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兽的嘶鸣从四面八方传出, 林丛深处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数目庞大的危险生灵在一步步逼近。
被无数视线窥探锁定的感觉,直令人头皮发麻。
容瑟微微紧绷着肩背,眼角似有似无注意着丛林里的动向, 偏过头去, 避开盛宴咄咄逼人的视线, 姝丽的眉眼秾艳如兰。
他清凌凌的声线, 说话语调平缓无波:“无名无主之物, 谁先得到,便是谁的。”
何来抢一说?
盛宴好厚的脸皮,上下嘴皮儿一碰,一盆脏水就泼到了他的身上。
倒是盛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偏偏在他取得红灵果之后才现身,打的什么算盘,不言而喻。
盛宴出走宗门修行, 离分神只差一步,现今重新回归宗门,必然是已经突破瓶颈,修为更进一步。
以他炼气期的修为, 与盛宴相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
容瑟垂敛下眼睑, 长长的睫羽在下眼角投下一片阴影,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他要想顺利带出红灵果,怕是不会太容易。
四周阴暗潮湿, 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腥汽味,丝丝缕缕淡雅的青竹香混杂其中, 显得尤为清晰。
盛宴似有所感地低下头,俊美的脸凑到青年的颈侧,收缩鼻翼轻嗅着,呼吸着对方身上的清香。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青年身上的香气…比他离开前浓郁了不少。
明明同样是淡雅清新的味道,闻起来却总觉得很…勾人。
盛宴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一顿,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秾稠艳色,胸膛里像是熊熊燃烧着一簇烈火,灼烫的火焰炙烤着血液,全身逐渐升温。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周围,容瑟心里本能生出一股厌恶,纤长的眉尖微蹙,往后退去。
身形刚动一下,盛宴大掌裹挟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他的手臂。
“大师兄。”年轻男人从鼻腔中轻轻发出一声笑,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拿着我的红灵果,想去哪儿?”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狭长深邃的凤眸里却一丝笑意都无,看得人心头发寒。
容瑟眼底一片冷然,在盛宴的手指尖即将碰到他的衣角,两指夹着几张符箓甩出去,符箓并排漂浮在空中,形成一道透明的弧圆屏障。
盛宴的手被阻拦在屏障上,不能前进一寸。
“……”
盛宴凤眸微微一眯,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容瑟不是剑修么,怎么会用符箓?
他在脑中思索一圈,嗤笑道:“温玉给你的?”
盛宴前两天刚回到季云宗,对宗门里的大多情况不甚清楚,在他的认知中,以容瑟微薄的月例,根本买不起阵法符箓。
除了与容瑟走得近的温玉给的,他不作第二个人想。
“你与她的关系倒是…好得很。”盛宴阴鸷的目色渗着寒意,攫取住青年的身影,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不过,很可惜,普通的符箓对他没有用。
盛宴浑身气息陡然一沉,变得阴狠乖戾,劲长有力的五指张开,又缓缓合拢,挡在他前面的屏障如同受到巨大的压迫,咔嚓碎裂成亮闪的碎片。
容瑟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玉白的脸庞上无一丝变化,在盛宴再度向他抓来,他又翻转手腕,甩出几张符箓。
盛宴不看一眼,扬手捏碎,视线落在青年跳跃间若隐若现的劲瘦腰身上,双目开始变赤红,没注意到屏障碎裂的亮点几乎全部沾到了他的身上。
一连丟出十几张符箓,容瑟长指蜷缩一下,要继续丢出三张符箓,一道劲风从后脑袭来,强大的灵压如同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他的四肢,他一下子僵立在原地,身体动弹不得。
“师兄,你还是这么天真。”盛宴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背后,长臂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掼到在丛林边一颗大树树干上。
手肘横亘,压迫住容瑟的脖颈,抓在手臂上的力道重得好似要捏碎他的骨头。
凹凸不平的树皮刮刺背后的皮肤,容瑟面色微微发白,痛的闷哼一声,喉管被压迫着,几乎喘不过气,额间的冷汗一下子浸了出来。
眼睛里泛起层薄薄的水雾,眼尾微微发红,像是被人欺负过一般。
他仰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微张嘴喘‖息,几缕鬓发浸湿额上的冷汗,濡湿的黏在柔美的脸庞上。
呼吸吐纳之间,尽是带着潮气的青竹香。
活色生香的一幕,看得盛宴心脏愈跳愈快,像陷入什么迷幻秘障一样,呼吸声克制不了般变得粗重。
无与伦比的惊艳刺激,让他头脑发胀,脸上几不可察的扭曲了一下,胸腔里变得焦灼起来。
他放下压着青年咽喉的手臂,扣按住对方的手腕压在头顶的树皮上,偏低下头颅,埋进散发着青竹香的秀气脖颈间。
像是徒步荒地的人看到了水源一般,高挺的鼻梁抵着细腻的肤肉,一寸寸地吸闻着。
狂乱的呼吸,让人寒毛直立。
容瑟指尖凝聚灵力,朝盛宴背心击去,盛宴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弹指击溃他的灵力。
比灵力,容瑟不占优势。
他又扫了眼丛林,微抿淡色的唇瓣,屈起一条腿,用力向盛宴的腰腹踢去。
盛宴侧身避开,按住他的膝盖,反手一个手肘重重击打在容瑟的胸口。
“…!…”
容瑟胸膛一阵剧烈疼痛,四肢麻了一般失去知觉,几乎没了抵抗力。
盛宴手探过来,死死捏住他的下颚微微抬高,让他与他面对面地对视。
“师兄。”盛宴嗓子嘶哑着,急促地喘‖息几声,腥红的暗色犹一抹血浸染在他的双眼中。
赫然是心魔入体!
盛宴居然生出了心魔?!
容瑟瞳眸微微一颤,听到盛宴忽然提起几年前的往事:“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修行一直停滞不前么?”
容瑟半阖下眼,余光瞥着唰唰晃动的丛林,还能为什么?
修行长路漫漫,修士在途中遇到瓶颈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盛宴天赋高,修炼进度飞速,但修行太过顺畅,有时候反而会落下隐患。
不过。
“盛宴。”容瑟卷翘的尾睫,扑簌簌抖着,音色清冽干净。
盛宴喉结上下滚动,身躯前倾,胸膛贴服上青年的胸口,鼻息间流窜的青竹香愈发清晰。
“什…”
一道透明的屏障横亘在他与容瑟之间,压着盛宴往后推去。
盛宴手掌放在屏障上,想如前几次一样捏碎屏障,却发现根本没有用,屏障坚硬无比,他用上全部的灵力都无济于事。
盛宴死死盯着容瑟散发着莹白灵力的修长指尖:“你做了什么?”
玄灵龙蛇的鳞片对修为愈高的人,作用愈低,盛宴的修为应该远超季衍衡,怎么会…?
压下心中的疑虑,容瑟望向丛林之中显露出来的无数双嗜血的眼睛:“再送你一份大礼。”
盛宴回头看去,脸色丝毫不见慌张:“仅凭一群畜生,能奈我何?”
“是吗?”容瑟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普通的灵兽或许是不能对你怎么样,但如果是…发狂失智的灵兽呢?”
盛宴眉头一跳,心底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下一刻,潜藏在丛林中的灵兽似受到什么吸引一般,全部朝他扑咬上来!
盛宴快速在周身设下结界,御剑要离开,几道从天而降的屏障直直竖立在他的面前,封锁住他前进的路。
盛宴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看着屏障外长身而立的青年:“容、瑟!”
容瑟不为所动,蜷指拂了下侧颈,眼神冰冷刺骨,在盛宴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收起红灵果,转身离去。
——从万宝阁里出来的小玩意儿,确实好用。
以盛宴敏捷的思绪,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发现他做的手脚,不过,拖延的这段时间,足够他出秘境。
—
比试规则允许伤人夺宝,必然会有不少人打算空手套白狼,在秘境的出口守株待兔。
通往秘境出口的路仅有一条,容瑟前世走过一遍,自是认得,他循着前世的路线,来到秘境出口,果然看见不少人在等着,个个修为都在他之上。
容瑟站在一处视线死角,两指捻着两张符箓,打算弄出个动静,调虎离山,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股冲鼻的血腥气味。
众人精神猛然一振,纷纷向着声源处看过去,颜昭昭与宁元义追着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朝出口方向而来。
新弟子浑身是伤,呼吸紊乱,步伐杂乱无章,俨然是强弩之末。
看清他手里攥着一颗红灵果,众人眼眸骤然发亮,不怀好意的视线接连汇聚到新弟子的身上。
猎物送上门,岂有拒之不收的道理。
名额有限,颜昭昭是掌门之女又如何,当然是各凭本事,谁抢到就是谁的!
贪婪的念头在众人脑海中滑过,一个弟子眼疾手快拦下颜昭昭,对上新弟子感激的眼神,咧着大牙一笑:“我救了你,作为报酬,你手上的红灵果归我。”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看着一双双毫不掩饰的眼睛,新弟子脸色咻地僵硬,寸寸变灰白。
颜昭昭娇俏的脸庞很是难看,剑指着众人:“你们敢和我抢?”
宁元义同拔剑对着众人,与颜昭昭同仇敌忾。
“颜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都是在按规则办事。再说,这颗红灵果好像不是你的吧?”拦阻的弟子笑嘻嘻道。
颜昭昭喉头一梗,气的眼瞳泛出一丝红,率先出招攻向众人:“我先看到的,自然是我的!敢与我争抢,找死!”
众人脸上的神情一收,召出灵剑反手迎了上去。
寡不敌众,何况颜昭昭的修为并不比这些人高出多少,没一会儿就被反击得节节败退。
宁元义提剑挡在颜昭昭面前,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发抖:“够了!红灵果你们拿去便是,放过颜师姐!”
颜昭昭半跪在地上,声线不稳道:“滚,我不需要你帮忙。”
宁元义脊背抖了抖,紧咬着牙,没有退开。
颜昭昭没再说话,抬手抹了下脸上的鲜血,凌乱的发丝垂下额前,遮挡住她的表情。
容瑟眉尖微蹙,目光在颜昭昭身上停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新弟子与颜昭昭的身上,秘境出口的位置空出一块。
容瑟使用传送阵法,一个闪身传送到秘境出口,出口处的白光注进绿令牌,环绕一圈,又退出去。
出口处的屏障逐渐变得稀薄透明,映出守在秘境外的邵岩与在主殿中观赏比试的众仙门百家。
邵岩眼中溢散开星星点点的惊喜,欣慰地抚着胡须,摊开手掌,正准备接容瑟取得的红灵果。
眸光不经意瞥到容瑟的背后,瞳孔咻然剧烈紧缩,面上神情猛地大变。
容瑟下意识回过头,在众人包围圈的中心,宁元义瞪大着眼睛,剑从手中滑落,躯体慢放似的往前倒去。
露出后面满脸鲜血的娇俏少女,抽出鲜血淋漓的剑,上一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片诡异的猩红,似要滴出血来。
“……”
秘境内外,一派死一般的沉寂。
72 宗门大比【三】
容瑟睫羽轻轻一抖, 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映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与前世的他一模一样。
前世的场景重演,不过,主人公由他与温玉,换成颜昭昭与宁元义。
容瑟微垂下眸, 瞥过宁元义大睁的失去光彩的双眼, 缓步从秘境跨出, 像是跨过前世的一场噩梦。
主座之上, 望宁眼帘微低, 幽深的目光遥遥落在青年身上,一寸寸的逡巡。
掠过白皙修长的侧颈,咻然顿了一顿。
莹白的亮光重新一点点覆盖住秘境出口,隔绝开外界的窥探。
死水一般的沉默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是不是入魔…”
在场的人都是常年与魔族打交道,不可能看不出颜昭昭如同滴血一样的双眼, 分明是魔族特征。
堂堂季云宗宗主之女…竟然是魔?!!
殿中的仙门众一阵哗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望向上座中的颜离山。
心思迥异的视线密密麻麻缠绕在身上, 颜离山如同当众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两颊火辣辣的疼。
“不可能!”他攥紧玉座扶手,严厉否认道:“昭昭一向嫉恶如仇,性情天真, 断不可能会是魔!这其间, 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颜昭昭自小在他的身边长大,性子娇纵归娇纵,但是分得清大是大非。
季云宗与魔族势不两立, 他自幼让颜昭昭立誓斩妖除魔,绝不会与魔道为伍!
几个长老面上略有动容, 不错,颜昭昭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秉性如何,他们最是一清二楚。
仙门百家沉默地看着季云宗的几人,能有什么误会?
一两个人或许能当是看错了眼,主殿中上百双眼睛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颜昭昭入魔,在众目睽睽之下残杀同门,乃是不争的事实,任颜离山怎么诡辩都无济于事。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心中自有论断。
向行天抱臂嗤笑道:“枉季云宗标榜修真界第一大宗、仙门百家之首,私下里却包藏魔族,居心可见一斑!”
“荒谬!”颜离山沉下脸,义正言辞:“季云宗几百年来行事如何,三界有目共睹,天地可鉴,绝不曾有半点私心!你区区一个不足眼的弟子,休想污蔑季云宗!”
几位长老亦拉下脸面,寒声警告道:“仙友慎言!”
向行天面色微微一僵,愈发口不择言:“怎么,季云宗做得,我却说不得?难不成真被我说中,季云宗一直与魔族有勾连?”
