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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顾元良提了半桶热水搁外间泡脚,瞄了眼坐梳妆台梳发的媳妇:“娘带你们去陈记赌坊干什么?”他实在是好奇的很:“姜还是老的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娘这胆量,”他竖起个大拇指:“真是太佩服了!”

    柳春香也在琢磨着这事,她蹙着秀眉看向外间的丈夫:“陈记赌坊的主事是贡康陈家的旁支庶子?”她都没听人说起过,只晓得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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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赌坊有些来头,主事的脾气暴躁喜怒不定,当地乡绅似乎有意避着他,由着他在西街开赌坊乌烟瘴气闹出了好几桩事,很是不像话,也没见唐老爷子出来管一管,只隐约听人提过一嘴,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管不着。

    竟然只是个旁支庶子?

    媳妇问他?顾元良双眼茫然:“我哪晓得这些。”他摇着头,泡在木桶里的两只脚相互搓着:“问我大哥还能知道点,我整天围着灶台转能知道什么。”嘀咕了两句,他又随口说:“不是说庶子低贱吗?大家族里嫡出才尊贵。”

    柳春香确实精明敏锐,可惜受生长环境限制见识浅薄,她隐约能猜到娘今儿这出是为了什么,但她捋不清这里头,一个旁支庶子真的这么有用?贡康陈家有多厉害?她以为娘今天是去敲山震虎,结果不是,听着像是去找陈记赌坊的主事谈合作?贡康在哪?她听都没听过,当地乡绅避着他是因为他背后的陈家,他个人的力量几乎没有,能护住顾家?

    想的多了,柳春香头脑发胀,情绪却愈发的兴奋,她的心跳的特别快,尽管她现在看不懂老太太说话做事,不是她蠢,是她一直呆在小地方没出去过,老太太年轻时在府城的深宅大院当过一等丫鬟,大家族里的弯弯绕绕很是明白,总有一天,她也能弄明白。

    别的她没看出来,有一点她看到了,老太太有心教她们,娘肯教她一定认真学!

    爹总说可惜了她是个姑娘家……

    爹,你看着,便是姑娘家我也可以借风而上。

    张婉桃靠床头坐着,温柔的抚着略略显怀的肚子:“这孩子省心,不知不觉就三个月了,我能吃能睡舒舒服服的,像是没怀似的。”她眉开眼笑的对着丈夫说:“孩子很疼我呢,定是晓得我年纪大,安安静静连个反胃呕吐都没有,我怀金秋春荣那会儿,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媳妇在里间,顾元杰便在外间练五禽戏,看了眼媳妇的肚子,笑了:“这孩子懂事。你明儿问问你几个妯娌,今儿娘带她们去陈记赌坊都干了什么,多听她们说,看她们是怎么想的。”要媳妇自己琢磨怕是琢磨不出来,多和她的几个妯娌说说话,往后不知如何应对只要能听懂倒也无妨。

    “啊,”张婉桃愣了愣:“哦哦,我晓得了。”眉眼还很茫然,她去了都不一定能懂,今天没跟着去能听懂妯娌们说话?算了,估且先听着回头说给四郎听。

    瞧着媳妇一头雾水的神态顾元杰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倒也没多说,眼下安心养胎最是紧要。

    顾元正俩口子屋里的灯总是熄的最快。

    朱凤喜躺床上放松身体舒展四肢:“贡康陈家很厉害吗?听娘话里的意思像是很厉害。”她这腰啊,一天下来疼的很,夜里就喜欢平躺着,硬硬的木板床躺着最是舒服,好在丈夫火气旺,便是冬天床上都不会垫太厚的褥子,过于柔软的床她这腰躺着不得劲第二天起来还是酸酸胀胀,新床比旧床更结实睡一晚上醒来后浑身舒坦。

    有钱的日子真好过。

    什么贡康陈家?顾元正还是头一回听说,他反问道:“娘在赌坊都做了什么?你仔细说说。”

    “娘好生威猛!”想起娘在陈记赌坊的从容霸气,朱凤喜双眼放光情绪很是激动:“我以为老六媳妇就很厉害了,没想到娘更厉害,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老太太平日看着温温和和,说话也是慢声细语,对上陈记赌坊的主事娘还占了上风呢!你是没见着,那主事高高壮壮像座小山似的,搁娘跟前一站,两个娘都不及他身量宽,说话时眉眼争气萦绕,我是看着就犯怵,生怕他一巴掌把娘给扇走了,一直暗暗后悔没让你们兄弟俩也跟着去……我慌的不行,站都要站不稳,娘就很不一样了,眼神儿都没变过,稳得不了了!”

    越说越兴奋的朱凤喜,控制不住双手,躺床上伸着手胡乱比划着,把赌坊里发现的一幕幕清清楚楚的告诉了丈夫,说完,她甚觉口渴摸黑起床,到外间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的喝着。

    “老太太不亏是年轻时在府城深宅大院呆过的,那气势,你们兄弟几个要是能有娘一半的沉稳从容,咱们老顾家啊,啧,就是泼天富贵了,太厉害了,下回娘出门,你可得跟着去瞧一瞧,真的是比在世时的爹还要勇猛,我一直觉的爹很有远见想法,现在才知道,娘也是毫不逊色。”嘴里叭叭个不停的朱凤喜又躺回了床上:“今儿跟娘出门一趟,我突然就知道了要怎么管着老宅,都是小事,容易的很,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觉的好难?还愁眉苦脸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愁的。”

    见识了娘的胆大,她忽然发现自己终究是胆小了些,不行,得改了这臭毛病!顾家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说不定还会买了丫鬟婆子使,她管着整个顾家胆子不大些,怎么管?管家的事交给旁人?不,不行!绝对不行!

    媳妇突然的亢奋激动,顾元正感觉到了,默默的往床内挪了挪,留了大半的床由着媳妇闹腾,他想了会事,很快便睡着了。

    刘娇杏在给丈夫通头,隔两天她就会给丈夫通通头,读书是件很费心力的事,多梳头能让丈夫头脑清明,看书识字更容易沉浸进去。之前给丈夫通头她都不会说话,今儿受的刺激颇多没忍住问了句:“你知道贡康陈家吗?”

    贡康陈家四个字从媳妇嘴里说出来,闭着眼享受的顾元初回头看了眼媳妇:“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稍有犹豫刘娇杏还是开了口:“娘今天带我们去了陈记赌坊。”

    “难怪……”顾元初心中了然:“陈青林是陈家旁支的庶子没什么用处,娘去陈记赌坊干什么?”他近来关屋里读书,也就夜深人静时才出门透透气,媳妇不说外头的事他自是不问:“陈青林盯上咱们顾记麻将了?”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应该啊,这人啊就是个窝囊废,看着狠骨子里不狠,不得志含恨窝在咱们这小地方度日,跟个怨妇没什么两样,咱们不招惹他,他不会主动来惹事。”

    说都说了,刘娇杏便将近几日的事原原本本道出。

    “郁家搞的鬼?”顾元初拧着眉头:“郁家有点邪门,一肚子的歪门邪道,摸不准是用了什么事说通了陈青林,娘找陈青林没用,该从柳三身上入手,柳家酒楼红火了两代,可惜柳家童生出的晚了些,柳老爷子年轻时柳家能出个童生,咱们镇上就没郁家什么事,现在的乡绅圈里也能有柳家一席之地,终究是差了点运道。”

    “怎么说到柳家了,晦气!”刘娇杏皱着眉不高兴了:“为什么要从柳三身上着手?我瞧着娘今儿去陈记赌坊是有想法的,虽没怎么懂他们的谈话,总觉的陈青林似乎被娘说动了。”接着,她又把赌坊里的事仔细说了说。

    顾元初沉思半刻,看向身后的媳妇:“老太太这是打算拿什么和陈青林打交道?咱们家的麻将?”

    “我哪知道。”刘娇杏想了想:“不知道吧,麻将是咱们家的能下金鸡蛋的老母鸡,珍贵着呢,就这么给陈青林?不会不会,娘没这么傻,再说,一个旁支庶子顶什么用?”

    是啊,一个旁支庶子娘看中了他什么?顾元初也在寻思着,要说多有能耐也就是小地方给点面子罢了,可这面子太薄,给了陈记赌坊就护不到旁的,难不成娘还想着贡康陈家?

    念头从心里冒出来顾元初打了个哆嗦,不会吧!他瞪圆了眼睛,娘还想贡康陈家,那是他们能够得着的吗?唐老爷子亲自递拜帖门房接不接还是两说,贡康陈家的门槛对他们小老百姓来说可真是太高了,高得仰起脑袋都够不着,是真真正正的往上五代都泡在墨汁里的书香门第。

    “冷了?”刘娇杏见丈夫打了个哆嗦,忙弯腰去试木桶里的水,是有点冷,她提起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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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的铜壶:“我加些热水,你把脚拿出来。”等了会,没见有动静,她推了下丈夫:“想什么呢?把脚抬起来我加点热水,桶里的水有些凉,这节骨眼上你可万万不能染了风寒。”

    顾元初慢慢吞吞的抬起脚,耳边是媳妇的碎碎念,恍惚片刻他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还不是他没本事,一把年纪仍只是个入不了眼的老童生,罢了罢了,随娘去,他且收收心清清净净的过了明年的科举再说。

    又泡了会脚,顾元初拿着棉帕擦脚上的水:“睡觉吧,娘想做什么随着她,你时时跟在身边莫让娘受委屈就行。”

    “我必定不让娘受委屈,瞧着势头不对我就冲上前护着娘,你放心,好好读书,元初啊,你考上秀才了,咱们家就万事大顺了。”刘娇杏放下枣木梳:“我把水提出去,你刚泡了脚身上暖和别出门沾了寒。”

    第102章

    金春兰迷迷糊糊的醒来,看了眼窗户,屋外一片漆黑,该是三更半夜。

    她是被痛醒的。

    身旁的丈夫睡的很沉,她在想着要不要叫醒丈夫,手捂着肚子,一阵一阵的疼,要说有多疼尚能忍受。

    可能是要生了吧。

    提心吊胆了小半个月,真到了要生的时候,金春兰反而很平静,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要生了。她甚至还想着,就让丈夫再睡会,才刚开始疼,说是生孩子最少也得疼好几个时辰才行,屋外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金春兰觉得疼的越来越频繁,她有些受不住了,捂着肚子的手伸向一旁,丈夫的手很热,她握着粗糙的手指推了推:“我好像要生了。”

    什什生?生了?睡梦中的顾阳鸿腾的一下从被窝里坐起:“你要生了?我我我点灯,春儿你怎么样?等我点灯啊,我先点个灯。”他慌慌张张的爬下床,鞋子都顾不上穿,摸黑寻了火折子,气息不稳吹了好几下没吹燃,索性拿手里急促的甩着。

    黑暗中忽的冒出一束小火苗,他举着燃起的火折子往油灯凑,哆哆嗦嗦的点燃了灯芯,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拿着火折子往床的方向看去。

    躺在床内的金春兰对着丈夫笑,满眼的温柔:“刚开始疼还忍得住,你去正屋喊娘请接生婆来家里。”多亏了这一个月里四婶日日过来陪着她,说了不少生孩子的事。

    “那,那我去正屋了。”顾阳鸿朝着门口指了指,媳妇不慌不忙他的情绪也很快稳了下来:“油灯放屋里,我拿火折子出去。”

    出了屋,在门口犹豫了下,他还是敲响了隔壁二房晓晨夫妻俩的门。

    敲门声响了好几下,顾晓晨掀了被子匆匆出来:“谁?”

