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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姚永安的作业, 最不慌的就是叶思文。她之前在菱美工作,虽然干的是很边缘的工种,但创意部门想创意的时候, 都会喊她们这边干后勤的同事一起做头脑风暴。

    叶思文自己也一直想转行干设计,跟在那些创意和设计部门的同事后头学, 慢慢也摸到了一些广告的窍门。

    这次她做的海报得到寝室所有人一致认可,她把笔记本电脑和中国传统建筑, 宝塔、拱桥和宫殿结合起来。将古建筑和星晖笔记本电脑, 通过巧妙的构图放在一起, 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笔记本电脑的工艺质量和古建筑一样好,好到可以传世。

    郭丽娜一直觉得自己是寝室里文化底子最好的, 毕竟文科生, 高考语文又考了135分, 看到叶思文做的图还是佩服得五地投地。

    赵婧和江芃芃原本打算糊弄一下,随便做几张图交上去的。看到叶思文的作业, 吓得不敢再玩电脑了, 打开做图软件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创意。

    说好的这学期一起糊弄摆烂, 突然来了个认真的,谁受得了啊?

    许青菱已经想好创意,不过她还需要拍一些高清一点的产品图。普通的单反相机成片效果不行,得到学院资料室借数码单反相机。

    负责学院资料室的何老师是姚永安的老婆,听说人特别不好打交道。赵婧她们去找她借过相机, 不仅没借到, 还被骂了一通。说资料室只对研究生和本科生开放, 专科生跑来凑什么热闹。

    赵婧没想到自己东西没借到, 还莫名其妙地被呲了一通,当场红了眼, 然后把姚永安给搬出来,说姚老师说她们可以来这借设备的。

    结果何素云理都不理,让她找姚永安去。打那以后,赵婧说起何素云,一概以“资料室那个老女人”来代替。

    每个学院总有那么一两个惹人讨厌的行政老师,美院就以资料室那个老女人为代表!

    ……

    赵婧在何素云那碰了钉子,许青菱就求着肖婷婷陪着她去。毕竟肖婷婷在姚永安的项目组干活,偶尔也会去资料室借设计类和广告类的期刊,在何素云那算是个熟脸。

    结果肖婷婷一口回绝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啊。何素云一直看我不顺眼,你还是找叶思文吧。”

    许青菱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干嘛看你不顺眼?”

    肖婷婷正在涂指甲油,闻言头也不抬道:“我哪知道?反正每次我跟叶思文一起去资料室,她都是跟叶思文有说有笑,眼睛都不带夹我一下。好几次,我喊她,她也不搭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惹到她了。”

    学校说白了就是个小社会,有互相瞧得顺眼的,就有互相瞧不顺眼的。

    许青菱只好拉着叶思文一起去何素云那借设备。

    平时都是去学校图书馆,她很少来学院的资料室,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办公室后头,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学院图书室一般研究生来的多,来来回回就那几张面孔,何素云都熟了,突然来一张生面孔,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等看清后头跟着的人,她眉头才松开了些,“叶思文,你今天没课吗?”

    叶思文笑嘻嘻地上前:“何老师,今天下午没课,我想找您借点东西。”

    何素云睨她一眼:“借什么东西啊?你要看什么期刊杂志就在隔壁阅览室看好了。”

    叶思文搓了搓手:“还不是姚老师那个作业吗!我们想借数码单反,拍点实物图,这样做出来的图会好看一点。何老师,您不知道姚老师对我们多严厉!一上来就要我们交三张海报!再过两天就要交了!”

    许青菱也在一旁帮腔:“没错。姚老师的作业我们可是一点也不敢敷衍,万一哪天他手一紧,说不定就直接让我们挂科重修了。”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当着自己的面说着姚永安的“坏话”,何素云听着心里头却莫名服帖,目光扫了许青菱一眼:“你跟叶思文一个班的?”

    许青菱想着以后来图书室借资料,最好还是得先跟何素云混个脸熟,赶紧冲她甜甜一笑:“何老师,我跟叶思文一个班,我们还是同寝室的。”

    何素云快五十了,眼角纹路很深,两道浓黑的眼线显然是纹上去的,在白净的面庞上多少有些突兀。年纪大了,头发稀疏,身材也发胖了。整天一个人在图书室待着,其实挺无聊的。有嘴甜又眼顺的小姑娘在跟前晃悠,感受年轻人的活力,她还是很高兴的,不由又看了许青菱一眼,淡笑道:“现在咱们学院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啊。”

    叶思文笑呵呵道:“跟您那会比还差远了,我听姚老师说,您当年可是美院的院花。”

    许青菱有些傻眼,平时叶思文在寝室里不声不响的,真没想到她嘴巴这么会说,漂亮话张口变来。

    果然,何素云听她说到自己以前的光辉历史,眼尾瞬间像泡开的菊花,嗔道:“老姚怎么连这个都跟你们说!”

    说罢,她起身去里面一间资料室,拿出一个黑色的数码单反相机递给叶思文,又拿出一张单子:“这东西你们可别给我弄坏了啊。在这个上头签个字,写上借出和归还时间。”

    许青菱忙拿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归还时间写的三天后。

    何素云接过来看了一眼,眼里有淡淡赞许:“许青菱——小姑娘字写得不错。”

    从图书室出来,许青菱松了口气。何素云这脾气,今天她要是一个人来,肯定借不到相机!

    叶思文拽着她往外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看不出来吧,当年姚永安跟她可是师生恋!”

    蛤?许青菱张大嘴巴:“姚永安是她老师啊?”

    叶思文啧的一声:“何素云是老师,姚永安是学生。”

    多少年过去了,何素云和姚永安的事,现在美院里头还有人津津乐道。叶思文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何素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据说追求的人可以从女生宿舍楼一路排到学校大门口。她大学毕业留在浔大美院当辅导员,姚永安是隔壁班刚入学的大学生。

    姚永安对她一见钟情,追穷不舍,最终在大学毕业后抱得美人归。

    虽然两人并不是严格的师生关系,但师生恋名头还是闹得沸沸扬扬。姚永安一路念到博士,毕业后在浔大任教。何素云跟他结婚后,就被派到学院的资料室当管理员了,事业基本停滞。姚永安自己倒是扶摇直上,在学界和广告界混得风生水起,一步步坐上系主任的位置。

    叶思文还在说着自己老板当爱的恋爱故事,许青菱没想到自己今天不仅借到单反相机,还听了一桩陈年八卦。

    *

    杨栩一直想趁着薄清在浔城做项目,邀请他来浔大演讲,开设讲座。以薄清的水平,在浔大担任客座教授,带几个研究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最主要薄清自己也很想打开在国内的知名度。新加坡弹丸之地,做建筑设计市场太小了。香港也不太行,反倒国内这块市场潜力巨大。

    杨栩稍微提了一下客座教授的想法,薄清就让助理把自己的作品和履历发给他了。

    美术学院例会结束后,杨栩又向领导提了邀请薄清担任设计系客座教授的事。现在的学院领导才刚上升没多久,学油画出身,对设计类专业本来就不怎么重视。随手翻了翻杨栩递上来的材料,便打起了官腔:“杨教授,请薄清老师来学院演讲、开办讲座都没有问题,客座教授这事学院领导还得再研究研究。”

    杨栩一听“研究研究”就知道没戏,当即也不废话,拿着材料便起身告辞。

    走出院长办公室,刚好看到姚永安从工作室出来。自打上回评选设计系系主任败给姚永安,杨栩见到这个昔日平级的同事多少有些不自在。

    当初两人同年入职浔大,杨栩的学历背景甚至比姚永安更好,无奈对方是根本苗红的浔大出身,还娶了同样浔大出身的老婆,和学校上上下下关系都比他好太多了。

    说白了,背后有人相挺。

    杨栩现在想开了,职称已经到头。他天生没有当官的命,不如在外头多拉点项目,多赚点钱。

    这么一想,他便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冲姚永安点头打了个招呼:“姚主任。”

    姚永安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好像专门站那儿等他似的。果然,看到他便道:“杨老师,正好,我找你有点事。”

    两个走到学院的小水池边上抽烟。姚永安是北方人,个头高,块头大。年轻的时候风度翩翩,年纪大了,也开始有肚腩了。

    相比之下,杨栩过于瘦削了,衬得衣服愈发宽大,看上去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姚永安开门见山道:“你帮我个忙,薄清的事我帮你搞定。”

    杨栩一愣,继而不疾不徐道:“你现在都是系主任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姚永安吐出一口烟:“听说你跟远星的沈总很熟,能不能搭个线,我想接他们公司那个新楼盘的广告。”

    杨栩有些吃惊:“南山公馆啊?那么大的楼盘,你接?”

    姚永安:“今年我那公司招了不少人,一大家子要养活,总得多接几个项目才行。明年我还打算在深市开间分公司。”

    杨栩突然感觉嘴里的烟有些发苦,之前就听说姚永安的广告公司在业内挺有名气,一直没什么感觉。今天听姚永安这口气,瞬间有了直观感受。

    这么一对比,倒越发显得他那个小工作室,寒酸得上不了台面。就他一个光杆司令,领着几个学生瞎鼓捣。

    杨栩强忍着酸意,淡声道:“我只是帮沈安吾的私宅做室内设计,谈不上熟。南山公馆的室内设计是薄清在做,改天我组个局,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你先跟薄清聊聊,了解一下南山公馆的背景,然后再去跟沈安吾谈。”

    姚永安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佩服:“还是你考虑得全面。”

    虽然已经在杂志上看到薄清的设计,但跟本人聊一聊才能更了解项目的一些信息。到时再找沈安吾,准备也会充分一些。

    ……

    许青菱和叶思文两人从学院出来,冷不丁瞧见各自老板站在水池边聊天。

    刚好碰个正着,两人便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杨栩看着许青菱手里的东西:“你借单反相机干什么?”

    许青菱不好说是做姚永安的作业,一旁的叶思文已经替她回答了:“姚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们正借设备拍照做图呢。”

    杨栩心情本来就不好,闻言唇角一扯,呵呵一笑:“看来我也得要求高一点。我的作业从来没见你们这么认真!”

    许青菱和叶思文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吱声了,心说您已经是“四大捕快”之一,高抬贵手吧!

    杨栩朝许青菱挥挥手:“回去写作业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许青菱如蒙大赦,赶紧拽着叶思文溜了。

    姚永安看着两个小姑娘的背影,对杨栩道:“这届三年制学生里,倒有几个不错的。叶思文以前在菱美工作过一段时间,专业能力比一般学生强很多。”

    除了叶思文,还有肖婷婷。两个女生都有工作经历,比一般大学生成熟,都在他的项目组。

    姚永安对这点还是很得意的,每一年双选会,他的项目组收的简历都是系里最优秀的学生。

    杨栩本来想告诉他,刚才那个小姑娘是沈安吾的侄女。看他那得意的嘴脸,话风一转:“其实,我那学生也挺聪明。”

    第062章 第 62 章

    许青菱还以为自己从叶思文那听到一个大八卦, 回到寝室才知道,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果然,不管是这辈子, 还是上辈子,八卦她从来都赶不上热乎的。

    其实姚永安和何素云轰轰烈烈的“师生恋”, 在美术学院一届届口耳相传中,早成了学院里头公开的“秘辛”了。

    何素云比姚永安大整整四岁, 年轻的时候貌似如花, 和丈夫看不出什么年龄差距。女人断崖式衰老是从四十岁开始的, 那时姚永安才三十多,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外貌上的差距就一点点显露出来了。现在何素云和姚永安站一块, 不像是夫妻, 倒像是姐弟。

    不过,在学院里夫妇俩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出双入对, 伉俪情深。

    晚上卧谈会, 关了灯躺在床上,202几个女生聊起来,都很羡慕何素云。

    赵婧这学期在浔大南路鼎食街吃饭,刚好碰到过姚永安。老婆在洗手间上厕所,姚永安竟然乖乖站在外头等。

    “我跟王楷刚开始谈, 正是热恋的时候, 他都不会在我上厕所的时候, 在外头守着。你们想想, 姚永安可是系主任啊。就鼎食街那个过道,人来人往的, 他那么高的个头,杵在洗手间外头,别提多打眼了。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座位上等的。我跟他打招呼,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鼎食街是浔大南路一家平价餐馆,价格只比食堂稍高一点。浔大很多学生会去那打牙祭,一到饭点也是人满为患。

    江芃芃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生出一丝羡慕之情:“没想到姚老师跟他老婆这么相爱。”

    江芃芃和上学期经常给她放《爱如潮水》的高中同学在一起了。两人是异地,平时都靠电话和Q-Q联系,少了日常的陪伴,这恋爱谈得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肖婷婷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在那羡慕何素云,不由冷笑:“都结婚多少年的夫妻了,有些东西早成习惯了。”

    许青菱在黑暗中睁开眼,缓缓道:“结婚这么多年,出门还能拎拎包,牵牵手,等老婆上洗手间,至少说明他们俩相处模式,没有因为姚永安步步高升,而发生变化。”

    浔城的春天乍暖还寒,外面冷雨敲窗,郭丽娜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许青菱的床位离她最远,她的声音也被这夜色沁上了一层凉意。郭丽娜又想起了无浆之船,那天在商场,她看一样东西,他买一样。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感觉不到他的心。他好像是被植入了一段电脑指令,在程序化地完成某个流程任务。

    事后她才反应过来,跟她上床,大概是那个流程任务的最后一个环节。这些天,她每一次想起来都恶心得睡不着觉。在寝室里,也像惊弓之鸟一样,就怕赵婧她们知道自己跟无浆之船的事。

    幸好,许青菱的嘴巴挺严实……除了她,其她人似乎并不知道,对她还是像以前一样。

    郭丽娜也曾经想过报复。大号早把他拉黑了,注册了一个小号去加他好友,加了之后,却没给他发过信息,只是对着电脑看着他头像发呆。

    直到几天以后,无浆之船突然主动跟她打招呼,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叶思文听了半天,突然开口:“姚老师和何老师感情肯定没的说。我有一回周六早上去姚老师的工作室,刚好在学院门口碰到何老师开车送姚老师上班。你们见过结婚几十年的夫妻还goodbye kiss的?那天姚老师下车前,就在车里亲了何老师一口……”

    所谓“铁汉柔情”,大概是柔情的一面只对所爱之人敞开。

    姑娘们瞌睡都醒了:“不是吧?!”

    许青菱听她们开始把姚永安当成未来理想丈夫的模板,忍不住想给她们泼泼冷水,科普一下什么叫“爱妻人设”。

    可是她实在太困了,感觉眼皮越来越昏沉。每次卧谈会,她都是最早犯困的。

    叶思文听赵婧说以后要找像姚永安这样的男人当老公,嗤的一声:“你们也想搞姐弟恋啊,还是别了吧?找对象还是要找年纪大一点的,成熟懂得照顾人。你们别看许青菱平时很少谈自己的感情经历,她找的那个对象才叫出众呢,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

    蛤?卧谈会氛围瞬间嗨起来了:“许青菱,你交了男朋友竟然不告诉我们!”

