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40

    第231章

    已经凌空踏起的谢渊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身体一僵,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顾小碗紧张不已的目光,心头一怔,虽是有万分不甘,但到底还是给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泄了气一般:“唉!”然后转身回来。

    他想着,自己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那劳什子的郡主月摇光,她追自己,自己也不会叫她得好果子吃,到底要劈他一座桥报复报复!

    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动手的缘故,还是觉得愧对于顾小碗,她那样心心念念见着的心上人,竟然真的成了自己的替身。

    那个阿拾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朱邪家的子弟们,生辰八字都会被摆上神龛,神龛上供奉着一条白蛇,被称作小神龙,需要祭祀的时候,小神龙会随机挑中其中一张生辰八字。

    被选中的人,便是成为祭祀人选。

    师父正是知道朱邪家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在晓得朱邪家的人来山上接自己的时候,便立即让自己走。

    他想着,大抵是朱邪家的人追不上自己,所以他们才去将自己相貌相似的阿拾给带了去。

    可是,这个时候谢渊才忽然意识到不对,今年这一场祭祀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几百年难遇的,他们不可能以假乱真。

    所以……所以,那个阿拾,果真是自至亲的亲兄弟么?但谢渊聚觉得又不对,他三四岁之前的记忆是不多,但也是有一些的,更晓得自己从出生就没了母亲,母亲的牌位就供奉在朱邪家的祠堂里呢!

    可倘若不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相貌怎么会相似到如此程度,能将那帮人都骗过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就越发罪大恶极了!

    所以谢渊退到顾小碗身前的时候,满脸的愧色,“我,我对不住你!”

    顾小碗几个见他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其他人不知谢渊的武力值何等恐怖,还以为是怕谢渊追上去,枉然送了性命。

    而顾小碗听到他这话,也没有多想,以为他是为了方才的冲动道歉,自也没有多想。

    只长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的东西,不是那样好拿的。”她虽是这对谢渊说好,但眼睛却依旧紧盯着那消失在雪地里的黑色影子。

    不让谢渊动手,那是怕他一剑下去,剑气将这雪峰山川震得地动山摇,到时候死的何止是李家,他们这一片人烟,怕是毫无生还的可能性。

    谢渊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眼神好冷,比这遍地的冰雪都要叫人觉得寒凉。

    等他想再去捕捉那眼神,确切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却见顾小碗已让朱掌柜扶着他媳妇进帐篷去了,正有条tຊ不紊地吩咐着绝望的众人,叫他们先将行李都给先搬进帐篷里去。

    这一行人,不是哭便是骂,且大都失魂落魄,好不绝望,只觉得是要死在这雪地里了。

    纵使这些行李货物都搬进帐篷去了有什么用?粮食即便是能撑到开春,可那又如何?

    这是冰原上,要等冰雪融化,草皮露出来,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年五六月份。

    那时候,他们只怕早就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迟早都要死的,何必还要在死前挣扎呢?于是有人搬着搬着就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这天地同色的苍白世界。

    云二见了,自是过去劝解,那人想是见大家都在忙碌,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好意思,方收拾了心情,又开始跟着搬东西。

    李家的人随意将货物行李扔下马车倒是十分容易,他们搬进去整整齐齐码在帐篷里,却是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顾小碗给朱娘子喂了药,扎了针后,朱娘子就转醒过来了,少不得是哭一场的。

    因没见自家男人,便问起来,得知在外搬运行李,不禁叹起气来:“又有何用?左右不过是多活一阵子罢了。不说粮食和水能坚持到几时,就是这天,咱也难说。”

    顾小碗也很担心忽发暴风雪,那样他们这帐篷那里抵挡得住?到时候不用谢渊动手,都只直接被长埋这雪地里了。

    所以她才要赶紧将车马给拿回来。

    一面安慰着朱娘子:“这些事情是不要你操心的,你只管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便是。”一边则倒腾着自己那些个瓶瓶罐罐。

    朱娘子见此,怕她是忙要紧事情,所以不敢再打扰,只静静地躺着。

    等再醒来的时候,便不见顾小碗的身影了。

    此刻的顾小碗在谢渊的帐篷里,云二明淮也在此处。

    在她进来后,三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她。

    尤其是明淮,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姨,你此前那话什么意思?莫不你有法子将马车都拿回来?”

    他这一问,云二和谢渊也满怀期待地朝她看去。

    却见顾小碗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谢渊:“你武功虽好,只是这一动手,便是你能控制着剑气,可这不凡身手,到底是还是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我岂不是白白帮你掩护这么久了。”

    “那这?”谢渊看着那小小的一个瓶子,瞧起来平平无奇,难道还能比自己的武功厉害?

    顾小碗解释着:“这里是药,不怕惊动哪个。何况你们也知道,这些个世家安营扎寨,各住各的,中间少不得有个一二里的路,到时候这药起了效果,咱们只管将车马都给带回来,驮上货物就启程,等他们天亮醒来,咱们不知已是走了多远,那时候他们想要追,也是望尘莫及。”

    且还要看,这些人还能不能醒来呢!

    到时候都昏睡了,没人守夜,也没人添火,冻死或是被狼叼走,那都是各人的命。

    至于是否担心背上杀业是否存在乱杀无辜,这已不是顾小碗能考虑的范围了。

    这是乱世,圣母活不下去的。

    何况,她没有先动手,如今也只是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罢了。

    谢渊半信半疑,但是明淮和云二最是清楚,顾小碗手里出来的药,必定是精品。

    当下两人的眼睛里都露出口兴奋的光芒,尤其是明淮激动地搓拳磨掌:“小姨,我能拿其他的么?”那李家,不知道多少值钱玩意儿呢!那些公子少爷的,自己虽没亲自瞧见,可带人来抢走车马的管事腰带上,挂了好大一块玉佩,一看就是值钱货。

    “别起这心思,省得耽误了时辰。”顾小碗是断然不敢松口的,不然若是明淮此举,那其他掌柜的见了,岂不是效仿?他们原本都是好好的行商,这一次叫他们从李家身上得了比那货物都能卖的银钱要多,以后谁还愿意继续做正经营生?只怕都想起这歪门邪路。

    如此,自己这岂不是引人入歧路?

    云二担心的却是那些人醒来后,纵然是没被冻死或是被狼叼走,但总归大家所到的目地相差无异,到时候追了上去,李家少不得是要报复大家的。

    当下只将自己心中的顾虑道来。

    那谢渊一听:“你这还不好办,都杀了便是。”说这话时,他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道:“你们倘若是怕其他人发现是咱们做的,到时候便引群雪狼过来。”

    成群结队的狼一来,人为的痕迹不就没了么?

    也不是不可,顾小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保全自己为首要,不留下后患最好。

    几人见此,便又问几时去那李家的营地?

    顾小碗只道入夜后,便去。

    如此,几人也是开始做准备,主要还是谢渊的主力,明淮同这云二到时候专门套车赶马。

    本欲叫几个掌柜跟着去的,只是一想到他们胆小如鸡,眼下又才受了这等挫折,怕也是不敢去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行商掌柜一向受人欺凌,那李家也非同寻常人家,他们哪里有那个胆子?带着去,只怕反而露怯露了马脚。

    何况他们三人本是有些默契的,别人去了,反而添乱。

    然这入夜后,朱掌柜不见了他们三人,就瞧见顾小碗,便忍不住疑惑,“云兄弟他们哪里去了?”

    “我侄儿发现掉了东西,想是这来的路上丢的,便回去寻了,不打紧。”她回着。

    朱掌柜得了这话,心说这如何是好?这夜里不知多少雪狼豹子出来觅食呢!又说前些天他们在营地里,还发现了狼,跟那白雪同色,若不是旁边就烧着火堆,只怕人都被拖走了。

    当即就要点火把,喊人一同去接应。

    他这份仗义,不免是叫顾小碗意外,只是感动之余,也赶紧将其拦下,与之坦言道:“没有车马,我们必死无疑,所以我瞧着这夜深人静,喊他们三去碰一碰运气。倘若运气好,能弄回几辆回来,咱们也算是得了条生路不是。”

    她说这话,原本是想叫朱掌柜安心的,没料想朱掌柜一听,更着急了,“这,这,顾掌柜,你这不是叫他们白白去送死么?那李家是什么人家?你……实在是胡闹啊。”

    于是不由分说,箭步冲出帐篷,扯着嗓子就大喊:“老哥哥们,快抄着家伙跟我走!”

    顾小碗顿时只觉得头疼,按着太阳穴连忙追了出去,“朱掌柜,你等我说完行不行?”

    第232章

    然一帮心急如焚的大老爷们,哪里听得见她外呼,何况这夜里卷起了北风来,更是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一个个举着火把提着防身赶狼的武器,乌泱泱就跟着朱掌柜一起走了。

    大抵是有人看到顾小碗追了出来,已是走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便挥手朝她大声喊:“你好生照顾好小朱娘子,在帐篷里不要出来,仔细有狼。”

    然后,这么一大群人,就在顾小碗眼前消失了。

    顾小碗当时都傻了眼,想要去阻拦,奈何又不放心帐篷里的朱娘子,尤其是此刻听到身后帐篷里传来的响动。

    自不必多说,肯定是朱娘子也被惊醒,要追出来了。

    她白日里才受了惊吓,此刻这北风忽卷,似能连带着帐篷都能卷起,顾小碗哪里敢叫她出来?于是只得作罢,急忙转身进帐篷去,果然见朱娘子跄跄踉踉爬起来了。

    “外头做啥子了?”朱娘子一脸慌张地看着顾小碗,老家的口音都出来了,“莫不是有闹狼了?”

    顾小碗忙过去扶着,示意她坐下:“不是多大的事情,你且安心躺着。”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好不担忧,他们这一伙人若是到那边时,谢渊已得手的话,倒也还好办。

    可倘若还没动手,他们这一去声势浩大的,反而惊动了对方,反而不好寻时机了。

    那李家的人,连一个奴才都这样欺人,狐假虎威,可见主子平日里,便是那鱼肉乡里的主,上梁不正下梁歪。

    少不得是个一副跋扈样子了!又素来瞧不起这些四海飘零的行商,如今行商们追上门去,他们哪里肯放过?指不定要喊打要杀的。

    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奈何又不敢同朱娘子说个实情,也不敢扔下她在营地里,自己追去瞧。

    当下顾小碗可谓是如坐针毡,心也是七上八下。

    却不知,那李家安营扎寨的营地,在离他们tຊ一座大概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的山坳里。

    此处倒是平坦,三面都是不大不小的雪山,那刮骨的北风都尽数被拦在了雪山外面。

    的确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安营好地方。

    云二与明淮追上谢渊的时候,他已经趁着夜色动手了,那帐篷里或是外头巡逻的,这会儿都好似失了神智一样,东倒西歪蒙头大睡,很快身上就积累了一层薄雪。

    谢渊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进进出出,将马都给套上了车,见了他们来,连忙打起口哨,“这里这里,车我都套好了。”手里还拿着一大把云片糕,嘴里也是塞满了,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

    云二和明淮见他那吊儿郎当站在人家帐篷顶上的,咋一看又酷又帅的。

    当然,是两人没瞧见他吃云片糕的前提下。

    不过更羡慕的是他这一身功夫,明淮觉得大可以去那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这也忒快了,而且竟然都已经放倒了这么多人,还套好了车。

    谢渊见他两个止步,一个飞身越下,稳稳当当落在两人身前。“还有个事儿。”

    明淮瞧他抱着的那一捧云片糕,眉头不禁皱起,“世家还吃这种下等货色?咋不翻些好的来。”

    云二却抓住他没说完的话,“你方才说是还有事儿?”

    谢渊好这口吃的,自是先回着明淮:“当然有的,我都装好了,全都放马车里,带回去咱们大家分着吃。”他是贪嘴不贪心。

    说罢,这才和云二说:“那最边上的帐篷里。”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西边,“那里瞧见了没,好多护卫在那里巡逻,我觉得奇怪,他们主子的帐篷跟前都没得这么多人呢!便进去瞧了一眼,发现都是些年轻的小孩儿,男的女的都有,我一下就想起了那祭祀要用的少男少女。”

    云二一听,当即也思量起来,“这李家在万州一带,富贾一方,却只闻得富名没听善名,又这样蛮横抢夺我们的车马,于杀我们无两样,他们要是死了就死了,咱也不怕平白招杀孽。可是这些人,倘若是被带去祭祀的童男童女,那便是实实在在的无辜人,咱们不能就这样将他们扔在雪地里。”

    这没了火,聪明的狼王很快就会带着狼群过来的。

    他算是年纪大一些,又曾经跑江湖,到底比明淮谢渊要沉稳许多,当下就做了主,和谢云说道:“你先回去跟小姐说一声,我和阿淮这里先把这些人搬上车,好叫小姐叫人来接应。”

    谢渊得了这话,自是没有反驳,当即应了。

    然才到半道里,就遇着寻来的朱掌柜等人,得知他们竟是担心自己几人而来,心中自是一阵感动,一头又想他们来了这许多人,倒也不必专门浪费时间去知会顾小碗。

    故而就同朱掌柜说起李家帐篷里的那些童男童女们。

    当然,这李家的帐篷里为何静悄悄的,人都全晕了,他却没老实到告诉大家真相,是顾小碗指使自己下毒。

    而是十分认真地说道:“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又或许是他们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我们到的时候,那里静悄悄的,人都像是睡了过去,我们便想着这正是好时机,忙将车马拿回来,不想竟然意外发现那一出帐篷的诡异,打开一看,都是童男女童。”

    祭祀一事,大家虽不是十分清楚,但一路往北走了这么多天,大致也听了不少来。

    自是晓得要童男童女一事。

    还有人说,这是拿孩子去做祭礼。当下都只骂起这李家丧心病狂,也是无人去关忧他们为何全都昏迷不醒。

    急忙和谢渊朝着那李家帐篷去。

    只是此刻风已越发大,卷起的雪花沫子挡得前路艰难。

    不过也好在脚底下都是冻得结实了的冰层,这雪花又时常被风吹起,所以倒时候也不会阻拦车马行走。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明淮和云二已是累得满头的大汗,得了众人帮忙,很快就将这些个童男女童给搬进马车。

    便也不敢多留,只恐李家营地的人会忽然醒来,到时候莫说是这些童男女童,便是他们只怕也没得一丁点的活路,当场就要被乱棍打死在这里。

    如此,一帮人也是浩浩荡荡赶着自己的车马回去,又因多了这些孩子,要吃喝要车马,于是这李家的好车好马和粮食,也拿了不少。

    风甚大,一行人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是万分的激动,不但是拿回来车马,还救了这许多孩子。

    于是没得半点的恐惧,精神又抖擞,在顾小碗心急如焚之际,终于是回到了营地里。

    营地里这期间倒也安全,不见一匹狼,只有两个女人忧心忡忡。

    听得外头的噪杂吵闹,又有车轱辘压在雪上的滋滋声,顾小碗便晓得是成了。

    紧缩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面与朱娘子说“他们回来了,你帐篷里烤火,我出去瞧一瞧。”

    朱娘子已是听到自家男人的声音,是精神的,那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顾小碗出来,却见风尘仆仆的大家没顾得上拍去肩膀上的雪沫子,有的就先冲进帐篷里去,要添柴火,有的则往马车里去,像是要搬什么。

    顾小碗见此一幕,心中十分担忧,莫不是明淮这货没忍住?动人东西了?难怪去了这么久。

    正想要质问,那谢渊已是到了她跟前来回话,“在李家的营地里,发现了不少童男童女,见着可怜,便都带回来了。”

    顾小碗一听,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忙走过去瞧,果然见朱掌柜他们,真从马车里抱出一个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来。

    只是大抵和李家的人一样,都中了自己的药,这段时间里是醒不来的。

    不过这倒也不要紧,就瞧着他们将孩子都带回来了,那如何连夜启程?李家的人若是没被冻死没遇到狼群,起来少不得要往这头寻来的,到时候谁也逃不过。

    便连忙拦道:“别往帐篷里送了,倒不如将炉子火盆一应取暖的都放车里,咱收拾东西,赶紧走。”

    众人听到她这话,像是才回过神来,忙点头道:“也对,咱留下,不得叫人天亮后过来抓把柄全拿下么?”

