阿瑾来了啊,快,快做。”相比自己两个妹妹,庆宁长公主显然要圆融亲切的多,一句话说的满脸是笑,和蔼极了。

    殷章坐下,代宫中帝后问候几句,之后就顺势出去。

    宜真也跟着一道动身离开。

    “怎么,庆宁长公主又跟你说长宁长公主的事了?”殷章显然察觉到了刚才有些僵硬的氛围,出门后就开口问道。

    宜真兴致本有些低,闻言还是一抬眼,说,“不许胡闹,得叫姑祖母。”

    “好好好,姑祖母。”殷章应声,笑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为难你。”

    “姐妹之情,合该如此。”宜真倒是看得开,只是难免有些沉闷。

    “罢了,不说这件事了。”

    见她不想说,殷章也就不说,也不急着去宴席处,同宜真小径上慢慢走着。

    宜真暂时没心情说话,纵使历经两世,在面对如此种种,她心里还是难受。

    她同家里不亲,而那些亲的,又是因为家中才如此,这般一来二去,她竟仿佛成了孤家寡人,一个真正亲近信任的家人都没有。

    “表姐,怎么了?”殷章默默陪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有些担忧的问,

    “没什么。”宜真叹了口气,笑道。

    殷章略抿了抿唇,忽然握住宜真的手腕。

    宜真一惊,下意识看向他,不解道,“阿瑾?”

    他生的太高了,她竟要仰着头,他拧着眉,满脸肃然,这般俯视着她时,竟有些凶相。她不由后退些许。

    “表姐,你别难过。”殷章笑着对她说,“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表姐的。”

    没想到殷章要对她说的是这个,宜真怔了一下。

    “你,”她下意识道。

    “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我在,我都会陪着你的。就像从前,你陪着我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忘的。”殷章急切的说,想要让宜真相信他说的话。

    可信任这种东西,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做到的。

    眼见着宜真看着他,迟迟没有言语,殷章眉眼轻垂,不由有些沮丧。

    “表姐,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他闷闷的说。

    刚还有些凶,现在瞧着,竟又有些可怜样了。

    宜真心下徐徐松缓开,不由的又想笑了。

    “嗯,我相信你。”她轻声说。

    刚才的种种情绪经过这一遭,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将来如何,起码在现在,看着满腔真诚的殷章,宜真是愿意相信他的。

    殷章立时就笑了。

    “表姐,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他声音放轻。

    宜真笑笑,扭了扭手腕。

    殷章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顿时像被烫到了一样,慌张的松开。

    “表,表姐,我不是有意的。”他将手背向身后。

    “没事。”宜真垂眸,将手腕收进衣袖。

    她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前后两世,男子她只同宋简之有过身体接触,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殷章的手很大,也很烫,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的手腕牢牢圈住。

    这一刻,宜真无比真切的意识到,即使殷章才十五岁,但他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她不能再将他视作小孩子了。

    殷章心中忐忑,小心的看着宜真的反应,只觉背在身后的手,掌心一直在发烫。

    细腻,温软,柔嫩,像玉,但要比玉更软更暖。

    两人同样的面上不动声色,几句话后,便就分开了。

    宜真往待女客处,殷章往男客处。

    这般转身走到无人处,宜真才微的蹙了蹙眉,动了动手腕,冬日的冷风吹过,才算吹尽了那份热意,可等将手收进袖中,却又似乎还在。

    她吸了口气,让自己无视掉。

    庆宁长公主府有一片腊梅花树林,冬月末里,腊梅初绽,缕缕幽香不绝。

    设宴的院子,就在花林两边,从敞着的门口便能看到外面的花树。

    宜真落座,照旧是跟潞安县主坐在一起,应付了一众来打招呼的人后,她同潞安县主说起了话。

    “郡主。”后面阿竹靠过来,附耳轻声提醒,“饶国公府的吕云岚姑娘一直在看您。”

    宜真下意识抬眼看去,目光转动,便在一众小姑娘里看到了那个不算陌生的姑娘。

    吕云岚,她对此人很有印象。

    之前饶国公府宴上,有乐在她身上闻到了迷情香的味道,而那次,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吕皎月似乎出了点问题。

    吕云岚显然没想到宜真在看她,又一次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对上她的目光,不由有些微的慌乱,而后稳住,颔首见礼。

    宜真笑笑,收回了目光。

    看来是因为计青华,宜真记得,这位吕姑娘,似乎对那位计公子十分痴心。

    “小心些吧。”她吩咐左右。

    阿竹等人立即应是。

    宴过大半,众人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玩耍,多是去外面的林子里转悠。

    宜真暂时没急着动身,忽然有丫鬟过来,低声说淮南郡王有事寻她。

    宜真正要动身,心中一动,问过后得知来传信的是个丫鬟,而不是殷章身边的内侍,便敛了眉眼。

    她跟着丫鬟离开,但却没有跟着她去,而是寻了处毕竟的地方,让丫鬟先留下,而后命人去问殷章。

    “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她说。

    丫鬟不解,却也老老实实的候着。

    片刻之后,殷章大步过来,先扫视一眼,见宜真无恙,心下一松,而后道,“我刚刚并没有遣人来寻表姐。”

    闻言,宜真看向眼前的丫鬟。

    丫鬟瞪大眼,先是懵,而后是慌乱,普通一声跪地后说,“郡主明鉴,奴婢,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郡主。的确是有人跟奴婢传话,说郡王有事寻您。”

    “这倒是有意思了。”宜真笑起来。

    “去请大老爷和夫人过来。”殷章皱眉,吩咐道。

    一声令下,不多时主持宴会的两人都来了。

    她们来的路上显然也打听过了,到了先互相见礼,而后道,“之前伺候的下人已经命人去看住了。”

    管家上前问丫鬟和她说话的是谁,得知不认识后,又问长什么样,命人去寻。

    冬日的空气都是凉的,沁的满林子的腊梅花香气都冷了。

    宜真坐在花林的亭子里,笑看两人安排,心里却没报太大希望,这么来回一耽搁,背后的人若聪明,说不定已经扫清了首尾。

    好在,宜真的一连串动作还算隐秘,倒真按住了那个传话的下人,大致一问,是一个书生给了钱,让他去给丫鬟传话。

    说是爱慕郡主,但无缘与郡主说话,所以想了此法。

    书生姓李名言,被下人寻到压到宜真二人面前时,颇有些慌乱,却也没失了态,应对的还算从容。

    “见过丹阳郡主,淮南郡王。”

    没让宜真开口,殷章冷声问他为何冒充他假传消息引宜真出去。

    李言偷看宜真一眼,慌乱又忐忑,但来来去去,还是那一套说辞,说对丹阳郡主心存爱慕,所以才会如此。

    殷章略压了压眉,显然是生了怒。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厮知他心意,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的李言侧过脸,嘴角都沁出了血。

    “好大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坏郡主名声。”

    “冒郡王之名,意图对郡主不利,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我看你的功名是不想要了。”小厮冷笑。

    叫李言的书生颤了一下,又惊又慌,可口中言辞还是不改。

    “不见棺材不落泪。”殷章冷冷的说,命禁卫将人带走。

    “阿瑾。”宜真微蹙眉。

    这件事恶心就恶心在对方口口声声都是爱慕她所以才如此,往轻了说只是一时糊涂,着实不算什么大罪过,若要用私刑,难免会有人不赞同。

    “表姐,他假借我的名义,邀你出去,说不得是要如何暗含于你,此事不可大意。”殷章知她素来小心本分惯了,便是手中有了权利,也总是安安分分的做个寻常人。

    可这世间之事,从来就是你弱别人就强,他不管别人如何说,这件事一定要严查到底。

    宜真神情微动,到底没再说什么。

    李言这才真的慌张起来,但已经没人想听他辩解。

    禁卫出手,利落的拆了他的四肢和下颌,这是避免他自尽,而后将人带走了。

    “这,这…”长公主的大老爷有些迟疑的说,觉得不妥,却又不敢阻拦。

    按辈分来说,宜真和殷章要叫他一声表伯父,见这件事殷章接手,不免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发紧。

    府中人事繁杂,若真只是外人动手还好说,可要是谁不长眼掺和进去,那就不好说了。

    现在只能往好了想。

    “府上的事还多着,伯父伯母不必在此耽搁,快忙去吧。”宜真体贴的说。

    还有好大一个宴会要主持,两人的确分不开身,得了这句话,客气几句,就走了。

    “表姐觉得是谁做的?”殷章问。

    宜真稍稍摇头。

    “猜不出。”

    “毕竟,谁都有可能做这件事。”

    “这件事交给我。”殷章沉声,略有肃容。

    “好。”宜真在想,幕后之人将她引去,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殷章也在想。

    宜真按了按额角,所以说,每到赴宴,必会出事,但凡有一次不小心,就会出事。

    她没了兴致,可到底是长辈的寿宴,还是回了宴上,准备等宴罢之后再走。

    只是她刚坐下,那边庆宁长公主已经得知了消息,命人来寻她,宜真只好又去长辈处。

    庆宁长公主见了她,就是一番关切担忧的打量,见她无恙,才松了口气,伸手叫了她过去坐下,而后才恼恨的说,“这起子下作的,着实可恶。也是你们没用,自家的宴会上,竟然混进了这等龌龊之人。”

    说着话,她瞪了眼大老爷夫妻。

    两人无奈苦笑。

    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出这种事啊。

    宜真很是体谅两人,闻言安慰几句。

    “你这孩子,就是心软,这可不行,你会吃亏的。”庆宁长公主叹息的说,很是担忧。

    “姨祖母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宜真只好又说。

    她看着庆宁长公主,老太太的担忧关切都是真心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心中复杂。若对她坏一些,她在她和祖母之间说和的时候,她就不会那么难受。可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夫人,即关心晚辈,又在意妹妹罢了。

    心下暗叹一声,她想着往后还是少来吧。

    很是说了一会儿,才总算安抚下老太太,庆宁长公主拍着她的手说,“今天遭了这种事,你怕是也吓着了,回家歇着去吧。”

    “姨祖母,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瞧你,精神头都没来时候的好了,快回去。听话。”

    如此再三,宜真这才同意,告别之后走了。

    等到了外面,一抬眼,殷章正候在此处。

    “你又知道了。”宜真见了,不觉笑了起来。

    “我不放心表姐,让人看着点。”殷章说着,带着些小心的看着宜真。

    宜真细眉微动,事情都做了,现在又来担心她生气,会不会晚了。

    “你啊,主意越发大了。”到底是关心她,她没多说,转而道,“我这便准备回去了,你回宴上去吧。”

    “时间差不多了,我同表姐一道走。”殷章看了眼天色。

    寿宴在晌午举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也该到了散宴的时候。

    “那你去跟姨祖母道个别,我在前面等你。”宜真说。

    殷章点头,转身便进去了,只是道个别,没用多长时间,他很快就出来,一道送了宜真回兰园,便就回宫,去了禁卫司。

    “可问出些什么?”他在正堂坐下,开口就问。

    第44章

    禁卫司出自禁军,主禁军刑罚,处理宫内外不轨之事,骤然接了殷章安排下的活,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尽心处理起来。

    “问出来了,不是什么嘴严的人,只是他是被人捏了把柄,威胁他如此做的。那人只通过书信与他联系,并没有露面,臣已经命人接着往下查了。”

    “真是一环接一环。”殷章冷冷道。

    “那就劳烦苏大人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看向眼前的人说,“这件事办好了,本殿有赏。”

    “可若办不好——”殷章一震衣袖站起身,扫了一眼眼前人,让他自己体会。

    “臣一定尽心竭力。”苏林神情一肃,郑重道。

    “我这便去祖母处,祖母想来喜爱表姐,想必也正在担心。”殷章说着路过苏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苏大人做的好了,祖母也会高兴的,祖母高兴了,祖父也会高兴。”

    “你觉得呢?”

    “臣明白,臣一定查出幕后之人。”若说刚才是担忧,那苏林现在就是精神一震。

    殷章根基不深,苏林并没有太过担忧,可帝后是不同的。

    他目送殷章离去,心中略有些感慨。

    这位淮南郡王,一番连消带打,颇有些手腕,根本看不出是在民间养大的,便是比之宫中养大的那些皇子也不差什么,甚至还犹有过之。

    不容小觑啊。

    看来这朝上,是真的要变天了。

    殷章也不是吓唬苏林,他到坤宁宫后,刚请过安,皇后娘娘就问起了宜真的事情。

    禁卫跟他出去赴宴,结果竟带了人回来,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几乎禁卫前脚回来,后脚就有人报到了坤宁宫里,缘由也很快就清楚了。

    “祖母不必急。”殷章先安抚,而后说起刚刚往禁卫司去后的种种。

    “想必苏大人会尽心的,只是这次要借祖母的势,还请祖母让身边的人多去问候问候。”殷章含笑道。

    皇后点头,看了眼之后,如意立即领命表示知道了。

    “说什么借势,若非当初——”

    她说起,又有些伤心,若非当初那场乱子,殷章流落宋家,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宫中谁敢怠慢。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往禁卫司一个小小四品佥事施压,都要借她的势。

    本不该这样的。

    “祖母,往事已矣,现在孙儿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想了。”殷章轻声劝慰,有些懊悔模样,说,“是我失言,不该说的。”

    “什么该不该,这些事,你不跟祖母说,跟谁说。”皇后娘娘说着拍了他一下,道,“这做长辈的,不都是为了你们嘛。”

    殷章忙Ɩ笑起来,说,“孙儿知道祖母疼我。”

    皇后摸了摸他的肩,回头就和陛下说起了这件事。

    殷章回来后,她就一直有些担忧,务必得想些法子,树立起他的威势才行——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威势此等存在,需天长日久,缓缓浸透人心,才能真正树立起来。

    眼下时间不够,那就只能通过别的法子。

    比如酷烈的手段。

    陛下思考片刻,道,“眼看着就要腊月了,不如,举办一场冬狩如何?”