    “你大嫂要生了我去趟正屋,让你媳妇过去看着点。”说完,顾阳鸿大步朝着正屋跑去。

    顾晓晨都没来的及开门,见大哥走了便就站门口朝里间说话:“媳妇,媳妇你醒醒,大嫂要生了!大哥去了正屋你去陪陪大嫂。”

    何花醒了正摸黑往身上穿厚袄子:“我去看看,你点个油灯,将走廊上的灯笼点上,听到动静娘肯定也会过来。”好在自个屋里熟的很,什么都看不清也能顺顺当当的出屋朝着隔壁去。

    “大嫂你怎么样?”屋里点了油灯,何花走的更快了,两三步就冲到了里间床边:“大哥去了正屋,一会就过来了。”

    金春兰额头疼出了层细细的蜜汗,疼的她都有些说不上话,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还还还好。”

    这样儿哪叫还好,何花掏出帕子给大嫂擦汗:“你别说话我要做些什么?大嫂我该做些什么?哪儿疼我我给你摸摸肚子?”她有点慌,昏暗的灯光里,依旧可以看到大嫂脸色很不好,下唇咬出了血红的刺眼,呼吸深一下浅一下她听着心悬到了嗓子眼,时不时的往门口瞧去,怎么还没来。

    匆匆一眼瞧着好像有人进来了,再仔细看去,有点失望原来是自家二妯娌。

    杨妮儿听见点动静赶紧穿衣过来看看,算着日子大嫂近几日有生,她夜里就没睡踏实:“大嫂。”她往床边去,见坐在床边的何花喊了声二嫂,伸手往床内去,捋了一小截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腕:“大嫂你别咬嘴唇,疼的厉害你咬我的手,我从小不怕疼,你使劲咬没事的。”她挪了挪身子往床内去,手腕凑到了大嫂嘴边。

    “不,不用,”金春兰艰难的挤出两个字,脸往床内侧了侧,一阵疼痛袭来,略有些舒展的身子立即弯成一团,双手无意识的抓着被褥拼命的揪着,咬着唇仍有细细的痛吟飘出。

    何花一把拉开了凑在大嫂跟前的二妯娌:“大哥去哪了?大娘怎么还没过来?妮儿你去看看。”

    “来了来了我听见脚步声,”

    杨妮儿话还没说完,就见大娘头皮披散,厚袄子只松松的披在身上,一阵风似的进了屋朝着里间来,她赶紧起身让出了床边位置,紧接着就见娘也冲进了屋里。

    “春兰别怕啊,不慌,还早着呢,阳鸿请接生婆去了。”刘娇杏边喘气边说话。

    朱凤喜站在大嫂身边朝着躺床上的侄媳妇笑:“没事儿,生孩子啊就是件寻常事儿,咱们女子都会生孩子,我让晓晨晓方往村里去接了吴大夫过来,疼多久了?大嫂你看着阳鸿媳妇,瞧着像是刚疼呢,趁有点力气我去后院下碗面,吃点儿垫垫肚,一会才有力气生孩子,生孩子啊是个力气活,不着急的啊。”

    刘娇杏拉住往外走的二妯娌,小声的提醒着:“一时半会的也生不出来,咱们动静小点儿别吵醒了娘,天都没亮让娘再睡会儿,老太太短了精神一整天都提不起神来,吃也吃不好。”

    朱凤喜应了声嗳:“我晓得了大嫂放心,后院灶间离正屋远着呢,灶间的动静闹不到娘耳朵里。”

    “娘我陪您去,我帮着烧火。”杨妮儿想着留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随了娘去灶间搭下手。

    顾元初站在门口没进去,谁晓得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往里去,见二弟媳出来忙问了句:“怎么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阳鸿媳妇还好吧?”连个呼痛声都没有也太安静了。

    “刚开始疼,还早着呢,大哥你先回屋里,外面冷别沾了寒。”朱凤喜小声回道。

    走廊上挂了好几个灯笼漆黑的夜里,东厢亮如白昼,杨妮儿随手取下一个灯笼走在娘前边引路,路过正屋时她们加快了步子,过了夹道往后院去。

    听着丈夫和二妯娌的说话,刘娇杏才想起丈夫还在外头呢,和躺床上的儿媳说了句:“你爹在外头伸长了脖子呢,我去跟他说两句让他回屋,外面冷的很。”

    公公也来了,金春兰一下就有了力气,连忙说:“娘我没事,让爹回屋里睡吧,我这,挺好的。”也不知要说什么,就挺,挺意外又颇为感动,刚发动呢连公公都过来了。

    “你宽着心,别想太多,啊,我去外头说两句话就进来。”刘娇杏轻抚着儿媳汗湿的额发:“没事儿,生孩子很快的,疼上一会就生了。”说完,她起身往门口走,将站在门口吹着夜风的丈夫拉进了屋里:“你怎么搁外头站着,你这手都没了热乎劲儿,回屋里去,还早着呢刚开始疼,没两三个时辰生不下来,你去睡会,真有什么事我会喊你。”

    顾元初哦了一声,飞快的朝里间瞄了眼,压着嗓子咳了咳:“孩子别怕啊,都在呢,你安安心心的生。”

    本来没什么事的金春兰听着简单的话不知怎么地,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顺着眼角落进了汗湿的发间,她没敢说话抿着嘴一个劲的嗯嗯应着,声音不小,在安静的夜里很容易被听到,顾元初见儿媳回了自个,和媳妇说了两句话便出了外间。

    刘娇杏站了门口看着丈夫胖胖的身板儿小跑着出了东厢,紧张的心忽的就放松了不少,觉得有点冷,伸手拢衣裳才发现袄子只披在肩膀上,难怪冷呢,她边穿着棉袄边往里间走。

    没多久,朱凤喜端来一碗香喷喷的面,冬日里的寒夜风大,刚出锅的热面端着一路从后院走到东厢也就不烫嘴了:“底汤是菘菜炒鸡蛋,放了两个鸡蛋呢,瞧瞧这汤汁儿浓的很,趁热吃两口。”她拿着筷子将面搅了搅,端着往大嫂手里送:“还是早了些,公鸡没起鸣家里也没肉,要不然切点儿瘦肉放进去煮会儿会更鲜更甜。”

    “能自己吃吗?还是我喂你?”刘娇杏端着面坐床边柔声问着。

    躺床内的金春兰忍着痛以手撑着床想要坐起,一旁的何花看见了忙搭把手将大嫂扶了起来靠床头坐着。

    “娘我自己来,还有点力气。”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陪着自己,金春兰觉得肚子疼虽疼,但还是可以忍住。

    刘娇杏小心翼翼的将面碗递了过去,满眼的慈祥:“趁有点力气把这碗面吃了,一会啊,生孩子就特别快,使两股劲儿就生出来了。”又担心儿媳硬往嘴里塞,补了两句:“吃不完没关系,能吃多少算多少,太撑了也不容易使劲儿,还会吐呢,到时候该难受了,能吃多少吃多少,慢慢吃啊,多吃点鸡蛋。”

    金春兰端着面,小口小口的吃,面特别香,尤其是炒的底汤,菘菜清脆水嫩鸡蛋鲜香可口,她安静的吃着,觉得这碗面真的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尽管肚子一阵一阵疼的厉害,疼的时候她就默默忍着,不疼了她就吃。

    面快要吃完时顾阳鸿请了接生婆过来。冒着寒风匆匆来的接生婆进屋一看,哟,顿时就乐了:“夫人大福气啊,您这儿媳可真不错,头胎这么稳少见的很呢,能吃就好,能吃啊一会生的也快,这孩子呀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她说着轻快话眉角眼梢的笑就透着一股子喜气,金春兰本来有点紧张,见接生婆是这样儿的,再听听她的话,笑出了声来,她一笑,接生婆说话就愈发风趣了。

    坐在外间桌边满头大汗的顾阳鸿听着里间飘来的欢声笑语一下就愣住了,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他赶紧摇晃了两下脑袋,再看里间,确实其乐融融不见半分紧张慌乱,仔细看去,媳妇端着碗正在喝面汤。

    呃……算了,媳妇好就好,比什么都好,别的,别的也不重要了。

    天边露了丝丝亮光,疼痛愈发强烈并开始见红,接生婆很是从容的请了众女眷出去,一样一样的吩咐着需要备些什么,没什么动静的东厢走脚声来来回回的奔走,路过正屋时都会下意识的放缓放轻步子。

    媳妇的压抑的呼痛声从里间飘出,顾阳鸿坐不住了,双手握拳在屋里走来走去,坐桌边焦急等候的刘娇杏瞧了眼大儿子,抿着嘴没有说话,目光盯着放了帘子的里间,厚重的帘子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顾菲菲有些睡不着,一下就醒了,睁开眼瞧了眼窗户,天光蒙蒙亮,她总觉得有什么事似的,撑着身子坐起,拿着衣裳往身上穿,屋里很安静,隐约听见什么声音,若有似无。

    穿好衣裳梳好头发,顾菲菲打开了房门,正好看见二房的孙媳端着盆水从走廊过去,她没说话,朝着东厢看去,声音很清晰了,是大孙媳的声音,她发动了正要生孩子。

    接生婆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帘子飘向外间:“再加把劲看到头了,听我说话别乱使劲……”

    看到头了,胎位正刘娇杏悬在嗓子眼的心松了半,余光像是看到了娘,这时辰?她侧头看去:“娘,吵醒你了?”压着嗓子来到娘身边,笑着说:“快生了,接生婆说看到了头,阳鸿媳妇半夜还吃了碗面呢,这孩子是个受得住痛的都没怎么叫疼,应该很快就能生了。”

    “没有,就是睡不着,突然醒了,像是有什么事催着我醒似的。”顾菲菲轻声慢语往桌边坐:“出了屋就听见了……”

    响亮的婴儿啼哭打断了顾菲菲的说话。

    “生了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接生婆拿起一旁的大红襁褓麻溜儿包裹好婴儿,搁称上一放,乐不可支的朝着外间喊:“七斤二两重!”抱着孩子撩起帘子道贺的喜庆话一句接一句的说着,本来想把大红被抱着的胖小子放夫人手里,瞧见旁边还有个老太太,赶紧将孩子递了过去:“老夫人快看看你家的小重孙儿,小胳膊小腿可有劲儿了呢,嗓门也大,一看就是大将之才定能光宗耀祖高官厚禄!”

    顾菲菲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往大红襁褓里瞧了眼,喜的不知说什么好:“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真好看。”

    刘娇杏往娘跟前凑,看了眼小孙孙,乐的见牙不见眼,赶紧掏出钱袋子拿了两串钱往接生婆手里放:“今儿可真是谢谢你了,辛苦你了,去花厅吃个早饭歇会儿的。”

    足有两百文的赏钱呢!接生婆高兴坏了,欢天喜地的随着顾二夫人往花厅去。

    顾阳鸿站在帘子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见接生婆走了,他小声的问:“娘我能进去看看春儿吗?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去,咱们一起去。”顾菲菲抱着孩子往里间走。

    刘娇杏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肚里,想着让儿子进去看一眼也没什么,跟在娘身后随着一道往里间去。

    第103章

    103

    撩起厚重的帘子往里间去,一股子暖暖的血腥味扑面迎来,顾菲菲面色不改抱着小重孙儿稳稳向前,站在床边朝床内望,孙媳睡的正香,脸色苍白下唇艳红神态疲倦,好在眉眼舒展,想来没受什么大罪。

    里间靠墙放了个木制摇篮,半人高,很是宽敞,顾菲菲轻手轻脚的将睡着的羊羊往温暖的摇篮里放。

    娘没有说话,刘娇杏也没说话,见儿媳睡的挺好,凑到摇篮旁很是稀罕的盯着小孙孙瞧了又瞧,小小的一团,刚生的孩子都是红红的,丑是丑了点,过两日长开了便好看了,小脸儿肉嘟嘟,眉眼瞧着跟儿媳很像,不知长开后会不会像大儿,男娃儿还是随爹好。

    媳妇压抑的呼痛犹在耳边,顾阳鸿小心翼翼的挨着床边,粗糙的手掌一点点的靠近床内,屏住呼吸先试了下鼻息,悬嗓子眼的心落了一半,又缓缓的轻轻的将厚实的被子掀出条小缝儿,食指凑近,碰了下媳妇的手指,是热的,他咧嘴露出个笑,掖好被子起身往摇篮去,看看儿子,还没看儿子,不知道儿子长得像谁。