    许青菱已经快睡着了,听她们喊自己的名字,不由睁开眼:“谁说我交了男朋友了!?”

    叶思文嘿笑道:“你还装傻?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一次在咱们宿舍楼下,两次在学校门口。打老远都能看到那男的长得不错,气质又好。车子一看就是豪车,车标我都没见过。”

    她这么一说,赵婧和肖婷婷都知道是谁了,“ 那人好像是许青菱姐夫的同学啊,之前还陪她一起买电脑的。”

    许青菱瞌睡彻底醒了,有些无语:“你们别瞎起哄好不好。他真是我姐夫的同学,比我大十二岁,我平时都叫他‘叔’来着。”

    肖婷婷:“我作证,确实是她姐夫的同学。上回我就替你们拷问过她了。”

    叶思文:“也就你们信,我反正不信。就那两回在学校门口,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许清菱的眼神温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许青菱都进了学校,他才把车子开走……”

    许青菱被她形容得头皮一麻。沈安吾?她男朋友?她赶紧将这“不干净”的画面甩出去,“你们真的别乱开玩笑了!他现在算是我的甲方,杨栩跟他有合作关系!”

    叶思文不懂许青菱为什么这么嘴硬,嘟囔道:“要是有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立马拉他去民政局扯证!”

    许青菱扑哧一声,忍不住打趣道:“思文姐,想不到你还有做侦探的潜质!在学校门口我都没看到你,你倒看到我了,隔那么远还能看到人家什么眼神。”

    叶思文:“我5.2的视力啥看不清?我说出来,是怕你以后后悔,这么好的男人你竟然不考虑考虑!”

    赵婧也见过沈安吾,幽幽开口道:“有时候也不是考虑不考虑的问题。身份、地位和阶层差异在那。就像我和王楷谈恋爱,他老说要带我去他家玩,我去了一次就不去了。我们家跟他家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跟他谈恋爱没问题,一想到以后要结婚,要融入他那个家庭,跟他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我就害怕……”

    “你们真是越说越离谱,这都从恋爱扯到结婚了。”许青菱在床上翻了个身,懒得跟她们扯,“别聊了,明天一早还有姚永安的课呢。”

    *

    《平面设计》课第一次作业交上去后,除了肖婷婷和叶思文,202其她姑娘都惴惴不安的。

    姚永安可是传说中的“四大捕快”之一,学期末挂科率高达40%,往年师兄师姐砸在他手里的不在少数。

    赵婧和江芃芃都后悔双选会的时候,没有努把力。这要是进了姚永安的工作组还用得着担心学期末挂科?

    果然,等到课堂点评反馈的时候,一半同学的作业交上去,姚永安直接打回去重做了。202寝室,赵婧、江芃芃和郭丽娜三个人都要重做。

    三个人顿时像打蔫的茄子,趴在桌上都没精神听课了。

    剩下一半不需要回去重做的作业都被拿出来一一点评。用美院学生的话来说,这个环节相当于当众“鞭尸”。

    即便是点评自己项目组学生的作品,姚永安也毫不客气,把肖婷婷的作业往幕布上一投,面无表情道:“你这完全是卖点的罗列啊。创意在哪里?我知道你以前在报社是做小广告的。看来,你毕业之后还想继续回报社做狗皮膏药的中缝广告?”

    肖婷婷自诩自己上过班,在社会上历练过,比一般大学生扛得住骂一点。被姚永安这么一说,不由脸上一胀,嘴上也很不服气,直接在课上呛了起来:“老师,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买电脑又不是买菜,本来就要看清楚性能再买啊。一杆进六洞,一台笔记本满足六大需求,我这表现得还不够清楚?”

    姚永安看她脸色通红,一双眼睛蕴着水汽,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由一顿,开口道:“这个画面缺乏冲击力。你无法在一个静态的画面上,表现出一杆进六洞的瞬间。你这个创意适合电视广告的形式。”

    姚永安继续道:“画面虽然缺乏冲击力,但还是通过创意展示了产品,算你过关吧。”

    肖婷婷抿着唇不吭声。

    轮到叶思文,姚永安显然对她的设计很满意:“这才是合格的创意。把笔记本和古建筑结合在一起,提炼出相通之处,画面也很协调。”

    听到这,整个教室的人都对叶思文投去了羡慕的眼神,能被姚永安当众赞扬,这简直是天上下红雨了。

    “我知道很多同学双选会想进我的项目组,相信你们今天看到肖婷婷和叶思文的作业,就知道为什么她们俩被选进去了。 ”

    说到这,姚永安抬起头,扫视教室一圈:“这次咱们班最优秀的作品,不是我项目组的同学,而是许青菱同学做的。哪位是许青菱?”

    许青菱听到刚才打回去重做的名单里头没有自己,便放松下来了,正低头看叶思文借回来的广告期刊,突然听到姚永安喊自己的名字,忙站起来了。

    姚永安看到她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来她是杨栩项目组的,神色僵了僵,道:“你这图是自己做的吗?创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许青菱听到他口气不对,啥意思?这是质疑自己找别人代做的吗?这么一想,她便也有些不爽了,神色冷淡地开口道:“星晖电脑的市场售价从11999到15999不等,这个价位明显不是一般消费者能买得起来的。目标消费者肯定是那些对移动办公有要求的商务人群。由此,我想到了一组类比关系,现在商务人群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很像古代君子出门必须随身携带玉佩、宝剑和扇子。”

    202寝室的姑娘们瞪大眼睛看着许青菱,刚才肖婷婷当面跟姚永安对呛,她们已经吓得心怦怦直跳了。

    没想到许青菱竟然一点也不怵姚永安,当着他的面讲自己的创意一点不打磕绊,完全是侃侃而谈的模样。

    许青菱看姚永安没打断自己,便继续道:“在这个基础上,我再进行发散,玉佩是外润内坚,扇子收发随心,剑是决绝果断的象征,刚好可以对应星晖笔记本电脑的这三方面的特质。”

    姚永安神色一点点和缓下来,最后竟然流露出浓重赞许意味:“你这个作品很成熟,比刚才叶思文那个创意更进了一步。”

    前一分钟刚被夸奖,后一分钟就被直接拿出来和许青菱做对比,关键自己还被比下去了,叶思文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许青菱倒是大大方方道:“其实我这个创意也是受了叶思文的启发,她把笔记本电脑和传统建筑结合在一起。我沿着她这个传统文化的方向发散,才想到现在商务人群携带笔记本电脑,可以和古代君子出门所佩之物联系起来。”

    姚永安点点头:“很好。这才是我让你们做这个作业的目的。大家在一起集思广益,才能碰撞出更好的想法。”

    话说到这份上,叶思文心底那点子别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课后,姚永安把许青菱留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她:“你,现在是在杨栩那边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项目组?”

    许青菱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虽然我对广告设计也很感兴趣,但我对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没有什么兴趣。我以后还是想从事室内设计。”

    姚永安双手抱臂看着她:“为什么?”

    许青菱笑了笑:“不为什么。喜欢而已。”

    姚永安仍然不死心:“我不知道你对广告行业了解多少,但凡有所了解,应该都听过蓝狮广告吧?我能给学生的实习机会是杨栩那个工作室给不了的。”

    蓝狮广告,她当然听过。以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本土广告公司。

    许青菱认真想了想:“姚老师,感谢您的厚爱。打从考进浔大开始,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一直没有变过。”

    姚永安噎住了。此刻倒真有点羡慕杨栩,就他那个小作坊,隔几年总能挑走最好的学生。

    前几年是冯念夏,现在是许青菱,也不知道他给这帮学生灌了什么迷魂汤。

    ……

    许青菱走出教学楼,发现寝室室友都在等自己。

    赵婧看到她出来松了口气:“姚永安把你留下来干嘛?”

    许青菱转眸,便看到叶思文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她笑嘻嘻道:“没什么。他问我要不要去他的项目组。我说不要,我对从事广告行业没啥兴趣。我还是想干室内设计。”

    肖婷婷冷哼:“姚永安是不是觉得但凡是个人就想进他的项目组啊?”

    许青菱笑了:“我要求不高,只要学期末姚永安别让我挂科就行。”

    回到寝室,许青菱想到沈安吾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还被她锁在衣柜里。现在作业做完了,可以还给他了。这年月,又没有监控,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寝室,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打开电脑,登上□□,沈安吾的头像是灰色的。

    许青菱猜他可能正在忙,便发了条短信给他:“沈叔叔,这次你借电脑给我,帮了我大忙了!作业交上去,老师那的反响不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电脑还给你。”

    发完她便将手机放到一旁,没想到沈安吾很快回了短信给她:“既然我帮了你大忙,你也帮我一个忙。”

    第063章 第 63 章

    白泉村, 上一回沈安吾来这还是二十多年前。

    平日里僻静小山村里今天热闹非凡,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

    清明节,外地的沈氏子孙除了要回乡扫墓, 还要在宗祠举行“拜太公”仪式。

    沈兴邦正抬头看着修缮一新的宗祠,门头高耸巍峨, 较之旧祠更加轩昂气派。

    宗祠后头那几棵高耸入云的榕树依然挺立,倒是在上头筑巢的燕子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惊得四处乱飞。

    沈安吾戴着墨镜, 一身黑衣, 面容淡漠地站在父亲身后。

    沈兴邦转过头打量儿子, 见他垂手站在那儿,身姿隽拔, 面容深峻, 也三十岁了, 又掌管远星这么多年,竟比自己当年瞅着还要多几分城府决断。

    老爷子目光微闪, 苍老枯瘦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上回带你来这的时候, 你才这么高。站在祠堂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最后还是我和你母亲把你给抱进去的。”

    沈安吾今天来这,纯粹是为了给他爸一个面子,可不想听他忆往昔,闻言只淡淡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

    这当然不是真话。小时候那次回白泉的经历, 像一团迷雾, 在后来的很多年, 一直反复在他的记忆里出现。

    沈兴邦生起些许唏嘘。二十多年了, 那时候沈氏宗祠刚落成,远星业务蒸蒸日上, 他携妻儿回乡祭祖。

    和尚蕙兰结婚好几年,她从来没跟他回过白泉。那会两人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他借口回乡给儿子上族谱,她才勉强答应带着儿子跟他一起回去。

    儿子那时候才五六岁,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高高的门槛和里头红红白白的塑像,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尚蕙兰心情本就低落,白泉这个地方就像一道疮疤,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不堪。

    她知道村里人都在打量着她跟儿子,那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不时地钻进耳朵里。她面容冰冷地站在丈夫身旁,看到儿子眼泪汪汪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得抱着儿子哄了起来。

    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沈兴邦反而越是耐心十足。看着妻子一张脸紧崩着,他便一把接过儿子,牵着她的手便进了祠堂。

    按照族里的习俗,宗祠不准外姓人进入。沈兴邦怎么可能把这种规矩放在眼里?

    沈氏宗祠是他出资建的,就连村门口通往国道那几公里坑坑洼洼的黄泥路,也是他捐钱给修成了平坦笔直的柏油马路。不管是村子里人外出打工,还是在外打拼返乡,谁不念他一句“好”。

    他带着妻儿一起进祠堂“拜太公”,村里人最多背后说几句酸言酸语,没人敢当面提出异议。

    就像他哄着尚蕙兰跟自己在一起。只要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外面那些议论算什么?左不过是嫉妒他还能娶到年轻漂亮又能干的老婆而已。

    尚蕙兰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总是给足他面子。这么多族人看着,她忍着没有甩开他的手。

    一家三口,就这么在祠堂给祖宗烧了香,鞠了躬,成全了沈兴邦心里头的那点念想。

    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气派的宗祠已经斑驳老旧,这一回村里又找到他出资建新的宗祠,沈兴邦便让二儿子沈安吾代他出面去办。

    看着眼前修缮一新的祠堂,老爷子难道赞许儿子几声:“祠堂修得不错。”

    沈安吾抬手推了推鼻间的墨镜,没吭声。他不像老爷子和沈绍周,对白泉这个地方他可没有多大感情,转了笔钱到村委会的帐户上,便不再过问。

    今天宗祠落成典礼,沈兴邦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回来祭祖。大儿子带着老婆儿子,小儿子沈乐贤也带上了女朋友,独独二儿子还是形单影只。

    怎么看都称不上人丁兴旺。

    沈兴邦被往事激得心潮起伏,刚和缓的脸色又开始板肃下来,瞪着老二:“当年我和你母亲带你来这‘拜太公’的时候,你都快上小学了。再看看你现在,而立的年纪,还是一个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立业?!”

    听父亲出言训斥,虽然训的不是自己,沈绍周和沈乐贤心头俱是一凛,垂着头不敢吱声。

    沈乐贤庆幸自己今天回老家带了女朋友,也算当着老爷子面给沈安吾上了点眼药。

    新交的女朋友是本地歌舞团的小演员,正娇娇柔柔地倚在他身上,被老爷子吓得人都捋直了,一双眼睛直往沈安吾身上瞟,心里不免有些纳罕:他竟然还没有女朋友?

    沈安吾可不怵老爷子,嘴角一扯,沉声:“爸,有些事你在家里说说就行了,非得在祠堂这说给祖宗听?”