    “冬狩?”皇后思考片刻,与陛下相识一笑。

    “那便依陛下所言。”

    自殷章认祖归宗,便一直在宫中,朝野之中虽然知道帝后重视他,却也只限于知道,未曾真正见识道。

    眼下,正需要一个大场合,让众人好好瞧瞧。

    大齐立朝至今,已经一十五年。

    除却刚开始那几年,陛下正值壮年,每年秋狝冬狩,后来年岁渐长,朝务也日渐繁忙,就很少再举办此等活动了。

    朝臣猜测陛下心意,都知他是在为淮南郡王造势,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这对勋贵武将之家来说,也正是一个机会。

    眼下刚好年轻一辈已经长成,正需要此等机会,搏一搏陛下的青眼。

    日子很快定下,为腊月初二。

    眼下是冬月末,没几天了。

    禁卫司属于禁军分支,若说禁军主职是护卫宫城帝后,那禁卫司就负责禁军和宫城之中等责罚等暗中之事。

    有殷章的吩咐,再加上皇后娘娘处的如意姑姑每日催促,苏林很是尽心,每日催着手下的人不停,几天之后,倒真抓住了幕后之人。

    “此事是饶国公府六姑娘,吕云岚所做,她心慕借居府上的表少爷计青华计公子,因此嫉妒郡主,所以收买了这李言,行此恶事。”

    殷章高坐正堂之上,冷眼看着苏林恭恭敬敬的禀报。

    “苏大人,这就是你这几日查出来的全部消息?”他在全部二字上加重了声音。

    “正是。”苏林俯身。

    “看来你这指挥佥事太无能了。”殷章平静的说,唤道,“刘千户,你来说。”

    苏林一惊,跟着就见身边一人上前跪地,恭恭敬敬道,“禀郡王,属下已经查出,此事虽看似是吕云岚所为,实则是被那计青华诱导,本意是借她的算计将计就计来一场英雄救美,娶得丹阳郡主。再深查下去,计青华此子,与赵王府门客杨重早就相识,入京之中,也一直有暗中往来。”

    “此中内情,属下早已尽数禀报苏佥事,没想到,他竟敢如此大胆,欺瞒郡王。”刘程声音响亮,从头到尾,说的清清楚楚。

    苏林在旁,短短的时间里,额头满是汗迹。

    刘程是他的左右手,此次的事都是吩咐他去办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然会被他反咬一口。

    这一口,可谓是伤筋动骨。

    “殿下,臣——”

    “苏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为赵王欺瞒本殿下与皇后娘娘,看来,你这直属于陛下的指挥佥事,只怕也已经与赵王有所勾结。”殷章断喝一声,冷声斥责,而后吩咐,“来人,将他压下去,等本殿禀报陛下后,再行处置。”

    “殿下,殿下!臣绝不敢行此事,臣冤枉啊。”苏林五体投地辩解。

    “还不快将他压下去!”殷章冷冷看向左右。

    刘程立即起身,将苏林按下,只是苏林不肯就此放弃,还在挣扎。

    左右见此一番场景心惊,看一眼殷章,不敢耽搁,一同上前按住苏林。

    “你们去,将他压入牢房。”刘程借机抽身,后退一步后指使道。

    “你不错,忠心为君。”殷章看着刘程,赞了一句,而后起身,说,“本殿先去拜见祖父。”

    “恭送郡王。”

    刘程立即见礼,目送殷章远去,他心中欢喜,又有些紧张。

    按他这段时日观察下来,帝后对淮南郡王十分重视,若知道赵王意图对丹阳郡主不轨,一定会动怒,届时苏林下场决不会好。

    可再多的想法计划,在没有得到最终结局之前,终究有些不确定。

    如今只盼,他所观察的不会有错。

    想起苏林,刘程心中暗嗤,说的好听,不想掺和进诸王与淮南郡王之间,可他忘了,禁卫司忠心的是陛下,查出什么,禀报什么就是。他倒好,竟敢隐瞒。说到底,还是轻视刚刚被认回不久的淮南郡王。

    不过也还好他这般轻视愚蠢,不然也不会让他抓住这个机会。

    正四品的佥事一职,他也想坐上一坐。

    殷章回头就去禀报了陛下。

    陛下安静听完,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看着殷章,末了笑问,“可生气?”

    “祖父可要听实话?”殷章静了静,大胆问。

    “自然。”

    “生气自然是有的,还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渴望。孙儿想,若是更厉害些,更强些,就能护住表姐不被人算计,就不会连一个佥事都敢欺瞒我。”回忆起这段时间陛下的种种,殷章心中一番揣度,直言道。

    陛下顿时笑了起来。

    “好,正该如此。”他说。

    他不怕殷章有野心,只怕他没有。

    自从他回归皇家,在权势一途上,就踏上一条不归路,做不了太孙,不能继承大统,就只能死。

    皇位罢了,人总有一死,总要有人继承,比起别人,皇帝宁愿是殷章。

    有野心好啊,有野心,就会为之努力,为之奋斗。

    “放心,这次的事,祖父为你撑腰。”皇帝说,“至于那计家子,你来处置,可好?”

    殷章想了想,说,“多谢祖父为我撑腰,只是孙儿大胆,求祖父将人手赐予我,赵王叔处,孙儿想自己先想想办法。”

    “哦?”陛下微微抬眉,又笑了起来,说,“好,那就你来。”

    “从今天起,禁卫司交给你来掌管,由你调用,如何做,你来。”陛下说着绕过御案,拍了拍殷章的肩膀,不是皇后娘娘那种哄慰式的,而是男人之间那种,用了力气的拍打。

    “放手去做,万事有祖父在。”

    殷章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弯了肩背,说,“孙儿多谢祖父。”

    陛下按着他的肩,略用了些力气,看着他时,目光添了些回忆之色。

    当年,他的长子,也是这般模样。

    一转眼啊,弘儿已经故去十多年了,他的孩子他找回来了,如今也已经十五岁了。

    是个,极其出息的孩子。

    “去吧,朕,要接着看折子了。”陛下叹了口长气,显然是对折子很有些头疼。

    殷章抬头,闻言不由的笑了起来,随之眼中微怔——

    他似乎在陛下眼中看到些许水意。

    是…错觉吧。

    “若是累了,祖父便歇息一会儿,不然晚膳,祖母心疼了,又得念叨您了。孙儿这便退下了。”不管是不是,殷章只当自己没看到,只是笑意更灿烂些,又搬出祖母,好哄慰一下自家莫名有些落寞的祖父。

    “去吧。”皇帝心情立时好了不少,笑了起来。

    殷章这才退下。

    禁卫司中,随着殷章再次到来,刘程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苏林渎职枉法,夺职下狱,一应职务由刘程接手,升其为正四品佥事。

    与此同时,禁卫司由淮南郡王掌管,之后随他调用。

    禁卫司上下一惊,他们猜到陛下会处置苏林,但没想到,陛下竟然连禁卫司都给淮南郡王了。

    如此圣宠,看来不少人都会警醒了。

    接手了禁卫司,大致了解了一遍,殷章命人将赵王府有关的卷宗挑出来,没急着看,先去了兰园。

    最近帝后看他没之前那样严了,他索性隔三差五往兰园跑——

    帝后放松,也有这个缘由。

    毕竟他每次只去兰园,皇城跟底下,没什么危险的事。

    宜真又在调香,这次是山茶花香。

    院中有一株山茶,月初开了花,香气浓郁,她见猎心喜,择了些,准备试试做香。

    殷章说着,她手下也没停,直到说起计青华的目的,她才一顿,远山似的细眉微微的蹙了起来。

    “表姐别生气,我今明天就让人去打断那小子的腿。”

    殷章立即说,看她手中正在调制的香粉险些撒了,忙伸手过去接住,免得弄乱了配比。

    “快擦擦。”宜真放下手中的玉勺,取了帕子给他。

    殷章接过,关切的看着宜真,只是随手擦了擦,边笑道,“没事。”

    想也知道,只是单纯的英雄救美,绝对不足以让宜真嫁给那计青华,对方敢行此事,说不得就有别的算计。

    宜真只是想起,就觉得心中翻滚,几欲作呕。

    “赵王。”宜真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计青华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似乎是三月,那时候殷章还跟她说过赵王府想跟他结亲这件事。

    想必自己那次拒绝,所以才让赵王打了这个主意。

    不过,既然计青华是赵王安排的,那薛怀呢?他又会是谁安排的?

    殷章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谁知宜真口中一转,道,“赵王按捺不住动手,倒是一件好事。这是送上门的把柄。”

    “你可要抓住了。”宜真看向殷章。

    殷章看着她,有些无奈的样子。

    “表姐,这些我都知道。”他放轻声音,说,“你不要总为我操心。明明都不高兴,心里不舒服了,还这样,不高兴不能憋着,这可是你跟我说的。”

    “你说两句,骂两句,要不我让你打两下也行啊。”他笑着凑近。

    “我打你做什么。”宜真下意识说。

    不过看见殷章这个样子,她心里那点不舒服倒是散了不少。

    “我不想你不高兴。”殷章说。

    宜真道,“人生在世,不高兴是难免的。”

    “可别人不高兴,都会发泄出来。表姐你却总是忍着,心里该多难受。”

    宜真微怔,有些出神。

    “我……习惯了。”她喃喃。

    一个生气愤怒都没人在意的人,天长日久后,就算心里有什么不舒坦,也渐渐只会默默放在心里了。

    毕竟不能说,或者说出去也没人听。

    看她这个样子,殷章也知道短时间内让她改,是不能了,眼睛一转,将手边的茶杯塞进宜真手中。

    宜真微惊,就被殷章捏着手,抬手将茶杯甩了出去。

    随着一声脆响,白瓷的杯子落地,碎瓷四溅。

    “阿瑾!”宜真忙说。

    这套餐具是她最近的新宠,成套的,少了一只就不好了。

    “表姐,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殷章对她笑。

    宜真微顿,看向那些碎瓷。

    不得不说,在把瓷杯砸到地上之后,她心里的确舒坦了些。

    “接着扔,这里还有。”殷章笑的灿烂,说,“反正少了一只不成套了,索性全都砸了。”

    宜真拿着他递过来的那只,迟疑片刻,一抬手,扔了出去。

    殷章一个眼神,伺候在旁的有乐姑姑笑盈盈的捧来了剩下的茶具,全数放在宜真身旁。

    宜真笑着看了眼她们,有些无奈。

    摔东西又不是什么好事,做什么这么积极。

    不过这么着,心里的确没有那么闷了。

    宜真想着,又摔了一个杯子,摔都摔了,反正不成套,剩下的留着也没有。这么想着,一顿噼里啪啦,不多时就将整套茶具全都摔了。

    “好!”殷章在旁叫好。

    “再取一套来。”他吩咐。

    “行了行了。”宜真开口制止,没好气的笑着说,“这就够了,那里还能再摔。”

    “当然还要再摔,一直摔到表姐解气为止。这些茶具回头我再给你送一车来,以后咱们不高兴了就摔一摔解气。”殷章理所当然的说。

    宜真无奈摇头,这下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你那茶具,也不用送。这些东西我还是不缺的。”

    “那就好。”殷章松了口气,笑道,“那咱们换个地,先让她们收拾。”

    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宜真点头,两人便就出去了。

    一众丫鬟一起收拾起来,阿竹总是寡淡的脸勾起一抹微笑来。

    多少年了,自家郡主生气一直都是忍着,现在总算能发出来了。这样挺好的,好极了。

    当初郡主将郡王养在身边,现在一想,真是太应该了。

    殷章在兰园用过午膳,便准备回宫。

    “对了。”宜真叫住殷章问,“不会被人发现吧?”

    她不知道殷章准备怎么做,虽然知他不是大意的人,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殷章微笑,他个子高,纵使站在地上,也看的清楚,说,“表姐放心。”

    “就算有知情人猜出什么,他们也不敢言语的。”殷章声音含着笑意,却给宜真一种冷漠的感觉,说,“他们比我们更怕这件事被戳出去。”

    所以,就算报复,那些暗地里行阴暗之事算计的人,也都会乖乖受着。

    宜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却仍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殷章,天生就该是天家的子嗣。

    回宫后,殷章一边命人去盯着计青华,免得他跑了,一边看跟赵王府有关的卷宗。

    该怎么做,他得好好想想,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几日后,冬月底,又下了镇小雪。

    宜真正站在檐下赏雪,殷章到了,说是要请她去城中一家新开的酒楼用膳。

    “用膳?”宜真真想说府中的膳食不错,就看到了殷章的笑眼,若有所悟,让人给她备好出门的东西。

    一番折腾,最后到了城中一处酒楼。

    上的膳食味道也不错,宜真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后来倒认真的用了起来。

    殷章在一旁看了笑起,想着寻摸两个会做这种菜的厨子给宜真送去。

    膳食用过大半,外面护卫轻轻敲了敲门,唤了声郡王。

    “表姐,来。”殷章得了信,过去推开窗户。

    风雪扑面,这点时间内雪似乎又大了些,但南边的雪总是存不住的,还未落地,就化了,地面一片湿漉漉的。

    她看向殷章指着的方向,一行人从那边走来,其中一袭紫衣分外显眼。

    街上,计青华同好友喝了些酒,正往回走,可骑在马上却总有些走神——

    庆宁长公主府宴过去也有些时日了,自那次功亏一篑,他不敢表露出异常,一切照旧,但平日里总有些紧绷。好在这段时日下来,一直无事发生,他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可今儿个不知怎么了,总是想起。

    那日长公主府,李言是被淮南郡王命人带走的。

    甚至之后有传言,陛下宠爱他,连禁卫司都给了他掌管。如此圣宠也急速的催生了他手中权势的增长,只短短几个月,他就从一个刚刚被认回皇家,无权无势的皇孙,到现在手握禁卫司,在朝观政,甚至,之前他几次发言,都影响了陛下的决意。

    而且,谁都知道,此次冬狩,陛下鼓励年轻一辈竞争,实则是为了给淮南郡王选出班底来。

    如今已经无人能忽视这位郡王了。

    正想着,计青华忽然感觉剧烈的震了一下,身下的马发了疯似的开始挣扎跳动。

    酒楼上,宜真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紫衣身影从马上掉了下去,踉跄几下,却还是栽倒在地,而后骏马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其实后面看不太清,只是远远瞧着,就让人心惊——

    宜真呼吸一紧,很快回神,她定定的看着,眼见周围的人都围了上去,肉眼可见的慌乱,她缓缓放轻呼吸,嘴角慢慢勾起。

    “的确是一场好戏。”她说,垂眸看向殷章,两人相视一笑。

    感受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尤其是腿上的疼痛,计青华睁大眼,惊慌忧惧,却又有种果然来了之感。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恍惚间抬眼,遥遥在远处街边二楼的窗后,看到了那一抹橘色。

    丹阳郡主。

    是她吗?

    计青华怔怔的看着,可只是一眨眼,窗户就被一只着黑袍的手关上,隐约间,他看到了那只手往上处,肩头处金线绣成的绣纹。

    明明看不清,但只是远远瞧着,他的脑海中就填补出了那绣样的样子,是麒麟。

    是淮南郡王常穿的绣麒麟纹玄袍,来不及再细想下去,计青华在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第45章

    腊月初二,陛下冬狩雾山。

    雾山有汤池行宫,正好过去松快几天,皇后娘娘前往,女眷亦去。

    宜真自然不能免俗,也跟着去了。

    此次冬狩,陛下有言,诸府年轻一辈子弟随行,届时猎场上一展风采,若表现的好了,有重赏,虽未明言,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陛下是为了给淮南郡王铺路,这次的人若是得了机遇,就会成为他的班底。

    有人欢喜,有人迟疑,也有人恼怒。

    但中到底,还是欢喜的更多些。

    毕竟,掌握权力的终归是少数,更多的额是郁郁不得志者,只等一个青云梯,便扶摇直上。

    而如今,淮南郡王便是这青云梯。

    冬狩共九天的时间,殷章率众禁卫,每天都收获满满,甚至还一连入山两天,打了一头熊一头虎回来。

    他笑道,熊皮给皇后垫脚,虎皮给陛下当垫子。

    帝后都十分欢喜,宜真这边也得了一红棕的狐皮,殷章说是做条围脖。

    这般来回,虽然有禁卫相助,但殷章弓马娴熟,沉着冷静也是都被大家看在眼中的。

    此次比拼的都是各家年轻儿郎,其中不少都向殷章靠拢,而陛下恩赏,分封职位,将各家子弟分往禁军,五城兵马司和城外的五军营中。这些人,若无意外,都会成为殷章的班底。

    陛下举办冬狩的目的可谓是圆满完成,圣心大悦,起驾回京。

    宜真在雾山玩的也算愉快,一路回京,之前种种的不渝都已经散尽了。

    况且年节近在眼前,虽然还有十来天,但满京的热闹已经将过年的喜庆烘托起来,迎面扑来。

    宜真开始筹备新年种种。

    与此同时,宫中,这是殷章认祖归宗的第一个年。

    帝后吩咐要大办,一时十分热闹。

    随着时间推移,腊月二十六封印在即,可在这个关头,却出了件大事。

    御史上奏,弹劾赵王私下结交大臣,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图谋不轨。

    陛下命严查。

    赵王等诸王没有参政之权,知道这件事还是在下朝之后。周王忙去探望自家这个亲弟弟,等被管家引去书房后,迎面就是一地被摔的细碎的瓷器。

    “一定是殷章那个小畜生!”