    来了。刘娇杏对着大儿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方便大儿看清小孙孙的脸。

    看到儿子的瞬间顾阳鸿脸上的笑愈发灿烂,真好看,像极了春儿。

    祖孙三代在里间呆了小半会,一句话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

    出了里间,顾菲菲压着嗓子对大儿媳说:“喊了晓晨媳妇过来看着点他们母子俩,有什么事到正屋说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娇杏点头应着:“阳鸿随你奶奶先去正屋,我寻了晓晨媳妇过来。”

    孩子生了,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张罗呢。

    顾元初出了屋想着去东厢看看,迎面就碰到了娘,娘身后跟着媳妇和儿子,他脚步一顿喊了声娘,走到了媳妇身边低声寻问大儿媳的情况,他知道大儿媳生了个男娃,大房有长孙,顾家有重孙,是真真正正的四世同堂,如此大的喜事得敬告上天诸祖宗及父亲。

    回了正屋外间,顾菲菲拿了个引枕垫背往竹榻里靠:“阳鸿吃了早饭你去趟平顺,接了孙媳娘家人过来。”她扫了眼大儿夫妻俩:“我的想法是,现在天寒地冻不适合洗三,孩子遭罪大人也受不住,不如办个满月酒宴请四方,看你们怎么想,还有金家人的想法。”

    孩子没出月哪能见风呢,娘可真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刘娇杏眉开眼笑:“娘说的有道理,办个满月酒热热闹闹的多好啊,那会儿孩子大了,阳鸿媳妇养了一个月也见精神。”

    “儿听娘的,办满月酒。”顾元初说着起身道:“弋㦊,娘我去给顾家诸祖宗报这个喜讯。”

    确实该给顾家祖宗上柱香,往后啊,顾家就是四世同堂,这是要兴盛的预兆啊!

    报喜自然不能空手去,刘娇杏早就和二妯娌商量妥当,丈夫走后她和娘说声,自回了侧屋张罗。

    顾晓晨顾晓方兄弟俩回来了,一道来的还有吴大夫。

    见到吴大夫顾菲菲连忙从竹榻上站起身,往外迎了两三步:“吴大夫这么冷的天,辛苦你跑一趟了,我那孙媳半个时辰前生了个男娃,这会正睡着,等吃过早饭还得劳烦吴大夫帮着把把脉,要不要吃些补气血的。”

    “恭喜恭喜,顾家大喜啊,老太太身康体健如今又新得一重孙,四世同堂咱们这小地方可是少见的很,准备办洗三还是满月?到时候我得讨杯酒喝,也沾沾顾家的兴盛气儿。”

    顾菲菲乐呵呵的说:“正商量着呢,少谁都不能少吴大夫一杯酒,到时候让我孙儿来接吴大夫及其家眷到家里来热闹热闹。”

    柳春香笑盈盈的进了外间:“娘,吴大夫花厅备了早饭。”

    众人移步花厅,吃过丰盛的早饭后,顾阳鸿匆匆离家往平顺报喜,刘娇杏拿了钱一路说着话送接生婆到影壁侧门,若金家执意办洗三酒,还得请了接生婆给羊羊洗三,若不办洗三酒,满月宴只需请接生婆到场吃个饭就行。

    听晓晨媳妇来说阳鸿媳妇醒了,顾菲菲带了吴大夫往东厢去,二儿媳在一旁陪着。

    金春兰怀孕时随着奶奶吃,长辈们和蔼亲切,丈夫体贴包容,她吃的好睡的好日子极为舒心,生时没遭什么大罪,脉象不见虚弱还挺有力,可见原就底子好,做姑娘时日子过的定也是很不错。

    把完脉吴大夫出了里间,笑着和顾老太太说:“您这孙媳啊,底子好着呢,不需要大补,只需温养着就行。”随后他叮嘱了几句吃食上的禁忌,旁的只要想吃都可以吃。

    羊羊就更不用说,娘亲怀他时心情好,吃的好他营养足,小胳膊小腿老有劲了,哭起来也特别响亮。吴大夫光听他的哭声就断定,他好的很不需要细细看,说是这么说,却也仍细细看了遍小孩儿,什么都好就是里间不通风,又添了炭盆热乎的很,孩子不需要用这么厚的襁褓裹着,或是将襁褓松一松也行,裹得过于严实了点。

    从东厢出来,顾菲菲喊了孙子送吴大夫回村,诊金自是必不可少。

    下午未时左右,顾阳鸿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金家两个嫂嫂,金家嫂嫂们在正屋稍坐与老太太亲家母说了两句话,便迫不急待的去了东厢。

    撩起厚重的帘子一进里间,金家大嫂见到小姑子,扑噗一下笑出声来:“你这样儿一眼看着,可真不像刚生了孩子。”

    “大嫂,二嫂。”知道丈夫去了平顺,金春兰就一直盼着呢:“爹娘还好吗?家里还好吗?”

    金家二嫂说:“爹娘好着呢,娘想一道来看看你,偏着今儿风特别大,不小心灌一口进嘴得咳半天,我俩担心她受不住,真有个什么事,你也放不下心,便没让娘过来,想着寻个天好的日子再过来也使得。”

    “外面风确实大,我躺在床上总能听见呼呼风声,娘说摸不准又要落雪呢,天寒地冻孩子小,我也不好出门见风,家里直接办个满月酒宴请四方,好好热闹一番,就是不知大嫂二嫂如何想。”

    站摇篮旁稀罕着羊羊的金家大嫂听着这话,抬起头往床边去:“亲家母刚刚就在说这事,想的确实周到。”她拉住小姑子温暖的手:“春兰啊,顾家样样好,待你更是如珠似宝,咱们就更得知礼懂礼,万不可得了好就猖狂的没了边,家里的事啊,随顾家来,顾家说的话做的事也是很为你着想,我们呢放心的很,就盼着这样的日子你能过一辈子,爹娘也能安安心心的。”

    金春兰往大嫂怀里靠,点着头低声说:“我晓得的,大嫂我晓得的。”她心里是有些愧疚的:“原想着等生了孩子,跟娘说说阳德成亲的事,爹……听阳鸿说爹有意让阳德娶唐阳庄唐老爷子的孙女,只是奶奶似是不太赞同,这事也就搁着没有下文。”

    几个月前,嫂嫂们过来看她,见顾家上下和睦很是心动,和她略透了下口风,琢磨着能不能让娘家侄女嫁进顾家。两个嫂嫂娘家也是相当不错的人家,要不然也不会养出如此好性情的嫂嫂。

    “傻孩子,你可别往里掺和。”金家大嫂摸着小姑子的柔软的头发:“我和你二嫂啊就是起了个念头而已,成不成没什么,倘若意外成了桩婚姻是喜事,没成也无妨,你公公既有意唐老爷子的孙女,我和你二嫂的这点私心,你权当没听见过,你小叔子的婚事千万别说话,安心养好身子养好羊羊,多亲近老太太亲家母,旁的事啊你都别管。”

    儿媳和娘家嫂嫂说话,刘娇杏没呆在外间,她要去后院收拾个床铺出来,腾的是小闺女月莲的屋子,月莲则拿了被褥去二房秀秀屋里挤一挤,两小姑娘身子单薄,一个床睡着是绰绰有余,顾秀秀高兴的很,直说要大姐别走了,这个冬天她俩一直睡着都行,多暖和啊。

    整理床铺的刘娇杏听着从隔壁飘来的嘻笑耍闹,想起以前在娘家做姑娘时的岁月,叠被褥的动作略略一顿,朝着敞开的窗望了眼:“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说完,她笑了,这话说的像是在夸自己似的。

    忙完手头事的朱凤喜匆匆来到后院,听着自家闺女和大房侄女的嘻笑愣了下,难不成大嫂过来了?进月莲屋里一看,喜上眉梢:“大嫂当了奶奶就是不一样了,客房就收拾妥当了。”

    “就你嘴贫,可不是见你忙的团团转我就把事情给张罗了。”刘娇杏直起腰:“成衣拿回来了?带去的兔毛够不够做一件大衣?”

    “拿回来了都在娘屋里放着呢,一会得了空拉着四妯娌六妯娌去娘屋里。”说起新冬衣,朱凤喜就更高兴了:“贵有贵的道理啊,那衣裳做的可真显眼,走在街上我瞧了一圈,不见有人穿,说是刚从府城过来的新样式,看样子确是如此。”

    听二妯娌夸的刘娇杏心痒痒,往门口去:“我这忙完了,她们姑嫂三个估计还要说会话呢,趁着这点时间咱们看看去,老六媳妇干什么呢?老四媳妇一准儿在自个屋里呆着。”

    “干什么,大嫂你得好好谢谢老六媳妇,帮你想着怎么张罗晚饭呢。”

    刘娇杏乐得咧嘴笑:“哎哟真是我的好妯娌,是得好好谢谢她,成,你去喊四妯娌我去找六妯娌。”

    “在前面灶间烙饼,天冷了,咱们店里的生意也分外好,人挤人都不需要放炭盆屋里暖和的很。”

    “知道了。”

    第104章

    金家嫂嫂们是次日下午离开的顾家,顾阳鸿送着两位嫂子回平顺。

    除了陪月子里的小姑子说说话,金家嫂嫂们还和顾老太太及亲家母商量了下满月酒的诸多琐碎,选了好几个黄道吉日,最后敲定了腊月初二,想着天冷,小姑子及孩子在屋里呆满一个月再出来更好,一般农户家里忙没法坐月子,能歇个三五天就算是福气了,金家嫂嫂们也只坐了半个月的月子,如今小姑子掉福窝里,家里琐碎万事不沾可以安心呆屋里养着,多好啊,把身子骨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说是不办洗三酒,羊羊出生的第三天,家里张罗了顿丰盛的晚饭,很是热闹了一番。

    几个小姑子及二房的两个妯娌,围在里间说着话吃着瓜果糕点,金春兰有片刻的恍惚,似乎不是在坐月子,是姐妹们凑一块嘻笑说话。

    夜里,静悄悄的。

    刚给羊羊喂了奶的金春兰将孩子交给丈夫,看着丈夫抱着羊羊往摇篮去,虽有点笨拙却很是小心翼翼,她看着便笑了,说起白日里的热闹:“月莲和金秋给羊羊做了套新衣裳,不是月里的小衣裳,大约明年五月份能穿,料子柔和很是舒服,针脚特别平摸着不刺手,秀秀和明月各做了双袜子给羊羊,不足巴掌大的小袜难为她俩了,晓晨媳妇给羊羊做了个帽子,出门就能戴上了,晓方媳妇做的是软底鞋,就在羊羊脚上穿着呢。”

    总算将熟睡的羊羊稳稳当当的放回了摇篮里,顾阳鸿抹了把额头的汗,屋里暖和,穿着单衣一点都不觉

    的冷,替儿子掖实小被子,他往床边去:“我还以为羊羊脚上穿的是厚棉袜原来是鞋子。”

    “奶奶送了羊羊一个长命锁,拿手里沉甸甸的,你看,多漂亮。”金春兰从枕头底下摸出长命锁递到丈夫跟前。

    从媳妇手里接过长命锁仅一眼顾阳鸿便笑乐了,说话时声音都含着浓浓笑意:“和我小时候的很像,刻着长命富贵,背后是八卦图。”他用手拨弄着锁下悬挂的三只小羊:“奶奶当年给我的长命锁,锁下挂的是小银铃,拿在手里轻轻一晃叮咚叮咚。”他说话时下意识的摇晃手里的长命锁,细细的叮铃声自长命锁里飘出,打断了他的话。

    “也有呢!”金春兰从丈夫手里拿过长命锁,放耳边轻轻晃了下:“是小羊,三只小羊形状的银铃,做得可真精致。”

    “奶奶费心了。”顾阳鸿朝着正屋方向低声呢喃,对媳妇说:“待羊羊满月戴上,满周岁后就可以天天戴着满院子玩耍。”

    金春兰拿手轻轻抚着手里的长命锁,这是奶奶送给羊羊的,光想着,心里就分外温暖柔软,她看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的收起:“奶奶可真好。”她想像着满周岁的羊羊戴着长命锁往正屋跑,奶声奶气喊太奶奶的场景,不知怎地眼眶微热。

    长命锁放枕头下,金春兰躺回了被窝里:“睡觉吧。”

    点在外间的油灯没有熄,一点点光亮透进里间,方便夜里照顾羊羊。

    次日吃过早饭,顾菲菲喊了四儿元杰雇个牛车去宜和接哥哥和侄儿来,不早些去,她担心哥哥会自己过来。儿媳们各有各的忙,孙辈们在后院学针绣裁缝,屋里只有她,在竹榻里窝了会,过于安静的环境令她略有些不适。

    果然是老了吗?