“一派胡言!”
简直越说越荒唐!
颜离山斜睨向玄风门主,周身气势凌人:“玄风仙门的规矩,当真让本座开眼界!”
向行天脸色涨红,又转变成青紫,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玄风门主眼睛微眯,皮笑肉不笑:“玄风仙门的事不劳颜宗主挂心,倒是令嫒入魔一事…颜宗主当真是不知情吗?若非是在比试中偶然暴露人前,季云宗准备瞒众仙门到何时?颜宗主不打算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吗?”
一连三问,问问直戳人心。
殿中的仙门众深深皱眉,仙门出现魔族,不仅是季云宗脸面无光,仙门百家同样抬不起头。
夏侯理语气严肃道:“颜宗主,仙门向来与魔族形同水火,季云宗作为仙门表率,千万不要让万千修士寒心啊。”
仙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将季云宗的人架在火架上烤。
几位长老握紧拳头,绷紧着牙,发不出一言。颜离山两颊肌肉鼓胀,表情难看到极致。
邵岩手停在胡须上,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又缓缓闭上,面上满是挣扎纠结。
容瑟默默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半阖下眼睑,浓密的眼睫掩住眼里的情绪。
同人不同命。
前世他与颜昭昭一般境地,面对仙门百家的声讨,季云宗却无一人为他辩驳一句,颜离山直接定下他的罪,下令将他收押戒律堂,严刑逼供。
他一遍遍的解释,无一人倾听,紧咬着牙撑到望宁出关,期盼着望宁能够为他主持公道,望宁一句轻飘飘的按宗规处置,打碎他全部的希望。
“够了!”颜离山一掌拍在扶手上,怒声喝道,端正威仪的仪态撕开一条裂缝:“秘境中发生了什么,你我皆不知晓,仅凭诸位空口白牙几句猜测,不足以为证。要指证昭昭是魔,请拿出证据来!”
可笑!
季云宗的人入魔,要其他仙门拿出证据,颜离山的偏袒未免太过明显!
“季云宗的作风,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任由魔族在宗门来去自由不说,连同门被杀,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愧是宗主之女,好大的颜面!”
玄风门主步步紧逼:“所有人都在看着,颜宗主,当真要包庇一个魔?季云宗以后当如何服众?!”
颜离山横眉倒竖,拳头握的泛白:“你…!”
“我有!”黄鹂般清脆的嗓音骤然响起,打断了颜离山与玄风门主的争执。
众人循声看去,俏丽的少女不知何时从秘境出口走出,手掌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块剔透的留影石。
邵岩微微一愣:“玉儿,你…”
温玉深吸一口气,双目直视他:“师父,都闹出了人命,你确定要一直默不作声吗?”
邵岩神情复杂,半晌,叹出一口气,示意温玉继续。
众人一脸莫名地看着师徒俩打哑谜。颜离山拧紧眉,颇具压迫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外:“宗门大事,你瞎掺和什么!退下!”
“证据。”温玉紧盯着颜离山,一字一句道:“宗主不是要证据么?我有!”
颜离山神色一变,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身躯紧绷,本能想要阻止温玉,温玉先一步将灵力注入留影石中。
留影石流光溢彩,下一刻,颜昭昭在密林外的所言所行尽数传入所有人耳中、眼中。
灵川秘境仙门百家都有派弟子参与,自是有些印象,众仙门又一阵哗然,三年前颜昭昭的心思便已经如此歹毒!?
难道…在三年前,颜昭昭就入了魔?!
“一段不清不楚的留影,能说明什么,年轻人心高气傲,难免生出点摩擦,口头上的几句玩笑话,怎么能当真?”颜离山铁青着脸,勉强稳住气息:“倒是录下映像的人,居心叵…”
一股压迫一切的气势陡然爆发,充斥满整个主殿,颜离山呼吸一滞,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望宁一张脸犹如鬼斧神工般精心雕琢,深井一般的眼睛里,冷得没有丁点温度:“原来是颜昭昭做的。”
什…什么意思?
仙尊与颜昭昭向来无来往,能有什么纠葛?
几个长老想到什么,骤然扭头看向殿外,眸光锁定在邵岩身侧的清冷身影上。
颜昭昭要陷害温玉,但是温玉出灵川秘境时分明完好无损,反倒是容瑟…
一个令人脊背发寒的猜测闪过脑海,几个长老呼吸一点点收紧,所以,当初容瑟一身的伤是为救温玉,引开琨暝兽造成的?!
几个长老又转头看向缄默不语的颜离山,颜离山将颜昭昭当成眼珠子疼,被人抓住把柄,以颜昭昭的性格必然不会不告诉颜离山。
——颜离山一直都知道真相,却一点没有透露风声,替颜昭昭隐瞒了下来!
那么,颜昭昭入魔一事,颜离山是否同样早就知道?
几个长老脸上逐渐变得凝重,又听温玉高声道:“在长明寺观礼,万宝阁主季衍衡掳走师兄,一样有颜昭昭的手笔!”
颜离山不明所以,收到信号,他应援而去,仅知道妖兽潮与佛莲之事,对之前在长明寺中发生什么,并不清楚。
“你胡说什…”
“玉儿所说的如果不能成为证据,那么…”邵岩突然出声,从空间里取出一块折叠的白锦帕。
锦帕掀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做工精巧的荷包,看清荷包吊坠上的昭昭二字,颜离山像是被人遏制住喉咙,发不出半个音节。
他认得荷包,是当初他抱着颜昭昭回宗门,颜昭昭的娘亲亲手绣下的——留着做纪念。
三界独一份。
夏侯理若有所思:“本宗主若是记得不错,这个荷包是在上云秘境中被魔族吸干血肉的季云宗弟子手中找到的。”
“…!!…”
如果第一次在灵川秘境,颜昭昭对温玉的陷害,可以归咎为同门之间的不和,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杀害同门呢?
几条人命,依然一揭而过?
主殿中的温度骤降,强大的威压渗透到殿中各个角落,压的人直不起身。
殿中修为差一些的,不受控制地屈膝低头,显得十分狼狈。
望宁垂下眼,有如实质的灵压压在颜离山身上,低沉的嗓音寒如冰霜:“颜离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证据确凿,颜昭昭开脱不掉。
颜离山向后软倒在座椅里,脸色寸寸灰白。
邵岩在心里叹息一声,他扣留下荷包,本是想调查清楚再上交,不想平白冤枉了颜昭昭。
他私心里不太愿目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走上歧途。
容瑟收回视线,之前的猜想一一得到证实,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温玉瞅着他精致的侧颜,小声道:“留影石你很久之前就交给我,我现在才拿出来,师兄,你…”
容瑟轻轻摇了摇头,长长的睫羽轻颤:“我说过,留影石交给你,怎么使用随便你。”
温玉松出口气,扯了扯邵岩的衣袖,压低声音提醒道:“师父,小云境秘境比试还没结束。”
邵岩反应过来,顾不上再关注主殿中的情况,低咳一声,朝容瑟伸出手:“红灵果给我吧。”
容瑟眼睫微微敛下,从空间里取出红龙果交给邵岩,邵岩检查一番,确认红灵果完整无缺,用灵力在录册上记下容瑟的名字。
宗门大比第一关小云境比试第一名:容瑟。
录册上的文字又变成一道灵光,钻进容瑟腰间的绿令牌中,表示容瑟获得进入下一轮比试的资格。
亦意味着离他脱离季云宗,又近一步。
容瑟白皙指尖抚了一下绿令牌,转身要离开,秘境的出口踏出来一双大长腿。
盛宴苍白着脸,捂住血淋淋的手臂,攥紧一颗红灵果,摇摇晃晃走出秘境。
身上的衣衫破烂了几个洞,看破裂的口子,像是什么凶猛野兽的利爪划开的。
邵岩惊诧不已:“盛宴你…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盛宴抹了抹唇角的鲜血,余光不冷不热瞟过容瑟瘦削的背影,漫不经心的一笑:“遇到一点意外,你说是吧,大、师、兄?”
与容瑟有什么关系?
邵岩不解地看向容瑟,容瑟侧目,淡淡瞥了他一眼:“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盛宴唇边的笑意微收,狭长的凤眸略慢慢眯起,正要说些什么,出口处又走出来一个人,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盛宴回头看去:“颜昭昭?”
搞什么?
弄得一身是血?
不等盛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颜离山不稳的威严声线从主殿中传出来,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颜昭昭堕落魔道,残杀同门,收押戒律堂严刑拷问,宗门大比结束之后…公开处置!”
73 宗门大比【四】
颜昭昭茫然地仰着脸, 瞳色猩红似血,浑浑噩噩的,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戒律堂的人一左一右扣押住她,生拖着离开前殿, 她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坠到地面, 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邵岩闭了闭眼, 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拂袖消去地上的血痕, 继续验收红灵果。
温玉在第七名。盛宴卡着最后两个名额,以第四十九名进入下一轮比试。
宣木在最后一个走出秘境,衣衫破损,发丝凌乱,艳丽的脸上布满泥污,比之被群兽围攻的盛宴不逞多让——失去颜昭昭的庇护, 他在秘境中相当艰难,没有进入下一轮的资格。
他沉默地低垂着头,散落发丝遮住眼睛, 看不清神情,浑身渗出沮丧的气息。
宣木止步宗门大比第一关。
周围的人无不用眼神怜悯看着他,他似有所感,瑟缩着身体, 头颅垂的越发低, 避着人流,渐渐走远。
容瑟的眼神平静无波,等颜离山宣布下一轮比试的时间, 转身回返庭霜院。
绕过主殿,他视野前移, 落到被主殿遮挡住、仅露出一角的藏书阁。
顶层禁地的阵法,他三年前就全部破除,但三年里望宁看得紧,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藏书阁进行破解。
宗门大比是重中之重,宗里的人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主殿,藏书阁的看守前所未有的宽松。
容瑟心头微微一动,脚尖轻转,正要调头转去藏书阁,眼角忽的瞥见一道黑影,极快的蹿进藏书阁中。
容瑟足尖轻点,立即追了上去。
守值人不知去了何处,藏书阁里静的针落可闻,容瑟追着黑影来到顶层,黑影停在通往禁地的通道前,全身用黑袍遮掩着,身形高挺,目测比他高出一截。
黑影对禁地似乎很熟悉,在通道口踱了两步,朝某处用力踩下。
咔哒——
一声机关打开的声响,通道口左侧的一块木板从中间分裂开,露出一个空洞,黑影蹲着看了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玄令放进洞口中。
又走到通道口右侧,依葫芦画瓢,打开机关,放入另一块玄令。
下一刻,一道肉眼可见的灵力在两块玄令中流窜,射向通道口,通道口的结界一一瓦解。
容瑟躲在两个书架的死角处,将黑影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解除结界,接下来该是破除阵法。
黑影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上面清晰勾画着破阵的方式,容瑟远远瞄了一眼,与他画出来的相差无几。
哒哒哒——
脚步声突然从楼道传来。
黑影动作一顿,猛地看向楼道口,脸部隐在黑袍的阴影中看不清晰,但从形状姣好的下颚可以看出,似乎容貌不俗。
楼道口光线昏昧,守值人的影子逐渐拉长,显现到楼上来。
黑影连忙收起图纸,取走两个孔洞里的玄令,一道风似的掠向楼下,浑身溢散着令人心惊的魔气。
“——谁?!”
楼道口传来守值人的厉喝,追着黑影跑了出去。
容瑟从死角中走出,眼底的光芒闪了闪,颜昭昭前脚被关押进戒律堂,后脚藏书馆中又出现一个魔。
守值人去追黑影,门口无人看守,容瑟顺利走出藏书馆,刚走出两三步,浑身僵硬在原地。
本该在主殿之中的望宁,不知何时站在他前方,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直立在阶梯上,阳光透过两侧繁茂的树荫投照在他的侧脸,锋利的轮廓忽明忽暗。
容瑟袖中的指节微蜷一下,不动声色收回迈出去的足尖:“师…”
裹挟着强大灵压的气息扑面而来,望宁一个瞬移来到他面前,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藏书阁,视线定格在青年颈侧雪白的肌肤上,眸光逐渐晦暗。
“怎么弄的?”男人的音色低沉,分辨不出情绪。
“……”
容瑟睫羽轻轻颤动,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有些不明所以。
望宁修长手指抬起,覆上他的侧颈,缓缓抚‖摸摩挲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像是要从颈上磨蹭破一层皮下来。
掌心的薄茧刮刺着皮肤,刺拉拉的疼,容瑟肩背微微紧绷,偏转开头。
守值人追踪失败,原路返回藏书馆,乍然对上容瑟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得愣在原地。
“有事?”平静低沉的嗓音明明没有半点情绪,守值人背后却无端蹿上一股凉意。
他忙恭恭敬敬向望宁行礼,退回藏书阁。
守值人的修为不低,能在他手底下逃脱,黑影的实力足见一斑。
似乎是不满青年注意力分散,面前的男人耐心有些告罄,压在他脖颈上的指尖微微施了点力,容瑟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望宁又低沉着声音问他,尾音带着点低哑:“说。”
容瑟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
他的皮肤很白,很容易留下痕迹,难以消散,望宁估计是看到在秘境的丛林前,盛宴的鼻尖抵在他颈侧磨蹭出来的痕迹。
直觉告诉容瑟,不能说实话。
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玉石般冷冽的嗓音,仿若潺潺清泉在山涧流淌:“…摘取红灵果的途中,不小心被周围的枝桠刮蹭到。”
望宁紧盯着眼前的青年,不知相没相信,缓慢收回手,看着青年衣领下修长瓷白侧颈上的红痕颜色又深了几分,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做的不错。”
容瑟微微一愣,简直怀疑是他精神高度绷紧,听漏了耳。
望宁…在夸他???