    沈兴邦被儿子噎住,铁青着脸没来得及发作,身后锣鼓声响起,“拜太公”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上午好九时整,宗祠里祖宗牌位前一碟碟供品已经摆上,一阵密不透风的锣鼓声后,舞狮队开始出来助兴。

    沈兴邦孙三代被族人簇拥着,沈兴邦和沈安吾打头,沈绍周父子和沈乐贤紧随其后。

    这一家子很久没有这么齐齐整整地回白泉了。村里年轻一代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城里人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这么白,个头又这么高。

    一片嘈杂人声当中,自然有人在小声议论着这家人跟村头寡居老太太孙兰香的关系。

    沈安吾肃然垂手立在那儿,恍然间闪过当年母亲牵着他的手站在祠堂门口的情形。那个容色冰冷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去了异国,改嫁他人,像剔除陈年旧疮一样,狠心将这段过往给彻底切除了。

    至于他,二十几年过去了,白泉是父亲和大哥的故乡,却仍不是他的。

    ……

    烟雾缭绕间,沈兴邦带着儿子和孙子,站在摆放整齐的祖宗牌位前面,往每个香炉里都插了香,行了礼。

    村里的女人们都在准备“拜太公”仪式结束后的村宴,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有条不紊进行着。傅芹是媳妇,又是外姓人,没资格进祠堂,便留在老宅里陪婆婆。

    孙兰香如今眼里只有孙子沈栾,听说乖孙来了,一大早就在厨房里踅摸着。上了年纪,她一天只吃两顿,但孙子喜好的,老太太都放在心尖尖上。孙子喜欢吃腐乳蒸蛋,她便把土鸡蛋都攒下来留着。

    平日里省吃俭用,隔壁村子里人收上来的麂子肉,六十块一斤,她一买就是半只,全攒在冰柜存着,等着儿子一家回来吃。

    傅芹看婆婆这大上午就开始张罗,忙劝了起来:“妈,绍周和栾儿中午就在村里吃饭,您就别忙活了,等会跟我们一起去吃席。”

    孙兰香有点耳背,媳妇说了两遍她才听清楚,“中饭不在这吃,夜饭总要吃,你们吃了夜饭再走。”

    傅芹听不大懂白泉话,跟婆婆一直沟通不太顺畅,幸好婆婆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人很实心,嫁给沈绍周这么多年,又不生活在一起,婆媳也没拌过嘴。

    “晚饭我们也不吃。等会吃完中饭就回浔城了。爸年纪大了,赶不了夜路。”

    孙兰香一听媳妇说到前头男人,便不再作声,刚拿出来准备化冻的麂子肉又放回了冰柜。

    下午一点,“拜太公”仪式结束。村委会门口的晒谷场上,席面已经准备妥当。两张主桌,一张坐着市县村的领导,一张坐着沈兴邦一家子。

    在村里,祭祖是男人的活,吃席则是男女老乡全上阵。几十张桌子见缝插针地摆在外头的空地上。

    沈兴邦坐在上首,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二儿子。沈乐贤在这种场合,向来只当自己是个摆放,和女朋友俩坐在下首。

    沈安吾的秘书张野也陪坐在一旁,今天他陪沈总一起来的。这种场合沈总难免要饮酒,他得负责开车。

    沈绍周举起筷子,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转头问妻子:“妈呢?你没叫她一起来吃?”

    傅芹往丈夫那头凑了凑,小声道:“叫了。她不肯来。”

    沈绍周有些不快,上头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沈兴邦举着酒杯,调转视线对沈栾道:“去叫你奶奶过来吃饭,全村人都来吃饭了,她一个人躲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张野跟了沈安吾很多年了,自然知道沈栾奶奶是谁,下意识地看了老板一眼,却见老板坐在那儿神色一点变化也无。他转念一想,如今沈兴邦和尚蕙兰都离婚了,有些人也没必要避着不见了。

    沈栾看了他爸妈一眼,“哦”了一声,站起来撒腿往奶奶家跑。没过一会,他便牵着奶奶过来了。

    孙兰香跟沈兴邦离婚三十年,婆婆去世后,就没再打过照面。如今老眼昏花,猛地一照面,才发现前头男人也老了好多。在她眼里,男人就是天,虽然离了婚,当着前头男人的面,手脚愈发不知道往哪放。

    傅芹看出婆婆不自在,扶着婆婆坐在自己跟儿子中间。

    沈兴邦瞧也不瞧这个曾经的发妻。不时有乡人来主桌跟他和儿子打招呼,说些恭维的话,父子几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沈安吾看到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记忆里的画面便再次浮现了。小时候来白泉,祠堂不是最让他害怕的,最让他害怕的是村里的厕所。

    一群跟他差不多的小孩带他去茅房,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旱厕,臭气熏天的厕所,花花白白蠕动的虫子,一墙之隔还能听到猪叫声,吓得他“哇”的一声冲出茅房。

    小孩们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他又委屈又生气,泪眼朦胧间,看到一个妇人站在家门口向他招手。

    沈安吾触到她慈祥的目光,颠着小短腿跑到妇人家去了。妇人把他领到家里,搬出一个小木椅,那木椅中间是空的,很像家里的座便器。

    妇人让他坐在上面解手,沈安吾坐在上头竟然睡着了,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坐在外间。

    屋里除那个妇人,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眼窝深陷,脸上布满褶皱,看到他时,浑浊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

    从未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沈安吾心里一阵害怕,小声喊了句“妈妈”。母亲回过头,一双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

    他愣住了,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哭了呢?他看不懂,一把扑进母亲怀里。母亲搂着他,他感觉有眼泪滚进他的脖子……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突然开了口,嗓门尖利刺耳,似乎在咒骂什么,沈安吾一句也听不懂,搂着他的母亲却倏地站了起来,面色冰冷地抱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停下步子,转过头对老太太道:“你骂我作甚什么?作孽的是你儿子!你以为你不认安吾,安吾就不是他儿子了?!远星又不是他一个做起来的,我尚蕙兰的儿子还轮不到别人来作践!”

    母亲说完,就抱着他走了。

    沈安吾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他心里害怕极了,紧紧抱着母亲:“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不喜欢这里。”

    尚蕙兰将眼里的泪意憋回去,轻抚着儿子的脊背:“妈妈也不喜欢这里。我们以后不来了。”

    事实是,他和母亲后来再没来过白泉村。就连他那个名义上的奶奶去世时,他们也没有回白泉奔丧。

    如今老太太已经去世,母亲改嫁,沈安吾跟父亲再次来到白泉,那些努力忘记的往事全都一一浮现了。

    对面的老太太满心满眼全是乖孙,不停地往沈栾碗里夹菜。沈栾面前的空碗堆满了大鱼大肉,他有些无奈地对道:“奶奶,我自己想吃会夹的,你夹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孙兰香:“才这么点怎么吃不完,你爸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米饭都能吃三碗!”

    婆孙俩一个要孙子多吃一口,一个偷着藏着不让奶奶多往碗里塞。

    坐在上首的沈兴邦终于开了口,说的是白泉的土话:“现在跟绍周小时候哪一样?!他们年轻后生哪有缺营养的!”

    孙兰香讪讪地放下筷子,眼珠子一错一错地看着乖孙,“你那对象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话一出,沈兴邦目光又扫了过来。沈绍周、傅芹、沈栾脸上俱是一僵。

    沈栾脸一阵发麻,含糊地回了一句:“她今天有课……”

    沈兴邦目光沉沉盯着儿子儿媳:“栾儿交女朋友了?”

    傅芹气得脑门痛,面上还一点不能显露出来,她后悔自己没跟婆婆提前打好招呼,此刻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年轻人谈对象,这八字还没一撇……”

    沈兴邦抿了口酒:“既然处了对象,就好好谈,改天带回来给我看看。”

    傅芹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死死咬着后槽牙,抿着唇,半晌从唇里挤出一个“好”字。

    沈兴邦将目光转向儿子,“连栾儿都交了女朋友,你个当叔叔的竟然连侄子都不如!”

    乡里的席面几乎都是大鱼大肉,沈安吾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此刻对上父亲冷锐的目光,刚压下去的恶劣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沈栾唇角轻牵,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爸,您这个样子,我有女朋友也不会往您跟前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啥意思?这是有女朋友了?

    沈栾猛地抬眼看向小叔,触到他唇角的笑意,他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唰的变了,连心跳也乱了。

    *

    回浔城的路上,张野揣着一肚子心事,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着老板。

    沈总一直闭目仰靠在椅背上,车里萦绕着淡淡的酒气。他天天跟着沈总,哪里不知道他交没交女朋友呢。

    可是他刚才竟然答应老爷子,改天家宴带女朋友回去。难不成他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他不知道?

    张野将这些日子沈总的行程捋了一遍,猛然品味出了点什么,还未来得及细思,就听到沈总开口让他停车。

    沈安吾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却喝了很多酒,此刻翻江倒海的难受。他让张野停车,自己推开车门下去,对着草丛吐得天昏地暗。

    扶着树站直身子,接过张野递上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沈安吾拿出来看了一眼,一定是他喝多了,正是他想的那个人。

    她感谢他借电脑给她,帮了她的忙。

    沈安吾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他又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跟她年龄不符的温柔和悯然。他厌恶任何人的同情,却无法抵抗那样的眼神。

    他不想装了,他对她的感觉跟对任何人都不一样。

    看着短信的对话框,沈安吾任由自己按下回复按键:“既然我帮了你大忙,你也帮我一个忙。”

    发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又发了一条:“半个小时后,学校门口见。”

    第064章 第 64 章

    从四栋到学校门口需要走15分钟, 许青菱估摸了一下时间,抱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出了门。

    清明节又恰逢周五,学校门口塑像那挤满了女生, 似乎在搞什么社团活动。

    许青菱扫了一眼树上拉起的横幅——飞迪杯全国大学生足球形象大使选拔赛。

    她恍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日韩世界杯了, 这可是中国足球队历史上第一次出线。

    准确来说,是她记忆里的唯一一次。

    那年陪着沈栾熬了太多夜。其实她对足球并没有多大兴趣, 却拼了命地研究各球队的战术水平和球员的特点。只为了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话题。

    现在想想太可笑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好的青春, 喂了狗。

    许青菱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直接塞了张海报给她, “同学, 足球宝贝选拔赛, 要不要参加一下?”

    转过头对上一张黝黑的大脸,许青菱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指着横幅道:“你不识字啊, 足球形象大使选拔赛, 怎么到你嘴里变成足球宝贝了?”

    关鹏呲了一口白牙,咧嘴笑道:“这不是一回事吗?”

    跟他这种闲着没事只知道给女生打分的男生说不通,许青菱对他没什么耐心:“怎么什么社团都有你?上回是篮球社,这次是足球队。”

    关鹏得意地扬了扬眉:“没办法,哥就是这么厉害!不管篮球、足球都是校队水平。”

    这还自夸上了, 许青菱抬脚扭头便走。关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又塞了几张报名表给她:“帮哥一个忙, 让你们班女生填一下, 凡是通过学校初选的女生,都能获得一副飞迪赞助的羽毛球拍。”

    许青菱原本没想拿, 听到“羽毛球拍”脚步顿了一下。前几天郭丽娜和江芃芃刚说想买羽毛球拍,有空到宿舍楼下打打球。

    ……

    车子停靠在浔大门口,沈安吾下了车,又看到那个白色雕塑。

    今天雕塑下人很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站在人群之外的她。她正昂着头和一旁穿着球衣的男生说着什么。两人显然熟识,那男生一双眼睛始终粘在她的脸上。

    春日傍晚,两人身后的夕阳像是一匹华丽眩目的锦缎。女生发丝乌黑,满脸都是杏花一样的白,纤细修长像是一株亭亭净植的植物。男生笑容开朗,发梢的汗珠在夕阳里闪着光。

    那雕塑四周全是和他们一样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一张张青春的面庞在眼前掠过。

    沈安吾那点微醺的酒意早已清醒。

    十八九岁的男孩女孩,呼之欲出的青春,人生扉页才刚刚打开。

    像她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应该跟同龄人来一场甜蜜酸涩的恋爱才对,他又何必将她拽入乌糟丑陋的世界?

    沈安吾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人,如果喜欢就是可以作孽的理由,他跟沈兴邦有什么两样?

    胸口一阵难言的闷痛,他神情索然地站在那儿,刚才奔涌激蹿的热血一点点凉下去。她却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一样,突然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许青菱看到沈安吾来了,便不理会关鹏了,将那几那张报名表塞进口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就向他跑去。

    沈安吾穿着一身正装,黑色大衣,敞开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许青菱在离他一步的距离停下来,抬眼便看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里密布的血丝,“你喝酒了?”

    她印象中,他抽烟,但烟瘾并不大。平时滴酒不沾,心情不好或者极好的时候会喝上一点。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隐隐含着关切。沈安吾对上她的眼睛,唇角勾了勾,“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们平面设计老师特难缠,多亏了你借电脑给我,这下平时分应该稳了。”

    许青菱一边将手里的电脑还给他,一边又偷偷觑了他一眼。这是以前当他下属保留下来的习惯。

    她一个没啥眼力见的人,在他手下工作几年后,变成了一个很擅长读空气的人。

    此刻,直觉告诉她,他今天应该是心情不大好。

    许青菱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乖巧模样:“你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

    沈安吾抿着唇,将笔记本电脑随手扔进副驾的座位上,拉开后车门,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你先陪我去趟樟墅。”

    许青菱“哦”了一声,乖乖坐上后座,沈安吾也跟着上了车。

    张野坐在前面开车,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刚才还拧成死结的麻绳“咻”地一下解开了。他有些激动,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老板投过来的冷淡一瞥。

    张野顿时头皮一紧,赶紧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专注开车。

    许青菱以为沈安吾今天带自己来,是聊跟樟墅重建有关的事儿。结果到了樟墅,他什么也没说,只领着她往附近的羊山上去了。

    这是大晚上爬山的架势?好在羊山并不高,只是一座海拔不到100米的小山坡。

    夕阳一点点落下去,只剩下最后一抹昏黄的残影。白天里层层叠叠苍翠浓郁的山影此刻已渐渐融入了这薄纱一样的夜色。

    许青菱很喜欢浔城的春天,虽然短暂得让人心颤,但水气丰沛,草木疯狂向上生长,自有它旺盛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的羊山还不像后世那样,成了著名的爬山露营地,还带着未经开发的原生态之美。

    “冷不冷?”沈安吾终于开了口。

    许青菱摇摇头,她今天穿了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羊毛针织衫,这个温度刚刚好。

    沈安吾沉默了一路,终于打开话匣子,“其实我在樟墅并没有住几年,满打满算五年吧。我八岁的时候,父母就分居了。我母亲把我安排进一所寄宿学校,一个人搬到香港去了……”

    许青菱安静在听他说着小时候的经历。她惊讶于沈安吾跟她提到自己这么私密的事,幸好夜色笼罩下来,遮掩了她脸上的表情。

    这些事她上辈子都或多或少听说了,此刻听到他本人提起,感受更加微妙复杂。

    沈安吾随手扯了一把路边探出来的枝叶,语气沁着夜色的凉意:“原本,我并没有打算把樟墅推倒重建。”

    许青菱也记得上辈子樟墅一直空在那儿,“那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沈安吾唇角牵起一抹嘲讽:“大概是那天突然知道我妈准备再婚吧。”

    母亲一辈子要强,嫁给父亲大概是她一生最大的污点,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把污点给狠心抹除了。她终于可以在异乡重新开始了。

    都说父女母子一场,是父母不断地目送子女的背影渐渐远去。只有他,似乎打从记事起,都是他在目送母亲的背影渐渐远去。

    今天去宗祠祭祖,又勾起了他多年积攒下来的恶劣情绪。

    白泉不是他的故乡,樟墅又何尝是!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许青菱听出他语气消沉,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原本藏在心底的一些事不由脱口而出:“你母亲离开浔城那天,我在火车站刚好碰到她。”

    沈安吾一愣,停下来看着她:“你以前见过她?”

    “她以前那么出名,谁不认识她?”