    不,不行。顾菲菲起身往里间去,不能过于依赖小辈们,重视应该出于自身,而不是奢望他人,哪怕是亲近的儿子儿媳也不行,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她得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适应独处享受个人的惬意安静。

    人呐,情绪由他人左右,思维也会渐渐有偏向,家里好不容易上下和睦,不允许被破坏。

    进了里间的顾菲菲坐在书桌前琢磨了下,倒了点水放砚台,拿起墨条慢慢细磨,她决定写日记,写上辈子的琐碎,记起什么就写什么。不知是不是灵魂与老太太的身体日渐融洽,老太太的记忆愈发清晰明了,关于上辈子,有了些许模糊感,像是很遥远的事,可她来到古代,满打满算都不足一年光景。

    怎么会这样呢?她想了许久可能是脑子的储存有限,两个人的记忆太多,而她生活在顾家,会时不时的摸索老太太的记忆,脑子会误以为她需要的是老太太的记忆,所以一个日渐清晰一个日渐模糊。

    之前她觉得是练了五禽戏的原因,头脑清明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思考事情时不会如之前般力不从心,现在看来兴许和这方面有关……

    老太太的记忆她要留住,关于上辈子她也要记得!

    张婉桃撩起厚重的门帘进了屋,外间没人,她往里走看见坐在书桌旁的娘,没有说话,安静的退回外间坐桌边烤火,身上暖和些了,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做了小半的衣裳,慢慢悠悠的引针走线。

    顾菲菲知道有人进了屋,她想了会事起身往外间去,看见坐桌边做着针线活的四儿媳,笑着往桌边去。

    做着针线活的张婉桃见娘出来,慢慢悠悠的说:“我刚过来时看见庭院下雪了呢,去花厅吃早饭那会还没,这雪啊,说下就下。”她说话向来哆嗦,多是日常琐碎没什么重点,偏她嗓子生的细软,说出的话温温柔柔,听着很是舒服:“我瞧着这雪似乎比前几日要大些,不是小雪花,片儿大着呢,明儿就是大雪,大雪过后冬至,圣人莫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一年的节气理的清清楚楚,偏老天爷还就随着编出来的节气走,早几天或晚几日。”

    “说不定真是神仙下凡来。”顾菲菲笑笑,顺着儿媳的话接了句。

    “下雪好,瑞雪兆丰年呢,今年雪大来年庄稼长得更好。”张婉桃放了手里的针线活,喜滋滋的说:“娘咱们去东厢看看羊羊?我刚过来时听见他哭呢,才哭了两声就没影了,估摸是阳鸿媳妇哄住了,说羊羊特别能吃,隔一会就要喂,喂完了不是尿尿就是拉屎,一天到晚热闹的很,幸好有大嫂在旁边搭把手,光靠她一人还真忙不过来。”

    “今儿还没去东厢看阳鸿媳妇母子俩呢,去看看也好。”想起刚出生的小重孙,顾菲菲也是满心柔软。

    婆媳俩出了正屋往东厢去,刚进外间就听见从里间飘来的声音。

    “我说怎么哼哼唧唧,这孩子又尿了,阳鸿媳妇拿个尿布来。哎哟,小屁股红的很哩,拿了麻油来我帮着抹一抹,天不好没出太阳,洗的衣裳尿布只能搁屋里烘干,可不得红屁股,冬天生孩子坐月子是舒服了,就是这衣物啊,得一天到晚的烘着,行了,你也别站着回床上躺着去,奶奶的小乖孙嗳,瞧瞧,换了干净的尿布他就不哼了,多乖啊这孩子可真聪明,这小聪明劲儿随他爷爷……”

    刚坐回床边的金春兰见门帘被撩起,想着会是谁过来,瞧见进来的老人,她笑着起身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奶奶,外面下着雪呢你怎么过来了。”说着话,她又喊了声四婶,拉着奶奶的手往桌边去:“羊羊快来看谁来啦。”

    儿媳说话时刘娇杏就抱了羊羊往桌边去,待娘坐下她往娘身边坐,羊羊往娘跟前递:“娘你看这孩子,抓着我的手指还挺有力气,小手软的哟,娘你握一握,您握他的手,他就会抓住您的手指,特别有意思。”

    顾菲菲抱着小重孙,听着大儿媳的话,试着将食指往小重孙手里放,羊羊果然一把就攥紧了食指,感觉着重孙小手的力道,一颗心柔软的没法形容,眉角眼梢的笑温暖又慈祥。

    “奶奶,羊羊很喜欢您呢,定是知道是您。”老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其画面看在眼里心里满满胀胀,金春兰又想起了昨夜的长命锁,小声儿说道:“明年这个时候,羊羊说不定会走路,顺着东厢的走廊往正房去,远远的就喊太奶奶。”

    顺着儿媳的话想了想,刘娇杏顿时就乐了,凑着趣儿的说:“我们羊羊这么厉害啊,正好交给他一个事,每天早上喊太奶奶起床,娘,小重孙喊您起床,您可不能赖床哟。”

    “羊羊来喊太奶奶,太奶奶自然会早早的起床。”顾菲菲低头看着在怀里熟睡的婴儿,没忍住,伸手轻点了下他的鼻子,只觉得自家羊羊怎么看怎么好看,是这世间最最好看的宝贝了。

    临近中午顾元杰接着舅舅和表哥回到了顾家,雪越下越大,一眼望去白茫茫的,灰暗的天光映着白雪,整个天地都见了几分亮堂。

    沈有后端着热茶小口喝着:“幸好元杰来的早,晚上一点,雪这么大路不好走,不知道会被困在哪个地方。”

    “都说这两天会下雪,我寻思着让元杰早些接了你们心里也踏实。”顾菲菲看向娘家侄儿:“你媳妇可还好?前几日听大嫂说你媳妇怀孕了?天寒地冻出门要当心。”说着,又有些担心:“不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雪,家里就大嫂和侄媳两个,明哥儿太小也撑不住事,该接着他们一道过来才是呢。”

    沈宝方回答说:“日子浅着,还没请大夫看,不过孩他娘觉得没哪儿不舒服,吃得好睡得好说是比怀明哥儿时省心多了。”

    “无碍的,元杰做事细心又周全,走前便去了趟里正家,又去相邻的两户拜访了,我们还没走,她们结伴三三两两就来了家里,你大嫂笑的特别高兴,屋里热闹的很。”沈有后话里带着赞赏。

    顾菲菲听着直点头:“怀相好啊,肚里的孩子也跟着享福。”又说:“元杰做事最是稳妥了。”

    三人坐外间唠了会家常,喝完一杯热茶的沈有后放下茶杯:“杏丫,火炕要砌在哪个屋?我和宝方琢磨了几天,已经琢

    磨的很通透了。”

    “我原想着先在店里砌个大炕,就是不知能不能行,后宅可能不太好弄,工程太大了,而且阳鸿媳妇还在月子里,羊羊小了些,老四媳妇也怀着孩子呢,要不然,咱们先去前院看看?”只是砌火炕不连着灶口会容易很多,就是这样一来,柴木不知道要烧多少,顾菲菲寻思着今年冬日里的炭火已经买足,砌炕的事可以推一推,屋里暖和也不是特别急,就是店里一楼二楼各砌个大炕,生意应该能再造新高。

    沈有后听着起身说:“行,咱们去前面看看,能不能砌大炕,要砌多少的炕,都得见了地方才能说具体。”

    哥哥可真是急性子顾菲菲笑了没说什么,起身往门口去领着父子俩朝前面店里去。

    人在过道和前院还隔一墙,就听见穿墙而来的喧嚣。

    “店里非常热闹,哥哥心里得有点准备。”顾菲菲提醒着,过于吵闹嘈杂她可经不住,想着送了哥哥侄儿过去看两眼就回内宅。

    第105章

    周晨起带着徒弟周良芝整日的窝屋里制麻将,顾晓晨顾晓方兄弟俩边学边帮着搭下手,如今店里已经有六桌麻将。便是如此依旧供不应求,每桌麻将旁边挤满了人拿着号等座位。

    经常有数不清的人因为抢座位而打起来,顾元正顾元杰兄弟俩很是发愁,顾菲菲知道后店里便有了拿号服务。想上桌打几圈麻将,到柜台旁的小桌前拿号排队,几桌几号清清楚楚,顺便交五十文押金,没有犯任何一条店规,离店前可以拿走押金,若犯了店规则会扣除相应的罚款再退押金。

    伙计在店里来回巡逻时不时的吆喝店里的吃食,同时还会提醒打麻将的诸位五十文押金,除了个别脾气暴躁,控制不住自身情绪的人,剩下的都很老实,店里的氛围近来是一日比一日好。

    “你会不会打牌眼瞎啊眼瞎啊,六筒场上都出了三个你还吊着不放?你这脑子咋想的,真是活该你输钱!”

    “老哥话不是这么说,吊个六筒好歹还有胡的机会,不吊就什么都没有。”

    “呸!刚得了一个二筒你不留非要打,转眼又来了个三筒也不留非要打,就非得往死胡同里钻,小伙子我看你不行,赶紧下来让我来,你也太不会打牌了,一根筋打个屁的牌,打麻将就得活,见机行事你懂不懂?看你也没读过什么书,走走走,下来我来打。”

    “不下来,我才输了一百六十,还有四十文可以输,你行,就你行,你行也得给我老实等着,看我打,我的牌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老叔你站远点,我昨儿打牌顺的很,今天就要什么不来什么,打什么又来什么,肯定是你太晦气,你站远点,有人离桌我会喊你,知道下个就是你,急什么,急也没用,等着吧。”

    “嘿个小兔崽子嘴里尽喷粪,出门的时候掉粪坑了,一身晦气嘴里臭的不行,自己不行摸不着好牌倒是嫌起我来,小兔子崽你等着瞧,等会看老叔手气,你输的钱我一准儿全赢回来,你就等着瞧吧你!”

    两方斗嘴很是火气十足,眼看着越吵越激烈像是要打起来的架势,店里的伙计过来一声吆喝连喊三遍押金五十文,顺便麻溜儿的背了一遍店规,坐牌桌上的小年轻闭了嘴,站旁边的老叔骂骂咧咧点了份辣口酱饼。

    坐柜台旁的顾菲菲瞧着这一幕觉得挺搞笑,像是看了个喜剧似的,就是吵了些,没事的时候可以来店里转转,处处都是搞笑的生活剧,打发时间正好,可惜太过喧嚣了。

    沈有后父子俩随着外甥元正在一楼转悠,众顾客好奇的瞄了眼,很快目光又落到了各牌桌上。看完一楼看二楼,二楼相对的安静一点,各种棋桌,下棋就得安静,太闹了不好。

    比较奇怪的是,一楼人声鼎沸二楼的棋桌生意还不错,隔间里坐满了人,大厅只有两个棋桌是空着的,两旁摆着长方桌,凳上坐满了人,吃着美味有说有笑的谈论着。

    二楼仔细转了圈,几人回了柜台。

    店里声音大不好说话,便往内宅正屋去,顾元正顾元杰随着一道听听。前店有几个伙计,离开一时半会没问题。

    沈有后问妹妹:“你想砌多大的炕?”