    赵王怒喝。

    周王面色一沉,说,“老五,慎言!”

    从九月殷章被帝后认回来之后,诸王就没一个能喜欢上他的。

    他们不能参政,可陛下却直接给了他参政之权,他们这些当叔叔的只能呆在王府,连膝下的儿女帝后都不见得能认全,殷章却被陛下留在宫中,堂而皇之住进了太孙的重华宫。

    如此种种,都让他们想起了曾经的梦魇,当初的太子殷弘。他在时,陛下也是如此,眼中从来没有他们这些庶子,可凭什么,若说打天下,他们也流血流汗过,可陛下的眼中却只有太子。

    直到后面太子没了,他们心里那口气才顺了——

    虽然陛下眼中依然没有他们,可没了殷弘做对比,他们心里就舒坦了。

    但无论他们心中怎么想的,是如何的厌恶当初的殷弘和如今的殷章,也只能在心中想想,是绝对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三哥!”赵王见了周王,怒气才总算收了收,只是还是恼恨,道,“一定是他干的,他在报复。”

    赵王算计舒宜真的事情,周王也是知道的,原本也无需担心,毕竟舒宜真虽然有帝后信重,但手中并未实权,又是个优柔寡断的女子。

    可偏偏陛下竟然将禁卫司交与了殷章那个狼崽子。会有今日,早在当初冬狩,计青华断腿时,他就感觉到了。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惊愕于殷章下手之准,下手之狠。

    兄弟两人开始商议,虽然陛下不许诸王插手朝政,但这些年下来,他们多少还是经营出了些势力,眼下正是得用之时。

    但殷章既然动手,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所有打算。

    他借着周赵二王自救之时,借机又剪除了两人不少羽翼,如此一来二去,他回来的第一个年,可谓是将朝上搅得无比热闹。

    这个年宴,宜真是在宫中度过的,她照旧伴在皇后身侧,看诸王与殷章面上言笑晏晏,长辈关怀,晚辈谦和,但暗地之中,她仿佛看到无数刀光剑影。

    剑指喉舌,刀刀致命。

    年后初四开朝,经过一番撕扯,陛下将赵王的亲王爵降为郡王,其余一应封地俸禄等全数消减,便是周王也受了牵连,虽然王爵没有降,但封地俸禄等都和赵王一般,消减了不少。

    这段时间里一直蠢蠢欲动的诸王在短时间内安静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风浪的暂时平息,是为了筹备下一波更强更大的风波。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赵王被罚,周王被牵连,靠前的几个皇子都因为各种原因沉寂下去,淮南郡王异军突起,至此,朝中再无人敢小觑殷章这个刚刚认祖归宗回来的皇孙。

    他也正式步入朝野臣民的眼中-

    时光荏苒,一恍惚又是两年。

    永平十八年,殷章十八岁,陛下圣寿,六十有一。

    兰园水榭旁,宜真躺在锦榻上小憩。

    盛夏时节,水车吱呀呀的缓缓转悠,竹帘半垂,夏日的阳光尽数被水榭边的林荫遮蔽,阳光穿过枝叶落下斑斑点点时,连光芒仿佛都染成了清透的绿色。

    宜真手执团扇轻摇,秀美清雅的面容上眼睫轻颤,秀挺的鼻下是淡粉的樱唇,青丝松挽,微松的衣襟笼着修长的玉颈,肌肤仿佛透着光般,冰肌玉骨,不外如是。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郡主,襄台伯府那边递了信,卢夫人准备明日便动身。”阿竹缓步从林外走近,恭敬的说。

    闻言宜真微微睁眼,稍动了动,便是慵懒也仪态万千,应了一声。

    “那就准备起来吧。”她说。

    所谓卢夫人,是宋简之的继室夫人,前年成的婚。

    去岁末,襄台伯府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到卢夫人膝下,名宋彦文,今年八岁。

    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东风已起,只等明日。

    懒懒起身,宜真打了个呵欠。

    这几年无忧无虑,养尊处优下来,她倒是有些懒散了。

    “这样好的荷花,不如做点荷香。”她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干。

    闻言有乐笑起来,说,“郡主可放过这些荷花吧,就这么几朵,您想做香,不如过段时日,开的多些了。”

    这六月底,荷花刚开没多久,满池的荷叶,也就那么几朵花。

    “也罢,那就过段时日,取我的琴来。”宜真失笑,又说。

    这人心一闲,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干,尤其是她现在有钱有闲有能力,索性就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几年,琴棋书画,没事就都玩一玩。其中,琴是她最喜欢的,这般隔三差五的练着,琴艺倒是有些能看了。

    几个丫鬟笑嘻嘻的捧了琴来,在一旁听她弹奏。

    前几年梅儿生了孩子之后,就一心扑在孩子上,根本抽不开手,以前还想着要留在宜真身边做姑姑的事儿也做不到了。

    宜真体谅她,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安安生生去做管家娘子了。

    之后,宜真身边又添了一个大丫鬟,叫小梅。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身边的丫鬟换来换去,就按照梅兰菊竹来吧。倒是阿竹,打定了主意不成婚,直接自梳了头发,倒是真的在宜真身边留了下来。是当之无愧的管事大丫鬟。

    “郡主,太孙来了。”丫鬟来禀报。

    去岁陛下六十大寿,同前几年皇后千秋一般,陛下的圣寿也大办了一场。

    寿宴之上,陛下再提将殷章立为太孙一事。

    这几年里,殷章观政,提出了不少首肯的建议,而他的沉稳聪慧,多谋善虑,也都在群臣眼中。

    一开始群臣之所以不同意将他立为太孙,就是担心他长在民间,天资手腕不够,不足以担当太孙之位。这般情况下,若陛下强行扶他上位,诸王也不会甘心,容易引起混乱。

    如今见他如此心性手腕,心都放了大半。最终,到底让陛下如了愿。

    这些年殷章往来兰园次数不少,不管这位太孙在外是如何的气势凌人,在兰园都平和从容,府中丫鬟都习惯了,提起他时轻快自然,毫无他人的敬畏。

    宜真按弦,起身整了整衣袖迎了出去。

    走到一半,便见到了阔步而来的殷章。

    若说十五岁的殷章,虽气宇轩昂,却仍有些青涩,那十八岁的殷章已经完全蜕变成大人模样了。

    沉着稳重,举止之间皆是自然而然的从容自若。

    他从小就稳重,但那时年少,少了历练,多是克制出来的,不像现在,完全是自然流露,自持自信。

    “表姐。”殷章未语先笑。

    宜真抬眼,被他那张俊朗面容上的灿笑给晃了一下眼,这孩子,越长越招人了。

    他的五官并不精致,少时看着不出众,但随着五官长开分明,轮廓清晰,便就格外俊朗起来。再加上他那一身天潢贵胄和久掌权势养成的强硬霸道,直让人侧目。

    偏他还未及冠,身上又有着少年的意气风阀,蓬勃张扬,两相交织,越发招人眼。

    但不论何时何地,殷章在宜真面前,总是收敛着的,笑盈盈,看起好脾气的样子。

    “我就猜你要来。”宜真无奈,嗔他一眼。

    时隔几年,宫中再启选秀。

    今年过了三月后,全国各地就开始遴选良家女,如今六月底,经过层层选拔出的美人儿们都已经送到了宫中,再行甄选。

    陛下早就已经对美色没了兴致,立朝后几次选秀,都是为了给儿孙们挑人,这次也是。

    但朝野都知道,这次的选秀,主要是为了殷章这位新立的皇太孙,可殷章倒好,不说视若蛇蝎,也一点也不感兴趣,得了空就往宜真的兰园跑,只这个月来的次数,就能抵往常好几个月。

    “表姐聪慧。”殷章笑吟吟。

    “你也该娶妻了。”宜真转身,伸手一引,代为引路。

    殷章余光看了她一眼,说,“我说过,只娶自己喜欢的。”

    “宫中选的,全都是聪慧可人的美人儿,性格各异,不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找到。你说要娶喜欢的,那也得多相处啊,不然,你还等美人儿来找你不成?”

    宜真说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好了表姐,我在宫中祖父祖母催,好不容易来了你这兰园想透透气,咱们就别说这个了。”殷章无奈,跟宜真商量似的说。

    宜真向来是给他面子的,见状无奈摇头,没再说下去了。

    “那好,不如咱们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转而又问。

    自然是,柔善温雅,仪态万千,还…喜欢穿橙色的…女子。

    殷章转头看了眼宜真,没吭声。

    “怎么,你也不知道?”

    殷章不知怎么说,也不敢说,宜真却会错了意,转头好笑的说,心道虽然长大了,但对男女之情还没开窍呢。

    殷章还是不说话,宜真权当他默认了,便就说,“既然不知道,就多在宴会上走走,多看看,就知道了。”

    “嗯?”他一直不开口,宜真有些不解的嗯了一声。

    “好。”殷章无奈的应了一声,若别人说这个话,他也就含混过去了,可谁让说话的是宜真。

    她说的所有话,他都放在心上。

    宜真眨眼,莫名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些纵容来,想着她觉出些好笑来,只觉自己胡思乱想。

    说话间,宜真命人备了午膳,留下殷章用了顿午膳,就将他给请走了。

    便是要躲着秀女,也该回宫了。他这个皇孙可不比当初刚回宫的时候,这会儿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殷章也知道,虽不情愿,还是走了。

    宜真送了他到内院门口,还要再送,硬是被殷章被制止了,只得目送一段,等到看不见了,才摇着团扇往回走,只当是纳凉消食了。

    她琢磨着,回去后就命人找出之前绣了一半的荷包。

    这还是之前殷章磨了宜真一番,她应承的,只是不着急,一副麒麟图,断断续续绣了半个月也还没弄完,这会儿准备拿来打发时间。结果一抬眼,就瞧见一旁高嬷嬷正在看着她出神,远山似的眉不由微抬。

    “嬷嬷怎么这么看我?”

    高嬷嬷忽的回神,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可是担心阿瑾的婚事?无妨,他不是胡闹的人,心里有数,回头等遇见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成婚了。”宜真低头,寻了自己之前留下的痕迹,试着下针。

    她的绣艺并不算出众,只是寻常,这个荷包又是要送给殷章的,所以她绣的格外用心。

    高嬷嬷闻言,看着宜真垂首时娴静温柔的侧颜,又出了神。

    世间之事,大多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些年太孙来兰园越发频繁,众人只Ɩ当他是和丹阳郡主情谊深厚,唯有从当初就一直侍候两人左右的高嬷嬷,从殷章平日的言行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可,可这怎么可能呢?

    太孙怎么会对郡主生出那种心思,当初,当初她们可是担着母子之名啊。

    但,今天殷章在内院门口制止宜真去送时,眼中的笑意不停在高嬷嬷面前闪现。

    那样的欢欣满足,不像在看表姐,倒像是在看妻子。

    就仿佛妻子将丈夫送到门口时,丈夫心满意足又体贴不舍的制止,让她好好休息去。

    高嬷嬷不可置信,可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是不可思议。

    她看着毫无察觉的宜真,几乎想立刻将自己所想告诉她。

    第46章

    但只是片刻的冲动,高嬷嬷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成,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帝后在上,若知道了这件事,纵使喜爱宜真,为了太孙,也不会放过她的。

    必须将这件事藏好了。

    藏得深深的,谁也不能叫知道。

    高嬷嬷历经世事,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并且开始想应对之策。

    若是可能,最好是离开京都。

    第二日,宜真早早就起床梳洗,去了京兆衙门对面的茶楼上坐着。

    茶水点心都是从府中带来的,单包了一个雅间,随着时间推移,日头渐渐升高,越发的热了。

    宜真还能坐得住,阿竹却不由眉微蹙,她是知道为了今天的事,自家郡主废了多少心思的。

    “郡主,要不我找人去——”

    “不必。”宜真制止。

    “不要着急,再等等。”她说,看着外面威武的衙门,说,“她没有别的路走,所以,不必担心。”

    阿竹只好按捺下自己,好在,片刻之后,一辆带着襄台伯府徽记的马车,徐徐停在了府衙门前。

    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夫人缓步下了马车,目光四下看了眼。

    最后,透过窗户,跟宜真对视一眼。

    顿了片刻,宋简之新娶的继室卢夫人抬步上阶,敲响了府衙门前鸣冤鼓。

    咚、咚、咚

    三声闷响。

    门口两边的衙役愣愣看着,这才醒神,随着衙门内的人出来,匆匆迎了卢夫人进去。

    一步,两步,卢夫人步步惊心,但最深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在这贵胄如云,繁华巍峨的京都,卢夫人的身世并不算好。

    她出身兵部侍郎府,是兵部侍郎的嫡长女,母亲早逝之后,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天底下的继母无数,若遇到大度容人的继母,那是先出子女的幸事,可卢夫人没这样的幸运。她的继母苛刻狠毒,将发妻的孩子还有手下的庶子女们磋磨的跟鹌鹑一样,她有好几个姐妹,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病死在家里。

    后来她终于及笄,继母又想将她嫁的远远的去做一个知州的继室,那人年纪和她爹都差不了多少,儿女都和她一般大了,可谁也不在意。

    卢夫人走投无路,几乎要认命的时候,有人找上了门,说可以帮她,但要她嫁给襄台伯宋简之,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为她准备一个新的身份,送去外地,开启新的生活。

    她同意了。

    宋简之与丹阳郡主的事情人尽皆知,不是什么良人,可对卢夫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良人了。

    一开始,卢夫人也迟疑过,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直到去岁,宋家要过继旁支孩儿到她的膝下,她同意后,当初的人再度找上门,跟她说了一个骇人的消息。

    那个叫宋彦文的孩子,是她的丈夫宋简之与表妹蔡静姝亲生的孩子,只是早年将其送到旁支,只为今朝偷龙转凤,过继到正室膝下,好名正言顺的继承襄台伯爵之位。

    卢夫人一时天旋地转。

    以庶充嫡,是欺瞒圣上的大罪,若陛下降罪,可是会抄家灭门的。

    再三迟疑后,卢夫人到底走出了这一步,出面首告。

    也是在刚才,卢夫人终于知道了安排这一切的人,赫然是丹阳郡主,舒宜真。

    府衙之内,很快就因为卢夫人所告,掀起轩然大波。

    京兆尹心中清楚这是个大麻烦,但如今卢夫人已经告上公堂,纵使他不想理会,也必须接手。

    一番问询查证,卢夫人一应人证物证准备齐全,当初蔡静姝身边伺候的丫鬟,接生的婆子,还有这些年宋家母子与抚养宋彦文旁支往来的证据全都在,眼看着只等京兆尹确定无误后,就能定案了。

    见此,京兆尹请卢夫人稍等,命人去查实。

    他则转到后堂,略有些疑惑的皱眉。

    “这卢氏……”

