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辉后悔跟曹思清来商场了。
他在她开画室的幼儿园堵了三天, 前两天她身边都有个他不认识的女同学。
第三天,曹思清一个人出来,身上还是那件五颜六色的画画专用服, 脚上穿着中学经常穿的那双塑料凉鞋。
她这人物欲不高,衣服都是在批发市场买的。凉鞋为了好洗, 几乎都是塑料的。刚开始何景辉觉得太土了,现在哪个讲究点的女孩会穿烧脚的塑料凉鞋?开始谈恋爱后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起码作为女朋友, 她挺省钱的。
熟悉的曹思清让何景辉安心了不少, 他提出去附近的公园聊聊。曹思清冷冷地看着他:“这么热的天去公园?要去你自己去!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说罢,便径直去了公交站台。也不知道为什么, 何景辉神使鬼差地跟她上了车。等到下车的时候, 他发现竟然跟到了市中心的美罗广场。
平时几乎都是去批发市场买衣服的曹思清竟然去了商场!何景辉跟在她后来, 看见她一个个柜台逛过去,一会在香水柜台上停下来看看, 一会进鞋子店看看鞋子。
曹思清每拿起一个东西, 何景辉的心就提溜一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 如果待会曹思清有想买的东西,他要不要付钱?
美罗广场一楼主要卖护肤品和女鞋,价格倒不至于太离谱,绝大部分价位都在几百块左右。今天是他硬要跟在曹思清后头,如果她真看上什么东西, 他不付钱说不过去。
何景辉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钱包, 里头有几百块钱现金。如果不够, 他卡里还有一千多块。
如果花点钱能挽回她, 那也是值得的。何景辉胸膛涌上男人的豪爽。
曹思清看中一双二百八的凉鞋,他爽快买单了。
曹思清看中一条六百八的连衣裙, 他虽然肉痛,还是咬牙把钱付了。
他付钱的时候,曹思清双手抱臂站在一旁,那双曾经无比清澈的眼睛暗含嘲讽:“你确定你要付?”
何景辉拍了拍胸脯,大方道:“我付不是应该的吗?”
之前跟她谈那么长时间的恋爱,也没给她买过什么贵重礼物。他们甚至连商场都很少逛,约会一般就在公园和学校。他记得元旦的时候,她去京市找他,他带她去学校旁边的公园。那天天气很冷,她没戴帽子,快被风吹傻了。
回宾馆的路上,到处张灯结采的,热闹得很。两厢一对比,刚才的公园也太冷清了。曹思清开玩笑地说,这么冷的天,商场里又暖和又热闹,你不带我去,非要拽着我去冻死人的公园,你不会是怕我要买什么东西,不舍得掏钱吧?
那时候的他,听了很不高兴,拉着她去商场买了顶帽子。后来想想,确实曹思清送他东西,比他送她东西要多得多。
今天她要是看中什么东西,他来买单好了,全当是补偿。
他坚持要买单,曹思清也没拦着。刚买的新鞋子和新裙子就直接穿在了身上,然后拎着袋子接着逛。
何景辉看着她的背影,逛了这么一会,一千块钱已经花下去了,她总应该要跟他和好了吧?
……
何景辉做梦也没想到买了鞋子和衣服之后,曹思清转头就去了劳力士。这下他彻底崩不住了。这可是劳力士啊,没个几万块钱根本打不住。
他拉着她就想往外走。曹思清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就兴你戴劳力士,我不配戴?”
何景辉被她呛得没话说,半晌结结巴巴道:“我,我那时候是同学借给我戴的。这么贵的手表,哪里是我们买得起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曹思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美罗广场这家劳力士是浔城仅有的三家劳力士专卖店之一。店员平时都见惯了有钱有身份的人。突然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年轻,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来闲溜达的,没想到女孩子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曹思清想起以前跟许青菱一起来商场买东西的情形,挺直腰板,清了清喉咙,让柜员给她推荐几款适合她戴的手表。
刚才两人的拉扯已经被店员围观了。这会见她真的想买手表,店员立刻热情起来,拿出几款手表来给她一一试戴。
不得不说,高档手表就是高档手表。被戴着手套的店员托在掌心,店里的灯光映照之下闪着独特的光芒,说不出的低调和奢华。
她猛地想起那天吃烧烤时,何景辉手表上的钻石在烧烤摊昏黄的灯泡下折射出的耀眼光芒。当时她就很好奇,没想到许青菱先替她问了。
那时候许青菱就知道何景辉撒谎了,只是顾着他的面子没当场戳穿。
曹思清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同样是学美术的,同样是对颜色材质质感很敏感的人,她怎么会在何景辉说他戴的是假劳力士,就傻乎乎地信了呢!
大概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真的劳力士是什么样子吧?
曹思清在那一块块地试戴,抬起手腕端详着。
何景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让他浑身难受。眼前的曹思清让他感到无比陌生,他知道曹思清打工赚了些钱,但没想到她靠着画画赚了这么多!
在销售的讲解下,曹思清看中了一块橄榄绿表盘的蚝式手表,六万多块。
她思考了几分钟,对店员说她就要这块了。
何景辉眼角直抽抽,头皮也麻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是六百!也不是六千!而是六万!他大学四年也花了不了这么多钱,曹思清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银行卡准备刷卡了。
眼前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何景辉有些恍惚,刚才曹思清在试手表的时候,他打了电话给许青菱。
原以为许青菱会站在他这一边,毕竟六万块钱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许青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那是她自己存的钱,她有支配的自由。
何景辉感觉这个世界,他已经看不懂了。即便是朱玉珂,也很少这样在商场里一掷千金。她拿给他戴的劳力士,是她父亲的。
此刻的何景辉,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今天刚出了一千块钱的肉痛。他被曹思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是多么有限!
……
许青菱赶到美罗广场的时候,曹思清正拎着个袋子从商场里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曹思清手腕上戴的手表,走上前去抬起她的手腕看了一眼:“眼光不错,这个颜色很难买,六万多不亏。”
曹思清才知道刚才何景辉打了电话给她。她以为许青菱会跟何景辉一样,觉得她不该买,没想到她竟然夸自己眼光不错。
她胸口还激荡着刚花了一笔大钱的兴奋,有些晕乎乎地笑了:“我就是想尝尝花几万块买个东西的滋味。”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许青菱扑哧一声,戏谑地看着她:“滋味如何?”
曹思清抬起手腕,仔细看着这枚间金的蚝式手表,咧嘴:“挺开心的。”
这是她拥有的第一块手表,也是她用自己赚来的钱买的第一件奢侈品。她越看越觉得喜欢。
许青菱眼里流淌着淡淡的笑意:“那就记住你现在的心情。以后找男朋友,如果没办法让你比现在更开心,那也没什么谈的必要了。”
曹思清眼里浮起迷惘之色,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开口:“那太难了。我还是努力赚钱吧,赚更多的钱。”
说到这,她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到何景辉就站在身后。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有刚收上来还没来得及存银行的画室学生交上来的学费,她从里面抽出十张蓝绿色的钞票递给他:“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女朋友的。”
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坚决。何景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胸口位置似乎有个巨大的空洞,风从四面八方往里灌,吹得他浑身发冷。
曹思清没有说“再见”,转身便跟许青菱一起走了。
*
樟墅的泥工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了,许青菱早就跟杨栩请好了假,她要去京市看望姐姐。
许德茂和吴桂芬知道二女儿要去京市大女儿那,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了些东西让二女儿带过去。吴桂芬要去菜市场杀两只鸡,被许青菱拦住了。这么热的天气,坐十几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这鸡还不得在火车上闷臭了。
最后吴桂芬准备了些干货:“炒好的干米粉,红茭喜欢吃粉蒸肉。”
“还有这些干墨鱼,干茶树菇,炖排骨汤是最香的。”
“……”
许青菱看着大包小包的编织袋,有些头疼:“妈,京市啥东西没有,需要特意从浔城带过去?这么多东西,你让我怎么挤上火车?”
吴桂芬唬着脸:“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你姐快要生了,你过去了,不捎点东西过去,她婆家怎么想?”
许青菱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她妈就是喜欢做这些表面功夫,“我的东西已经尽量精减了,就一个背包。你这些东西最多两个编织袋,多了我拎不了。”
吴桂芬听闺女这么说,挑挑拣拣硬是把两个编织袋塞得满满的。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好歹也大包小包从浔城捎到京市,多少算娘家一份心意。
大女儿生孩子这种事,许德茂没多大感觉。哪个女儿不生孩子?结了婚早晚也得有这么个步骤。他坐在柜台后头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叮嘱二女儿:“你去京市见着你姐姐姐夫,跟他们说,我跟你妈不是不想去京市看她,是家里超市和宾馆生意实在走不开……”
许青菱坐在店里的折叠椅上,根本懒得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你们就是不把女儿生孩子当回事!生之前不去,生之后总要去一趟吧?我姐也就生这么一回孩子,你们都不去看一眼,让我姐和她婆家怎么想?我姐生的孩子以后是不是还得喊你们一声外公外婆?”
老二现在动不动就把“重男轻女”挂在嘴边,吴桂芬多少有些怕了,一听这话风不对头,赶忙在一旁打圆场:“你姐要是生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跟你爸肯定至少要去一个人的。要是走得开,就两个人一起去。”
许青菱没再说什么,四下看了看,问道:“黄娟呢?”
“黄娟下午说她要去市区买点东西。晚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黄娟平时在都在店里,也不常出门。她说要买东西,吴桂芬很爽快地答应了。
许青菱发现许俊文也不在,“我弟呢?”
一听女儿问起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吴桂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啊,分数出来就玩疯了,天天不着家。老魏家儿子回来了,勾着村里一群不着调的后生仔在外头玩,你弟也跟着去了……”
正说话间,许俊文从外头回来了,笑嘻嘻道:“妈,你说谁不着调呢?”
大概是因为许青菱陪考的原因,许俊文的高考分数比上辈子高,勉强够上了浔城工程学院的专科,他填志愿随便报了个土木工程专业。虽然最后录取结果还没下来,但小叔许德佑已经去打听了,问题不大。
这可把平时学习不怎么样的许俊文得意坏了,走路都摆了起来,看他妈和他姐都瞪着他,脱口而出:“妈,我可没不着调,不着调的是黄娟!我下午看她上了魏东来的车,也不知道去哪了,八成跟他在外头鬼混呢!”
魏东来?!
黄娟什么时候搭上老魏家的儿子了?
吴桂芬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扬起手作势地打儿子:“你嚷嚷啥?黄娟去市区买东西,没准是人家送她一程呢!等她回来,你可别咋咋呼呼的,没事被你整出事来。找个机会,我来问问她。”
许俊文撇了撇嘴,他妈要是能问出个什么来才怪!就黄娟看魏东来那恶心死人的眼神,他俩没一腿才怪呢!
许青菱坐在那没吱声,她把黄娟和魏东来两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上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这辈子怎么反倒搭在一起去了?
魏东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绝对不可能像她妈说的那样,好心捎谁一程。
不过,黄娟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当她的弟媳了。宛月也不可能再嫁给魏东来。黄娟要真和魏东来要是有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以许青菱对她这个曾经的弟媳的了解,她可是做梦都想嫁城里家底子丰厚的后生仔。
不过,这些现在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
许青菱站了起来,“我先去睡了,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
第092章 第 92 章
宛月在姐姐的安排下, 在浔城电视台广告部已经实习了一段时间。
带她的老师叫刘倩,比宛虹早几年进的电视台。刘倩手里的客户冠名了宛虹所在的新闻栏目,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络起来。
宛虹自己在电视台才刚站稳脚跟, 想把妹妹安插进来实习,别的部门都不好进, 思来想去只能进广告部。她跟刘倩提了一嘴,刘倩爽快答应了。
只不过刘倩自己在广告部也只是个普通业务员, 能力一般, 性子又急躁。她不仅没时间带教宛月, 反而把手里头那些琐碎又不好干的活全甩给她。
刘倩手里有几个客户不信任外头的广告公司,把广告片制作的活儿交给电视台。费用归制作部收, 又落不到她口袋里, 她还得在客户和制作部之间协调沟通。
这活吃力不讨好, 刘倩自己不想干,就安排宛月去干。宛月一边被客户刁难, 一边要看制作部那些老师傅们的脸色。
干了几天后, 她便明白了, 电视台看上去很光鲜,但里头各个部门也分三六九等,像她姐所在的新闻部才是人上人,广告部在电视台就是个二等公民。
宛月不喜欢这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也不喜欢广告部乱哄哄的工作氛围。那些老员工们经常在办公室里抽烟, 搞得屋子里乌烟瘴气。
每天上班的时候, 她索性不在部门待了, 一来就去制作部。反正她的工作是跟制作部老师们打交道, 求着人家改这改那,待在制作部的时间倒比广告部还要长。
这天, 她从制作部回来,一向乱哄哄的办公室竟然鸦雀无声,就连那几个最油的老员工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室前。刘倩皱着眉头朝她使眼色,宛月赶紧低下头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座位上去。
过道尽头的主任办公室里传来一句接一句的咒骂声,紧接着“咣”的一声,似乎是玻璃摔碎的声音。
宛月吓得脖子一缩,赶紧溜回自己座位。刘倩黑着脸瞪着她,压低嗓门:“这节骨眼了,你上哪去了?!”
“自行车贴片广告上错顺序了,我刚去制作部找他们改,已经改好了。”
刘倩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下班的时候是交待给了她这么一活,面色缓了缓,朝主任办公室努了努嘴,继续夹着嗓子道:“刚才主任从外头回来,把老罗喊进去,骂了快半小时了。今天没事别乱跑,省得被主任逮到机会呲你一通。”
宛月吐了吐舌头,举起右手朝刘倩保证道:“知道了,倩姐,我今天绝对不去碍主任的眼。”
走道尽头办公室的门“哐”地被人打开,老罗阴沉着脸从里头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座位,将手里的笔记本往办公室桌上一扔,便直接摔门出去了。
刘倩看了眼老罗的背影,将椅子往宛月那边挪了挪,小声道:“老罗手里掉了个大客户。远星明年不打算在台里投广告了。这一损失就是上百万的收入,主任这会估计还在想办法,不然台长肯定……”
刘倩边说边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宛月愣愣地看着她,“远星?不会是远星地产吧?”
刘倩人精一个,眼里瞬间迸出一道光:“你认识远星的人?”
宛月进来实习有一阵子了,刘倩对她一直淡淡的,也没正儿八经教过她什么。她知道刘倩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此刻,宛月被刘倩眼里的兴奋激得心跳快了几拍,犹豫了一下,便把自己男朋友跟远星的关系说了一下。
管它呢!她跟沈栾又没有正式分手,现在沈栾还是她的男朋友。
刘倩激动得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你赶紧跟你男朋友打听一下,看看远星还有没有可能在咱台里投点广告。要撤也不能全撤吧,他们这种大公司指头缝里漏一点够咱们吃好几年!”
老罗手里丢的客户,没准最后到自己手里。刘倩按捺不住的激动,这个宛虹真是的,妹妹有这层关系竟然不提前告诉她!
宛月说完其实就有点后悔了,毕竟她在姐姐面前已经发誓她不会再跟沈栾在一起了。而且她也知道沈栾在沈家根本说不上话。别说沈栾了,即便是沈绍周,估计也左右不了集团广告投放这种大事。
她把沈家情况跟刘倩大概说了说,刘倩哪里可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人脉关系,软磨硬泡地让她给沈栾打电话。
刘倩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姐应该跟你说过吧。咱们部门的人谈成一单广告就有提成拿。如果远星能在咱们台继续投广告,到时候提成我分你一半。”
宛月被她盯得没办法,又想着万一这事最后要是真的能成,一半提成也有不少钱。
思来想去,她只好拿起手机给沈栾打了电话,结果那头提示手机已关机。刘倩又催她给沈栾发短信。
宛月一跺脚,嗔道:“倩姐,我跟我男朋友最近在吵架。这要不是为了你,我真不想跟他发这个短信!”
刘倩“欸”了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讨好:“你怎么是为了我?远星的广告要是能谈成,主任肯定对你另眼相看啊。”
宛月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冷嗤一声。
一个小小的广告部主任算什么,她以后可没打算留在广告部里当业务员。
她低头看着手机,字斟句酌地开始给沈栾发短信。
……
沈栾不喜欢坐飞机,但这个暑假他更讨厌待在浔城。高寒要去京市出差,他软磨硬泡跟着一起去。
高寒原本是想带自己助理去的,小少爷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加上这次去京市只是去几个老朋友那走动一下,他便撇下助理带上小少爷一起了。
假期,机场人头攒动。远星只有集团各个分公司一把手出差,才会报销头等舱的费用。高寒只是公司副总,每次出行仍然是经济舱。
沈栾背着书包跟在高寒后头,排在等候登机的队伍里。登机后才发现,他小叔竟然跟他们同一班飞机。
沈安吾坐在头等舱第二排,正跟旁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低声聊着什么。
沈栾这才想起来,小叔应该是去京市参加年度十大财经人物的庆典活动。这事集团报纸已经连篇累牍报道好几天了,都连爷爷都开口夸了小叔几句。
毕竟整个宁省那么多家企业,有名有姓的企业家那么多,就小叔一个人入选了。
沈栾跟在高寒后头,跟小叔打了个招呼。
飞机过道上都是排队入座的乘客,沈安吾没说什么,只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沈栾往机舱后段走,在靠过道的位置,放好东西,坐下来,抬头又朝小叔那边看了一眼。
沈安吾一身正装,头发显然也精心打理过了,微微侧过头,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镜框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看上去气场十足。
在沈栾的记忆里,他小叔似乎一直是这个从容不迫不动声色的样子,仿佛什么大事在他面前都不是个事。
这段时间,他妈没少在他耳边念叨,实习好好表现,现在沈家不是老爷子做主了,要跟小叔搞好关系。就连以前很不待见的许青菱,他妈现在都赞不绝口。话里话外地将许青菱跟宛月放一起比较。
沈栾一想到那些车轱辘话就觉得心烦,也不再东张西望了,将自己窝在座位里,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怎么?你也想坐头等舱啊?”高寒一句话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沈栾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回过神来,答非所问地岔开话题:“我看我小叔旁边坐的那个人有点眼生,他不是远星的人吧?”
高寒:“那人是财经日报的主编,这次十大财经人物的颁奖,他们报社是主办单位之一。”
说罢,他问空姐要了份报纸,一边摊开来看,一边对沈栾道:“咱们这次去京市跟你小叔不顺道,他忙他的,我们忙我们的。等忙完了,要是能赶得上,就去典礼上凑个热闹。”
沈栾“哦”了一声,也翻开座位前的杂志看了起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飞机落地京市。沈栾打开手机,发现半个小时前,宛月发了条短信给他,问他在哪,在干什么,有事想跟他说。
沈栾看完短信,随手将手机揣进牛仔裤兜里。往常跟宛月吵架,都是他主动求和,这一次他才懒得惯着她呢。让她知道一旦触碰了他的底线,他是绝对不可能让步的。
那头,宛月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见沈栾回她短信。刘倩隔个几分钟就来问一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怀疑。
“不是吧?你们不会真的分手了吧?他不会交了新女朋友吧?”
宛月心头烦闷,听刘倩在旁边叨叨个没完,火气也上来了,冷冷道:“我跟我男朋友已经见过家长了!他暑假也在实习,兴许这会在忙。我有他小叔的手机号,我直接打电话给他小叔好了。”
刘倩一听她有沈安吾的号码,惊得张大嘴巴看着她。
下一秒就看到宛月气呼呼地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拨通了一个号码。
……
从航站楼出来,沈栾跟高寒站在路边打出租车,眼睁睁地看着沈安吾带着主编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
在车里,主编看着机场附近拔地而起的商品楼,聊起自己所在报纸即将开启的新业务:“沈总,明年我们报社打算增加房地产专刊,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南方楼市,到时候大家多多合作啊。”
沈安吾从善如流:“正好,远星决定明年终止所有电视广告的投放,将广告费全花在纸媒上。报纸、杂志这些媒体更适合地产行业特性。”
主编倒没想到就这么跟他一拍即合,笑着直点头。
这年头很多公司的负责人都迷信电视广告,管它适不适合自己的产品,一股脑往电视台砸钱。像沈安吾这样能沉得住气,只投适合自己的媒体的年轻企业家,反倒成了少数。
一路上,主编跟沈安吾相谈甚欢。一个从父母手里接手生意的富二代,难得的不骄不矜,胸有丘壑,倒让他刮目相看了。
下车之前,他已经决定这次年度十大财经人物颁奖庆典结束后,好好写篇关于远星地产和沈安吾的报道。
车子开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沈安吾下车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随手接了过来。
*
许青菱拎着两只编织袋顺着人流往外走,一眼就看到姐姐姐夫站在出站口。程逸那体型太瞩目了,他比结婚那会胖了一圈。反倒一旁的许红茭除了肚子明显隆起,下巴稍微圆润了些,四肢一如继往的纤细,并没有胖太多。
来之前,许青菱特意打电话给姐姐,火车站人多,不用来接。她搭公交车去就行了。上辈子经常来京市出差,她对京市并不陌生。
许红茭不肯,在她心目中妹妹长这么大都没出过省,京市还是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放心?