    “可共十几人歇息的大炕,足够摆上几个小炕桌。”

    “一楼二楼宽敞倒也可以砌出来,就是时间有点久,没个一旬功夫砌不成。”沈有后琢磨了下:“可能会妨碍店里的生意。”

    要这么久?顾菲菲想了下问哥哥:“关了店门让店里的伙计还有元正元杰帮忙搭把手需要多久?”

    “三五日就成。”

    “就五日。”顾菲菲看向二儿四儿:“一会把这事跟店里的顾客说声,写个通知贴门上,店里重新布置需要五天时间才能重新开店,留下具体日期。”

    顾元杰点点头:“这事我去。”

    “明天关店动工,都需要张罗些什么哥和你元正说,你们细细商量着来。”顾菲菲进里间打开箱子拿了十两银交到了二儿手里:“不够再跟我说。”

    一场雪扬扬洒洒到次日中午,庭院积了厚厚一层,踩一脚积雪到了小腿脖。前面店里沈有后父子俩领着两个外甥四个伙计忙的热火朝天,雇了在前院灶间帮忙的媳妇子,前店没开业她无事可做,便到了后宅帮忙,眼里有活手脚特别利索,拿了个大扫帚清着庭院积雪。

    不仅仅是庭院积雪,屋檐瓦上的积雪也得清一清,顾晓晨顾晓方放下手里的事,踩着长木梯子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屋顶,挨个的清着屋檐瓦上的积雪。

    又一日出了太阳,檐角瓦缝里的残雪被太阳一照化成了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滴嗒嗒往下落着。

    融雪远比下雪冷,老话说的不错,今儿阳光看着很亮,有些刺眼,晒在身上却不见暖和,微微吹拂的风里裹着冻骨头的寒,不能搁外头晒太阳,难得的晴天,房门窗户却是要敞开透透气。

    金春兰还在坐月子,窗户不能开,却可以敞开外间的房门,里间的帘子略略掀起一个角,里外空气流通。是顾菲菲吩咐着,孙媳母子俩别吹着风就成,通通屋里的空气还是很有必有。

    程掌柜见侧门敞开,走了进去,站在影壁旁朝着内宅说话:“顾老夫人安好,今儿天好程侄上门拜访。”

    隔着条道在前面店里做事的顾元正放下手里的活,顺着夹道往侧门去:“程兄。”

    “二东家忙着呢?”程掌柜笑着指了指手里的盒子:“上回老夫人在店里订了些面脂,下着大雪在府城困留了两日,今儿上午到家稍有收拾就过来见老夫人。”说着,双手抱拳恭贺着:“听说大东家刚得一金孙,恭喜恭喜。”

    顾元正迎着程掌柜往庭院走,几句寒暄便到了正屋,他没坐,和娘说了两句就回了前面店里。

    刚从府城归来,程掌柜身上堆了不少事,小坐片刻就起身告辞,得知满月酒在腊月初二,到时他定是要携礼来喝一杯。

    留下的盒子里不仅有当日订的面脂,还有两样赠品,一是府城新出的益母草泽面方,也就是现代的洗面奶差不多的效果,还有一小盒药澡豆,和现代的沐浴露差不多,都是府城才有的新鲜玩意儿,镇里少有进货也卖不出去,程掌柜的意思是,若老夫人喜欢下次去府城他可以帮着拿货。

    还挺会做生意。顾菲菲笑着将面脂分配好,益母草泽面方并不多,小小的一盒,药澡豆也是,不太好分,她索性就留了自己用,若是好用便让程掌柜再拿些货,到时分给几个儿媳们。

    得了新面脂的几个儿媳喜上眉梢,到了夜里回了屋,纷纷坐梳妆镜前很是珍贵的打开了面脂,贵有贵的道理啊,面脂的香味闻着就比便宜的要更香更为清冽芬芳,手指沾一点往脸上抹,特别润,不腻不闷很是轻薄,抹完脸鼻间仍萦绕着淡淡的脂香,越闻越好闻。

    小小的盒近二两银,可得小心些用,谨

    慎再谨慎。

    第106章

    连着晴了两日,雪融了个干净,阳光晒在身上有股热乎劲儿,连迎面吹来的风都透着微微暖意。

    正午的阳光最是温暖,清闲的顾家女眷搬了凳子往后院晒太阳。

    老太太垫了棉褥的躺椅,羊羊柔软舒服的摇篮,一个桌子并好几张凳子。顾家孙辈在屋里跟着苗师傅学针绣裁缝,顾菲菲领着几个儿媳及月子里的孙媳还有小重孙羊羊窝后院的避风处晒太阳。

    今儿是最后一天前面铺子里的大炕盘得差不多,正忙着收尾,估摸着得忙到晚间,明儿要开店,店里必须收拾得干干净净。盘好大炕后刘娇杏她们几个会进前铺帮忙清扫,这会儿还不需要她们,就拿了针线活在后院陪娘晒太阳说说家常。

    刘娇杏摸着小孙儿的小脚脚,热乎乎的,她放心的松开了手。阳光好,正好晒着羊羊的下半身,娘说可以脱了厚棉鞋,穿个袜子就行了:“娘别看羊羊才这么点儿大,也知道只穿一双袜子舒服,小脚儿蹬来蹬去可欢喜了。”

    窝在躺椅里昏昏欲睡的顾菲菲撩了撩眼皮,阳光温热落在身上真是舒服极了,她迷迷糊糊的嘀咕:“我睡会。”

    “大嫂要不要松一松襁褓?晒了会我都觉得有点热。”朱凤喜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我得松松衣裳,刚坐院里还觉得凉快,才多久啊就热的冒汗。”娘说冬日里的阳光晒一晒去去寒湿,点出汗是好事,行吧,就晒太阳呗,近来确实有点咳嗽。

    张婉桃觉得不热,她看着二嫂解衣扣,轻声软语的开口:“二嫂出点汗是好事,等会洗个澡,别松衣裳了吧,本来就有点寒气。实在是热就挪挪凳子往墙根靠只晒腿脚。”

    “四嫂说得对,二嫂你可别松衣裳,老说嗓子眼痒痒,给你炖了润肺的汤水也不见效,今儿日头足,晒一晒洗个澡兴许能有些用。要不然,娘一准儿喊了吴大夫来给你把脉开药,最少要喝三天的药。”柳春香随着四嫂说话提醒着。

    只有刘娇杏听了二妯娌的话,挺认真的将手往小孙孙的襁褓里伸,摸了摸后背及脖子:“好暖和,干爽的很,不需要松襁褓吧。”显然她也听到了四妯娌六妯娌的话,又看了眼一旁的儿媳。

    金春兰想洗个头发,得了奶奶的同意,二婶打好水,搬来了奶奶洗头用的凳子,她躺太阳底下娘帮她飞快的洗了个头发,这会正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呢,是有点热,她拿着梳子一遍一遍的梳头发,头发快点干她好躲墙角去:“娘我说话作不得数,我这会儿太阳底下坐着呢,是有点微微热,羊羊上半身在墙荫里,脚上又只穿了薄棉袜,兴许是不热的呢。”

    朱凤喜将解开的衣扣重新扣上:“大嫂我往墙荫里挪一挪。”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颇有几分忍俊不禁。

    “呸,笑个屁,枉我最是信任你。”刘娇杏对着二妯娌瞪了眼。

    挪到了墙荫里的朱凤喜更觉乐呵,朝着四妯娌六妯娌说:“完了完了,我把咱们大嫂给得罪了,怎么办?”只听见她哎哟一声怪叫,起着身走到大嫂身边:“好嫂嫂我错了,真错了。”一下一下的抚着大嫂的后背,哄得有模有样。

    大嫂哄羊羊可不就是这么个哄法,张婉桃柳春香看着二嫂搞怪,被逗得哈哈直乐,顾及着娘还在睡觉,笑得颇为隐忍,眉眼弯弯像极了月满后的半月芽。

    金春兰一个小辈最是辛苦,想笑不敢笑,低着头憋得肩膀一抖一抖。

    刘娇杏扭着身子扒下了后背的手,人往墙荫里坐,对着二妯娌说:“这么想当奶奶,喏,羊羊今儿下午就交给二奶奶了,二奶奶可得哄好他,我是不管的啊。”

    “成,大嫂今儿下午好好歇歇,我来管着羊羊,一准儿哄得妥妥当当。”朱凤喜拍着胸脯保证,弯腰搬了凳子往摇篮旁放:“二奶奶的小乖孙孙,睡得可真香,跟他太奶奶一样,一老一少享福着呢。”

    说是交给二妯娌,才听了二妯娌说了两句话,刘娇杏便坐不住了,搬了个凳子往小孙孙另一边坐着,喜滋滋地嘀咕:“我总觉得羊羊瞧着有点儿像他爷爷,后来仔细看着,该是像娘才对呢,眉眼随了阳鸿媳妇,整个看上去又依稀有点他太奶奶的模样,怪道越长越俊越长越好看,这孩子聪明的很,把好的全拢自个身上了,也盼着他往后啊,能像他太奶奶似的聪明。”若羊羊能随了娘的性子,大房往后就不愁了。

    柳春香起身往摇篮旁去:“我昨儿还和元良说,羊羊怎么瞧着有点像娘,他还说没这么回事,羊羊一看就像大哥……”

    刘娇杏笑着插了句:“我和他爷爷嘀咕,说羊羊长得有点儿随他太奶奶,他爷爷可高兴了,乐得原地蹦了两下。”

    “我看看。”张婉桃好奇的凑了过来。

    年轻的媳妇子从夹道过来,停在三步外:“各位夫人,侧门外来了位女客,说是六夫人的二嫂,我引着她在庭院里候着。”

    她是顾家从村里雇来的在前面铺子的灶间做事的媳妇子,夫家姓顾名满粮,便称她为满粮家的,算是顾家拐了好几个弯的沾亲。

    二嫂?柳春香寻思着会是什么事,笑着和几个妯娌说:“我去前面看看。”

    柳家二嫂见小姑子从后院过来松了口气,愿意见她就行:“一些日子不见,你瞧着倒是愈发年轻了。”

    娘买回来的面脂很不便宜,效果自然是极好。柳春香默默想着,脸上没有笑,淡淡的道:“有什么事进花厅说吧。”

    姑嫂两个进了花厅。

    柳家二嫂知道小姑子不待见她,便开门见山的说:“昨儿柳家请了里正,”她目光直视小姑子:“分了家。”

    “与我何干?”柳春香面无表情的问,心里是有些着急,柳家分了家,娘跟大房?娘手里什么都没有,性子懦弱温顺,大房最是看重利益待娘能有几分上心?

    “是我撺掇你二哥闹的分家,大房原不想分,我抖出了三房赌钱的事,你三哥前些日子手气颇顺在陈记赌坊总是赢钱,丰年回家后,他再去赌钱便总是输,把三房输得一个子都不剩,倒欠了郁家六十两银子,郁家找上门来,你三哥拿不出钱被关在屋里毒打了一顿。”

    柳家二嫂是故意提起丰年,若靠她定是劝不动丈夫闹分家,她拿出顾家说事,定是顾家知道三房和郁家勾结,丰年才会不明不白的回家呆着,要不然顾记食馆生意红火,怎会在这节骨眼上让丰年回家?这是在无声的警告三房,果然,三房再去赌钱就没了手气总是输,三房为什么赢不了钱,就是因为顾老太太带着几个儿媳去了陈记赌坊,这事儿全镇子都知道!不分家,等着顾家把整个柳家连根拔起?