    许青菱知道他肯定会问,避重就轻地扯开话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天我跟曹思清两个人在火车站送同学,你母亲刚好站在我前面,我说了句‘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突然转过头用温柔得吓死人的眼神看着我。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是个女强人,没想到她其实也有很母性的一面。”

    绕了一大圈,她终于绕到正题上了,“我觉得你母亲还是很关心你很爱你的,只是她的性格,可能不会对儿子流露太多。”

    沈安吾低头垂眸,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轻哂:“难怪她那天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当初去京市上大学的时候,是谁送我去的。”

    许青菱:“可能是触景伤情了吧。”

    两人走得并不快,竟不知不觉快走到羊山的最高点。

    许青菱踩上通往最高点的石砌台阶,走了几阶,猛地停下来站定,转身堵住正在往上爬的沈安吾。她比沈安吾矮很多,此刻站在石阶之上,视线刚好和他齐平。

    许青菱双手插在牛仔外套的兜里,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嘴角犹带着笑意,仿佛下定决心般:“你倒底要我帮什么忙?你就直说吧!”

    晚风拂动着她的长发,有几缕扑到他的肩上脸上,他闻到她发梢的香气,淡淡奶味混合着柑橘的气息。

    刚才,他已经给了自己一座山的后悔时间,他倒底还是舍不得。

    沈安吾看着她,放任自己开口:“过几天,我父亲那边有个家宴,我答应他带女朋友上门。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女朋友,我只是想堵我父亲的嘴而已。我想让你扮成我女朋友,陪我去我父亲那边吃个饭。”

    许青菱总算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为难,以至于心情不好了这大半天。这个要求如果是别人提出,她也许会觉得很过份。沈安吾提出来,她竟然觉得没什么。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上辈子一直是一个人吧,抛开那些性向不明的传言,兴许他就是那种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的体质。

    “这就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啊?”许青菱凑近,看着他的眼,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答应你。”

    沈安吾怔住,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一肚子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面前的小姑娘站在那儿,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像是在说话。

    沈安吾觉得他读懂了,又好像没读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提醒她,别用那种眼神看一个男人,也别那么笑,让人看着会想跟她谈恋爱。

    然而她已经转过身去。徒留他有些怅然地立在那儿。

    许青菱看了一眼山顶,还剩大概几十米台阶就到山顶了,“来都来了,我们爬到羊山山顶。”

    年轻纤瘦的身体却蕴满了活力,许青菱抬脚就往山顶上爬,台阶陡而峭,一个不不心,差点摔个趔趄,然而下一秒身后的人便伸出手臂把她捞了起来。

    沈安吾将她扶好站稳,握着她胳膊的手便松开了,忍不住叮嘱道:“你小心一点。”

    谁知道面前的女孩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我们先提前练习一下。不然我怕到时候,装你的女朋友装不像。”

    第065章 第 65 章

    张野把车子停在羊山脚下, 坐在路边抽了几根烟。没想到山里的花蚊子这么毒,盯着他咬了一脸的包,他实在受不了了, 又躲回了车里。

    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看见许小姐和沈总从山上下来。

    张野下意识地看了老板一眼, 见他眉目舒展,眼里浸着淡淡的笑意, 顿时松了口气。

    今天去白泉, 看得出来沈总的心情不大好。宗祠祭祖这种场合, 都是些乡亲,完全可以不用喝那么多, 应付一下即可。结果沈总却在那, 一杯接一杯, 来者不拒。张野看出不对劲,去劝的时候, 他已经喝的有点多了。

    从白泉回来的路上, 一路低气压, 半道上还吐了一回。

    老板心情不好,张野觉得自己这车都难开了。直到到浔大,接到许小姐,老板的脸色才好些。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沈总对许小姐不一般,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因为她救了沈总的原因。后来才渐渐品味出一些不同来。不过, 他还是不敢往那方面想。毕竟这么多年, 沈总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女孩子。

    眼下看到这一幕, 张野一肚子心事总算归了位。许小姐还是厉害,总有哄老板高兴的方法。

    张野乐呵呵地赶紧上前给两人开了后车门。

    车子开到浔大已经九点, 许青菱和沈安吾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沈家的家宴在沈兴邦现在居住的一处别墅里,都是由傅芹来打理。

    许青菱已经下车了,沈安吾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拎到跟前,认真道:“只是吃个饭而已。让他见见我的女朋友。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在沈家,我带回去的人,还没人敢欺负。”

    他心情不好,陪他爬了山,又听他说了些不开心的事,眼瞧着答应帮他忙了,他才开心起来。现在倒反过来安慰她了。

    许青菱觉得有些好笑:“我知道。角色扮演而已,又不是真的,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安吾“唔”了一声,淡淡一笑:“是我小看你了。”

    上辈子,许青菱第一回见沈栾的父母,紧张得脸上肌肉都僵得动不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这回答应沈安吾扮一下他女朋友,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

    到底经历过一回,越看重越想表现自己好的一面,才越会患得患失、手足无措。这次,她只需要安安静静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

    ……

    许青菱回到寝室,一推开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劲。

    赵婧、江芃芃和叶思文正凑在郭丽娜的书桌前,捧着个笔记本在看。看到她进来,三个人压着嗓门冲她招手:“你赶紧进来,别让郭丽娜看见了!”

    许青菱:???

    难怪她瞅着那个笔记本有点眼熟,那是郭丽娜的日记本。

    她有些无语:“你们赶紧放回去吧!等会丽娜回来,会生气的。”

    郭丽娜每天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一直在那个笔记本上抄抄写写,谁也不知道她在上面写什么。许青菱担心她写了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赵婧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刚才接电话,我想找支笔记下号码,正好看到她桌上有笔,笔记本摊开在这。我也就拿笔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我哪知道她上面写的全是我们几个的坏话啊!”

    蛤?许青菱张大嘴巴:“她倒底写了什么了?”

    赵婧越想越生气:“这哪是什么日记本啊,这是咱们寝室几个人的罪行大全!我没想到她这人这么记仇,我平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全被她记下来了。”

    不止赵婧,寝室其他几个人说的话也被她记下来了。

    “你看看她在本上写的什么,3月23日早上,江芃芃说‘郭丽娜,你怎么蓬头垢面的?’郭丽娜在后头扣号里备注,以后要注意形象。”

    江芃芃一头雾水,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那天她早上起来,坐在床上发呆,我就随口说了一句。这都值得她写进日记本里啊?”

    赵婧边看边念:“11月30日,叶思文说‘你好歹学设计的,连4A广告公司也没听说过?’你们看,郭丽娜还在后头写了批注,不要随便问别人问题,容易被人瞧不起。”

    叶思文的脸胀得通红,气道:“有口无心的一句话都被她当成罪状记在日记本上,那我以后在寝室里不跟她说话了!”

    赵婧看来看去,发现写许青菱的话最少,除了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一、二条,后面都没了。

    许青菱看她们一个个气鼓鼓的,忙上前从赵婧手里拿过笔记本,放回郭丽娜的桌上:“别看了。以后跟她说话小心点就是了。”

    话音刚落,郭丽娜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拿着大学生足球形象大使选拔的海报,兴冲冲地对江芃芃道:“学校这次选拔足球形象大使,通过预选就可以得一副羽毛球拍。芃芃,我们去报名吧。”

    江芃芃没好气道:“我不去!什么形象大使,不就是选美吗?都长成这样了,有啥好选的!”

    郭丽娜满面春风地进来,结果被江芃芃堵得笑容僵死在脸上。她目光扫了扫其她人,才感觉到寝室里气氛不大对劲。

    她下意识看向许青菱,求助般的眼神:“青菱,我们一起去参加这个活动吧。”

    许青菱从口袋里掏出了报名表:“我今天在校门口也看到他们在发海报,我怕你们要参加,还带了几张报名表回来呢。这个活动,我肯定不会参加,我对足球没啥兴趣。你们要报名,我这倒是有报名表。”

    郭丽娜有些失落,她自己是很想参加,但没人陪她一起去,她又不敢。

    因为日记本的事,这一夜寝室的气氛有点冷。赵婧她们忍着没当着郭丽娜的面挑破,只是也不跟她搭话了。郭丽娜觉得怪异,却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十点钟,大家陆陆续续洗漱上床。

    赵婧突然说了句:“马上门禁了,婷婷姐今天是不回来了吗?”

    叶思文:“不知道啊,她最近好像跟卢子明吵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卢子明那了。”

    卢子明是肖婷婷的男朋友,开了间小广告公司,偶尔会到学校来找肖婷婷。肖婷婷周末有时候也会去他那过夜。

    情侣分分合合,宿舍里的人也没当回事。

    许青菱躺在床上,正准备梦周公,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未读短信。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看到上面“姚永安”三个字吓了一跳,赶紧弹坐起来,点开短信一看:“青菱,我是肖婷婷,我的手机没电了。这是我用朋友的手机发的,今天晚上我来不及回宿舍,就在外面过夜了。如果宿管来查寝,记得帮我挡一下。拜托。”

    十点半,肖婷婷用姚永安的手机发短信给她,说她晚上不回来过夜了。

    许青菱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几遍,过了一会回了一句话:“好的,注意安全。”

    发完短信,许青菱重新躺回床上,感觉自己的脑子乱哄哄的。

    寝室剩下的人只有她跟叶思文有手机。肖婷婷跟叶思文都在姚永安的项目组。这条短信不能发给叶思文,就只能发给她了。

    肖婷婷可能以为她没有姚永安的手机号码。其实,在双选会的时候,她早就把十多个项目组老师的联系方式都存在手机里了。

    这一夜,许青菱睡得一点不踏实,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梦。

    *

    晚上十点,吴桂芬和黄娟把店里收拾得差不多。黄娟去洗漱睡觉了,吴桂芬留下来关门。

    宛月的妈妈李梅突然上门来,说是家里的生抽老抽用完了,得赶紧补点货。

    吴桂芬从库存的箱子里给她找,李梅靠在柜台上跟她搭起话来,一脸神秘兮兮问道:“你弟媳是不是有个姐姐叫傅芹,人怎么样?”

    吴桂芬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傅芹?人挺好啊,上回我家红茭结婚,她还带着儿子来了,包了个很大的红包。”

    李梅没说什么,她当然知道傅芹大方,她不大方,怎么可能因为儿子认准了自家闺女,就直接把她男人在外头欠的债给还了。

    这段时间宛树鹏天天窝在家里,一副打蔫的模样,去外头赌博也没人跟他赌,说是已经接到通知了,不准跟个姓宛的赌钱。

    傅芹在后头做了这么多动作,花了这么多心思,却不像魏文山两口子一样挟恩求报。

    李梅也不禁在猜傅芹是怎么想的,说她不喜欢自家闺女吧,她一出手就三十几万。说她喜欢自家闺女,却连安排两边家长见个面的要求都没提过。

    前阵子寒假,女儿陪着他们一家去泡温泉,回来很不高兴,说沈栾的母亲和奶奶都不喜欢她。没想到这学期刚开始,女儿又打电话回来说,沈栾要带她回去见爷爷。

    李梅被女儿一通电话搞得七上八下的,这是打算过明路的意思了?

    可是到现在为止,沈栾父母那边没有任何声响。

    李梅听说傅芹跟许德茂家有点曲里八拐的关系,特意跑过来跟他们打听。

    吴桂芬听她说这么多,才知道宛月竟然在跟傅芹儿子沈栾在谈对象,不免又开始醋心返酸。

    以前闺女读高中的时候,上晚自习回来,经常能看到傅芹儿子骑着车子经过她家超市。

    她还以为……哎!没想到人家是跟李梅的女儿看对了眼,还把宛树鹏在外头欠的赌债都给还了。吴桂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说实话,她也没看出来宛月比自家闺女强到哪里去。

    看李梅这兴头头的样子,吴桂芬唇角勉强扯出个笑模样来:“沈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嫁进去的那也不是一般家庭的闺女。”

    要是早几年宛树鹏还在当老师,可能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一句话说得李梅脸垮了下来,“现在都啥年代了,门槛再高的家庭,也要看小夫妻俩感情好不好。两孩子现在感情好得跟什么似的。我没想让他们那么早定下来,是沈栾非要带宛月去见他爷爷……”

    说完,李梅东西也不买了,扭头就走。

    吴桂芬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声:就那赌棍爹杵在家里,还想嫁进沈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

    许青菱没想到周六一大早就接到她妈的电话。

    吴桂芬在那头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她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啥,扶着有些发紧的脑门坐了起来:“他们定他们的,关我什么事啊?”

    先前,她已经听沈安吾说了,这次家宴沈栾也会带女朋友回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要是后悔答应他,可以不用去。他嘴里说着无所谓,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亏她还说郭丽娜对无浆之船滤镜深,其实她自己对沈安吾又何尝没有滤镜呢?总是下意识地还将他当成自己的上司,当成上辈子那个因为身体残疾而性格怪戾的男人。

    看到他不高兴了,就想方设法地想让他高兴一点。

    可是这辈子,他身体分明健健全全的,性格也不像上辈子那样不近人情……

    吴桂芬见女儿根本不把她说的当回事,气得牙痒:“宛月都攀上高枝了,你看看你,还懵里懵懂的。我怕到时候你连你姐都不如,你姐好歹还找到程逸那样的对象。”

    以前听到这种话,许青菱只有唯唯诺诺的份,现在却没了好声气,直接反将一军:“妈,你别光催我。攀高枝也得看自己条件。你跟我爸多给我攒点嫁妆,到时候我都不用攀高枝,我自个就是高枝,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

    一句话说得吴桂芬噎在那头,铁青着脸挂断了电话。

    第066章 第 66 章

    上辈子, 许红茭大学毕业嫁给程逸,许青菱很早就开始跟沈栾谈恋爱。找对象上面,两个闺女都没让吴桂芬和许德茂操过心。反正闺女只要嫁出去了, 他们责任也就结束了,剩下的他们操心不了, 也不想操心。

    儿子不一样,儿子的事那必定是要管到闭眼为止。

    许青菱记得她和沈栾结婚那年, 姐姐查出来乳腺癌, 幸好发现得早, 及时做了手术。那段时间姐姐要住院,孩子又小, 姐夫工作外派到俄罗斯, 全靠婆婆顶着。

    姐姐住院的时候, 她去京市陪了两个晚上,因为还要上班, 就匆匆回了浔城。

    许红茭在医院, 打电话给吴桂芬, 希望她能去京市待一阵子,搭把手,被吴桂芬拒绝了。

    许红茭说了半天,家里生意有她爸、许俊文和黄娟,三个人哪里管不过来?吴桂芬死活不同意, 理由是不想离老公儿子太远。最后看闺女实在需要人手, 便让闺女去跟俊文和黄娟商量。只要他俩点头, 她就去北京待一阵子。

    许红茭想不通, 她想母亲过去帮她搭把手,在她家待一个月, 为什么需要许俊文和黄娟同意?!黄娟只是在跟她弟谈对象,还不是许家媳妇,这就已经迫不及待把当家的权力让给她了?