程逸开一辆黑色桑塔纳汽车,姐妹俩坐在后座。许红茭跟妹妹说着自己怀孕这几个月身体的变化,一天两杯牛奶,晚上小腿偶尔还是会抽筋。原本从来不过敏的,到了孕晚期一见风,手指就肿胀发痒。
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她的睡眠和饮食都很正常。碰到程逸工作忙,没法送她去公司,她就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挺着大肚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往返家和公司,反倒同事看得胆战心惊。
外企产假时间长,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候,许红茭被领导强制休假了。
许青菱小心翼翼地抚摸姐姐隆起的腹部。上辈子,她只在姐姐生孩子那几天在京市短暂停留了一下,并没有见过姐姐怀孕时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快要当妈妈的缘故,许红茭整个人看上去松驰了不少,眉梢眼角里都流淌着温柔,“你来的正好了,我从昨天开始休产假了。还能陪你在京市逛一逛。”
许青菱猛地摇头:“姐,你还是安心待产吧。我没啥想逛的。”
许红茭虽然在京市上学、工作,在这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同学朋友没几个。偶尔她也会想如果在这座城市能有个共同道合的闺蜜,那她会过得幸福得多。
这次好不容易把妹妹盼来了,许红茭饶有兴致地想和妹妹一起逛逛那些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央求妹妹:“最后这一个月,我能吃能睡的,有时候都忘记自己怀孕这件事。你得趁我还没生,还是个自由人,赶紧陪我一起四处溜达。”
许青菱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听到姐姐用撒娇的口吻跟自己提要求。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来京市的第一顿,许红茭带妹妹去吃铜炉火锅。
北方的餐厅不像南方那样挤挨着,挑高的屋顶,两溜四方桌,坐得满满的。
火锅的热气蒸腾着,这一顿吃得许青菱很尽兴。许红茭也吃了不少,只有程逸没怎么吃。
许红茭放下筷子:“你姐夫最近在减肥,我跟他一起吃饭都不香了。等会晚点我们再吃去个烤串,我想吃烤串已经想了好些日子了。”
许青菱看姐姐胃口这么好,挺高兴的。虽然她已经撑得什么都吃不下来了,姐姐想吃什么,她肯定是要陪的。
姐妹俩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聊个没完。程逸没怎么插话,他想插也插不进,由着她们俩聊个痛快。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他准备起身去买单,就见妻子捂着肚子皱着眉头道:“可能吃得有点多了,我肚子有点疼。”
程逸想起来她今天早晨起来就有点拉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要不要我陪你去厕所?”
许红茭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捂着肚子,眉头越拧越深。她感觉自己肚子一阵阵抽紧,有点痛,但也不是很痛。
难道是吃坏了东西?
看着姐姐痛苦的表情,许青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脏瞬间一紧,不会这么巧吧?!
她怔怔地看着姐姐:“姐,你不会是要生了吧?”
第093章 第 93 章
许青菱也没想到自己刚到京市, 才吃了顿火锅。人都还没安顿下来,姐姐就要生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许红茭都还以为自己是拉肚子, 不可能这么巧。
直到小腹抽痛越来越密集,她才确信自己是真的要生了。
躺在医院的手推床上, 许红茭抓住妹妹的手,忍不住念叨起来:“我还想陪你玩几天呢, 怎么就要生了呢?”
一旁的护士扑哧一声:“都要生了, 还想着玩?孩子出来了, 可没的玩了。”
几句话说得许红茭和程逸更加紧张。程逸手里拎着个包,里面是刚才急匆匆收拾出来老婆生产住院要用的东西。
在路上, 他给父母打电话说话声音都是抖的。倒底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他和许红茭就像被临时通知上考场的考生, 虽然平时也在认真温习功课, 但真的到考试那天还是说不出的紧张慌乱。
许红茭感觉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像是有把勺子在腹部地无情地搅动着。她已经没办法躺在那儿, 一会站起来走动, 一会靠在那儿, 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
许青菱看姐姐这个难受的样子,只能拼命跟她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旁边一个孕妇疼得开始捶自己的老公,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一看就是使了狠劲的。
看老婆这个难受的样子,程逸哪里坐得住, 简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偏偏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走到旁边接了起来, “你已经到了?你自个该干嘛干嘛吧,我老婆这会生孩子呢!”
聊了没几句, 就把电话挂断了。
许红茭不用问,也大概猜到是谁打来的。前几天就听说沈安吾要来京市参加一个规格挺高的行业庆典活动,这八成是人已经到了。
一想到沈安吾,许红茭便想起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跟妹妹说,然而肚子疼得她已经无法整理思绪了。
程逸实在坐不住,来回踱着步子,一会凑了上去小声道:“老婆,要不你也揍我几下吧。”
一米九的大个头,歪着脖子杵在自己跟前,许红茭被他逗笑了。这一笑不知道牵动了哪里,肚子更痛了,她气得直接给了程逸一拳。
待产室空出来个位置,护士小姐出来通知许红茭可以进去了。许青菱想陪姐姐一起进产房,她记得有些医院是可以陪产的。然而这个时代的这间医院显然不行,护士直接把人推进待产室,她和程逸只好在外头等。
听到里头一阵一阵哀嚎声,许青菱的心揪了起来,身体的记忆涌上来,难免又想起自己那次躺在病床上的经历。
在一个谈不上熟悉的城市,她请求一个谈不上熟悉的女同事陪她一起去医院。
那个女同事也是个理货员,因为平时反应慢嘴又笨,店里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只有许青菱每天上班的时候,会跟她闲聊几句。
手术结束后,她请了几天假。那个不善言辞的女同事还骑着电瓶车来给她送过鸡汤。那是她在那座陌生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
上辈子,她曾经那么想要一个孩子,然而那个孩子却在最不恰当的时候降临。
姐姐跟她不一样,姐姐一定会顺顺利利的,许青菱暗自祈祷着。
趁着等待的功夫,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吴桂芬也没想到大女儿这么快就要生了,她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小儿子许俊文都已经快二十了,那些生孩子的细节她都忘得差不多。
问了问大女儿的情况,听说已经被推进待产室了,吴桂芬也有些慌。事到临头,这感觉还是不一样。
“等会我问问你爸,让他去火车站看看能买到几号去京市的票。我跟你爸还是去一趟,生孩子是一辈子的大事。”
许青菱知道姐姐虽然性子冷,嘴巴硬,但心里还是希望生孩子的时候,娘家人能陪着。
她当即“嗯”了一声:“你们俩能来还是尽量来一趟。”
挂完电话,程逸的父母、哥嫂一家都来了。许青菱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程父程母都还没退休,两人在机关工作,亲切中带着客套的距离感。
程淮姚丽文两口子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儿子也一起来了。姚丽文拽着儿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婶婶快要生宝宝了,生个弟弟到时候跟你一起玩。”
程逸虽然长得粗莽,心眼却细,听这话眉毛便皱了起来,“嫂子你可别乱说。我和红茭都想要个女儿。我爸妈肯定也想要个孙女,不信你问他们。”
姚丽文搂着儿子笑笑没说话,这年头都是嘴上说喜欢闺女的,心里头还不是喜欢儿子。
程父却笑着直点头:“不管男女,只是大人小孩健康就好。”
程母闻言白了丈夫一眼:“在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这辈子都记得,程逸生出来的时候,一看到还是个儿子,你那个失望啊,那表情我记一辈子!”
程父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老二是赶在计划生育政策出台之前出生的,一生出来,看到是个儿子,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儿女双全的心愿是没法实现了。
都说生孩子时结的仇会记一辈子。程母至今回想起当时丈夫那张垮下来的脸,还气不打一处来,当着这些人的面就开始数落起丈夫来。
程父一脸尴尬:“儿媳妇生孩子,你就别唠叨我了。”
说罢,他冲许青菱温声道:“丫头,你放心,我们夫妻俩都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老人。你姐不管生儿子还是女儿,我们都高兴!”
许青菱含笑站在那儿:“我知道。我姐结婚前就跟我说过,说你们很开明,思想比年轻人还先进!”
她姐的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她姐原话的意思是公婆性子都比较冷,加上工作忙碌,从小到大两个儿子都是放养,没怎么管过。不过性子冷有性子冷的好处,她和程逸的事他们掺和得也少。
程母跟二儿媳相处最少,两人工作都忙,平面也见不着,倒没想到她在背后是这么评价他们老两口的,原本崩紧的脸色顿时和蔼起来。
……
一家人在外头等了大约三个小时,产房的门终于开了,护士出来通知“母女平安”。程逸瞬间松了口气,程父程母也都面露喜色。
由于是顺产,大人小孩很快就推了出来。程家人一拥而上,几乎都去看许红茭脚底下那软软糯糯的一团。只有许青菱和程淮两人,第一时间上前查看产妇的情况。
许红茭整个人像水洗了过一样,头发已经湿透,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眼睛红红的,看到程逸和妹妹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哭了:“太疼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程逸心疼得不得了,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老婆,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女儿。”
一旁的姚文丽看到程逸搂着自己老婆亲个没完,忍不住瞪了自己男人一眼,“看看人家程逸,从头到尾眼里只有许红茭。哪像你!我生完,你只顾着搂着儿子看!”
程淮没想到亲爹刚被数落完,又轮到自个了,当即低声道:“这个时候,你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
许青菱全部注意力都在姐姐身上,她紧紧攥着姐姐的手,将她粘在前额的头发拨开,“姐,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孩子我和姐夫会帮忙多看看。”
程逸父母都还没退休,他跟许红茭也从来没指望过父母带孩子,早就商量过了,请个保姆帮忙带孩子。
程逸托朋友找好了一个保姆,原定是半个月后上户。没想到老婆今天就生了。他刚才已经联系过那个保姆,保姆说最快也要下周。
也就是说这几天他这个还没受到培训的奶爸就要上岗了,程逸心里慌得要命。这会听到小姨子这么说,他顿时松了口气:“青菱,太感谢你了!这次你来得太及时了!”
……
孩子刚出生的几天,总是最忙乱的。许红茭生孩子的医院是京市有名的妇幼保健医院,自打九十年代国家提倡母乳喂养以来,它就是母乳喂养的宣传落实的牵头单位之一。
许红茭在这做的产检,已经接受了一轮母乳喂养的宣导了,再加上护士一天几遍地来问。她一直没什么奶水,急得直掉眼泪。
眼看着上辈子一幕又要发生了,许青菱只能在一旁不停地安慰:“姐,现在什么时代了,没奶水,就先用奶粉喂养,左右都不饿不着孩子。”
刚生完孩子的许红茭没奶水,双人病房又休息不好,煎熬得不行。好在顺产三天就出院。
出院的时候,护士又反复叮嘱许红茭能母乳喂养就尽量母乳喂养。
许青菱在一旁把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又听了一遍,只是她再也不会像上回那样,把护士的话当圣旨一样。她笑嘻嘻地打断年轻的护士:“母乳喂养的好处不用你说了,我们知道。”
希望这回姐姐母乳够够的,如果不够她可不会像上次那样站在护士那头,瞎鼓动姐姐。
无论如何,姐姐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第094章 第 94 章
吴桂芬跟许德茂做了一天思想工作, 许德茂终于松口答应跟她一起去京市看女儿。
她也没说别的,只说年纪越来越大,要开始为以后养老做准备了。三个孩子里头, 儿子没两个闺女有出息,以后指望谁还说不定呢。
这话许德茂是不爱听的, 两眼一瞪,我老许还要靠两个闺女养老?不过, 话是这么说, 心里多少犯了点嘀咕。
吴桂芬又说儿子这个模样, 以后搞不好要靠两个姐姐帮衬。再者,闺女一个人在京市不容易, 生孩子都不去一趟, 亲家会觉得许家人不讲礼数。
软话硬话都说了一遍, 许德茂也就松口了,去待个三五天就回来。两口子商量好后, 许德茂就去火车站买票, 好不容易抢到两张两天后去京市的硬卧。
两天时间, 两口子急匆匆把家里的生意安顿好。超市和宾馆的帐都清了一遍,该进的货都进了,该买了东西也都买了。
许俊文一听父母要去京市,也吵着一起去。吴桂芬没同意,家里一摊子生意光靠黄娟一个外人哪行?
超市每天人来人往的, 进帐出帐全是钱。两口子在家, 黄娟看店倒没什么。这人都不在浔城了, 还是把超市的生意交给自家人更放心。
吴桂芬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儿子, 把他拉到一边嘱咐了好多话:“超市柜台每天不能留太多现金,每天进帐的钱都要收拢起来, 锁到楼上我和你爸房间里五斗柜里。单价高的烟酒礼盒库也都在那间房里。卖多少补多少。店里不要放太多现金,你晚上最好住在店里。”
许俊文没想到自己去不成京市不说,还要从早到晚在家里看店,顿时不满地嘟囔道:“超市不是有黄娟看着吗?干嘛又让我看?”
吴桂芬冷着啧道:“那是我跟你爸在家,眼皮子底下她帮着看店。现在我们不在家,她再怎么说也是外人,每天柜台进出那么多钱,你放心让外人来看!”
许家收入大头都靠着这间超市,生意再淡一天也有几百块收入。楼上的宾馆眼下却是淡季,夏天外地来浔城看病的病人家属能在医院凑和就随便凑和了,省下一天几十块的住宿费。除了几个包月的长租客,每天也就零星几个来咨询住店的。
夫妇俩思来想去,去京市这几天,超市还是让自家人看着放心。
吴桂芬趁着吃饭的时候,把他们去京市的事儿交待了一番,对黄娟道:“这几天楼下超市由俊文来看,你管楼上宾馆的事,正好现在住客少,你也轻松一些。”
黄娟低头默默吃饭,似乎有心事,听到这回过神来,眼里有了光彩:“吴姨,那要是宾馆没啥住客,我是不是可以出去转转啊?”
吴桂芬还没来得及张口,一旁的许德茂已经爽快同意了:“只要不耽误宾馆生意就行。到时候你跟俊文俩自己安排好时间。”
黄娟咧嘴笑得很开心:“谢谢叔。”
她可以让魏东来带她去看电影了,上回他答应了的。
吴桂芬斜了自家男人一眼,心说你答应得倒是顺溜。最近黄娟看店的时候,村里几个闲着没事干,天天跟在魏东来后头混的后生仔,时不时地来店里找她聊天说笑。
吴桂芬看到好几回了,也不知道黄娟啥时候跟村里那群二流子熟络起来的。
她不由打量起坐在对面吃饭的黄娟,这丫头来城里这么长时间,早已不是刚来时那副土模样,眉毛修得细细的,还打了耳洞,脸涂得白白的,穿衣打扮越来越洋气。
只要不张口说话,乍一看,跟城里姑娘已经没啥区别。吴桂芬猛地想起前几天儿子说的那事,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出去转转没问题,可别跟村里那帮打流的后生一起玩!”
听到“打流”两个字,黄娟脸色僵了一下,心里却并不服气。魏东来家里生意做得那么大,他自己除了跟着几个叔叔一起在外头做工程,还拉人入伙一起开KTV,再怎么也不能把他跟“打流”扯上关系吧?
至于那几个跟在魏东来后头混吃混喝的后生,她才看不中呢。
黄娟闷头吃饭没吱声,她不想跟吴桂芬说太多。她又不会在这间小超市干一辈子。来之前,家里跟她交了底。把她送到城里来,指着她像吴桂芬一样,也在城里找个对象。
再说,她可不是那种没眼光的人哩。橡树村这些后生,她就看中了魏东来。他长得好,家里有钱,自己又有本事。
吴桂芬看黄娟不作声,以为她听进去了,就没再说什么,一抬眼看到冯博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冯博跟老二是同班同学,吴桂芬以为他来找二闺女的,抬高嗓门对他道:“青菱去京市她姐姐那了,要过几天再回来。”
冯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姨,我是来找黄娟的。”
吴桂芬有些意外,冯博母亲在村里开了间租借盗版书和音像带的商店,父亲在外头做生意。家境在村里也还算可以,小伙人也还算实诚,没想到黄娟不声不响地跟他都也混熟了。
黄娟假装没注意吴桂芬打量她的目光,面色如常地站起来:“我问他借了两本书,他拿书给我。”
……
迅达便利超市门口,黄娟接过冯博递过来的两本小说,“谢谢。”
冯博看黄娟还板着个脸,一脸为难道:“上回那个不是我不告诉你。魏东来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他的事。我这不是打算跟他一起开KTV嘛?我还指望他带着我一起赚钱呢。”
黄娟面色冷淡:“不就是他喜欢宛月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冯博瞪大眼睛看着她:“你知道了?”
黄娟嗤的一声:“橡树村就这么大的地方,他跟宛月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黄娟早就听吴桂芬说过,宛月在跟许青菱小婶的外甥谈恋爱。人家那可是浔城数一数二的富豪。宛月长得那么漂亮,又是大学生,瞧着性子比许青菱还高傲。魏东来就一个高中毕业生,学历上不占优势,家庭条件也没法跟宛月谈的那个对象相提并论。
黄娟觉得魏东来跟宛月没戏,他只是现在还不甘心而已。也就说,她还有希望。
……
吴桂芬察觉到黄娟心思越来越不在看店上,不过眼下她没功夫管,打算从京市回来后再好好跟她聊聊。
两口子把家里的事都安顿好,收拾完行李,便出发去京市了。临走前,吴桂芬还不忘把自己男人的手机号留给隔壁包子店的老板。
万一到时候家里有啥事,也好打电话通知他们。
*
岳父岳母到京市来,程逸亲自去火车站接。
许德茂和吴桂芬坐在女婿的小汽车上,东摸摸西看看,心里头挺满意,脸上倒不显。
从火车站到家有一段距离,一路上经过市中心,程逸指着旁边一栋大楼,“红茭的单位就在上面。”
老两口同时探头出去看,那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高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路上的车子和行人被摩天大楼衬得像蚂蚁一样。
在这种压迫感之下,夫妇俩瞬间有了一种真切的感受——闺女在这上班,那单位肯定是了不得的好单位!
这还是两口子头一回上女儿女婿家。车子开到小区楼下,许德茂发觉这地方应该挺偏的,周围看上去还不如橡树村热闹。
许红茭抱着闺女小豆苗靠在床头。刚生产完,她整个人还有些浮肿。好在有丈夫跟妹妹在照顾自己,没那么多陈规陋习的束缚。她从医院一回家就洗了头洗了澡。这几天她在不停地出汗排水,一天要湿好几身衣服。
即便妹妹每次都帮她擦拭,她也保证每天至少洗一次澡。
吴桂芬看着大女儿清清爽爽,精神头还不错的样子,心放下一半。她抱着外孙女,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看了又看,心里头还是激动的,“都多少年没抱过这么小的奶娃娃,真有些不敢抱。”
许德茂逗了会孩子,便在房子里四处溜达。没想到闺女在京市住得这么局促,三间卧室,一间比一间小。最小的那间房也就刚够摆上一张床的。
他又是个管不住嘴的,趁着女婿去餐厅订餐,跟女儿念叨起来:“你跟程逸赚得也不少,咋不买个大点的房子,这楼房接不着地气不说,房间也那么小,跟坐牢一样。”
前一秒,许红茭一脸温柔的笑意。后一秒,就被她爸几句话说得没了笑脸。父母特意来京市看自己,她很高兴。尤其是看到她妈抱着小豆苗,难免让她想到自己小时候。
许红茭正感慨女儿比自己幸运,就被她爸几句话堵得心里难受。
许青菱在卧室阳台晾小豆苗的衣服,听到她爸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辈子她经常被她爸说的话气哭,她和姐姐都很少当面呛他。时间一长,他说话完全是不管不顾了。
许德茂在浔城一向自我感觉良好,毕竟在橡树村有一栋临街的自建房,村里也没几家有他那间超市生意好的。到女儿这来了,他习惯性地想摆出一副高姿态,找点当爹的存在感。
许青菱拿着脸盆进来,看姐姐低着头没作声,便知道她又被刚才几句话给气着了。姐姐不想爸妈刚来就吵一架,只能忍着。
许青菱可不管那么多,反正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她笑嘻嘻地对许德茂道:“爸,这是京市的房子,几千块钱一个平方。你以为是咱橡树村的自建房啊?哪有像你这样的,一来就说人家住的房子小。你要真嫌小,当初我姐买房的时候,你咋不支援她一点?”
几句话噎得许德茂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直瞪着她。
许红茭本来习惯在父母面前报喜不报忧,听妹妹替自己打抱不平,她胸口那团郁气瞬间散了,一脸淡漠地开口:“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工作几年也没攒下什么钱,买这房子的钱大部分是程逸和他爸妈出的。我要求不高,在京市有这么一段房子,挺知足的。”
两个闺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许德茂脸色发僵,半晌吱唔道:“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俩倒跟我辩起来了。”
吴桂芬在一旁打圆场:“你这老头子,是不是忘了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住的啥房子?在京市,一家三口住这么大的房子还不够?”