    只是也发愁,带了这么孩子,继续往前走,躲过了李家还有别家,这些孩子又是他们想要的童男童女,带着往前走,无异于是送他们上断头台。

    所以顾小碗想都没想,便道:“自是往回走。”她虽想去冰原找药,但这么多孩子的命就在跟前,哪里能不过问?

    大家虽也有些犹豫,但思虑片刻后,还是听顾小碗的建议,“是了,银钱什么时候赚都行,此番不走,却是大家性命难保。”

    如此,又开始将汤婆子火盆子往马车里放,好叫车里暖和些,以免那些昏迷中的孩子被冻伤。

    又是收帐篷搬运行李,如此忙了将近了两个多时辰,就马不停蹄启程往回走了。

    中途怕出个意外,何况路上又遇着继续往那边去的人,也不敢叫这些孩子下马车,免引人瞩目。

    直至过了两日,路上所遇人逐渐稀少,也不见那车马成群的大户之家,方松了口气,允这些孩子下马车吸口新鲜空气。

    顾小碗悬着的心,也算是暂且放松了下来,准备给孩子弄口热汤喝一喝。

    这几日里叫他们都藏在那马车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处,也是可怜。

    好在这些孩子,如今已是知道逃离了苦海。所以这几日在马车里,倒也是乖巧没闹腾。

    可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是叫人心疼得很。

    这会儿下了马车来,并不害怕自己要如同那牛羊一般拿去做祭祀用,瞧着这一望无垠的白雪山峦,也是有了些心情来。

    更有那勤快的,帮着大家一起搭帐篷点火淘米。

    只是听他们说,是各处拐来的抢来的,要送他们家去,很明显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

    所以如今这帮孩子要往哪里安排,才是个大难题。

    顾小碗正为此事发愁着,忽然明淮抱着一个女孩儿朝她急匆匆跑来。

    人还没走近,她就先听得一阵哭声,随后那万分委屈的声音冲她哭喊着:“小姨婆婆,呜呜。”

    顾小碗自是认得着声音的,哪怕是有些沙哑,但在这里听到,还是给吓懵了。

    直至明淮抱着人站到她跟前,怒气腾腾地说道:“这帮天杀的,可怜荣儿,也不知春表哥他们要急成个什么样子了!”

    顾小碗这也才反应过tຊ来,一把将荣儿搂进怀里来,眼眶一热,那眼泪就决堤:“好荣儿,你怎就被拐来了!你爹娘怕是肝肠都要哭断了。”

    第233章

    自不多说,亲人相见两眼泪涟涟。

    哭过了一回,顾小碗才低头打量起怀中还抽泣不断的**儿,只见她这几日在马车里已经擦拭干净了,但也正是如此,叫顾小碗看到了她单薄的衣裳下,还有不少淤青,手腕脚踝处,全是那绳索勒绑出来的痕迹。

    有的地方,勒痕颇重,又因这北地偏冷,他们这些孩子,被拐过来的时候,还穿着身上原来的衣裳,所以有不少冻伤之处。

    然叫他们这帮人救了后,因没衣裳给他们添,便将马车里供得暖暖的,可即便如此,有的原本有冻疮,如今一暖和就发痒,小孩儿忍不住便去抓,少不得是抓破生脓。

    **儿身上更是有三两处。

    顾小碗见了很是心痛,忙抱着去自己的马车里给上药,“这样严重了,怎么不说?”

    荣儿此刻已是止了哭声,“也不知是小姨婆你们,所以怕添麻烦,惹大家不快,就不管我们了。”又说车里,好些孩子都如自己一般。

    顾小碗听了这话,心里越发可怜这些孩子,又怪自己粗心大意,只一味担心叫人发现车里藏了孩子,却未留意到孩子们的身上还有这许多伤。

    当下忙叫人去给大家涂抹药。

    那朱娘子也是马上要做母亲的人,瞧见了一脸的眼泪,又看孩子们个个都勤快,跟着干活,越发是心疼他们。

    又想到这就算是逃了,可以后他们又何去何从?

    顾小碗也很是为这个问题担心,如今听朱娘子说起,也是频频叹气,最后便想到了芈婆子那头。

    便同朱娘子说:“我有一个表侄儿媳妇,在夜龙郡有个商队,虽说不甚大,但那五湖四海的生意她都肯做,这几日里,咱们辛苦些,将各个娃儿的老家都打听清楚了,到时候倘若商队接了那头的生意,便顺道将他们送回去。”

    就是一样不好,商队的生意也不知都是去往何处?而且一年半载,怕也送不回去几个,到时候他们还要找地方安置着。

    朱娘子听了,虽想着这样慢,而且这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就是这世道不好,不然我跟我家那口子,本就是四处行走的,也是能送几个回去。”

    说罢,她才想起问顾小碗,“我方才听说,有个小闺女是你家的孩子?”

    一说起荣儿,顾小碗就满脸的心疼,“正是,我二姐的亲孙女儿,这孩子自小苦命,一两岁的时候,我们老家就闹了灾,她和爹娘走散了,幸得那小叔子是可靠的,一路背着她乞讨或是做工,好歹将两条命保下来。”

    仔细顾小碗如今想来,荣儿果真是没得几天的好日子过。

    也还没来得及问她,好端端的在肥头县,怎就叫人拐了,还给带到了这夜龙郡。

    如今算着时间,从那边马不停蹄过来,也是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此的话,那岂不是八九月份不到,她就叫人拐了。

    想到这里,顾小碗不免又担心起大小满姐妹两个来,她姐妹两个自来就是荣儿的跟屁虫,如今荣儿被拐了,她俩也不知可是遭了秧。

    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四姐真真要去半条命的。

    因此等荣儿一醒来,不等她喝完碗里的热面汤,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如何被拐的?大小满两个呢?”

    她虽口气急促,但因是自小就认识的至亲之人,荣儿也不畏惧她。

    明淮也焦急地在一旁望着。

    荣儿一面回想起那日,“我一个人出的门,把儿街的明家老奶奶没了,她家的女婿管纸火铺里订了不少货,因晚了两只灯笼,我瞧爹娘忙不过来,又只隔了一条街,就自告奋送货去,大小满并未跟着我。”

    又说送了灯笼回家的时候,已经瞧见自家纸火铺了,还看到四姨公正寿材铺子门口坐着抽旱烟,正要喊,忽然眼前一黑。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被捆了手脚,与一帮陌生小孩儿关在黑乎乎的马车里,但凡哭闹就是鞭子伺候,或是直接拿针扎。

    小孩儿大都怕疼,被收拾几次就老实了。她自己也挨了好几次针扎,一边说还一边撩起衣裳给顾小碗瞧。

    顾小碗早前给她涂抹药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时候再看,仍旧是心疼得要命。

    明淮更是气得双眼通红,只恨当时仁慈没一把火将那李家的营地给烧了去。

    又说因发现孩子们身上有伤,所以在此处多耽搁了半日后,便继续启程。

    毕竟孩子们大都穿着夏秋两季的衣裳,他们虽有些皮毛布帛,可是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在短时间里缝出这许多衣裳来。

    所以早一日到夜龙郡才好。

    至于到时候如何进城去,再想法子。

    然而顾小碗他们这走了五日不到,又遇到一支队伍,也是巧了,竟然是熟人。

    领头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石无竭和田花儿两个。

    见了他们皆大喜,尤其是石无竭,连忙将一封信送给顾小碗:“小姨奶您才走了两日,就有人送我娘手里去,说务必快些见到您手上来,我娘瞧见上面有一个柳字,也不敢动,但又担心是什么紧急消息,怕给耽误了,所以正好这边有人送货,就叫我和花儿来了。”

    所以货物送到后,他们继续往这头走,就指望能追上顾小碗。

    不过也好奇,“小姨奶你们走了这么多日,怎才到此处?”说完这话,又意外发现他们原本的两辆马车,如今竟然是几十辆,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尤其是那赶车的,还是半大的孩子。

    顾小碗接了信,自是感激他,只不过当下也没顾得上看,忍不住高兴道:“真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我这里正好有一件大事情要托你们办呢!”

    当下只将几个行商掌柜引给他们认识,方说起这些孩子的去留问题。

    石无竭一听,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些孩子也不是就张嘴吃饭,还能做活,他自己也是好心人,拍着胸脯就保证:“小姨奶您就放一万个心,我们院子大,孩子领回去了,若是有顺路的,便给送家里去,没有顺路的,就留在家里头,总有一日,都能叫他们回家去的。”

    田花儿听罢,心说这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情,何况孩子给送了家里去,有心的人家,也少不得是要些好处的,总不能叫大家白跑一趟。

    怎么说来,都是一本万利的。

    或者退一万步说,真有那没能送回家去的,留在商队里,也能做些活儿,反正也要招人。

    于是也点头附和着:“顾小姐您就放一万个心,何况我们大当家那头,也是个心慈和善的菩萨,哪里能叫他们骨肉分离,必然是会想尽法子送他们回家的。”

    两人如此说,又有顾小碗作保,朱掌柜等人也放心了许多。

    顾小碗见此事办妥了,这才问起石无竭:“你也要往冰原去?”

    石无竭便又想起那封信,“小姨奶快瞧那信,我们就是专程给您送信来的。如今信送到,也要回去了。”

    顾小碗闻言,也连忙打量起这封信来。

    竟是柳公劼亲自写的。

    前面是自己合月城家中状况,一切有他照看,只让不要担心。至于老凤阳肥头县那头,果然是丢了荣儿,她爹娘那头正大力寻找。

    只是看到此处,顾小碗便怔住了,因为这接下来的信里,柳公劼竟然提起了阿拾的消息,但想来他也是有所畏惧,只提了一句,要找阿拾,只有一次机会,去北方冰原神山祭祀处寻。

    顾小碗一看到此处,顿觉心跳加速,捏着信的手指不住地发着抖。

    “小姨?”明淮见此,生怕那信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正要去瞧。

    却听顾小碗说:“立即掉头,往冰原去。”

    “啊?”明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也没多问,忙去喊云二和谢渊做安排,又问起其他掌柜的,可还要调头回去?

    然朱掌柜等人想到今年冰原不同寻常,只怕交易也不好做,而且危险重重,还没到就险些叫李家的人害死在雪地里,故而也断绝了这心思。

    见顾小碗要去,虽不知缘由,但还是好心劝着她。

    只是顾小碗此刻去意已决,果断将tຊ荣儿托付给石无竭,让云二和明淮去将孩子都交给石无竭等人。

    不想他两个这才同石无竭等人去,顾小碗就喊着谢渊,立即调头。

    等明淮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小碗已经带着谢渊不知走了多远,也才知道,小姨压根就没打算带自己和云二。

    便同云二说道:“小姨不要我们俩去,可见此去十二分的危险,不然的话,如何不带我二人?”

    又恨自己本事不到家,倘若有谢渊那样的本事,小姨必然不会抛下自己的。

    心里还想着,小姨这样疼爱自己,如今那头有危险,自己也不能不管她,便要追着去,就是自己再怎么无用,这一身肉也能替她挡一回刀子。

    不想云二竟然也来了,不免好奇,“我去是因为我乃小姨亲侄儿,你去又是为何?”

    云二从他手里夺过马鞭,推他进马车,“我是小姐买回来的,命自然也是小姐的。”

    第234章

    当然,其实云二也没有多忠心耿耿,而是更为重情义。

    他虽也同王来贵他们一样,是顾小碗买回来的,但是于云二来看,是顾小碗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给了自己一条生路,且对自己又十分信任,数次的委以重任,这让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对于顾小碗的责任感来。

    而且只是仔细想来,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前些年庸庸碌碌的,虽也自以为做了几件行侠仗义的事情,但如今想来,哪里比得过在顾小碗身边这样活得轰轰烈烈的呢?

    只是他俩追去的路程并没有那样顺利,先遇到了崔家的车队,听说车上还有那位和顾小碗有着生死之交的崔子墨之外,还有一位嫡出的崔小姐。

    所以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明淮大喜过望,看着远处雪山上那些昂头挺胸随时准备冲下山的雪狼时,起了去混进崔家车队的心思。

    于是高兴地同云二说:“天大的好运气,既是那崔公子在车队里,以他与小姨的交情,安有不携咱们一程的道理?”

    云二也是甚喜,毕竟他两个人一匹马一辆车,最是容易叫那些狼群给盯上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他俩也没有这许多体力,何况马儿也经不起这等惊吓。

    当即两人便想去同崔家护卫报个话。

    却不知,那崔家的公子小姐早前从云州来往此处的路上,不知挨了几回刺客,所以护卫们都是紧绑着神经的,怎么可能叫他们随行?

    甚至是靠近都不得靠近,两人的车马离那崔家车队还有百丈,竟就有护卫使那百步飞箭之术。

    也亏得云二这赶车也是赶出了经验来的,听得风声破裂之声,虽不知为何有危险来袭,但还是警觉地扯住缰绳,用力往左边拉去。

    随后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射在了他身后的马车上。

    他听得声音,忙扭头朝身后瞧,只见半个身子探在车帘外面的明淮白着一张脸,那支箭离他的头,不过是偏了两寸。

    “你没事吧?”云二惊慌地问,一面将马车停靠在边上。

    他本能地猜想,若是敢继续将车马前行朝着崔家的队伍靠去,只怕下一次飞来的,就不止是一根箭羽了。

    明淮听到他的询问,从巨大的恐惧和骇然里回过神来,两眼呆呆,“没,没事。你呢?”

    “我也无事。”云二回着,抬头朝着前面转弯已经看不见的车尾,“他们这等人家,比寻常人都要惜命,咱俩来路他们又不知晓,只怕未必肯让咱们靠近去。”方才这一箭,多半就是警告。

    说起来,也算是客气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俩如何同崔子墨打招呼?只怕还是要继续对抗这些狼群了。

    说来也奇怪,分明他们回来的途中,并不曾见过这么多狼群,可现在沿途两侧,随处可见,落单的或是成群结队的。

    也不知是何缘故?