前世他拼尽全力,想方设法想要望宁一句肯定、一句夸赞或一个眼神,到最后全部成为一场空。
今生他什么都不想要,对望宁没有任何期盼,反而轻而易举得到他前世梦寐以求的夸赞。
容瑟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他搜肠刮肚一圈,一点与喜悦有关的情感都找不到。
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早不是前世一句无关痛痒的夸赞,便足够他欢欣很长时间的人。
容瑟半阖下浓密的睫羽,遮挡住眼睛:“多谢师尊。大比其间,弟子能否住在青竹院?”
望宁垂眸,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想要看出些什么。
半晌,男人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容瑟,不要一次次挑战本尊的底线。”
言下之意,没得商量。
容瑟淡色的唇轻抿了一下,意料之中的答案,倒没有多失望。
罢了,他即将要离开宗门,最后几日住在哪儿没有区别。
—
宗门大比第二轮比试定在两日后。
按规则规定,通过小云境秘境比试的弟子可以在两日之内自由进行组队,确保一组满十人即可。
规则要求不难,难在找不到人。
容瑟正思忖着怎么凑齐人,温玉与她同峰的几个人第一时间找到他,邀请他一起组队。
——大比其间,望宁破例允许容瑟自由出入庭霜院。
“怎么,高兴傻啦?”温玉笑嘻嘻地打趣,眼中满是戏谑。
容瑟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不是高兴,是意外。
前世邵岩不满温玉与他走得近,在宗门大比第二轮,从不允许温玉及其峰下的弟子与他一组,加之盛宴有意排挤,导致他一次次被刷下来。
而在前世最后一次的宗门大比中,他又错手杀死温玉,邵岩对他愈是恨之入骨。
他从未想过,温玉会带着她的师兄师姐来找他组队。
容瑟的音质清润干净,白皙侧脸在明媚天光下沉静似雪:“大长老他肯同意?”
“当然。”温玉与同行的人相视一笑:“你觉得没有师父的首肯,我敢带师兄师姐们来找你么?”
确实。
容瑟不迟顿,能感觉得到邵岩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前世缓和很多,甚至算得上和蔼可亲。
“多谢。”容瑟微躬身行礼,由衷致谢。
几个人连忙回礼,龇着一口白牙笑道:“我们不是瞎子,你对温师妹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都是同门师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气什么。”
不过,距离规定的十人依然差两个人,温玉询问过大半圈晋级的弟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加入,显然是背后有人做手脚。
除了盛宴,容瑟不作第二个人想。
温玉娇俏的脸蛋苦恼地皱成一团:“师兄,怎么办?明日就要开始第二轮比试,我们组的人还没有凑齐。”
“不急。”容瑟清冷的调子不紧不慢,朝温玉背后看去:“人这不是来了么?”
温玉猛地回过头,两个修为一般的弟子一同走近前来,手抓着袖摆,嘴巴嗫嚅着,看起来很是局促。
“温、温师姐。”两人一一打招呼:“大、大师兄。”
温玉面露惊愕,认出两人的身份:“师兄,他们、他们不是…”
颜昭昭的狗腿子吗?
颜昭昭如今在季云宗里是忌讳,温玉咽下到嘴边的后半句话,疯狂向容瑟递眼色。
跟着颜昭昭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千万不能要。
几个同峰的人哭笑不得,其中一女子曲指轻敲了一下温玉的额头:“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挑三拣四的,守擂台比试要不要参加了?”
理是这个理,但是温玉心里不太舒服。
但是,她同样明白,除了这两个人,他们别无选择——除非不参加第二轮比试。
颜昭昭从高高在上的掌门之女,一跌成为人人喊打的魔,曾经跟随她的人,一个个自是不受待见。
便是盛宴想收买人心,给容瑟添堵,亦不愿意多搭理他们。
宗门里人人避他们如蛇蝎,走投无路之下,他们不得不投靠容瑟。
而容瑟确实需要他们——不是想从他们身上图谋些什么,而是凑足人头。
这一次宗门大比,他不能亦不愿再卡在第二轮。
—
人数凑足,酉时前一刻,容瑟去内务堂递交组员名单。
内务堂确认一遍,没有问题,盖上季云宗的章印。
容瑟转身离开,清冷的背影甫一消失在内务堂,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走了进来。
内务堂的掌事无意瞄了一下,吓得手中的卷轴滚落在地,哆哆嗦嗦行礼:“宗…宗主。”
颜离山周身气压沉郁逼人,威严端正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寒凉彻骨。
掌事心头一颤,腿又软了几分,额头几乎磕到了地上。
“擂台比试小组名单给本座看看。”在掌事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听到颜离山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掌事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这…”
比试的组队名单乃是机密,原则上在比试前不能对外透露。
“怎么,本座不能看?”颜离山低矮身躯,对上掌事的眼睛,瞳中幽芒沉沉。
这倒不是。
宗规并没有明确规定,宗主不能查看名单,只是以前宗门大比,颜离山从来没有提出过类似要求,好端端的,怎么想看名单?
掌事额间冷汗直冒,连连点头:“能…能能能。”
他双手奉上卷轴,颜离山展开,一目十行看过去,手背上青筋暴突。
“好得很。”
他几近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又是邵岩,又是温玉,屡屡坏他的好事!
颜离山眼瞳蒙上一层阴翳,状似无意的在盛宴与容瑟的名字点了一下:“漏网之鱼,侥幸逃过第一次,不该让他逃掉第二次,你说对吗?”
掌事一下子品出颜离山的言外之意,抖着手接回卷轴,脸白的无半点血色。
—
次日。
第二轮比试如期进行。
望宁依然高坐主座,颜离山与几位长老依次而坐,下方是仙门百家。
晋级的弟子陆陆续续到前殿,看到容瑟一组人进场,殿外围观的不少弟子神情变得微妙。
这一次容瑟居然凑够了人,没被刷下来?!
内务堂将排名一到五的签纸放在暗盒中,一组派一人上前抽签,按签的顺次上台打擂台。
盛宴第一个抽签,其他三组依次,容瑟最后一个抽。
途径过内务堂掌事的身边,掌事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容瑟步子微顿,摸出暗盒中仅剩的一张签纸。
签纸手感厚实细腻,底部用黑墨勾勒着季云宗的标识,标识上面是大写加粗的数字:壹。
掌事伸长脖子瞟过签面,大声公布容瑟抽到的数字,盛宴唇角微勾,表情变得有几分玩味儿,漫不经心翻过签纸正面。
上面赫然是数字:贰。
剩下三组同时亮出签纸正面,分别是叁肆伍。
抽签结果:容瑟一组守擂台,实力最强的盛宴一组第一个挑战。
74 宗门大比【五】
盛宴一组几乎全是宗门修为拔尖的弟子, 三年里温玉修炼小有所成,但比之仍有不小的差距。
遑论组队里的两名凑人头的弟子与炼气期的容瑟,明眼人一看,高下立判。
殿外前一刻尚在惊愕的围观弟子, 下一刻又重新变得幸灾乐祸——这与在第二轮被刷下来, 有什么区别?
以容瑟的修为, 能不能在盛宴的手底下过一招都成问题, 与其平白在仙门百家面前丢人现眼, 不如直接认输!
容瑟长长的睫羽微垂,斜瞥向内务堂掌事,掌事低顺着眉眼,表情十分平和,看不出半点异样。
容瑟平静地收起签纸,退回原位。
目送着青年清冷的背影, 邵岩抚着胡须,神情逐渐凝重,隔着人山人海, 遥遥往主殿的上座看了一眼。
八成是颜离山的手笔。
一两息,邵岩收回视线,深深叹出口气,越过掌事走上前去, 以灵力在殿前结下一方防御结界, 以结界圈禁出来的区域中心设置小一圈的擂台,防止误伤到结界外围观的人。
邵岩站在擂台上,高声宣布:“五组成员按抽签顺序依次打擂, 身体任何部位落接触到擂台外的地面,视为出局。当其中一组剩下不足三人, 即为失败,打擂组与守擂组规则同理。”
规则与以往没有什么变动。
作为守擂的一组,容瑟一行人先行上擂台,温玉压低声音道:“真倒霉,一上来就碰上盛宴。”
盛宴在季云宗的风头无两,甚至眼高于顶的颜昭昭在他面前都要暂避锋芒。温玉对盛宴的感观不好不坏,很少与其有交集。
倒霉吗?
容瑟睫羽遮掩下的潋滟眼波微动,不见得,很明显有人在抽签上做手脚,故意让他与盛宴对上,想要他提前出局。
内务堂很有问题,但是他了解掌事的为人,谨慎怕事,没什么主见,断不会擅作主张。
容瑟在脑中思索一圈,很快锁定嫌疑人选:颜离山。
他尽心尽力培养爱护颜昭昭近二十几年,却一朝毁于一旦。
仙门百家共睹颜昭昭入魔,修真界再无她的容身之地,多年修行前功尽弃。
温玉交出的留影石是毁掉颜昭昭的推手,邵岩公示的荷包是压死颜昭昭的最后一根稻草。
颜离山动不得邵岩,动不得邵岩护着的温玉,但可以动他——录下投影的人。
自然而然,他成为颜离山发泄不甘、怒火的倒霉蛋。
盛宴一组人缓步走上擂台,他身上的伤口经过治疗,已痊愈得七七八八,唇角勾着的笑意懒散而漫不经心。
视线从容瑟一组人上掠过,在颜昭昭的两个狗腿子上顿了一下,嘴边的笑容加深:“阴沟里的老鼠翻上岸重新当狗,师兄,你的眼光好像不太行。”
两人表情一下变得慌乱,无措地夹着脖子,瑟缩着肩膀,像是很怕盛宴。
温玉不满地皱皱眉:“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怕!”
两人支支吾吾地吐着字词,一句话半天说不清楚。
容瑟从眼尾扫两人一眼,眼底一缕深思一闪而过。
邵岩带着掌事走出结界,扬声一字一顿宣布:“守擂比试,开始!!”
擂台上的气氛骤然一变,像是绷到极致的琴弦,空气中充斥着紧张感。
殿内外所有人的注意力纷纷落到擂台上,颜离山端正的脸孔阴郁,眼中的光芒明暗不定。
下一刻,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猛地攥紧,瞳眸剧烈紧缩。
擂台之上,盛宴向组中一魁梧男人田武使眼色,田武率先出招,直接攻向容瑟组中最弱的两个狗腿子。
“臭老鼠滚回阴沟里——!”
一道金色屏障挡在田武面前,在他愣神的一刹那,温玉抬脚,干脆利落一脚踹田武下擂台,田武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砸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容瑟一组拿下开门红!!
两个狗腿子惊魂未定地软倒在地,脸色一片惨白。
与意料相反的发展,让殿内外围观的人一怔,就…踹下去了???
不对。
守擂比试是两组人之间的角逐,组内人好像本来就可以互相配合打掩护…?
盛宴脸上笑意微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从擂台一侧,闪身到擂台的对面——容瑟的一组人身后。
两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躲在坐在地上的两个狗腿子领口的衣襟,甩垃圾一般甩下擂台!
两道重物落地声震溃耳膜,两组间刚拉出的一点距离,瞬间又被拉平!
殿内外的人又是一怔。
温玉捏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盛宴确实很强,她的视野捕捉到了对方的动作,但是来不及阻止。
修为上的差距,天赋短时间是弥补不上的,何况盛宴的天赋不比她差。
“不用担心。”清冷似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容瑟朝她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头,冷玉似的脸庞上波澜不起:“我们的目标并不是打败盛宴。”
温玉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容瑟的意思——比试胜败标准是一组中剩的人多少,而不是打败多少人。
他们不需要打败盛宴,而是避开盛宴,将他的组员击退下擂台,当剩余人数不足三人,盛宴一样是败。
温玉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明白!”
单论实力,容瑟一组或许是不能与盛宴一组相比,但是比起一组人之间的默契,却不见得会输。
修真界瞬息万变,盛宴外出的几年里,曾经追随他的人,真实的心思早有了变化,以前的默契剩下一两分都不足。
没有默契的组队,就是一团散沙,多对多的局面,生生变成多对一,盛宴一组的人接连被踢下擂台。
颜离山眼睁睁看着盛宴身边的人一点点减少,一炷香左右,包括盛宴在内剩下三个人,玉座的扶手险些被他掰断。
邵岩悬吊的心慢慢坠地,沟壑纵横的手抚着胡须,眼中的笑意有些藏不住。
盛宴眸光森寒刺骨,没有表情的脸叫人压力倍增,他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明白其中的关窍。
与其说他是失算在容瑟一组人手上,不如说是栽在自己人手里。
他高看了人性里的服从性,亦低看了…
盛宴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温玉后侧方手持符箓、一直为温玉等人护法的青年,眼瞳中溢散出的冷意不禁令人胆寒。
温玉护着便算了——毕竟温玉一直很维护容瑟——邵岩居然松口,让峰下的人与容瑟组队,同样尽心尽力护他。
但是,输?