许德茂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跟村里那些老汉好好吹吹。来这看闺女住的房子并不宽敞,多少有些失望。
这会老婆说起了当年的事,他彻底不吭声了。
老两口到京市来的第一顿饭,程逸本来想带他们一起下馆子。许红茭坐月子不能外出,程逸让家附近的餐馆送了餐回来吃。
许德茂看到一大堆菜,鸡鸭鱼肉都有,女婿又从酒柜里拿出平时不舍得喝的白酒招待他,总算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笑容。
几杯酒下肚,吴桂芬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家男人好几下,劝他少喝点,许德茂这才收敛点。
吴桂芬知道这回来京市看闺女,是指望不上他了。许德茂来之前就说过,他是不会给闺女带孩子的。
不过,这一大家子都在,小豆苗也不缺人抱。
许青菱之所希望她爸妈来看看姐姐,不过是因为上辈子,姐姐得了乳腺癌,她去看望姐姐,说到当年生孩子的事,姐姐哭得很伤心。
姐姐从小被寄养在乡下,表面上看上去跟父母不亲,其实她比谁都希望能得到父母的关心。这一次,许青菱把父母喊过来了,她希望姐姐能顺顺利利地坐好月子。
闺女不在眼前也就罢了,真的到眼前了,吴桂芬还是有些心疼的。大女儿产后虚弱,又没有奶水,吴桂芬变着法子给她做各种汤。
至于许德茂,只要他能管住自己的嘴,不说些讨人嫌的话,吴桂芬倒也不介意他在那当个摆件。
许红茭奶水仍然很少,许青菱不停地安慰她,奶水不够就用奶粉喂养,没必要逼自己。
吴桂芬也宽慰女儿:“当初我生你们三个奶水也不够啊,尤其是生你妹的时候,一点奶没有。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她几乎是喝米汤长大的。”
许青菱第一次听说自己是喝米汤长大的,恍然道:“难怪我从小到大都长得瘦。小时候,村里人都喊我筷子,说我长得像筷子一样,竖条条的。”
吴桂芬睨了女儿一眼:“米汤还是养人,不然你能长得现在这么好看?”
许红茭宽慰了不少,小豆苗以后要是有她姨姨那么漂亮,她做梦都会笑醒。
“我听同事说,现在京市有条件的生孩子,如果奶水不够,会请专门的通乳师,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许青菱听到“通乳师”,就心头一紧。幸好不需要她开口反对,吴桂芬一听这些新玩意就直摆手:“生孩子哪有那么邪乎?这东西就像水龙头一样,如果管道里头没水,龙头拧得再大又有啥用?”
许青菱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这么赞同她妈说的话,她点头如捣蒜:“姐,妈说得有道理。现在通乳师这行当没有行业规范,谁知道她们专不专业,万一要是碰到个不专业的,伤害了乳腺怎么办?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我看这几天小豆苗喝奶粉,能吃能睡,精神好得很,脸也越长越饱满……”
许红茭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这些天的烦闷瞬间松开了不少。
*
回浔城前一天,沈栾被高寒抓着一起去参加十大财经人物的颁奖庆典。
他坐在下面,百无聊赖地听着一群年纪比他爸还大的老头子讲话,有经济学家,有企业家,还有大学教授。小叔在里头是最年轻的,一上台就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高寒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台相机,等到沈安吾上台的时候,他便各个角度地抓拍。这个颁奖典礼会在财经频道转播,那些财经记者看高寒拿着单反相机,以为他是哪个媒体的,竟也没有加以阻拦。
为了避免节目单调,每个颁奖人之间还穿插了各种音乐节目。沈栾对这些老掉牙的节目没什么兴趣,低头玩手机游戏,玩了几局空间大战,觉得没什么意思,又退了出来。点进短信里,看到宛月前两天发的短信。他说她这回怎么突然主动联系他呢,原来是为了她实习工作的事。
后来她又发了很多条,说她领导想争取远星的广告,他能不能陪她一起去见他小叔。
沈栾觉得宛月跟他印象里的那个单纯的姑娘越来越对不上了……她凭什么觉得她能改变小叔已经做好的决定呢?
台上冗长的致辞环节终于结束了,沈栾将手机揣进兜里。
……
颁奖庆典结束后,主办方在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举办了酒尾酒会。
在一群五六十岁的企业家当中,沈安吾反而成了最年轻的那个,走哪都被称为“小沈”。
这一趟认识了很多其他行业的人物,拓宽了视野和交际圈子。有个这次也入选的企业家,听说沈安吾还未婚,竟然当场要介绍自己女儿给他。
沈安吾笑着一一婉拒,只推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顺势把高寒推了出来,“这是我们远星的副总,今年才二十八岁,年轻有为,非常能干,他还是单身。”
那个老总的闺女刚好比高寒小两岁,听沈安吾夸他身旁的小伙子,又看那小伙相貌气质不错,顿时来了兴趣。
高寒被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总盯着脱不了身,祖宗十八代都被盘问得清清楚楚。那位老总打听清楚了他的家世,兴趣越发大了,直接拨了个电话给女儿,让她来酒会找自己。
高寒没想到来酒会,顺便还要相亲。沈总让他来这,根本没安好心,是让自己给他当替死鬼的。
沈安吾终于脱开身,他掏出口袋里那台私人手机,屏幕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提示。
一股无名的烦躁涌了上来,沈安吾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抿紧。他知道她也在京市,昨天发信息给她要不要来参加颁奖典礼,她竟然没有回复。
他能感觉到她最近在刻意疏远自己,却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今晚喝了不少酒,还没吃什么东西,竟然也不觉得饿。沈安吾去餐台上拿了瓶矿泉水,看到自己侄子也在那。
“今天跟高寒一起来参加这个颁奖典礼,感觉如何?”
沈栾原本只想安心地吃个东西,没想到被小叔逮个正着。被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还行吧,再怎么比待在浔城好。”
说完觑了小叔一眼,发现他正拧眉看着自己,显然对刚才这个回答不满意。
沈栾心头一紧,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出来一趟确实能见不少世面。在浔城没机会看到这么多厉害的人物。”
沈安吾勾了勾唇角:“不只在浔城,在京市除了这次活动,也没有其它场合能把这些人都聚在一起。”
说罢,他看着沈栾:“今天其他几个上台致辞的嘉宾,你对谁的讲话印象最深刻?”
沈栾被小叔问得有点懵,他刚才根本没认真听,只能随便报了个他熟知的经济学家的名字。幸好张野拿着手机进来找他小叔,打断了他和小叔的谈话。
沈栾松了口气,正想端着盘子去一旁拿东西吃,却听到张野对小叔道:“刚才宛小姐打电话给您。”
“宛小姐”三个字让沈栾脚下一顿,他转过头,刚好和张野投过来的目光撞到一块。
倒是沈安吾一时没反应过来:“宛小姐?哪个宛小姐?”
张野看了沈栾一眼,压低声音对沈安吾道:“就是您侄子的女朋友。上回带去去御园的那个小姑娘。”
沈安吾想起来了:“她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张野:“也是为了投广告的事,她现在在浔城电视台广告部实习。”
沈安吾在京市出差这几天,他对外的那台手机一直是张野保管。这几天浔城电视台广告部的主任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想找沈安吾面聊,都被张野以沈总在京市出差的理由推拒了。
那个姓宛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获得沈总那只办公手机的号码,竟然直接打过来。
张野接到电话有些莫名,听她说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姑娘在浔城电视台实习,想必电视台广告部业绩竞争激烈,带教她的老员工看远星不想投广告,还以为是之前的业务经理罗聪出了岔子,就想从他手里撬单。
这几年远星在浔城电视台的广告业务,都是罗聪负责。张野跟他打过照面,对他印象还不错,挺靠谱的。
弄明白了什么情况,张野直接拒绝了宛月:“如果远星有在浔城电视台投放广告的打算,沈总自然会跟你们台长和广告部主任坐下来谈。”
沈栾僵立在那儿,听张野说完,脸色难看之极,没想到宛月竟然越过他直接打电话到小叔的手机上。
他只好硬着头皮跟小叔解释,他早就跟宛月说过了,让她不要白费功夫,没想到她还是不死心。
沈安吾看了他一眼:“你回去跟你女朋友说,集团层面的广告投放,都是自上而下的。两边负责人坐下来敲定大方案,下面人再跟进执行。我不可能跟一个底层没什么权限的业务员谈合作。”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沈栾脸上如同开了染坊一样,感觉像是被人抽了几个耳光一样难受。
沈栾咬牙道:“我现在就打电话跟她说。”
沈安吾看着侄子气呼呼离去的背影,心想倒底是个半大小子,藏不住事。说实话,他到现在还很难相信许青菱跟沈栾和宛月是同班同学。
三个一般大,但许青菱有时候给他的感觉完全一样。她有一种静水流深的成熟。
“沈总,您让我买的新生儿礼盒我已经买好了。您把程先生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发给我,我等会给他送过去吧。”
张野出声提醒自己的老板。凌晨就要搭飞机回浔城,得趁着人还在京市,赶紧把礼送过去。
沈安吾想了一下:“礼盒等会我亲自给程逸送过去。我人在京市,不去一趟不合适。”
……
程逸正在超市买菜。岳父岳母来的这几天,家里采购的事就落在他头上了。这几天一日三餐都是岳母在做,菜归他买。
他对着一排卷心菜犯了愁,不知道是选绿色偏圆的那种,还是颜色淡一点一头尖的那种,正犹豫不决,沈安吾突然打电话给他。
程逸接了起来,先是赔了个不是,前阵子老婆生孩子,没顾得上,又问沈安吾是不是忙完了。
沈安吾在电话那头道:“忙完了。你是住在佳禾吧?我已经到你们小区门口了。给你女儿买了点东西,你赶紧下来拿吧。我等会还得赶飞机。”
程逸挠头:“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在外头超市买东西。正好小姨子在我家,我打个电话让她下去拿好了。”
沈安吾想说要不他送上去算了,程逸那头已经挂了电话。他只好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下来靠在门边上等。
等了大概十分钟,总算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她披散着头皮,趿着拖鞋就下来了。
沈安吾知道她在姐姐家,但他这次真的不是借故想跟她见一面。好像就从那天她同学聚会回来,有什么东西就发生变化了,他能感觉到她在疏远自己。
……
许青菱接到姐夫的电话就下楼了,换鞋子的时候,吴桂芬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问她去哪。
她只能随口扯了个谎,说下楼买点东西。这要是被她爸妈知道沈安吾来了,那肯定没完没了。
假扮沈安吾女朋友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也不容易把她父母糊弄过去,可不想让他们再起什么心思。
自打跟沈栾宛月彻底撕破脸后,她只想离沈家人越远越好。
许青菱看沈安吾站在那儿,按下脑中纷乱的画面,脸上堆起一个无比自然的笑容:“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姐夫,他去超市买东西,让我下来替他拿。”
说完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事到如今,她好像不能再当着他的面,故作天真地喊“沈叔叔”了,她喊不出口。
直呼其名更不合适,他毕竟比她大那么多。叫沈总也不好,她现在又不是他下属。
总之叫什么都别扭,所以她刚才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略过称呼。
晚风拂动树梢,她头发也被吹乱了,许青菱能闻到空气里有淡淡的尘土气息,忽然有些心烦。
樟墅的装修还没结束,回浔城还要给他装修房子,少不得还要跟他打交道。
她努力回想着以前他当她上司时,在工作上种种严苛无情的手段,烦闷的心情一点点平复。
沈安吾没说什么,将手里拎着的礼盒递给她。许青菱接过来,抬眸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我替我姐姐姐夫谢谢你。”
沈安吾的手并未松开,镜片后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锁住她:“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第095章 第 95 章
这几天在姐姐家, 许青菱整个人都崩得很紧,一种说不出的精神紧张。在这种紧张之下,身体的疲惫反而不算什么了。
她经常会想起, 姐姐查出乳腺癌,切除了一侧的□□, 被人从病房里推出来的样子。姐姐咬着牙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是看见了姐姐眼角干涸的泪痕。
很久以后, 许青菱才知道切除□□之后, 其实可以同步做整形修复手术。不过, 那时候姐姐伤口早已经愈合,她只说了句“算了”。
那时候, 许青菱并不能真切感受一个女人切除一半□□, 意味着什么。或许, 她能大概能想象得到,但一直回避去想。
直到后来, 她无意中看了一部香港电影, 女主角也是因为乳腺癌切除了一半□□, 身体的缺陷让她抬不起头,内心也封闭起来。
身体的伤口是可以愈合的,心理呢。上辈子姐姐做完手术后,整个人变得愈得敏感激烈。很多次,许青菱无心的一句话, 就惹得她很生气。
姐妹之间的关系很紧张。后来她工作繁忙, 渐渐很少跟姐姐见面了。姐姐没有再有回过浔城, 跟娘家的关系也很疏远。
直到她跟沈栾离婚后, 发现自己怀孕了,做完手术打了个电话给姐姐。姐姐从京市赶到她所在的小城市, 照顾了她好几天。
因为生了一场大病的缘故,姐姐身体不好,才四十来岁,头发就花了一半……
这一次,许青菱来京市陪姐姐坐月子,就是想能好好开解姐姐。希望姐姐千万别再执着于母乳喂养,而被无良的通乳师坑害了。
沈安吾昨天发短信给她的时候,她正在帮小豆苗换纸尿裤。月子里小豆苗有点闹,姐姐的睡眠也变得支离破碎。姐姐好不容易睡不着了,许青菱不想吵醒她。
她给小豆苗换好纸尿裤,冲好奶粉,喂了奶 ,抱起来拍嗝。在房间里不知道晃荡多少圈,小豆苗终于睡着了。
等她把孩子放到摇篮里,看到沈安吾发的短信,已经很晚了。沈安吾问他有没有时间去参加他入围的活动的颁奖典礼。
太晚了,她没有回复。她确实没有时间。况且,类似的活动,她以前陪他参加过好几次。
因为他需要坐轮椅,每次跟他出去参加这种面对媒体活动,她都格外的紧张。就担心记者问了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或者又担心异样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影响到他的心情。以至于,她很害怕跟他一起参加这种活动。
现在他身体好得很,一点问题没有,在任何活动上肯定都是耀眼的存在。
许青菱觉得他自己好好享受就行了,她去这种活动感觉像是遭罪。
……
此刻,许青菱对上他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内容她太熟悉了。
每次他对她的工作不满时就是这个表情,她有些无奈道:“这几天我都在帮我姐带孩子,哪有时间看手机啊?等我看到那条短信已经很晚了。再说那种活动,我也不太想去,就没回你了。
对着这张脸,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狠话,还是在下意识地照顾他的情绪。她不是什么讨好型人格,但好像一直在“讨好”他。
这种感觉让许青菱心里很不舒服,她咬着唇不说话了。
沈安吾的脸色倒和缓下来了。他想象不出她带孩子的模样。因为她看上去还是太年轻了,完全跟任何“母性”词语不沾边。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真的有耐心去照顾刚出生的宝宝?
可是她却是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带孩子,兴许是皮肤过于白晳了,衬得她眼底那团睡眠不足的青色格外明显。她衣服还有一块一块的污渍,看上去像是小宝宝的呕吐物,有淡淡的奶腥味。
沈安吾把手里那袋东西递给她,“替我恭喜你姐姐姐夫。”
许青菱看了眼手里的袋子,里面有个礼盒,还有两罐奶粉。奶粉罐旁边塞了个红包,那厚度让她惊讶了一下。
她抽出红包,在他面前晃了晃:“包这么多?”
沈安吾笑了:“用红包堵住你姐夫的嘴。省得他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得瑟。”
当初大学同班同学,陆陆续续都结婚了,只剩下他和程逸。自打程逸结婚后,就没少在他面前得瑟。这下女儿出生了,还不得尾巴翘上天?
沈安吾:“马上就要开学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许青菱:“过两天吧。”
吴桂芬原本打算待个三天就回去,后来又延了两天,她刚好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去,“过两天,我姐夫请的保姆就要来了……”
还没说完,她兜里手机就响了,就姐姐家的座机。她接了起来,吴桂芬急吼吼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在哪?赶紧回来了吧。刚才隔壁早餐店老板娘打电话给你爸,说咱家那超市两天没开了,你弟跟黄娟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许青菱被她妈说得有些懵,“你不是把钥匙给了俊文吗?他不在家里看店,跑哪去了?你打电话回去问了没有?”
吴桂芬声音里全是焦躁和慌乱:“我打了!我跟你爸两个人,一个拿座机打,一个拿手机打,根本没人接!”
傍晚,太阳下山,光线一点点暗下来,许青菱的眉眼也跟着凝重起来了。这两人都不在家,跑哪去了?
吴桂芬手里的话筒被许德茂一把抓了过去,他扯着嗓门道:“你赶紧回来吧,把我和你妈的火车票退了,买明天的火车票。管它坐票还是站票,能上火车就行。你自己的也买了,明天跟我们一起回去。”
许青菱薄唇紧抿着,有些震惊,还有些难以置信。
沈安吾看她放下手机,“怎么了?”
“我家里出了点事,可能明天就要回去了。”
许青菱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脑子也有些乱,将手机揣进口袋,拎着那袋东西冲他摆了摆手,“我上楼了。你也赶紧去机场吧。”
沈安吾看她急匆匆地往楼道里跑,冲她背影道:“回浔城后,要是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
许青菱一进门,就听到她爸妈在吵架,姐姐抱着小豆苗站在一旁劝架。
许德茂怪罪老婆非要两人一起来京市,这下好了。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两天没开店。
许家这间超市自打开张那一天,他就没休息过一天。这才离开浔城没几天,超市竟然关门了。
许德茂不知道家里到底什么情况,心里头窝着火,只能逮着老婆撒气。吴桂芬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被自己男人劈头盖脸地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红茭被她爸的话说得不舒坦,这次是因为她生孩子,他们才来京市看她的。这要是家里真出了啥事,她爸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怨她。
许青菱最烦她爸这种性格,出了点问题,就把所有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他自己倒是一点责任没有。
再说了,腿长得他身上,他自己不想来,谁能把他拽过来?
“爸,你来都来了,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亲闺女生孩子,爹妈不来一趟,这搁哪也说不过去。家里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现在在这瞎想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去把票给换了。代售点这会已经下班了,我跑一趟火车站,看能不能换成明天的票。要是能买到明天的票,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就是了。”
老二虽然年纪虽然小,遇到事情脑袋瓜子倒是拎得清清楚楚,许德茂不吱声了,回房间把火车票拿给闺女。
许青菱拿着票换好鞋子就要下楼,许红茭喊住妹妹,“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姐夫了,他马上就回来。等会他开车送你去火车站,也不着急这么一会。”
幸好暑假临时退票的人不少,程逸开车载许青菱去火车站,在售票大厅遇到一个排队退票的中年男人,他手里刚好三张明天去浔城的火车票,许青菱毫不犹豫地把他那三张票给买了下来。又到窗口,把她爸妈那两张票给退了。
这一趟京市之旅就这么在慌乱中结束了。好在许红茭恢复得不错,精神状态也挺好,小豆苗的长势也很喜人。
许青菱临走之前,反复叮嘱姐姐出了月子以后,要定期检查身体。
许红茭被妹妹唠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明明她才是姐姐,但这一次她总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妹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是爸妈说点什么让她不痛快的,妹妹都会帮她出头。听着妹妹说那些她想说但又说不出口的话,许红茭瞬间感觉舒坦了,胸膛都开阔了不少。
作为家里的长女,她从小被送到乡下,见到自己父母只能喊叔叔姨,她一直在心里怨恨他们。
从来没有像这一回一样,许红茭发自内心地觉得有个妹妹其实挺好的。
*
广告部丢了个大客户,孙发文作为一把手,原本想把这事瞒几天,等沈安吾回浔城后,再找机会上门跟他谈。
没想到沈安吾一回浔城,就打了个电话给台长。好端端损失了这么有实力的广告主,台长自然大为光火,把孙发文叫到办公室狠批了一通。
“远星的广告合同如果丢了,你这个广告部主任就别干了!”