    身体上的病疼已经够折磨人了,还要面对家人无情嘴脸,许红茭心彻底冷了。

    有时候,不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跟娘家亲。而是越来越发觉娘家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父母心里也没有自己。

    这么多年,虽然知道父母不爱她,许红茭对娘家始终还是有一分眷恋的。谁能对自己的来处没有眷恋呢?可是那个来处一次次让她清醒。癌症手术后,她便几乎跟家里断了亲。不抱期待,便也不再有失望。

    至于许青菱自己,自打她替她妈出头,说了许俊文几句,让他管好黄娟,别由着黄娟指桑骂槐。没想到吴桂芬不仅不感谢,反而说出那句“你出嫁了,家里的事你别管。你自个家有什么事,愿意说我就听着,不愿意说就自己揣着”后,她便再也没有打电话回去过。

    跟沈栾离婚的事,自始至终她都没跟家里提起。哪怕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没想过给吴桂芬打电话。吴桂芬会说什么闭着眼睛她都能想到,无非是劝她忍,眼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了。

    吴桂芬这人,许青菱比谁都清楚,要强了一辈子,什么东西都要跟人比。

    这不,她妈听说沈栾跟宛月在一起了,受了刺激,觉得自个被宛树鹏和李梅比下去了,打电话来朝她撒火。

    挂完电话,许青菱便打了个电话给姐姐。今天周六,姐姐应该在家,每次打电话给姐姐,她都尽量挑姐姐在家的日子。这年月用手机接电话,也要收费。长途三毛钱一分钟,一点也不便宜!

    座机一直打不通,许青菱只好打姐姐的手机,这下姐姐倒是很快接起来。

    许红茭看到手机上的号码,眼里的笑意愈发藏不住。要么说心有灵犀呢,她这刚查出了怀孕,妹妹就打来电话。

    许青菱听到姐姐说她在医院里,刚检查出来怀孕两个多月,彻底懵住了。

    上辈子,姐姐明明是结婚两年后,才怀上的。这一次竟然提前了。

    许红茭也没想到自己怀孕了:“你姐夫今天单位里要加班,我一个人来医院的。没事,医生说宝宝情况挺好的。”

    她例假一向不稳,最近肠胃不好,拉肚子还有些返酸,来医院查下内科,没想到查出来自己怀孕了。

    许青菱想到姐姐的乳腺癌就是生完孩子后埋下的祸根,心头一阵慌乱,脱口道:“姐,放暑假的时候,我去陪你吧。姐夫工作那么忙,到时候你肚子大了也不方便,我去给你做饭!”

    许红茭笑了:“那会说不定我还在上班呢。我和你姐夫平时都是在单位吃。再说了,你啥时候会做饭了?”

    许青菱:“姐,你别小看我,我现在做饭可好吃了。暑假到时候我空出时间就去陪你。”

    许红茭自然很乐意妹妹去看她,刚才医生说她预产期大概是国庆节,八月份已经到孕晚期了,确实身边有个人会比较好。

    “你来陪我,我当然乐意啊。就怕到时候爸妈要留你在浔城帮他们看店。”

    许青菱抿唇:“姐,去年暑假我就没给他们看店了。现在有黄娟了,更用不上我。”

    许红茭想到妹妹上次说的,迟疑道:“那个黄娟,他们真的打算以后给俊文当老婆啊?”

    许青菱眉眼冷淡:“过年我在家的时候,当许俊文的面,把话说透了。说爸妈找黄娟,是想以后留着给他当媳妇的,许俊文气得要命,说他不喜欢黄娟。现在看是爸妈剃头担子一头热。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弟弟才读高三,这事确实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许红茭叹了口气,换了个欢喜的语气:“不管他们了。你暑假要是有空就来看我吧。你姐夫老是出差,忙死了,正好你可以来陪陪我。”

    姐妹俩就这么说定了,许青菱心情好了些。上辈子,姐姐得乳腺癌就是因为生完孩子执念太深,明明奶水不够,还非要坚持全母乳喂养,吃了好多药,又找了通乳师,最后被没有资质的无良通乳师给坑害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让姐姐放下执念。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打完电话,许青菱拿上洗漱用品去水房。洗完回寝室,一夜未归的肖婷婷终于回来了。

    叶思文、赵婧和江芃芃都出去了,寝室里只剩下郭丽娜。肖婷婷正兴高采烈地跟郭丽娜聊天,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反倒郭丽娜有些蔫蔫的。

    许青菱没提短信的事,走到肖婷婷的座位前,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不会又去卢子明那过夜了吧?”

    肖婷婷脸色微僵,转过头一边照镜子一边道:“我跟他已经分手了。昨天晚上跟朋友在外面喝酒,后来太晚了,就找了间酒店睡了。”

    许青菱“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对肖婷婷道:“下回你要是不回来,早点发消息给我。我昨天晚上已经上床了,又爬起来把大熊塞你被窝里。”

    大熊是上学期一个追肖婷婷的男生送给她的玩偶,有半个人高。平时她们要是有谁晚上不回来睡,打个电话回来,其她人就帮忙把大熊塞进那人的被窝里,戴上赵婧买的假发。晚上宿管阿姨要是查寝,就这么混过去。

    别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查出来过。

    肖婷婷听出许青菱话里抱怨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抱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好了,我知道了。昨天还不是因为我手机没电了嘛。”

    许青菱知道她没说实话,一个寝室的,有些事情太敏感。确定肖婷婷的心情不错,情绪正常,她便不再多管闲事了。

    ……

    到了姚永安的课上,许青菱发现自己老是不自觉想到那条短信,脑子就转到别的事上去了。

    姚永安正在讲台上讲这届金玺奖参赛要求和评奖标准,“美术学院其他学生我不管,只要是这学期选了我的课的同学,这个比赛必须参加。”

    底下一片哀嚎声掺着稀稀拉拉地几声“好”,看着这群无精打采的学生,姚永安心里头直发堵。

    不过,这届学生,虽然课堂表现平平,交上来的作业倒还是有几个能看的。这么一想,他便将心里火气往下压了压。

    课堂结束,许青菱搂着书往教室外走,又被姚永安给叫住了。

    她吓得头皮一紧,不由又想到那条短信。没成想,姚永安开口说的却是她完全没想到的事:“上回你设计的那个星晖笔记脑的海报。我给星晖那边的人看了,他们很喜欢你的创意,想花钱买下你的海报。你看看多少钱你觉得合适?”

    姚永安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一脸发懵地看着自己,心想倒底还是学生,一听到“钱”字就别别扭扭放不开。

    许青菱思考片刻,一副虚心请假的模样:“姚老师,在您的公司,一般像这样的海报收费多少呢?”

    姚永安:“你们还是学生,肯定不能像已经入行的人那样收费。上次叶思文帮我做了一张海报,被甲方采纳了,最后给了她一千块。你这次是三张,三千钱块吧。”

    许青菱回想起上辈子星晖笔记本那铺天开地的广告,当年它可是笔记本电脑里最火的品牌啊,热销了十几年。这种大公司在营销广告上一向最舍得砸钱。三千块,只怕零头都不够。

    她想了想,抬眸看着姚永安:“姚老师,您帮我跟星晖那边的人说吧,我那三张海报是个很完整的系列广告。如果他们想买下来,三张海报一起十万块。”

    姚永安以为自己听错,瞪大眼睛看着她,对上她坦然笃定的眼神,倒把他整懵了,张口结舌半天,最后嗤的一声:“十万块?你是不是看我上课夸了你,就真觉得自己创意不错啊?你可真敢要!”

    许青菱倒也不生气,咧嘴笑了笑:“姚老师,我高考结束就开始做兼职了,平时自己也赚了一些钱。虽然不是太多,但我在学校没什么花销,也没那么缺钱。那三张海报够星晖他们做一个阶段性的广告宣发了。他们如果找广告公司做,肯定不止十万块钱。低于这个价格,我没必要卖给他们……”

    一番话说得姚永安哑口无言,忍不住再次打量起杨栩收的徒弟,这女孩也不知道是本身就这么精刮呢,还是跟着杨栩后头学会的。他今天开眼了,头一回见到敢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学生!

    他噎了半晌,最后不情不愿道:“行。我知道了。我去问问星晖那边的人。十万块买你那三张海报,他们肯定不会乐意的。”

    许青菱笑眯眯地看着他:“没关系。他们要是不乐意,我就把那三张海报留下来——自己欣赏。”

    姚永安:“……”

    *

    宛月和沈栾一周去学校附近的酒店两次,经历了最初疯狂探索彼此身体的新鲜感后,逐渐开始有些平淡甚至无聊了。

    最开始沈栾每天中午都会拎着饭盒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上学期,她也像每个拿捏男朋友的女生一样,看到男朋友在楼下等,也不着急,慢腾腾地洗头发,慢腾腾地收拾化妆,怎么着也要晾个半小时起步。沈栾每次都很有耐心,没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过完年回学校,他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也不肯到宿舍门口等她了。理由是,那么干等着他很没面子,她完全可以梳洗好了再打电话给他。毕竟从男生宿舍过去就几分钟时间。

    宛月听了觉得很不舒服,一直以来沈栾都把她将“公主”一样,待遇说没了就没了,她怎么能不生气?她撒气的方法也很简单,不跟沈栾去酒店开房。头两回,沈栾还哄着她。到了第三回,沈栾直接好几天不理她。后来还是宛月主动给他台阶,把他给哄回来了。

    跟沈栾吵架的时候,宛月偶尔会想到魏东来。放寒假的时候,有一次她在村里看到魏东来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应该是他新交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油光水滑的长发,手里拎着个名牌包,手指上戴着个闪闪发亮的戒指。

    宛月看着有些酸,沈家虽然有钱,但沈栾并不像外面那些富二代,他的消费更贴近学生的消费,平时送她东西也基本上是她能用上的,很少买奢侈品。

    谁让她喜欢沈栾呢,魏东来对女朋友再挥金如土,也跟她没啥关系。何况,沈栾家里帮她解决了她爸的赌债,就这一点,也足够她真心真意对待沈栾了。

    就在宛月觉得跟沈栾的关系停滞不前的时候,突然接到沈栾母亲傅芹的电话。傅芹在电话里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倨傲,通知她抽出时间和沈栾一起去市中心的美罗广场。

    傅芹虽然极度反感儿子这个女朋友,但现在老爷子点名要见她。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尽量让宛月体面点,至少不能给她和沈绍周丢脸。一身新行头肯定是要买的,该提点的也得提点。

    宛月没想到跟沈栾谈了还不到一年,就要去见他爷爷了,心情很复杂,紧张中掺杂着一丝兴奋。在去美罗广场的路上,忍不住拉着沈栾问了半天,爷爷这人脾气怎么样,有什么爱好,跟爷爷说话有什么要注意的。

    沈栾还在想祭祖那天,小叔跟爷爷在吃席时说的话。这些天他心里头乱糟糟的,有些想法一旦冒出来了,想摁下去就很难了。不过后来他觉得自己也是有毛病,整天胡思乱想的。许青菱跟他同岁,小叔比她大十二岁,他们俩再怎么也不可能。况且,小叔是远星的CEO,爷爷对他的女朋友要求很高,至少家世学历各方面要门当户对。

    许青菱她家只是城中村的个体户,她自己学历也不行。小叔这人挑剔极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交女朋友,怎么可能找个条件这么差的女朋友?

    沈栾对这次爷爷要见宛月,也没多大兴致。他总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才上大一,跟宛月谈恋爱还不到一年时间。

    而且宛月家里的情况,绝对不能让爷爷知道,否则以爷爷的脾气,肯定不会答应。

    沈栾这会心情有些烦闷,听宛月兴兴头头地打听爷爷的爱好,淡声道:“你跟在我身边就行了,话尽量少说。爷爷这次主要是想见我小叔的女朋友,我这儿不过是顺带的事。”

    宛月见过沈栾小叔几回,在她眼里,他小叔沈安吾是个成熟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就是现在网络上说的“钻石王老五”。

    少女总是对这样的男人多了几分憧憬的想象,宛月瞪大眼睛看着沈栾:“你小叔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了?”

    沈栾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应该也就是最近的事吧。”

    宛月一脸向往,能被沈安吾喜欢上的女孩那得是多优秀的女生啊?

    第067章 第 67 章

    傅芹没有闺女, 也不知道应该给十几二十岁的女孩买什么衣服。

    浔城市中心的商场里引进的大牌服饰少,款式中规中矩,挑来选去也就那几家。

    说到穿衣打扮, 傅芹其实很喜欢曾经名义上的婆婆尚蕙兰的风格。尚蕙兰每次回浔城,穿的都是她没见过的款式。

    她听沈绍周说过一次, 尚蕙兰从来不在浔城买衣服。儿子还小的时候,尚蕙兰就带着去沪市和深市买衣服。因为喜欢买衣服, 尚蕙兰还曾经投资过服装店和买手店。她名下那些产业, 后来都留给了沈安吾, 具体价值多少,就连沈绍周都说不清楚。

    那天从宗祠回来, 傅芹就跟沈绍周吵了一架, 怪他没有提前跟婆婆打招呼, 以至婆婆在公公面前说漏了嘴。

    沈绍周觉得她无理取闹,儿子还小, 交个女朋友而已, 即便见了老爷子又怎么样?

    傅芹觉得跟他说不通, 气得甩门下楼。打小在沈栾面前,他们俩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是典型的慈父严母。她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把儿子培养出来了,他现摘果子不说, 还在一边说风凉话!

    气归气, 傅芹还是带着儿子去给宛月买衣服了。

    美罗广场经常逛的女装品牌, 相熟的店长看见沈太太来了, 立马笑着迎了上来,目光在她身后两个年轻人身上转了几圈。

    沈家公子她是认识的, 至于旁边站着的女孩,看她倚在沈家小公子身边。店长心里便有数了,刚要张口说几句“郎才女貌”的恭维话。对上沈太太严厉的一瞥,店长便将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傅芹神色冷淡,施施然往沙发上一坐,指了指宛月,对店长道:“给她搭配一身见人的衣服。”

    店长一听立马去取了好几身衣服。衣服、裤子、裙子,但凡适合的都给取下来了。

    移动衣架上挂着的琳琅满目的衣服,宛月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和兴奋。

    她平时买衣服一般和同学在浔大南路的服装小店里买,或者跟沈栾去商场时,买一些流行的少女品牌。价格几百左右,对她来说自然是贵的,对沈栾来说不算什么。

    沈栾没有买奢侈品的消费习惯,她自然也不好拉着他去那些店逛。

    傅芹带她来的这间店,平时她连门都不敢进。她今天算是见识了有钱人是怎么买衣服的,这简直像是在菜市场里买菜一般,挑挑捡捡,随意试穿。

    大牌衣服手感就是不一样,宛月对其中一条无袖方领的粉色蕾丝裙爱不释手,胸口和腰上有繁复精致的手工花朵,袖口位置有两层清透的薄纱。

    系里元旦晚上,申静就穿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只不过她的是蓝色的。申静是中文系这一届女生里头家庭条件最好的,大一就当上了文学社的副社长。她穿的很多衣服都很漂亮,是浔大南路那些小服装店里根本找不到的款式。

    宛月试了几身后,终于把那件粉丝蕾丝连衣裙穿在了身上,镜中女孩身材娇小,曲线玲珑,粉色衬得她肤色都好看了许多。她的手指流连在胸口那两圈玫瑰花朵上,每朵花中间镶嵌了一颗白色珍珠,一看价格就不菲。

    难怪一穿上身,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高级起来。

    宛月刚才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价签,这条裙子售价三千块,抵浔城很多人一个半月的工资了。

    原来,申静平时穿的根本不是商场里她咬咬牙才能买个一件二件的少女品牌,而是学生消费不起的奢侈品……

    店长每天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人精一个,自然看出小姑娘喜欢这条裙子,忙道:“这条裙子我们店里已经卖出去好几条了,都是像您一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买走的。”

    沈栾不用买衣服,正坐在他妈身旁玩手机游戏。他刚换一台彩屏手机,已经不玩贪食蛇的游戏了,改而开始玩起了一款名叫推箱子的游戏。

    看宛月已经换好衣服,他抬头看了一眼,也觉得很不错:“确实挺漂亮的。”

    傅芹剜了儿子一眼,冷道:“胸口位置露太多了,去见你爷爷不合适!”