不可能。
三个人照样可以踢擂成功!
盛宴意味不明嗤笑一声,眼神凌厉,猝不及防召出灵剑,无数道剑气在他周身散开,随着一声低吼,全部攻向容瑟一组人。
容瑟直接甩出十数张符箓,形成保护屏障挡在温玉等人面前。
“我来拖住他,你们集中对付一个。”
温玉等人立即转身围攻盛宴组的剩下两人,刚与其过了两招,身后一声巨大轰‖炸声响彻季云宗上下。
砰——!!
密密麻麻的剑气刺没在青年周围,擂台飞扬起一阵烟灰,几乎遮挡住整个结界。
望宁眼帘微低,幽潭一般的双眼紧盯着擂台,眸底笼罩着一层阴霾,看不清具体的情绪。
温玉大惊失色:“师兄——!!”
结界中烟尘滚滚,灰蒙蒙一片,等烟灰散去,青年长身立在擂台边沿,发带被剑气劈成两段,飘飘荡荡落到地面上。
青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空中,流云袖摆被剑气划破几道裂口,衣衫略有些凌乱。
青年微仰着脸庞,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柄泛着冷光的灵剑横亘其上,剑气划裂开细腻的肤肉,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优美的颈部线条滑落,没进领口的衣襟里。
层层晕开的血痕,像是雪地里绽放的红梅,艳丽而夺目。
结界外围观的众人呼吸一滞,视线凝聚在青年身上,一时怎么都转移不开。
盛宴稳稳握着剑柄,声音带着些许暗哑:“你怎么不躲?”
容瑟垂敛下眸,卷翘的羽睫扑簌两下,轻轻开口道:“你输了。”
盛宴回头看去,温玉将他一组的人又踢了一个下擂台,他一组的人仅剩下两人,符合比试规定的失败条件。
败局已定。
盛宴微挑剑眉,幽暗的眼睛攫取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就不怕我一个错手,你人头落地?”
容瑟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从容地推开抵在脖颈上的剑,语调清朗动听:“你做不到。”
季云宗禁止同门相残,宗门大比三轮比试都规定点到即止,有颜昭昭的前车之鉴,盛宴不会下死手。
退一步来说,盛宴头脑一热失控,守在结界外的邵岩亦不是吃素的,绝对能在盛宴下手之前,阻止下他。
听出容瑟的言外之意,盛宴收回剑,主动跳下擂台,头也不回道:“大师兄,第三轮比试见。”
容瑟抹了下脖颈上的鲜血,微垂下眼,他当然会进入第三轮。
邵岩撤下结界,关心问道:“没事吧?”
“还好。”容瑟摇摇头,发尾如水波。
主殿中的颜离山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突,全身的灵力几近泄露。
“颜离山。”望宁眼神居高临下地瞥下来,眼眸里泛着冷冽的光泽,无起伏的平静声线,听得人不寒而栗:“你逾矩了。”
颜离山心头一骇,顿时煞白了脸。
—
短暂休憩半个时辰,容瑟简单挽了个发,一组人继续与剩下三组打擂。
三组人的实力比之盛宴一组要差一些,有容瑟用符箓展开阵法协助,三次全部守擂成功。
顺利晋级下一轮。
75 宗门大比【六】
容瑟第一次在宗门大比中晋级第三轮比试, 他修长的手指松开,指间的符箓寸寸消散在空中,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他走向擂台下的邵岩,真诚地道谢:“多谢长老。”
邵岩知道他在谢什么, 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是温玉闹着要与你组队的, 老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站在结界之外的盛宴, 狭长的凤眸掠过擂台, 在容瑟的指尖顿了一顿, 眼底划过一缕幽芒。
盛宴一点即通,后面的比试,他一组的人依旧没什么默契,但是在配合上花了心思,同样成功晋级。
—
遥远的天际铺满绚丽霞光,夕阳在层层云霞的掩映之下, 显得一片血红。
颜离山宣布下一轮比试的时间,容瑟离开前殿,想到什么, 调转方向去青竹院。
宗门大比仅限内门弟子围观,时云在外门守值,青竹院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容瑟推开时云的房门, 里面很是简陋, 交错纵横的竹影爬上窗柩,在地面投下一地斑驳。
容瑟环视一圈,从空间里取出一些灵石、伤药放在木桌上, 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回到庭霜院,望宁高坐书案前, 昏昧光线爬上他低垂的衣角,影影绰绰地打在他半张精雕细琢的脸上,将他的瞳孔映出些暗色。
书案上放着两个白玉瓶,瓶身光滑细腻,看清上面的标识,容瑟瘦削的肩背微微一僵。
“过来。”
望宁微掀起眼皮,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又低又缓的声音落在空寂的房间里,无形的压迫感无声地蔓延。
容瑟袖中的指节蜷了一下,僵着身体缓缓走过去。
身形尚未站稳,布着薄茧的大掌紧锢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前拉去,他与望宁之间的间距,顷刻缩短至零。
青竹香在两人之间漫开,容瑟长睫微颤,克制住逃离的冲动,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灌入耳中:“抬头。”
“……”
容瑟淡色的唇瓣抿了抿,修长白皙的颈子仰出优美的弧度。
被剑气划出来的伤口已经没有流血,细长的一条血痕横亘其上,似白璧微瑕,瞧着着实有几分碍眼。
望宁目光微凝,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跌宕:“为什么不躲?”
自是没有必要。
盛宴的剑气遍布擂台,与其狼狈躲藏,落一身伤,不如直面而上,反正在比试中盛宴不敢杀人。
一眼看穿青年的想法,望宁下颌线微微紧缩,眼中一片黑沉,一字一音似乎都在叫嚣着死寂般的冷怒:“容瑟…”
“师尊。”清凌凌的悦耳嗓音打断男人的话。
容瑟不紧不慢地退开,与望宁拉开距离,迎着对方幽深的目光,唇角微不可查的一勾,缓缓地笑了一笑。
他轻轻垂下头,竖掌立在身前,像是第一次拜师时一样,规范地向望宁行了一礼,黑曜石般的瞳眸眼波潋滟。
望宁眼眸骤然紧缩,容瑟…对他笑了?!
寸寸攫取着青年一瞬即逝却艳若桃李的笑颜,望宁的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迸裂开来,沉重的心跳压抑在胸口里,他的眸色一下子变得幽暗,隐隐有暗火在燃烧跳动。
“…没有下次。”再度开口,音色是意料之中的喑哑低沉。
他长臂舒展,又攥紧青年的手腕,将人拉到跟前,骨节分明的食指蜷曲,拨开玉瓶,沾着瓶中的药粉,涂抹在脖颈上的伤口上。
容瑟放置在两侧的手微微攥紧,纤长的眼睫在呼吸间颤了两下。
他在心里默念:最后一次,再忍一忍。
等脖颈上的大手撤离,他微松出口气,要往后退,望宁的大掌又扣紧他劲瘦的腰肢,长袖一挥,一柄通体萦绕着逼人剑气的无鞘长剑飘浮到他的面前。
容瑟认得,正是望宁的本命剑,随望宁斩妖除魔,庇护苍生,三界无不畏惧的弑杀剑。
“赠你。”
望宁音质带着点嘶哑,幽沉的目光尽数落在青年身上,不看一眼曾经与他一起南征北战数十年的本命剑。
容瑟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传闻望宁的本命剑通灵智,乃是不世的至宝,望宁居然直接…送给他??
“多谢师尊。”容瑟敛下羽睫,不卑不亢的拒绝:“但是弟子修为尚浅,无法驾驭灵剑。”
“……”
望宁垂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挥袖收起灵剑。
—
次日。
宗门大比第三轮比试正式开始。
第三轮是个人比试,晋级的两组人混乱顺序,采用抽签方式,抽到相同签面的人,即为对战双方。
“小组比试或许能投机取巧,个人比试全凭实力,看容瑟还能耍什么花样。”
结界外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站在比武台上的人哪个修为不比容瑟高?
“这一次,他的好运气该到头了。”
听着台下的贬低,容瑟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几句话翻来覆地重复,他听得都腻味。
他从眼尾瞥了眼神色如常的内务堂掌事,从容不迫地抽出签纸,上面是大写加粗的:叁。
盛宴在他后面一个抽签,容瑟无意扫了下,上面写着的是:伍。
他第一回对战的人竟不是盛宴…签纸没有动手脚!
为何?
按照颜离山的性格,一次不成,必然会做第二次,他第一回被扫下台,不该是合称颜离山的心意?
容瑟压下心中的疑虑,缓步走下台去。
第一回合对战的盛宴一组的两人,两人实力相当,近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第二回合是盛宴一组的一人对上邵岩峰下的一名弟子,对战半炷香,邵岩峰下的弟子险胜。
第三回合是容瑟对上…
容瑟微抬起眼,看向对面一步一步走上台的颜昭昭的狗腿子之一杨峰。
杨峰手中捏着一张写着叁的签纸,双眼直直看着容瑟,面色激动地涨得通红。
他天赋一般,但是好歹是筑基期,与炼气期九级的容瑟对战,不是绰绰有余?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让他捏住了软柿子。
“擂台比试你肯收留我,我很感激,但是一码归一码,个人比试我不会放水。”杨峰调子温和微带笑意,面上却闪过一丝阴毒狠厉,毫不犹豫朝容瑟攻去:“大师兄,你可千万别怪我不留情面——!!”
话音未落,他满脸的得意僵硬在脸上。
杨峰的攻击被一堵金色屏障挡下,容瑟一个闪身到他面前,一掌将他击退下台。
怎…怎么会?!
容瑟越级打他,甚至没用到一招?!
杨峰紧咬着牙,死死盯着容瑟清冷的背影,满腔的不甘心。
容瑟没有理会,认真看着上台去的温玉与田武,一柔一刚,相补相克。
两人实力相差不大,田武拳拳生风,温玉以剑相抵挡,剑刃弯曲。
两炷香时间,温玉狼狈赢下比试,衣带沾灰,嘴角溢着鲜血。
对上容瑟看过来的眼睛,她摇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容瑟放下心来,继续观看后续的比试。
第五回、第六回…第九回、第十回,总体下来,盛宴一组赢下的人居多。
二十进十结束,接下来是十进五。
容瑟对上盛宴一组的一人,修为在出窍后期,几乎碾压容瑟的练气期。
容瑟在对战途中,手中的符箓没有停下过,赢得有些艰险。
温玉对上的也是盛宴一组的人,由于身上有伤,她被对方抓住破绽,击下台去。
剩下的五人中,除去容瑟,全是盛宴上一组里的人,且修为都碾压容瑟。
局势对容瑟不利啊。
邵岩蹙紧眉,眼中流淌着担忧之色,他撤去结界,放掌事上台去,重新让五人抽签。
“抽签规则与前面相同,抽到签面相同的人即为对战双方,败者淘汰。若是抽到空签,意味着轮空,直接进入下一回比试。”
容瑟没进过宗门大比第三轮,但是对个中规则尚算了解。
越到后面,除了实力,运气同样重要。
容瑟抽出签纸,上面是粗黑的大字:贰。
不是空签。
很显然,他的运气不算好。
容瑟放下签纸,看向对面的盛宴,他扬起剑眉,俊美的脸上似有些意外。
掌事偏头看去,正是一张空签,盛宴直接进入下一回比试。
盛宴冲容瑟摇了摇手中的签纸,用唇形无声道:师兄,下一回见。
容瑟微偏过头,发尾如流瀑,当作没有听到。
—
五进三第一回比试是盛宴一组的两人对战,两人的修为一个出窍巅峰,一个分神初期,耗时长近一个时辰,分神期的人获胜。
第二回比试是容瑟对战一个出窍期巅峰,离分神一步之遥。
容瑟提起十二分精神,耗费的符箓比之前的所有比试都多。
对方气急败坏:“你有完没?!”
容瑟淡淡咳出一口血,艳红的血迹顺着姣好的下颌滑落:“我是阵修。”
阵修不结阵,用什么打?
对方一噎,气的胸膛上下起伏,指着容瑟半天说不出来话。
容瑟抓住机会,又甩出几张符箓,趁对方分心,将他击下台。
容瑟进入前三!!
结界外围观的内门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有史以来头一遭,一个炼气期在宗门大比打进了前三!!
不去看周围人震惊的表情,容瑟睫羽扑簌两下,缓下胸口翻涌的气血。
邵岩隔着结界,忧心忡忡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容瑟微一摇首,秾丽的眉眼平静如水。
邵岩又打量了他几眼,放掌事进去继续抽签。
容瑟抽出签纸,上面是粗黑字体:壹。
掌事确认过签面,复看向盛宴两人,盛宴翻开签纸,又是一张空签。
“盛师兄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吧。”围观的人羡慕不已,连着两回不用比,直接进入最后对决比试。
而剩下的两人,修为都在盛宴之下,盛宴不妥妥的大比魁首么?
板上钉钉的事实,还用继续比??
主殿中。
有眼力见的仙门百家,想法与殿外的人基本一致,结局显而易见,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仅几个看出上一轮里名堂的人保持沉默,有意无意地瞄向上座的颜离山。
颜离山一无所觉,目不转睛注视着比武台,眼底的兴奋近乎溢出来。
下一刻,一股跗骨一般的灵压刺入神魂,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喷吐出一口鲜血!
几个长老神色大变:“宗主!!”