孙发文灰头土脸回到自己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又从手下那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头远星不打算投了,那边远星的竞争对手永海地产也透出明年不想再继续合作的意思。
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孙发文听到风声赶紧在浔城最高档的饭店定了个包间,打电话给贺坤,约他当面聊。
打完电话,孙发文从办公室里出来,扫了一圈,点了几个资深的业务员,晚上酒局得找几个能说会道又能喝酒的。扫到刘倩的时候,他看到刘倩旁边的小姑娘,看着眼生,但长得挺漂亮的,“刘倩,你也一起来,带上你手下那个小姑娘。”
刘倩知道晚上主任请永海地产的老总吃饭,十有八九是想多找几个漂亮女孩撑场子。
她转过头对宛月道:“晚上孙主任请客户吃饭,等会下班,你跟我一起去。”
宛月点点头答应了。
她原本对广告部这些饭局很反感,那些广告商们回回都要喝到醉醺醺才肯签合同。不过,她最近不太好意思拒绝刘倩,之前她在刘倩那透露自己跟沈家的关系,让刘倩对她另眼相看。她以为只是在刘倩和沈安吾之间牵个线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最后不仅一点忙没帮上,还因为这事跟沈栾大吵了一架。
好在刘倩没有因为这事怪罪她,反而对她比以前客气,也肯教她一些东西了。宛月现在一口一个“倩姐”,亲热得不行。
……
悦阁三楼尽头的包间,正对着门的那面墙放着一台巨大的背投电视,上面正放着一档财经节目,正在转播刚刚举办的“十大财经人物”的颁奖庆典活动。
一屋子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只有坐在上首那个理着平头穿着府绸衬衫的男人在埋头吃着一碗阳春面,手腕上的金表亮哔哔地闪着光。他身后站着个穿着白色T恤,胳膊上纹满大花臂的男人,男人头发短得露出青色的头皮,一双阴鸷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凶狠。
电视上,漂亮知性的女主持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举着话筒站在台上道:“远星集团在全国各地拿的地不是最好的,却都能做成热销楼盘。这都要归亏为远星的CEO沈安吾先生。沈先生是我们今天十大财经人物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刚过而立之年的他已经是南方楼市的领军人物……”
正在吃面的男人腮帮子狠狠动了几下,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撂,拿起纸巾慢腾腾地擦嘴。
孙发文心头一凛,对刘倩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声音太吵了,等会还要跟贺总谈事,把电视关掉吧。”
刘倩赶紧起身去关电视。
贺坤扯了扯唇角:“孙主任,我对永海现在投放效果是不满意的。永海在你们台砸的钱可一点不比远星少,现在销量和知名度都落下一截,我找谁说理去?如果效果不好,这个钱不如不花,留下来多请几个专家吃饭喝酒,说不定明年我也能到中央的电视上亮亮相!”
贺坤显然被“领军人物”四个字刺激得不轻。在宁省房地产市场,他才是最早那批!他开始盖商品房的时候,远星还在沈安吾他爹手里呢。
自打沈安吾接手了远星集团后,玩法跟他父亲完全不一样,搞出各种花头搅得宁省楼市不得安宁。
之前浔城商品房一直是砖混结构,沈安吾第一个推出框架结构商品房,后来又第一个搞精装修楼盘,浔城其它开发商不得不跟着他玩。
时间一长,远星成了高档楼盘的代名词,永海反而没了亮眼的地方。贺坤跟沈安吾可以说是死对头,因为沈安吾,他不得不砸出去更多的钱。
孙发文知道贺坤眼红这次沈安吾评上“十大财经人物”,心里窝着火。一样的在浔城电视台投广告,永海地产销售不如远星,他个人名头也不如沈安吾。
孙发文满脸赔笑:“贺总,您要是对今年的方案不满意,明年咱们可以再调整一下,台里四十多个栏目,最好的节目最好的时段任您挑。”
贺坤并不接这茬,面色冷淡地一举杯:“再说吧。不管投不投,孙主任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孙发文看他这态度,使了个眼色给刘倩。刘倩拉着宛月,还有其他几个业务员,一个个上前给贺坤敬酒。
贺坤也都一一喝了,但就是不松口。
等酒席结束,孙发文把贺坤送到车上,趁机道:“贺总,我们电视台也有财经栏目,零点交峰的收视率就很不错。您什么时候有空,去当当嘉宾。多在电视上亮亮相,知名度自然来了……”
贺坤转过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以后有机会再说。”
孙发文急了:“贺总,今年的投放方案您不满意,那我们现在就开始给您做明年的方案,做到您满意为止。我保证到时候给您争取最优惠的价格。肯定比今年的方案更省钱,效果还更好。”
贺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吐出一口烟,眼里一闪而过凶狠:“想我投广告可以,只要你配合我……”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凑到孙发文耳边说了一句话。孙发文面色陡然为之一变,神色紧张地看着他:“贺总,这,这么干不好吧?”
贺坤皮笑肉不笑:“又不是让你干违法的事。到时候你让人带着摄像机上门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来办。只要这件事成了,明年广告照常投放,一分不少。”
说完,他将手里半截香烟扔到脚下,踩熄。一旁纹着大花臂的手下上前拉开车门。
孙发文站在那儿,看着坐上车扬长而去的贺坤,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贺坤刚才的话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回响,震得他整个人浑身发麻。
“主任!”刘倩结完帐,和宛月一出来,看到主任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刘倩一脸关切地问道:“主任,刚才您和贺坤谈得怎么样?”
孙发文没说什么,刚才贺坤的提议太令他震惊,他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宛月看主任闷着头往前走,使劲拽了拽刘倩的手,小声道:“倩姐,主任脸色不大好,也不知道贺坤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刘倩在孙发文手底下干了很多年,对这位领导再了解不过了,淡声道:“看吧,贺坤那边肯定不是完全没戏。”
*
许青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跟着父母回浔城,下了火车就火急火燎地往橡树村赶。
许德茂和吴桂芬到了村口,打老远就看到超市的卷帘门关得严严实实。两口子都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脚下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家里的钥匙夫妻俩一人一串。吴桂芬那串钥匙去京市之前给了儿子,许德茂自己手里还有一把。他解下腰带上挂的钥匙,打开卷帘门,超市里货架上东西看上去还算正常。
许德茂又打开柜台放现金的抽屉,里面只剩下零散几毛几分的零钱。
吴桂芬一阵慌,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跟儿子说了,如果进帐的钱多,要么存银行,要么锁到楼上的五斗柜了。他没准是锁到楼上的五斗柜里了。”
许德茂看到柜台里头上锁的玻璃柜里全空了,脸色瞬间难看之极:“这柜子里头的烟酒不可能都卖掉了吧?”
……
许青菱趁着她爸妈在检查超市库存的时候,赶紧去跟旁边包子铺的王大姐打听情况。
吴桂芬临走前特意嘱咐了王大姐,让她有事打电话到许德茂手机上。王大姐看许家超市两天没开门了,觉得奇怪,就打了个电话给在京市的夫妻俩。
“咱们橡树村谁不知道,你家超市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开着。前两天早上有人到我店里买包子,说你家超市怎么关了门,我才想起来,好几天没看到黄娟了。”
“王大姐,那我弟呢?你这几天有没有看到他?”
“俊文我昨天还是前天倒是看到了一回。他晚上很晚才回来,我在阳台收衣服,刚好看到他在阳台上拿什么东西。”
王大姐的房子就在许家隔壁,两家的阳台是连着的,能直接翻过去。她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边和面一边道:“我看那个黄娟的心思早就不在看店上,跟村里几个后生仔打得火热,尤其是那个魏东来……每次回村里,都要到你家超市转悠一下。”
说到这,王大姐停下手里的动作,凑近小声道:“黄娟对他可不一般!回回那瓜子、兰花豆和水果就像不要钱的一样,时不时给他塞一点。”
魏东来?许青菱恍然想起来,前阵子好像听许俊文提过,魏东来开车送黄娟去市里买东西。
许青菱回到超市,就听到楼上一阵哭嚎声。她赶紧上二楼。
她爸妈,一个瘫坐在卧室门口哭嚎,一个闷着头坐在旁边抽烟。
刚才两口子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上了楼,一打开二楼夫妻俩的房间门,吴桂芬腿就软了。
原本锁得好好的五斗柜,抽屉全是打开的,那个装现金的盒子也是开的,她放在里头,还没来得及存银行的八千多块钱不见了!
许德茂脸色铁青地将每一个抽屉都扒拉开来,把五斗柜里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一分钱都没找到。
吴桂芬突然想起来什么,到床另一头靠墙的那边一看,她放在那儿的白酒和香烟全不见了。那一堆烟酒加一起也有大几千块钱了。
才去京市几天,家里就损失了一万多块。吴桂芬气得猛拍大腿,哭嚷道:“肯定是黄娟干的!”
许德茂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你咋知道是黄娟干的?钥匙不是在你儿子手里吗?谁知道是不是他拿出去的!”
吴桂芬红着眼睛瞪着他:“我生出来的儿子我最清楚。俊文是懒了一点,还不至于偷盗家里的东西。”
许德茂又怪罪起老婆来:“你当初打的啥唬烂主意,还想让黄娟给俊文当媳妇。你看看她这什么人品!”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许青菱到黄娟睡的那间屋看了一眼,果然,角落里的箱子不见了,床头挂的衣服也不见了。
她从那屋出来,开口道:“刚才隔壁王大姐说,黄娟她好几天没看着了。俊文这两天她倒是见过一回。”
吴桂芬边抹眼泪边道:“我都说了肯定不是俊文干的!他没那么浑,也没那么大的胆!”
到了这份上,还在维护儿子,许青菱冷冷道:“不是他干的,他也有责任。你把钥匙交给他,他没看好家。”
以她对许俊文的了解,他确实没这个胆。许俊文高中三年,每个月的零花钱都很多,从来没缺过钱花。高中结束后,在家里隔三岔五找吴桂芬要钱,吴桂芬虽然嘴上骂几句,就没有一回是没给的。
许俊文除了喜欢上网打游戏,其他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至于黄娟,许青菱跟她打过二十多年的交道,知道她这人不仅虚荣,还贪。
许青菱想了想:“要不报警吧。一万多块钱的损失,警察肯定会管。”
一听闺女说报警,吴桂芬和许德茂都愣住了,半晌两个人回过神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开口道:“不行!”
许青菱看她爸妈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怕的是万一的万一,要真是儿子干的,这报了警,不是亲手把儿子往牢里送吗。
许青菱:“爸,要不你去魏家问问。我听王大姐说,黄娟跟魏东来挺熟的,经常一块玩。你去魏家看看,魏东来在不在家。要是在的话,问他最近有没有看到黄娟。”
一说到这个,吴桂芬立马想起来了,“对!赶紧去老魏家,还有村里那几个后生家都问问。黄娟平时跟他们打得火热。”
吴桂芬又对女儿道:“你赶紧去冯博家问问。冯博上回还特意从他家那个租书店里,拿了两本书送给黄娟。”
……
博文音像店,冯博正翘着脚头对着大门,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的电视机,上面正在放一部香港电影。
冯博边看边笑,突然感觉脑后一阵冷风,他回过头,看到许青菱背着光,杵在柜台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冯博赶紧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地看着她:“欸,你不是在外头打工赚钱吗?啥时候回来的?咋有空来我家?”
毕竟是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高中又是同班同学,上学下学经常一起骑自行车来回。
冯博这人虽然喜欢跟着魏东来后头玩,平时说话油了一点,但本质上还是个挺老实的孩子。
许青菱盯着他的眼睛:“黄娟去哪了?”
冯博眼睛躲闪了一下,然后装出一副理很直气很壮的模样,“你问我?我哪知道她去哪了!”
许青菱看他别扭的样子,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你不会是喜欢黄娟吧?”
冯博的脸腾地红了,他感觉许青菱的眼睛就像两把刀子一样,恨不得把他剖开了看得清清楚楚。他脖子一梗,索性直接承认了:“对啊。我是喜欢她。但是她去哪了,我是真不知道。况且,我喜欢她,她又不喜欢我。”
看来从他这是真问不出黄娟的事来。许青菱在租书店里溜达了一圈,又转到柜台,柜台的玻璃柜一摞摞全是VCD盗版碟。
许青菱一边研究那些碟片,一边道:“魏东来现在在哪做生意啊?”
冯博早已经卸下防备,几乎脱口而出:“他现在是大老板了,市中心那间金海岸KTV是他跟几个朋友一起合伙开的。”
金海岸。许青菱记下了,又指了指柜台里两张奥斯卡电影大合集,“那个我借回家看看。”
许青菱拿着碟片准备回家。走到门口中又想到什么,她转身走到店里,敲了敲柜台的玻璃,“黄娟喜不喜欢你,没什么要紧的,你以后的老婆,既漂亮又能干。”
冯博的妈跟吴桂芬一样,觉得儿子过于怂包了,想法设法给他找了个很能干的媳妇。
冯博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人什么时候开始神神叨叨的了。
第096章 第 96 章
做生意这么多年, 许德茂一向自诩精明,这一下连钱带货损失了将近两万块,心情可想而知。
去魏家也扑了个空, 魏东来忙着外头的生意,三天两头不着家。魏文山年初的时候已经退休, 跟老婆在村里的大别墅里养花种菜,手里的生意全交给儿子了。只要儿子没干什么违法的事, 他才懒得去过问。
许德茂没打听到什么, 脚步沉沉地往回走。五斗柜加柜台的现金一起也差不多有一万块了。那些钱是他打算拿来结给批发市场烟酒贩子的货款。现在钱没了, 只能拿先前攒的钱填窟窿。
一想到要动攒在银行里的钱,许德茂就感觉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自己的肉。
吴桂芬也没了做生意的劲头, 失魂落魄地坐在柜台后头, 强打精神应付进来买东西的人, 抬头看见自家男人黑着脸进来,悬着的心不由地直往下坠。
许德茂一屁股坐在店里的塑料椅上, 闷声道:“等会我打个电话给德佑, 让德佑媳妇帮帮忙, 找人去查查。明天银行开门,你去取八千块钱,熊老板那的货款要结了。”
吴桂芬听到最后那句话,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吱吱唔唔半晌开口道:“德茂, 有件事先前没来得及跟你说……”
……
许青菱在门外头, 就听到店里传出来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她心头一紧, 三步并两步地进了超市。
地上一地的玻璃渣和碎瓷块, 显然刚才她不在的时候,她爸妈大吵了一架。
许德茂脸涨得通红, 额头青筋暴起,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直瞪着吴桂芬。吴桂芬早已经哭红了眼,不甘示弱地对峙着:“那是我亲大哥,我借点钱给他怎么了!再说他也不是不给利息!那几万块放银行也是放,借给我大哥不行吗?我哪里知道家里会发生这档子事。”
侄子要结婚,打算在县城买房子。哥哥手里没啥钱,只能找她这个嫁到城里的妹妹借。嫁到城里这么多年,吴桂芬没少补贴娘家哥哥。总归就这么一个亲侄子,借到她这个亲姑姑头上,她哪能不借!
许德茂脸色阴沉,气得喘粗气,大声怒吼道:“存在银行的钱是许家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借钱给吴有良,你也得提前跟我商量!”
吴桂芬抹干眼泪,冷冷道:“我要是提前跟你商量,你能同意吗?你摸着良心问问,大哥对咱们怎么样?怀青菱的时候,把红茭送到我大哥那,在我大哥家吃住那么多年。那会你倒是对我大哥客客气气的。等把红茭接回来后,你态度就变了,我看你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们吴家的人!”
老婆翻起旧帐,许德茂更火了:“红茭送到你哥那去,每个月生活费我少了他的吗?!我看红茭在他那吃穿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两人轮番翻起旧帐来,许青菱听了几句,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家里的钱和存折都捏在她妈手里,八成是她妈借钱给舅舅一家,没跟她爸打招呼。本来一年半载还回来,她爸也不至于发现。偏偏现在家里现金被人偷走了,需要填亏空,她爸才发现钱早被她妈偷偷借出去了。
夫妇俩争吵声愈发激烈,情绪都开始失控,这要是换作以前,许青菱早就上去劝架了。
从小到大,她最怕她爸妈吵架。现在,她只是感觉自己脑壳痛,坐了一个通宵的火车。回来发现家里真的出了事,还没想好怎么办,她爸妈倒先吵了起来。
许青菱深吸一口气:“你们俩别吵了。先把人找到再说吧。我弟和黄娟还不知道去哪了。”
她不开口倒也罢了,一开口许德茂和吴桂芬就把炮火全转到她头上。
吴桂芬:“还不都是你,非让我们去京市看你姐。不去京市,家里也闹不出这些事!”
许德茂:“本来你妈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那边鼓动,她非要拉着我一起去。咱家开店这么多年,啥时候离过人!”
许青菱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她。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许德茂和吴桂芬一直是这样。只是上辈子她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
这一次,她让她爸妈这次去京市看望刚生完孩子的姐姐,不过是为了让姐姐好受些。即便他们打心底并不想去京市,去也是走个形式。
现在的许青菱已经不会因为他们那些话生气难过。不生气,并不代表她就默认了他们的指摘。
她抬眸看着吴桂芬,冷冷道:“什么叫还不都是我?是谁把钥匙给许俊文的?又是谁把黄娟从枫桥喊到城里来的?家里闹出这些事,要么是许俊文干的,要么是黄娟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果然一提那两人,吴桂芬就噎住了,脸色瞬间黑了。许青菱仍嫌不够,继续道:“你们去问问村里嫁女的,哪家闺女生孩子,当爹妈的不去看的?你们就知道怪我,咋不怪许俊文呢!钥匙都给了他,明明是他没看好家!舍不得怪罪自己宝贝儿子,倒不分青红皂白地怪起我来!”
许德茂和吴桂芬被女儿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难看之极。
许青菱不理会他们,“噔噔噔”地上楼,没过多久又“噔噔噔”地下楼来。
吴桂芬看女儿背着个书包要往外走,忙跟上去:“你去哪?”
许青菱没好气道:“我回学校了!省得在家里碍你们的眼,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许德茂火气搂不住了,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埋怨你几句又怎么了!”
许青菱懒得跟他理论,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吴桂芬冲出超市,对着女儿的背影道:“这几天我和你爸要去找人,你得在家里帮忙看店!”
她扯着嗓子喊,女儿却充耳不闻,人已经走到巷子口了。看着闺女的背影,吴桂芬只觉得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憋得胸口难受。
许德茂看她黑着脸进来,闷声道:“这孩子现在翅膀硬了,管不着她了。”
老二自打上了大学,脾气越来越大,现在在家一点气都不能受,动不动就跟他们吵架。
被男人一提醒,吴桂芬心里头也空落落的。去年闺女还为他们不肯出钱供她读书,气得离家出去。后来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咋的,一边念书一边在外头打工,拼了命地赚钱。现在是甭想在钱上面拿捏她了。
女儿这一通闹,夫妻俩也不吵了,两人坐下来开始商量。熊老板那边的货款能拖就拖,当务之急就要先把人找到。不管钱是不是黄娟拿的,当初是吴桂芬从枫桥把人领到城里来的,这要是不明不白地失踪,她咋跟人家父母交待?
吴桂芬冷静下来,打电话给两个跟儿子关系不错的同学,又上附近几个网吧、游戏室去找儿子去了。许德茂打了个电话给德佑,便急匆匆地去紫金山庄弟弟家了。
吴桂芬把儿子平时爱去的地方跑遍了,也没找着人。许德茂把家里这一摊子事跟弟弟弟媳说了,傅娟答应去找派出所的同事问问。许德佑看哥哥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的模样,主动提出如果钱上面不方便,他可以先借点钱给他。
许德茂做生意这么多年,攒了些钱,近两年手头上从来没紧过。反倒弟弟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每个月拿那么点死工资。如果不是弟媳家里家底子厚实,嫁妆多,他哪里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许德茂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文化没有弟弟高,但赚钱比他有本事。这下好了,弟弟反倒主动开口要借钱给他。
他一时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又憋得难受,吱唔着说暂时没需要。
*
许青菱回学校,找了个还在营业的食堂窗口,买了两个烧饼当晚餐。
一推开202的门,各种洗发水沐浴露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一闻到这个气味,她就知道自己回宿舍了。
这个点宿舍的姑娘们几乎已经洗好澡了,正清清爽爽地围着肖婷婷的电脑,追一部香港古装电视剧。
肖婷婷一看许青菱回来了,兴奋地招呼她一起看剧,“这几天我发现一个网站,每天开放两小时,可以在线播放香港电视剧。都是香港那边刚出的电视剧,市面上连碟片都没有的卖!”
许青菱“哦”了一声,探头去看了一眼,是一部女扮男装考状元的古装剧。她没什么兴趣,拉上帘子开始打电话,打给姐姐。
爸妈和妹妹回浔城后,许红茭一颗心就悬了起来了。许青菱知道姐姐心思重,把家里情况大概说了说。这次钱财上的损失倒不至于伤筋动骨,主要是要先把人找到。她爸妈现在顾及许俊文,暂时不肯去报警,想通过小婶那边的关系去找找人。
许青菱没提她爸妈吵架的事,也尽量把家里的事往轻里说。姐姐在那么远,有些事让她知道了,帮不上忙不说,还白让她担心。她想让姐姐安心在京市坐月子。
果然,许红茭听妹妹说家里损失了几千块钱的现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还好,这个损失她爸妈应该能承受。又听妹妹说,俊文和看店的姑娘不见了,她不免又有些担心。不过妹妹说她爸妈已经托小婶去找她那些派出所的同事朋友了。
“姐,我觉得没啥大事。俊文闯了这么大的祸,再躲几天就要开学了。开学,他总要去学校报到吧?”