    而明淮听到他这番话,心里也是颇有些失望。可即便遗憾,虽有大树在前,却不能乘凉,也只能作罢。

    原本两人想着,既然蹭不到崔家的车队,那后面的总行了吧?实在不行,就跟此前他们去往冰原时候一样,同那些散户行商自己组建一对便是。

    却不想,哪怕他们俩放慢了速度,但是沿途和各方汇聚来的车队,都再无像是他们这样的,几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各方势力的车队。

    待对方来时,他们反而还要躲得远远的,不然就是刀剑问候。

    叫明淮来说,这简直比雪山上那些野兽都要恐怖。

    最终认了命,和云二老老实实的避开这些车队走。

    大约又过了四五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夜里温度会越发低,他们着急忙慌地想按照此前来过的记忆,找那处安全背风的地方休息。

    不曾想还没到上次安营扎寨休息的地方,就听得一阵阵狼嚎,听着这声音,并非是那落单的孤狼,倒像是有些规模的狼群。

    两人顿时就警戒起来,忙给马儿绑上了护腿,这样的话倘若有狼冲过来撕咬马腿,能起到保护马腿的作用。

    只是如此一来,自是会影响马儿的速度。

    但如今性命比速度更重要。

    而且那边又有火光,分明是有人,从这叫声来判断,显然如今人狼两方势力不分上下。

    两人面面相觑,如今已是没有了去那一处歇息的打算,既想继续往前走,但良心上又有些放不下。

    毕竟那里传来的声音,无不在证明着此刻那里正展开一场恶战。

    而且那一处地方并不合适大队人马来安营扎寨,所有极有可能现在被狼群攻击的人,同他们一样单枪匹马。

    所以犹豫了片刻,两人还是本能地过去了。

    随着他们的脚步越靠近,便也瞧见了,那里竟然只有一辆马车,马已经躺在地上,夜色里并不能瞧见是否还活着。

    火堆虽有两个,人却也只有两个。

    一老一少,其中一个少女手里拿着弯刀,老人腿被咬伤了,如今跪倒在雪地里,鲜红的血液将大片的白雪染得通红,十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就这样贪婪地望着他。

    两人粗略看了一眼,大约总共有十七八头成年公狼围着他们,皆是那蓄势待发的攻击模式,而地上已横七八竖躺了五六匹狼。

    可见这一老一少的身手并不差,只是瞧他们的装束来看,并非是中原人,也不像是冰原上的原住民们。

    明淮河云二的到来,最先惊动的自然是灵敏度更为高的狼群,狼王那双绿眼睛带着威胁的目光扫视而来时,那一老一少也都瞧见了他们。

    老人眼里大喜,心疼地看了那披着小辫子的少女一眼,当即便用那并不熟练的中原话许诺:“两位英雄,倘若能救下我孙女,达西必有重谢!”

    然他两人过来,并非是贪图他们的重谢,本还是心中放不下,才跑来的。

    如今听得老人的话,自是没有半点犹豫,都拿着手中的武器上前去。

    想是这气势汹汹的场面让为首的公狼感觉到了他们的挑衅,他们竟然放弃了包围这一老一少,领着其他的十几匹狼,齐刷刷地朝他们两人围过来。

    少女见此,连跑带爬到老人身边,哭着喊爷爷,随后试图将他扶起来。

    可奈何老达西腿上的伤太严重,挣扎了几下,仍旧未站起身。

    他们的动静引得那狼王回头看了一眼,但不知为何,目光里却给人一种轻蔑的感觉,仿佛已经知道这祖孙两个是瓮中鳖笼中鸟,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随后幽幽地转过头,继续用那双恐惧的绿眼睛瞪着明淮二人。

    明淮两人这一路上来来去去的,其实雪狼群没少遇到,甚至还有雪豹,但真正意义上和狼群动手,也只不过是两次罢了,且都是那饿极了偷袭的孤狼。

    所以此刻被狼群包围住,两人还是十分紧张的。

    “怎么办?”或许是云二年长一些,又或是他有行走江湖的经验,所以明淮本能地朝他问。

    云二捏紧手中的剑柄,“这么多狼,咱俩硬拼只怕胜算不大,反而会受伤。”

    “那怎么办?”明淮慌了,有些后悔,早知道是一帮杀红了眼的狼群,就不要来行侠仗义了。

    尤其是他说完这话后,便看到了那祖孙俩身后的夜色里又多了无数双绿眼睛,更吓得他两腿发颤,“完了完了,咱们这惹到狼窝了!”

    原来是母狼带着半大的小狼崽们过来了,虽是未成年,但却胜在数量上,很tຊ明显它们也是饿了很久,如今人马在它们的眼里,都是血淋淋香喷喷的食物,立即就有小狼崽冲去那匹倒在雪地里不知多久的马跟前,一阵阵叫人头皮发麻的撕咬血肉的声音和噘嚼声,就这样从空旷的寂静夜里回荡开。

    那祖孙俩也感觉到了身后的诡异,下意识扭头去瞧,那少女先是身体一僵,随后反应了过来,像是被无数的死亡恐惧将其笼罩,浑身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最后更是无力瘫软在地上,一副认了命的绝望表情。

    只是看到前面被公狼们围住的明淮两人,心生愧疚,啜泣起来:“对不起两位公子,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她的哭声并不能博得狼群们的仁慈,毕竟那里还有一群小狼崽嗷嗷待哺。

    所以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的食物产生愧疚感的。

    但引得了同为人类的明淮和云二心头一紧,早早产生了这种兔死狐悲的心理。也觉得若眼睁睁瞧见他们祖孙被狼啃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么等那些小狼崽和母狼吃饱了,自然会加入战斗,他们一样逃不掉的。

    明淮指尖发抖,艰难地扯着围脖往口鼻上挡,一面拿出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大喊,“挡住口鼻!”

    那祖孙俩不明所以,但云二立即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打算。

    他们身上还有不少顾小碗留的毒药,而这种毒药早前惯用,顷刻间可杀敌无数,只是杀人容易,叫人防备也容易。

    但是畜牲终究是畜牲,云二不信这些畜牲难道还能懂得要挡住口鼻?

    又说那对祖孙俩虽没明白他们此举何意,但见两人神情如此急促决绝,也没有半点犹豫。

    只目不转盯地看着他们,想看一看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第235章

    这时候,只见明淮忽然扬起手臂,那药其实无色又无味,所以祖孙俩见他忽然这般在空中划过,手里又没有什么武器,一时也愣了。

    甚至是有些怀疑,这莫不是中原人某一种神秘的祈祷仪式?

    然就在这祖孙俩疑惑之际,那些雄壮的公狼忽然开始抽搐起了四肢,口歪眼斜倒了在了雪地里,夜色里看起来并不是很鲜红的血液就这样流淌在了雪白的地面。

    祖孙俩完全呆住了,下意识地抬头朝明淮那只还扬着没放下来的手瞧去,试图从他此刻摊开的掌心里发现些端倪。

    但是毒药已经扔甩出去,他们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此刻只将这十几头公狼狰狞的死亡作为神迹来看待。

    老头更是颤颤巍巍地将身体俯下,整张脸上全是那虔诚无比的神情,举过头的双掌合在一起,掌尖对着莹白雪夜里显得有些微光的苍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明淮和云二是听不懂的,他们的目光也在远处已经将祖孙俩的马吃完了的小狼崽身上,还在跳动着的橘色火苗下,刚从血肉里剥离出来的马脊骨清晰可见。

    小狼崽们才因为公狼们的血腥味察觉到什么,但是母狼们已经警觉地立起了耳朵,绿幽幽的眼睛里竟然给人一种充满了复杂神情的感觉。

    似又愤怒,又好像有恐惧。

    也是了,那么多头健壮的公狼,无声无息间就以这样的方式死亡。

    所以在明淮也朝这些狼望去的时候,一头母狼仰着头发出了悲鸣的嚎叫声。

    明淮并不懂得判断这叫声代表着什么意思,只生怕这些狼群还有大部队,紧张得又要拿药,满脸的戒备。

    却不想在那头母狼嚎叫之后,其他的狼配合地发出了呜呜咽咽的低鸣声音,随后不甘心地望了望地上的尸体,然后立即掉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快朝着夜色里奔去了。

    那头嚎叫的母狼是最后走的,它转身的时候,透着绿光的眼睛特意地看了明淮一眼,突地叫他觉得毛骨悚然。

    好在那头母狼没有多看他,很快就转身,朝着夜色里消失的狼群追去了。

    一场围杀,最后就以这样仓惶的方式而结束。

    老达西从雪地里抬起头来,看向明淮的眼睛满是崇拜,“你远比我们草原上的勇士要厉害,我活了七十年,不曾见过谁能一夕之间杀光所有的成年公狼,你是神山上下来的神使么?”

    明淮有些心虚,尤其是被老达西捧得如此之高,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老实巴交地回答着:“没有,我不是什么神山的人,我也没有那样厉害,我只是用了我小姨给防身用的毒而已,不是什么神迹,老人家您快些起来。”

    说罢,想起他腿上的伤,便快步走过去,从腰间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白净的小南瓜瓶,“这里是上好的伤药。”说着,递给了那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女,“快给你爷爷抱扎伤口,其他的我们来收拾。”

    少女一愣,随后接了过去,连忙朝他点头道谢。随后便替祖父抱扎伤口。

    满地的狼尸体,云二和明淮给收了起来,随后收拾被狼群们破坏的营地。

    祖孙俩的帐篷已经住不得人了,所以他们从自己的马车上将篷布拿下来,重新搭建起了帐篷,然后往火塘上架了小锅,往里装了些干净的雪,开始烧水。

    期间,老达西因为腿部的伤频频发出疼痛的低咽声,心疼得他的孙女两眼全是泪花。

    明淮和云二期间并不曾去关注,直至包扎完了伤口,明淮走过去的时候,才看到雪地上零散着些被撕咬的血肉。

    见他目露惊骇,那少女解释着:“我爷爷腿上的肉,大部份都被狼抓咬得面目全非,我怕到时候发脓,只能全部割了下来。”

    明淮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刚才总听到老达西的声音,自己如今只瞧着地上那些零碎的细肉,也觉得两腿发颤。

    倘若是自己,不知要怎么鬼哭狼嚎,一时看老达西,也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老达西虽年纪大,但常年在草原上放牧,身体其实很矫健的,此刻喝了些他们自己带的羊奶,人也精神了几分,朝明淮道谢:“多谢勇士的救命之恩。”随后看了看他们马儿的尸骨架,又看了看自己的腿,最后落到自己孙女身上,不禁叹起气来,“琪琪木格,没有了马,治好了退,我们也活不下去的。”

    所以他愧疚地望着明淮:“我们,无法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这里的雪,如同他们草原的草,一眼望不到边,只靠着两条腿,是走不出去的。

    少女听罢,不只是可怜那匹被狼群啃噬得干干净净的马,还是为接下来的命运而担忧,满脸的绝望,还带着泪光的眼睛朝着黑漆漆的雪夜看去:“是啊。”

    明淮却因听到老达西唤她的名字,面露大惊,“你也叫琪琪木格?”

    这话引得祖孙俩都朝他望过去,随后那琪琪木格露出个善意的笑容着解释:“这是花儿的意思,我们草原很多姑娘,都叫这个名字。公子也去过草原么?”

    明淮摇头,“没有,只不过此前拾得一个皮囊,里头有一方写给琪琪木格的信。”他说完,担忧地看朝老达西的腿,“要不我扶您老去帐子里?”

    老头摇着头,说是不必,自己可以扶着木棍到火塘边上,再那里烤火休息就好。

    但是目光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那琪琪木格表情凝重,甚至好像是带着几分期盼,小心翼翼地朝明淮问:“我,那个皮囊,还在么?我可以看看么?”

    “在啊。”明淮应着,心里忍不住想,难道叫自己遇到这皮囊的主人了?但又觉得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你等着,我去找一找,应该在马车里。”

    当下便朝自己的马车去,一阵翻找,出来时只见老达西已经将琪琪木格扶着坐在火塘边上,云二正往煮沸的雪水里放面皮子。

    他将皮囊递过去,“呐。”

    但琪琪木格并没有像是他所预想的那样,抬手立即接过,反而忽然露出一种大喜大悲的表情,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这反而将明淮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云二也察觉到了这琪琪木格,莫不是真是这皮囊的主人,毕竟名字都一样,于是也抬头瞧来,“你们认识莫怀饮?”

    但是并没有马上得到回答,而是琪琪木格忽然癫狂了一般,一把从明淮手里夺过了皮囊,随后抱在怀里,痛声哭起来。

    老达西见此,也在一旁唉声叹气,随后看向明淮和云二:“你tຊ们认识他?”

    明淮忙摇头,只说起这一封信的来路。

    不想说完,那琪琪木格哭得更是伤心欲绝了,一边哭一边从皮囊里将信翻出来,看完后就悲戚地抱着往帐篷里去。

    呜咽的哭声仍旧不断传来。

    老达西频频叹气。

    这叫明淮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将这个皮囊拿出来的,或许这琪琪木格还有一份期盼。

    毕竟那信里,这莫怀饮要同琪琪木格恩断义绝,连带着这定情信物都要往回送。

    云二将煮好的面皮子盛了碗,递给了他和老达西,又看向帐篷,询问着老达西,是否要与她送去?

    老达西摇着头,“不必了,让她哭一会儿吧,都是可怜的孩子。”

    故此,云二也没在说什么。

    只是明淮有些好奇,“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看他们这方向分明和大队人马一样的。

    要去往所谓的神山。

    他们救下了自己和孙女的性命,而且又给自己提供了食物,所以老达西想着他们应该也是同那莫怀饮一样不是什么坏人,想来也接下来也许会愿意带他们一程,于是也没有半点隐瞒:“不瞒你们说,我是陪着孙女去找那个年轻人的。”

    莫怀饮?可是明淮记得信里说,他并非此处人。

    正是疑惑不解,便听得哧溜吸了一口面皮子的老达西说:“他们家乡的人都有擅长雕花刻朵的好手艺,一块平庸的石头,能在他们的刻刀下,变成栩栩如生的一切事物,像是充满了生命活起来,我的孙女曾经就是被他所雕刻的木人儿折服。”但是他和家乡的一群人,被抓到了冰原,修建祭祀台。

    所以他们才走到了这里,正是为那神山而去的。

    “祭祀台?那你们也知道那祭祀一事?”这个问题明淮脱口问出后,才觉得自己糊涂了。如今已经走在这冰雪天地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往那里去的人,个个都是为了这一场神秘而巨大的祭祀。

    但是这老达西明显比他们所知道的都要多,“自然是清楚的,主持祭祀和献出主祭品的朱邪家,其实几百年前,还是我们草原人呢!不过他们改了姓,不断地娶中原女子为妻,所以现在朱邪家的人看起来,和中原人差不多模样。”

    他这个意思,分明是主持这场祭祀的朱邪家,还要提供一个人来做为祭品,那他们又图个什么呢?拿自家的血脉来替别人开天机么?

    这未免是有些舍己为人了。

    这让明淮和云二都很不理解,但是老达西所知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毕竟朱邪家离开草原,已经数百年了。

    吃饱喝足后,疲倦来袭,云二和明淮轮流守夜。

    年长的老达西却是一整夜没有睡,将那些公狼的皮都全部剥了下来,他剥皮的手艺很好,整张狼皮都带着头骨,没有半点的油脂,便是那头骨里多余的东西都掏得干干净净的。

    但是那一双绿幽幽的狼眼,竟然又保持完整。

    倘若不是因为没了光,真真叫人觉得那还是一头活着的狼。

    两人都被他的手艺折服,为之惊叹。

    老达西却不以为然,只说自己从小,本就是靠着一手艺吃饭的,以前还给靠着北边桦树林里的大王剥过虎皮,也是连带着虎头的。

    而且他手下制出来的皮子,柔软如布帛,他愿意替他们制这些狼皮,但此求明淮和云二带他们祖孙一程,他只有这样一个孙女。

    莫怀饮有情有义,知晓自己去往冰原有去无回,生怕白白耽误了琪琪木格的一生,故而才归还定情信物,还在信里说自己要另娶。

    因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孙女这一辈子,也许都要遗憾的。

    明淮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又觉得自己好巧不巧,得了他们俩的定情信物不说,眼下又遇着了人,很明显就是天意,因此将云二拉到一头去,同他商议起来:“便带他们一程吧,多个人也多个伴儿,何况我看这琪琪木格和莫怀饮皆然是有情之人,何不成全他们?”

    云二有些犹豫,本来行李就不少,如今要加上这祖孙俩,还有他们的一些行李,那马就更吃力了。

    但转头一想,也罢了,“你做主便是。”

    如此,这祖孙俩便简单收拾行李,与明淮二人一起继续往前行。

    又走了几天,他们终于到了李家当初安营扎寨的地方,然此处已经被厚厚的大雪所覆盖,根本不见半点痕迹,叫人也不知晓当初的李家人在夜梦中是否醒了过来?