颜离山撑着玉座直起身,对上望宁居高临下看来的眼眸,面色又白了白。
“仙尊明察,与本座无关!”
颜离山仰起头直视望宁,眼神坦荡,不似说谎。
望宁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比武台。
比武台上,容瑟的比试正好开始。
出窍巅峰与分神看似相差一步,实则差距千里。容瑟一个阵接着一个阵抵御着对面的攻击,几乎没什么还手的余地。
对上出窍巅峰,他犹有一反之力,但对上分神期,完全是被压制着打,节节后退。
哪怕有阵法抵挡着,容瑟身上的伤亦越来越多,艳红的血像是红梅,在他的白衣上一朵朵绽放。
温玉看得揪心又难受,正想劝容瑟弃权,容瑟沾着血的脸侧了过来,深潭一样的黑眸里,看不到半点怯退之意。
温玉一愣,下一刻,对手韩顺闪身到容瑟面前,灵剑横贯强大剑气,横扫而来。
容瑟足尖点地,滑身后退,身前几张符箓流光溢彩,一道坚固屏障在他面前展开。
上面的气息与之前的阵法都有所不同,对韩顺沉吟一两息,嗤笑:“玄灵龙蛇?”
温玉想起来,玄灵龙蛇是上云秘境里的灵兽,具有很强的防御性,一般修士奈何不了,应该能挡下…
侥幸的念头刚划过脑海,颜昭昭便看见韩顺收起剑,双手按在屏障上,生生…撕裂了阵法!!
…怎么会?
温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韩顺根本不给容瑟反应的机会,一撕开阵法,就祭出灵剑,数道强大剑气砸落下来,直直击打在容瑟的位置!
咔嚓——
比武台坍塌的声响传进所有人的耳中,窸窸窣窣的碎石接连不断滚落向结界。
温玉眼瞳睁大,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比武台上尘灰滚滚,比武台塌陷一块的地方,一阵金光盘旋闪烁着,像是一朵金莲台,稳稳接住上面奄奄一息的青年。
这…?
所有人面面相觑,容瑟没站在比武台上,但亦没有落地,该怎么算?
邵岩眉间沟壑加深,视线投向金光阵上缓缓直起身的青年,青年身形摇晃,一道剑气横穿过他的肩膀,半边身体被鲜血侵染,殷红的色彩刺得人双目发疼。
邵岩犹豫不决,将决定权交给容瑟:“你是放弃或是…”
不等邵岩说完,容瑟殷红的唇瓣微启,声音低不可闻:“继续。”
邵岩又问韩顺的意见,韩顺恶意满满地盯着容瑟:“可以。”
上一轮比试在容瑟身上吃的亏,他还没有讨回来,不介意多送容瑟几剑。
邵岩叹气,向掌事递去眼神,掌事高声宣布:“比试继续!”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回比武台上。
容瑟踩着金光,走回比武台上,不退反进,双手同时结阵,向韩顺迎了上去!
“没用的。”韩顺嘲讽一笑:“你不是我的对…”
容瑟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他面前!
韩顺微微怔住,有些没反应过来,在耳朵捕捉到一缕劲风,他转过身去,一道屏障已抵在他身前。
又是玄灵龙蛇。
“我说了,没…”韩顺一剑扫向屏障,屏障竟然完好无损!
不可能!
同样的阵法,他之前能撕开,没道理这一次却不行!
韩顺一边后退,眼睛一边四处转着,触及青年手中的鲜血,刹那福至心灵。
精血!
容瑟将精血融进了阵法之中,阵法得到加强!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韩顺的眼眸里重新覆盖上恶意,强弩之末而已,接不住他一…
“晚了。”嘶哑的声音打断韩顺的思绪,他下意识顺着看去,容瑟扬起纤长手指,似要再结一个阵法。
然而,如玉的手伸到他面前,却忽的张开成掌,凝聚灵力击向他的胸膛。
“…!…”
韩顺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空,身体一个踉跄,半个身子掉下比武台。
全场一片寂静。
韩顺如鲠在喉:“你使炸!”
一个阵修,不用阵攻击,用什么灵力?!
容瑟气息虚弱,怏怏地垂下眼,溅着鲜血的姝丽脸庞,像是山中吸食人鲜血的精怪。
他一字一顿:“兵不厌诈。”
韩顺:“……”
眯着眼看了容瑟一会儿,冷着脸离去。
容瑟全身力气像是抽干一般,软下‖身去,半跪在比武台上,鲜血止不住顺着手臂滑落,又从指尖坠落到地面上。
邵岩连忙撤起结界,要为他疗伤灵丹。
容瑟别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不用。”
不能破坏规矩。
第三轮比试本就是连着比,比试还没有结束,他中途服用灵丹妙药,借助外力,与规定不合。
邵岩胡须吹得高高的:“你还想比?!”
不提盛宴与容瑟修为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第三轮比试盛宴总共比比了两回,后面几回直接轮空进入最终对决。
而容瑟呢?
一回比试没落下,尤其是后面两回,几乎是被按着打。
他连站立都困难,拿什么与状态一流的盛宴比?
上赶着送死吗?!
不然呢?
容瑟不为所动,他离夺魁仅差一步,要他弃权,绝不可能!
容瑟闭眼,调息内息:“我要比。”
邵岩气的磨牙:“我当初劝你参加比试,是想着夺个好一点名次,让仙尊能对你好一些…你现在是第二名,成绩已是非常优秀,没必要非要争魁首。”
容瑟态度坚决:“长老,我心意已决。”
邵岩:“……”
76 宗门大比【七】
怎么这么固执, 非要争夺魁首不可?
邵岩又气又急,偏偏容瑟又不是他峰下的人,打不得,骂不得, 拿容瑟毫无办法。
他抚着胡须, 千叮咛万嘱咐道:“撑不住随时喊停, 剩下的交给老夫处理。”
容瑟安静地阖着双眼, 似没听到一般, 调理着紊乱的内息。
休憩半炷香,宗门大比最终比试拉开帷幕。
盛宴双臂抱剑慢条斯理走上比武台,俊美的脸庞上一派悠然散漫。
容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流云袖下的手腕抬起,似乎是想掐个决清理一下‖身上狼狈的血迹,但又缓缓放了下去, 玉似的面容上一片惨白。
“师兄。”盛宴勾勾嘴角,幽暗的眼神紧盯着青年颤抖的浓密羽睫:“现在弃权还来得及。”
容瑟微微张着唇喘‖息,眼眸里蒙着层灰影, 几缕汗湿的鬓发黏在柔美的侧脸上,气息虚软而略急促:“…不必。”
盛宴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你体内的灵力所剩寥寥,站又站不稳, 拿什么比?”
容瑟垂下眼睑, 卷翘的睫羽扑簌两下,嗓音清凌凌似溪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挑衅他?
盛宴狭长凤眸微微一眯,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他轻笑两下,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敬酒不吃, 吃罚酒!”
言罢,不等邵岩宣布比试开始,他放下手,一个闪身到容瑟面前,朝他冒血的肩膀抓去。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角,一道金光屏障挡在他的手掌下。
容瑟侧身避开,袖下的手指间,两张符箓流光闪烁。
盛宴压下眼角往他的袖口瞄了一眼,手中的动作不减分毫,掌心灵力凝聚,不费吹灰之力击碎屏障,反手又向容瑟抓去。
两人一抓一躲,容瑟染血的蹁跹衣角,像是濒临死亡的蝴蝶,晃得结界外围观的众人眼花缭乱。
“盛师兄在搞什么?明明一招半式即可以结束比试,怎么一直不下手?”
比武台下的人看得十分不解,毫无悬念的比试,盛宴在拖延什么?
“没看出来吗?”侧方的人努努嘴,脸上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盛师兄在逗着对方玩儿呢,跟猫捉老鼠似的。”
盛宴与容瑟不对付,在内门弟子中不是什么隐秘,要不是容瑟,仙尊首徒的位置本应该是属于盛宴的。
平时碍于宗规,盛宴不能对容瑟如何,但在宗门大比中,是以比试规则为准,他光明正大给容瑟一点难堪,谁能多说什么?
毕竟,盛宴并没有违反大比规定,不是么?
不知过多久,众人明显看到容瑟的身影出现停滞,似是灵力快要耗尽,导致体力不支。
盛宴自然同样发现了容瑟的不对劲,一掌打在他的肩头,强大的灵压扩散开去,后者被击飞至半空。
砰——!
肉‖身重重砸落的声响响彻比武台。
一道金光屏障如透明墙一般抵在容瑟身后,阻拦他后退出比武台。
容瑟指尖捏着几张符箓,瘦削的身躯沿着光墙滑落,嘴里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顺着下颌而下,晕染胸前的衣裳,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子血腥味。
主殿之中。
望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着雕刻般的脸,漆黑的眸子盯着比武台上血染红半边身的青年,浑身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殿中的空气似变得稀薄几分,仙门百家眼角一边有意无意偷瞄着主座,一边注意着比武台的动向,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盛宴没急着攻击,等容瑟扶着墙站直身,他横抽出灵剑,挽了个剑花,运着灵力复向青年追袭上去。
砰——
砰——
砰——
肉‖身狠狠撞在光墙上的声音接连不断从比武台上传出,容瑟像是断翅的白鸟,一下下地跌倒,一次次地爬起来。
他身上被剑气割裂的伤口一道叠一道,唇边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比武台上的血腥气愈来愈浓,即便有结界阻拦隔断,结界外的人都似有种能闻到血腥味的错觉。
一开始兴致勃勃看好戏的一些人,表情逐渐收敛,变得严肃,有的人甚至别开了眼,不忍心看比武台上的惨状。
温玉捏紧拳头,神情愤然,冲着结界里的盛宴大吼道:“比试就比试,你一直戏弄大师兄算什么!捉弄人很好玩吗?!”
一个分神期甚至可能是合体期或者渡劫期欺负一个炼气期,像话吗?!
邵岩拉住温玉,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干扰比试。
温玉红着眼眶控诉:“盛宴分明是故意刁难师兄,师父,大比规定不允许恶意重伤同门,盛宴分明已经违规了!”
邵岩面上的担忧不比温玉少,他长长叹出口气:“盛宴没有违规。”
盛宴目前发挥出的实力尚不达分神,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尽全力,做法在表面上是不好看一些,但真真实实达不到评判违规的标准。
温玉咬紧下唇,眼睁睁地看着容瑟又一次被剑光逼摔到光墙上。
青年绷直身体,撑在光墙上骨节分明的手血迹斑斑,隐隐间青筋隐现,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容瑟呼吸有些困难,险些要站不住,他剧烈地咳嗽着,无血色的脸庞咳出浅淡的绯红,秾艳得引人堕落。
盛宴的眼中晃过一丝恍惚,暗沉的目光紧锁着青年的身影,呼吸沉了沉。
握着灵力的手微微松弛,剑上凝聚的灵力渐渐消散,他不自禁往前一步,结界之中平坦光洁的比武台上忽的黄沙漫天,一根根土刺如同雨后春笋,凭空从地下冒出来,直刺向盛宴!
围观的众人纷纷面露错愕,望着快被黄沙遮掩的结界,一度以为是看花了眼。
这是…阵法?!!
“你是什么时候…?”盛宴脸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容瑟:“你从一开始就在布阵?!”
容瑟肩背抵着光墙,单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白皙的额头冒出一层层冷汗,全身的血肉都仿佛在叫嚣着疼痛。
他微垂着头,濡湿的发丝滑落下来遮住半张脸,声音干涸而嘶哑:“…是。”
他与盛宴修为差距太大,正面比试他占不到半点优势,不得不在险中寻求其他破解之法——一面拖延住盛宴,一面不动声色布阵。
土刺尖利,生生不息,比武台上两人的位置顷刻颠倒,前一刻胜券在握的盛宴不断躲避,挥剑劈开一根根刺向他的土刺。
不过,一些明眼人发现,盛宴处于劣势,意气风发的模样却一点没变,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像是终于看到他预想之中的结果,凤眸紧盯着阵法之外的青年,语气带着明晃晃的不善:“大师兄,你的符箓不够用了吧?”
台下的众人一愣,没明白盛宴是什么意思,不想办法破阵,问东问西作甚?
容瑟肩膀肉眼可见地一颤,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又紧了几分,显然是被盛宴戳中真实。
盛宴眼底暗芒明灭,从小云境中出来,他向宗门其他人大致打探了一下,容瑟突然从剑修转为阵修是近三年的事,季云宗没有阵修,修行全靠容瑟自行摸索。
一个修剑十四年无长进的人,改修阵就能有所不同?他不信。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错。
宗门大比以来,回回比试,容瑟通关基本全靠的是事先画好的阵法符箓。
符箓许是容瑟自行画的,或是温玉找人买的符箓,再转送给容瑟。
不论如何,有一点是不变的——阵法符箓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容瑟几轮比试下来,消耗的符箓不知凡几,哪怕手头犹有剩余,恐怕亦是不多。
没了阵法符箓做依仗,要对付容瑟,对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而且。
盛宴面孔上的笑意微收,他不是阵修,很多都不懂,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临时布的阵法,维持其运行,需要灵力。”注视青年抖个不停的羽睫,盛宴微顿一下,继续接上话:“师兄,你体内的灵力…消耗尽了吧?”