    “今天的事,是有蹊跷。”师爷附和。

    卢夫人出身不高,在家又不受宠,可如今一出手,竟是方方面面都准备齐全。

    无须细想,就知道她背后定有他人存在。

    “也不知是谁出的手,没听说这些年襄台伯府得罪过什么人啊。”京兆尹有些不解。

    岂止是没有得罪人,自先襄台伯老爷子去了之后,襄台伯府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的继承人,眼看着江河日下。

    一开始还好,宋简之在大理寺做的挺不错的,甚至有望大理寺少卿之位,可后来出了丹阳郡主之事,宋简之错失大理寺少卿一职,外出赴任,又因身体的隐疾草草解官归家,如今身上一官半职也无,眼看着只有个伯府的名头了。

    到了这个地步,加之又明显被丹阳郡主和太孙不喜,宋家自然是老老实实做人,这几年分外老实,几乎没听到什么动静。

    这种情况下,忽然出了今天的事,还是以庶充嫡此等隐秘的事情被揭露,若说是巧合,是在难以让人相信。

    “莫非是丹阳郡主?”事业猜测。

    若说宋家得罪有什么人,那就是这位郡主娘娘了。

    “莫要胡言。”京兆尹开口制止。

    丹阳郡主身份尊贵,加之这些年太孙得势,一心向着这位情谊深厚的表姐,如今鲜有再敢对郡主不敬的人。

    师爷连忙认错,直说是自己失言。

    顿了顿,京兆尹说,“这都几年了,应当不是。”

    一晃眼,郡主和离已有三年,这些年同襄台伯府也没什么往来,看不出仇恨不喜的样子,十分平和。

    总不能说她是为了报复,特意等了三年吧。

    这样想着,京兆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襄台伯府。

    几年的时光让宋简之越发沉静,曾经的种种愤恨不甘,在无能为力的现实面前都被粉碎,最后只得放弃,他如今只想着如何再谋一职位,好振兴家业。

    只是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一心都扑在教宋彦文读书这件事上。

    恍惚中想起从前,按照宋简之的计划,应该在宋彦文六岁时就将他过继回来,正好开蒙,可如今,因为种种原因晚了两年。

    两年的时间,宋彦文养在宋家旁支,自然受不到多么好的教育,眼下已经拉下来同龄人许多,他只好更加用心的教导,才能不教自己失望。

    宋彦文小心的窥着他的反应,越发用心的去读书。

    八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好歹,他深知被过继到伯夫人膝下对他来说是何等大的机缘,这伯府满目的富贵锦绣更让他眷恋不舍,若不想回去过之前的清贫日子,那他就得越发的用心努力。

    便是宋简之偶尔的失望,都会引起他的胆战心惊。便如现在。

    宋简之一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就不舒坦,他的儿子,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想要发怒,但想起老夫人的劝说,又强行忍住,正要好好跟他讲一番道理,外面管家就慌慌张张的冲进了书房。

    “不好了伯爷,衙门的人来了。说夫人状告您以庶充嫡,欺瞒圣上!”

    啪——

    宋简之惊怒,失神之下撞到了书桌上,顿时一声闷哼。

    “父亲!”宋彦文一时没反应过来管家说了什么,见宋简之如此,立即担忧道,起身就要去扶他。

    “她疯了吗?”宋简之恼怒又不解,顾不上宋彦文,挥袖推开后迈步就往门外走。

    “伯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管家急切的说,“府衙的人要宣您和老夫人去衙门呢。”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宋简之心中一团乱麻,一时间什么都顾忌不上,匆匆就要去找廖氏,结果半路上母子俩就遇上了。

    来不及多说,衙役便请了两人往衙门去。

    说是请,实则与押送无异。

    “简之!”廖氏握住宋简之的手,强压下不安。

    面临此等情形,她有再多的手段心机,都无计可施。她此生,面临过战乱,面临过杀人,但似这等背着要命的罪名去衙门对峙,还是头一遭。

    若是假的还罢了,可这个罪名却是再真实不过。

    该怎么办?

    早在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廖氏就知道,这是能要命的罪过。

    宋简之也不知道。

    他从前投靠周王,可在前年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他就被放弃了。之后他闲居在家几年,如今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母亲不必担忧,我已经命人去请祖父的好友了。”他说。

    先襄台伯还是有不少好友的,虽然人去茶凉,但紧要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希望那些人不会如此无情。

    两人一路到了京兆府内堂,刚站定,廖氏就看到被请出来的卢夫人,立时气急的喊了声卢氏!

    “我宋家有哪里对不起你,要让你这么做?”

    宋简之也看向卢氏,来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成婚这段时日来,他与卢氏虽不算夫妻恩爱,但也相敬如宾。他自问没有对不起卢氏之处。

    卢氏也在看两人,坦白说,她嫁到襄台伯这段日子来过得还行,婆母虽不好伺候,但也不算刻薄,夫君冷淡了些,只是不生事。

    可谁让两人做了这种要命的事,还被人知道了呢。她不做,幕后之人也会让别人做,届时她该怎么办?

    卢氏不敢赌。

    所以她决定自己来。

    和宋简之对视一眼,卢氏没说话,只是看向上首的京兆尹。

    府尹咳了一声,开始问案。

    宋简之来时想了一路,在面对问案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可等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种种,都是无用的挣扎——

    证据,证人,所有的准备十分齐全。

    根本容不得他递来。

    证据中,甚至有他和手下人的通信,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和宋彦文有关的种种。

    那几年他虽然去了凤翔,但到底放心不下儿子,他不敢明着和廖氏已经蔡静姝书信往来,但暗中藏着的人却没有如何防备。可如今看来,他以为的隐秘,其实早就被人察觉到了。

    完了!

    宋简之神情麻木,心中道。

    茶楼,宜真喝了茶,吃了点心,眼睁睁看着宋家母子进去,等到下人来回禀,说几人都被收押,她才起身回兰园。

    从重生以来,宜真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她心中清楚,所有针对廖氏和宋简之的报复,都不如这件事。

    似这般被揭露出来的以庶充嫡,还是外室子,还是本朝立朝以来第一遭,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轻易放过,朝臣们也不会。

    这般爵位袭爵的嫡长制,本就是为了辖制勋爵的手段。

    此例,断不能开。

    京兆府尹也知道这件事,事关爵位传承,不是他能裁断的,将事情问清楚,他就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在朝上引起了风波。

    第二日,宜真进宫看望皇后。

    “你不来,我也要叫你来的。”几年过去,皇后娘娘的精神头却是越来越好,宜真到时,她正在插花,笑着侧首看了她一眼,温和中带着怜惜。

    “娘娘睿智。”宜真上前侍候在娘娘身侧,心知襄台伯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娘娘处。

    皇后娘娘放下小剪子,拉了宜真的手坐下,边不悦道,“宋简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行这种事欺瞒我跟陛下。”

    如今已经调查清楚,那个孩子早在宋简之同宜真成婚前就有了,之后就被他送到了旁支去。再联想到后来种种,谁都能看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原本还有好些人觉得的那样郡主执意要和离是小题大做,如今真相大白,大多又都化作了怜惜。

    这襄台伯府如此算计,真是让人心寒齿冷。

    还好丹阳郡主想的明白,执意要和离——

    不过这样一想,顿时又都惊讶起来。

    莫非,丹阳郡主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那这次的事……

    原本这几年有人觉得丹阳郡主心软,之前与襄台伯府闹得那样僵,和离后竟也没报复,如今想想,只觉心凉。

    若一切猜测为真,那这位哪里是不报复,分明是报复心切,往死里下手啊。

    宜真笑笑,略有些怅惘。

    一切该有的情绪,早在刚刚重生时,她就体会尽了。后来这些年的时间,时间推移,她渐渐平和下来,若不细想,都不怎么能想起当时的种种心情了。

    但终归还是恨的。

    “娘娘,不高兴的事,就不说了。”宜真抱住皇后娘娘的手,笑道,“提他做什么,我如今的日子快活着,又能见到他的下场,再好不过了。”

    皇后娘娘面上怒色不由消去,笑道,“你说的对。”

    两人便就说起别的,期间,有宫人来回禀秀女的种种。

    皇后三言两语的吩咐下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宜真知道她的心事,只是笑笑,却没说话。

    可她不说,皇后却是要说的,看向她嗔道,“你好好劝劝阿瑾,他都十八了,似他这个年纪,好些人连孩子都有了,他倒好,竟是一点都不着急。”

    “我劝过的。”宜真无奈,笑道,“只是郡王的性子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哪里是他人能劝说的了的。我说多了,他还要不耐烦呢。”

    “别的都信,你说他对你不耐烦,我却是不信的。”

    皇后娘娘笑着摇头,这两人的情谊是自来培养起来的,殷章对宜真的情谊,便是比起他俩都不差的。

    “怎么不会,他现在可是太孙,权高位重,威势凛然,一个抬眼,我就不敢说什么了。”宜真神情灵动,宜喜宜嗔,颇有些作怪的样子,显然是为了哄皇后娘娘高兴的。

    皇后失笑,认真想了想后,竟有些认同。

    “很是,他现在越发像样了。”她是有些自豪的。

    宜真微笑,正是如此,寻常人会敬畏于殷章的威仪,但帝后只会高兴。

    御书房处,殷章在旁,听陛下同六部尚书议政,却也没闲着,不时被陛下和尚书们提起,发表些自己的意见。

    一开始先说襄台伯府中事,有人去看殷章的反应,见他只是平静听着,不喜不怒,便知他对襄台伯府并无什么情谊——

    也是,宋家那般对待这位,若非有丹阳郡主在,他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磋磨。

    别说情谊,不记恨襄台伯府,宋家就要烧高香了。

    襄台伯府的事情并不难处理,之后又说起国事。

    这般忙碌了一上午,几位尚书才退去,殷章又和陛下说了会子话,抱着些陛下分给他的折子,便准备回重华宫去了。

    自去岁被立为太孙,殷章便不必再往上书房进学,翰林学士们,都是往重华宫去为他讲学。

    只是他今天忙,便早早传了信,请讲师先回去了。

    将折子放下,不忙着看,知道宜真今日进宫,殷章往坤宁宫去。

    行在路上,遥遥瞧见宫中的御池,他便拐了过去,折了好些荷花和花苞来,准备一会儿送去给皇后娘娘,顺便给宜真。

    前儿个他同宜真闲聊,听她说起想用荷花制香,但花开的太少。眼下一瞧,宫中的荷花倒是开的不少,可惜不能都送给她。

    只能折了这几枝话,让她拿回去玩了。

    昨儿个下了些雨,今早才停,眼下还有些风,非但不燥,还有些清凉,对夏天来说,倒是个好天气。皇后娘娘仁慈,让管教秀女的女官们带着一众女孩儿们到御花园透透气,松快松快。

    一时都很开心,但是也不敢放肆,这般三三两两的赏着花时,远远就瞧见有内侍们清路。

    “太孙殿下来了,都安生些。”女官们忙说。

    第47章

    女孩儿们立即收敛了声息,只是却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看。

    眼见着那一身玄衣黑袍在桥上停下,而后蹲下探身摘了好些荷花,也没让内侍拿,而是自己动手全数抱在怀中,后又带人离去。从始至终,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纵使没有看清,只是一抹剪影,但那抹高大的身影还是在不少人中掀起波澜。

    能走到宫中选看这一步的,就没有笨的,她们很清楚自己被留下后会面临什么,也更清楚,在所有皇子皇孙之中,太孙是最好的。

    只是听说,太孙无意成婚。

    不少人心中惋惜,目光流连,依依不舍的看着那道在枝叶掩映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不说一众女孩儿们,即便是管教的女官,心中也是可惜的。

    听说太孙无意成婚,可这满园的女孩儿,各有芳华,千娇百媚,她自信若是太孙看上一眼,不会不动心。可太孙竟是一眼也不肯看。

    思及此,女官心中一动。

    正所谓年少慕艾,太孙这个年纪正是初尝男欢女爱的时候,不应当如此。莫非,他早有心上人?

    若是寻常人,太孙自然能轻轻松松娶进宫来,这般不曾提及,只有不方便娶的,莫非是哪家重臣家的女儿,碍于国法,才一直不说?

    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孩儿,这样好的运气。

    殷章抱着好些荷花到了皇后处,一进门,皇后见了就笑,说,“这新开的荷花,竟都让你给霍霍了。”

    宜真在旁听了笑。

    “祖母不是喜欢插花,我瞧着这荷花开的正好,就折回来了。”殷章笑着说,边看向宜真,道,“表姐也拿些去吧。”

    宜真不由想起自己前两日同殷章说的话。

    莫非……

    她心中一动,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当时荷花一时,她只是随口提及,殷章怎么会为了她那一句字都没在意的话,特意去摘荷花呢。

    想着她笑了笑,闻得殷章的言语,宜真推辞一句,皇后娘娘笑道,“快拿回去吧,不然这么多,我哪里能用完,到时候都糟蹋了。”

    宜真这才同意。

    眼见祖母如他预想的开口,殷章这才笑着坐下,说起了襄台伯府的事情。

    今天上午几位尚书商量的处置结果是,收回襄台伯府封号以及廖氏身上的诰命和宋简之一切职务,遣返原籍,不得留在京城。

    “先襄台伯到底立下过不少功劳,虽然已经不在了,却也不能忽视。”殷章看向宜真,似是担心她失望,解释起用意来。

    宜真微微笑起,点了点头,颔首表示她明白。

    “失了爵位,只怕比要宋家母子的命还难受。”她笑道。

    走到今天这一步,宋简之无权无职,爵位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支撑起他的骄傲的东西,他会死死抓住,视若救命稻草。

    可现在,爵位没了,他一无所有。

    这只是个开始,对宋简之来说,真正煎熬的日子还在后面。

    他这一生,最恨别人瞧不起他,轻忽蔑视他。而以后,他所面对的轻视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他会怎么做呢?

    宋家母子离京那天,宜真目送了一程。

    她坐在茶馆二楼,看宋家的车队缓缓往城门处走去,虽外表依然鲜亮,但难掩低潮,活脱脱一个失败者,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宜真抬头看天,今日多云,挡住了夏日那恼人的日头,不时有三两雀鸟飞过,微风徐徐,不知卷走了谁家的花儿,徐徐落下。

    真是一个好天气。

    闭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宜真恬静的笑了起来。

    又是一个好日子。

    宜真在外用了午膳,才回兰园。

    这会儿时间已经进了六月末,正是盛夏,天一天热似一天,衣衫渐薄。

    宜真命人取了琴来,徐徐弄弦。

    琴弦轻颤,余音袅袅。

    殷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下人早就进来禀报,只是宜真不想动,难得的放肆一回,只是给了殷章一个眼神,便接着弹奏。

    殷章也不急,只在一旁坐下,听她弹琴,直到一曲终了,才合掌称赞。

    “好。”

    “好什么,只是寻常,要说,还是宫中供奉的苏大家,那一手琴艺才是真的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宜真收手,由着语音回荡,笑看殷章道。

    “好就是好,哪里需要对比,在我看来,表姐这一曲,满是松快欢喜之意,比起什么苏大家要更好。”殷章不以为意,很不赞同。

    “若照表姐这样说,我比不上别人,就不好了吗?”他将问题抛了回来。

    宜真失笑,嗔道,“狡辩。”

    但她心情却是越发的好了。

    “表姐这样开心,不如小酌一杯。”殷章提议。

    他从宜真的琴音中听出了欢快,却也有些怅惘。那是一种目的达到之后,心无所依的空落之感。略加思索之后,如是建议道。

    宜真下意识想要拒绝,她不太能喝酒,但思考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

    “也好。”话罢,她命人去准备。

    殷章到时已经是下午,顾忌是忙得差不多了之后抽空来的,等下人们备好酒菜,西沉的日头已经将天边的云朵染成橙红的色泽。

    夏日里,宜真都是住在临湖的水榭,招待殷章也是在这里。

    白日里为了遮挡日头的竹帘已经卷起,放目是大片的荷叶,三两荷花点缀其间。不远处的水车不停转动,送来徐徐凉意。

    这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

    檐下和屋内的灯火全数燃起,将此处照的透亮。

    宜真虽然每次只沾了沾唇,但这般一来二去,竟也喝了好几杯,有些醉了。

    殷章正在说宫中秀女赐婚一事。

    他虽然没有关注,可还是从皇后处听来了不少。

    这两年,宫中又有两位皇子封王后出宫,再加上先前几个王府的皇孙,倒是有不少等着赐婚的。

    秀女中出挑的那些已经有不少妃嫔看中,想说给自家孩子。所以这些时日里,皇后的坤宁宫可以说是极为热闹。

    宜真慵懒的支着额头,闻言笑了笑,说起他来。

    “那你呢,你想娶谁?”