    就在云二站在车板上朝那里眺望的时候,却见一团团毛茸茸的黑点子不断地在雪面上移动,待走近了些,才瞧见竟然是一帮冰原土著。

    冰原土著身材比中原人要矮小一些,但又给人一种很魁梧的感觉,他们戴着狍头帽子,穿着皮袄子皮靴子,手里拿着类似于铲子的工具,不断地挖着地面的雪。

    老达西同他们交涉了几句,回来只叹着气说:“这一片雪地里,听说埋了人,长长的一条车队,在这里安营扎寨,下半夜遇着了暴风雪,竟然没有一个逃出来,生生被埋在底下了,他们摩云人听闻后,拉着车到这里挖雪层。”

    当然,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想要他们的物资。

    明淮听罢,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并不觉得李家的好人,死了干净,而且自己也不用担心小姨会遇到他们,遭到他们的报复了。

    那些孩子,也都安全了,不会有人想到,李家带去的祭礼,根本没有同李家一样被埋在雪里。

    就算这些摩云人真有那么闲赋,要将尸体也一并挖出来,但等到那个时候,祭祀已经结束,那帮被石无竭他们带走的孩子,也应该都送回家不少了。

    而被明淮所担心挂记的顾小碗,此刻带着谢渊,已经路过了一个摩云人的小村庄。

    这里的房屋几乎都是缝在一起的皮毛毡毯作为帐篷,几根粗壮的木头一头用皮绳子捆扎在一起,另外一端的木头以伞状插入冰层里,然后用皮毛一圈一圈地往下围着盖上毛毡毯,再往上面铺一层最为粗糙的皮子。

    最顶端,在留一个出气口,烧火的时候,会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掀开。

    一家人,几乎就是这样一个帐子,人和家当牲畜全都挤在里面。又因为此处物产资源的稀缺,所以并不没有灯盏蜡烛等物,他们夜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帐子中间的火塘。

    所以可想而知,帐子里被熏得黑黢黢的。

    又因为过的是狩猎游牧的生活,并无农耕,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迁移寨子。

    所以那些认为有价值的宝石和金银,简单地打磨钻孔后,就这样毫无章法地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

    谢渊和顾小碗在此处歇息的时候,看到后眼睛都瞪圆了,万般震惊,“他们就不怕别人瞧了心生歹意么?”

    以往那些来这冰原上同摩云人交易的中原商人们,难道就不动心么?他们可就是为了赚取这些金银珠宝而来此冒险的。

    抢劫这些摩云人,不是更省事?一步到位。

    第236章

    顾小碗看着他那双滴溜溜转动着的眼睛,一下就猜透了他那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当场就给了他答案,“别想了,早前咱们在林子里看到树上挂着的大蛹,你不是好奇那是什么?”

    “咦?你知道?”谢渊半信半疑地看着顾小碗,觉得她是在转移话题。

    在靠近这摩云人小村庄的时候,便能瞧见一条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大小不一,宽窄不同,目前顾小碗他们看到最宽的地方,加上裸露出来的河床,大概有十二三米宽不止,狭窄的地方,抬腿便又能横跨过去。

    不过最神奇的,还是在这飘着雪花的冰原上,河并没有结冰,清澈的流水仍旧潺潺。

    一片片桦树林便倚着河而生。

    在高大笔直的桦树林里,除了能看到那些建造在树上离地面大概两米高的小粮仓之外,还能看到一些类似于蝉蛹那般的大蛹,如人高一般,悬挂在粗壮的树杆上。

    谢渊的好奇心当时就如同好奇没人打摩云人身上金银玉石主意一样。

    现在却听顾小碗说:“摩云人觉得人死了,灵魂就要升天,下一辈子才会继续投生为人,而非牲畜,所以他们选择树葬,用桦树皮和袍子皮裹着尸体,挂在树上。这样尸体和灵魂,不但能离天近一些,更不会因此沾染了地上的尘埃,免被打入地狱。”

    但是这个答案得到的却tຊ是谢渊一个懵然的表情,片刻后他才说:“他们,怎么这样单纯?”这都信?

    顾小碗没有却给他解释这与摩云人的信仰和供奉的神灵如何息息相关,因为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所以继续先前的话题:“但是,总挂在树上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又讲究轮回,一甲子为一个轮回,他们的孙辈会将他们解下来,那时候皮子里包裹的尸体早就已经腐烂不堪,说明灵魂已经上天了,而身上所佩戴的金银首饰,这个时候就会遗传给孙辈。”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隔代遗传。

    谢渊有些没明白,心里还在纳闷,怎么说了这么多,就扯到了首饰上来?自己摸着下巴想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朝顾小碗追问:“你的意思是?现在大家身上戴着的首饰,都是从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顾小碗点着头,“是啊。”中原人还是有忌讳的,不然谁还老实做人?直接去挖富贾人家或是皇帝的坟,不就发财了么?

    又问他,现在看着那些宝石还觉得眼馋么?

    谢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只要一想到这些东西跟着尸体挂在树上几十年,顿时就没了兴趣。

    当然,不怕这些忌讳的亡命之徒也是有的,但是要横跨那样大一个冰原来此作案,代价又有些大,甚至极有可能死在途中。

    若是选择年底开集的时候跟着商人们一起来,那商人们必然会发现他们的不良动机,自然不会给他们到冰原的机会。

    毕竟那些东西对于摩云人来说,就是先祖留下的遗物,他们的灵魂虽然升天了,但是血肉却经过六十年的雨雪风霜,融入了这些金银玉石里,自然也是看得比眼珠子重要。若是因为几颗老鼠屎惹怒了摩云人,那休想摩云人以后还会拿出他们在雪地里的珍宝来交换生活物资。

    那这贸易也就做不下去了。

    那时候摩云人们也许更愿意翻越那重重大雪山,去找雪山对面的蓝眼睛换,也不会再同中原人做生意。

    只是此刻顾小碗看着这河边不知道被多少马车马碾压出来的痕迹,便晓得这一次数不尽的中原人涌来,定然会将摩云人的平静生活给打乱。

    然这却又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如今看着清寂的白桦林,只觉得心生悲凉,不管是在老树枯藤交纵下刨雪找苔藓的驯鹿,还是因为半点风吹草动就愣住瞪圆眼珠子四处瞧的傻狍子,又或是藏在老树桩里的大灰鼠,还是躲在皮篷子里的摩云人,极有可能都将葬送在这一场权力的游戏里。

    沿着河边走,他们还能看到河边乱石滩上,被随意丢在那里的驯鹿骨头。

    谢渊认出了,与阿拾像极了的脸上,眉头几乎都要皱在一起,“他们为什么要杀驯鹿?”驯鹿对于摩云人来说,就像是中原人的马一样,在这雪里或是桦树林里,他们的搬迁和生活日常,都离不开驯鹿。

    尤其是驯鹿奶,对他们是否能熬过冬天更为重要。

    而且驯鹿几乎都是这些摩云人养的。

    野生的极少。

    所以性格一向纯真的谢渊自然很容易就动怒,这与自家的马儿被人斩杀了吃肉又看什么区别?

    然顾小碗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纵然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背足了干粮的,但是有新鲜的肉食和防寒的奶在眼前,谁又还愿意去啃那又硬又柴的肉干呢?

    所以也只能叹一口气罢了。

    自从踏入摩云人的地境,环境几乎都大同小异,只是他们来得晚了些,原始不沾人烟的林子,如今已经满是狼藉。

    也没再遇到摩云人了,只能瞧见他们匆匆搬迁离开的痕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外来的人,将他们逼迫得逃到了更深的山里去。

    走了大约有两天,顾小碗他们终于看到了山林尽头出现的山脊,哪怕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但仍旧能看到黑灰色的断崖,这一抹颜色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也显得是那样醒目,又有些突兀。

    谢渊翻身到马车顶,眺望着那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所谓神山,“就是这里了么?”

    “嗯。”顾小碗点着头,心里莫名地又慌张起来。

    从他们这一路打听来的消息,朱邪家的人作为这一场祭祀的主持者,早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经抵达了这里,甚至还从南方找了许多手艺出色的石匠,在那断崖上雕琢祭台。

    她的慌张使得谢渊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拉下帏帽上的纱,“到了那边,咱们也没得个什么家世,怕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都是问题吧?”又总不能藏在这林子里。

    听说,这林子里是有大老虎和黑熊的,他倒是不怕,就是不能时时刻刻跟在顾小碗身边,要是顾小碗被老虎叼了去,那咋办?

    顾小碗也为这件事情发愁,这些人越是到这里,就越是警惕,自己便是想扮作个丫鬟混在其中,也是十分艰难。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早前他们在一处桦树林休息的时候,偶然听到河边队伍里有人说,崔家也来了。

    她不敢说自己送出的养颜膏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听说崔子墨也来了。

    他来了,总是有转机的。

    自己便是混不进那铁桶一般的崔家营帐,可叫谢渊去送个信,总是有用的吧?

    所以接下来也不用着急,只管在林子里等。

    等待的世间是十分漫长的,更何况夜长昼短,到了那夜里,还能听见一声声狼嚎,人被惊醒过来,便再无睡意了。

    选择在林子里的他们俩舍弃马车,这样可以避开沿河走的队伍,以免引人注目。

    毕竟行商们,几乎都已经打道回府了,能走到这所谓神山附近的,都是专门来瞻仰或是参与祭祀的人家。

    到时候若叫人遇到了,少不得要打听他们的来路,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顾小碗选择在林子里。

    本来一开始他们俩是选择在老树桩下过夜的,但是昨天晚上意外发现了一只黑熊,正挨个掏树桩。

    那显然是一只没有贮存过冬粮食的懒熊,这一觉醒来饿了,到处找树桩掏灰鼠野兔充饥。

    也亏得是谢渊武功高,一点异样的风吹草动便是在梦里他也能辨别,醒来发现离他们不过五六丈远的黑熊,忙拉起顾小碗越到了树上。

    万幸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寒夜,所以属于人的陌生气味,并没有传到黑熊的鼻子里。

    两人也侥幸逃过了一夜。

    但是用谢渊的话来说,这只黑熊并不在话下,也就是他抬手拔剑就能解决的。

    可是顾小碗生怕他暴露,毕竟月摇光也在附近,二来分明他们俩才是闯入者,又有什么理由去杀属于白桦林土著的黑熊呢?

    而黑熊的出现,两人开始转到树上来过夜了。

    可是即便没有风,这零下的温度让人坐在树枝上,肯定是熬不过去的。而且谢渊总是想起摩云人挂在树上的祖宗,觉得他们这样歇在树上,实在是晦气。

    于是转而爬进了他们在树上的粮仓里。

    粮仓也不大,木板简单钉在树杆上的木箱子罢了,顾小碗瞧着,就像是中原人的大号棺材。

    其实,也不吉利。但是可以铺上了皮毛,可以防寒。

    冷怕了的谢渊与她心照不宣,也不提这到底像不像棺材,就这么蜷缩在里面。

    黑熊不会爬树,他们俩躲过去了,但是河边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因为黑熊夜里的偷袭,一巴掌不知拍死了多少手足无措毫无防备的人。

    等大家反应过来,裹得跟粽子一样,行动大幅度减速的他们,竟不如黑熊敏捷。

    终究是叫黑熊给逃了。

    谢渊趁机浑水摸鱼,从那一队不知是谁家的队伍里,找了许多吃的来,然后与顾小碗说着现场的惨烈。

    其实,每日都在死人,不是与他们这些外来人因为驯鹿和御寒物的摩云人被蛮横打死,就是被冻死的外来人。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要冷很多。

    河面虽未被冻住,可是只要出了那树上的粮仓,顾小碗能看到自己哈气凝霜。

    回来后面巾上能抖下来一堆冰渣子。

    脑子不大好的谢渊忙拿出从摩云人那里捡来的桦树杯接住,“融了都是水,省得到处找水源了。”

    然后被顾小碗翻着白眼,打发去了神山探查消息。

    他神不知鬼不觉去了两次,消息也是略得了一些,“那山下四周tຊ是好大一片冰原,听说到了夏天的时候,其实是一片湛蓝的湖水,美得很,摩云人说水里还有长脖子的怪物,一口能吞四五只熊瞎子。”

    顾小碗瞪了他一眼,“说重点。”

    于是他说,那神山除了比其他山高之外,还像是一个月亮,一个圆圆的月亮从中间切成两半的另外一半。

    也是如此,他们看到了那灰黑色的山脊。

    其实在中原,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这万里山河,多的是奇山险峰,对比之下,这座像是半个月亮的神山,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但不同的是,这座神山是坐落在一片湖水中,秋夏的时候,这湖面未曾结冰,这座山就仿佛水里伸出来的月亮,神秘感一下就被展现出来了。

    摩云人也将这一处当做神圣之地,从不敢踏足,以免惊扰了住在此处的神灵,给自己的村寨部落惹来灾祸。

    但事实上,哪里有什么神灵?最起码现在那结了冰的湖面,不知扎了多少帐篷,也没见什么天罚降临。

    说完了神山,他又说神山上的凿祭台的工匠,“听说全是从南方绑来的,六百多号人,都被赶到那险峰上凿祭坛,雕刻二十八路神仙,所以摔死了不少,入冬后就只剩下两百多了,然后又断断续续冻死了一批,如今只剩下几十个。”

    想着那些瘦骨嶙峋的石匠,心想就算是他们真完成了这祭台,只怕也不可能活着离开的吧。

    这叫谢渊心里不断地涌出愧疚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家族主导的。

    哪怕他从小就跟着师父在山上,并不是朱邪家养大的,可是他的血脉里骨子里有着属于朱邪家的血液。

    以至于顾小碗从他那纯真的眼神里,逐渐看到了些抑郁。

    他说他叫谢渊,可是顾小碗却晓得,阿拾有个同胞的兄弟,那个兄弟死了或是丢了,那些人才找到的阿拾。

    本来阿拾是可以活的,可他成了替代品。

    而眼前的谢渊,毋庸置疑,就是朱邪家那个原本作为祭品的人。

    可是她和谢渊的相处,让她清楚地知道,不该恨谢渊,他又知道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比阿拾幸运,是先出生的那个,所以被朱邪家留下了,也遇到了一个好师父,将毕生的本事都交予他,让他拥有自保的能力。

    阿拾和他一样的命,却没有他的运。

    顾小碗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是谢渊的师父一样,能替阿拾改变这命运?但是如果连来都不来的话,她不敢想,阿拾该有多可怜。

    耳边谢渊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甚至因为他的低落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最后顾小碗只听他忽然说了一句:“朱邪家,真是该死!”口气很坚定。

    顾小碗附和了他的话,只是很快又添了一句:“是该死!可是没有朱邪家,也有白家王家。只要这个祭祀仪式存在,大家信这个东西,总会有人为此不断地枉送性命的。”

    她想,要是自己能制作出炸药来该多好,炸了这所谓的神山,连带着河面冰层上的人都一起杀了。

    没有了这些贪图权力的世家和王族贵人们,哪怕往后也会从新滋生出新的世家王朝,但最起码接下来,这天下都是底层人。

    大家可以公平竞争一次。

    可惜,她没有那个能力,一个自小大部份日子都待在医院的病秧子,连学来的那些常识,都是电视或是书本里看来的。

    她又怎么会有那样的能力呢?

    她的心情也同谢渊一样,低落起来。

    崔家的队伍,终于从他们所落脚的这片桦树林的河对面路过了,裹在厚厚皮毛里,笨拙坐在树枝上的顾小碗,眼里终于有了些希望。

    尤其是确切了崔子墨也在队伍里后。

    当晚便让谢渊帮自己送了信去。

    更没想到,谢渊直接将十分配合的崔子墨带来了。

    原本就不算宽敞的粮仓里,再加一个成年男子,越发显得逼窄狭小了。

    崔子墨的精神并没有顾小碗沿途所看到的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样神采飞扬,反而有些萎靡不振,尤其是那发青的眼睑,更叫人担心他莫不是染了什么不治之症。

    顾小碗条件反射地想要拉过他的手腕把脉,他察觉后,下意识将手往镶着白狐狸毛的袖口里一缩,“小碗,我没事的。”眼睛却不怎么敢看顾小碗。

    “我在这里,你一点都不吃惊?”顾小碗听到他的话,没再强求。所以柳公劼将阿拾在此处的消息透露给自己,是崔子墨所为?