许红茭一想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你记得打电话给我。”
挂完电话,许青菱打开自己的电脑,登陆了好几天没登的OICQ,消息框里闪出很多条消息。都是那天同学聚会后,高中同学发来的,话题都绕不开宛月。
看到这些消息,她才知道原来班上看不惯宛月的人很多。见她那天当场跟宛月撕破脸了,有几个就忍不住发信息过来,说她们也早就看不惯宛月了。
许青菱点开几条就不想看了,她现在以前班里那些事一点兴趣没有。
不过在一众信息当中,还是有人的信息让她停顿了一下,是赵子贝发的那条。
“青菱,对不起。以前我因为受了某人的影响,一直对你印象不大好。高二那次元旦晚会,我故意没选你参加咱们班的合唱节目……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 。”
许青菱想了一会,才回想起来是什么回事。高中的时候,赵子贝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负责挑选参加合唱的同学。那一回,班上大部分女生都选上了,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很胖的女生没有选上。当时,她隐隐觉得自己被针对了,然而又抹不开面子去问赵子贝。
少女时期,针眼大的事,都可能在内心掀起一场巨大风暴。那时候,她确实是难过了几天。
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心境早就不一样了。
她盯着赵子贝的对话框看了一会了,不知道回什么,也觉得回什么都没什么意思,便抬手关掉了对话框。
退出OICQ,许青菱打开记事本,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掀开帘子问肖婷婷:“你知道金海岸吗?”
“知道啊。市中心刚开的娱-乐城,听说里头挺高档的。可以吃饭,可以唱K,还可以桑拿。”肖婷婷终于从电脑前挪开视线,转头看着她,“怎么?你要去那玩啊?”
许青菱摇了摇头:“我就随便问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根本不关心的缘故,她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都想不起任何魏东来开娱-乐城的事儿。她只记得魏东来一直跟着他叔叔干工程,后来开了间建筑机械设备租赁公司。浔城几乎所有的建筑施工队都要找他租设备。
宛月嫁给魏东来,物质生活一直很优渥,却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嫌弃他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暴发户。
上辈子这个时候,魏东来还是个小混混,这一回却跟人合伙开了家娱-乐城?
*
沈栾从京市回浔城后,一向不过问他实习的小叔,突然把他叫到办公室。
沈安吾介绍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给他:“集团上半年收购了一家名叫惠宜的农副产品公司,专门生产食用油、酱油和各种调味料。这是惠宜的总经理郭总,以后你不要再跟着高寒实习了,还是去惠宜这种脚踏实地的生产型企业,跟着郭总和他团队的人好好学习。”
沈栾没想到小叔一回来就给他换了个实习岗位,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叔是嫌他现在的实习岗位不够“脚踏实地”了?
沈栾知道小叔亲自过问他实习的事,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身后办公室门被人推开,张野拿着沈安吾那台黑色手机进来,“沈总,浔城电视台的孙主任打电话来,说时间定好了,明天晚上七点金鼎轩。”
沈安吾略一颔首:“知道了。”
说罢,他又转过视线看着沈栾:“正好,明天我要跟浔城电视台广告部主任吃饭,到时候你跟郭总也一起来。”
郭总已经跟沈安吾聊得差不多了,他下午还要去工厂,便起身告辞。沈栾见状也打算走,被小叔叫住了。
沈安吾靠在椅背上,从烟盒摸一根烟,夹在指间,抬头看着侄子:“你跟宛月还没和好?”
沈栾垂下目光,抿着唇:“我想分手。她不肯,还在纠缠。”
沈安吾笑了:“这世上还有想分,但是分不了的手?”
沈栾被小叔说得有些尴尬,垂着头不吱声。幸好,小叔没再说什么,扬手让他走了。
*
浔城新开了一间金海岸娱-乐城,里面吃喝玩乐一条龙。一开张,生意便火得不得了。
孙发文前几次和沈安吾见面,都是台长约着一起,没有单独深入交流过。沈安吾年纪轻轻,话不多,看上去并不好打交道。
不过孙发文平时跟这些企业老总打交道多了,对浔城这些年轻老板们的德性了如指掌。明面上人模狗样,私底下一个比一个玩得花。
他不信沈安吾这样的富二代是铁板一块。这次他特意把人约到金海岸,这家新开的娱-乐城里头有家很高档的川菜馆。
里头掌勺的师傅是老板特意去川省请的大厨,做出来的川菜味道地道,卖相极佳。吃完饭,刚好可以在娱-乐城里继续消遣,连地方都不用挪。
虽然被沈安吾拒绝了好几次,孙发文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听说远星这次会来四五个人,都是男士。孙发文这边自然要带上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业务员。全是男人,没有女人也不行。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得有,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就张扬了。这种饭局,孙发文可太有经验了。
……
金鼎轩的鸿运包间,宛月跟着刘倩一起进来。吃饭之前,刘倩特意带她去做了个美容,两人这会都容光焕发的。
孙主任和罗聪已经到了,圆桌旁边还坐了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刘倩一看是熟面孔,台里最近一档很火的旅游节目的主持人。她不由地撇了撇嘴,侧过头对着宛月的耳朵小声道:“早知道把你姐也一起喊过来。”
台里的规矩,不管是不是广告部的人,只要能谈下来项目,都能拿项目提成。
宛月今天本来不想来的。前阵子在沈安吾那吃了个闭门羹,打电话连人都没联系上。长这么大,她哪里在男人那受过这样的冷遇,一口气憋在心口。
所以,今天主任让她一起来参加饭局,她本来想找个理由拒绝。但突然涌上来的好胜心让她改了主意,都说“见面三分情”,她不信面对面,沈安吾还能装作不认识她!
刘倩坐下来,正想问主任晚上喝什么酒,就见他一脸慌张地拿着手机,急匆匆往包厢外头走。
孙发文拿着手机,看到上面的跳动的人名,感觉手里像捏着个随时会爆的手雷。他出了包厢,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的步梯里一片黑暗,贺坤的声音渗着几丝阴冷,“孙主任,我这边可都安排好了。”
孙发文听出他话里的威压,后脑勺和脊背一阵凉,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硬着头皮道:“贺总,我,我已经把人约到金鼎轩了。后面的事,您看着办吧。”
贺坤哪能听不出他骑墙观望的心思,冷笑道:“什么叫我看着办?地点是你约的,你以为事发以后,沈安吾不会找你麻烦?”
不紧不慢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在孙发文的耳边炸开,他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贺坤仿佛能看到他的表情,语气又恢复了和煦:“你怕什么,又没让你干什么违法勾当。要怪就怪沈安吾,谁让他做得那么绝。你放心,只要你抬抬手,帮个小忙,永海明年广告合同继续。”
说罢,他便掐断了电话。
孙发文握着手机呆立在黑暗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
……
一杯水喝得精光,主任不见踪影,沈安吾也没来。宛月等得无聊,起身去外头的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竟然看到魏东来和几个人从另一头过来。
魏东来也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甩开那几个人大步走了过来,“你怎么来这里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他还是那副精瘦黝黑的模样,只是人瞅着比平时多了几分沉稳的感觉。宛月被他问得一愣,继而有些无语:“我又不知道你也来这吃饭。跑这来找你,我有病啊?我今天是跟领导一起来这吃饭。”
魏东来刚浮上来的笑容迅速冻在了嘴角,一脸无奈地嘬了嘬牙花子,啧道:“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往心里去啊。”
宛月怔住,半晌想起来什么,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上回说你入股了一家娱-乐城,不会是这一家吧?”
魏东来眉眼间藏不住的得意,咧嘴:“就是这家。”
宛月眼里流露出吃惊之色,她上回听魏东来说,他入股了一家娱-乐城,根本没往心里去。她以为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生意,最多跟她以前经常去的木马俱乐部规模差不多。她做梦也没想到,魏东来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了!
震惊之余,她很快收起惊讶之色,故作淡定地看他一眼:“知道你有本事,以后每次见你,都喊你一声‘魏老板’,行了吧?”
魏东来被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惊讶给取悦到了,强压住嘴角的弧度,清了清喉咙:“以后来这玩,报我的名字,给你打折。”
宛月嗤的一声:“打折而已?我还以为报你的名字,能不花钱呢。”
魏东来眼里的得意不见了。这间娱-乐城他只是个小股东,跟着几个大老板后头发发小财而已。
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宛月,干笑一声:“只要你点个头,不花钱的方法也有。”
往常宛月听到他这么说,必定脸红红地骂他一句“你做梦吧”。魏东来觉得自己也挺贱的,有时候被她骂几句反而浑身舒坦。
他正皮痒,等着她骂他几句,却发现宛月脸上那抹嘲讽不见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正目不转睛看向走廊那头的大包间,眼里流出几丝幽怨之色,显然刚才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魏东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翳,又看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的人。
沈家叔侄俩今天倒是有闲心,来这吃饭。
看到宛月看沈栾那眼神,魏东来酸水直往上冒,冷哼一声:“我走了!”
刚走到金鼎轩门口,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魏东来转过头一看,贺总手下那个小黑正倚在大厅的吧台那看着他。
小黑皮肤很黑,偏偏喜欢穿白色弹力背心,露出他两只满是纹身的大花臂。一看就是混过社会蹲过局子的狠角色,相比之下,魏东来这种城中村出身的二世祖,小打小闹简直像过家家一样。
贺坤平时很少过问娱-乐城的生意,都是他手下这个小黑出面打理。魏东来是靠着做工程的叔叔的关系,才搭上贺坤的。原本贺坤是邀他叔叔一起合伙开娱-乐城,他二叔觉得娱-乐城是做年轻人的生意,便把这事转给了侄子。
魏东来一听开娱-乐城就来了兴趣,软磨硬缠地让他爹出入股的钱。就这样,他跟贺坤一起做起了生意。
娱-乐城底下项目多,魏东来负责餐馆这块的生意,小黑负责KTV那边,剩下几个股东管着其它项目。
魏东来知道小黑是个狠角色,平时一直挺忌惮他。不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心。
小黑看上去大老粗一个,心思却很细,问魏东来:“刚才跟你说话那女孩是你马子?”
魏东来对上他那双阴狠的眼,莫名其妙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不是。一个村的邻居,打个招呼而已。”
小黑比他大好几岁,看他这副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咧嘴大笑,揽着他的肩:“走!打台球去!”
贺坤在金海岸有自己的包房,他平时很少来,那包房基本上是小黑在用。小黑拉着魏东来打了两局台球,刚进入状态,外头进来一个个头很矮的年轻男人。
男人长得尖嘴猴腮,一脸精明相。魏东来莫名觉得这男人很眼熟,猛地想起来之前好像在酒吧见过他。
那男人笑嘻嘻地跟小黑打了个招呼,然后塞了小塑料袋给他。魏东来眼尖,看到里头是两颗白色的药丸。
只见那男人凑到小黑耳边说了句什么。小黑斜了他一眼,随手将那个小塑料袋塞进裤兜口袋。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给他。
那男人拿着钱便走了。小黑拉着魏东来继续打台球,魏东来想问他刚才那男人是谁,那塑料袋里是什么东西,又下意识地觉得最好还是别问。
反倒小黑自顾自地开口道:“你不说刚才那姑娘不是你马子吗?就刚才那玩意,两粒下去,包管她求着当你马子。”
魏东来张大嘴巴看着他,脑子里嗡嗡的,一直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他早就听说有这玩意,但还是第一回见到,心里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进来:“魏总,外头有个姓黄的女孩找你。”
第097章 第 97 章
魏东来推门出去, 看到黄娟站在外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原本黝黑的脸更黑了。
黄娟从许家跑出来,在魏东来租的房子里住了几天。白天屋子里就她一个人, 她心里发慌,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从魏东来嘴里得知,他在金海岸做事, 便找上门来。
出门之前, 黄娟特意打扮了一番, 化了妆,还穿上了她刚买的裙子。裙子长度及膝, 领口开得有些低, 腰收得也紧, 很显身材。
这条裙子挂在路边的服装店里,黄娟经过的时候, 一眼就看中了。虽然价格很贵, 要两百多块钱, 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这要是还在许家看店打工,她肯定不舍得。现在她已经从许家出来了,那些高价烟酒,转手卖出去,亏是亏了点, 也卖了好几千块。加上那些现钞, 她手头从来没有这么宽裕过。
在许家每天灰头土脸地坐在柜台后头看店, 穿件好看的衣服, 都怕吴桂芬会说她。
从许家出来后,黄娟才不管那么多, 怎么好看怎么穿。年轻的时候不打扮,难不成等到老了打扮?
穿着最好看的衣服来这找魏东来,进来才知道这地方高档得超乎她的想象。黄娟有种手脚都没地方放的感觉,连带着看魏东来都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跟昨天晚上很不一样,变得高高在上不好亲近了。
黄娟以为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来找他,魏东来起码态度会好点。没想到他一看到她,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来这干什么?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我穿成这样怎么了?不好看么?”黄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出门前她照过镜子的,她穿这裙子明明很好看。
魏东来扫了她几眼,话说很难听:“大晚上穿成这样跑出来,你这是骚给谁看?”
从小到大,魏东来除了跟他妈,他三个姐姐,还有宛月说话会注意点,跟其他女人说话,从来都是直抒胸臆,想说什么说什么。
黄娟哪能看不懂他眼里的嫌恶,心里既委屈又不忿:“我,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就想着来这找你。除了你,我还能骚给谁看!”
她情绪没控制好,声音就不自觉得大了些。两人站在过道,正好又是饭点,服务员进进出出地端菜。魏东来现在好歹也是个老板,被过往的服务员打量着,他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强压着心里头的不耐烦,一把将黄娟拽进旁边的小包间,压低声音斥责道:“我说了,你住我那就得听我的。不听我的,趁早给我滚蛋!让你在家待着,你跑到这来干什么!”
黄娟没想到昨天两人才那个过,今天他就翻脸了。不过,她现在一点也不怕他,满脸幽怨地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啊?我喜欢你,想你了,才来找你啊!”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黄娟虽然没有宛月长得漂亮,倒底是个清秀的姑娘,这会哭得梨花带雨的,魏东来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落忍,脸上冷硬的线条微微松动了几分。
黄娟见状伸手去扯他的衣角:“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就在这等你,好不好?”
魏东来拂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赶紧回去,别在这烦我,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昨天关了灯他缠着她要个没完,下了床提起裤子就变了脸。黄娟也生气了,将头撇到一旁,抿着唇:“我不管,我就要在这等你!”
魏东来烦躁得在包间里来回踱步,今天宛月也在这儿,他刚才还答应等会她吃完饭,送她回去。他可不想让宛月看到他和别的女的拉拉扯扯。
魏东来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几口理了理思路,一脸冷淡地开口:“你在这等我也行,我等会就给许德茂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在这儿,让他把你接走。”
黄娟那天突然跑来找他,他才知道她卷了许家的钱和东西跑了出来。
黄娟哭着说她再也不想在许家打工了,一天到晚坐在柜台后头,根本看不到出路。她求魏东来收留她,说找到工作再走。
魏东来在金海岸附近租了套房子,平时不回橡树村的时候,就住在那儿。
他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黄娟喜欢自己?男人对喜欢自己的女人总存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魏东来看她哭得可怜,就把她带到自己那儿了。说实话,他原本没打算睡她,是她自己昨天晚上非要上他的床。
这种送上门来的女人,他要是不睡,说出去还不得被笑死?
黄娟愣住了,一双通红的眼睛直瞪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恨声道:“你要是敢跟许德茂打电话,我立马去派出所告你□□!”
她眼里燃烧起两团火,眼底一闪而过的疯狂。魏东来可不是被吓大的,低头猛抽几口烟,扯了扯唇角:“你不会以为跟我睡了一觉,我就得管你一辈子吧?昨天晚上你钻我被窝的时候,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我心里有喜欢的姑娘,我在等她回心转意。”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黄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魏东来挪开视线,脸上神色愈发冰冷:“许家小儿子这几天一直在外头找你,许德茂和他老婆要是回来了,搞不好会去派出所报警。我看你就别在浔城待了,去外地找份工作。”
昨晚两人才发生关系,今天魏东来就赶她走。黄娟的心像是被刀子狠狠戳了几下,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带着哭腔大声道:“你别想赶我走,我就是去坐牢,也不会离开浔城!”
魏东来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烦躁得不行,早知道这女的像牛皮糖一样沾上了就甩不掉,他是真的不该收留她。
“你爱上哪上哪,最好别来碍我的眼!”
黄娟心里难受嘴上便不管不顾起来:“你要是那么喜欢宛月,昨天晚上为什么搂着我不放?你喜欢宛月,你以为宛月喜欢你么?你也不看看她男朋友是谁!”
这几句话彻底把魏东来激怒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狠戾,一字一顿道:“你他妈给我闭嘴!惹毛了我,你哪来的给我滚回去哪去!”
黄娟用力咬着唇,恨恨地看着魏东来的背影。他对宛月这么痴情,宛月根本看不上他,他还眼巴巴地等她回头。
黄娟心里涌上强烈的嫉妒和愤恨,宛月那个贱货,明明交了有钱的男朋友,还把魏东来的心占得满满的。她肯定是干了不少脚踩两只船的勾当!
魏东来心里惦记着宛月,他还打算等会宛月吃完饭,送她回橡树村呢。
出来后,魏东来找到餐厅的领班经理,“鸿运包间那边菜上得怎么样了?还要多久结束?”
领班经理愣了一下,怎么又是鸿运,“魏总,这才刚上菜呢。看里头架势,怎么着也得吃到八点。”
魏东来点点头:“里头结束了,你告诉我。”
黄娟一个人在小包间里哭了一会,越哭越恨。魏东来让她回去,她才不回呢。擦干眼泪,从小包间里出来,她看到穿着黑色小马夹,戴着领结的女服务员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优雅、体面,和这高档的环境已经完全融为一体。
在这打工,可比在橡树村那间破超市要体面多了。既然魏东来每天要来这边上班,她也可以在这找份工作。她有耐心等到魏东来对宛月死心的那天。
黄娟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怎么能在这找份工作,不知不觉她已经穿过餐厅和□□之间的长廊。静谧的餐厅一点点甩在身后,前面是热闹的酒吧和KTV,远远地传来音响的咚次声。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的心头上,站在入口都能感觉里头一波又一流的热浪,有种要将屋顶给掀了的气势。不时地有穿着打扮都很入时的年轻姑娘进出。
黄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这种地方有什么大不了的,魏东来不让她待在这,她偏要待在这!
“喂!你过来!有个赚钞票的机会,你要不要?”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黄娟回头,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光膀子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个手机,似乎在跟她说话。
小黑原以为贺坤今天不会来,毕竟他都安排好了。没想到临到关头,又接到贺坤的电话,说他今天要来□□喝酒。
小黑挂完电话,想了想,贺坤难得来一趟,他得给他多安排几个姑娘陪酒。
正巧一个穿着酒吧小姐裙子的女孩路过。小黑扫了一眼,皮肤瞅着黑了些,但腰够细。
他将手机揣进兜里,冲她勾勾手:“说的就是你。”
*
金鼎轩门口停留了各式各样的汽车,许俊文躲在一辆黑色商务车后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刚才那个穿红裙子的就是黄娟!他不会认错的!
这几天他熬得眼睛通红,又不敢回去。他后悔死了,那天就不该把钥匙给黄娟。回来后看到柜台里的钱没了,他爸妈房门大开,五斗柜也是开的,房间里藏的烟酒都不见了。
那一刻,许俊文真的感觉魂都没了,完全吓傻了。他已经能想象这要是他爸妈回来了,他肯定完了。
上初中的时候,他偷过一次柜台里的钱。才几十块钱,被家里发现后,他爸解下皮带,当场狠狠抽了他一顿,抽得他皮开肉绽。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偷家里的钱了。
这一次,许俊文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在没找到黄娟,没把钱要回来之前,他是真的不敢回去。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黄娟肯定是去找魏东来了。她在浔城又没有其他的熟人,平时村里那些人,除了魏东来,也没看到她跟谁走得近。
从村里几个玩得好的哥们那打听到魏东来开了个娱-乐城,许俊文就来金海岸找魏东来了。这几天他从早到晚都在金海岸附近晃悠,没想到真让他看到黄娟了!
许俊文心怦怦直跳,咬咬牙撸着袖子就跟了上去,他要当场逮住黄娟,让她把钱吐出来。只要把钱还回去,他爸妈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
他绕着大厅里走了一圈,每一桌吃饭的人都仔细看了一遍,连黄娟的影都没瞧见。大厅里没有,那肯定是在包间里头。
许俊文在包间外头溜达,趁服务员进去上菜的时候,站在门口踮着脚往包间里头张望。找了几个包间,都没看到黄娟。一转头,却被魏东来撞个正着。
这不是魏东来第一回在金海岸看到许俊文,他知道许俊文来这干嘛的。不过,他可没那么好心帮许家抓贼。
前两次许俊文都被他打发走了。这一次魏东来本来心里就窝着火,看到许俊文又跑到他的地盘探头探脑,脸色当场黑了,将他拽到一旁,照着脑袋就是一下,“我不是跟你说黄娟不在这,你来这干什么?”