    “自然是喜欢的人。”殷章说。

    “那你喜欢谁?”宜真问他。

    今夜月色不显,倒是漫天星子极为璀璨,院中挂着的灯火中,殷章清楚的看到宜真水润眼波中含着的笑。

    她素来是个端庄自持的从容人,也就在醉酒之后,会展露出些许的女儿娇态来。

    殷章心中怦然一动。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眼左右,因为不想被下人们打扰,左右时候的人早早就被他给打发退到了门口,如今,石桌周围并无他人。

    “阿瑾,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宜真忽然问。

    殷章呼吸一滞。

    “表姐怎么忽然这样问。”他从容反问。

    宜真眼下有些昏沉,没察觉那么多,玉似的指尖捻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着说起她前些时日同皇后娘娘说的闲话。

    他这个年纪,正是对男女之情感兴趣的时候,可他执意不肯成婚,两人难免有此猜测。同样的将他的不肯言语,想到了那女子身份的不合适上。

    “你喜欢谁家的女孩儿?”宜真问,笑道,“告诉表姐,表姐看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殷章心中先是发紧,而后激动,等听完她的猜测,哭笑不得后又沉寂下去。

    “并没有。”他顿了顿之后说。

    “连我也不肯说?”宜真微嗔的看他。

    夜色中,她对上殷章的眼。

    他沉沉的看着她,眸中似乎翻滚着无数情绪,又仿佛要将她锁在其中般,带着些执拗。

    眨了眨眼,有些昏沉的大脑不足以让宜真想的太多,她等待殷章给出回答。

    “今日是来为表姐庆贺的,咱们就不要说这些了。”殷章引开话题。

    “宋家离京,只怕此生再也不能回返,恭喜表姐去掉一眼中钉。”

    醉酒的宜真可以说极好糊弄,又或者说殷章的话恰恰好戳中了她的心。

    她是个内敛的人,喜怒总是淡淡的。这般久而久之,纵使今天的事让她极其开怀,习惯成自然下竟也没法子展现出来,竟有些憋得慌。眼下醉酒,她少了许多顾忌,自然也就肆无忌惮。

    “哈哈哈,好,你说的对,是该庆贺。”宜真笑出了声,伸手点了一下殷章,拿起酒杯。

    “来,干杯。”

    “干杯。”殷章拿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

    “我真的很高兴。”宜真撑着额角,身子都软了下来,懒散的靠向一旁,殷章不由有些担心,下意思伸了伸手,见她稳住,才克制的收了回来。

    “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她喃喃。

    从上辈子死的时候,她就在等着了。

    好在宜真虽然喝醉了,但事关上辈子的事绝不能说这件事早已牢牢刻在了她的心里,所以她一字未露。

    “宋简之,蔡静姝,廖氏,宋彦文。”

    宜真懒洋洋的闭上眼,一一默数。

    “她们不喜欢我,想算计我。说什么担心我生孩子会坏了身子,只不过是等着时机到了,过继宋彦文。”

    “蔡静姝和宋简之就能天天看到他们的亲生孩子,那我呢?”

    “我精心抚养他长大,可到头来,只是个笑话!”

    宜真说着,渐渐咬牙切齿起来。

    “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混账!”宜真怨怒的说,甩手将酒杯砸了出去,宣泄着上一世延续到这辈子的愤怒。

    一声脆响,守在门口的高嬷嬷以及有乐有幸两位姑姑不放心的看过来。

    “都退下。出去!”殷章看向几人,吩咐道。

    他想宜真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的。这个样子只有他看过,就够了。

    高嬷嬷有些迟疑,旁边有乐有幸两位姑姑已经动身,顺手扶了她一下,她心下叹息,出去了。

    门被关上,再看不清里面,她不由心焦起来。

    希望太孙清醒些,可别冲动做了错事!

    “表姐说的是。”殷章附和,伸手又取了酒杯给她。

    “宋家的人都是混账!”一句话他说的铿锵有力,宜真不觉笑了起来,嗯了一声。

    “对,都是混账。”宜真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向一个无人的地方,说,“宋家活该。”

    “这个下场,真是便宜了他们。”

    “对宋家来说,这只是个开始。”殷章循循善诱,安慰宜真,说,“他们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我让人盯着了,到时候说给表姐听。”

    宜真循着声音看向他,凑近过去,仿佛要说悄悄话般。

    幽香混合着酒气靠近,殷章呼吸一惊,侧眸是她布满红晕的芙蓉面,气息落在他的耳侧。

    宜真笑盈盈,仿佛在做坏事一般,说,“其实我也让人盯着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原来要说的是这个,殷章不觉失笑。

    “挺好的,到时候表姐看见了,肯定开心。”他的声音不觉柔和下来。

    “我也觉得。”宜真想要坐回去,可头脑晕眩,身子一软,竟跌向了殷章。

    满是馨香的柔软靠近,殷章常年练武的伸手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一抬手就扶住了宜真的肩臂。

    夏日的衣裳轻薄,他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手下的柔软细腻,喉间滚动了一下,在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中冲动,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但冲动终究只是冲动。

    殷章也终究克制住了自己,他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缓缓将宜真扶着坐好。

    “表姐,小心。”他压低声音,声音干涩。

    宜真倚着石桌坐好,桌沿有些硬,她被膈了一下,不由低哼了一声。

    “怎么了?”殷章有些紧张的问。

    “有些疼。”宜真说着,迷迷糊糊伸手去揉了揉肋处。

    殷章下意识看过去,触及那片因为她揉按微微晃动的起伏,又有些慌乱的收回来。

    他早就到了知人事的年纪,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梦。

    而如今,梦中的主人就在身侧,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宜真随手揉了几下,还没忘记之前的事情,接着说,“就宋简之那种眼高手低的废物,回去后肯定要憋屈死的。”

    “表姐说的是。”殷章心不在焉的附和。

    “如此,我心里那口气才算顺了。”宜真说着,长长的吐了口气。

    殷章回神,看着她时眼神幽深,说,“他不会好过的。”

    “嗯。”宜真醉的彻底,只是被宋家的事撑着才说个不停,等说完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便昏昏沉沉的靠在石桌旁,摇摇晃晃的似要睡过去。

    殷章在旁看着,伸手松松环着她免得她栽倒,边专注而出神的看着她——

    也唯有这个时候,他才敢如此Ɩ。

    若寻常她意识清醒的时候,殷章的每一眼都要小心克制,担心泄露了自己的情丝。

    宜真摇摇晃晃许久,终于没撑住,倒向一侧。

    殷章手臂一紧,便将她揽住。

    温香软玉霎时撞进怀中,他想要将她扶着坐好,却迟迟没有动,就这样静静的将她揽着。

    一息,两息,不知过了多久,殷章才微微动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扶着宜真伏在石桌,起身到门口叫了下人。

    “表姐醉了,你们侍候她去休息。”

    高嬷嬷立即带了人进屋,打眼一瞧,眼见着宜真的衣裳完好,才心下一松,命人送宜真去洗漱休息,她则看向站在一旁的殷章。

    “殿下,时间不早了,可要老奴在兰园给你安排个休憩之处?”

    这自然是不行的。

    兰园只宜真一个女主子,按理说殷章都不该留到此时,只是傍晚时分宜真喝的正尽兴,旁人也不敢提,才让殷章留到现在。

    “不必,我这便回宫去。”殷章目送下人扶着宜真离开,而后看向这位这些年一直伺候在宜真身边的老嬷嬷,说,“还请嬷嬷送我一程。”

    “我们许久没有说过话,今日倒想与嬷嬷叙叙旧。”

    高嬷嬷心中一顿。

    她微微吸了口气,抬头对着殷章看不出喜怒的幽邃双眼,垂首应是。

    兰园很大,出府这条路高嬷嬷走过无数次,但从没有那一次,让她感觉如此漫长。

    “嬷嬷发现了吧。”殷章示意侍候的内侍离远点,平静道。

    高嬷嬷微的一颤,心道果然。

    “太孙利眼,果然没能瞒过您。”早在发现这件事后,她就在担心这件事。别人也就算了,只是殷章心机深沉,又敏锐多思,她只怕自己瞒不过他,露了端倪,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有意克制,可还是被殷章发现了。

    “老奴任凭太孙处置。只有一言不得不说,还请殿下三思,行事之前多想想后果。”知道殷章身边跟着秘卫,有些事高嬷嬷也不敢说的太直接,只敢如此隐晦的提醒一二。

    身在皇家许多年,她深知,对很多人来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殷章看了她一眼,之后一直没说话。

    高嬷嬷心中一时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当奴才的不怕主子责骂,只要开了口,总有应对的法子。就怕这种不言不语的,谁也看不出心意,更别提如何应对。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嬷嬷无须我提醒。以前怎么样,以后照旧就是。”

    其实高嬷嬷想多了,殷章从来没想过除掉她。世间从无真正的秘密,不是被高嬷嬷发现,也会被别人发现,难道他要杀死所有人吗?而高嬷嬷此人,口风严,也谨慎。留下高嬷嬷,以后代为观察遮掩,岂不更好。

    话罢,殷章迈步出了兰园大门,翻身上马后,一挥马鞭,皮毛黝黑到发亮的宝马便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一众伺候左右的内侍和禁卫们忙跟上,不敢有丝毫大意。

    高嬷嬷目送一行人远去,才徐徐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的发现贴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正极为不舒服的贴在身上。

    刚才不敢深思,如今回神,才觉简直如同死里逃生。

    命人关上了兰园大门,高嬷嬷一路回去,边思考殷章留下她的用意,越发谨慎起来。

    丫鬟们喂宜真喝了醒酒汤,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服,铺好锦被,侍候她睡下后一一放下夏日才用的轻薄纱幔,都退了出去。

    院中的灯火一一熄灭,整个兰园都陷入了寂静。

    不知哪里来的蝉鸣和着蛙声,声声不断。

    南边的夏日总是多雨,过了子时,天上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谁知随着时间推移,竟越来越大,敲得黛瓦阵阵闷响,随着房檐滴落,砸在湖面或是荷叶上,还有旁边的大树,这般滴滴答答个不停。

    宜真便是在这阵雨中醒来的。

    她有些渴了,刚发出点动静,在外面守夜的丫鬟就进来了,点了灯,侍候她喝了水,看她躺下,才又出去。

    宜真闭目,本该继续睡的,可思维只是微微转动了刹那,就豁然睁大了双眼——

    殷章!

    怎么会!

    之前醉酒时的种种接连在宜真脑海中浮现,断断续续的,倒也都让她想了起来。

    她想起了殷章看她时的眼,想起了他扶她的坚硬手臂,也想起了那个静默但宽厚怀抱。

    “不…”宜真喃喃,闭了闭眼,又睁开,耳边的雨声依旧,她豁然坐起身,不可思议至极。

    不应该不可能不能置信。

    宜真有许多话要说,可在这寂静的雨夜,她却咬紧了唇,什么也不敢说。

    第48章

    怎么会这样?

    在度过初时的震惊后,宜真茫然的想,皱起眉,眼中满是忧色,甚至隐约有些惊惧之意。

    她自问将殷章接到身边照顾的那样年,事事尽心,但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从无逾越。

    所以宜真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对她生出那种心思?

    这可是要命的事。

    宜真想着苦笑了一声,按揉起额角来,本就因醉酒昏沉闷痛的头,在思及此事后,越发的疼了。

    烦乱中,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辈子借殷章她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现在,又因殷章如此。

    天理昭彰,这莫非是上苍对她的责罚吗?

    心中闷闷的,宜真只觉有些透不过气,她悄然起身,去开了窗户。

    屋外潮湿的风瞬间扑面而来,原本紧闭的门窗一声闷响。

    “郡主?”丫鬟忙试探的唤道。

    “无碍,我透透气,你先睡吧。”宜真说。

    主子都起身了,这做丫鬟的怎么敢睡,她推门就准备进屋。

    “别进来,我想安静一会儿,头疼。”宜真开口。

    丫鬟顿了一下,小心道,“那奴婢退下了,郡主有事叫我就是,我就在门外候着。”

    她先是站着,一会儿了见宜真没动静,这才坐下,可等了好一会儿,眼见着蜡烛都下去了许久,才有些担心起来。

    “郡主,可还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她说。

    “不必,我这就睡了。”

    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并没有使宜真变得清醒,她的头脑还是昏昏沉沉,乱糟糟的,恰逢丫鬟开口,她吸了口气,看着夜色下连成线的雨幕,关上了窗户。

    风雨都被止在窗外,周身顿时浮现融融的暖意来。

    宜真这才发现,刚才似乎有些冷。她抱着手臂缩了缩肩膀,上床盖好被子。

    这件事她实在想不出解决的法子,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以后还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要么,再过些时日就寻机离京吧。

    不见了也就好了。

    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恍恍惚惚中,宜真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院中的丫鬟们都起身了,高嬷嬷等人都到了宜真院中,等她起来。

    守夜的小丫鬟一一说了昨晚的事,便准备退下了。

    “你说郡主昨夜开窗户吹风,可有披上衣服?”这时,有幸开口问道。

    高嬷嬷和有乐神情顿时微变,都看向小丫鬟。

    小丫鬟被几人的目光给惊了一下,边想边说,“奴婢,奴婢没看见,郡主就叫奴婢出来了。”

    她能被留在宜真身边伺候,到底不傻,说话间已经回过味来,不由有些磕巴。

    有幸顿时皱眉,悄然推开屋门进去。

    她站在内间门口,低声唤着郡主,好几声后,里面都没有回应,她顿时觉得不妙来。

    宜真素来觉浅,纵使宿醉,也不该叫了几声还么听到,虽小心翼翼推开内间的门,走到窗前掀起帐幔后,轻轻摸了摸宜真的额头,触手生热。

    这个温度明显不对,她神色顿时变了,忙转身出去让人大夫来,边取了宜真的名帖,去请太医。

    这一番,不知惊动了多少人。

    殷章昨夜也喝了点酒,但那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夜间因之前的事情做了场绮梦,早上起来,有事神清气爽。打了套拳,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去给帝后请安。

    陛下这些年除了御书房外,几乎都在皇后的坤宁宫中歇息,等一家三口一道用过早膳,而后殷章便跟陛下一起,往前朝去了。

    几年下来,皆是如此。

    眼见着御驾往前,早上去上书房进学的皇子们不由眼热艳羡。

    对皇上来说,太孙和皇后娘娘才是他真正的一家人。与之相比,他们这些皇子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陛下亲生的。

    上过早朝,又要跟六部尚书讨论国事,然后被陛下留下看折子,一番折腾,等殷章从御书房出来,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

    陛下年岁越大,对他的倚重也越大,从前只是让他带一些不要紧的折子回去看,现在已经开始让他看那些紧要的折子,并且提出意见推行了。

    殷章心中激动之余,也有些沉闷。

    他心知,这是祖父在为未来做准备,他到底不年轻了……

    “殿下,刚刚前面传来消息,说兰园拿了郡主的名帖请了太医去。”殷章身边的几个近身内侍还是从前在宋家时伺候他的那几个,最知他心意,见他出来,忙上前压低声音禀报。

    殷章骤然看向他,神情凛然。

    “表姐病了?”他眼中浮现担忧。

    内侍不敢应声,只垂首说,“奴婢只打探到这点消息,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你去坤宁宫,代我向祖母请罪,我去兰园看表姐。”殷章本来准备去坤宁宫的脚下一转,往宫外去。

    经过昨日半夜,今天雨还在下,只是没那么大了,丝丝细雨飘着,沾衣欲湿。

    他步子太大,撑着伞的内侍险些没能跟上,慌忙唤他。

    “殿下,殿下您慢些,小心别淋了雨。”

    别说淋雨,殷章连马车都懒得坐,直接牵了马来。

    内侍愁眉苦脸的要劝阻,也被他撵到了一边去。前者缰绳,马鞭一挥,便疾驰而去。

    兰园。

    殷章翻身下马后就大步往内院走去。

    下人们慌忙加快脚步,先进去禀报。

    喝过药,宜真醒过一次,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高嬷嬷听了下人禀报,不由皱眉,若宜真醒着,自能吩咐将太孙拦下,可现在她昏睡中,谁敢阻拦太孙?