    果然,只听崔子墨说道:“我知道的,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不知怎样面对你。”他一面缓缓抬起头,手不知何时又伸出来了,正不安地扯着衣角上的白狐狸毛,“我,他,是我叔叔将他带来这里的,如果我早知道会是这样,就算是豁出去性命,我也会求柳公劼继续帮你找他的下落。”

    他以为,叔叔帮忙找回阿拾,是叫他享福的。

    顾小碗其实并不怨崔子墨,如果这话是他的哥哥来同自己说,顾小碗只会觉得他假惺惺。

    可崔子墨的确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因果,而且别说是别家的事情了,就是他自家,他也未必清楚,他就是一个被父母亲娇养宠爱的小儿子罢了。

    连脑子都不用动的那种。

    他又怎会知道这些呢?

    但是崔子墨不知道顾小碗是否恨自己,尤其是这几个月在路上的煎熬,使得他现在根本就不敢与顾小碗的眼睛对视,生怕从她的眼底发现对自己的厌恶之情。

    所以他又将头垂了下来,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顾小碗长长地吐了口浊气:“与你没有关的,我不怪你。只是现在,我想让你帮我,你是崔家的嫡子,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冰原上的人太多了,谢渊粗略算了一下,几万人不等。

    要在这些人里找阿拾,太难了。

    大海捞针一样。

    而听到顾小碗不恨自己的崔子墨,眼里忽然迸放出了些许光芒,“小碗,你真的不怨我么?”

    顾小碗摇着头,继续问他,“你愿意帮我么?”

    “我帮你,我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帮你的,我不信这劳什子的祭祀能选出下一个天子下一个王朝,前朝只是一个巧合罢了。我现在就知道我愧对于你,倘若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他神情激动起来,但仍旧有些手足无措,似还是在害怕顾小碗说不恨他的话是假的一般。

    “我信你的。”顾小碗不敢让他在这里停留太久,他是崔家的小公子,多少人关注着,若是叫人发现没在帐篷里,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骚乱。

    所以请他帮忙打听阿拾的消息后,就让谢渊送他回去了。

    谢渊很快就回来了,一进来就开始收拾行李,“我信不过他。”所以打算换一个地方。

    顾小碗并没有阻拦他的动作,虽然她是信崔子墨的,但她也没有办法说服谢渊相信崔子墨。

    于是两人换了另外一个粮仓,这里比上一处要小一些,想来这个村落的人并不多。

    又过了两日,谢渊去找崔子墨,却是黑着脸回来的,“他果然靠不住,人不知哪里去了,我也不敢在他们的营帐中多停留,只能先回来了。”

    顾小碗心里也开始没谱了,虽然知道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崔子墨的身上,实在是太考验人性,可是除了崔子墨,她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若是就这样突兀的靠近,只会在瞬间被射杀成刺猬。

    但谢渊还是继续出去,但明显不是再去找崔子墨,所以这天晚上他又要出去的时候,顾小碗一把将他的袖子拽住:“你别走,你若走了,仅靠着我,莫说是活着走出冰原,就是这片林子,我也出不去。”

    说来可笑,分明在红枫村的时候,那山里虽也是行步艰难,但她尚且还能苟活。

    可是这里的气温太可怕了,人也可怕。

    谢渊身体一僵,帏帽下的神情有些动容,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来,“你这样聪明,应该知道我是谁。”

    顾小碗当然知道,可她答着:“我只认识谢渊。”从他们俩到摩云人的地盘上,从来见树杆子都要啃两口的谢渊,就忽然像是失去了食欲味觉,对所有食物都失去了热情。

    那天晚上从树桩里抓来的灰鼠又肥又胖,大火炙烤后,油脂tຊ已经蒸发,外焦里嫩,皮肉金黄,撒上了作料后,顾小碗都觉得好吃。

    按理,谢渊能一口吃下七八只,然后不停地夸赞怎样的美味,可那天晚上,他竟然只吃了半只,然后一直沉默着,后来话也很少了,人也没那么活泼了。

    那时候顾小碗就晓得,这个从山上长大的谢渊是真的单纯如纸,他的心里藏不住一点事情。

    他难过他愧疚,导致他连最爱的美食都没有办法像是以往那样快乐吞下去了。

    谢渊听到这话,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与我说一说他吧,我从小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娘生我难产去世了,她的灵位,我还去拜过。”

    说到这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自嘲起来:“我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被选中,我跑了后他一定很后悔当初送我去山上的。”

    他说完,便将头埋在膝盖上,想来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顾小碗抬起手,试图想安慰他,可是却发现任何言语,如今都好像那样苍白无用。最终只将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起来,然后说起关于阿拾的故事。

    “我与他认得的时候,他才九岁的模样,是我们村口的空相师父领回来的。我们一起长大,看着身边的亲人们离开,最后偌大的一个村子,只剩下寥寥几人。我也晓得了他的一些故事,他有一个双生哥哥,可是他的家里,只能留一个,他们觉得不吉,他娘舍不得他被杀,便带着他那个家里逃了出来,也许也是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可后来还是被发现了,他娘和他妹妹都没了,他死里逃生,然后被空相带到了我们村子里。”

    这便是顾小碗所知晓关于阿拾的全部。

    至于他那个小妹妹,顾小碗甚至都不知道和谢渊是否有关系。

    谢渊将埋在膝间的头抬起来,满脸愕然的脸上,眼睛里还带着水光,“我,我还有一个妹妹么?”只是问完,他眼底又满是悲痛。

    因为,他问得毫无意义,那个妹妹,不是已经同娘没了么。

    所以谢渊更难过了,更愧疚了。

    那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但没有早早发现他的存在,更让他成了自己的替代品,替自己去送死。

    他是真的该死啊!

    他重新看朝顾小碗,眼里充满了坚定,“其实我不叫谢渊,我娘姓谢,我的名字是她取的,叫沧渊,我叫谢沧渊!”

    “好。”顾小碗应着,叫了他一声:“谢沧渊。”

    谢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然后抬起手。

    顾小碗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后来她是被一个姑娘愤怒的声音惊醒的,但是这姑娘应该从来是个知书达理又温柔的人,她哪怕很愤怒,但声音仍旧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她说:“崔子墨,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倘若叫叔父他们发现,你便是崔家嫡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顾小碗想睁开眼睛,可是太难受了,眼皮子像是被什么药黏合在一起般,想要抬起眼皮,是那样的艰难。

    所以只能听着女子带着哭咽的声音继续传来,低低的,她似乎也担心惊动了旁人,所以刻意将声音和情绪地压了下来。“就因为她救过你的命么?可是崔家养大了你,母亲生了你。”

    崔子墨的声音也同样是刻意压低的,“不一样的。”

    那个女子再没说什么,只有一阵女儿家的低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说:“我该想到的,你从来都是个好人,一点不像是崔家的人。当初你救我,现在你想救她,其实我不该拦着的,可是小哥哥,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啊!”

    顾小碗耳边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崔子墨在安慰催御水,后来顾小碗又听到他说:“其实这一次我求母亲让我带着你出来,是想让你趁机离开崔家的。”

    “我知道。”催御水答着,她早就知道,嫡母将自己许给了水镜家的二爷做续弦。

    水镜家的二爷,前年就已过了六十大寿。

    “那你为什么不走呢?”崔子墨不解地问。

    顾小碗越来越疲惫,眼睛也始终睁不开,余下的话没有听到了。

    等真正醒来的时候,又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此刻不在帐篷里了,在一辆马车里,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少女相貌姣好,对上她忽然睁开的眼睛,很明显吓了一跳,随后缓了过来,用那哭得沙哑的声音问:“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可即便这声音沙哑,顾小碗还是能判断出来,这是催御水的声音。

    第237章

    顾小碗脑子里还满是此前崔子墨的声音,她摇着头,一面扶着车壁试图坐起身来,“崔子墨呢?”

    不问还好,一问便截止住了崔御水对她的嘘寒问暖,然后木然地靠在车壁上暗自垂泪。

    爬起身来的顾小碗大概已是猜到了些什么,也没顾得上去哄劝她,只检查自己身上的东西,见着都还在,才长松了一口气。

    随后移到车厢门口,打开车门,一阵凛然寒风猛地袭来,刮得她还没来得及遮挡上的脸刮骨剥皮一般的疼,使得她下意识地别开头,一手将车门又重新合上。转头朝被她这般动静吸引过来的崔御水说:“我要回去。”

    这话让崔御水有些动心,可一时又有些犹豫不决,“可是小哥哥……”

    顾小碗深吸了口气,“我方才瞧了,只有一个车夫随行,可我们要回到夜龙郡,一路上得跨过多少雪山冰原,会遇到多少危险你知道么?只靠着他一个人,我们怕是难以活下去的。”何况她刚才看了马车里的物资,虽也是样样俱全,但是好多中看不中用啊。

    到底崔子墨还是贵族公子,十足的形式主义。

    可现在需要的是务实啊,就那些香能有什么用?他们在逃难,还有心思熏香么?

    崔御水有些被她的话惊吓到,小脸上满是紧张,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不会吧?闫叔的武功很厉害的。”

    那也厉害不过谢沧渊吧?顾小碗摇着头,“那也不行,我们得回去。”

    崔御水沉默着思考了半响,到底还是想回去的,她不放心崔子墨,所以去同外头赶车的闫叔交涉。

    闫叔自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公子,本就不愿意送她们俩离开而耽误自己保护公子,但公子的命令又不得不听,如今见她俩要回去,自也不拦着,立马就掉头。

    所以当天晚上,崔御水便带着顾小碗进了崔家的大营。

    崔子墨看到她们俩的时候,有些愤怒,随后朝闫叔发难。

    顾小碗拦住了他,“是我非要回来的,你倒也不必怪别人。”

    得了这话,崔子墨只将一腔的怒火都吞回去,又怕站在这外头,引人注目,立即示意她俩进帐篷里去。

    只是待坐下后,他亲自给妹妹和顾小碗递了茶水来,却也没有开口,紧抿着的唇,好似一条线。

    崔御水不敢开口,一双眼睛里满是忧愁。

    顾小碗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他在哪里?”

    崔子墨对上她的目光,表情犹豫,“知道,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将他带出来。”说罢,朝那帐子外面看去,“这冰原上多少人,你看到了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让他离开。所以小碗,纵使你找到了他,也没有用的。”

    是啊,这么多人呢!他们都等着用阿拾和那些陌生孩子的性命来窥探所谓的天命,期待着天命降临自身。

    她第一次觉得信奉神灵是何等的可笑,也难怪自己那个时代要抵制封建迷信了。

    何况,那也不是什么神迹,那只是极光而已。

    反正她是没有见过哪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是因为求神拜佛而得来的。

    可惜她人微言轻,是没有谁会相信她的话,所以顾小碗一点不考虑去试图说服这些疯子!那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可是不试一试,枉来一遭。”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是眼神又出奇地坚定。

    崔子墨忽然有些羡慕那个阿拾,可是他又想,曾经顾小碗也这样坚定地救过自己的。

    他不想辜负她,所以咬了咬牙,还是松了口:“我知道在哪里。”

    但是他却不能陪着顾小碗一起去,他到底是崔家的人,父母虽如今在崔家掌权,可四面八tຊ方都是虎视眈眈的族叔们。

    他们在崔家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一言九鼎,本身已经很难了,不然的话,母亲也不会想到让御水去给水镜家的二爷做续弦。

    他不怪母亲的决定,但也不舍得还是个少女的妹妹去给一个六十的老头做夫妻,所以才将崔御水给带了出来。

    而现在,他同样不能陪着顾小碗走到最后,但他还是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她。

    孝义两难全,他都想顾着。

    能顾一点是一点。

    所以给告诉了顾小碗祭品置放地。

    顾小碗起身朝他拜了一拜,“谢谢。”

    但崔子墨还是很担心顾小碗,“你怎么去?”

    顾小碗请他帮自己,先将自己送回桦树林。

    是闫叔将顾小碗带来的,送她回去,倒也不难。

    等闫叔走后,顾小碗爬上树里的粮仓,东西还是原来的位置,可见谢沧渊走后,就果真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过顾小碗很快就看到了悬挂在墙上的鹿哨。

    她和谢沧渊第一次进仓库的时候,发现里面几乎都有一个这样的鹿哨,处于新奇,他们俩都试吹了一回,但从哨子里传出来的不是能吸引野驯鹿的婉转鹿鸣,而是尖声刺耳难听的声音。

    他们相互取笑了一回,后来顾小碗说,其实不会也好,要是谢沧渊出去了,自己遇到黑熊或是大老虎,可以吹鹿哨朝他求救。

    但谢沧渊当时说,他会寸步不离地保护顾小碗。

    此刻顾小碗拿起了这鹿哨,放入口中,随着喉咙里涌入来的大量气息,在口腔的协助下,都钻进了鹿哨中。

    然后那刺耳的声音一下就贯穿了整片林子。

    一阵野鸟被惊到,扑腾着翅膀飞走。

    顾小碗能想象得到,它们该被吓得怎样地方惊慌失措,然后落荒而逃。

    她只吹了一回,然后就开始等,只是不知等来的是旁人,还是谢渊。

    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事情,自己的前世,以及今生那许多的亲朋好友,大家就容貌不知为何,竟然变得都那样模糊,如同快速放映的交卷一般飞快地从她眼前划过去。

    她甚至都没看清楚村里人的面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了动静,随后是急促紧张的声音,“你怎么了?”

    是谢沧渊来了,顾小碗赌对了。她也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我便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谢沧渊二话没说,携带着她,立即离开这一处粮仓。

    顾小碗的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她看不清楚脚下的林子,却能瞧见冰层上清晰的灯火。

    她不知谢沧渊要将自己带去哪里,而是同他说:“我知道阿拾在哪里。”

    谢沧渊整个身体一怔,随后带着她落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你如何知晓的?”

    随后顾小碗只将他走后,自己被崔子墨找到的事情,又如何从崔子墨口中得知了阿拾的所在地。

    就在那神山正在修建的祭台下方,想去那里,有两条路。

    一条是直接从这数百丈高的神山顶上一跃而下,另外一条便是直接穿过这重重叠叠的营帐。

    听完她的话,谢沧渊闷闷地说了一句:“难怪我转了一圈没找到,没想到已经送到祭台下面了。”

    而如今知道阿拾的所在地了,他也立即打算好,“既然如此,我直接去将他带来,你在此处等我。”

    如果这话,是旁人说,顾小碗定要责斥,然后说一起商量,从长计议。

    但这个人是谢沧渊。

    可她想到了朱邪家的那些高手,很显然谢沧渊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不然的话,当初谢沧渊的师父也不会叫他逃了。

    因此还是很担心的,一股脑地将自己准备的许多毒药都掏了出来,“给你,倘若有个万一,能抵挡一二。”

    谢沧渊满不在乎地接过,“不会有机会用的,你在这里等我,接个人而已。”又不要自己到处找了。

    可他还是太过于天真了,阿拾对于这些人何等重要,那里怎么会没有人看守呢?

    他走后,顾小碗就焦灼起来,心想虽说那兵贵在神速,可自己和谢沧渊是不是太冲动了些,应该在等等看,找一个好时机。

    但一面又觉得总往坏的方向想,是不对的。

    于是劝慰起自己,谢沧渊一定来去平安,还能将阿拾顺利带出来。

    可事实上,吃饭还有被咔死的,喝水有那被呛死的。

    谢沧渊要做的又是这样一件事情,怎么可能会顺利呢?