    大房是最容易说动的,只消拿三房赌钱来说,就是个无底洞,再不分家,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她今天来顾家,不仅仅是为了说分家的事,她还要和小姑子谈个事情,这也是她在小姑子面前提起丰年回家的重要原因。

    “我问过娘,愿意跟大房还是跟二房,是分完家后问的,家里的祖业大半归大房,其余各房只得了小半。”柳家二嫂坦荡的看着小姑子:“你若是愿意让娘跟着二房,我自会好好待娘,不说多上心总归不会少了她吃穿,温饱总会有的,她想干活我不拦着,不想干活我也不念叨。你知道的,我最是疼两个闺女,也是柳家最看重名声的人,说出的话便不会反悔。”

    “你想要什么?”柳春香冷冷的问,觉得二嫂是在要挟她,偏偏又毫无办法,哥嫂对她没什么感情,可爹娘待她却很好,尤其是爹虽可惜她是个姑娘家,仍尽心尽力的养育她,她娘……上次她在柳家差点病死,却也恨不起娘,只觉得娘可怜,一辈子依附旁人而活,说话做事看人眼色小心翼翼,爹在世时娘只需依着丈夫还算舒坦……娘大概也没想过爹会走在前面吧。

    柳家二嫂笑着说:“让有为跟在妹夫身边学手艺,不需要掌勺,学几样能出摊的小食就行,我也不盼着他将来能多有出息,有能力顾好自己顾好小家就行,有为成亲后吃穿不愁,我和你二哥省了心,娘在家里的日子自然能越过越舒心。”

    到了嘴边的学几样正要说出口时,满粮媳妇端了热茶进来,柳春香忽而醒神,改了话:“这事我做不得主得问问元良。”

    “可以,过两日我会来镇上,到时候给我准话就行。”说完话柳家二嫂站起身:“茶就不喝了,家里事多先走了。”缓缓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仍坐着的小姑子:“娘,暂且委屈她两天先在大房呆着,待过两日我去接她,你中秋没回去,她其实想的很,一个人坐床边默默落泪,觉得你病重都是她的原因,喝了小半月的药,近些日子才略有点精神。对了,娘给明月做了双冬鞋吧,给文觉也做了双,中秋你们没回去,那鞋,被三房的拿去穿了,有些大,还嚷嚷着要娘做了双厚鞋垫。”

    没成想她那强势到连几个哥哥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姑子,竟也……变得和一般妇人没什么两样。

    夜里,熄了灯,躺被窝里的柳春香辗转反侧。

    “媳妇你想什么?翻来覆去跟烙饼子似的,被窝里好不容易有了点热乎劲一下全没了。”顾元良不满的嘀咕着,一把将媳妇往怀里搂:“别翻了别翻了,一会要冻着了。”

    被丈夫抱在怀里柳春香呆了会便觉得热,也不是热,就是烦,心里烦,她又忍不住想翻身,丈夫抱得太紧,动不得,她就踢着脚蹬蹬腿总之就是闲不住,烦的不行。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行行好,安静点行不行,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事你直接说。”顾元良说着话麻溜儿的抬腿压住媳妇的脚:“有事你说,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二嫂来了柳家昨天分了家娘跟大房我不放心,二嫂说可以接了娘过去住就是得教有为几道小食能出摊挣钱的小食。”柳春香憋不住了,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完气息微喘轻声问:“你觉得呢?”顿了下又说:“我没应,想着先问问你。”

    顾元良沉默了下,很是随意的说:“教就教呗,大房俩口子冷漠眼里只看得见他们儿子,娘跟着大房确实不合适。我也不知道哪些小食能出摊挣钱,你问问二嫂,让她自个拿主意,想学什么我会的就教,有为我记得也还行,笨是笨了点,小食嘛,多学几遍总能学会。”又说:“明儿咱们到娘跟前说说这事,我来说。”他松开了怀里的媳妇,拍了拍她的后背收回手:“没别的事了?睡觉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话都有点说不清:“我是真的困。”

    “睡吧。”柳春香小声的说了句。

    耳边很快响起绵长的呼吸声,丈夫说睡就睡,可见是真的困她想着,脑子里飘过很多很多的事,全是在娘家时的岁月,小时候觉得娘真的好温柔,轻声细语从不打骂她,她说什么都好,哥哥们不带她玩或是她觉得受了委屈找娘说,娘总会护着她,她一直以为娘是最厉害的,稍大了些才知道,最厉害的是爹,爹喜欢她娘便也喜欢她,爹护着她娘便也护着她……

    快要睡着时,柳春香又想,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娘吧,这辈子够苦了。

    第107章

    有太阳,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吃过早饭自花厅出来的顾菲菲决定往后院牵了来福去街上闲逛。

    顾元良夫妻俩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花厅还未离开的顾家女眷瞅了眼紧跟老太太身后的老六俩口子,昨儿柳家二嫂来找?不会是柳家有什么事吧?

    出了花厅往夹道走,顾菲菲见六儿六儿媳仍跟在她身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有事儿?”温声寻问。

    “是有一点事想跟娘说说。”顾元良接了话。

    顾菲菲点着头:“回屋里说。”行吧,先说事说完事再去逛街也不迟。

    进了外间,坐下后柳春香赶在丈夫说话前开了口,将昨儿娘家二嫂过来的事简短的说了说。

    媳妇说完顾元良接话:“我俩商量了下,觉得岳母跟着二房比跟着大房要好,柳家大房最是看重利益,没点人情味儿,若由着岳母呆在大房,日子肯定不好过。”

    “是这事呢,”顾菲菲笑了,眉眼慈祥一团和气:“既商量妥当,便按着你们的意思来。”接着又说:“做子女是该好好孝顺父母,养育之恩不可忘,人老了,处处难,有时间回趟柳家吧,看看亲家母,她一个也不容易。”

    本就是小事,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顾菲菲起身对着六儿六儿媳说:“我带来福到街上逛逛,哪天回柳家看望亲家母,跟我说声。”

    顾元良乐滋滋的应了声嗳,像条小尾巴似的颠颠儿的跟在母亲身后:“娘我正要去顾记食馆,您甭往街上逛,也去食馆瞧瞧呗,好些日子没去看过,顾记食馆大变样,后宅的几间屋子清了个干净,稍稍布置了下改成了厢房,您没去看过呢。”

    “还真是,”顾菲菲笑着说:“好像搬到了镇上住,还真没去过顾记食馆,行,今儿就带着来福去食馆瞧瞧。”

    母子俩越走越远,说话声渐渐听不清。

    朱凤喜往东耳房回,路过娘的正屋看见呆坐外间的六妯娌,脚步一顿,转而往外间去:“老六媳妇?”轻喊了声。

    怔怔发愣的柳春香眨了下眼睛,慢半拍的应了声哦,看了眼站对面的人:“二嫂。”

    “想什么呢?”朱凤喜搬了个凳子往六妯娌身边坐:“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好意思和娘开口?”不对啊,刚从后院过来还看见六弟眉开眼笑的和娘说话,准备牵了来福往顾记食馆去:“六弟知道吗?”六妯娌看着像是丢了魂似的,真遇到什么事,和娘说了定会给个主意,这是说了还是没说?

    “没有。”感受到了二嫂话里的关心和担忧,柳春香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娘真好。”温柔的人不一定就懦弱,若是她的亲娘能得婆婆的三分主见,该多好。

    仔细瞧了瞧六妯娌眉眼,朱凤喜放心的站起身:“娘自然是好,行勒,没事我就回屋里忙着,家里饭菜越吃越好,秀秀这孩子个头窜的快,去年的冬衣穿着就有点短,我得去放放袖子,手腕露外边多冷呢。我瞧着你家明月好似也长了个头呢,冬衣短不短的还真没注意,老六媳妇你也瞅两眼,别冻着了孩子,姑娘家受了寒容易肚子疼。”

    话说完她就匆匆出了门,柳春香站门口看着二嫂风风火火的身影,眉角眼梢堆满了笑。

    沈有后楼上楼下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他对着两外甥说:“开门吧,二楼的大炕也开始冒热气。”

    一楼的大炕上手摸一把,暖和的很又不烫手。

    围在店外的人不知是谁高声嚷嚷:“开门了!开门了!顾记麻将总算开门了!”

    街上没什么人,店门口也只有三三两两的年轻汉子,随着吆喝声响起,躲屋里或窝店里或某避风角落等等,四面八方涌出人来,朝着店里奔去,场面瞬间有些乱。

    这阵势顾元正顾元杰兄弟俩还真有点懵,赶紧命令伙计别急着取门板,几人手拉手连成一线拦在门口。

    “冷静点,排好队,别挤!别挤,排好队拿着号,一个一个来,”没人听,依旧人挤人,眼看伙计们要拦不住,顾元正一声重喝,扯着嗓子喊:“不排队不准进店!赶紧排队,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今日只要进店,可得免费的猪骨汤一碗,酱饼半价,好好排队,一个一个来,对,很

    好,就是这样排着队,慢慢来,别着急,店里宽敞都可以进来。”

    很快,六桌麻将坐满了人。麻将馆才开了一个月,刚学会打麻将的人们,麻将瘾大的很,顾记一连关门五日,可真是想煞他们!所谓茶不思饭不想连夜里睡觉都不香了,满脑子是麻将,日也思夜也思可算是开门了。

    拿着号等座位的人,对二楼各种棋盘有兴趣的就去了二楼,没兴趣的见着靠墙多出来的大炕很是新奇,问店里的四掌柜,四掌柜笑着让他上手摸一摸,神神秘秘。

    这一摸,就摸出事来了,只见年轻汉子仿佛被烫着了般惊跳三步外:“热,热的,这是什么?”

    顾元杰很是得意的说:“店里关门五日便是为了砌这个大炕,看见上面的炕桌没,脱了鞋坐上面吃吃喝喝,连厚袄子都不需要穿,不相信,尽管坐上去试试,对了,因着大炕花费颇贵,需得在店里消费二十文以上顾客才有资格坐上去。”

    “二十文?二十文不算事,多简单呐,但是四掌柜这什么大炕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连厚袄子都不需要穿?”

    “两刻时间左右就可以脱了厚袄子。”顾元杰伸出两个手指头。

    说话的汉子当即掏出二十文:“给我上几盘小食,我坐大炕上吃。”脱了鞋,麻溜儿的坐到了炕上,这一坐,他哎呀一声:“嘿!好暖和,屁股热的很哩!这玩意儿怎么弄的?”他好奇的在大炕上摸来摸去,边边角角都摸了个遍:“怪事怪事,这么大一个地方竟然都是热乎的,太怪了,四掌柜顾记从哪请的师傅?这玩意儿能不能在家里砌?”

    “你倒是反应快,不过这师傅啊,请不到,大炕只有顾记麻将店才有。”顾元杰端上两盘小食并着一碗猪骨汤:“酱肉一盘十八文,酱饼一个今日店里酱饼半价只收一文,剩余一文拿了把炒花生,猪骨汤送您勒,慢用。”

    越来越多的人拿号进了店里,听着坐大炕上的汉子呼咋呼咋,一个两个眼馋心痒纷纷掏出二十文表示要试试这大炕到底有没有汉子说的这般好,这般享福舒服。

    结果就是……外边还在排队拿号,里面一楼的大炕已经满坐了人,便是有钱也没法享福了。这时,不玩棋的顾客们将目光放到了二楼,眨眼间好几人冲到了二楼,紧接着更多的人冲上了二楼。

    仅半日,整个镇子乃至挨着镇子周边的村子,差不多都知道了顾记麻将今日重新开业,出了个叫大炕的玩意儿,特别暖和!往大炕上一坐浑身舒服,没多久连厚袄子都不需要穿,简直了啊!也不知道顾记从哪请来的老手艺,想出这么桩好物来,就想在炕上窝一个冬天,真的是太舒服了!