    她想着往外走,迎上了殷章。

    “表姐如何?”殷章开口就问。

    高嬷嬷不敢耽搁,立即说了宜真的情况。

    闻得她用过药后,没那么热了,殷章皱起的眉才微微松开,只是脸还冷着,问,“表姐怎么会风寒,可是下人们没伺候好?”

    高嬷嬷又回禀了昨夜的事情。

    “竟敢如此疏忽,要你们何用!”殷章越发气怒。

    主子半夜起来吹风,明知她醉酒,不知劝阻也就罢了,竟连衣服都没想起来给披上一件。

    “杖责二十,将那丫鬟发卖出去,我不想再看见。”

    高嬷嬷嘴角微动,迟疑片刻后,硬着头皮说,“到底是郡主的丫鬟,如何处置,老奴先问过郡主。”

    殷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你这么说,是打量着表姐心软?”

    “老奴不敢。”高嬷嬷忙说。

    “你一个管事嬷嬷,处理丫鬟的本事还是有的,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

    殷章甩下一句话,往屋内去。

    似处理丫鬟这样的事情,本就是管事嬷嬷做主,主子只需知道一声就是。

    殷章知道宜真心软,总觉得旁人不易,便是对着丫鬟小厮,也体谅一二,正因为如此,她身边的下人才格外放肆,这次也才会如此疏忽。否则搁宫里,谁敢如此怠慢他。

    高嬷嬷低声应是,只是心里琢磨,还是要禀报宜真,只是要带着自己对那丫鬟的处置去。

    说是因为要对主子尽忠,带处置去,去免得宜真心软。

    往常宜真接见殷章,都是搁正堂,只是这次她昏睡着,问过一句后,殷章直接往起居处兴趣。

    高嬷嬷觉得不妥,却也不敢拦,更拦不住他。

    “表姐可醒着?”看着守在门外的小丫鬟,殷章问。

    阿竹带着人守在门外,说,“郡主用了药,正睡着。”

    “我进去看看表姐。”殷章收敛道。

    阿竹稍加迟疑,想着以宜真和殷章的情谊,看望一二应当无事,便就引了人进去。

    天青色的帐幔垂着,窗户留了条缝,带走了屋内沉闷苦涩的药味。

    房檐下滴答着水,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阿竹挑起帘子,见着殷章还要靠近,忙压低了声音说,“太孙且慢,您刚从外面进来,带着寒气呢。”

    殷章止步,看了眼自己。

    从宫中一路纵马而来,纵使细雨如丝,也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服,连着鬓发都有些潮湿。

    他没再靠近,屋内光芒虽然有些昏暗,但他目力极好,可以清晰看见宜真睡着时恬静的脸,还有微红的面颊。

    顿了顿,他试了试自己的手,不凉,便在阿竹不赞同的视线中探了探宜真的额头。

    有些热。

    他不自觉的又皱起了眉。

    感受到莫名的碰触,宜真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稳,略动了动。

    “太孙,我们出去吧。大夫说,郡主要多休息。”阿竹立即提醒。

    殷章收手,转身出去。

    他在外面叮嘱了一番几个丫鬟,又在兰园留了人,才准备离开。

    “太孙要不先换身衣服,别着了凉。”高嬷嬷不放心,道。

    若殷章因为探望宜真的事情得了风寒,她担心帝后心中不喜。

    “衣服?”他止步。

    “为了防止万一,郡主备了几身衣服。”高嬷嬷含混的说。

    宜真是个仔细的人,做事总爱多想一步,只是殷章身边的内侍素来伺候的小心谨慎,她的准备也就没用上过。

    倒是这次,因她病了,才显出些仓促来。

    殷章听着,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舒展开,嘴角微勾,露出些笑意来。

    表姐的兰园平日里来往的大多都是女眷,她持身端正,从不与男子来往过密,唯一的例外就是他。所以这衣服,也定时为他准备的。

    本来殷章不在意,只是想起此事,心中便欢喜,特意去换了衣服。

    大红的长袍,革带束腰,他越发确定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宜真素来爱看他穿红。

    换好衣服,高嬷嬷又命人呈上姜汤,殷章用过之后,又遣人去问,知道宜真还是没醒,这才依依不舍的动身离开。

    屋内,宜真睁着眼,出神的看着无人处,显然是清醒着。

    阿竹目送殷章离开,而后回头进了屋,侍候在侧,隐约有些不解。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怎么这一病,自家郡主忽然就找借口不见太孙殿下了?

    阿竹直觉其中必有缘故。

    坤宁宫,知道他回来,还换了干净衣服,用了姜汤,皇后娘娘才放心。

    她先是担忧宜真,又觉得殷章冒失,如今两件事都卸下,才松快起来。

    “宜真那里让太医院的人注意着些。”还是有些不放心,皇后娘娘叮嘱说,然后摇头,“这丫头,一贯不喝酒,一喝酒,就会生出些事来。”

    “阿瑾也是,拿什么庆贺不好,要与宜真喝酒。”

    “郡主也是高兴。”如意是个温吞的性子,不想吉祥,坤宁宫外出往来,一般都是她出面,而如意则大多侍候在皇后身边,闻言笑道,“太孙殿下也是为了郡主着想。”

    丹阳郡主和太孙,都是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人,不管怎么回事,说好话准时没错的。

    “也是。”皇后娘娘想着笑了笑,“宜真那丫头惯来内敛,就是高兴也不会如何表现出来,看阿瑾这样,想来是喝酒后会展露一二。”

    “宜真的事,他最上心了。”

    皇后这般说着,心中忽的浮现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但要细想,又一时弄不明白,只好暂时先放下。

    宜真这一病,足足折腾了好几天才好,还是还是有些恹恹的。

    等她能出门走动了,眼看着就是七夕。

    这是每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之一,七夕乞巧,放花灯,灯会上可见一对对有情人。

    不过今年又有所不同,经过许久的甄选,如今宫中还留有美人五十。皇后娘娘早有安排,今年宫中也办灯会,届时秀女和适龄的皇子皇孙们一道出席,提前相看一二。

    皇后仁慈宽和,这也是给秀女们的一个机会。

    当然,皇后娘娘此举,主要是为了殷章。

    他对秀女们不感兴趣,平日里看也不看一眼,这次灯会,皇后娘娘早就吩咐了要他去参加,喜不喜欢不说,先看了再说。

    担心说不动他,皇后娘娘早就同宜真说了,七夕夜里,让她也去宫里,跟她一道说服殷章,盯着他。

    这件事情是早在宜真醉酒生病前就定下了的,因此她这会儿哪怕心中万般的复杂,百般的不愿,也还是要去的。

    虽说灯会在晚上,但宜真下午就进了宫。

    她还病着,吉祥姑姑带了步辇来接,她推辞一二,在吉祥姑姑的劝说下买还是坐了上去。

    虽说皇后娘娘给了宜真恩典,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很少会真的坐。

    但君恩不易辞,每年还是会视情况坐个几次的。

    一路行去,前朝还好,等入了后宫,一路张灯结彩,花木都挂上红绸,两边支起不少摊位,一溜溜样式各异的灯笼悬挂在上,竟好似将外面的街市搬进宫中了一般。

    每逢佳节,帝后不能出去,宫中就会如此,仿外面的街市准备起来。

    去岁端午节,陛下还带着皇后和妃嫔们,去了后面的北苑,在苑中大河之上,来了场赛龙舟。

    宜真这几年见得不少,都已经习惯了,看了眼之后便往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去。

    因她这场病,算下来已经有些时日没进宫陪伴皇后了。

    “宜真来了,快坐。”皇后制止了她行礼,吉祥姑姑忙扶着她坐下。

    “瘦了,快喝口水。”皇后看了眼,有些怜惜的说。

    病了一场,难免伤了些元气,哪怕只是从宫门口到这里的着几步路,她走起来都有些累。

    “多谢娘娘。”宜真笑笑,喝了口水,又调整了呼吸,才从那股疲累中缓过神。

    皇后叹息,说,“你身体不适,按理说不该让你进宫来,只是阿瑾这孩子,实在让人操心,只好劳累你了。”

    “应该的,再说,臣女这些日子呆在府里,静极思动,正想多出来走走呢。”

    宜真忙说。

    皇后还是有些歉意的,待宜真也越发的关心体贴。

    宜真心中有数,别管帝后待她再好,终究是亲孙子更要紧,亲疏有别的。

    所以这件事上,她的的确确,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的——

    两人说着话,前面殷章也收到了信。

    得知宜真进宫来,他眉微皱。

    这段时间宜真身体不适,连他出宫去见她,她都不怎么能打起精神同他说话,每次他说许多话,她只三两句。

    他都不舍过多打扰,可祖母倒好,竟让她进宫里来。

    说来说去,就为了他成婚结亲的事。

    殷章想着,心中有些不高兴,但面上分毫不显,种种情绪,都被他按在了心底深处。

    这般想着,虽然兴致不高,但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之后,殷章还是第一时间去了坤宁宫处。

    “殿下。”

    外面宫人的见礼声起,宜真一听就知道是殷章到了。

    垂了垂眼,她不自觉屏了下呼吸,而后徐徐吐出,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还好,若是戳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皇后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和宜真好好劝说一下殷章,让他晚上配合着些,谁知刚一开口,她这个在婚事上素来不配合的孙子竟然就好声好气的应了。

    这下倒是反让她有些惊讶。

    殷章看看她,再看看宜真,叹气很是无奈般,说,“祖母您和表姐单独念叨我的时候,我还能顶住,如今你们两人在一起,我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皇后顿时失笑,说,“还不是你,让人操心。”

    宜真慢了半拍,才浅浅笑起。

    “你说要娶喜欢的人,我也随你,只是你总要先相处啊。这感情,不都是相处来的。”皇后娘娘说,很是语重心长。

    殷章余光从宜真身上收回,笑着应是。

    “孙儿晓得。”他说,隐约有些分心。

    自宜真病了后,殷章几乎日日都会日看望她,前两日她大多都昏睡着,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之后他去找她,她也总是没精神,说话时,总是没有从前般自在。

    之前他觉得是她病着精神不好的原因,可这几日瞧着她日渐好了,还是如此……

    想起那夜酒醉时发生的种种,殷章唇角微抿,心底仿佛开了个大洞,往里透着风,又深深的看不到底。

    他面上不显,依旧笑着陪皇后和宜真说话,只是暗中对宜真的关注又多了两分。

    第49章

    傍晚时分,陛下也回来了,一道用过晚膳,天渐渐的也黑了。

    满皇宫的灯火三三两两依次亮起,从这里看不到宫外的种种,只是抬眼看着,只觉半边仿佛半边天都是亮的。

    七夕灯会开始了。

    皇后娘娘说了,今天是年轻人的日子,未免她在晚辈们拘束,所以只是露面说了会儿话,就叫年轻人们各自去玩了。

    这些天家龙子龙孙们对这种灯市没什么兴致,但对秀女们的兴致很高,毕竟说不定以后哪个就是自己的妻子了。虽说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他们这里又全然是天子赐婚,可若能提前看看人,心里有些底,总归是好的。

    秀女们则多少有些忐忑拘束,在这深宫之中,处处是能要了她们性命的规矩和贵人,好在皇后娘娘慈爱宽和,这次几乎每个人都安排了女官和宫人们随行,免得被冲撞了。

    这般一来二去,宫中这条灯市竟十分热闹。

    这样好的日子,陛下邀了皇后去凤凰楼上赏星观灯。

    前朝末年,皇室穷奢极欲,大兴土木,连这皇宫都翻新了一遍,直欲比拟天宫。

    这凤凰楼就是其中之一,楼高百丈,足足九层,站在其上可将大半京都都尽收眼底。

    帝后要相处,宜真自然不好打扰。

    她本想着在宫中转转就歇息去,可耐不住心中那点对秀女们的好奇,便往灯市去了。

    刚站在灯市街口,抬眼就是如云般的美人儿,还有哪些已经看惯了的皇子皇孙们的脸。

    她驻足片刻,正要抬步,忽然被人叫住。

    “表姐来了。”殷章早就来了,但不着急进去,便在附近候着,见着了宜真这才动身。

    说话间,殷章已经走到了宜真身后。

    宜真微顿,刚一回头,只觉高大的身影近在眼前,几乎将自己笼在其间。

    她心中跳了一下。

    有些进了,宜真心说。

    脚下后退半步,她竭力不动声色的抬眼,对眼前人笑了笑。

    “殿下怎么没进去?您可是答应了皇后的。”她说,戏谑般提起一句。

    殷章抬眼越过宜真,看向后面的灯市,略笑了笑,而后又看向宜真。

    “稍微有点事耽搁了。我这不就来了。”他有些无奈般的说,“表姐既催,那我们这就进去。”

    宜真唇微动,她可不想跟殷章一道走,说话间殷章已经上前一步,侧身笑看她。

    “殿下还是自己去吧。”宜真笑起,说,“我可不想做那个碍事的。”

    “那我就不去了。”殷章眉微动,站定,“我本就不怎么想去,不如跟表姐一道去逛逛园子好了。”

    这不是耍赖——

    宜真心说,笑颜略有些僵,嗔恼的看着殷章。

    “殿下不要闹。”她深呼吸。

    “我没闹。”殷章一本正经。

    对上宜真无奈的眼,他倏地一笑,低声说,“好了好了,我不这么说了。”