    惊天动地的声音从神山的方向传来,顾小碗爬到树梢看去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通天。

    她心猛地一沉,只觉得四肢寒凉,仿若坠入了冰窖一般。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随后下了树,也顾不得这夜里的极寒,更将担心遇到黑熊等野兽抛之脑后,只不顾一切地朝着湖边的冰层去。

    只是还未到,就只觉得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她直接被震倒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撞在一棵老树桩上才停下来。

    虽说穿得厚实,皮肉无事,可还是觉得五脏六腑被颠得难受。

    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后,好不容易出了林子,却发现冰层上乱了一团,不少人都在朝外跑来。

    慌乱之中,她和无数人的擦肩而过,等艰难挤到了那冰层边,终知道了为何大家都要朝外跑了。

    因为原本厚实的冰层,如今却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痕,甚至有的地方,一丈多厚的冰层,不知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给击碎,此刻浮冰宛若无根浮萍一般在冰冷的水里飘飘荡荡。

    与浮冰一起飘荡的,还有不少生活物资。

    她惊骇地朝着神山方向望过去,巨大的冲击力似乎就是从哪里传来的,她没有一点犹豫,快速朝那里跑去。

    大家纷纷逃命,此刻没有谁能顾得上她是谁,为何要要往那个方向去。

    第238章

    她与万人擦肩而过,皆是惊慌失措的面容上,有不甘的也有绝望的。

    冰层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居后者跨不过去,顾小碗也越不到对面,却仍旧有那不愿意原地等死的人纵身跳进那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随着一声声’噗通‘响起,刺骨的水花飞溅在众人的身上,顾小碗也有些宠宠欲动。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一把拍掉在她犹豫间飞溅到自己身上就凝结的冰凌的水花,惊恐地望着冰层下面。

    原本还充满活力在水中摇摆手足的人,此刻动作逐渐变得缓慢,映着四周的火光,她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尽绝望。

    那些人,就因这极寒的温度,使得水中的身手变得缓慢,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冻住了。

    看得四周冰层上的人,也一脸恐惧。

    只不过恐惧过后,却是欢喜的,并没有一个人为跳下去求生路的人惋惜,反而欣喜只要他们在等一等,下面的湖水重新凝结成了厚实的冰,那大家仍旧如履平地。

    当然,这前提是,神山下面的争锋已经结束。

    可是,哪里又这样容易呢?

    顾小碗停驻在冰层断痕边上,遥望着那根本看不清楚的神山下面,只依稀间看到一道道刀光剑影,以及那阵阵不同寻常的罡风。

    剜得人裹在厚厚皮袄下的骨肉仍旧刺疼。

    而也就这一瞬间,又有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木板,搭在了裂缝中间做成独木桥。

    明明都知道只够一个人通行,却都拼了命往上面挤。

    毋庸置疑,又有人掉了下去,摔在下面那并不算厚实的冰层上,传出冰块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水声。

    但顾小碗却顾不上这些,因为在不远处的一处裂痕对面,一帮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乱而从笼子里逃出来的童男童女们,正拼了命地要朝外逃。

    他们的身后,是一根根冷血无情的长矛,矛头无情地贯穿了他们的整个身体,滚烫的鲜血撒在冰层上,只一瞬就凝住了。

    有穿着华贵的老爷,叫无数人掺扶着拥簇着,正仰着头扯着脖颈大喊,“别让他们逃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他的祭品,就算是没有随着主祭品一同献祭,那也要将命留在这里,如此老天爷才能知晓自己不远万里而来的诚心。

    顾小碗不知是不是鲜红色的血液看得太多,使得她此刻瞧所见的一切,不管是惊慌失措逃命的人,或是寒凉的冰面,似乎都变成了红色一般。

    此前摔倒时候被震得疼tຊ痛的五脏六腑,此刻也隐隐作痛。

    她发现一处搭好的独木桥,无人渡来,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此刻的她就像是那些拼命想要从对面逃过来的人一样,失心疯一般,不顾一切地想要过桥。

    而根本不考虑这其中会遇到的各种危险。

    大地又一次发出震撼,这个感觉像极了地龙翻身,站在冰层上的人开始摇摇晃晃恐惧大叫,独木桥上的顾小碗连带着木板一起掉到了下面的冰层。

    她的运气,大概是有些好的,在别人直接砸破薄薄的冰层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湖底时,她死抱着不肯撒手的木板,卡在了冰缝中,穿得像是个熊一样的她,就这般狼狈笨拙地挂在上面。

    几经挣扎,她爬上了木板,却发现离原来的冰层,还有一人多高,光滑的冰壁,想要爬上去,犹如登天。

    于是顾小碗堵了一把,她用力地在木板上跳动,使得木板一头打滑倾斜,随后连她带着木板,落到了下面的冰层上。

    此刻的她虽说浑身也难受,但大脑却出奇地冷静,她没有掉下去,稳稳地凭着木板的优势,在并不算厚实的冰层上稳住了。

    整个人趴在上面,调动着木板的方向,以木板为独木舟,自己两臂为桨,便在缝隙中往前行。

    下面被冻在冰里的人不少,但万幸这里的视线并不是很好,使得她避开了那一张张临死前露出各种恐惧狰狞的面容。

    此刻的她,在下面仿若与世隔绝,以这样的方式逐渐朝神山下面靠近而去。

    途间捡了几块断裂的木板绑在了脚下,手里握着不知是谁家府兵掉下来的武器,有了这样的装备,速度加快了许多。

    老天爷大概也是愿意眷顾她一回的,因为那神山下面就是裂缝的终点,使得她没有判断错方向,准确无误地到了此处。

    这里更冷了,脚底下的冰层即便她不用木板,自己踩在上面,也不会掉下去了。

    所以那些木板又有了别的用处,被她绑成了一个简易的楼梯,使得她在那上空的刀光剑影里,很顺利就爬了上来。

    数丈宽的祭台上面,各样的祭品与器皿被打得满地皆是,世家们有着家徽悬挂在此处的旌旗连带着旗杆横七八竖。

    如此,这祭台乱糟糟一片,忽然多出了一个行走在上面的活人,并不算很起眼。

    更何况大家的目标都在天空中那个顾小碗看起来略有些眼熟的身影上,根本顾暇不及此处。

    又或许是那些人过于自信狂傲,不相信有人会不要命跑到这祭台上来。

    而且按理说,无论如何,这里也应该有人看守才对。

    可顾小碗却没有看到人,但也小心翼翼,扯了不知谁家的旌旗盖在自己的身上,慢慢地移动着。

    然后在一口口雕刻着繁复奇怪花纹的冰棺里,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冰棺整整齐齐排列在那里,又像是以什么阵法的摆放,而被围在最中间的那一口,阿拾那张曾经在乡下晒得黝黑的面容,此刻白皙无血色,眉眼里透着一股陌生的矜贵气息,只是整个人却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冰凉凉的棺中。

    白色的脸白色的眉白色的头发,毫无生气,但那一双眼睛却又是活的。

    他对于忽然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那半张脸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后是恐惧是担忧,然后试图蠕动着自己苍白的唇。

    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顾小碗也是此刻,才发现阿拾的肩胛骨处有两条铁链穿过,而铁链的另一端,便在冰棺里。

    她的呼吸几乎一下就停滞了,惊恐又悲愤憎恨地看着那两根铁链,一行热泪从夺眶而出,将眼角不知是何人的血珠子,给融了,使得她那泪也变得猩红起来,滴落在阿拾白色的脸上,红白相映,显得触目惊心。

    “阿拾……”她声音哽咽地低声呼着,带着鹿皮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开他领口那华贵的白色锦衣。

    如她所想,铁链穿破四周,一片恐怖的青紫色,那铁链周边的肉,毫无血色,四分五裂地翻卷着。

    她整个人都颤抖着,不敢再多看一眼,她不知阿拾是何时被这些畜牲以这样的方式禁锢的,这般粗的铁链穿过锁骨的时候是怎样的疼?此刻的她只想打碎这一口雕刻着繁复花纹,显得精妙绝伦的冰棺,然后将阿拾从中救出来,将自己身上的皮袄子都给他裹上。

    然后她找到了附近石匠们逃跑时,慌乱中留下的锤子。

    拖过来就抡起,“阿拾,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冰棺里的阿拾丝毫动弹不得,唯一能转动的就是那双还有些生气的眼珠子。

    但此刻他并不期待顾小碗将他救出来,而是希望顾小碗快些走,别管他。

    可是此刻泪眼模糊的顾小碗只一心将冰棺捶碎,她看不到阿拾眼里急切的担忧。

    三锤下去,冰棺有了裂痕,这让顾小碗看到了希望,然后越发有了动力,很顺利地将四周都给捶开了,却发现被铁链与底层绑着的阿拾,成了她捶开着冰棺的阻碍者。

    更甚的是她发现了阿拾的手腕脚踝处,仍旧有铁链穿过,铁链的另外一端,也在冰里。

    她的眼泪在看到这一些铁链的时候,也终于像是流干了一眼,明明心里那样痛,可是却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悲伤仇恨过后,她捡起了撬棍,一点点地移动着阿拾。

    此刻的阿拾就像是贴在一块长方形的冰块上,随着顾小碗用石匠们留下的工具,一点点地将他往冰层断裂处移动。

    也是这时候,她终于知道这里为何无人看守了,因为祭台四周早就与对面断裂分离了,中间是一条难以横跨过去的渊。

    顾小碗绝望了,想要将阿拾重新搬到从自己爬上来的小缝隙,可是那里并不足以阿拾顺利通过。

    但也只是一瞬,她看到了远处石匠们遗留下来运送冰块的器具。

    显然,他们雕刻冰棺和建造祭台的冰,并非是就地取材,而是从别处运送而来的。

    唯一需要蛮力的地方,就是她将阿拾搬到架子上去,好在冰块在冰层上几乎没有什么摩擦力,她将阿拾推到同样被一层冰包裹着的架子,也省力了许多。

    然后就开始放绳子,只觉得手心火辣辣地疼,却不知在扛起大锤敲打冰棺的时候,隔着手套的掌心,就已经全是血泡了。

    如今绳子快速地从手里划过,鹿皮手套几乎被磨破,掌心的血迹也逐渐渗透出来。

    只是如今的她也顾不到这些,披着旌旗的她和盖在旌旗下面的阿拾,已经顺利到了这冰渊里。

    这里冻得厚实,她眼底终于有了些欣喜,拖着阿拾躺着的冰块,就准备找路出去。

    可走了不过半步,一个人影就挡在了她的面前,“你是何人,拖拽的是何物?”

    来人披着褐色披风,几丝凌乱的灰白头发从斗篷下面露出来,眼底满是杀意。

    他只简单问话,顾小碗却能感觉到他浑身迸发的杀意,下意识就去摸药。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撒出去,就被擦觉了,手一松,药也落在了冰面。

    男人眯着眼睛,这才正视起她来,抬起手一把想要将她脸上的面巾扯开,这时候却发现她身后拖拽着的那冰块上面,旌旗下面露出一角,顿时这人瞳孔猛地放大,惊吓得顾小碗顿时跌坐在地上。

    同时也发现了旌旗不知何时露出了一角,阿拾的一只手臂完**露在外面。

    她顿觉得浑身掉入了那万丈深渊里一般,已无求生之意。

    她的药,哪怕没有洒出,可是也掉在地上破裂开了,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见,这人武功之高深莫测,已远超了她的认知范围。

    最起码自己这毒药对他没什么作用。

    二来,他发现了自己拖拽的是他们所谓的主祭品,又怎会放过自己呢?

    然而大喜大悲,老天爷似乎都要叫人在绝望里体验一回,已经放弃了挣扎的顾小碗并没有等来对方一掌将她天灵盖打碎的恐惧。

    反而听那人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你是那个农女?”然后他便像是疯魔了一般,发出奇怪的笑声,不等顾小碗开口,忽然一把抓住顾小碗的手。

    顾小碗想挣扎,却发现刹那间tຊ,浑身上下四肢百骸,好似被什么东西强行闯入了一般,疼得她五官扭曲,撕心裂肺的疼痛声分明已经穿破了喉咙,最后却又怎么都没有办法冲破最后的桎梏,全都堵在了口舌之外。

    好在,这样的痛苦并没有维持多久,她浑身湿漉漉的,好似从水潭里捞出了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上后的冰块上。

    那人仍旧笔直地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但顾小碗却觉得好生奇怪,这人身上的杀意,竟然没有了,甚至给了她一种极其虚弱的感觉。

    然后她生出了想要趁此好机会杀了此人快速逃离的想法,身体也随着脑子里的想法而动起来。

    可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听那人说:“带他走!”随后身形一闪,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顾小碗满腔疑惑不解,却没有发现到自己浑身的疲惫早就已经消失,刚才的酸软也感觉不到了。

    分明浑身的贴身衣物都湿了,却也不觉得寒冷。

    只将阿拾身上的旌旗重新盖好,还脱了自己的皮袄子又盖上去,然后将绳子套在自己的肩上,脚下犹如生风一般,拖拽着阿拾穿梭在这冰缝下面形成的冰沟之中。

    顺利找到自己来时的路,沿途返回。

    她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鹿哨,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出了冰沟,到了林子里,就吹鹿哨,这样谢沧渊一定会找来的。

    他来了,阿拾就一定有救了。

    丝毫没有发现此刻的自己,仿若老马一般拖拽着连人带冰块几百斤的重物,竟然没有觉得劳累。

    在遇到狭窄的缝隙时,她能将阿拾和冰块轻易地侧过来,顺利穿过缝隙。

    而后面的战斗似已进入了白热化一般,从半空又打到了地面,好像已有人发现阿拾被救走了。

    所以顾小碗看到了无数的身影飞快地从自己的头上越过去。

    幸好是夜,在冰沟的她和阿拾,并没有那样显眼。

    又觉得这些人有些蠢,难道没有发现那运送冰块的架子被移动了么?但凡他们有些心,就能发现救走阿拾的自己,是从下面的冰缝里逃的。

    却不知,她这点小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众人?只不过是那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早已经趁乱将她留下的一切痕迹擦得干干净净罢了。

    顾小碗在短暂的躲藏和心惊胆颤后,确定了那些人没有考虑过自己此刻犹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带着阿拾走的是这冰缝中,然后继续顺利往前赶。

    也是了,忽然杀出来的谢沧渊这样厉害,大家本能地觉得和他一起来的人,必然也不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们自然是以对待高手的思维来解题。

    因此只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林子处追去,根本就没有多看着冰缝里半分,毕竟在他们的眼里,此刻在冰缝里的,都是从上面摔下去的无用之徒罢了。

    也正是这样,顾小碗接下来出奇地顺利。

    只是看着头顶上不断朝着桦树林方向去的身影,她也深知此刻往那边走,多半也是死路一条,反而是自投罗网。

    于是她凭着自己的记忆,改了方向。

    往东北方向走,那里没有繁茂的桦树林,只有到人腰间高的小灌木从,一团一团的,听说野狼们也住在那里。

    不过比起野狼,顾小碗觉得现在人才是更可怕的。

    而且她此刻的首要危机,还是人,自然是顾不得那些。

    然越是往边上走,那冰沟就越来越浅,她甚至能清晰听到上面声音。因此步伐也小心翼翼起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上面会传来崔子墨的声音。

    他似乎在哭。

    此刻的冰层上方,崔子墨抱着一个冷峻中年男人的腿不放,崔御水背着包裹泪眼连连地跪在一旁。

    男人冷眼看了崔御水一眼,“你要放她走,我不拦着,你放开我。”

    原来,是崔子墨想将崔御水趁乱送走,以免她被送到水镜家,然后被崔五爷发现了。

    这是崔子墨的五叔,从小就最是疼爱他,也是如此崔子墨敢这样肆无忌惮以耍赖方式抱着他的腿不让他动。

    崔子墨听到他的话,心中自然是大喜,连忙扭头给崔御水使眼色。

    崔御水却没有他的胆子,面对这崔五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恐惧,在崔子墨期待急促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起身,然后朝前面空荡荡的夜色里奔去。

    崔子墨见她逃的的方向,不禁皱起眉头来,“你这样,等于叫她去送死。”

    崔御水这样弱不禁风养在深宅大院的姑娘,离开了人群本就难以活下去,更何况那布满了雪狼群的雪原呢?