    五天时间早已过去,陈青林并没有想着去顾家拜访,他还在琢磨着,犹豫着……

    当顾记麻将重新开业店里新砌的大炕传到他耳边时,陈青林坐不住了,他想到当日顾老太太说的好物,会不会就是这个大炕?他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陈青林踏进顾记麻将,顾元杰注意到了,稍有思索往后宅去。

    顾菲菲刚从顾记食馆回来,午时末,有点困,她习惯了午觉回来睡觉的。刚在竹榻里躺好,就见四儿子匆匆进屋,约摸是有事,她撑着引枕坐起身。

    “娘。”顾元杰进了屋,没有坐,就站桌边说道:“陈青林来了店里,刚刚来的,他一个人,在店里看来看去,最后站到了大炕前,坐在炕上的人认出了他,笑着让了个位置请他坐,他坐上去了。”嚣张是真嚣张。

    陈青林。没往心上放突然说起顾菲菲记了下才想起,哦,陈记赌坊的老板,给了五日期限不见过来,以为不感兴趣呢,今儿倒是巴巴儿的进了店里,想着她笑了起来:“随他去,别管,他没主动跟咱们说话,就当一般顾客对待。”还以为这路子断了,这是心动了?那她得好好想想,鱼儿上了钩要怎么吊住。

    之前她根本没存多少心思,去趟陈记赌坊只是为了离间陈青林与郁家的关系,算是小小的试探一下,若是柳家三房后续依旧能在陈记赢钱,她就得想个更周全的法子保全顾家,结果柳三输了钱,陈青林也没到顾家来,陈青林怎么想她懒得多琢磨,毕竟是贡康陈家出身呐,哪怕只是旁枝的庶子也比顾家强了不知多少倍,主动往上凑只能是白费功夫。只要陈青林不跟郁家凑一块,光靠郁家想对付顾家,就问题不大,顾家好歹有个童生,且童生交友颇广在当地还算有点名声。

    娘这般说,顾元杰听着心里便有数,知道要如何行事。他回了前面店里,到二哥跟前嘀咕两句,顾元正边听边点头。

    陈记赌坊的老板出手自是阔绰,点了近两百文的小食,盘腿坐着有点不习惯,他往左右瞄了瞄,与他同桌的人见状顾不上没吃完的小食,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下了炕。

    陈青林挪着炕桌往墙角去,靠着墙伸直了两条长腿,悠悠闲闲的吃着小食,看着牌桌上的热闹与喧嚣。

    一直到他离开店子,都不见顾记两个主事掌柜到他跟前说话,是不知道老太太曾去过陈记赌坊?还是不知道老太太曾与他说过的话?不应该,当日老太太身后跟着三个儿媳,老太太没与儿子说,当媳妇的总会跟自家丈夫说。

    顾二顾四对他满不在乎?到底是顾二顾四不在乎,还是老太太的意思?

    陈青林倾向后者。

    次日上午,吃过早饭沈有后带着儿子向妹妹辞行。

    “昨天开店,两个大炕烧了整整一日,温度适中不烫不冷,昨天傍晚关店后,我和宝方又细细检查了番,一切妥当。离家好几日,家中就你大嫂与侄媳带着明哥儿,我和你侄儿得回家去,省得她们多有牵挂。”

    顾菲菲心有不舍却也知道哥哥与侄儿是该回家:“早些家去也好,省得大嫂牵挂。”看向侄儿,笑着说:“你媳妇怀了孩子,这趟回去,趁着天好请个大夫看看,把过脉心里也踏实些。”

    朱凤喜拿出昨儿就收拾好的包裹放桌上。

    “哥,一些吃的穿的,拿好带回家。”顾菲菲将包裹往哥哥手里递:“不值几个钱,就是一点心意,下回去吴大夫家是什么时候?说个日子我让你外甥到宜和接,天寒地冻别自个出门。”

    沈有后拿着沉甸甸的包裹,一手拿着有些吃力,便用双手捧着:“吴大夫说吃完这个药方,便不用喝药了,寻个晴天过来趟,拿些药丸日日吃着就成。”不想让妹妹担忧,多添了句:“羊羊的满月酒我定会来吃个席,顺便到吴大夫家拿些药丸。”

    “行,行行。”顾菲菲连声应着:“初二清早我喊人来宜和接哥哥嫂嫂。”她看着侄儿说:“宝方啊,若你媳妇经得住,你俩带上明哥儿一道,都来热闹热闹。头三个月最是重要,若是不成,万万不可勉强你在家里陪着你媳妇,明哥儿随他爷奶过来,到时让明哥儿捎些吃的给你们。”她笑着说:“便是你们俩口子没来,姑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俩。”

    沈宝方自是叠声应好,能得姑姑看重心里头热乎乎。

    灶上准备得差不多,顾记食馆开店门。

    在店里干活的伙计看见站在店外的柳丰年,愣了下,连忙往后面跑喊来了顾阳鸿。

    “阳鸿哥我来找姑父说点事。”

    六房的事顾阳鸿不太想往里掺和,他点点头没说多余的话。

    “姑父。”

    一声姑父,正张罗着酱肉的顾元良往门口看去:“丰年?”拧着眉头不太高兴的说:“没喊你来店里,你怎么跑店里来了?”

    “姑父我有事想跟你说,说完我就走,不耽搁您。”

    站在门口的少年,双手握紧成拳,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局促,以及忐忑不安。

    本不想搭理的顾元良放下手里的酱肉:“进来吧。”他拿了个凳子坐下:“什么事?”指了不指灶口的小矮凳。

    踏进熟悉的灶屋,柳丰年走的很是小心翼翼,得了姑父允许他坐到了小矮凳上,舔了下干枯的唇:“我想告诉姑父要小心郁家,我爹,我爹受郁家蒙骗输了不少钱,家里已经没钱了,一个子都拿不出来,郁家偏要我爹还钱,狠狠打了我爹一顿,说不还钱就要断了我爹的手脚,我爹很害怕,我听见郁家的人说,想不还钱也简单,想法子让我回到顾记食馆,往饭菜里放泻药,我肯定不会同意!”他急急的说着:“我爹的错,我不会为了我爹犯的错而连累到顾记食馆,姑父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定一定要小心郁家,郁家心很黑,特别无耻柳记酒楼就是郁家背后搞的鬼……”

    “行了行了。”见他越说越激动,顾元良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就这事?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姑父的反应跟他想像中的很不一样,柳丰年愣住了,他大义灭亲的来告诉姑父这么重要的事,姑父就这么打发了他?

    起身往灶台去的顾元良见他仍呆呆的坐着,拧了眉头很不乐意的说:“你怎么还不走?”接着,想到一桩事,他又说:“对了,回去跟柳家二房说声,赶紧接了岳母到二房去,让有为明儿清早来顾记食馆。话要带到,别想着蒙我,明早看不到有为,你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进顾记食馆了。”

    “姑父的意思是……”柳丰年腾的一下站起身,暗淡的双眼瞬间变得亮晶晶。

    “什么意思?”顾元良扯着嘴角冷笑:“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哪天心情好看你顺眼了,倒是可以让你回食馆继续留我身边做事学手艺,当然,得让我看你看顺眼,就你那爹娘,我呸!行了行了,赶紧走,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爹娘啊就是个祸根,你小子要是不撑点事,迟早得让你爹娘祸祸干净了。”

    柳丰年走了。

    顾元良看着放灶前的小矮凳,心里有点烦,不知道这小子会干出什么事来。有些话他确实是故意的,看的出这小子是个心狠自私的人,特意跑他跟前说话,存着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明白,所以才会故意说些不中听的话却也是实话。柳家三房俩口子害得春香损了身子骨,这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搁着了,他气不过,恶人自有恶人魔,想借柳丰年的手磨一磨三房俩口子,又怕半大的小子做出没法收拾的事情来。

    真有什么事,也是三房俩口子自己作的孽,到了时候罢了!

    顾元良自我安慰了句,又想晚上得跟媳妇说声,还有郁家……尽管娘心里有数,也得说一声。

    第109章

    吃了晚饭,顾菲菲往正屋回,众儿子儿媳随着一道往正屋去。

    先看两个店的账本。

    娘在里间看账本,三个儿子随旁,还有孙子顾文觉,看账本的同时还会说说店里的琐碎,遇到的细小问题通常是这会边看账本边说几人商量着就捋出了适合的解决法子。

    坐外间的儿媳们竖起耳朵听一听,偶尔会低声交谈两句。

    看完账本顾菲菲往外间走,坐竹榻上拿个引枕靠着,温声问着大儿媳:“有两日没见着元初,他吃睡可还好?读书需刻苦,也要适当的劳逸结合。”她隔四五日便会到侧屋看看大儿,不多说话小坐片刻离开,既是看看儿子也是让大儿看看她,安安心心的读书。不去侧屋看儿子,一天总会问上两三回,知道大儿媳会说给大儿听,得知娘如此惦记牵挂,说不定能激发大儿更多上进心。

    为了让大儿能考中秀才,她也是煞费苦心。

    “吃睡都好着呢。”想着胖胖的丈夫刘娇杏乐不可支:“就是,本来瘦了些,关屋里读书,近些日子不知不觉又胖回来了,为这事他很是愁,老老实实的将扔下的五禽戏重新捡起来练。”何苦呢,都说了让他坚持练,非不听,看吧,转眼就胖上了,不能想,越想越好笑。

    胖?顾菲菲愕然失笑:“我也觉得他似乎又有了双下巴,说是冬衣厚又是竖领才显了双下巴,总不承认自己胖了。”

    “现在悔的很,每天早上在屋里练五禽戏,边练边碎碎念说万不该丢了五禽戏,重新捡起来练更难,我寻思着五禽戏确实好,多练练是好事,就在旁时常鼓励着,今儿早上就比昨儿多练了一回。”

    顾元良好些日子没见大哥,甚是想念,他也不敢去见大哥,万一扰了大哥清净怎么办?“自从跟着娘练起五禽戏,我日日坚持着,就觉得身体确实轻快不少,干活更有劲了呢。大嫂你得多盯着点大哥,五禽戏不能丢,每逢科举有好多读书人就是因体力不支半道被抬了出来,这事还是大哥跟我说的。”

    “还有这事呢?”刘娇杏瞪圆了眼睛,她都不知道,丈夫都没跟她嘀咕过:“真的假的?”不是很相信。

    “真的!”顾元良叭叭的重复着大哥跟他说过的话。

    屋里众人听了个新奇,还有这事呢?

    科举向来是在县城举办,顾家人去县城都少有,有些甚至还没去过,哪晓得考科举时会发生什么事,听的很是津津有味。

    约摸着是小半个时辰后关于五禽戏关于科举才慢慢淡下来,见儿子儿媳们过了瘾,顾菲菲随后又问起别的事情来。

    话说到最后该散了,顾元良将柳丰年今早来顾记食馆的事说了说,着重提了提郁家的龌龊心思。

    “没事。”顾菲菲很是淡定,面色如常依旧笑的温和慈祥:“郁家不需要担心,成不了气候。”

    她的胸有成竹沉稳从容深深的影响着顾元正顾元杰顾元良三兄弟,焦躁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几个儿媳更不用说,自从跟着娘去了趟陈记赌坊就觉得,只要有娘在,顾家肯定出不了事!

    郁家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一楼二楼各盘了个大炕,顾记麻将的生意是一天好过一天,便是不喜欢打牌或下棋的人都会来顾记,不为别的,就是单纯的想在大炕上窝一天,多舒服啊!只需花二十个钱,就能热乎一整天,尤其是畏寒怕冷的人,店门一天就进了顾记,要关店门了才不甘不愿拖拖拉拉的离开。

    又下起了雪,寒风呼呼刮,屋外头是真的冷啊!