    “只是我对女子不甚了解,还请表姐与我同往,帮我看看,如何?”殷章好声好气的说,收了刚才故意为之的言行。

    宜真还能说什么,歹的好的,都让这小子给说了。

    她再执意,只会闹僵。到这一步,竟好似只能同意。

    “我是说不过你,那便去吧。”宜真摇头,看向灯市。

    遥遥看去,不知多少人在看这里。

    总算说动了人,殷章这才动身。

    一路入内,不时能遇见年龄相仿的叔叔和兄弟们,便就互相见上一礼。或是秀女们,见了他恭谨见礼,仪态端方,身子婀娜。胆小的不敢看,怯怯惹人怜,有胆大的,偷着看他一眼,面颊就飞上红晕,眸中藏情。

    宜真稍后半步,在殷章身边看着,只觉各个出众,险些看花了眼。

    但再一看殷章的神情,竟不为所动。

    她远山似的细眉不由自主的微微蹙了一下。

    如今能留下的秀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心教导过后,便是比起京中的大家闺秀们也不差什么,群芳争艳,堪称美人如云。

    纵使是宜真,常常往后宅女眷出行走,可以说京都贵人家的闺秀们大多识得,在此之前也未曾这般,眼见着这么多出色的娇客环绕。有端庄的,也有娇俏的,有清丽的,亦有美艳的。

    宜真自知,她的容貌只是秀丽,虽说不差,却也算不得绝色佳人,而在场的好些秀女,容颜之出众,便是她都不由侧目。

    她身处其中,这般对比,自己都觉得明显,何况旁人。

    可殷章就是不看,不理,不在意。

    宜真垂眸,不由走神,

    “表姐,小心。”

    殷章虽走在前面,可他的注意力几乎大半都放在宜真身上,看她不知在想什么,险些撞着灯笼,立即伸手扶着宜真的肩往旁边让了让,待她站好就收回了手。

    宜真回神,心中发紧,便是身体也略有些紧绷。

    她回头看了眼略有些摇晃的灯笼,纵使心绪不平,也迅速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灯笼略有些长,下面坠着的流苏宫绦几乎到她的肩膀,刚才她走神没注意,险些撞了上去。

    虽说不会有事,但难免会乱了鬓发,失了仪态。

    “多谢殿下。”宜真笑着谢过。

    越是这般人多的地方,越是要小心谨慎,落落大方,不能展现出异样来。

    这京都多是七窍玲珑,心思深沉之辈,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所以,该怎么做,如何做。如此种种,在醉酒醒后,宜真就一一仔细想过。

    “无碍。”

    两人继续往前走。

    可也不能一直就这么走着,来灯会,可不是为了真的看灯的。

    宜真脚下微缓,目光一转,看向周围,目光落在前面一处茶摊,几个女孩儿正在那儿坐着看这里。

    心下一动,她笑着邀殷章去茶摊上坐坐,喝口茶。

    殷章目光一扫,不由就生了些烦躁来,但面上不显,含笑同意。

    宜真心下一喜。

    可结果殷章的坐坐,竟真的只是坐坐,不管是旁边的女孩儿们言谈,还是那大着胆子上来说话的,他都不理会。

    “见过殿下,见过郡主。”又有人来见礼。

    宜真看去,眼中不由一动。

    这个女孩儿虽过来了,但看的却是她,并且眼中暗含感激。

    叫了起,那女孩儿不似之前那些人般要和殷章说话,反而转着面向殷章,恭敬屈膝,又见一礼。

    “民女此来,是为了代兄长多谢郡主。”

    “哦?谢我?”难得有一个能留下说话的,宜真心下一缓,配合的聊了起来。

    “先坐下,坐下说。”看她要开口,宜真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茶摊上都是四人桌,宜真和殷章两人一北,一西,女孩儿稍稍迟疑,谢过之后,坐在了南边,也就是宜真的右手边,殷章的对面。

    她垂着头,似乎有些拘谨,没敢看殷章。

    宜真心下微动,打量一眼女孩儿,发觉身穿浅碧配粉色衣裙,生的清艳秀丽,气质柔婉,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荷,娉婷袅娜。

    只容貌就足够出众,便是一众秀女中也位列前茅,更何况还有这一身动人的气质。

    而且,还是个聪明人。

    毕竟刚才来了那么多的女孩儿,只她想到来同她搭话,借此留下。

    女孩儿自称为傅灵秀,坐下后测过身面向宜真,才略抬起头,细声细气的说起来意。

    原来,女孩儿的兄长是几年前的赶考学子。在来京的路上丢失了钱袋,又不幸感染了风寒,幸亏遇到宜真的明心斋书铺,才得以没耽搁了考试。

    这下宜真是真的惊讶了。

    “竟这样巧。”她说。

    明心斋是她专门为寒门学子所开,前面是书铺,后面院子可住人,不为赚钱,主要用来接济拮据的学子,住在书铺中,可通过抄书帮工等事情抵房费花用。

    傅灵秀敢这样说,那她兄长想来是真的有此过往。

    没想到,这般绕来绕去,竟真扯上了关系。

    “若无郡主,家兄说不得会被那风寒要了性命。”傅灵秀面上笑开,柔婉动人,道,“活命之恩,民女一家人一直想好好感谢郡主,只是无缘得与郡主相见。所以今晚遇见,民女有些唐突,请郡主降罪。”

    “你何罪之有。”宜真笑道,看向一旁的殷章,说,“倒是没想到,竟有这般缘法。”

    傅灵秀心中怦然,强自克制住,暗暗感激宜真。Ɩ

    她今晚过来,感激宜真为真,可说到底,还是存了私心,想借机与太孙殿下搭话。若能,若有幸被太孙殿下选中,那便是天大的幸事——

    不求太孙妃,便是侧室婢妾也好。

    对她而言,对傅家来说,都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是表姐心善,总能体谅关照寻常人的困苦之处。这些年,表姐在各地开办的明心斋也不知接济了多少平民学子。”殷章低声,认真道。

    “那些学子若有良心,都该记得这事,日夜感谢表姐。”

    宜真的明心斋不止在京城,天下各个州府几乎都有。也亏得她这些年产业经营的好,日渐丰厚,还有封地里的税收在,这才敢如此放开手作为。

    这般涨仕林名声,得学子赞颂的好事,不是没有人想着学她,跟着一起做。只是她这般作为,是因为头一遭,加之是女子,不能结党,还特意在帝后面前说过,这才得了应允的。

    寻常人,是万万不允许的。

    傅灵秀低着头,看不到殷章的神情,见他没有提及自身,有些失望,但亦极为激动。

    不管如何,她这般一番言语,总能让太孙对她多了些印象。

    这,便是机会。

    她又听丹阳郡主轻轻笑了一声,说,“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宜真如此做,也只是机缘巧合。

    眼见着无数寻常学子因拮据而耽搁了自己,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她是女子,即便得帝后信重,被封为郡主,有了爵位封地,但终归只是有势无权,如无根浮萍。

    万一她依附的帝后改了心意,对她来时便是天倾地覆。

    当然,宜真做此事,并没妄想过能与上位者抵抗。

    她只是觉得,自己得上苍偏爱,重来一世,总要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些许痕迹才是。

    这便够了。

    “就知道表姐会这样说。”殷章无奈,就像当初的他一样,宜真从不居功。

    “可做了好事,就是做了。受了你恩惠的人都是真真切切得了好处。不会因你是否举手之劳就改变。”

    “若真有那种人,便是忘恩负义。”

    “这话,皇后娘娘也与我说过。”宜真说着笑起,道,“没想到今日又从殿下口中听到。”

    “这感觉,颇为奇妙。”

    “本就理当如此。”

    “好了好了,不说了。”宜真制止。

    傅灵秀在旁,忽然觉得自己多余,又觉得,丹阳郡主和太孙殿下的感情真好。

    听说当年两人尚以母子相称时,丹阳郡主便对太孙殿下多番关照,若无她也不会有太孙殿下今日,她与太孙有大恩,是以帝后才会如此喜爱她。待到如今,两人成了表姐弟,太孙也待郡主格外亲近,远超旁人。

    太孙殿下是个很知道念恩的人呢,傅灵秀心说,至此才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殷章。

    “说起来,我还不知傅姑娘是哪里人呢?”宜真看向傅灵秀,引开话题。

    傅灵秀忙道,她出自青州府。

    “青州,”宜真笑起,问,“我记得青州临海,想必傅姑娘定见过了?”

    “见过几次。”

    宜真立时笑起,兴致勃勃的拉了殷章来说话,道,“自我有记忆起,就在京都,倒是还没见过海呢。”

    “表姐若喜欢,回头得了空,我陪你去。”殷章笑道。

    “不急。”宜真是想引他跟傅灵秀说话,见状自然而然的看向傅灵秀,笑道,“我只在书上看过关于海的事情,海天一色,波澜壮阔,却从未见过。若傅姑娘得闲,不如同我好好说说?”

    傅灵秀心中一动,强按下激动,开口徐徐说了起来。

    虽生在青州,但其实她也没怎么见过海景,从小到大,只是随长辈去看过几次,但听过不少,起码现在用来跟宜真说道时,倒是能说出不少趣事来。

    宜真一开始只是借机同她说话,但听着听着,倒是真的得了趣,不时追问两句,竟也将话聊了下去。

    “那你可见过鲸鲵?”宜真问,她曾在书中看过此种鱼,据说极其之大,几可与船相比,她试图想象,却描绘不出其样貌。

    “鲸鲵?”傅灵秀一时有些茫然,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宜真便就解释两句,傅灵秀迟疑的摇头。

    “郡主说的可是海大鱼?”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宜真抬头一看,是个相貌明媚的姑娘,不同于傅灵秀的清婉,她容貌艳丽,双眸善良,灵动俏皮。

    “民女高映月,也是生在海边,只是不同于傅姐姐,民女是闽州人。刚刚听郡主与傅姐姐说起海上之事,就忍不住在旁听了几句。”高映月说话不同于宜真的从容和傅灵秀的轻柔,利落干脆,一眨眼就是一连串的话。

    这般爽脆,听了就让人开怀,宜真不由一笑,让她也坐。

    早在她留下傅灵秀说话时,就引起了不少女孩儿的注意,隐隐约约都凑到了跟前,这高映月便是其一,眼下瞧着,胆子倒是挺大的。

    “多谢郡主。”高映月推辞了两句后,笑着应下。

    “高姑娘说的海大鱼,是何等样子?”宜真问。

    高映月就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她幼时曾随父亲出海,去探望一住在海岛上的亲戚,路上就见过一眼那海大鱼。头顶有个洞,可以喷出水柱,在海上纵身一跃,几乎遮天蔽日,落进水中时,能溅起船高的浪花来,厉害极了。

    宜真听得越发兴起,问起了细节,高映月竟也记得清楚,一一道来。

    当然她也没忘记傅灵秀,不时问上一句。

    只是,不论宜真如何张罗,一旁殷章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虽然没走,却也没插话。

    见状她心中有些无奈,却又不由的升起些许希望,想着多说说,说不得就能引起殷章的兴致,便就耐心的说了起来。

    殷章一开始是有些恼的。

    但是他太了解宜真的,在隐约察觉到她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后,心中一动,冷静下来。这般旁观了片刻,倒是添了些兴致。

    宜真对海感兴趣是真的,说话时眼波晃动,或是惊叹,或是向往,如此模样截然不同于她平日的从容沉静。殷章瞧着,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难得见表姐如此。

    再多的话,也有说的差不多的时候,宜真聊了好一会儿,见殷章始终不为所动,心下暗叹,只好放弃。

    “我有些事,需离开片刻。先走了。”她起身说。

    这般隐晦,大家立即猜出她要做什么,傅灵秀与高映月心中一跳,自然而然的想到她走了之后,只会留下殷章一人——

    然而,宜真刚离开没多久,殷章也起身,眼风都没给两人一个,径自带着内侍离开了。

    两人便这样被撂在摊位上,感受到周围暗含讥嘲的视线,顿时耳热。

    但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冲动鲁莽没有耐心的人,虽心中有些难堪,面上倒是都稳住了,说笑两句后,状若无事的起身也离开了。

    丝毫不知自己走后的事情,宜真更衣过后,略想了想,没再回灯市,左右刚才也逛得差不多了,准备逛一逛园子,就回去休息。

    平日里宫中灯火就十分辉煌,无有晦暗之地,今日更胜一筹,便是夜景也十分清晰。

    另一边,来回走了一圈,殷章寻机离开。

    再不见他的身影,有心的秀女们不由有些失望,但日子终归还要过下去。没了太孙,她们也要嫁给别人,遂又同别的皇子皇孙们接触,期盼能遇到良人。

    “郡主呢?”行到安静处,殷章问道。

    内侍一直关注着,闻言立即就答了上去,道郡主往御花园去了,现在应当在莲台处。

    殷章脚下一转,就往御花园去了。

    所谓莲台,是一片修建在湖心的宫殿,为前朝赏歌舞所用。宫殿一侧又有一白玉台,整体呈九瓣莲花状,篆刻有精细花纹,极大。每逢荷花盛开时,有舞姬在其上,伴着满湖荷叶荷花翩翩起舞。

    只是今朝陛下无心享受,这莲台就成了纯粹的赏景之处,这些年都没怎么用过。

    自湖边,有蜿蜒长桥通往莲台,行在其上,两边荷叶高者几乎齐腰,粉色荷花点缀其间,人行其中,宛若荷仙降世。

    宜真很喜欢此处的清幽,走在这里,如同脱离了俗世般。

    她一路走过长桥,最终抵达莲台。

    抬步上玉台,雕栏玉砌,亭楼起伏,宜真无意入内,往玉栏边去,一垂眼,就瞧见不远处的九瓣莲台,其上素净无物,只花纹隐约,但只是远远瞧着,就能想象到会是何等的精美绝伦,若有美人在其上作舞,又会是何等快活。

    她倚在玉栏杆上,就着檐角垂下的灯火,赏眼前种种美景。

    景色甚美,可瞧着远处亮着的半边天,想着满城灯火,再看自己形单影只,宜真忽然有些寂寥。

    若此时身边有人作陪,便是人间乐事了。

    她忽然想起了殷章。

    遂被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第50章

    但越是如此想,宜真就越是控制不住的想起从前的种种。

    过去几年,每逢节日,殷章都伴在她的身边。

    殷章来时,远远瞧见的就是美人凭栏的这一幕。

    他不自觉驻足,竟出起了神。

    几个内侍跟在后面,见此都垂下了头。

    若说谁最早发现殷章对宜真那不同于寻常的心思,自然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此等要命的事情,刚发现时,几人可谓是胆战心惊,但被殷章一番警告,连消带打,就都将这件事给咽到了肚子里,一丝口风都不敢泄露出去。

    倒是高台上的宫人先发现远处一行人的身影,再一细看,瞧见是殷章,立即禀报了宜真。

    殷章便就瞧见宜真看了过来。

    安静宁和的夜色中,两人对视一眼。

    宜真心下叹息,想他怎么来了,又想,他果然来了。

    这几年日复一日,殷章待她都是亲近自然,不管是宫中的人,还是兰园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本身,都疏忽了这份亲近之中的不自然之处,久而久之,竟都觉得是理所应当了。

    可哪里就理所应当了?

    殷章身为太孙,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短短几年就站稳脚跟,以未到及冠之龄便牢牢掌控住了偌大的权势,坐稳了太孙之位。

    这样的人,整日醉心权势,除了皇宫,竟还不忘隔三差五往兰园去。竟无人觉得奇怪?