    那边并没有摩云人,她活不下去。

    可事实上,崔子墨临时找了些忠仆护送崔御水的,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打乱了,那些人逃的逃死的死。

    现在他只能赌一把,只要崔御水活着离开那片雪原,走个两三天,就能到海湾,那里有丹州安家的船停放在那里。

    她只要能混上船,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若是往原路逃,她只有死路一条,即便她没有死在人祸里,也会被崔家和水镜家的人拦住。

    而此刻,崔五爷见崔御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了,崔子墨却仍旧没有松开他的意思,自是不解,“你作甚?放开!”

    他是发现崔子墨脱离了崔家的人群,生怕他遇到危险,这才抽身过来的,却没想到,竟然被崔子墨给绊住了。

    崔子墨此刻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死抱着崔五爷的腿不肯撒手,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能让你去,少一个你,他们就多一份机会。”

    说完,他朝那看不见却能听到打斗声地冰原望去。

    如此,崔五爷哪里还不懂,崔子墨如今是什么意思。

    崔五爷可谓是气得睚眦欲裂,高举着手就要朝他劈下来,不想这时候却迎上崔子墨倔强的面容:“你看是你手快还是我的牙齿快,我嘴里有毒,你敢劈我就咬破。”

    “你!”崔五爷气得眼睛通红,可那高高举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一生未娶,并非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好女子,只是心爱之人已另嫁了他人。

    崔子墨两眼含泪,“我在母亲房中见过你的信,那么多的兄弟里,你这样格外疼爱我,并非是什么偏爱,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他后面的两句话,几乎是嘶吼喊出。

    崔五爷高举着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里,慈爱也不在掩饰,“原来,你都知道了。”

    崔子墨其实不是很确定,他是赌的。

    所以崔五爷这句话,他也很愕然。

    因此呆呆地望着他。

    好在他没忘记自己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如今见果真叫自己猜中了,于是立即说道:“若那时候没有顾小碗,我就死了!我不怨您把她的爱人抓来,这毕竟不是您能做主的,可是现在只要您不去,他们就多一份机会。我求求您了,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您任何事情,只求这一件。”

    “你糊涂!”崔五爷瞪着他良久,道了一句。

    然后趁着崔子墨一个不防,敲晕了他,随后拦腰将人掳起,朝着崔家人的方向飞奔而去。

    显然他是要将崔子墨送回崔家人手里后,然后继续去加入对付谢沧渊的队伍中。

    冰沟里的顾小碗心中却是五味陈杂,她知道崔子墨如此重情重义,却没有想到他会宁愿拿命来帮自己。

    这一份恩情,她心中铭记下了。

    一面想起已经离开的崔御水,走的正是和自己一个方向,倘若自己快一些,能追到她,那她和自己,都多一份生机。

    而且崔子墨那样想救崔御水,若是自己能保崔御水最终活下来,是不是也还了今日崔子墨的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顾小碗的脚步就越快了,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充满的精神是从何而来的。

    一切都很顺利,她从冰沟里爬出来了,就是哪怕有倾斜的冰面让她将阿拾拖拽上来,但因冰面实在太滑了,她浪费了不少功夫。

    也在这时候,终于感觉到疲惫了,摸着浑身的包袱,却发现水不知何时丢了,只有几个干瘪的包子,且被冻得硬邦邦的,压根就要不破。

    口喉干哑得似要冒火的她,不禁将目光望向了自己血淋淋的双手,舌头本能地舔了tຊ上去,一阵腥苦的味道。

    但也使得口腔里滋生出了许多唾液,干哑的喉咙里,终于得了一丝水气的氤氲,舒服了许多。

    因此短暂的休息后,她拖着阿拾继续往前走,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看到了跌跌撞撞在前面的娇弱身影。

    “崔姑娘!”她冲着那莹白雪原里瑟瑟发抖的背影大喊。

    此刻应快要天亮了,前面的地平线上,有些暖橘色的光芒照射过来。

    崔御水娇小无助的身影转过来,见到是她,眼里露出惊喜,随后雀跃地朝她挥着手:“小碗姑娘!”

    第239章

    又累又怕的崔御水忽然来了精神,帮不跌地朝着顾小碗跑来。

    此刻顾小碗身上的旌旗早就扯开了,不知从哪里又扯来了半截白色的帐篷布搭在肩上。

    而阿拾身上盖着的,也是白色的帐篷布。

    她也不嫌晦气,只想着这白色在雪地里,与天地融为一体,总没有那样引人注目,倘若有人追来,她也能避开。

    崔御水跑到了跟前,眼底满是欢喜的泪,“有你在,我就安心了。”不然她想,只怕还没遇到狼群,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死在这雪地里了,更别说是到港口,混上安家的船。

    她说完,随后看到了顾小碗肩上的绳子,以及另外一端拖着的物体。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是他。”顾小碗回着,目光落到了崔御水的水壶上。

    崔御水也不傻,立即就察觉出她的意思,忙解下水壶递给她。

    “谢谢。”顾小碗也没有推辞,接了水壶便蹲到这盖着白色帐篷布的冰块前,随后打开帐篷布,入目的是阿拾那张白皙得恐怖的脸,她动作温柔地将水壶递过去了些,忽又想起阿拾连话都说不了,又如何能吞下水?

    于是一仰头喝了一口,也不顾及崔御水就在这里看着,弯下腰俯身用唇贴着阿拾冰凉凉的唇,将冰凉的水在嘴里煨出几丝暖意后,一点点渡给他。

    崔御水满脸大惊,既是因此刻阿拾的恐怖悲惨模样,也震惊于顾小碗这出格的喂水举动。

    但好在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忧心忡忡:“他,还好吧?”问罢,又觉得自己这张嘴真不会讨人欢喜,他那副样子,哪里像是好的样子?于是连忙改口,“一定会好起来的。”

    满口的水,顾小碗勉强喂下了去些许,她抬起头来,摸出贴身的手绢替阿拾擦拭去嘴角的水渍,“嗯,会好的。”随后将水壶递给崔御水,朝她道谢。

    崔御水却是泪光莹莹。顾小碗是没有眼泪了,她却格外地爱哭,此刻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阿拾,只因他那锁骨处露出来的两根又黑又粗的铁链,也叫她看着,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她自认也是在深宅后院里见过不少折腾人的手段,只是如今与眼前这人比起来,似那些折磨,好像都不算得什么了?

    左不过的打板子,疼是真的疼,也能要命的,但好歹给了一个痛快。又或是,说些尖酸刻薄的话膈应人。

    而眼前这人,他还活着,像是一个人死人一样活着,死人的摸样,却偏又有活人的生气。

    顾小碗血肉模糊的手覆上了她戴着斗篷的头上,“别哭,会好的。”

    崔御水的目光却看到了她的手,惊慌失措地一把夺来,将手掌捧在她的怀中,想问顾小碗疼不疼?可是一张口,却又尽数是哭泣声。

    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哥哥无论如何都要帮顾小碗了,明明是从顾小碗这里得不到一点好处的,而他欠顾小碗的恩情,也早该是还完了的。

    所以那时候崔御水拼了命地劝,想让崔子墨冷静些。

    她不明白崔子墨图什么?可是眼下,她看着身材娇小的顾小碗,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再也没有这样坚韧的女子了,她爆发出来的生命力和毅力,叫人不得不佩服。

    这样强大的求生力,是死气沉沉的后宅里怎么也没有的。

    所以崔御水放开了顾小碗想要抽回去的手后,又去抢夺她肩上挂着的绳子,“我来拉。”

    顾小碗摇着头,望着前面不远处露出的点点淡墨色,“再走一程,那边有灌木林,我们在那里歇一歇。”也不知谢沧渊如今怎样了。

    说罢,只熟练地将绳子一拉,便继续往前行。

    崔御水见帮不上忙,心里着急,眼看着顾小碗拉着阿拾走到自己跟前,连忙弯下腰,伸手去推那将阿拾禁锢着的冰块。

    只不过她虽是崔家庶女,但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小姐,又非旁支,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才推了几丈远,她那纤细的腰肢就疼得要命。

    这叫她好生泄气,觉得自己实在是万般无用,竟又给急哭了。

    顾小碗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力气安慰她了,一夜未进食,又如同脚踩刀尖一般过了一夜,早就已经筋疲力尽,更别提那一身的伤。

    如今只想早早进了那灌木林里,将篷布打起,弄个小窝出来,好好歇一回。

    而且还要生火将阿拾身体下的冰给融了。

    他一定很冷吧。

    终于,到了这灌木从里。

    这灌木林虽最高的不过到她胸口,但却好宽的一片,这一片一望无垠的雪原上,还不知多少牲畜选择在这里打窝呢。

    她第一时间就将自己身上的篷布解下来,搭在拥挤的灌木上,一面清理出些狭小的空间来,将阿拾推了进去。

    崔御水也放下了自己的包袱,在一旁试着帮忙,眼见顾小碗起身要离开,她也要跟着去。

    “你留在这里,我看看是否能找些柴火来。”顾小碗说着,想了想,又问:“身上有匕首么?”

    崔御水以为顾小碗要,忙在身上摸,慌乱中找出一把递了过去。

    顾小碗却给拔出来,重新递给了她,“拿着,不管来人来狼,只管动手,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说罢,拾起自己脖子上的鹿哨,试着吹了一声,然后便往灌木林里去了。

    崔御水握着那闪着银光的刀刃,心里慌慌的,尤其是顾小碗走后,更为紧张害怕,一面又朝身后那躺在冰上一动不动的阿拾看去,心里免不得又生来一股同情心。

    所以她不敢多看阿拾,多看一眼,便不知为何,心里的愧疚就越多,因为崔家也是害他的其中一份子。

    虽然自己没受益,可是自己姓崔。

    所以她将头扭过来,然后朝四面八方戒备地扫视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顾小碗回来了。

    她的背上不但背着柴火,手里还提着两只肥硕的大灰鼠。

    只是顾小碗却没有一点的喜色,反而满脸的凝重。

    因为刚才她遇到了狼,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本能防卫时扔出了一个雪疙瘩,不但打中了那狼,那狼竟然还被打得晕头转向的。

    那狼从雪地里爬起来后,不是眦睚必报地扑过来,反而夹着尾巴连忙跑了。

    后来,顾小碗又抓灰鼠,明明灰鼠跑得那样快,可她的动作竟然像极了当初谢沧渊一样,行云流水,而且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脚离开了地面,竟是凌空跑了几步,都没落在雪上。

    她心里先是恐惧,随后又是震惊,然后想起了在冰沟里时候那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

    随后就是难以置信了。

    她好像,好像有了内力,只是她不知如何运作,不过是急了在不经意间,能使出些所谓的内力罢了。

    崔御水乖巧地坐在一旁烧着火,一面偷偷打量顾小碗,但见她熟练地拿着自己原本防身的匕首,给那两只胖乎乎的大灰鼠开膛破肚剥皮,粗暴地将里面的五脏六腑肠子都掏空,就往里不停地塞白雪。

    一遍又一遍,直至最后一次塞进去的白雪没有染红,顾小碗才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像刀又像是剑的武器,将两只灰鼠穿在上面,放到了火塘上方。

    直至做完了这些,她才看到顾小碗有用清洗灰鼠的法子,来清洗她那本就血肉模糊的手掌,以及肩膀。

    见到这一幕,崔御水又开始哭。

    其实顾小碗这个时候也不疼了,掌心木木的没感觉,所以直至洗得白肉翻飞,她才作罢,然后掏了药来,往上撒了药粉,开始绑扎。

    崔御水终于能帮上忙了。

    顾小碗没推辞,等她帮自己抱扎肩膀的时候,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火塘上的灰鼠肉。

    一面庆幸,幸好自己是单肩拉,还有另外一边的肩膀是好的。又看了看阿拾身下的冰层逐渐在这狭小空间里融化,已想好了明日就用帐篷tຊ布给他垫在身下。

    只是瞧见自己胸前挂着的鹿哨,她不知道鹿哨声是否能传到神山哪里,谢沧渊是否能听到?

    又或是听到了,只是无法抽身离开。

    还是他已经……

    虽说阿拾是因他受这些罪的,可本来谢沧渊也是无辜的。

    所以如果他真死了,顾小碗这心里,必然也不会好受。

    因此她看着滋滋冒油的灰鼠,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拿起鹿哨,又吹了一回。

    崔御水察觉出她的不安,偏自己又没有什么能力帮她,只能默默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吃过灰鼠肉,阿拾身下的冰层融了大半,顾小碗开始准备取下他锁骨处的铁链。

    哪怕她知道,不管是阿拾的身体条件和现在的环境,都不合适,可是这铁链在阿拾的身体里不知多久了,顾小碗不敢拖,既怕血肉攀附在铁链上生长,又怕铁链穿过的四周皆是腐肉,然后越来越多。

    那样,阿拾岂不是要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烂掉么?

    可当她将那匕首在火苗上反复炙烤,拿出仅有的伤药准备动手,却发现阿拾内里的血肉,果然已经和铁链生长在一处了,自己若是强行将铁链取出来,不知阿拾是否能撑得过去?

    所以只能暂时放弃了。

    由此可见,他是受了多久的折磨?只怕当初被带到朱邪家,这铁链就在他的身上了。

    顾小碗恨啊,可是也只能空恨一回罢了。

    最终还是要咬紧牙关,在崔御水的帮助下,一起将阿拾移到篷布上,然后拖着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中途歇息过两次。

    灰白的天空,没有太阳,如若不是能时不时看到灌木丛和黑色的石头,眼睛是受不得的。

    娇生惯养的崔御水觉得自己的鞋子里湿漉漉的,火辣辣地疼痛,她不用想,也晓得怕是起了水泡,想喊疼,想要哭,可是一看到前面拖着阿拾的顾小碗,又将所有的委屈疼痛都吞了下去。

    她这又算得上什么呢?尤其是期间顾小碗还赶走了两回狼,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靠她保护。

    于是她和顾小碗说,“小哥哥叫我往这边走,几日后就能到海边,安家的船停放在那里。”只可惜出现了意外,小哥哥安排护送自己的人都没了。

    顾小碗一直没有问她,正是因为知道,崔子墨必然给崔御水打算好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离海如此之近,且还有船,眼里不禁又生出了几分希望。

    如此一来,只要能上船,想来不用几日,顺着海岸线就能到夜龙郡。

    只要到了夜龙郡,那里有足够的药和器具,阿拾身上的铁锁,自己能动手了。

    但是叫她欢喜的,不止是这一件事情。

    在夜色来临时,崔御水忽然惊叫起来,叫她看天空。

    是极光,原本灰色的夜空忽然变得绚烂起来,莹绿色的光芒像是风里的绸子一样,以变化多端的柔软铺满了半个天空。

    她惊呼叫着,惊喜若狂地看了半响后,忽然后知后觉地看朝顾小碗身后的阿拾,“祭祀不是已经毁掉了么?”可为什么,还会有神迹呢?