    宛月满腔兴奋和激动瞬间像被人戳瘪了的气球,低着头不吭声了。这才刚刚在锁骨下面一点点,哪里不合适了?

    店长一听是见家里长辈的,又拿起一旁的黑色连衣裙,笑道:“这条裙子也很适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下摆是蓬蓬裙的款式,很可爱,也很百搭。”

    这一行三人,打一进门,店长就知道谁说了算。看也不看宛月,直接将裙子捧到傅芹面前。

    傅芹将裙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唔了一声::“这条端庄大方,比刚才那条好。”

    宛月的脸拉了下来,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一下子跌到谷底。沈栾母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拿着黑色连衣裙去试衣间里换上。

    换好裙子,站在镜子面前,宛月感觉一股酸意直往眼眶里涌。说实话这条裙子不丑,只是和刚才那条相比,显得太过普通而。试穿了那条粉色的连衣裙,谁还看得上这条黑色裙子呢?

    早知道她就不跟着傅芹来挑衣服了!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如干脆让她挑好,她直接穿上就好了。

    宛月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努力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意,确保自己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才穿着那条裙子从试衣间里出来。

    傅芹上下打量她好几眼,总算露出一丝笑模样:“这条不错。”

    宛月有些不甘心 ,目光看向沈栾:“沈栾,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沈栾抬起头,宛月拼命给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替自己说几句话。

    沈栾看她这模样哪能不懂呢,清了清喉咙:“这条有点老气,没有刚才那条粉色的漂亮。”

    宛月面色微缓,却听傅芹训儿子:“光漂亮有什么用!去见长辈,得体就行了!就这条了。”

    宛月一肚子的沮丧和失望,越发讨厌身上这条裙子,转身就想进试衣间把衣服脱下来。傅芹出声制止:“都这个时候了,还脱什么啊,直接穿在身上,等会就要去爷爷那了。 ”

    店长忙用剪头把裙子上的标签给剪掉,又把宛月换下来的衣服用纸袋包了起来。

    傅芹买单的时候,店长趁机又推销起店里的首饰:“沈太太,要不要配点首饰?”

    去见老爷子,只要不出错就行。傅芹哪来有心思陪宛月精挑细选,直截了当地拒绝:“不配了。今天赶时间。”

    宛月今天没买到喜欢的衣服,一肚子不快。傅芹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沈栾竟然由着他妈做主。

    她气得用力捏了沈栾一把,不偏不倚地捏到他腰上的肉。

    沈栾转眸瞪她,用嘴巴做口形:“你干嘛?”

    宛月悻悻地扭过头,不再搭理他。

    *

    202的几个女生都觉得许青菱最近有情况。

    她竟然拿出整套的化妆品,坐在座位慢条斯理地化妆。涂抹粉底、用笔眉勾勒眉型、化眼影,涂睫毛膏,动作熟稔,一丝不乱。

    赵婧和江芃芃看傻眼了。浔大绝大多数女生也都是从大二、大三开始才慢慢开始学会化妆,大一就洋乎起来是极少数。

    这年月的大学生比较朴实,女生擦脸霜大多以小护士为主,男生那边洗完脸能抹个大宝SOD蜜已经是讲究人了。

    202目前只有肖婷婷和叶思文俩平时上课的时候会化妆,赵婧她们最多涂点带美白润色功能的面霜和润唇膏。

    所以她们才会在看许青菱化妆的时候这么吃惊。肖婷婷拿起她桌上的化妆品看了一眼,倒不是太贵的品牌,学生踮踮脚能买得起。

    许青菱有些无奈地拖长声音:“这是我问隔壁油画系同学借的。”

    肖婷婷弯下腰凑近:“许青菱,你有情况啊!谈了恋爱竟然不告诉我们!”

    许青菱睨她一眼,刚刚卷过的睫毛像翩跹的蝶翅扑闪着,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化个妆就是有情况啊?”

    这不经意的一抬眼,倒让肖婷婷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以前,她一直觉得许青菱有点不开窍,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性子太独太冷,像个男孩子。可是她刚才轻撩眼皮的模样实在是妩媚至极,一瞬间女大学生的青涩褪得干干净净。

    肖婷婷怔然地看着她,脑中忽然闪过前几天她问自己晚上去哪睡了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眼里那些意味不明的笑倒好像有了另一层含义。

    赵婧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光洁的脸蛋上细细描摹着,有些艳羡道:“可是你这动作一看就不像是生手,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化妆了?难不成你高中就开始化妆了?”

    许青菱笑:“别的学院女生说不会化妆就罢了,美院的不会化妆,说出去是不是太丢咱们学院的脸了?”

    赵婧细想一下好像有道理啊。许青菱上学期经常在外面兼职画墙绘,她的手又稳,眼又毒。化妆这种事怎么难得到她?

    许青菱看她被自己忽悠住了,强忍着笑。这个时代没有化妆博主手把手地教学,化妆更多地是跟着朋友学,或者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她上辈子学化妆,其实也是许红茭教的。刚开始不会画眉毛,用的眉笔也是劣质货,吃顿饭眉尾便乌黑一团。

    沈栾本身就讨厌女生化妆,看着她脸上白白黑黑混作一团,更觉得嫌恶。后来她技术越来越好了,他才终于闭了嘴。

    这次她也是突然想起来,去沈家最好还是化个妆。她唇角比较浅淡,休息不好的时候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化妆品是问曹思清借的,毕竟是自己兼职赚钱的小富婆,曹思清在商场买的整套的娥佩兰,虽然不是什么贵价品牌,以学生的消费水平来说已经算很不错了。

    ……

    许青菱这边刚化好,手机响了,沈安吾发来短信,说他已经到楼下了。

    她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小闹钟,才下午两点半。而且,她不是跟他说好了吗,不要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

    一转眸,发现寝室里几双眼睛都看着自己,许青菱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拿起自己的小挎包,赶紧下了楼。

    走到宿舍门口,便看到沈安吾背靠在车门旁,上半身只穿了件白色衬衣,双眸微敛,正低头按着手机。

    浔城的五月已经有一丝夏的气息,对面宿舍楼有人探出身子来晾衣服,好奇地打量楼下停的汽车和靠在汽车旁的男人。

    许青菱猜测手机那头的人应该在跟他聊工作的事情,因为他眉头紧皱着,整个人看上去严肃且冷峻。

    沈安吾抬头时,便看到几步之外的她,眼底冷意一点点消融,紧抿着的唇角缓缓松开。

    她今天长发没有披散开来,而是束成了马尾,额边绒绒碎发随风飞舞着。上半身是一件V领的毛衣,毛衣是宽松的款式,搭一条很简单的牛仔裤,勾勒出她肩薄腰细的身段。

    有哪些不一样呢?大概是她的唇不再是平日里的唇,而是馥郁热烈的一抹红,像浆果碾出的汁液,在她的唇角化开。

    在这之前,他一直心虚于用那两个字形容她。然而今天,他却并不想回避,淡笑着看着她:“很漂亮。”

    他平常也笑,但给她的印象大部分时候都是淡漠的,笑意并没有眼里。好像自从她答应他假扮他女朋友的时候,就不太一样了。他看上去真的挺高兴的。

    许青菱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帮上他的忙了,原本有些紧崩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今天是沈安吾自己开车,许青菱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忍不住问:“我这身衣服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呢?刚才那个瞬间,他突然不想带她去见沈兴邦了。

    窗外树影不停地掠过,沈安吾目光沉沉看向前方。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她,却不是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我们先去买样东西。”

    ……

    市中心的C牌首饰店门口。柜台小姐正在擦拭摆放在柜台外面的展品。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看,一对十分登对的情侣进来。

    柜台小姐眼睛便亮了,迎了上去:“先生女士,请问你们需要什么?”

    那男人穿着一件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支叫不出名字的腕带,透着一丝骄矜的贵气。

    他紧紧牵着女朋友的手,眼睛扫了一圈柜台:“对戒。”

    许青菱没想到沈安吾开车开一半,非要带她来买的东西竟然是戒指,一路被他拽着来到这家奢侈品店。

    柜台拿出几副对戒,最便宜的也要一万块一只,一对便要两万块了。沈安吾不缺钱,但她觉得没必要。

    戒指这种东西太私人,他们又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买回去应付这种临时的场合就闲置了,实在浪费。

    沈安吾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准备付钱,被身旁的人拖住,许青菱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许青菱跟在他后头,碎碎念了一路,沈安吾无语望天,“不买就不买吧。”

    许青菱昂着头,视线范围内只有他的侧脸,淡淡的不显情绪的面色,薄薄嘴唇微抿着。

    这人的情绪有时候真的不好捉摸。自己拦着不让他花钱,他倒不高兴了。

    市中心的街道两旁都是摆摊的,许青菱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站定,冲他背影道:“你要真觉得对戒有必要,我送你一副好啦!”

    沈安吾脚下一顿,转过头就看到她站在一个首饰摊旁,光洁的额头低垂着,正在仔细挑着什么。

    他抬脚走过去,就看到她拿起一对戒指,托在掌心,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跟刚才那副是不是很像?”

    那献宝似的表情让沈安吾一时语塞。她好像怕他不同意似的,赶紧把其中一只戴在自己右手中指上,纤细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跟老板谈好,10块一个。”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将另一只戒指套进他右手中指上。

    沈安吾平生第一次戴戒指,来自路边摊,10元一只,材质不明。

    摊主是两个年轻姑娘,摆了这么多天的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般配的情侣。

    男人看上去比女朋友年长几岁,正低着头一脸宠溺地看着女朋友将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

    两人顿时有种当街追偶像剧的感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捂着嘴笑了。

    买好戒指,到地下停车场取了车。沈安吾打开驾驶座的手套箱,取出一个盒子,递给许青菱。

    许青菱打开一看,怔住了,是条满钻的钻石项链。且不说链子上的细钻,光吊坠的主钻看上去至少有10克拉。

    即便像她这样不懂钻石的人,也知道这条项链可以在沪市买一套房了。

    许青菱张口结舌地开了口:“这个太……”

    沈安吾却不管她说什么,倾身靠近,将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不容拒绝的口气:“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首饰。你今天必须戴着。”

    许青菱“哦”了一声,不管是对戒还是项链,大概是今天这场见面的必备仪式。

    第068章 第 68 章

    宛月第一次到市区独门独户的别墅, 车子开进御园大门,经过一个叫其乐园的园子,又行驶了一段距离, 才到别墅正门。

    刚才来的路上,傅芹几乎唠叨了一路, 说了很多沈栾爷爷的喜好厌憎,各种注意事项, 让她尽量少说话, 安生把这顿饭吃完就行。

    宛月虽然很讨厌沈栾母亲, 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听了,毕竟她也不想在沈家丢人。

    此刻看着门口那一对抱石鼓门墩, 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忍不住握紧了沈栾的手。

    沈栾看她一副紧张模样, 将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没事。我每次来我爷爷这,也是吃个饭就回去。等会你跟着我就行了。”

    他倒是一派闲适的轻松, 这毕竟是他亲爷爷地盘, 宛月有些羡慕地想。刚才买完衣服对他的那点不满, 瞬间被这巨大的宅第震慑得无影无踪。

    宛月从小生活在城中村,前些年村里集体改造,家家户户都翻建了至少三层的楼房。她家不临街,不靠村口,地理位置没有许青菱家好。她家的房子纯粹是自住, 一家五口住三层楼的房子, 从来没觉得拥挤过。

    而且她妈将家里拾掇得特别整洁干净, 整个橡树村没有比李梅更讲究的女人了。所以她从小到大, 不爱去别人家,都是别人往她家里跑。

    上中学放假的时候, 许青菱就很喜欢去她家找她玩。她家里有全套的卡拉OK设备,可以在家唱K,还可以看VCD。

    宛月也去过许青菱家好多次。她家虽然多盖了两层,房间很多,但一楼超市,二楼住家,剩下三层楼开宾馆,留给许青菱睡觉的地方只有一间小小的杂物间,根本没地方下脚,连张正儿八经的床都没有。去过几次后,她就不再去了。

    宛月一直觉得自己家那栋小楼房是整个橡树村最精致最好看的。

    到了御园,她才知道原来房子和房子真的不一样。

    沈栾爷爷的宅子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了,更像一个庄园。

    司机将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早有阿姨迎了出来,把傅芹带过来的补品和海鲜拎了进去。宛月跟在沈栾后头进了客厅,客厅里都是深色家具为主,浓重的中式风格,看得出来完全是男性长辈的审美,没有任何女主人的痕迹。

    沈兴邦正坐在红木沙发上看报,听到门口动静还以为儿子来了,刚摘下老花镜,听到大儿媳跟阿姨说话的声音,手里老花眼镜便又戴了回去。

    难得今天来的时候,老爷子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客厅等着。傅芹满眼含笑地进了屋:“爸,绍周公司有点事,等会晚点过来。”

    沈栾跟在他妈后头,牵着宛月的手进门,喊了句“爷爷”。沈兴邦这才放下报纸,将老花镜往下压了压,抬眼看了看孙子和孙子旁边的小姑娘。

    宛月感觉对面老人的目光正审视地看着自己,她脸上挂起甜甜的笑容,也跟着说了声“爷爷好”。在村里,每次她这样跟那些街坊邻居老头老太打招呼,人家都会停下来跟她唠几句,夸她懂事。宛月对自己的长辈缘一向很有自信。

    人都带到跟前了,傅芹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指着宛月跟沈兴邦介绍起来:“爸,这是栾儿的女朋友小宛。”

    宛月脸上始终维持着甜甜的笑容。果然,沈栾爷爷一下子就没那么严肃了,蔼然地冲她点点头:“听说你跟栾儿一路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宛月脆生生地回答道:“我们俩高中同班,大学同校,不过专业不一样,我念的是中文系。”

    正说着话阿姨端着茶过来了,宛月起身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便听到沈兴邦在一旁缓缓开口:“同学好,知根知底。”

    宛月佯装没听懂,低头喝了口茶。傅芹神色冷淡地坐在一旁,并不接腔。

    沈兴邦问了几句孙子的学业,又和傅芹聊了几句,看小姑娘拘谨地坐在那儿,抬头对孙子一挥手:“你带小宛去外头逛逛。”

    沈栾正嫌坐着这儿无聊呢,听爷爷这么说赶紧拽着宛月去外面了。御园一共有两个园子,除了进门的其乐园,别墅后面还有个五福园。

    宛月沿着别墅外墙走了一圈,看见五福园里有一排很别致的房屋,屋顶还铺了一些装饰性的竹子,看上去颇有几分野趣。

    她正想过去看看,被沈栾给制止了:“我们还是去其乐园逛逛,那里好玩的东西多!”