    宜真现在想想,都觉得很是不解。

    她与殷章,细细算来的确有恩,但那份恩德并不单纯,上有帝后安排,后有给了她信重地位,算来其实殷章并不亏欠她。两人之间,也只有相处五年的情分罢了。

    可那点情分,顶多是让她们较旁人更加亲近,又哪里值得殷章这般关照在意?

    一叶障目,当局者迷,不外如是。

    “殿下。”心中思绪只是转瞬,宜真上前两步,挥了挥手。

    殷章便就抬步往过走去。

    几步路的时间,今日种种在心中辗转。

    他直觉宜真定然是有所察觉,但看她行事,似乎并不想与他说个分明,而是想将此事含混过去。

    如此……

    便是他的机会。

    殷章最担心的就是宜真怒火难休,要与他分个彻底,从此再不往来。

    但好在,宜真从不是性情炽烈决绝的人,行事偏向柔和,如春风化雨,徐徐而来。

    现在,她想的应当是如何暗中引他改了主意。

    殷章抬步上玉阶,转眼间定下之后的对策。

    “殿下。”宜真见礼。

    “表姐。”他唤道。

    旁边时候的女官见了,莫名感觉两人今日似乎莫名的有些生疏,但瞧着两人言笑依旧,又好似只是她的错觉,格外微妙。

    殷章上前,在宜真身边坐下,自然而然一如过往无数次。

    “这莲台还是太冷清了些,表姐怎么来这里了?”他笑问。

    “随便走走。”的确,这满池荷花,白日看着要更有意趣,夜里到底少了点意思。

    “表姐若喜欢,我去叫教坊司来,热闹热闹。”殷章笑道。

    虽然帝后对舞乐一事无甚兴致,但宫中教坊司也一直备着,每逢节气,都要热闹热闹的。

    “不必。”宜真拒绝,没好气的说,“还说我,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殿下多看看,你答应的好好的,怎么食言了?”

    殷章抬头看她,宜真心中霎时一紧——

    “怎会,祖母让我去看,我也看了,只是没有中意的,何必耽搁人家姑娘,索性就走了。”殷章凝视着她,而后略笑了笑,低声说。

    “我早就想过,这辈子只娶自己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去耽搁别的女子的一生。”他移开视线。

    他这般,按理说宜真该放心的,因为他并没有说出那些会让人遐思,进而怀疑两人的关系,让宜真忐忑的言语。

    可殷章的神情,他的言语,都在不停提醒宜真他的心思。

    反倒让她心中辗转,不得安生。

    宜真抬眼,看向无人处。

    “殿下能如此想,以后你的妻子有福了。只是也不知道谁有这个幸运,能嫁与你。”她笑。

    不等殷章回复,宜真又说,“这次秀女没有喜欢的便罢了,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逼你。三年后,再选就是。”

    殷章心中一痛。

    “不急。”他简短的说,仿佛从容依旧。

    “怎么会不急,皇后娘娘还想着早日抱重孙呢,总不好让她老人家一直惦记着,总操心。”宜真又说。

    “表姐怎么总说这个。”殷章无奈,抱怨似的看着她,说,“你就知道向着祖母,也不为我着想,真让阿瑾伤心。”

    知道了他的心意,就迫不及待要把他推给别人吗?

    “你不急,别人自然要急。”他虽抱怨,却不失亲昵,宜真失笑,柔声解释。

    “我只是不想皇后娘娘忧心。”她说。

    若知道殷章的心事,只怕皇后娘娘都要担忧的睡不着觉了。

    宜真前后两世,历经沧桑,不怕别人算计她害她,却独独承受不住别人对她的好,有一丝,她便想还回去一丝,不然总会觉得亏欠。

    而两辈子里,对她最好的人,便是皇后娘娘。

    她是真的不想让她老人家担忧,只盼着皇后娘娘能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殷章心中的翻腾的怒火一滞。

    他看着宜真的侧脸,眼中哀伤。

    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该有的烦恼挣扎,早在刚开始时,便日日夜夜的折磨着殷章,可他忘不掉,改不了,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若那些心思只三言两语就能磨灭,又如何会有今日的烦恼忧愁。

    “若只是如此,表姐安心就是。”殷章笑道,沉着从容,“我自然会想办法让祖母开怀。”

    这话落在宜真耳中,她细眉微蹙,转过头看他。

    刚才的种种言语,不过是隐晦的劝阻,可到头来,殷章还是不肯放弃,言语中只是要哄皇后娘娘开怀,而不是改变主意。

    怎么就如此执着。

    不过是情爱而已。

    宜真不懂。

    前后两世,宜真都没有涉及过情爱之事,她着实不明白,怎么会让殷章这般上心。

    今夜种种言语都无功而返,宜真只好放弃,索性专心去看景致,懒得再费心——

    这种事,越想越是烦恼。

    是夜,帝后从凤凰台上过来,下棋玩乐片刻,就要休憩。

    宫人适时来回禀了今夜灯市上的种种。

    “这孩子!”皇后无奈。

    宜真如此用心,都不能让殷章有所动摇,她不由无奈。

    “宜真都说不动她,早知我就让她好好在家歇着了,何苦劳累这一番。”她心里还念着宜真之前生病的事。

    比起皇后,这些年一直教导殷章的陛下显然要更了解这小子,知道他心志坚定,恒心毅力都远胜旁人,主意大着呢。

    既然之前他那样说,言之凿凿,只想娶心上人,那在这之前,任旁人怎么安排,他也不会改主意的。

    “不必着急。”陛下安抚皇后,笑道,“他不是说了,要等自己喜欢的,那就让他等。”

    “他是我们的孙儿,是太孙,天下女子任他挑选,你还怕抱不上重孙。”

    虽然他也因为殷章不肯成婚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皇后这般着急,甚至心中信心十足,很是稳得住。

    皇后虽然急,却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听了陛下这番言语后,忍不住失笑,说,“还任他挑选。”

    “人家女孩儿,可不一定就都会喜欢他。”

    “说不定就有心上人了呢。”她想,若如此,她是绝不肯让殷章打搅的。

    陛下眼神微动,心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孙儿喜欢,自然尽可取来。

    便是不情愿,也得情愿。

    但陛下知道皇后温善,心中所想一字也未曾吐露。

    宜真睡了不太踏实的一觉——

    自从知道殷章的心思之后,她的觉就没安稳过。

    第二日用过早膳,就告退出宫,回了兰园。

    稍加休息养了养神,宜真叫来阿竹,吩咐了一番。

    “郡主,”阿竹微讶,而后难得露出了些笑,应声退下。

    一转眼,宜真和离已经三年了。

    如今宋家已经获得了应得的下场,滚出了京都,自家郡主又让她去准备一下京中各家未曾娶妻的人选,显然是生了再嫁之意。

    这是好事啊,阿竹了解自家郡主,她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家。

    如今她终于动了念想,她可要好好去准备一下人选。

    宜真手下的人不少,行事也还算隐秘,但还是瞒不过有心人。

    这边刚有些动静,就有消息悄然递进了重华宫。

    咔嚓——

    殷章失手捏碎了手中的笔。

    讲学的翰林学士口中一顿,略有些心惊的看向殷章。

    自去岁起,翰林院就轮流挑人来给这位太孙殿下讲学,这般将近一年算下来,他也见过太孙不少次数,印象中这位殿下一向沉稳冷静,从容有度,言笑晏晏,他几乎从未见过对方失态的模样。

    而现在,他的怒气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人格外心惊。

    几乎汗毛倒竖。

    “先下去。”几乎只是转眼,殷章就控制住了自己,先让内侍退出去,而后含笑看向翰林,说,“请先生继续。”

    翰林紧了紧自己握着书卷的手,忍不住看向他,咽了口口水后,继续读了下去。

    殷章安静听着,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耐心,要忍住,不能急躁。

    可他的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宜真让人挑选人选这件事上,心中难以遏制的浮现种种戾气。

    若宜真真有挑中的人选——

    杀了他。

    殷章闭眼,掩盖住其中的冷意,这才又睁开。

    一直到讲学结束,殷章亲自起身,送翰林至书房门口,目送他离开,才转身回去坐好,叫来内侍,一番吩咐。

    这世上,成事不易,可坏事却容易的很-

    六月的雨不少,等到七月,就更多了,几乎连天的都是阴雨天。

    除却七夕前后的几天老天爷赏脸,只是阴天,之后着雨好似就没断过。

    外面昏昏沉沉,宜真闲闲勾着琴弦。

    不成曲也不成调,她随意勾起一根,听余音袅袅,然后又去勾另一根。

    外面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恍惚一想,竟也想不起来这雨下了多久,只感觉最近一直在下,几乎没停过似的。

    宜真不爱关窗,总爱将窗户开着透透气,也多看看外面,只是水气也难免的溜了进来,这软枕被面,几乎日日换,也日日都是潮乎乎的。

    大夏天里,还生了火笼,只为了烘烤衣物等。

    阿竹在旁,说着她调查出来的结果,都是京中未有妻室的青年才俊。

    宜真早早想过,似她这般再嫁之身,若想嫁给没娶妻的人,门第就要往低了去找。若要找门第差不多的,便要找同样娶妻过的人。

    左右她都嫁过人,不管再嫁给谁,对方成没成过婚,要说心里没疙瘩,那都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索性寻那种她看了顺眼的。如此一来二去,可选的人选倒也不少。

    只是,终归好不到哪儿去就是。

    要说最好的,不外乎是公候家的子弟,或是重臣家的晚辈。比起勋贵子弟,宜真更偏向读书人。

    那么,再往下寻一才子,也未尝不可,这就不拘家世了。

    宜真不挑剔,挑出来的人选也就多了起来。

    她接过阿竹递来的单子,竟有厚厚一沓,上面分别写了出身喜好和经历,可谓查的十分详细。

    “郡主怎么忽然想要嫁人了?”阿竹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自幼时一路走来,到现在,一直陪在宜真身边的,也只有她了,她也是所有侍候的人里,最了解宜真的,所以在得了宜真的吩咐后,立即就感觉到她这个决定似乎有些仓促,可以说是毫无征兆,忽然就说要嫁人了。

    她思来想去,总有些不放心,便就冒着僭越问了出来。

    宜真翻看着名单的手微顿,听出了阿竹口中的担忧,抬头对她略笑了笑,说,“只是见了七夕热闹的景致,忽觉自己形单影只,有些寂寥,就想嫁人了。”

    她用的还是那个借口,说多了,连自己都有些信了。

    寂寥是真的,但还不足以让宜真想成婚的地步,这几年她独自一人,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正乐在其中,所谓寂寥,不过是快活日子中偶尔的点缀罢了。

    只是殷章的事情拖不得,她只好做下这个决定。

    一旁,高嬷嬷眼神微动,隐约猜测到了宜真的想法。

    自那次酒醉后,她就发现宜真在面对太孙时,隐约有些疏离。一开始只以为是错觉,可这些时日下来,她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念头。

    宜真很快选好了几个人选,但再深查下去,总会或多或少的出些问题。

    不是养有外室,就是身边有宠婢,再或者就是人品有瑕,曾做过什么不好之事。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个面上看着光鲜,可内里尽是污糟事,这般精挑细选,竟找不出一个好的。

    “真是。”宜真皱眉。

    “郡主莫急,这满京的子弟,总能挑出一个好的来。”有乐安慰。

    宜真叹了口气,说,“世间之事,谁都想求个万全。可这万全,又岂是那么好得的。”

    其实这些毛病,细看似乎只是小瑕,可知道后心里免不了就有些疙瘩,忍不住去在意。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若是不知道,相处日久了知晓后,说不得能接受。可眼下提前知晓,便如白璧微瑕,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又不想将就,委屈了自己。更何况她现在有挑剔的权利。

    但挑来拣去,总有几个能看。

    适逢七月半,中元节,地官赦罪,城外玄清观要做举行道场,消灾祈福。

    前朝末年,皇室沉迷佛法,佛门空前兴盛,广收流民,占据民田,不事税收。引以为戒,当今帝后不喜佛门,所以时下道教较为兴盛,此次法会,不少人会参加。

    宜真也在其中之一。

    玄清观在半山腰,占地极广,亭台楼阁起伏,是个香火极其昌盛的道观。

    阿竹扶着宜真下了马车,守在门口的道童持着拂尘上来迎接,恭敬见礼后,引她往内走。

    法会在明日,有心参加的人都会提前到来,观中有待客的院落,先住一夜。

    宜真要来的消息早在前些天就命人递来,观中早早就为她准备了单独的院子,收拾干净,十分清静。

    “多谢童子。”宜真含笑谢过。

    道童连忙推辞,口称不敢当,宜真还是命人给了赏,才让他离开。

    院子没什么好说道的,宜真见过无数,道观的屋子再精心也不过尔尔。

    丫鬟们忙着安置,她带了人准备出去逛逛。

    难得出城,这山中景致,倒也别有些野趣,宜真就想着多走走看看。

    没去前面的殿阁,她往旁边的林中小径走去。

    结果竟见到了一个在预料之外的人。

    薛怀。

    前年春闱,这位苏州才子位列前茅,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入翰林院。

    谁知没过不久,他嫡亲叔父因病去世,不得不回家守孝。

    宜真见到了人,忽然想到,原来一晃眼,已经一年多了。

    “见过郡主,一年不见,郡主风采更盛往昔。”薛怀见了宜真,先是微讶,而后他总是温和从容的脸上不由就浮现了笑,上前抬手,垂首见礼。

    仪态雅致依旧,只是多了些热切之意。

    “薛公子,请起。”宜真抬手。

    薛怀这才起身,

    笑道,“郡主是来参加明日法会的吗?”

    宜真颔首,道是。

    “薛公子几时回的京,我竟不知。”她笑道。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薛怀本就是不少人家心中绝佳的女婿人选,更何况他还考中了探花,听闻陛下言语,也很是喜爱他。如此种种,京中对他的关注可谓是只多不少,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

    按理说,他若回京,宜真多多少少应当会听到消息才是。

    “我昨日方到,只是没有入城。”薛怀说的不急不缓,解释说,“家中长辈同宁成子道长有旧,命我带话,顺便看望。”

    “原来如此。”宜真了然。

    两人的交情不算多好,但都是安静温和的性子,倒也算投缘,尤其是此次一年未见,可说的话也多了些。

    山间清风拂面,远离尘世的悠然萦绕在身周,两人边说边走,等回了道观时,竟言犹未尽。

    宜真口中的话微顿,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薛怀说这么多的话。

    “竟回来了。”薛怀显然也有些惊讶。

    宜真垂了垂眸,开口道辞,“我这便回去了——”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似乎有些仓促。

    这份不自然,宜真察觉到了,另一个人也察觉到了。

    殷章看着两人,眼神瞬间冷的像结了冰。

    “表姐。”闭了闭眼,控制住自己不平的心绪,殷章开口,笑着唤道。

    薛怀嘴边的话一顿,看向殷章后,忙见礼,口称,“微臣见过太孙殿下。”

    听到声音,宜真心中不由发紧,下意识看去。

    “殿下。”她笑着唤道。

    他看到了。

    宜真有些忐忑。

    两人太熟悉了,熟悉到殷章几乎一眼就看清了宜真笑容中那一缕微不可查的不自然——

    表姐,你在想什么呢?

    怒火和妒火以及不甘交织,灼烧的殷章心中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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