    别的铺子都是冷冷清清,唯独顾记生意好的不行,宽敞的店子里人满为患。

    “二东家这样不成,得关一关店门,不能再进来人了,挤的都没地儿下脚。”

    顾元正沉声说:“关吧,写个通告贴外面,店里人满暂时不得入内。”

    生意实在是好,前两日又从村里雇了两个伙计来,幸好增了人手,要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柳春香和朱凤喜妯娌两个因着铺子生意好,也没什么时间呆在后宅,窝灶间忙,饼子烙了一盆又一盆,酱饼能填肚又香,卖得最好还有就是素卤卖得也不错,麻辣兔头冷吃兔店里出得少,总是解不了馋有好些顾客得知是兔子不够,甚至提了活兔到店里,不需要给钱,只需要给他一份冷吃兔或麻辣兔头就行。

    这自然不成,生意归生意,收兔归收兔,提来的兔子得给钱,至于能不能买到冷吃兔或麻辣兔头就得看运气了。

    顾元正顾元杰觉得拿免换吃也挺好,能省了人力找兔子,说给娘听,不成想娘却没同意,看似没问题细想却埋着隐患,经商啊,就得稳稳当当的来,挣钱不是最重要的。

    隐患在哪里兄弟俩没明白,一直到规矩出来后,不能用活兔换吃食,兄弟俩无意间从店里的顾客谈话听到,有些开店至今一直没尝到冷吃兔和麻辣兔头

    的滋味,想着一只活兔可以换来一次品尝的机会,便是价高些也无妨,不缺那几个钱,短短不到半日,镇上的活兔价格一下就高了近十文,可惜,顾记收兔但是不给换美味。

    听完顾客们的话,兄弟俩恍然大悟,觉得娘想事真的是特别有远见。

    上回去了趟顾记麻将,陈青林就再也没去过,觉得也就那样吧,今儿外面下雪,雪越下越大,他坐在屋里脚边放着炭盆手里抱着暖手炉,也还算暖和,可就是不得劲,哪儿不得劲说不出来,总觉得不够舒服……

    中午他昏昏欲睡躺到了冰冷的床上,瞬间给刺激的困意全飞,不行!得去趟顾记麻将,什么炭盆暖手炉,通通滚蛋屁用没有。

    当陈青林冒着大雪寒风好不容易走到了顾记麻将店铺前,看着紧闭的铺门傻眼了,怎么回事?又关门了?顾家搞什么一天到晚的关门,关门,嫌钱挣得太多?

    骂骂咧咧的陈青林听着从铺子里飘出来的阵阵喧嚣,彻底的怒了,拿脚踢着门板:“开门!让老子进去!”

    “对不住您勒,店里人太多,不让进了,进来也没位置站,实在是挤您见谅,明儿赶早来。”说着,伙计又道:“您仔细往门上看,写了张通告,实在对不住天冷,店里客人太多了,您明儿赶早,多有包含。”

    态度是十足的卑谦有诚意,可陈青林听着就是火冒三丈高,就这破镇子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嫌他来晚了?我呸!他陈青林在贡康确实不算什么,平口这么个小破镇子,他想花钱还不让花了?是看他近来脾气好没打人了?

    “给老子开门!”越想越气的陈青林对着门板狠狠踹了一脚:“再不开门,我喊人来踢了你这破店,还不让老子进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子进店又不是不给钱,赶紧给我开!”

    顾元正开了半扇木板,站在门口堵住,冷冷的看着陈青林:“陈老板顾记麻将店中颇有规矩,您今儿敢坏了这门,往后也甭想再进顾记店里。”

    哟,敢跟他冲!就平口这小破地方竟然出了敢跟他叫板的人,陈青林气极反而笑了:“我今天还就踹这门了你要怎么着!”他边说话边伸脚蓄力,是真的打算狠狠一脚踹掉跟前碍事的木门。

    就这时,顾元杰也过来了,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

    陈青林愣了下,没别的原因,出来的顾四眉眼很像顾老太太,想到顾老太太他才愣住了,个乡下老太婆虎是真虎,在他的地盘都敢出言讽刺,可这老太婆要说本事也确有本事,他都查清楚了,顾家能有如此大的改变就是因为她,老太婆曾在府城周家当过丫鬟。对了,老太婆还说过可以到顾家找她去,嘿,他今儿就上门拜访拜访。

    陈青林撩起衣摆收回腿:“行,这门啊,今儿暂且给你们留着,小爷我去会会你们家老太婆。”丢下一句话,他朝着侧门扬长而去。

    顾元正看向身后的四弟,顾元杰不用他开口就晓得二哥要说什么,道:“我去内宅告诉娘。”匆匆忙忙的走了。

    留在原地的顾元正望着雪地里的一串脚印,沉默了下,出门去站店外蹲身仔细看着木门,还好,没落什么痕迹,他放心的进了店内将门板再次合上。

    顾菲菲刚从四儿嘴里得知陈青林要来内宅找她,四儿还在屋里没走,就听见那煞星的声音从影壁处远远飘来,中气十足的喊着:“顾老太太,陈侄上门拜访。”

    第110章

    顾元杰嘴里喊了声娘,目光穿过庭院往影壁方向看去,隔了垂花门自是什么都没看到。

    顾菲菲笑着说话,眉眼温和,慢慢悠悠的往东厢走:“我去前头看看,你忙你的,无事。”

    娘说无事便是无事,顾元杰放心的往西厢去,顺着西厢走廊过了垂花门,路过影壁时眼神向前余光都不带瞄一瞄,上了夹道便是热闹喧嚣的前院铺子。

    顾四?陈青林瞥了眼长长的东厢走廊,老太婆肯定知道他在侧门,顾四没搭理他就去了前面铺子,难不成是顾家女眷迎他进正屋?久不见人影,下马威?老太婆知道他差点踹掉前面铺子的门板,不高兴了,故意晾着他甩脸子?

    就这小把戏,陈青林扯着嘴角满脸不屑,没了兴趣准备回家窝着,琢磨着要不要跟郁家透点儿口风,一脚踩不死一只蚂蚁踩垮个顾家还是很轻松,搁他跟前甩脸子,挺把自己当回事呢,哼!将将要转身时却见长长的走廊尽头缓缓过来一人,他认真瞧了瞧,一下就乐了,老太婆亲自来迎他?嘿,还真有点意思。

    陈青林在垂花门里站着,看着老太婆一步一步走向他,挺直了腰杆别提有多得意。

    “顾老太太,劳您受累了。”心情极好的陈青林说着漂亮话。

    日常坚持练五禽戏的顾菲菲从正屋出穿过长长的东厢走廊到垂花门,就这几步路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事,脸不红气不喘,话里带笑透着温和:“今儿大雪,天寒地冻陈侄倒是兴致极好,”她说着话,缓缓朝东厢回:“出门赏雪呢?年轻人火气旺不怕冷,我就不行,只能在走廊里赏赏庭院的雪,外头冷不冷?”

    陈青林跟在她身旁走着,老婆子说话不急不徐有很家中老夫人说话时的那个韵味,他也就下意识的接了话:“还行,不是特别冷。”

    “前几日天好不见你上门拜访,原以为就没了缘分,今儿大雪你来了,可见我家的大炕是着实有些吸引力。”

    陈青林发现这个老婆子不简单啊,说话分外和气乐乐呵呵,听着舒服不由自主的就心平气和了:“今儿天冷在家里睡不着,想着到店里的大炕上窝会,结果你家关了店门不让进,开门做生意哪有关了店门不让进的道理?老太太你家做生意不行啊,也就是我脾气好,换成个脾气不好的你家的店子往后就甭想开店门,一直关着吧。”

    “小本生意,铺子就这么点大,容不下更多的人,没办法啦。”顾菲菲笑着露了点无奈:“陈侄财大气粗要不要去县城开个顾记麻将?铺子能整多大就整多大,天越冷银子就越好挣,一个冬天加上倒春寒,陈侄有手段又会做生意,一准能挣回座小银山。”

    “老太太这话不假?”陈青林很是意外,双眼盯着身旁矮小的老婆子:“你舍得让出顾记麻将给我?”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又确实心动,没忍住多嘴了句:“老太太你是不是有事求我?什么事且说我听听?倘若你真想拿顾记麻将来交换,”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装模作样的说:“也可以考虑。”

    顾记麻将在平口这么个破落地儿都能人挤人的爆满,往县城开个铺子,不对,县城人更多富户也多,完全可以将铺子一口气开个三四间,哎哟!一天得有多少银子进账!

    光想想心里就火热的不行。

    出了东厢走廊便是正屋,顾菲菲没说话,一直走一直走,步子如之前般慢慢悠悠。

    原随在老太太身边走着的陈青林不知不觉就加快了步子,他站到了花厅门口,发现老太太正缓缓的从正屋侧间走过,他们中间隔着正房隔着通往后院的夹道。

    “陈侄,”顾菲菲停在正房屋门前,笑看着不远处的陈青林,意味深长的说:“你这性子啊,还是着急了些,前些日子老身提醒过,年轻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太着急。”说着,她往正房进坐到了外间的桌边。

    什么意思?陈青林有点懵,性子暴躁的他罕见的情绪平静只有茫然,老太婆什么意思?他大步往正房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坐在桌边的老太婆笑着对他招手:“来,进屋坐着说话。”

    “我哪里着急?我一点都不急,有求于我的是你!”缓了会,陈青林明白过来,很是恼羞成怒,愤愤不平的说:“顾记麻将有什么了不起,当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小爷我不止去过府城我还上过燕京,小爷懂得多了去了,小小一个顾记麻将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惦记。”

    顾菲菲碰了下茶壶,温热,她提起茶壶往杯中倒茶,端起一杯放到了气呼呼的陈青林跟前:“喝茶,不是什么好茶,春上在山里采的茶叶焯水晒上几日,熏一晚的竹烟。”

    也是有些口渴的陈青林端起茶一口喝尽,拧着眉头嫌弃的不行:“一股子涩味,呸,还有渣子。好歹住着三进宅子,老太太你这日子过得不行,这茶叶我家丫鬟都不喝,看你也可怜,年纪一大把没尝过什么好茶吧,回头我让下人送你二两六安瓜片,家里老祖宗最喜欢的茶,每日必不可少,香气清高,滋味鲜醇。”说着说着他脱口而出:“让你这乡下老太婆也尝尝什么叫茶,就你现在的喝的,根本不算茶。”

    “不要。”顾菲菲利落的拒绝,顺便从陈青林手里夺过茶杯:“老太婆就喜欢喝家里自制的烟茶,你爱喝不喝。”

    望着空荡荡的手,陈青林傻眼了,抬头看着面容慈祥的老太婆,哦,脸上没了笑,他撇着嘴道出声嗤笑:“你一农妇出身喊你老太婆也没喊错,顾家上下皆是白身,就顾大一老童生,喊你声老太太是尊敬,喊你老太婆也不算有错。”

    “我就不喜欢老太婆这个称呼,听着不高兴,我也没说不准你喊老太婆。”顾菲菲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喝。

    陈青林憋着股气,很是窝火也不知道窝哪门子的火,过了会,见对面的老太婆还在慢悠悠的喝茶,他没好气的说:“喂,你家砌大炕的师傅借我用一用,多少钱都行。”

    顾菲菲低头认真喝茶。

    强忍着火气的陈青林一拍桌子,腾的站起身:“跟你说话呢,没听见?”

    “干什么呢!”刘娇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屋里,往娘身边一站,横眉怒目:“有你这么说话的?是,我娘是农妇出身,顾家上下也都是白身,怎么着你贡康陈家出来的庶子就这么没教养?对着个年长的老太太大呼小叫?还书香门第呢,我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陈青林差点就掀了桌子,双手握紧成拳胳膊上青筋立现,他努力的做着深呼吸,狠狠的看了眼护着老太婆的妇人:“行,你们顾家真有种,本事没点,胆量倒是不小。”他咬牙切齿的说着起身往外走,再呆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脾气,小小的一个外间还不够他三拳两腿。

    “等等。”

    陈青林回头看去。

    顾菲菲从大儿媳身边过,走到屋门口,话说的轻缓带着惋惜:“你就是性子急了些,骨子里还是正的,得改改这脾气,太急了真的不好。”她眉眼认真,陶心陶肺的慈祥模样看呆了陈青林。

    “且回家去也行。”顾菲菲笑着说:“你看你刚才,嘴里说是不着急,肢体动作出卖了你,以及眉眼神态也泄露了你心中所想,太沉不住气了,你仔细想想,事实是你强我弱,但你的情绪却随着我走,应该是我的情绪随你走才对,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还这么稚嫩呢,先回家去,改日你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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