    其乐园占地很大,有泳池、渔池,还有茶室和凉亭。种满了各种植物和花草,一看平时都有人在精心打理的。

    宛月搂着沈栾的胳膊,沿着渔池边散步,撅嘴半抱怨半撒娇道:“难怪你之前说今天你不是重点。这还没说两句,你爷爷就让我们自己玩了。看来他对你找什么样的女朋友也没那么在意嘛!害我今天白紧张了!”

    “你是不是还没跟我爷爷聊够?那我们回去接着聊!”沈栾斜乜她一眼,牵着她的手作势要回屋里去。

    宛月吓得赶紧拽住他,用力捶了他一把,气道:“你这是故意堵我呢!”

    两人嬉笑着你推我搡,身后传来汽车轮船压过石板的声音。沈栾回头一看,是小叔回来了。

    小叔的车子贴了防晒的遮阳膜,看不清车里的人。没过一会,那车在门口停下来了,小叔牵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下了车。

    那女孩衣着很简单,长头束成高马尾,脖颈纤细修长。她微微侧过头说了句什么,小叔竟然揽住她的肩笑了。

    从小到大沈栾跟小叔打过那么多照面,甚至有一段时间小叔是他的偶像。他从来没见小叔笑得这么欢畅过。

    女孩站在门口的草坪上,光洁的额头上细碎的绒毛被阳光镶上毛葺葺的边。她似乎感觉到不远处有人在看她,微微侧眸向沈栾和宛月的方向望过来。

    沈栾目光扫过她浓密的眼睫和娇艳的红唇,脑袋“嗡”的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宛月也看傻了——沈栾小叔的女朋友是许青菱?!

    *

    许青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进入御园大门那一刻,记忆里沉睡的画面还是一一自动浮现。

    御园占地极大,一前一后两个园子。前面其乐园,主要是供戏水、玩乐的。后面是五福园,种了些茶树,沈栾爷爷还在里面盖了茶室。

    除了茶室,五福园里还盖了一排房子,沈乐贤的母亲一个人常年住在五福园里。

    上辈子作为沈家长孙媳,逢年过节许青菱会跟着沈栾一起来看沈兴邦。一开始在家宴上还能偶尔看到沈安吾,后来他和沈栾关系越来越恶劣,她去御园会刻意避开沈安吾。

    毕竟她在沈安吾手下工作的时候,他确实直接或间接地给了她很多指导。她没见过比他更护犊子的领导了,她最后却嫁给了想夺他位子的侄子。

    虽然她跟沈栾认识远早于他,但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好像自己真的背叛了沈安吾一样。好像她在他手下工作,是为了替沈栾刺探什么一样。

    不只她不自在,她辞职后,跟她一起共事过的章衡甚至差点跟她绝交。她不知道沈安吾怎么想,她自己多少有些百口莫辩。

    许青菱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结婚后便尽量躲着他。

    ……

    没想到重活一世,自己竟然用他女朋友的身份来到御园。虽然这身份是假的,也足以让许青菱心生感慨。

    御园还是那个御园,她却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她了。

    沈安吾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低下头凑近小声道:“别怕。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许青菱冲他笑了笑,用口型回他:“我没怕。”

    傅芹对小叔子的女朋友也很好奇,看他牵着个女孩进来,忙起身去迎,对上女孩那双清泠泠的眼睛时,她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

    傅芹感觉自己的脑子卡住了,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

    许青菱——她不是栾儿的同学吗?这姑娘也就跟宛月一般大啊!她什么时候安吾在一起的?傅娟知道这事吗?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涌上来,傅芹生平第一次不知道怎么跟人打招呼。

    许青菱倒是很自然地冲她笑了笑:“傅姨。”

    傅芹张了张嘴,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原来安吾的女朋友是你啊。害我好奇了老半天。”

    儿子这是头一回带女朋友回来,沈兴邦报纸早扔到一旁,老花眼镜也取了下来。

    沈安吾用力握住许青菱的手,牵着她走到离父亲几步之外的地方,淡笑:“爸,这是我女朋友,许青菱。”

    再见沈兴邦,不是以长孙媳的身份,而是他儿子名义上的女朋友,许青菱发现自己心情挺放松的。可能过于放松了,一张口她差点咬住自己舌头。

    上辈子的惯性实在太大!就差一点点,她就喊出“爷爷好”了!

    话到嘴边,她猛的反应过来——不对。这次辈份不一样了。

    该叫人还是得叫。许青菱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宛月跟着沈栾进屋,就听到许青菱喊的那声“伯父好”。

    沈栾脚下步子僵住,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攥着宛月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捏紧。宛月的情况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她已经失魂落魄地感觉不到的手指传来的痛感了,所以的注意力都在许青菱身上。

    许青菱怎么可能是沈安吾的女朋友?她,她凭什么!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

    沈兴邦眼里已经看不到孙子了,眯着眼睛看着儿子旁边的姑娘,刚才那声“伯父”倒是叫得甜滋滋的,只是瞅着年纪比自己儿子小很多的模样,“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青菱。言午许,青草的青,菱角的菱。”

    沈兴邦默默在脑子里将这三个字咀嚼几遍,抬眼看着她:“你看着比我儿子小好几岁啊。今年多大了?”

    许青菱没想到沈兴邦一上来就问最敏感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说真话,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安吾。

    沈安吾牵着她的手,拽到怀里,目光却看向自己的父亲,眉眼间尽是不耐:“爸,你别一上来就查户口啊,她还在上大学。”

    还在上大学?那最多也就二十岁了?这跟安吾差得不是一岁两岁,而是十多岁!

    沈兴邦脸上蔼然瞬间褪去了几分,浑浊冷厉的眼睛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最终落在她的脖子上那串项链上。

    老人目光徒然变得锐利,后槽牙跟着咬紧起来。

    这小子竟然已经把他母亲留给他未来老婆的项链,戴在这小姑娘脖子上!

    第069章 第 69 章

    每次家宴, 傅芹这个长媳多少要操劳一些,出入厨房指挥阿姨干活。

    宛月来之前,李梅已经反复叮嘱过闺女了, 在沈家要有点眼力见,对人要有礼貌, 该表现的时候要好好表现。宛月自己也知道,傅芹不喜欢她, 她唯一的方法, 只有尽可能在她面前装作乖巧听话。

    看着傅芹忙上忙下, 她自然也坐不住了,跟着进了厨房。

    御园的厨房很大, 是个套间。里间是中厨, 外间是西厨。宛月进了西厨, 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保姆在清点餐具,傅芹站在一旁正跟那个保姆聊天。

    宛月轻手轻脚走进去, 冲那保姆甜甜一笑:“阿姨,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傅芹转过头, 撩起眼皮横了她一眼:“你来这干什么?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宛月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哦”了一声便退出了厨房。

    老保姆在傅芹还没嫁进来,就已经在沈家干了,对傅芹什么脾气一清二楚, 这副模样分明是对沈栾这个女朋友很不满意。

    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离走的背影, 边笑边摇头:“你别把小姑娘给吓着了。”

    傅芹没好气, 压低嗓子:“要不是‘拜太公’的时候, 绍周他妈说漏了嘴,被老爷子知道栾儿交了女朋友, 我才不带她来呢。”

    老保姆继续手里的活,嘴上道:“看着挺乖巧懂事的孩子。”

    傅芹抿着唇,又不好细说,只道:“家教不行,鬼心思多。”

    老保姆没吱声,半晌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眉头微蹙起来:“也不知道安吾那个怎么样?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瞅着她脖子上戴的项链好像是安吾他母亲的。”

    那么大的钻石项链,傅芹哪能没瞧见。她只是没想到许德茂那两口子的闺女这么厉害,原以为大女儿嫁给京市干部家庭,已经算是高嫁的典型。这小女儿竟然不声不息地跟沈安吾谈起对象了。

    那条钻石项链,她还是很多年前,在沈安吾担任远星CEO的就职典礼上,看到尚蕙兰戴过。沈安吾那么冷淡的性子,一上来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往人家姑娘脖子上戴,这一瞧就是认真在谈,不是随便玩玩的。

    傅芹一想到,许青菱以前高中的时候跟自己儿子也走得挺近的,当时她还看不上。现在想想,再差也没有儿子现在谈的这个差!

    许德茂两口子不管怎么说,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生意人。

    傅芹叹了口气,把许青菱家里的情况简略地跟老保姆说了说。听到许青菱是傅芹妹妹傅娟的侄女,在浔大念大学,老保姆的眉头松开了些。总归不是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两人正聊着,客厅传来动静,沈绍周回来了,傅芹忙迎了出来。

    人都到齐了,老保姆领着两个阿姨开始上菜。

    许青菱进了餐厅,才发现今天沈佩香和沈乐贤没来。按照往照惯例,沈家这种家宴,姑侄俩是不会少的。

    也不知今天是那两人有事没来凑热闹,还是沈兴邦根本不让他们来。

    餐厅巨大的红木圆桌,沈兴邦坐在上首位置,左右两边位置自然是给两个儿子留的。不过今天,老爷子并不想那个逆子坐在身旁,拍了拍自己右边的椅子,冲许青菱招手:“来,小许,你坐我旁边。”

    许青菱有些傻眼。她记得上辈子第一次来御园的时候,人比这次多很多。她和沈栾被安排坐在沈绍周夫妇旁边,不起眼的位置。沈兴邦和两个儿子聊工作,并不理会他们这些小辈。

    这次老爷子竟然让自己坐在他旁边?

    她转过头看着沈安吾,沈安吾却知道老头子最擅长在人前装模作样了,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笑了笑:“让你坐你就坐吧。一般人可没这个待遇。”

    好吧。反正就一顿饭的功夫,许青菱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了。

    沈绍周刚到,还没搞清楚情况。今天安吾带女朋友回来,他看这个女孩莫名觉得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儿子的同学吗?

    而且,他记得这女孩好像还是妻妹那边的亲戚啊。他转过头向妻子,妻子的脸色很难看,却读懂了他眼眸里的意思,狠狠一闭眼,算是回答。

    沈绍周来不及思考,看老爷子将右手边位子让给那姑娘坐了,忙道:“安吾,要不你坐我这边吧。”

    “不用。我坐她旁边。”沈安吾那边已经挨着许青菱坐下了。

    许青菱没想到换个身份来御园,辈份不一样,待遇差这么多。这一回,左手边是沈兴邦,右手边是沈安吾,她竟然坐在两人中间。

    印象中,这对父子关系并不睦,经常在饭桌在发生争执。这万一要是等会他俩吵架,她夹在中间,岂不是……遭殃。

    不对,许青菱很快回过味:她只是个假冒的女朋友,除了沈安吾,谁的面子都不用给。这万一要是父子杠起来了,那她肯定是站在沈安吾那边的。

    这么一想,她神色便彻底放松下来。

    “青菱,你要喝什么饮料?家里有苹果醋、橙汁、可乐,还有阿姨做的甜米酒。”

    傅芹一脸亲切热情的笑容,正含笑看着她。活了这两辈子,许青菱还头一回在她这个曾经的婆婆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上辈子,在沈家,最让她感到压力的,不是沈兴邦,不是沈绍周,而是傅芹。傅芹像所有豪门贵妇一样,但凡她看不顺眼的,想要改变她的印象,那可比登天还难。

    现在角色一换,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用讨好任何人的滋味——不错。

    许青菱唇角一扯,淡笑:“甜米酒吧。我想尝尝阿姨的手艺。”

    话音刚落,傅芹便吩咐阿姨去打些甜米酒来。

    宛月坐在傅芹旁边,看见她对许青菱这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心里却像是打翻五味瓶,说不上什么滋味。

    来之前,她想着是,反正自己是个小辈。这种家宴,坐在角落里,安心吃顿饭就成。但是这会看到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许青菱身上,她不免酸了起来。同样是和沈家子孙谈恋爱,怎么没人关心她坐在哪,爱喝什么饮料!

    跟沈栾交往这么长时间,宛月知道沈栾爷爷现在几乎是半隐退的状态,沈家的公司现在是他小叔说了算。

    可是,沈栾小叔那么优秀,怎么会找许青菱这样的女朋友?

    宛月并不是那种能把委屈往下咽的人,看许青菱在那喝甜米酒,她忍不住推了沈栾一把,“我要喝苹果醋。”

    沈栾到现在还是懵的,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了□□,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许青菱握着杯子的手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戒指。刚才他看到他小叔的手指也戴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那戒指套到她手指上,显得她手指愈发纤细修长。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注意过她的手指。

    宛月推了男朋友一把,见他没动静,又推了一把。

    年轻男孩的目光赤裸而直接,沈安吾知道自己侄子跟许青菱似乎有过一段暧昧。过去的事,他不关心。但眼下看到他还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旁的人,已经让他很不悦了。

    沈安吾薄薄眼皮猝然抬起,神色冷然地扫了侄子一眼。沈栾对上小叔冰冷的视线,心下一凛,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依稀听到身边的人在说“苹果醋”,他忙起身,伸手去拿了瓶苹果醋放在宛月面前。

    宛月悻悻然地喝了一口。

    许青菱今天来,只想扮演好沈安吾的女朋友。毕竟,不管是上辈子,还是上辈子,沈安吾对她都不赖。至于沈栾和宛月,根本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

    御园的私厨孙师傅跟了沈兴邦很多年,漳市人,很擅长烹制海鲜,手打的各类丸子更是一绝。

    许青菱一坐下,发现她最喜欢的那道三鲜鱼丸汤刚好就在她手边的位置。她看到里头蘸饱汤汁的油面筋,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刚想伸手去舀丸子吃,面前的碗不见了,沈安吾拿起她的碗,已经舀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许青菱突然想起来那天姐姐婚宴,沈安吾也替她舀鱼丸汤了。说实话,他这人如果真的细心起来,还是挺细心的。

    她笑盈盈地对他说了声“谢谢”,拿起勺子,喝了口汤,眉眼瞬间舒展开来,还是印象中的味道。她一抬头,视线刚好和餐厅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姨撞上。

    那阿姨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眼里的慈爱几乎要将她淹没。

    沈家别的阿姨,许青菱可能不记得,眼前这一位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陶姐。许青菱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嘴里嚼着鱼丸。

    谁知下一秒陶姐竟然开了口:“难怪昨天安吾就打电话回来,让老孙做三鲜鱼丸汤。看来这孩子是真爱吃!”