许俊文苦着一张脸哀求:“东来哥,黄娟偷了我们家那么多钱,我爸妈回来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她跟你关系好,你让她钱还给我,我保证不找她麻烦。我刚才亲眼看见她进来了,她这会肯定就在这间饭店里头……”
魏东来现在多少有些后悔跟黄娟扯上关系,听许俊文这么说,他更生气了,用手推搡着面前的小子:“你他妈能不能别乱说,你哪只眼看到我跟黄娟关系好了?”
他本来就比许俊文大几岁,个头又高许俊文一大截,许俊文被他推得连退几步。
许俊文平时跟魏东来打交道不多,他是村支书的公子,村里差不多大的小子都让着他。魏东来从小到大在村里都是横行霸道的,许俊文被他推得火气也上来了,刚想还手,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
“许——俊文?”
*
鸿运包间,沈安吾一落座,便将刚收购的副产品公司老总郭伟介绍给了孙发文。
远星集团不打算投放电视广告,新收购的惠宜还是可以投一投的。惠宜这个牌子的副产品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用户评价都还不错,但就是品牌不响亮。拍个广告片在电视上播一播,推广效果应该会很好。
孙发文对什么副产品公司一点兴趣也没有,跟远星这种大集团相比,那个惠宜连屁都不是。类似的品牌,在浔城电视台投放广告的就有好几个,全是些金额不高的小合同。如果远星明年不继续跟台里合作,几百万的业务缺口找谁去补?
这一顿饭吃得孙发文如坐针毡,他卯足了劲在酒桌上游说沈安吾明年继续合作,又对一旁美女主持人使眼色。
女主持人见状忙端起酒杯走到沈安吾身旁,孙发文手下几个男业务员,趁机起哄,“要喝就喝交杯酒!”
这些业务员都是老油子,只想着怎么把场子热起来。沈安吾一脸淡笑地坐在那儿,把女主持人晾在一旁,也不接话茬。好在女主持人见惯了世面,被开了玩笑也不羞不恼,落落大方地看着沈安吾:“看沈先生想怎么喝,大交杯小交杯我都奉陪。”
“王小姐,久仰!工作饭局,我不喝酒。”沈安吾笑了笑,随手拿起倒扣在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转头看向孙发文,“不过,我今天欠孙主任一杯酒。孙主任,明年惠宜的广告投放,您就多费费心了。”
今天这个饭局,沈安吾原本完全没有必要来,只是给孙发文一个面子而已。在宁省做生意,还需要省内的媒体多帮远星做做宣传。他不想跟媒体结怨,远星虽然不再投放电视广告,他还是给了点业务给孙发文。
孙发文今天状态不佳,这会已经有些微醺了,听沈安吾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看来是没希望了。
他勉强堆起笑容,强打精神跟沈安吾碰了下酒杯,微微低垂的眼皮掩去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冷。
刚才还七上八下犹豫不决的念头,这会突然间笃定了。孙发文暗暗咬紧后槽牙,贺坤说的没错,要怪就怪沈安吾做得太绝。饭桌上他好话说尽,赔尽笑脸,他就是不肯松口!
……
刘倩本来想着带宛月一起过来,给自己长长脸。没想到一向机灵的小姑娘,今天一副木讷的样子,就知道坐在那低头吃菜,屁都不放一个,风头全给那个女主持人抢走了。
这事真不能怪宛月,她哪里想到今天沈栾也来了,这个饭吃得她心不在焉。席间,她往沈栾那边看了好几眼,却发现他的眼睛根本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宛月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又翻涌起来了,她死死盯着沈栾,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沈栾自然感受了宛月那刀子一样的目光,不过他懒得搭理她。一个多月没见面,再见他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宛月一个实习生,竟然被主任带出来吃饭,看来她在电视台挺受器重。
也是,她在哪都是很受欢迎的女孩子,不像许青菱。脑海里那个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让沈栾浑身一震动。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拿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
他赶紧刹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低头夹着面前的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这顿饭吃得沈栾很不是滋味。只要小叔在的地方,他就是焦点,所有人都围着他溜须拍马。
同样是爷爷的亲儿子,同样姓沈,和小叔相比,他爸一点存在感没有。公司里的人为了区分他爸和小叔,干脆称他爸为“绍周总”。他爸竟然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站在他身边,端着酒杯,一脸甜笑地跟他小叔说话。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直往沈栾鼻子里钻,险些把他闷得窒息。
沈栾有些受不了了,放下筷子,起身去外头喘口气。在洗水间,用冷水扑了个脸,终于清醒了一些。
从洗手间出来,他看到走廊上两个年轻男人起争执,个头矮的那个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栾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脚已经不由自往两个人那走过去了,“许俊文?你在这干什么?”
两个正在推搡的男人都转过头看着他。魏东来看到沈栾,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他早就认识沈栾了,沈栾却不认识他。
沈栾那双冷淡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魏东来,刚才他分明看见他在用力推许俊文,“他是我弟弟,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魏东来看沈栾哪哪都不顺眼,瞪了他一眼:“啥误会?你哪只眼看到我们有误会?我跟许俊文一个村的,我们是邻居!”
许俊文看这两人要吵起来,赶紧拽住沈栾:“沈栾哥,我们闹着玩呢,我跟他真的是邻居。他是我们村支书的儿子。”
村支书的儿子,沈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魏东来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走了。
等魏东来走远了,许俊文对沈栾道:“沈栾哥,能不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啊。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姐。”
许俊文知道这旁边巷子里就有商店可以打电话,但是这几天他兜里的钱花得七七八八,能省一点是一点。
刚才他明明看到黄娟进去了,却没找到人,还被魏东来堵个正着。许俊文坚信自己没看错,他视力好得很,绝对不会认错,刚才那个就是黄娟!
他不敢打电话回去,只能先给他姐打个电话探探风声。小时候,二姐对他还是不错的。那次他爸用皮带抽他,他没哭,二姐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许俊文坚信,关键时刻,二姐肯定不会背叛自己。
沈栾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递给他。许俊文接过手机冲他嘿嘿一笑,“沈栾哥,我去那边打电话了。”
家丑不能外扬,家里被偷的事,他可不想让沈栾知道。他拿着手机,往旁边走了几步,开始拨二姐的号码。
拨完才反应过来,沈栾手机里存了他姐的号码。
响了好几声,二姐才接了起来,“喂。”
二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淡,许俊文顾不得那么多了,冲着是话那头道:“姐,你和爸妈都回来了吗?我现在在用沈栾哥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
许青菱回来后,就忙着去工地。她去京市这几天,樟墅的工程也慢了下来。主卫地面的马赛克,她走之前是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问杨栩和工地负责人周工,都说找不到合适的师傅,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己贴。好在剩下工程不多了,花个两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吴桂芬也没打电话给她。从工地回来,洗完澡,她还没来得及吃饭,手机突然响了,是沈栾的手机号码。
她虽然早已经把他从通讯录里删除,但那几个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早已经刻在脑子里了。这个点,她也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打电话给她。
许青菱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让她脸色陡变,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你现在在哪?这几天倒底怎么回事?”
许俊文也着急,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来龙去脉快速跟姐姐说了一遍,“姐!我向你保证,家里那些钱不是我拿的。我把钥匙给了黄娟,回来就发现她卷着钱和东西跑了。我怀疑她肯定是去找魏东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在魏东来开的那个□□附近晃悠。刚才我真的看到黄娟进了□□旁边的饭店,我找了一圈还没找到她,还被魏东来给逮到了……”
许青菱提醒弟弟,可以去派出所报警。许俊文根本听不进去,只让姐姐赶紧去金海岸旁边的饭店找他。
肖婷婷正在跟许青菱聊天,却见她接了个电话,便神色大变,刚洗完还滴水的头发也来不及擦了,随手拿起个一根皮筋绑了几圈,换了双球鞋,便出门了。
*
许俊文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沈栾,“沈栾哥,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说起来,咱俩还是亲戚。上回你高考,我还去考场接你了。”沈栾将手机揣进兜里,“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跟我一起去吃饭?”
虽然沈栾对自己客客气气,许俊文心里还是有数得紧。沈家跟他小叔家有亲戚关系,跟他们家可算不上。他忙摆手道:“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我来这是找人的,这里找不到,我等会去□□那边看看。我姐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金海岸那边了。”
沈栾看他拒绝,便不再坚持。回到包间,却发现小叔脸色不大对,看上去像是喝多了的样子,阖着眼睛仰在椅背上。郭伟也醉了,趴在桌上睡觉。
孙发文看他进来了,挤出一抹笑容,冲他招手道:“小沈总,你小叔和郭总好像喝多了。刚才我们说好了,去旁边的娱-乐城继续谈惠宜的合同。可能要麻烦你扶一下沈总了。”
沈栾觉得包间里的气氛怪怪的,那个女主持人不见了,只剩下孙发文手底下的两个业务员,还有宛月。
他也没想太多,今天来本来就是谈惠宜的广告合同的。既然饭吃得差不多,合同还没谈妥,那就换个地方接着谈。以前跟高寒一起出去应酬,也经常会有第二轮。
一行人起身去旁边的娱-乐城,沈栾去扶小叔,孙发文手下两个业务员去扶郭伟,去酒吧的包间继续边喝边聊。
……
这一晚上,魏东来被黄娟和沈栾搅得心情很差。从饭店出来,他便去酒吧喝酒。
刚喝几杯,便看到刚才在鸿运包间吃饭的那群人到酒吧来了,还要了个包间。宛月和沈栾也在里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间。
魏东来面色沉沉地盯着深栾的背影,小白脸一个,也不知道宛月喜欢他什么!
旁边桌三女一男正在玩筛子,声音大得刺耳,魏东来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正想让他们闭嘴。转过头却看到坐在三个女人中间的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不正是刚才卖药给小黑的那个么。
那男人显然也认出魏东来,冲他招了招手:“老板,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过来一起玩啊!”
魏东来猛灌几了几口酒,抄起酒瓶便去了隔壁桌。他拽到那个男人的衣领,凑到他耳朵小声道:“你刚才给小黑的东西还有没有?”
又来了个生意。男人神色放松下来,咧嘴笑道:“有啊。你要多少?头一回买,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
许青菱接到弟弟的电话,出了学校,打了个出租车直奔金海岸娱-乐城。
许俊文没有手机,路上她只能发短信给沈栾:“我马上就到了,我弟在哪?”
沈栾倒是回复得挺快:“他好像在找人,这会应该还在娱-乐城里头。”
许青菱心里头有些发急,许俊文这次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让他报警也不肯,只想自己去逮黄娟。
车子很快开到了金海岸,许青菱付了钱给司机,便赶紧下了车。市中心的娱-乐城果然不同凡响,竟然和隔壁的五星级饭店一样,也安了一个很高级的旋转门。
许青菱用力推着旋转门玻璃隔断,冷不丁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正着。
“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道歉,抬头看了过去。
面前男人的那张脸就这么撞入许青菱的眼睛,她的头皮瞬间炸开了,身体也随之僵硬起来。
这个男人她见过!
白色背心,大花臂,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第098章 第 98 章
兴许是许青菱的目光太过于直接, 对面的花臂男看了她一眼,咧嘴冲她笑了:“小姑娘,走路要看路啊。”
一如记忆里的沙哑阴沉, 只是多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痞气。
许青菱死死咬住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那天深夜在炼油厂旁的工地上, 她的心脏也是这样毫无节奏地乱跳。幸好当时她躲在建筑垃圾后面,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却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此刻, 大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 明亮得晃人眼,一切都如同白日般无所遁形。她甚至能看清楚对方那两排崎岖发黄的牙齿。对方自然也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许青菱垂下眼眸, 避开他的目光, 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 看上去就是一个怯生生学生气十足的模样。
小黑转过头看着落荒而逃的小姑娘,唇角勾了勾。他对自己身上的纹身满意得紧, 平时尤其喜欢穿背心, 露出两只胳膊上的纹身, 可以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口舌。
……
许青菱快步往前,直到混入人群里才停了下来,震耳欲聋的音响声掩盖了她狂乱的心跳。她已经来不及细想,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沈安吾。
她想告诉他, 她看到那天绑架他的绑匪头头了。可惜现在手机没有拍照功能, 不然刚才她可以偷偷拍下那人的照片……
沈安吾的手机一直没人接, 机械的嘟嘟声让许青菱一点点冷静下来。她将手机揣进兜里,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找到许俊文再说。
她开始满酒吧找人, 一张张桌子看过去,都没看到她弟的踪影,却看到魏东来靠在吧台旁边,跟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在说话。他那夸张的飞机头,实在太好认了。
“魏东来,我弟呢?!”
魏东来都嘱咐完了,刚塞了几张钞票在那个相熟的服务员的兜里,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凌的女声。
倒底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他莫名其妙地一激灵,转过头看清楚面前的人,他神色恢复冷淡,冷嗤一声:“你弟?我怎么知道你弟去哪了?”
他眼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了。对着这张玩世不恭的脸,许青菱涌上一阵强烈的厌恶。她甚至想起一件她努力遗忘的事。
上小学的时候,她曾经被魏东来推进水塘里。那年春天,她和村里的小孩子去附近的荒坡挖荠菜。她和宛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路过一个小池塘,魏东来站在她后头,一把把她推进水里。好在那个池塘水不深,她没被淹死,只是浑身湿透了。
从水塘里爬出来以后,宛月没说什么,魏东来笑得前仰后合。回家后,吴桂芬看到她浑身湿透,拉着她去魏文山家讨说法。魏文山连生三个女儿,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打,不痛不痒训了几句了事。
那次落水给许青菱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打那以后,她没再跟魏东来说过一句话。
在魏东来眼里,除了宛月,其他女孩不过是他任意欺负的对象。这么多年过去了,魏东来这个城中村里的二世祖还是和以前一样浑。
许青菱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冷道:“你别再装了。刚才我弟打电话给我,说他亲眼看见黄娟来你这了。黄娟干了什么,我弟肯定跟你说了,你要是坚持帮她藏匿,那我就打电话报警,两万块够立案了!”
开娱-乐城的最怕惹上警察,警察一上门,一晚上生意泡汤。
魏东来一把按住她的手,眼底一闪而过的凶狠,半晌挤出一抹笑容,缓了缓口气:“黄娟她干了啥,跟我没关系。就那么点钱,我犯不上。你要找人,等我这关了门,客人走了再找,别影响我做生意。”
“还有,刚才我是看到你弟了,他跟沈家那小孙子在一起。但是,这会我真不知道他在哪。”
许青菱眉头微拧:“沈家小孙子?沈栾?”
魏东来点点头,往里面包间方向指了指:“他在A08包间,不知道你弟还跟不跟他在一起。”
许青菱一句话也懒得跟他多说,径直往包间那头去了。
魏东来阴沉着脸,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问一旁穿着制服的服务员,“A08没错吧?”
“没错。您说的开个小包间就行了。A08刚好在最里头,跟其它包房隔得比较远。”
魏东来扯动唇角笑了笑。说不定许青菱到时候还得感谢他,她以前追沈家那小孙子追得那么紧,他这是在成全她。
金海岸娱-乐城KTV的包房,根据大小不同,分为ABC三个等,A最小,C最大。除了ABC三档包房,还有针对贵宾的VIP总统间。
许青菱看着包房上面的号码,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终于找到A08。
她推开包间的门,里头一片黑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的门便被重重阖上。
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许青菱来不及思考,摸索着开了灯。KTV包间的灯开了比没开好不了多少,蓝紫色灯光打在沙发上那个人身上。
沈栾似乎喝多了,阖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小小包间里就他一个人,连许俊文的影儿都没有。
许青菱知道他喝多了,就是一副人事不醒的模样,问他也问不出啥名堂。她不想跟他一起待在这个空间里,转身去开门,却死活拉不开,门像是被人从外头锁住了。
她不由有些发急,再次用力拉手把门,不管怎么转动,那门就是开不了,急得她出了一身汗。
她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竟然没有信号!
正当她用力拍打包厢的门,后脖颈突然一片暖意,吓得她浑身一激灵,转过头一看,沈栾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红得吓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
沈栾刚从沙发上站起来,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刚才明明没有喝多少,却头疼得难受,浑身像是着了火一样,口也干得厉害。
许青菱背靠着门,屏住呼吸,沈栾站得了离她太近了,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寒潭一样幽暗,她却看懂了里面的内容。
她用力推开他,怒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别喝了几杯就装疯!”
沈栾被她推得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倒在沙发,痛苦得呻-吟几声。虽然有空调,他仍然觉得闷得难受,皮肤像是干裂了一般,哪里都渴。
似乎有一段记忆完全消失了。他只记得刚才在包间里,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他和郭伟两个人。
孙发文不知道从哪找来个女孩。那女孩紧紧挨着他,胸部几乎蹭上了他的胳膊。他很不自在,撇过头去,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桔子,正要剥了吃。那女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桔子,说她刚才吃了一个,太酸了不好吃。说完,她从茶几上拿过一杯服务员刚送来的橙汁递给他。
沈栾确实有点渴,接过来一口喝下去。后来的事他就记不太清楚了,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吐了很多,头重脚轻很难受。然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不在原来的包间了。
……
沈栾倒在沙发上,将头埋进靠枕里,仿佛这样才能让他热得像是着了火的脸给冷却下来。
身体难受至极,大脑却片刻也闲不下来,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一闭上眼就看到许青菱坐在篮球场上等他,夕阳给她镶了一道金边。她整个人毛葺葺的,看上温柔至极。再一转眼,一个男生走上看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两人并肩坐着,有说有笑。
沈栾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然而下一秒,又看到许青菱捧着他小叔的脸,给他小叔上药。
脑子里像是有无数钢针,扎得他脑仁生疼。
许青菱站在一旁,冷眼看到他抱着脑袋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喝醉了不是这个样子。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的,刚才还在沙发上难受得翻滚的沈栾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扣住她的手。他昂着头看着她,眼神狂放迷乱,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我已经跟宛月分手了,你也跟我小叔分手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我,连我妈都不知道我的血型……”
他呼吸粗重,猩红的眼里是浓重的欲色。毕竟曾经夫妻一场,他的身体反应逃不过她的眼。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荒谬,许青菱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她抄起茶几上的水杯,将杯子里的水狠狠泼在他的脸上,冷冷地看着他:“你被人下药了知不知道?”
杯子里是柠檬水。水沿着他骨骼分明的面庞往下淌,柠檬片还粘在脸颊上。沈栾抬手将脸上的柠檬摘下来。
许青菱看他似乎清醒了些许,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你刚才在哪看到许俊文的?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去哪了?”
包间并不大,四周墙上贴了厚厚的吸音墙布,沈栾感觉面前女人的声音似远还近,像是隔了一层幔帐,听不真切。
他的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上,那红唇一张一合,整齐洁白牙齿若隐若现,他甚至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潮湿粉红的舌头。
这一切既熟生又陌生,沈栾的太阳穴愈发沉重,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伴随着冲动袭了上来。
面前的人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猛地抬头,上前突然用力一带,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
……
许青菱正在思考怎么办,突然被沈栾从背后搂住。她吓了一跳,一种诡异恶心的感觉瞬间将她包裹住。
她咬着牙,用力地推搡挣扎,想将身后的人甩开。然而她越用力,沈栾却抱得越紧。
沈栾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他狂乱地收紧双臂,低头闻到她发丝的馨香,熟悉的气息让他胸口那团蠢蠢欲动肆虐张狂的火愈发想要纾解。
身体也随之发生变化。这一晚,反反复复,一切都不受他的控制。
许青菱感觉后脖颈一阵湿滑,那触感让她恶心想吐,戾气在身体里翻腾,怒火跟着席卷而来。
她站在那儿没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你先松开,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声音因为太过沙哑,竟让沈栾听出了些许温柔之意,他一点点松开自己的胳膊。然而下一秒,怀中的人转过身,扬起手照着他的脸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落针可闻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青菱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扬起,又重重地落下,狠狠地扇在了他脸上。
这一耳光,她用尽了所有力气,以至于指尖都隐隐有些发麻。
沈栾那张白晳的俊脸瞬间浮上一个清晰的手印,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脸颊,就连手指的轮廓都清晰可辨。
许青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眼眸已经恢复了清冷幽静,一字一顿地开口:“沈栾,你现在清醒了没有?”