容瑟垂下的手轻轻颤抖着,疼痛麻‖痹整条手臂,提不起丁点力气。
识海里的神识道:“本尊不知你在做什么,但你的识海动荡很严重,最好立即停止。”
容瑟置若罔闻,唇瓣动了几下,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你一直不肯…下手…是想消耗尽…我的灵力?”
盛宴没承认,但一样没否认。
下一刻,似要验证他的话,盛宴周身灵力涌出,凝成实质般的剑气,又一次劈向土刺,近在咫尺的土刺猛然停止移动,如同一盘散沙,埋没进比武台里。
“…!!…”
阵法…破除了???
围观的人互视一眼,不等看懂其中的门道,温玉一声肝胆欲裂的呼喊,打破殿内外的安静。
“师兄——!!!”
众人下意识顺着看过去,比武台上,盛宴挥出的剑气没了阵法抵挡,直直劈向光墙前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身上的伤过重,灵力枯竭,青年不能动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剑气横贯而来。
噗呲——!
噗呲——!
数声剑气入体的声音灌入所有人的耳中,比武台上绽开的巨大血花几乎模糊众人的视野,目之所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红。
“……”
望宁高坐在主座上,一对黑如沉沉如暗夜的眼瞳倒映出青年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沿着光墙缓缓软倒而下的身影。
刺眼的鲜血汩汩地从青年的身体里涌出着,四肢、胸膛、腰腹、唇角…像是无底洞一样不停流淌,染红青年身‖下大片的地面。
望宁强悍到无人匹敌的神识,甚至能清晰捕捉到青年变得微弱而不规则的气息。
轰——!
耳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将四周所有真实的声音都吞没。
望宁的眼中,除去比武台上与血融为一体的青年,什么都不剩。
留踪阵…破。
77 宗门大比【八】
浓郁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比武台。
主殿中。
几个长老惊愕地从座上站直, 被出乎意料的一幕震在当场。
连颜离山脸上都有瞬间掩不住的惊诧,眼中的光芒明灭不定,定定地看着血泊中的青年,不知在盘算什么。
离他较近的长老低声, 指着比武台, 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宗主, 是不是该…?”
意思不言而喻。
颜离山深深看他一眼, 直看得长老额上冒冷汗、脸色微微发白, 默默退下。
结界外围观的众人望着几乎染红一半的比武台,一时纷纷失声。
任谁都看得出,容瑟之前就已是强弩之末,盛宴再一击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盛宴惊愕地愣在台上,保持着挥剑的姿势, 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师兄——!!!”
温玉惨白着脸往台上冲去,邵岩从愕然中回过神来, 连忙拦住横冲直撞的温玉,以防她被结界的力量反弹误伤。
温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胡乱抓着邵岩的袖角,泣不成声:“师父, 你怎么不救师兄…你为什么不救他…”
邵岩面目沉痛, 任由温玉抓着,袖中的手掌上凝聚的灵力一点点消散。
他以为容瑟会躲,哪知道容瑟根本不动, 生生接下盛宴全力的攻击。
温玉红着眼睛,祈求邵岩:“师父, 你让我…让我进去看看师兄…”
温玉后悔了。
她不该怂恿着容瑟来参加宗门大比的,什么宗门难得试炼机会、什么同门嘲笑排挤…都没有她的师兄重要。
如果不是她求邵岩去找仙尊放容瑟出来,师兄一定还好生生的待在庭霜院里。
邵岩被温玉眼中的浓厚自责刺得心疼,挥袖要撤去结界,准备强行中止比试,周遭忽的响起一阵阵抽气声,一个个跟青天白日里见鬼一般,焦聚在比武台上。
邵岩惊诧地回过头去,比武台上浑身是血的青年血糊糊的手按在地面上,缓慢地、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溅着一串串的血珠,颤抖着被鲜血浸湿的眼睫,缓缓张开眼睑,露出一双清泠浸染的瞳眸。
青年…没死!
容瑟没死!!
难以言状的剧痛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容瑟觉得浑身冰冷,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身形不稳地跌在重新凝聚的光墙上,后脑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面,耳边嗡嗡作响,眼冒金星。
他的意识一片混沌,视野里像是蒙着一层薄膜,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看得见结界外的温玉嘴巴张着,似在说着什么,但是什么都听不清。
识海里神识的声音听得亦是断断续续:“你…识海…危险…不能…”
容瑟纤长的羽睫微微颤抖着,连同他传进识海里的语调都是虚软无力:“留踪阵…呢?”
“已经解除…”神识意识到什么,猛地一顿:“你是故意的?!”
故意借助外力,制造性命之危,消耗掉望宁留在留踪阵上的精血,强行破除留踪阵!
“你是疯了吗?!”容瑟第一次听到识海里的男人冷漠威严的嗓音变调:“稍有差池,你很有可能真的命丧黄泉!”
容瑟咳着血沫,血混着冷汗濡湿鬓发,蜿蜒地贴服在他霜白的脸上。
他知道其间危险重重,但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不会有差池。”容瑟语气淡淡地回道。
神识沉默片刻,不解道:“留踪阵对你而言基本没什么坏处,你为何总是想方设法要破解?”
为何?
他自是要清清白白、一身轻松地离开季云宗,不愿意束缚于任何人、任何物。
他…要自由。
容瑟艰难地舒出口气,又听到神识道:“留踪阵破除,下阵之人会有所感应。”
容瑟脑中纷繁的思绪顿了一息,眼角遥遥瞥了眼主殿的方向,有结界作阻隔,以他的目力看不到主殿里的情况。
那又如何?
走到这一步,他不在乎,他离开季云宗,何尝不是想远离望宁?
浑身浴血、手臂痛的几近要断,容瑟心中依然没有一点后悔的情绪,身体深处似涓涓细流般涌现出丝丝缕缕的力气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再度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周身萦绕的气场陡然生变!
殿内外一阵哗然:“他他他…他的修为变了!!”
容瑟的修为正缓缓往上增长着,身上停滞十几年的炼气九级壁垒忽然松动,一点点往筑基期攀升。
——怎么可能?!!
邵岩手下的力道失控,险些抓掉一把胡须。
温玉停在结界前,眼眶仍旧红红的,眼泪悬挂着要掉不掉,却连哭都差点忘记。
主殿中。
几个长老尚未从上一刻的震惊里反应过来,又陷入巨大的冲击中,几乎以为是看错了眼。
容瑟入筑基期了?!
“不对。”颜离山紧抓着扶手,脸上的表情来回变换,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忌惮。
半晌,他脸上的神色尽数收敛,不留痕迹:“他的修为没有变,仔细看他周围。”
几位长老顺着看向容瑟四周,一下子看出古怪:“他在用阵法强行提升修为?!”
阵修本就是一种通过布置各种阵法元素,形成强大的能量场,以达到增强修行者实力、防御、攻击等目的的。
容瑟用阵法提升自身修为,不足为奇。
颜离山眼角瞟向主座上高高在上的男人,望宁目光落在比武台上,侧脸轮廓深刻分明,半陷在光影之中,似蒙着一层阴翳,看不出一丝波澜。
周身溢散出的强大气势骇得周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不等众人从惊诧中缓过来,比武台上黄沙又起,土刺包围住盛宴,尖利的顶端寒光凛凛。
盛宴灵活躲避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阵法外的青年,眸底交错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正要故技重施,直接强硬破开阵法,容瑟身形宛如鬼魅,一下子蹿进阵法之中。
黄沙卷动他散落的乌发,土刺似有所感,自动避开他,让他畅通无阻逼近盛宴。
“盛宴。”青年略带沙哑的嗓音透着虚弱:“你怕我。”
盛宴握剑的手腕一顿,闻着混杂血腥气与青竹香的气息,青年嘶哑沉闷的声音传进耳朵,声音很轻,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他钉在原地。
“不,你怕玄灵龙蛇阵。”
盛宴身躯微僵,盯着青年张合的殷红唇瓣:“你的修为倒退,大不如前…我说的,没错吧?”
分神期初期的韩顺能徒手撕开用玄灵龙蛇结的阵,轻而易举逼他入绝境。
在小云境中,几年前就到分神的盛宴却连玄灵龙蛇的阵都挣不开。
而在最终的比试开始,盛宴明明占尽优势,却一反常态一直不对他下手,反而是逗趣一般逗着他不断使用阵法符箓。
甚至,为确保不会出现失误,盛宴又拖延着比试进度,慢慢耗尽他体内的灵力。
直到看到他没有符箓可用,需要临时结阵布阵,灵力不足以维持阵法运行,确认他构不成威胁,终于对他下手。
很矛盾迂回的行为,但是结合盛宴心魔入体一事,一切都说得通了。
心魔是修士在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之一,一旦心魔猖獗,轻则修为停滞,不进反退,几十年、几百年乃至一生的努力心血付诸东流。重则堕入魔道,从此踏上不归路,修真界人人打杀。
显而易见,盛宴不知何故心境不稳,导致修为卡在瓶颈,裹足不前。
他外出修行的几年里,不仅没有突破,心境反是加剧动荡,导致心魔入体,修为倒退。
邵岩判断盛宴没有违规,是盛宴发挥的实力不足分神——其实恰恰相反,不是盛宴有所保留,而是他根本使不出分神期的实力。
正如同颜昭昭。
入魔之后修炼的功法与体内的魔气相克相冲,导致修为一直卡着不动。为寻求突破,她不得不多处找寻方法——捕杀玄灵龙蛇正是其一,抢夺佛莲又是其一。
盛宴目光沉沉,表情彻底发生变化,像是脱去外部的伪装,露出真实的内心:“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容瑟略急促地喘着气,说话声断断续续:“…刚刚。”
“…!!…”
盛宴呼吸一滞,全身肌肉猛然绷紧,一字一顿有如从牙缝中挤出:“你诈我??”
容瑟半阖着眼,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没有否认。
“如你所想,我的阵法符箓确实用完了。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盛宴剑眉微皱,看着青年略急促的喘出口气,迎向他幽暗的瞳孔,不急不缓道:“我是阵修。”
阵法符箓不过是阵修图方便快捷使用的一种手段罢,阵修要想结阵布阵,什么阵结不出来?
脊背爬上一股凉意,盛宴遵循着本能转动灵剑,挥向面前的青年。
砰——!
泛着银光的剑刃被一堵坚不可摧的屏障挡下,屏障上透出熟悉的气息——玄灵龙蛇。
“又是阵法。”围观的人感叹连连:“他究竟有多少符箓?”
“再多的符箓都没有用,差距摆在眼前。不过…”搭话的人面露古怪:“你们觉不觉得,盛师兄不太对劲?”
怎么看起来反被压制住了?
不。
不可能。
容瑟修为即便涨了一些,亦与盛宴有很大一段差距,怎么可能压制盛宴?
简直是笑…
话字甫一滑过脑海,比武台上盛宴被屏障逼得节节后退,土刺刺穿肩膀,鲜血淋淋。
而容瑟趁机欺身而上,单手用灵力凝结成利刃,直指盛宴的咽喉!
“……”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似是被人施下定身术,僵立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台上与心理预期完全逆反的情景。
…假的吧?
盛宴败在了…容瑟手中???
岂不是意味着,堂堂仙门之首的宗门大比魁首,被一个炼气期的人夺得?!
78 封赏
宗门大比是季云宗里的盛事, 宗门上下一直紧密关注着,任何风吹草动,很快传遍宗门。
守在主殿外的一些人,交头接耳议论着, 眼角纷纷往角落方向频频望去。
四面八方交缠而来的视线, 像是密密麻麻的网, 角落里的少女似受到惊吓一般, 瑟缩着纤细的身子, 往边侧靠去,娇媚的脸微微发白,如风中摇曳的白花,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上前搭讪的几人表情下意识放缓几分,彬彬有礼地向少女问候:“容锦姑娘, 恭喜。”
容锦纤白手指攥着衣角,小心地瞄了几人一眼,娇柔的嗓音微微发颤, 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恭、恭喜?”
几人笑道:“姑娘不知道吧?大师兄,哦不对,你哥哥是大比魁首呢。”
魁、魁首?!
容锦脸色骤变,嗓子变得尖锐, 几乎破音:“怎么可能!他的修为明明…”
意识到什么, 容锦咻然闭上嘴,掐断后面的话,低下头颅, 让滑落的发丝遮挡住姣好的眉眼。
“我、我是没想到哥哥能…”她柔声解释,面上俨然一副高兴的模样。
几人没有多想, 笑着附和道:“以往基本都是盛宴师兄夺魁,谁能想到这一次,盛宴师兄居然败北…”
属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容锦手指攥得几近泛白,嘴角的笑容不变,小声祈求道:“我、我想进去看看哥哥…可以吗?”
几人环顾一圈,大比临近尾声,非内门弟子进去看一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几人颔首,带着容锦从人流较少的地方进去。
围观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比武台上,没有人发现多出几个人,容锦躲在人群后面,从缝隙中望向比武台。
台上年纪相仿的两个青年正一站一半跪在比武台上,盛宴一侧肩膀受伤,脖颈上有一道细长血痕,像是用什么利器划伤的。
在他面前的容瑟眼睫低垂着,全身几乎都是血,面色一片惨白,分明比盛宴伤重。
…怎么看,都不像是容瑟赢下比试。
容锦皱眉,下一刻,邵岩撤销比武台周围的结界,飞上比武台,面向所有人高声宣布:“季云宗宗门大比魁首——容瑟!!”