    顾小碗也仰头看着,的确很美,美得心惊动魄。“有没有祭祀都无关,我曾在一本书里看过,这只不过同风雨雷电一样的自然现象罢了,需要特定的天气环境达到标准后才会出现,这世间能达到要求的太少,大家物以稀为贵,便给赋予了这样的神力。”

    其实,没有什么神力。

    崔御水一脸的愕然,她还以为阿拾逃了后,又有了新的祭品代替,所以神迹才得以出现。

    却没想到顾小碗说,这会风雨雷电是一样的。

    然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顾小碗忽然将绳子递给她,“帮我看好阿拾。”随后身形一闪,朝着身后的极光里跑去。

    等崔御水看清楚的时候,一个与阿拾相貌九分九相似的青年叫顾小碗掺扶着而来,他衣裳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浑身上下都是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无数只狼就这样尾随在他的身后。

    只是狼绿色的眼睛,此刻在极光之下,都显得不值一提,没了以往的凶恶恐怖,显得很渺小。

    不但如此,崔御水还看到狼群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影,随着那人影上下跳动,她终于明白,那些狼群没朝他们这里扑来,是因为有人在杀狼。

    她想去帮忙,但是顾小碗不理,反而喊她拿这样拿那样,给那个与阿拾相貌相似的青年抱扎身上的伤口。

    他身上的伤,是真的多,能看见骨头的就有好几处,而且肚子上,绿色的肠子都要流出来了,他自己用腰带紧紧地捆扎着。

    崔御水忽然看极光,就不没有那样好看了,甚至觉得恶心,然后嗷嗷吐起来,早上吃下去的灰鼠肉,一点没留,全吐了出来。

    等她吐完,发现人群里又多了一个人。

    是个同样血污的年轻女子,她四仰八叉地躺在白色的雪地里,四周的雪都被她身上的血迹染红了。

    但她并不痛苦,可见那些血并不是她的。

    而她满脸茫然的神情,将崔御水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肠子都掉出来了的青年,这会儿被顾小碗绑得跟个怪物一样,除了手指和脚趾以及脸,其他地方都被五颜六色的的绑带绑着。

    她们当然没有绑带,那都是崔御水包袱里的衣裳撕来做的。

    但很奇怪,他分明肠子都流出来了,此刻却仍旧有精神,同那个杀狼的姑娘侃调起来:“你还不信我,我都说了,没有神灵,不用祭祀,那神迹也会来的。”

    当然,他此前这样笃定地跟月摇光说,是顾小碗告诉他的。

    月摇光此刻躺在雪地里,眼睛还在看天空的所谓神迹。但其实神迹是否真假,她不在乎。她就知道父王在乎,只要自己能将祭品拿回去,也许父王会重新考虑自己和那帮废物兄弟,到底谁合适成为他的接班人,然后将夜龙郡交到自己手里,而不是叫自己去嫁人,从此困在那后院之中白白蹉跎一生。

    因此她一直伺机而动,在蹲了一天一夜后,终于找到了机会。

    但是她没有想到,受伤已是如此严重的朱邪沧渊竟然还能逃得这样厉害。

    见他身上的血迹引来无数的狼尾随,本来不想帮忙,但是想到如果自己敬献给父王的是活人,父王应该会更高兴。

    所以她才出手杀狼。

    却没有想到,朱邪沧渊还会有同伙。

    两个小姑娘。

    同时,也发现了篷布上躺着的阿拾,一双美眸顿时瞪得大大的,“他是……”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两道狠戾的目光打断,然后顾小碗说:“你休想打他的主意。”这里也不是夜龙郡,她也不是什么公主郡主,顾小碗不怕月摇光了。

    而谢沧渊却意外发现了顾小碗体内充盈的内力,好不惊喜:“你,你怎么?”如果不是此刻他的身体不允许,他一定要立马和顾小碗过两招试一试她的虚实。

    顾小碗却没忙着答,只问他:“你如何逃出来的?”看那打得山崩地裂的样子,谢沧渊是没有占什么便宜。

    想脱身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谢沧渊语气轻松,好似此刻满身伤的人不是他一样,“说来你只怕不信,我那黑心的爹,居然忽然生了一点良心来,将人引了去,叫我逃呢!当然,我自是不听,但他说你已经带阿拾走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我又眼看着祭台没了,便才趁机抽身离开。”

    又说,幸好顾小碗还将摩云人的鹿哨带着,不然他这会儿,已是朝人流方向追了去呢!

    还补了一句,“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把鹿哨吹得这样难听了,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而顾小碗此刻却顾不上怼他两句,而是听着他这些话,心里自是想起了那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心说莫不是那人便是阿拾和谢沧渊的父亲?

    若是的话,这一切倒是对得上了。

    不过顾小碗此刻没有多想这些,而是从谢沧渊身上掉下来的荷包里,将自己给他的毒药掏了出来,塞进了一旁仍旧躺在雪里的月摇光嘴里。

    月摇光本能弹起身反抗,却发现顾小碗的力气却如此之大,将自己压制得半点动弹不得不说,还叫她捏着下巴,将那颗药给灌进了喉咙。

    这对月摇光来说,自是天大的屈辱,在顾小碗松开自己后,立即就开口抠喉咙想要给吐出来,一面含恨地瞪着她,一堆威胁的话语却还未说出口。

    就听顾小碗说:“等安全后,我会给你解tຊ药,不会伤你半分。”

    第240章

    如此这般,月摇光便是有那万般的不愿意,如今穿肠的毒药都吞下了,又有何法?更何况她想,只要这兄弟两个在自己跟前,既是抓不得这谢沧渊,那抓那个总是可以的吧?

    只是每当这个时候她才将目光落到阿拾的身上,顾小碗和谢沧渊的防备就会在加一层。

    到了这最后,自己竟然无法接近那阿拾,反而成了整个队伍里最累的人,不但所有的行李都押在自己的身上,还要负责驱赶沿途的狼群。

    整个队伍里,也就是崔家那个小庶女还有些人样,晓得心疼自己。

    但其实崔御水和月摇光也不熟,只是见她因为自己体弱而不但要承担自己的行李,还要负责驱赶狼群捡柴生火搭帐篷等事务。

    心中自是过意不去,因此也是尽量帮着一些。

    不过更多时候,她还是在顾小碗身边,因为顾小碗还要拖拽着不能自行走路的阿拾,还要照顾同样重伤的谢沧渊,所以她帮顾小碗多一些。

    日子就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中度过了三天,灌木林逐渐减少,雪原也不在是一望无际,可见前方巍峨大山,上有苍翠老树,山上的雪也开始变得稀稀落落的。

    甚至在走了半天后,从那山峦的峡谷中穿过,迎面而来的便是带着些春意的暖风。

    一抹陌生又叫人觉得舒服的暖阳照耀在了身上。

    也是了,此刻已经是正月底,马上就要二月初,若是南方,只怕早已是那早莺落杏枝的时节。

    所以这里得来几分暖意,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在那雪里待得时间太久了,如今这暖阳对于他们来说,是何等的奢侈。

    大家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虚软的身体直接倒在去年的干苔藓上,也不嫌弃地面潮湿。

    顾小碗也觉得疲惫不已,尤其是这太阳照在身上后,于是也同大家一般坐下来休息。

    崔御水见此,忙前忙后,已是十分熟练地生火了,一面兴奋地说道:“小哥哥说,只要看到大山翻过去后,就能到海边看到安家的船。”

    只不过又有些担心,“船上除了原来的船老大一伙人,他们家还留了两队护卫,咱们想要混上去,只怕得等夜深人静的时候。”

    月摇光听罢,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什么,他们安家船只必然是要途经我夜龙郡,本郡主乃夜龙郡的郡主,本郡主要上去,量他们也不敢阻拦。”

    安家虽也颇有些名声,但比起偌大的一个夜龙郡,的确又不算得什么。

    毕竟眼下的夜龙郡,是有能力与蜀地的范王爷他们一争天下的资格。

    顾小碗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只是瞧着月摇光,武功的确是不错,但比起谢沧渊,是万万不够看的。

    只不过想要做夜龙郡的下一任主人,也不见得要武功天下第一,所以她武功高低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到底还是脑子,可是她不知是不是这月摇光刻意在大家面前扮猪吃老虎,反正她没瞧出月摇光有多少谋虑在身上,性子倒是有些像是谢沧渊,顾前不顾尾。

    好在心地倒也是纯良,并没有那种作为帝王的狠戾和独断。自己给她下了毒,虽是恼怒自己,但一路上该做的,她一样没有少,更没有在狼群来的时候趁机落井下石。

    由此可见,她倒也不是个什么坏人,最起码这道德上是过得去的。

    而且对于她的父王,更是十分忠心。以至于顾小碗现在都怀疑,她父王将金吾卫交给她,是不是其实只看重她的忠心而已,无关所谓的能力。

    当然,野心月摇光也是有的,但是顾小碗觉得她略有些天真,竟然想要凭着自己的实力来证明她自己更合适作为夜龙郡的接班人。

    所以顾小碗看着有时候与谢沧渊高谈阔论,说着回到夜龙郡以后要如何大刀阔斧做一番事业的月摇光。

    顾小碗有些同情她。

    她的这些远大抱负,她父王怕是不会给她机会来施展的。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一来和月摇光没有那样亲近,二来这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她们现在的关系还是对立的,她可是月摇光的仇人。

    而且月摇光还没有放弃,要抓他们兄弟中的其中一个献给她父王。

    休息过后,继续启程。

    果然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的视野就开阔起来,可见那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面上很平静,蓝色的天空与蓝色的海,几乎是水天相接,叫人分不清楚。

    一艘足够大的船只就停放在海湾里,但令人奇怪的是,那帆竟然是升起来的。

    眼下虽无风,可是船只也不走,为何将帆升起?她疑惑地看朝月摇光,“你们这北方都是这样的么?”

    月摇光摇着头,也十分不解,“他们是打算起锚要走?”可安家的人未来!

    谢沧渊很着急,拄着剑往前走:“不管如何,咱们必须快些上船。”一面忧心忡忡地看朝身后依旧像是死人一般动弹不得,躺在篷布上的阿拾。

    在雪地里的时候还好,他的伤口虽说也严重,但最起码没有大面积生脓,可是现在有太阳了,温度一下上来了,现在甚至有不少飞蝇试图靠近他。

    所以谢沧渊想着,必须立马有一个合适的地方给顾小碗,这样她才能给阿拾将身上的铁链都取出来。

    月摇光见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去,急得快步追上,一把将他拉住:“你作甚?小心叫他们发现咱们。”

    “那又如何?你不是夸下海口了么?难道你这个夜龙郡的郡主是假的?”谢沧渊不理会她的阻拦,执意要去。

    却听月摇光说道:“安家的船,怎么可能不等他们的主子?只怕现在上面的未必是他们的安家的人。”

    这话一说出口,顾小碗顿时就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海盗?”

    月摇光连连点头,头一次没有拿仇恨的眼光看顾小碗,只忙解释道:“此处也是我夜龙郡的地境,但这一片海岸线,方圆几百里无人烟,只因此处总是遭遇海盗掠烧,朝廷又从未派遣兵将来支援剿匪,我祖父没有法子,便将人都给迁到了别处去。”

    也正是如此,这里并不见村落。

    就是不知安家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便是为了赶什么近路,也不该将船只停放在此处。

    又或许,他们高估了自家。

    这话一出,顿时是将崔御水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朝顾小碗靠过去。

    但是谢沧渊却一脸欣喜,“倘若是海盗,那再好不过了,师父不叫我随意惹杀戮,可若是海盗,我就是为民除害。”动手的时候就不用觉得良心不安了。

    他兴奋地把玩着手里的剑柄,完全忘记了几天前,自己的肠子还在肚皮外面。

    月摇光虽知道谢沧渊武功厉害,但看着此刻全身都是绑带的他,并不看好,“若你没有受伤,你要去我绝对不会阻拦你,可你如今这副鬼样子,在那群穷凶极恶的海盗眼前,算得了什么?”那个阿拾半死不活,那么自己只能带着活的谢沧渊回去献给父王了。

    所以断不能叫他任意妄为,不然倘若真死了,自己难道还能从顾小碗手里夺走阿拾么?

    而就在他两人争执之间,顾小碗却见已有人在起锚,顿时急起来,也顾不得商议,只上前拉起月摇光,“我们俩过去。”随后朝谢沧渊吩咐:“看好他们俩。”

    谢沧渊见此,不甘心想要追去,可身后是不能动弹的亲弟弟,以及那娇弱得柴火都劈不开的崔御水。

    无奈只能留下来。

    又说顾小碗,已经确定了自己如今一身源源不断的力量就是所谓的内力,阿拾的父亲传来的。

    谢沧渊便简单教了她一些如何运用内力的功法,顾小碗并不是天赋型,何况一路上也没有多少闲时来学习。

    但好在谢沧渊父亲本就武功不俗,顾小碗虽不会传统意义上的招式,但是如何攻击如何躲藏的技巧,作为一个正常人她都是具备的。

    如今和月摇光还未上船,便闻到了不少些许血腥味,待走近一瞧,只见船底下的水里,都漂浮着不少尸体。

    瞧那衣着装束,正是安家的护卫。

    可崔御水说了,除了安家的两队人马,还有船老大都在上面,但如今却不见一个水手,总不能说是海盗来了,他们全都投了,又或是全凭着自己的了不得的水性逃了?

    眼见着船如今已是有了缓缓动起来的痕迹,两人没半点犹豫,便立即上了船,却发现甲板上不过两个小水手,轻而易举就被两人tຊ给挟住了。

    当下一问,两个小水手才说,有台风来了,他们老大建议先将船开走,不然大家都会死。

    但是安家的人自然不信,两方争执,船老大为了活命,只能是强行开船,不想安家的护卫竟动手伤了他们船老大。

    所以船老大只能咬牙下狠手,让煮饭的船工在他们的饭菜里下药。

    两个小水手说完,急得忙朝顾小碗和月摇光求道:“两位女侠,快些放了我们吧,我们老大从来不会判断错的,若是我们在台风来之前,不能将甲板上的东西准备完,必死无疑。”

    月摇光自是不信,冷笑一声,“你糊弄谁呢!我虽不是海上长大的,但也自小生在沿海,如今海上风平浪静,连一丝风都没有,你们居然说会有台风,便是要编造理由,也要编一个像样的。”

    两个小水手见她不信也是无法,只得试图大叫。

    当然,月摇光没能让他们叫出口,一面见顾小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嘲讽起来:“你不会相信这鬼话吧?”

    顾小碗有些相信的,因为这海面太静了,不但如此,连一只鸟雀都没有。

    可是她们来走过来时,海边的礁石上,分明有许多泥白色的鸟粪,现在却不见一只飞鸟。

    都说动物对飞鸟的感知比人要强,这叫顾小碗不得不担心,但也没有时间去说服月摇光,只道:“你看住他们,我去抓了船老大,当务之急,让他们先上船才最重要。”

    按照两个小水手所说,他们船老大受了伤,如今在船舱里养着。

    现在是船老大的儿子在掌舵。

    他们人并不多,所以现在几乎都各司其职,所以船舱里也就只有船老大一个人在。

    如此,顾小碗倒是很轻松就将人抓了出来。对方第二次作为阶下囚,已经放弃挣扎了,而且听顾小碗说,只要船上加几个人,人上来立刻走,井水不犯河水。

    他又生怕赶不及离开,自然忙答应了。

    如此这般,月摇光留下来,顾小碗带着那两个小水手去。

    余下的人,继续准备起航之事。
图片
新书推荐: 炮灰他没想攻略主角啊[快穿] 做个任务怎么就全员火葬场了? 公用的漂亮卡牌 暴君的菟丝花 伪装渣攻网恋翻车后 山海镖局 民国之燕燕 [综漫]Mafia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风月破碎 [综英美]低配富江小剑侠呼叫小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