如果还没清醒,她不介意再给他一耳光。
第099章 第 99 章
沈栾长这么大, 连他爸妈都不舍得打他,更不要说被人扇耳光了。
脑袋瓜子嗡嗡作响,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让他浑身汹涌激蹿的热血一点点凉了下来,眼里的狂乱迷茫褪去大半, 原本因为冲动而泛红的面庞也恢复了苍白,倒显得脸颊上那几个手指印愈发触目惊心。
倒底是家教严格的富二代,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 内心的震荡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种扭曲的不自然。他努力回忆刚才包间里的场景, 感觉自己脑子像是有一团迷雾,一时真不明白倒底是谁在算计自己。
密封的包间, 劣制的香水气味混合烟味, 让人喘不过气来。许青菱看他这模样, 知道他已经清醒了大半。
她也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侧头看向沈栾, 冰冷的眼眸里是无法掩饰的嫌恶:“你们还真是恶心!”
不管是魏东来、宛月还是沈栾, 都恶心得让人反胃。
小小斗室, 她坐在离沈栾距离最远的沙发一角,两人占据着对角线的两端。头顶筒灯深蓝色的光笼在她脸上,愈发衬得她精致的面容像冰雕一般,有种冷质的疏离感。
“我们?”沈栾怔怔地看着她,重复这两个字, 眼里有短暂的迷茫, 很快明白过来, 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被人坑害的!”
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因为生气而重新泛红,带出一丝和年纪相符的冲动幼稚, 倒和她印象里念大学时的沈栾不一样了。
上辈子沈栾上大学的时候,沈兴邦因为二儿子残疾,已经开始把目光瞄到孙子身上了。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手把手地教孙子做生意的门道。
同样是不到二十岁,眼前的沈栾可没有上辈子的沈栾那样的城府。
许青菱垂眸思索片刻,神色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最好把衣服扣子扣好,宛月应该马上就会过来。”
沈栾一向自诩聪明,这会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下意识开口道:“我跟宛月已经分手了,她过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宛月她今天晚上跟我一个桌吃饭,想坑我也没机会……”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隐隐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虽然墙上贴了厚厚的壁纸,外面说话的声音还是从门缝隙里往里钻。
男人的声音低沉含混,女孩的声音清甜柔和,“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许青菱听到了,沈栾自然也听到了,原本阴沉的脸色顿时出现一丝裂缝。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
魏东来按照小矮子说的,硬等了三四十分钟,才找个理由拉着宛月过来。里面两人肯定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拧动把手的那刻他满心期待,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宛月看他这个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得被吊起胃口,难不成他有什么东西送给自己?她努力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问,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兴许是因为钥匙太久没有转动过的原因,魏东来费了些劲才把门给打开。转开门的那一刻,他的笑容瞬间僵死在嘴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小小的包间,屋里两个人衣衫整齐,眼神冷漠,一个坐在沙发一角,一个站在靠门的位置,气氛冷得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任谁看了都产生不了任何旖旎的想法。
宛月看清楚屋里两个人,脸色陡变,转过头瞪着魏东来,语气不再是刚才的清甜柔和:“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许青菱从沙发上站起来,冷笑:“还能带你来干什么,他费尽心思把我和沈栾凑一起,然后带着你来‘捉奸’呗。”
这话一出,屋里其他三个人脸色都变了。沈栾和宛月两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尤其是宛月,她真的无法相信“捉奸”这么恶心的字眼就这么轻易地从许青菱嘴里说出来。
眼看许青菱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紧紧盯着自己,大步朝自己走过来,魏东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许青菱就这么看魏东来,冰冷的眼神,仿佛是一把能穿透灵魂的冰刃:“你这么喜欢宛月,哪怕当着她的面跟沈栾打一架,我还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只敢在背后使阴招,给人下药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沈栾不可置信地看着魏东来,原本清俊的面庞瞬间罩上一层寒霜。
魏东来从小到大在村里横行霸道,欺负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哪里记得小时候欺负许青菱的事。他只记得许青菱似乎有点怕他,虽然一个村的,平时看到他连招呼都不打。即便他去她家超市买东西,碰到她站柜台,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谁能想到她今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当着宛月和沈栾的面,把他那点子心思都抖落出来了。魏东来眼里的挑衅和玩世不恭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脸颊不自觉地抽搐着,脸色由最初的惊愕转向恼羞成怒,硬着头皮狡辩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下药了?别乱诬蔑人!”
许青菱淡漠地收回目光:“你不认没关系,刚才我已经报警了,倒底是谁下的药,让警察去查好了。”
她的手机在包间里没信号,沈栾刚换不久的最新款手机有。沈栾不敢把这事跟他爸妈说,也不敢打电话给小姨。许青菱看他这瞻前顾后的样子,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拨了110报警。
听说“报警”两个字,魏东来脸色瞬间变了,已经没心思想别的,他满脑子都是刚才跟下面人交待的各种细节。刚才派去包间的小姐平时都是在另一家酒吧做生意,在金海岸完完全全是个生面孔,经手的人他都用钱摆平了。整个KTV光服务员就好几十个,加上饭店那边的就更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警察就是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栾一晚上脑袋昏沉,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就连心跳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他面色沉阴地看向魏东来,眸底全是蛛网般的红血丝:“我跟宛月早就分手了。你想追求她,大可光明正大地去追,犯不着在背后搞这些动作。”
刚刚还把沈栾当情敌仇恨的魏东来,被他这句话砸得晕乎乎的。啥意思?宛月现在恢复单身,没男朋友了?
宛月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这段时间她和沈栾一直在冷战,两人并没有正式说过“分手”。她没想到沈栾招呼都不跟她打一声,就这么狠心地当着外人的面宣布“分手”。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打了一耳光,她眼眶通红地瞪着沈栾,带着哭腔大声道:“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
看着沈栾那张冰冷的面庞,宛月心头一阵绝望,她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冲许青菱道:“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处处踩我一头,还挑拨我跟其他人的关系!我倒底哪里得罪你了!”
宛月今天穿着那条很高档的黑色连衣裙,当初在商场里,傅芹非让她买的那条。起初她讨厌那条裙子讨厌得要命,穿了几次后,她倒没那么讨厌了 。毕竟高档货就是高档货,就连见多识多的刘倩都问她裙子是不是在香港买的。
她那一头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看上去真的乖巧极了。
这样乖顺的女孩,哭得那么伤心,不要说沈栾和魏东来,上辈子许青菱何尝不是因为宛月看上去老是被人欺负的模样,才对她心生保护呢。
此刻看着宛月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却如同看了一场恶心又拙劣的戏码,冷嗤一声:“你可真会反咬人一口。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去挖荠菜,我在路上跟你拌了几句嘴,魏东来就能把我推进水里。亏得我还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眼睁睁地看着魏东来把我推进水里,竟然一声不吭。这次还是因为你,魏东来给沈栾下药,还把我骗进包间里,然后领着你来个‘抓奸’!宛月,这些明明都跟你逃不开关系,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我挑拨离间了!”
宛月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小学开始,魏东来就纠缠她。为了替她出头,魏东来没少出面修理村里那些跟她差不多大的玩伴。她一方面享受着魏东来对她的偏执保护欲,另一方面又在魏东来因为她而得罪别人时,躲在后头隐身起来。
要怪只能怪魏东来太坏,跟她有什么关系,被许青菱戳破后,宛月脸上挂不住了,哭道:“许青菱,我一直以为你很善良,没想到你现在变成这样!”
“善良”这两个字从宛月嘴里说出来,实在可笑。许青菱懒得理会她,回包间拿回自己的书包,抬脚便走。
沈栾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去哪?刚才说好的,警察来了,你得给我作证。”
……
KTV包间长长的走廊,光线暗沉,许青菱踩在地厚厚的地毯上,走到尽头的安全通道那。
她坐在楼梯台阶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吴桂芬接的电话。
吴桂芬听说许俊文吓得不敢回家,这几天一直外头找黄娟,在电话那头哭了出来:“我说了吧,你弟就不是那种浑得会偷家里那么多钱的人!”
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只有身后门缝透过来的光,安静得只听到电话里激动的声音。许青菱抱着自己的膝盖,对吴桂芬道:“许俊文应该没什么事,他想打电话给家里了自然会打。还有,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便找到黄娟,也不一定立马能把钱全部要回来……”
吴桂芬哭声止住,理智重新回笼,“她把钱花掉我也要让她吐出来,到时候上枫桥找到她家里去!不把钱还回来,等着坐牢吧!”
吴桂芬恨恨道。她现在对黄娟厌恶到了极致。当初好心把她从乡下带到城里,包吃包住还发工资,要是不想在超市里继续干,跟她说一声,她肯定会放她走。谁能想到看上去文文静静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胆子大到卷走两万块钱的地步!
只要许俊文没啥事,她妈跟黄娟之间怎么掰扯,许青菱可不想管。吴桂芬和许德茂做生意这么多年,根本不是个容易吃亏的性子。
……
打完电话,许青菱开始满KTV找许俊文。她又到大厅去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眼看着已经十点半了,她顾不了那么多,走到包间那边,开始一间间地找。
在金海岸,这个时间点,夜生活才刚开始。这一间间的包间灯光昏暗,酒液荡漾。年轻男女在包间里正啃得起劲,冷不丁门突然被人推开,男人弹坐起来,扯着脖子对门口的女孩破口大骂。许青菱忙不迭地道歉,紧接着又去下一间,这一间两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喝酒,一人旁边一个妖艳美女,陪着一起玩骰子。其中一个美女穿了件很性感的上衣,那白晳滑腻的两团就这么撞入许青菱的眼里,她扫了一圈,低下头冲里头说了句“对不起,走错地方了。”
不愧是浔城最大的娱-乐城,晃得人头晕眼花。许青菱找了几间都没找到,心里愈发急了,推开B区里的一间包间,暗红灯的筒灯亮着,里头却安静得很,一个男人坐在吧凳上打电话,正对着大门方向,眉头皱成一团,眼眸低垂着,嘴角线条凌厉冷硬,似乎在跟电话那头聊一件性质极其严重的事。
沈安吾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眸扫了一眼,虽然灯光昏暗,女孩刹那的面孔还是印到他的瞳仁里。
他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嘴角线条也随之柔软下来,他一边冲许青菱招了招手,一边压低声音对那头说了句什么,然后结束了通话。
沈安吾放下手机,看着许青菱,眼神温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就这一会功夫,许青菱差点忘记那件很要紧的事。一想到在金海岸门口看到的那个纹身男人,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一脸焦急地看着他:“我刚才给你打了电话,你怎么没接啊?”
“你给我打过电话吗?”沈安吾有些疑惑,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机,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那只对外的手机。他不免有些抱歉,“今天出了点意外状况,那只私人手机在我秘书那……”
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眸顿时急出了一层雾气,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许青菱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天晚上在炼油厂,那群绑匪把你绑到那里,当时我躲在一堆建筑垃圾后头。我,我吓得要命,却把那个绑匪头头看得清清楚楚。今天在金海岸门口,我又看到那个绑匪头头了!”
沈安吾眼里笑意冻住,一双锐利的眼紧盯着她:“你确定是那个绑匪头头?”
许青菱猛地点头:“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他头发很短,穿了件白背心,两只胳膊上都纹了纹身。刚才他还跟我说了话,声音都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我不会听错的!”
听到她刚才跟那个绑匪头目说过话,沈安吾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上前扶住她的肩,他的手触到她肩头上微微凸起的骨头,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在颤抖。
那颗刚刚硬起来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沈安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严肃:“我知道你在意我,但是下次碰到这种情况,请你离他远一点。无论如何,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好不好?”
兴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温柔了,许青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又揪成一团。她停顿了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谁说我在意你了,我只是——怕他还盯着你不放。好端端一个人,腿残了多可惜。”
她努力让自己声线平稳下来,不急不慢的语气,为了凸现她的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
倒底还是个小姑娘,那天晚上的事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她后来看到他,一度以为他真的瘸了。
沈安吾点点头,忍着笑:“好,好,你不在意我,你只是在意我的完整度,生怕我瘸了,不完整了。”
他眼里隐隐有笑意涌动,许青菱被他挤兑得心里不自在,腾地站了起来,嘟囔道:“反正该提醒的我都提醒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找我弟弟。”
她正打算走,却被沈安吾按住了肩,他垂眸看着她,不容拒绝的语气:“你今晚哪也别去,就在我身边待着,不然我不放心。你要找人,我让人帮你去找。”
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许青菱觉得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许俊文一个电话打给她,她就跑到这来,然后又联系不上他。刚才她该找的也都找得差不多,都没见到许俊文,他还在不在金海岸,都不一定。
许青菱也苦恼得很,叹了口气,把自己今天来自己金海岸的原因告诉沈安吾,包括黄娟趁着她爸妈去京市看姐姐,把家里的钱和贵价的烟酒全卷走了的事。
沈安吾:“那天在京市,你说你家里出了点事,就是这个事么?”
许青菱点点头:“嗯。”
“你别着急。我来安排一下。”
沈安吾让她坐在沙发上,他拿着手机到一边去打电话。
许青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的背影,他身形高大,上半身微佝着,白色衬衫下是宽厚的肩膀。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似乎只有在他这,她才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接到许俊文的电话她就出门了,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感觉肚子好饿。她在书包一通摸索,什么吃的都没有。之前陶姐给她的那些零食,她经常会在去工地的时候,带上一些,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吃完了。
面前的茶几上有个果盘,许青菱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拿起一根香蕉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一根香蕉、两个桔子,又喝了一瓶水,沈安吾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许青菱刚才听到他在电话里跟朋友描述她弟弟的样貌,“你怎么对我弟弟有印象?”
沈安吾:“你忘记,那次你姐姐结婚,见过的啊。”
许青菱这才恍然,仍然有些难以置信:“那天婚礼乱糟糟的,那么多人,你竟然还记得的。”
空气有一瞬的安静,许青菱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没想到沈安吾开口了:“他是你弟弟,我自然会记得。”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入耳,一阵惊讶闪电般从许青菱的心头划过。他话里的意思呼之欲出。即便这样,许青菱难免还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会错他的意思。
她侧转头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她的脸不可自抑地红了。
气氛实在有些古怪,许青菱只好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在等朋友?”
从她进来,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她刚才见到绑架他的绑匪头头,沈安吾的心里有万千念头闪过。此刻,他已经整理好心情,挨着她坐下,左手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坐姿舒展。
“嗯。我在这等人。”
……
今天的饭局,沈安吾觉得不对劲,孙发文似乎在刻意灌他们的酒。
一向酒量很好的张野和郭伟,竟然喝倒了。沈安吾也有些微醺,他假装不胜酒力地拒绝。孙发文看他脸色越喝越白,以为他酒量差不多了,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包间,让他们去里头休息一下,醒醒酒,再回去。
给沈安吾安排的是总统套,给张野和郭伟安排的是总统套旁边的普通包间。
然而孙发文闪烁的眼神和吱吱唔唔的口气,让沈安吾总感觉似乎有事要发生。他把张野和郭伟安排在总统套,自己则去了普通包间。然后他便打了几个电话给朋友,打听了一下这间娱-乐城的背景。
这一问,果然问出了些名堂,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沈安吾没想到的是,许青菱竟然来了,还带来一个跟他有关的消息。这一年来,他一直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然而这一次,证据就这么被他身旁的小姑娘送到手上。
*
休息室,贺坤仰靠在沙发上,将一个皮肤稍黑,身材性感的女孩揽在怀里。那女孩面容清秀,眉眼间还透着没沾染城市风尘气息的纯朴气息。
小黑带了几个姑娘进来让他选,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他喜欢这种气质纯朴女孩。
黄娟靠在贺坤胸口,一颗心怦怦直跳,她的手紧紧压着裙摆,大腿内侧那坚硬得胳人的触感,提醒着她,就刚才那么一会功夫,她就被旁边男人塞了好几张蓝绿色的钞票。
她什么也没干,只不过陪他喝了杯交杯酒而已。男人衬衫上的香水味熏得她脑袋发晕,没想到城里的钱这么好赚。
孙发文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他面色比纸还白,一根烟接一根烟地猛抽。这一晚上,他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根本没踏实过。
贺坤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抬起手,站在门边的手下没反应过来。贺坤不耐烦地“啧”地一声,这要不是担心小黑被沈安吾认出来,也不用把人打发走。
虽然小黑再三保证,那天晚上姓沈的全程蒙住了眼睛,人也被打晕了,根本不可能认出他。贺坤还是有些不放心,小黑只好去别的场子转转,把手下留在贺坤身边。
手下平时一直跟着小黑,也学了不少,但还是看不懂贺坤的眼神和动作。这会看到贺坤皱着眉头,他才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凑到他跟前。
贺坤:“人进去没有?”
手下点点头:“进去了。姓沈的跟他手下两个人换了房间,我已经通知那边了。”
刚才他亲眼看见那女的进去了。穿着也是按他事先说的,怎么保守怎么穿,最好清纯一点。这是上头打听到的姓沈的偏好。
贺坤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再过十分钟动手。”
说罢他看着孙发文:“孙主任,你让你那边的人也准备一下。”
都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孙发文即便心里再打鼓,这个时候也只能咬牙上了,“好!我现在就通知他们。”
*
沈安吾答应许青菱帮她去找许俊文,就真的去帮她找了。一晚上,他的手机一直在响。
许青菱等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沈安吾给摇醒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还洇湿了他衬衫肩部一小块地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嘴角,假装没看到那块被她的口水洇湿的位置。
沈安吾将她扶正:“我已经让人把你弟弟送回家了。”
许青菱脑袋晕乎首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在哪找到他的?”
沈安吾:“你弟估计是因为没找着人,坐车回去了,一直在橡树村旁边溜达。正好我让人在那边盯着了,看到他在旁边晃来晃去,上去一问就知道是他。”
找到许俊文,许青菱感觉胸口那块石头总算挪开了。她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家里,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沈安吾递上自己的手机:“你用我的手机打吧。”
……
消失了这么多天的儿子总算回家了,吴桂芬和许德茂这么多天担惊受怕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哪里睡得着,逮着儿子问这问那。
许俊文这些天不敢回去,吃不好睡不好,早就想回家了,回家又怕被父母骂。正当他在橡树村附近溜达,想进去又不敢,突然遇到两个巡逻的警察。对方说他姐报了警,到处在找他,还说警察肯定会抓到那个卷走他家钱的人,让他不要怕回家。还说如果他真的怕,他们可以陪同他一起回家,并且帮他跟父母解释。
许俊文听到他们这么说,感动得眼泪都快崩出来了,没想到平时冷冷淡淡的姐姐一直在找自己。都已经到了村口,让他们陪着一起回家,他爸妈看着两个警察跟在后头,没准还以为他在外头犯了事呢。
于时,许俊文拒绝了两人的好意,自己回去了。没想到一到家,他妈就搂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爸则垂着脸坐在一旁不说话。
这一回许俊文最担心的事没有,他爸没有解下皮带抽他。
许青菱听到电话那头她妈高亢的嗓门,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许俊文回家了就行,剩下的她可不想管。
她把手机还给沈栾。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开门!警察查房!”
许青菱脑中莫名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前阵子看过的电视新闻画面浮了上来。浔城“扫黄打非”活动,警察端了好几个KTV,昏暗的灯光下,男的女的抱着头面对墙壁蹲着,就怕摄像机拍到自己的脸。
外面这些人,不会也是干这活的警察吧?
拍门声一声比一声大,已经大得隔壁包间都听见的地步。包间走廊乱成一窝粥,那些心里有鬼的早就趁机溜了,那些正经唱歌喝酒的客人都出来看热闹。
不用看,许青菱也知道一门之外的走廊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刚才魏东来带着宛月上门,她都没这么紧张。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害怕什么。
沈安吾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表情,面容平静,神色淡然,仿佛没听到外头的动静一般。
许青菱没想到自己今天这么倒霉,一想到等会被人围观,还要被警察盘问,她就莫名的烦躁。
这下坐也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来回踱步,快急死了:“沈安吾,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开门啊?万一等会开门,他们以为我们是那个,怎么办?”
沈安吾嘴角微微上扬:“那个是哪个?”
许青菱感觉他今天晚上不对劲,特爱逗她撩拨她。看他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她气得跺脚,胀红着脸道:“万一,他们以为我们在从事那个交易,怎么办?”
不知为何,在沈安吾面前,她说不出在沈栾和宛月面前随口说出的那两个字。
沈安吾轻抬眼皮,一脸平静地扫了她一眼:“都见过家长了,你怕什么?”
第100章 第 100 章
这一晚的金海岸, 热闹得很。两个警察守在一个包间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记者模样的人。
这一看就是逮住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干嘛要带上记者?