“…!…”
容锦呼吸一滞,骤然瞪大眼睛,与殿内外大多数人的神情如出一辙。
容瑟真的赢下了宗门大比?!
怎么会??
容锦死死咬住嘴唇,双眼盯着台上的青年,一口银牙几近咬碎。
盛宴深深看了一眼容瑟,捂着流血的肩膀,飞下比武台,身影逐渐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师兄——!”
温玉飞奔上台,在容瑟的面前蹲下,想检查他的伤口,却连个能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青年浑身是伤,鲜血与衣衫沾在一起,触目惊心。
温玉吸吸鼻头,眼眶又开始泛红。
邵岩无奈地扶额,佯装咳嗽两声,压低音量提醒道:“…培元丹。”
温玉反应过来,哦哦两声,连忙取出空间里的培元丹喂容瑟吃下。
围观的众人嘴角抽搐,邵岩爱屋及乌得不要太明显,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比试已经结束,邵岩又没有亲自上手帮忙,不算违规。
培元丹见效快速,一盏茶的功夫,容瑟身上沁血的伤口止住血,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
不过,由于强行结阵提升修为,导致他丹田亏空,一时无法使用灵力,浑身提不起什么力气。
“…多谢。”容瑟费力地缓缓直起身,躬身向邵岩与温玉道谢。
邵岩上下打量他一圈,抚着胡须微点下头,道:“还能坚持么?”
“可以。”容瑟长睫微颤,清冷嗓音如冰似水,接下来乃是宗主与几位长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颁发宗门大比的奖励。
他等候三年,正是为此,不能出任何意外。
邵岩又叮嘱几句,飞下比武台,往主殿而去。
约摸半炷香,邵岩用灵力扩散的声音传遍整个季云宗:“宗门大比前三甲容瑟、盛宴、韩顺,上殿前听赏!!”
温玉眉开眼笑,对容瑟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容瑟侧目看了她一眼,眸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缓步走下比武台。
青年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走得很缓慢,步伐虚浮不定,但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坚定。
等容瑟走到殿前,盛宴与韩顺已先一步到达,自发让出中间的位置。
主殿之中。
仙门百家的众人注视着殿前的三个年纪相差不大的青年,眼底的神色不一而足。
季云宗几个长老面面相觑着,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自宗门大比开举以来,炼气期夺得魁首的,容瑟是几百年来头一个。
几个长老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与不适,尤其在他们心中早已经内定魁首是盛宴。
其间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邵岩将殿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角若有所思瞟向颜离山。
颜离山端正威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微眯着眼,盯着容瑟三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主座上的仙尊…邵岩视野刚触及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颌,一道冷寒刺骨的视线从他头顶掠过。
邵岩后脑勺一凉,连忙转开头,不敢再看。
望宁微垂眼帘,目光从殿前立着的青年身上寸寸侵掠过,定格在对方的脸上。
由于失血过多,青年面色有些苍白,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弧影。
秾艳姝丽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取得宗门魁首的喜悦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望宁漆黑的眸子微微转深,犹如笼罩着烟雾的寒潭一般,攫取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多久,颜离山威严的声音在主殿响起,打破殿中的寂静:“盛宴、韩顺出列,进殿受赏!”
丝毫不提及容瑟,似没看到还有一人般。
邵岩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仙门百家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按名次封赏,不该先赏赐魁首么?
不过,到底是季云宗的宗门私事,而他们是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盛宴眼尾扫了下站在中间的青年,往旁侧跨出两步,踏进殿中接受颜离山的奖赏。
宗门大比前三皆有奖励,不过是多与少的差异。盛宴是颜离山的关门弟子,收到的赏赐颇多,相比之下,韩顺要少上一些。
行过赏,颜离山又叫住盛宴,一一点评他在宗门大比中的表现。
从表面上看,俨然是一副严师高徒的画面。
容瑟静静地听着,平静地直立在殿外,对颜离山故意拖时间给他难堪,没有在他心里激起一点波澜。
三年都等得,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虚握,又缓缓松开。无力感侵袭着他的全身,身上所剩的力气不多,但…支撑他走出季云宗足够了。
又过去一炷香。
颜离山终于止住话头,让盛宴、韩顺退下,慢悠悠地开口:“容瑟,进殿受赏!”
容瑟垂眸,往前一步踏进主殿中,竖掌躬身,音质清冽:“宗主,师尊。”
“你…表现不错。”颜离山一言带过,丢下句不痛不痒的夸赞,朝随行剑侍示意,奉上属于宗门大比魁首的奖励。
下座眼尖的一仙门弟子匆匆瞄上一眼,顷刻大惊失色:“云、云霄剑!!”
云霄剑乃是修真界有名的灵剑之一,排名仅在望宁的弑杀剑之下,剑生灵智,颇有灵性,威力巨大,一剑劈山断海,且非常难以驾驭。
不知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灵剑,季云宗竟用来奖赏弟子!?
仙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看向剑侍奉上的其他奖赏,又是一阵阵吸气声。
随便一样法器灵丹,品阶亦是上阶中的上阶,在修真界都是可遇不可求!
众人的眼光不约而同追随着剑侍,停在殿中的青年面前。
剑侍躬身,恭恭敬敬奉上奖赏:“大师兄,请验收。”
青年微侧过头,半张沾血的苍白侧脸映入众人的眼帘,浓密的眼睫扑簌两下,又转了开去。
琳琅的宝物,他竟一眼不看。
“……”
众人错愕不已,什、什么意思,对奖励不满意?
嗬!
连云霄剑都看不上,好大的野心!
颜离山的想法显然与其他人一致,端正的面孔咻地阴沉下来,寒声道:“容瑟!别不识抬举!”
以容瑟的资质悟性,云霄剑赏赐下去,完全是浪费。若非是仙门百家在场,他不能当众反悔,以免丢了宗门的颜面,仅凭容瑟低下的修为,连碰一下云霄剑的资格都没有!
邵岩以拳抵唇,低声劝道:“容瑟,快些收下。”
宗门大比的奖赏是由主峰以及副峰挑出最好的法器灵宝,尤其是云霄剑,本是颜离山收集来,准备传给盛宴的。
宗门大比不过是送剑的一个由头,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容瑟夺了盛宴的魁首。
机会难得,这么多送上门的宝物,容瑟即便眼下用不上,收下亦可以当做傍身。
容瑟却似没听到一般,半阖下眼,深吸口气,规范地作了个礼,玉石般冷冽的声音,仿若潺潺清泉在山涧中流淌。
他一字一顿开口,字字句句铿锵,回荡在主殿里:“不肖弟子容瑟,自请脱离季云宗,请宗主成全!”
79 谈条件
“…!!…”
主殿内的空气似一瞬间抽空, 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向殿中语出惊人的青年。
脱离季云宗?!!
修行一途漫长艰辛,尤其修炼到后期,修为增涨缓慢, 不少人需要数之不尽的资源堆积催发, 仅靠修士自行修炼, 极容易走上弯路。
故而, 多数修士选择拜入仙门, 一是借助仙门里的资源修炼,二是寻求仙门的庇佑,等实力强大,再反过来庇护仙门。
季云宗乃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宗门里的修行资源属仙门百家最富饶,甚至有三界第一的望宁仙尊坐镇, 三界无人敢侵扰。
不知多少修士挤破头想加入季云宗,容瑟作为季云宗首席弟子、仙尊的首徒,享无尽修行资源, 无数道荣冕加身,身份地位凌驾万千修士之上,居然放弃一切,想要脱离季云宗?!
容瑟是不是疯了!?
或者是伤势过重, 导致脑子不清醒, 在胡言乱语?
“荒谬!”座上传来颜离山的怒喝,他一掌狠狠拍在玉座上,双目充血怒张, 似恨不得生吞活剥容瑟。
一入季云宗,便终生是季云宗中的人, 哪能说脱离就脱离,当季云宗是什么想来便来,想走边走的地方吗?!
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公然提出脱离宗门,好好的封赏礼,搞得乌烟瘴气,不留宗门一点面子,让所有人看季云宗的笑话!
颜离山脖子上青筋暴起,几句话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容瑟,任性要有个度。看在你是魁首,又是初犯,本座暂且不予追究,但如果你不识好歹继续胡搅蛮缠…”
后面的话没说,但警告胁迫之意,不言而喻。
邵岩手上力道失控,一下子扯掉几根胡须,疼得他一个激灵。
他扯过一边长袖,挡住半张脸,不断朝容瑟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胡说。
季云宗哪怕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养他长大的家,容瑟父母双亡,族亲全灭,离开季云宗便是孤身一人。
一个没有宗门庇护的炼气期,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里怎么存活?
而且,容瑟不是一向很疼爱容锦么,连妹妹都不管了吗?!
容瑟浓密的睫羽低垂,故意不去看邵岩,清冷的身影立在殿中,瘦削而单薄。
主座上。
望宁紧盯着青年,双眸渐渐凝聚出噬人的黑雾,眼睛里黑沉一片,周身的气压低沉得可怕。
他缓缓地低垂眼帘,低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你再说一遍。”
容瑟隽烟轻眉下,纤长的眼睫轻颤,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指甲掐着指腹,保持着作礼的姿势,不去看望宁,再度坚定而清晰地重复:“容瑟自请脱离季云宗,请宗主成全!”
主殿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空气拉扯紧绷着,犹如暗夜下的海面,平静之下蕴藏着撕裂一切的可怖风暴。
座下仙门百家的众人心头一窒,连忙低下头,屏息敛声,大气不敢出。
眼看情势要失控,邵岩急忙从座上走出,站到容瑟前方,打圆场道:“仙尊息怒!宗主息怒!容瑟一向敬重师尊,维护宗门尊严,绝没有任何…”
“宗主是否记得,宗门大比的魁首可以向宗门提出一个要求?”
容瑟略带嘶哑的清冷嗓音截断邵岩的话,殿中的光影交错在他的眼角,蜿蜒出好看的阴影。
邵岩回头恼怒地瞪一眼容瑟,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再无转圜的余地,你到底明不明白!?”
但凡是季云宗不要的人,仙门百家谁都不敢收留,相当于在修真界无容身之处!
容瑟怕不是糊涂!
容瑟垂眸,轻轻地开口道:“明白。但容瑟心意已决,邵长老不必再劝。”
固执的姿态与坚持要比宗门大比的最后一场比试一模一样,邵岩气得鼻孔朝天,吹胡子瞪眼,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原本对容瑟在大比中的表现有一些好感的几位长老,对他的观感再次跌到负面。
取得一次大比魁首,便飘飘然不知所谓,心境之漂浮不定,实在难堪大任。
宗门大比规则是季云宗历代传承下来的,颜离山作为宗主,他怎么会不记得?
容瑟在仙门百家面前提出要求,必然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季云宗,绝不是儿戏。
有仙门百家为证,他不答应都不行。否则,季云宗在仙门百家中的威信会受到影响。
颜离山掌心扶着玉座,缓慢摩挲着,板正的脸庞上怒气渐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确定要脱离季云宗?”不知过多久,颜离山逼视着容瑟:“你知不知道脱离季云宗,意味着什么?”
容瑟微一颔首,脸上干涸的血迹,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梅,逼人的秾艳:“知道。”
意味着他与季云宗断绝关系,季云宗的兴衰荣辱与他无关,他的生死存亡与季云宗无关。
从此,他与季云宗、与季云宗的所有人,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意味着他彻底摆脱前世的泥沼,天涯海角任由他翱翔。
望宁眼神幽暗,深邃如寒夜的眸子里陡然染上一层阴沉,浑身都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危险气息。
似要将殿下的青年灼穿。
容瑟身体微僵,不动声色侧偏过头,长长的乌发流泻空中,避开男人迫人的视线。
“按宗门大比规定,你的要求不违背三大准则,本座理应成全你。不过。”
颜离山眼神转深,像是一潭暗不见底的湖面,说到关键处,他话锋陡然一转。
“季云宗养你育你十几年,哪怕你天资悟性无一出挑,亦不曾亏待你半分。你一朝离开季云宗,宗门十几年耗费的心血是不是该算一算?”
不曾亏待?
亏得颜离山说得出口,一点不心虚。
颜离山不知道青年心里面的嘲讽,眼底的暗芒星星点点溢出:“你该清楚,季云宗不可能花费精力在无关之人身上。”
容瑟音质清冽,精致的眉眼艳丽如兰,面上无一丝血色,干涸血迹沾在唇上,宛如涂抹上去的口脂:“宗主想要什么?”
一些个仙门弟子瞧在眼中,心头重重一跳,喉舌逐渐有些发干,情不自禁地盯着青年张合的唇瓣,双眼发直。
颜离山目露审视,怀疑容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明知故问!”
容瑟身上除去上云秘境,还有什么值得他费心?
上云秘境中的修行资源数之不尽,颜离山一直心存觊觎,断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容瑟带走秘境。
容瑟长身立在殿中,长长的睫毛半敛下,似在思考该怎么抉择。
颜离山不紧不慢地添砖加瓦:“属于季云宗之物全部归还,上云秘境留在季云宗。只要你答应,本座即刻允诺你脱离季云宗。”
邵岩皱紧眉头,秘境已经认容瑟为主,要怎么留下?
“宗主,万万不可…”
话刚起了个头,颜离山面无表情扫他一眼,语气不怒自威:“邵长老,记住你的身份。”
上云秘境落在任何非本宗门人手中,皆是潜在的威胁,换成任何仙门,都不可能放任秘境流落在外。
他强留下秘境,不仅是为宗门以后的发展,亦是为全宗门的弟子谋利!!