    这话一出,桌上几双眼睛都盯着许青菱。许青菱一口丸子差点噎在喉咙,没想到沈安吾戏做得这么足!

    沈兴邦搁下了筷子,抬头看着陶姐:“他什么时候打电话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沈安吾有些无语地揉了揉眉心:“陶姐,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这种事你也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

    尚蕙兰和沈兴邦结婚的时候,陶巧妹就在沈家干了。她跟尚蕙兰家沾点亲戚关系。和男人离婚后,一个人到城里打工。她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手艺活,根本找不到啥好工作。刚好尚蕙兰那时候快生孩子,缺个保姆,便把她留下来了。

    沈安吾出生,就是陶巧妹在带,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上辈子许青菱是沈栾的女朋友,后来又成了沈家的长孙媳,陶姐一直对她淡淡的。

    人和人的机缘大概就是这样,毕竟沈家这些人,陶姐跟沈安吾的感情才是最深的。

    ……

    沈安吾戏做得这么足,她自然也不能落后。众目睽睽之下,许青菱站了起来,从中间那盘啤酒烧鸭中夹了一个鸭腿到沈安吾碗里,冲他眨了眨眼:“谢谢啊!”

    沈安吾喜欢吃鸭子,是上辈子她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就知道的。不管是烤鸭、卤鸭还是酱鸭,他都喜欢。

    果然,陶姐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小姑娘竟然连安仔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沈安吾也没想到她鬼灵精怪到这种程度,竟然能猜到他的喜好,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右手握拳抵在鼻尖,掩住唇角的弧度,低头将那只鸭腿给吃了。

    孙师傅的手艺不错,挺香。

    ……

    这顿家宴吃到这里,可以说是其乐融融。说实话,许青菱都没想过,御园的家宴竟然有氛围这么和谐的时候。

    然而在一片和谐之中,突然响起一个清甜的声音:“青菱,你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一个学校的同学,我和沈栾竟然都不知道你就是小叔的女朋友。”

    一时间,饭桌上所有人都看向宛月。宛月假装没看到那些或狐疑或冷冽或审视的目光,只将眼睛定定地放在许青菱身上,脸上自带一派天真的笑容。

    沈安吾很明显不快,许青菱倒没什么,笑意清浅:“那是沈栾没告诉你。他早就知道了。安吾陪我买电脑那天,我们还在食堂碰到他。”

    宛月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僵硬,转过头扯住男友的胳膊,嗔怪道:“好啊!青菱跟小叔谈恋爱,你竟然不告诉我!”

    沈栾这一顿饭早已憋了一肚子不爽,哪里不知道她在撒娇卖痴。好像天底下就她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那些女人的弯弯绕绕只是因为他喜欢她,平时不跟她计较罢了。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谈恋爱而已,用不着昭告天下吧?”

    傅芹眉头皱得老高,来之前她就跟宛月说了,少说话。没想到她倒上赶子在老爷子面前表现起来,傅芹气得简直想给她一耳光。

    她还没来得及制止宛月,就听到上首的老爷子开了口,语气沉凝:“你们三个是同学?”

    宛月对上沈兴邦冰冷的视线,直觉他脸色不大好看,不过这个时候她可顾不上那么多。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许青菱,凭什么?!什么都不如她,凭什么找比她强的男朋友?!

    对面许青菱神色淡淡地喝着甜米酒,似乎桌上谈论的并不是她。她纤细的手指握着杯子,手指上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项链无不刺疼宛月的眼。

    宛月冲沈兴邦点了点头,一副乖巧模样:“是。我跟青菱,还有沈栾,我们三个是高中同班同学,现在也都在浔大念书。”

    *

    御园二楼,沈兴邦书房。

    父子俩一个在坐在办公桌后,一个坐在沙发上,谁也没开口。

    沈安吾想起来,自己上次来这,还是他母亲跟江开诚结婚的时候。

    有多久没来了?他忍不住开始数日子。然而那头老爷子已经憋不住开始咆哮:“沈栾才刚满十八,还不到十九。你竟然找了个跟你侄子一般大的女朋友!”

    沈兴邦越说越激动,手里的拐杖用力拄着地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小时候每每听到这种声音,沈安吾都害怕得想躲起来。然而此刻,他内心早没了波澜,随手打开茶几上的雪茄盒,取出一根,用雪茄剪将两头剪了,将充气打火机对准雪茄点上,凑到嘴边用力吸上一口,眉头皱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办法接受雪茄的味道。再好的雪茄,闻起来也有一股艾灸味。

    这玩意沈兴邦是四十多数以后喜欢上的,御园的地下室,藏着上千支雪茄,全是他从世界各地搜罗回来的。就像娶尚蕙兰一样,这些东西都是他用来标榜成功男人身份的。

    在一片青白的烟雾中,沈安吾看着父亲阴沉欲滴的脸,蓦的开了口:“爸,儿子这都是跟你学的。你能娶一个比你小十四岁的老婆,我为什么不能找个比我十二岁的女朋友?论不要脸的程度,我恐怕还是比不上你……”

    沈兴邦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身体也跟着颤动起来,抄起手边的烟灰缸便向儿子砸了过去。

    “你这个畜牲!老子把你养这么大,是来气我的!”

    沈安吾将头往旁边偏了偏,那只烟灰缸还是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沈兴邦手指着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要是玩玩我没意见,你一上来就把你母亲留给你未来老婆的项链送给那女孩。你知道那项链价值多少吗!”

    沈兴邦和尚蕙兰离婚时,夫妇俩所有财产,律师都列了清单。在尚蕙兰的首饰当中,那条钻石项链他印象最深,是儿子两岁时,他们俩一起从香港拍回来的。

    当时拍回来的价格是三百万。儿子竟然这么随随便便就挂到人家姑娘脖子上。

    沈安吾刚才还混不吝的模样,听父亲提到那条项链,眼里玩世不恭的挑衅褪去。

    他盯着父亲那双冷戾的眼,缓缓开口:“儿子这条命都是她给的,一条项链算什么?”

    第070章 第 70 章

    家宴吃到最后气氛有点僵。沈兴邦如今上了年纪, 当着两个小姑娘面,倒没冲儿子发脾气。

    饭后,老爷子把沈安吾叫到二楼书房。

    许青菱估计这父子俩十有八九是说跟她有关的事。不过她只是个假冒的临时女友, 确实操心不来,只能坐在楼下等沈安吾。

    沈绍周一家子还在, 傅芹的脸色很难看,看到老爷子和小叔都上去了, 满肚子火憋也憋不住, 站了起来, 冲宛月冷冷道:“你跟我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宛月脸上还带着笑容, 恍若无事般跟着她出去了。沈绍周和儿子坐在许青菱对面的沙发上, 他性格内敛, 对着跟儿子一般大的女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陶姐端了茶和切好的果盘过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许青菱不想搭理这对父子, 端起杯子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傅芹和宛月正站在草坪上, 一个神色激动, 一个木着脸站在那儿。傅芹显然在大声训斥宛月什么,宛月倒也不是完全被骂得不还嘴的那种,偶尔见缝插针地回个几句。殊不知道,她不回嘴倒也罢了,一回嘴, 傅芹更生气了。

    上辈子, 许青菱一想到御园这个地方, 心头总是有种沉沉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她那个婆婆屁大点的事, 都能挑出她无数错来。搞得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越想表现好反而越表现不好。最后,反倒是她自己想通了,彻底摆烂了。傅芹才拿她没辙了。

    许青菱眯着眼睛,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不远处那对未来的婆媳。看了几眼便觉得没意思。

    外头是难得的好天气,远远地都能闻到浓密的草木气息。有这吵架的精力,还不如绕着御园走几圈,全当是春游了。

    陶姐从厨房出来,看见许青菱一个人站在那儿,怕她觉得无聊,“小丫头,安吾可能还要一会。他刚才让我陪你在园子里逛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捡玉兰花啊?”

    许青菱忙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冲陶姐笑道:“好啊!我正想好好逛逛园子呢!”

    她今天穿的一双单鞋,踩在其乐园的草坪上,却并不觉得扎脚。这个季节,春草被太阳晒得软软的,樱花早已经凋零,连那玉兰树的花朵也只剩下一地的荼蘼。

    陶姐从家务间拿了把竹扫帚出来,开始扫地上枯黄凋零的花瓣,一边扫一边道:“这个天气老爷子经常会在草坪上晒太阳,一晒就是好几个小时,得趁他午睡结束之前赶紧把这些花给扫了。”

    许青菱记得陶姐的年纪比尚蕙兰还大。按她的年龄和在沈家的资历辈份,这种打扫的粗重活早不需要她来干了。

    她忙上前:“陶姐,我来帮你扫吧。”

    陶姐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没什么事,上了年纪,干点体力活身体才好。”

    许青菱看她似乎乐在其中,也不再勉强。

    陶姐一边扫一边道:“这花年年都这样,开不了几天就谢了。花谢了,叶子才会抽条出来。刚抽条出来的叶子比花还好看,青透水灵着呢,安吾他妈妈就很喜欢玉兰树。”

    许青菱想起一面之缘的尚蕙兰,也觉得玉兰花跟她的脾气确实很契合。开的时候轰轰烈烈的,落的时候决绝果断,对托举她的枝头毫无眷恋。

    都说樱花的花期短,其实玉兰花更短,前后左不过一个礼拜,枝头上便一瓣不留了。

    难怪有人说,绝盛之事,有时也能成为恨事。

    许青菱拍了拍玉兰树的树干:“我看樟墅的小山坡也种了好几棵玉兰树,比这的还要粗呢。”

    陶姐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安吾带你去了樟墅?”

    许青菱:“嗯。我跟着他去过几次。他把樟墅推倒了,打算重建。我老师刚好负责新房子的室内设计,我跟他们去了那几次。”

    陶姐“哦”了一声,地上的残花已经扫到一处,她想弯腰把那一堆花瓣塞进网兜里。到底年纪大了,骨头都硬了,腰还没弯下去,就听到骨头的咔咔声。

    许青菱这回不管陶姐拒不拒绝,直接从她手里拿过网兜,将那一堆枯黄的残花全铲进网兜里。

    清理好草坪,许青菱转身一看,刚才还在草坪上吵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回别墅了。

    许青菱抬头看了眼二楼方向,拿出手机看时间,这都一个多小时了,那对父子也该聊完了吧?

    陶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安吾应该快下来了,老爷子每天这个点要午休了。”

    跟尚蕙兰离婚后,沈兴邦算是半隐退状态,远星的事很少过问,也很少去公司了。

    老爷子每天中午刚吃完饭精神都特别好,一个小时后血糖升高,困意便上来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是要盹一觉的。年纪大了,每天的行程都是固定的,一旦打乱得好几天才能恢复。

    许青菱听陶姐这么说,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在家政间洗了个手,便去屋里等沈安吾了。

    别墅里,沈绍周和傅芹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宛月则和沈栾坐在一旁下棋,气氛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

    宛月的嘴唇快被她咬烂了,眼睛看着棋盘,心思早不在下棋上。刚才傅芹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她知道自己闯祸了。沈栾爷爷八成是在楼上书房跟他小叔吵架。

    不过,虽然挨骂了,她心里却觉得痛快了不少。她知道沈家这种人家,最讲体面。沈栾小叔找了自己侄子的同学当女朋友总归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傅芹看到许青菱进来了,那张冷淡的面庞总算挤出一丝笑容,笑容透着些许尴尬,刚想跟她打招呼。楼梯那传来脚步声,沈安吾下来了。

    许青菱一抬眼,便看到他脸颊上的擦伤。她眉头拧了起来,上前抓住他的手,凑近看他右侧脸颊,青紫了一块,还蹭破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看着就觉得疼,她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更深,小声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吗?”

    这动静把沈绍周和傅芹也惊动了,夫妇俩看着沈安吾受伤了,都吓了一跳。老爷子这是动手了?

    沈绍周和妻子对视一眼。父子这段时间倒是鲜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即便对安吾的女朋友不满意,也犯不着动手吧?

    沈安吾竟然受伤了!宛月的心脏快跳出胸口了,说不出什么感觉,既后怕又有些痛快。即便傅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今天得罪了沈安吾,你知不知道!

    刚才她还觉得得罪又怎么样?她说的是实情啊!此刻看到沈安吾这副模样,她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起来。

    许青菱拽着沈安吾的手腕,将他按在沙发上。

    回过神来后,多少有些不高兴。

    她也懒得问人了,转身打开一旁的柜子抽屉,从里头拿出酒精、棉签和绷带。然后走到沈安吾跟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帮你处理一下。”

    沈安吾看她板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心下一动,淡淡笑意从眸底漾出,温声道:“我没什么。我都跟他清楚了。”

    说清楚了,还用得着动手?许青菱没吱声,薄唇紧抿着,用蘸了酒精的棉签把他脸上的伤口处理干净,然后取出绷带。

    沈安吾看着那么一大圈OK绷,瞬间觉得脑壳有点疼,按住她的手,带着一丝拿她没办法的无奈:“一点小伤口而已,明天就结痂了。你给我贴这么大一块胶布在脸上,我怎么出去见人?”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出去见人的事,许青菱瞪了他一眼,拿起剪刀开始剪OK绷,咬着牙:“你放心,我肯定按你伤口大小给你贴。不会影响你英俊的面容的!”

    傅芹坐在对面,看到素来严肃冷峻的小叔竟然嘴角一路往上扬,似乎一点也没受刚才和老爷子争执的影响。

    沈绍周叹口气:“安吾,你跟爸这倒底是怎么了?”

    沈安吾转眸看着大哥,神色淡了几分:“没什么。爸有点误会,我都跟他说清楚了。”

    说实话,许青菱对沈兴邦一直也没什么好印象。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封建专制家长,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儿子大了,他手里权力渐渐流失,才收敛了一些。不过,毕竟是年轻的时候当惯了头狼的人,一时半会还收敛不了自己的专横霸道。

    反正她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青菱将手里的那堆处理外伤的东西放进盒子,正要将盒子重新塞回抽屉。

    沈安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到她手里,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这是我父亲给你的。他说他同意了。”

    蛤?许青菱有一瞬间的角色错乱,这老头子倒底什么意思?

    她几乎脱口而出:“他同意了,干嘛还对你动手?”

    沈安吾淡笑着看着她:“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许青菱打开那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是块十分精致的手表,瞅着跟他今天非要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有点像。

    傅芹看到那块手表终于回过味来,老爷子这是认下安吾这个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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