邵岩嘴巴张了张,又颓然地闭上,终究什么话没说。
“我可以交出秘境。”偏冷的声线拉回颜离山的注意力。
容瑟微微仰起脸庞,修长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度,不卑不亢地看向座上的季云宗众人。
“但宗主要立下灵誓,确保收下上云秘境后,我与季云宗两清,季云宗的任何人不会以任何形式为难于我。”
“你是在和本座谈条件?”颜离山微眯起眼,狠厉一闪而过。
“宗主可以不答应,但是我亦可以不交出上云秘境,大不了玉石俱焚。”
不过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比起前世泼在他头上的那些脏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威胁他?
颜离山抓紧玉座,仔细在心中权衡着利弊得失:“…下不为例。”
失去上云秘境,又没有季云宗庇佑,用不着他出手,容瑟在修真界亦不会好过。
总体而言,容瑟的条件对他无关痛痒。
颜离山长袖一挥,干脆利落立下灵誓。
容瑟微微松出口气,几缕浸润鲜血的鬓发黏在柔美的侧脸上,他缓缓闭上眼,全身散出一圈莹白灵力,弹指之间,一团灵压强大的光团从他体内飞出来。
参加上云秘境试炼的一些仙门弟子,一眼认出光团是何物,不由心神一震,目不转睛注视着光团,亮得惊人的眼瞳里是掩不住的贪婪。
光团里的神识传音道:“你当真要放弃秘境继承?”
容瑟在识海中回道:“是。”
神识不再说话,下一刻,容瑟感觉识海里一阵刺痛,他与神识的联系全部切断。
上云秘境重新成为无主之物。
容瑟在心底对不知名的神识默默说了声谢谢,松开手中的光团,白玉般鼻头薄汗莹莹。
颜离山五指蜷曲,隔空一抓,光团顺着吸力稳稳落到他的手中。
非是选定的继承人,颜离山的灵识无法进入到秘境内部,大致探知到附着在秘境上的半仙神识尚在,他没有多想地收起光团。
“在场的仙门都做个见证,今日是容瑟自愿脱离季云宗,从今往后,容瑟非是季云宗的弟子,他的一切与季云宗无关!”
“……”
容瑟长长舒出一口气,清泠泠的眸光,潋滟如水。
他终是听到他想听的话。
容瑟卸下腰间的储物法器,交给一旁的剑侍,里面是十四年里季云宗发放给他的所有东西,包括望宁替他讨回来的十二年的月例,以及三年里的所有月例。
他孑然一身而来,又孑然一身而去。
挺好的。
容瑟背对上座,向殿中所有人礼节性地作了个礼,缓步往殿外走去。
邵岩微闭上眼,语气艰涩地叫住他:“容瑟,你是要同老夫与玉儿一同断绝关系吗?”
容瑟身形微顿,静默一两息:“是。”
他前世欠温玉的命,今生他在铜元镇救下温玉,又留下紫霄莲,为她铺了一条后路。
他自认是还清,互不相欠。
邵岩身躯一震,抚着胡须的手紧了紧,忽的想起在小云境秘境比试前,容瑟对他慎而重之的行礼。
原来是在向他道别。
容瑟在大比前就已经决定离开季云宗,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容瑟的心便不在季云宗里了。
他注定拦不住容瑟。
邵岩一脸失望地背过身去:“罢了。你好自为…”
之字没有脱口,一股压抑而强势的气场充斥着整个主殿。
望宁冷硬的下颚线紧缩,刀刻般的脸庞覆上一层骇人的寒霜,浓墨色眼眸里酝酿着毛骨悚然的冷怒。
他死死钉住青年的背影,声音冷漠而阴鸷:“本尊允许你离开了吗?”
80 暴怒
铺天盖地的灵压弥漫着整个主殿。
仙门百家的众人惊愕地回头看去, 望宁幽暗深沉的眼中似翻涌着惊涛骇浪,殿中的光影落在他身后的玉座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周身渗出的强大威压,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容瑟丹田亏空, 身上没有灵力供使用, 几乎是顷刻便如同坠入密密麻麻的罗网, 四肢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 不能移动分毫。
脖颈亦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勒住, 呼吸变得阻塞而困难,徘徊在窒息的边缘。
他一双手微微颤抖,手指蜷缩着,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水,仅听到男人带着压迫的嗓音在主殿里回响:“你敢走一步试试。”
有何不敢?
容瑟长长的睫羽轻颤,咬了咬舌尖, 尖锐刺痛让灵台恢复一些清明。
他袖中血迹斑斑的修长手指微用力攥紧,拼着身上不多的力气,瘦削的肩背挺直, 朝着殿门的方向艰难地迈开步。
在颜离山发下灵誓的一刻,他与季云宗的关系就断得一干二净。
谁都不能阻止他离开。包括望宁。
“……”
望宁漆黑的双眼一暗,胸膛中翻滚起难以遏制的强烈怒意。
第三次。
青年第三次忤逆他。
甚至胆大包天,擅自与颜离山达成共识脱离季云宗, 与他断绝关系。
望宁一动也不动站在原地, 紧盯着青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骨节分明的指节一点点握紧,手背上青筋直跳。
主殿中漂浮的灵气如同受到吸引, 疯狂地往他身边聚集流窜,他慢放似的抬起手, 劲长的手指微微蜷缩,作出一个擒抓的手势——
触及青年满身的血迹,想到对方奄奄一息躺在比武台的脆弱模样,他双目中的怒火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又缓缓放下手。
“过来。”望宁四周涌动的灵力不减,语气低沉地再度开口:“本尊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容瑟身形微微一顿,额头冒出的冷汗,濡湿两鬓的乌发,一绺一绺地贴服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微侧过头,侧颜冷白清绝,殿中的碎光落在他眼瞳里,好像一块幽深的墨玉,浓卷的睫毛往上翘着,宛若水墨画里最浓重墨彩的一笔。
“恕容瑟难以从命。”宛如泉音的嗓音,如击玉般冷泠,容瑟没有半分犹豫,继续往前。
啪——!!
身体深处熊熊燃烧的一簇火,将望宁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望宁轮廓分明,下颚如刀刻一般,线条冷硬锋利,一步一步走向青年。
步履稳重而缓慢,落在殿中众人的耳中,却宛如平地炸‖开惊雷,无端令人心惊肉跳。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凝固,好似在平静之下,正凝聚着无边的风暴。
众人面皮紧紧绷着,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在容瑟踏出主殿第一步,与等候在殿外的温玉视线撞个正着,望宁周身凝成实质的灵气转化为灵链,有生命一般缠绕上青年的四肢,封锁住他全身的灵脉,将他拉回望宁的跟前。
“…!!…”
温玉倒吸一口凉气,错愕地震在原地。
怎么会?!!
容瑟微微仰起秀气的脖颈,唇瓣费力地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心头突地一跳,涌起不祥的预感——望宁对他下了禁言决!
望宁眼帘微低,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眸攫取住身前人惨白的脸庞,养尊处优的大掌禁锢住青年的腰肢,无视浓郁刺鼻的血腥气,一手抄起青年的膝盖,横抱在怀里。
这…?
仙门百家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传言仙尊对首徒颇看不上眼,宗门大比前还罚闭关思过三年吗?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
眼看望宁抱着青年即将出主殿,颜离山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高声制止道:“——等一等!”
不能让望宁带走容瑟。
上云秘境到手,容瑟对季云宗不再有利用价值,留在宗门反是个麻烦!
颜离山从上座下来,顶着望宁密不透风的威压,硬着头皮谏道:“仙尊,容瑟不是季云宗的人,不能留在宗门。”
“本尊说能便能。”望宁眼神平静到极致,萦绕的威压使人不由自主地屈膝低头。
颜离山深吸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没有在仙门百家面前失态:“按宗门大比的规定,容瑟的要求不违反三大准则,宗门上下不得拒绝,理应放他离开。”
邵岩转回身,抚着胡须,跟着站出来道:“容瑟脱离季云宗乃仙门百家有目共睹,是不争的事实,季云宗不能失信于修真…”界。
望宁侧目看过来,薄薄的内褶,兀自压下眼底锋利的冷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彻骨的冰冷冻得人遍体生寒。
邵岩顿时哑然失声,全身僵硬着一动不能动。
在这一刻,殿中的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男人高不可攀的冷漠皮相下,冰冷的、可怖的暴怒。
“……”
主殿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脚下宛如生了根,眼睁睁地看着望宁踏着虚空、如履平地一样带着容瑟离开主殿。
无一人有胆阻拦。
在殿外的温玉头探进殿中,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师父,宗门大比封赏结束,内务堂要收魁首的令牌去悬挂…仙尊怎么能带师兄走?”
令牌还没给呢。
邵岩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长叹出一口气:“容瑟不用悬挂。”
温玉不明所以:“为何?”
魁首的令牌要挂出来让全宗门弟子观赏,是季云宗几百年来的传统,大师兄为什么不用挂?
邵岩抓着胡须的手紧了紧,纠结着要不要告诉温玉真相。温玉一向看重容瑟,若是得知容瑟脱离季云宗,与她断绝关系,心里怕是不能接受。
“他…”
话刚起个头,颜离山威严的声线先一步道:“自是容瑟脱离季云宗,以后不再是季云宗的人。”
什…什么?!
她听错了吧?
温玉表情一片空白,眼眶周围还泛着点红,俏丽的脸上满是迷茫。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颜离山,好端端的,师兄怎么突然想离开季云宗…?
不可能!
温玉皱紧眉头,心中千百个不相信:“大师兄自小在季云宗长大,离开季云宗,他能去哪里?”
颜离山甩袖冷哼,脸色不太好看:“你该去问他。是他自行提出要脱离季云宗,在场的仙门百家可以作证,无人逼迫他。”
“不会的…不会的…”温玉心神大乱,语无伦次。
“…是真的。”邵岩不忍心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正要如实道出实情,一声尖锐惊慌的高喊打断他到嘴边的话。
“——不可以!!”
邵岩顺着看过去,一道纤细的身影冲破殿外密集的人群,往主殿方向冲来。
往常娇媚的脸庞上血色尽失,眼球慌乱失措地转动着,嘴上止不住喃喃:“仅差一点点…不可以离开季云宗…不可以…”
容锦?
宗门大比主殿周围仅允许内门弟子进入,容锦是怎么进来的?
邵岩来不及细想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上前两步要阻拦下容锦。
“大胆!”守在殿门口的剑侍先一步拦下容锦,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半点不怜香惜玉地丢到殿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主殿!”
容锦狼狈地摔在地上,细嫩的手心划破一道血口,却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手脚并用爬起来,又要往殿里冲去。
“宗主、几位长老…求求你们…我想见见哥哥…”
“安分点!”温玉从杂乱的思绪中缓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强行攥住她往外面拖。
容锦双目闪过一道猩红,察觉到四周密密麻麻聚集过来的探究视线,又转瞬消逝。
她低垂下头,任由散落的发丝遮挡住她眼中的狰狞。
“站住。”颜离山忽的出声,负手走到容锦面前,居高临下道:“宗门不养闲人,限你三日内离开季云宗。”
容瑟脱离季云宗,十四年前收徒之时的协议作废,容锦一个累赘,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容锦脸上的红润刹那褪尽,惨白如纸。
—
庭霜院。
院门前白梅朵朵,层层铺落,恍若堆积一地的白雪。
闻着空气中的冷梅香气,容瑟身体陡然僵硬,脸色惨淡如霜。
长长的睫毛像两柄精致的小扇,轻轻扇动着,鼻翼一张一翕,鼻头冒着点点晶莹的汗珠,秾艳如画的眉眼,像是打碎的美玉。
望宁喉结滚动,幽暗眼眸里暗火一闪即逝,走向玉榻的步履一顿,转而行至书案前。
书案上的卷宗在他周身灵力卷动下,噼里啪啦拂落到地上,他反手将青年按躺在书案上,敛眸紧紧盯着案上的人,一寸寸地在对方身上逡巡。
“容瑟,你是怎么敢的?”
参加宗门大比是为脱离季云宗。
在最终比试中故意拖延时间不结阵,弄一身累累的伤,是为借他人之手,破除掉他下的留踪阵。
在主殿中为保万无一失,故意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提出要求,逼架着颜离山同意。
甚至不惜交出对修行有大用的上云秘境、在季云宗所得的所有东西——似乎只要能顺利离开,他可以在乎任何代价。
包括…毫不犹豫舍弃曾经仰慕追逐的师尊。
容瑟眼睫狂抖着,冷玉似的脸庞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墨发如瀑布般在书案上铺开,从书案边沿一直倾泻至空中。
姝丽的面容映衬着脸上的一串串干涸的血迹,在院中交错的光影下愈发深艳,一笔一画如同画中走出的精魅。
望宁黑眸里暗潮汹涌涌动着,里面像是潜伏着一头巨兽,要将身‖下的青年吞没。
“招惹了本尊,想要全身而退。”
“痴心妄想。”
望宁合掌扣住青年的手腕,压到头顶,眼神中不自觉地染上阴暗的情绪。
想看他哭。
想让他沉浸在自己所带给他的情‖欲中呻‖吟。
想将他掌握在手心…肆意玩‖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