其他包间里的人听到动静, 歌也不唱了,酒也不喝了, 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说实话,沈安吾感觉酒局气氛不对劲, 就预感有事发生。刚才把许青菱留下来, 也是觉得今天金海岸有些不安生, 怕她在外头横冲直撞地找人,惹上什么事。只是没想到, 让她留下来, 反而把她拖进了自己这堆乱七八糟的事当中。
刚才他细细地把这一晚上的事捋了一遍, 隐隐觉得哪个环节不对。
不过这会他也顾不上想别的了,只觉得有些对不住许青菱。
人家小姑娘那么担心他, 好心好意告诉他, 她看到那天晚上绑架他的绑匪头头了。他却让她处于眼下这个多少有些尴尬的场景。
门外拍门声越来越响, 沈安吾转过头看着许青菱,眼里有歉意:“外面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我去处理一下。你要是害怕就在洗手间里待着,等我处理完了,再回来找你。”
许青菱听懂了他想保护她的意思, 然而这一刻很多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外头那些人倒底是谁?那个绑匪头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金海岸?是不是那次没成功, 他们不甘心, 还在背后蠢蠢欲动?外面这些人跟那次绑架案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有关系?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冒, 她越想心便揪得越紧。
回过神来,许青菱猛地摇了摇头, 冷道:“我们又没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为什么要躲起来?我陪你一起去!万一要是刚才那个绑匪头头藏在人堆里,我还可以指给你看。”
女孩神色坚定,语气也很坚决。沈安吾感觉攒了一肚子的坏心情瞬间褪去不少,内心涌上一股暖流。他没说什么,只是就这么看着她,嘴角一点点地扬了起来。
虽然房间里灯光很暗,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许青菱故作淡定地挪开视线,自顾自地继续道:“就像你说的啊,我们认识那么长时间,你见过我爸妈,我也见过你爸妈。我们算是挺熟悉了吧,他们就是问起来,我就说我是你女朋友……”
她话还说完,人就被沈安吾拉了起来:“说好了,不准反悔。”
沈安吾紧紧牵着她的手,这一晚便再也没有松开。
……
那扇紧闭的门总算从里头打开了。看热闹的都以为两个警察是来扫黄打非的,还在想里头的人肯定是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想到开门的是一对相貌气质都很出众的年轻男女。男人身形高大,相貌英俊,眼神锐利,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他旁边的女孩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很清纯,两人手牵手站在那儿,看上去别提多般配了。
“这看着也不像是在搞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啊。”
“难不成是背着老婆在外头偷情?”一想到可能是搞外遇被抓,几个探头探脑的看热闹的顿时来了兴趣。
“偷什么情啊!人家说了是男女朋友!”
两个警察其实也没搞清楚状况,他们好好地上着夜班,突然接到上司命令,说刚刚接到报案,金海岸某某包间有人从事非法活动。正好最近浔城在搞严打,他们辖区这个月上报的严打案件数量距离上面要求的还差了点。一想到有希望完成这个月的指标,他们俩接到电话后,便立刻来金海岸执行任务了。
两人都是多年的老警察,都养了一双会看人的眼睛。一看这对年轻男女的相貌气质,再结合他们的身份证一查,都能对得上号。
而且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看就是情侣啊。这是哪个孙子嫌他们上夜班太轻松,报假警的!
话虽如此,两个警察还是例行公事地盘问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主要是问许青菱。
“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暑假。”
老警察又看了眼她的身份证,然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许青菱觉得很不舒服,她不由抿紧了唇。
另一个警察凑上来看了一眼,“你们俩相差十二岁?”
许青菱脸色更难看了:“十二岁怎么了?我就喜欢成熟的男人,何况我男朋友长得这么帅!”
说完她紧紧拽着沈安吾的胳膊,仿佛宣示般瞪了那两个警察一眼。
沈安吾死死咬住唇,无语望天,他怕她再说下去,他会崩不住笑出来。
……
送走了两个警察,许青菱笑嘻嘻地看着沈安吾,一脸邀功似的表情,“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演得很真?”
沈安吾想控制自己的,然而手已经抬了起来,他摸了摸面前女孩的头发,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语气也力争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刚才说好了的,不准反悔。我也没有别的女朋友,就你了。”
许青菱:?????
沈安吾转过头,看到她眼里的迷惑,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道:“你回家还是回学校?我送你吧。”
许青菱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我答应了替你侄子作证。”
两人站在包间外面的走廊,对面总统套包间的门被人找开了。张野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紧紧拢着身上的短袖衬衫,那衬衫的下摆被人撕得稀烂,扣子也全部不见了。
张野脸色发白,几乎快哭出来了:“沈总,郭经理好像被人下药了……”
蛤?许青菱愣住。
沈安吾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突然想起来,刚才他们跟孙发文在KTV喝酒的时候,服务员端进了几杯鲜榨果汁,给他们一人一杯。他随手把那杯果汁放在茶几上,刚好跟郭伟的饮料搁在一块。郭伟喝得醉醺醺的,也没注意,端起他的杯子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沈安吾看见他端错了杯子,没说什么,只是一整晚也没再碰那果汁。
孙发文中途接了个电话,从外头进来,神色看上去很慌张,一进门好像还特意扫了一眼他面前的杯子。
难道,那果汁本来是应该进他的肚子的?
……
这一晚上,金海岸先后来了三波警察。三波警察查的都不是同一件事。
第一波不知道是谁报的案,两个警察特意上门来查沈安吾。
第二波上门来查金海岸涉嫌非法经营,容纳他人买卖使用违禁品。
第三波则是收到报警,上门来找盗窃犯的。
这一波接一波的警察自然影响了KTV的生意,后半夜客人几乎走得精光。
*
地下室的停车场,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格外清晰,然后便是沉闷的棍棒砸在人身上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痛苦的哀嚎。
角落的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贺坤那只油光蹭亮的黑色皮鞋正结结实实地踩在他胸口上。
贺坤气得额角直跳,阴恻恻地咬牙道:“你不是说你亲眼看见人进去了么?”
地上那人痛苦地呻吟,不停地讨饶:“贺总,是那个臭婊子记错了包间号,找错了地方。不信你把她拉过来问问。那臭婊子是小黑哥安排的,我没见过人。我一直盯着姓沈的那间包间,看到有个妞进去了,我以为是小黑哥安排的人。怪我没有多问小黑哥一句。贺总,您大人大人量,就饶了我这一次。”
贺坤低头看着脚下的人,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你他妈是不是还想把责任全推到小黑身上?饶了你这一次?你以为还有机会?这次坏了老子的大事,要是扯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他妈把你活埋了!”
这一波又一波的警察,实在把贺坤吓着了。原本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沈安吾搞臭,没想到不仅没搞到他,反而把事惹到自己头上了。
贺坤气得胸口难受,狠狠踩了脚下的人几脚,犹不解气,让下面人把人拖下去继续揍。
他拿出手机给小黑打了个电话。
小黑正在老家闲得发霉,在城里过惯了灯红酒绿的生活,突然回到老家,是真的不习惯。这乡下实在是无聊,连他妈的电视机都只能看两个频道。
小黑看到手机上跳动的号码,忙坐了起来,一脸喜色道:“贺总,我是不是可以回浔城了。”
“回你他妈的祖坟吧!”贺坤爆了句粗口,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这边出了点事。最近你先在乡下老家待着,先别回浔城了。”
小黑还想多问贺坤几句,那边已经挂断电话了。这么一想,小黑莫名有些心慌,又打了个电话给留在浔城的小弟。那小弟跟了他很多年,这次他回老家避风头,特意把小弟留给了贺坤。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都没人接。小黑思来想去,又拨了个电话给魏东来。
*
金海岸娱-乐城自开业以来,因为老板背景深,人脉广,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把原来几个老KTV的生意抢个精光。
没想到在开业后不久,竟然遭遇大规模的突击检查。一个晚上好几波警察上门,还因为涉嫌倒卖违禁品被停业整改一个月。
警察把KTV里所有员工都传唤到派出所里盘问,一向嚣张的魏东来吓得不敢吱声了。KTV的生意是小黑在管,但违禁品他也沾了边。这万一要是查了出来,他怕自己会被贺坤踢出娱-乐城的生意。
金海岸这次动静那么大,那个卖药的小矮子自然再也不敢来了。魏东来只好又找那个帮他下药的服务员谈了一次,给了他一些钱,让对方嘴紧一些。那个服务员看着手里几张票子,一脸诚恳地笑:“魏总,我最近想换个房子,上班方便一点。要交押金给房东,手头有点紧……”
他脸上的笑容刺眼极了,然而这个时候魏东来只能忍,他稳了稳心神,“你还差多少?”
那服务员眼珠子转了转,心一横:“还差五千。”
魏东来脸色一沉,那双阴鸷的眼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还真他妈的敢开口。
服务员自然看出来他生气,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魏总,我最近确实手头紧。我寻思着要不我最近这段时间就请个假,也省得跟那些人碰上面。”
魏东来:“我今天身上没那么多钱。明天给你。”
……
魏东来心神不宁了好几天,每天都到饭店去上班。然而打那天晚上后,小黑就没有再出现过。贺坤偶尔会来一下。又过了一个月,贺坤也不来了。
老板不见了,金海岸员工人心惶惶。没多久金海岸的老板,永海地产的老总贺坤因为涉嫌一桩绑架案的幕后主使而被起诉。
曾经是宁省地产行业领头羊的永海地产乱成一窝粥,金海岸娱-乐城因为涉嫌非法经营罪,被上头勒令停业整改三个月。
金鼎轩作为娱-乐城的一份子,也被迫停业。原本三天两头不着家的魏东来又回到橡树村。
儿子天天在家待着,起初魏文山两口子还挺高兴。待了一个礼拜后,魏文山看儿子天天在村里的棋牌室打牌,跟着那几个不着调的小子在网吧玩通宵。儿子不在跟前,想得紧。天天杵着跟前,又觉得退休生活都不美了。
魏文山几个兄弟都是干工程的,他自个也借着周边几个城中村的开发,赚了厚厚的家底子。在他眼里,开娱-乐城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路子的生意。
魏文山劝儿子回去继续跟几个叔叔干工程,没想到儿子一口回绝了。干工程那赚的都是辛苦钱,一年能接几个工程那都是有定数的。哪里像娱-乐城那样来钱快,来钱的路子也多。
见识了娱-乐城那种赚钱方式,出入前呼后拥的,魏东来可是一点也不想再回去干工程了。打定主意后,他便在家闹两个老的,想让他爸出钱,再拉几个叔叔入股,重新再开个新的娱-乐城。
魏文山不同意,父子俩僵在那儿。魏文山老婆最溺爱儿子,心疼儿子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门也不出。老太太劝自己男人劝不住,就把三个出嫁的闺女都喊了回来,想让她们劝劝老头子出钱给儿子开娱-乐城。三个闺女最好每个人也能出点钱投资弟弟的生意。
魏东来三个姐姐年纪比他大好多,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对这个从小横行霸道的弟弟感受很复杂。开KTV这事,三个姐姐意见也不一致。一家人差点吵了起来。最后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哭又闹地总算让三个女儿松口答应下来。
正当老太太以为儿子的事敲定了,家门口突然来了一辆警车,从上头下来两个警察,当着一家人的面甩出一张拘捕令,说魏东来涉嫌人身权侵害,要带回去调查。
这消息对魏家就像个晴天霹雳,老太太死拽儿子,不肯让警察带走。两个警察原本还和颜悦色的,看她这个模样,果断把人铐上拎走了。
魏东来三个姐姐,二姐是最有文化的,拉着其中一个警察想打听弟弟倒底犯了什么事。那警察被老太太气得够呛,这会也没了好脸色,什么都没说,带上人就走了。
橡树村就是个小小的城中村,村支书家门口停了一辆警车,早已经落了大家的眼。车子进村半个小时不到,魏文山那个在村里横行霸道的儿子,就被铐上了警车。这事像长了翅膀一样,警车刚开出去,已经传遍了整个橡树村。
……
村口的迅达便利超市,黄娟走后,店里的生意是吴桂芬和许德茂自己在盯。两口子坐在店里,听几个来店里买东西的邻居在说村支书家的闲话。
李梅刚好掀帘进来买东西,她右侧脸肿得老高,脸上还贴了创可贴。她低着头,找吴桂芬买了包卫生巾。这要不是家里卫生巾用完了,她是真的不想迈出家门。
那几个说闲话的妇女看到她来了,立马闭了嘴。
这几天村里都传开了,说魏文山的儿子跟浔城首富沈兴邦的小孙子抢女朋友,抢不赢,就给人家小孙子下了药,最后被沈家告上法院。沈家那边态度很坚决,请了最好的律师来打这桩官司,打定主意要把魏东来送进去。
这不,刚好撞上了严打的枪口上,保不齐真要坐好几年牢。
村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沈兴邦小孙子的女朋友,竟然也是村里的,就是那个宛树鹏家的闺女。这一下子,各种来路不明的闲话已经在村里不知道传了多少遍了。
儿子被抓了去,魏母快疯了,不敢去找沈家。只能跑到宛树鹏家里,把气全撒到他闺女宛月身上。魏母又哭又闹,把宛家贵重的家用电器砸得稀烂不说,还把李梅和宛月的脸都挠花了。
吴桂芬现在一听“魏东来”就来气,黄娟那还有四千块钱没要回来了。黄娟被抓后,她父母从枫桥赶到城里,对吴桂芬和许德茂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还把黄娟欠的那四千块钱,打个欠条给他们。
黄娟虽然可恨,她父母实在可怜。吴桂芬最后看在老乡的份上,放了黄娟一码。
不过,在吴桂芬心里,这笔帐最后要算在魏东来身上。黄娟敢卷钱跑路,跟姓魏那小子有很大关系!
自打黄娟卷了钱走后,许家两口子再也没见过她。听说为了尽快把钱还上,她爸妈让她去深市打工了。
*
暑假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去了,许俊文要去学校报道。吴桂芬想让闺女陪着他们一起去,被闺女一口回绝了。
许青菱看她爸妈恨不得把儿子拢在手里的模样,就气不找一处来:“妈,我能一个人去学校报道,许俊文为什么不能?”
闺女的话,吴桂芬现是一句也反驳不了,只能软着嗓子道:“这不是因为他是咱家最后一个上大学的嘛,你和你姐我们都没送到学校去,这最后一个我和你爸就想送一送,不然以后都没机会了。”
“随你们的便!你们要送就自己送,别喊上我!”许青菱冷冷道。
……
闺女不肯去,吴桂芬和许德茂一合计,干脆关店一天,陪着儿子一起去学校。
许俊文上的工程学院就在浔大隔壁,不过看上去远不如浔大那么气派。小小的门脸,瞅着一点也不起眼。两口子顶着大太阳陪着儿子报道、缴费、领钥匙。
许俊文的宿舍是八人间,条件一般。他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进宿舍就跟两个外地的同学聊得火热。吴桂芬在后头给儿子铺床,把学校发的褥子垫好,铺上床单,套好枕头。学校发的茶缸和饭缸也都洗了一遍。
所有事情都安顿好了,两口子也该走了。
这么多年儿子吃住都在家里,突然要住校,吴桂芬一时还真适应不过来。临到要走了,又想起来有好多事还没叮嘱儿子。
“在学校好好学习啊。钱要是不够花,跟家里说。”
“反正离得近,周末要是没事,你就坐公交车回家。”
“我看你这洗衣服不方便,不好洗的衣服,到时候带回家我给你洗。”
听他妈在这絮絮叨叨的,许俊文早就不耐烦了。几个外地来的同学像看热闹一样看着他爸妈替他忙进忙出。
许俊文顿时觉得脸上没光,冲他爸妈扬了扬手:“好。你们走吧。”
吴桂芬把儿子床铺上下里外打量好几遍,多少有些不舍:“那我们走了。”
两口子满心以为儿子会送他们去校门口,或者至少送他们下楼。没想到儿子连床都没下,只顾着跟同学聊天。
许德茂一路阴沉着脸,回到家里忍不住跟老婆抱怨起来:“这小子真的是一点良心没有!”
都说养儿防老,这能指望得上才怪!
吴桂芬听着男人在一旁摔摔打打,心情也不好,看着空荡荡的二楼,想到三个孩子一个个都离开家,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几滴泪来。
*
新学期,202的女生又聚起了一起。这才一年时间,感觉每个人都成熟了不少,不再是刚进大学时怯生生的模样。
变化最大的当然是郭丽娜,她参加足球形象大使选拔,一路过关斩将,竟然闯进了决赛,还跟着校足球队去深市参加了最后的总决赛。
经历了几个月的魔鬼训练,郭丽娜跟大一刚入校的时候相比,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会化妆了,穿搭品味也比以前好了。
开学第一天上午上完课,六个女生一起去南苑食堂吃炒菜。一人点了一份四块钱的炒菜,摆在一起竟然也是满满一桌。
她们旁边刚好坐了一桌大一新生,身上穿着簇新的迷彩服,脸蛋晒得红红的,眼里闪着光芒。新生刚入校,在食堂吃饭还矜持得很,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刚发的搪瓷饭缸,上头印着“浔大2002级”,去窗口那打个一荤两素或者两荤一素。
一荤两素加米饭不到三块钱,两荤一素也不到四块钱。兴许是军训运动量太大的缘故,这大锅饭吃起来特别香。
几个新生边吃边往隔壁桌看,多少有些看傻眼。隔壁这一桌,一看就是大三大四的师姐,果然豪横啊,一人点一道小炒菜,在食堂生生吃出了饭店的感觉。
其中一个圆圆脸蛋的女生一直盯着郭丽娜瞧,好不容易忍到了吃饭结束,那女生捧着饭缸走到郭丽娜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师姐,你是不是叫郭丽娜啊?”
郭丽娜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啊?”
那女生的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电视上看过你,那个足球形象大使选拔。师姐,你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
这下倒弄得郭丽娜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那女生吐了吐舌头,脸红红地走了。
202其他几个女生忍不住打趣起郭丽娜:“丽娜,不得了,你现在成了咱们学校的大名人了。”
足球形象大使总决赛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对郭丽娜来说,站在最后的领奖台,获得季军的滋味早已经淡了。被姐妹们这么一打趣,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那次跟校队的人去深市参加比赛,虽然最后我拿了奖,但是和他们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足球锦标赛相比,感觉我们那个比赛就是来增加气氛的,像是个余兴节目。其实我挺羡慕校足球那些人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焦点。”
现在最让郭丽娜高兴的,不是她拿到足球形象大使决赛的季军,而是学校打算筹备女子足球队,并且已经开始招人了。校足球队的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希望她能加入。
……
刚才那新生红扑扑的脸蛋,活泼跳脱的眼神给肖婷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忍不住心生感慨:“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这学生就跟那一茬茬的韭菜一样,永远有更新鲜水灵的。”
赵婧最八卦,非要拉着大家,来玩一个“猜新生还是老生”的游戏,“穿迷彩服的不管,肯定是新生。那些不穿迷彩服的,咱们来猜一猜,谁是新生,谁是老生。”
结果没人响应,202其他几个姑娘都觉得这游戏无聊,新生还是老生,看眼神就知道了。
肖婷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那些新生,一个个都扑闪着好奇的大眼睛,早上六七点起床,还朝气蓬勃的,浑身上下全是干劲。再看看那些老生,无精打彩,了无生机,是活是死感觉都无所谓了。”
叶思文吃了一口蒜薹炒牛肉,一口下去还是那个味,“谁还没个朝气蓬勃的时候?信不信这学期结束,这些新生一半都得加入了‘九三学社’!”
浔大对学生管理比较宽松,晚上不断电也不断网。现在学校里差不多专业的学生都会配电脑,有几个正经学习的?还不是晚上在寝室里上网打游戏到后半夜。
凌晨三点睡,早上九点起。“九三学社”,传说中大学里最大的组织。
江芃芃:“去年咱们寝室,肖婷婷和许青菱最讨厌穿迷彩服。每天军训一结束,立马换回自己的衣服。尤其是肖婷婷,从来不穿军训服去开水房和食堂,就怕别人认出来她是新生。”
许青菱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细细地嚼着,这热炒窗口应该是换了师傅,糖放的没有以前多了。听江芃芃这么说,她抬头看她一眼,笑道:“我单纯只是觉得那军训服穿着不舒服,既不透气,也不吸水,一天下来汗全闷在里头,难受死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表示赞同。
赵婧看着不时从身旁经过的新鲜面孔,突然想起了去年在必胜客认识的宋梁根。那次期末考试,他发了个表白短信到电台,还给她点了首歌曲,让她在系里出了名。她气得打电话给他,狠狠骂了他一顿。
后来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赵婧从宋梁根室友那得知,跟她分手后,宋梁根已经换过两任女朋友了。
赵婧忍不住暗戳戳地想,这个宋梁根跟他那些女朋友,是说他叫宋梁根呢,还是骗她们他叫宋梁呢。
赵婧拨了拨碗里的米饭,问许青菱:“你今年还在学校论坛卖电脑么?”
许青菱摇了摇头:“不卖了。没时间。这学期专业课多,杨栩那边的事又特别多,再卖电脑真的忙不过来。”
赵婧有些失望:“我刚还在想你今年要是电脑卖得很好,是不是又要请我们去必胜客吃饭。”
许青菱看她小脸皱成一团,不由笑了:“也不是一定要电脑卖得好,才请得起必胜客啊。我在杨栩那边参与的几个项目今年要拿去评奖,要是到时候能评上,我就请你们吃必胜客!”
杨栩现在一门心思想把XYZ做成一家纯设计的公司,在这之前,他得把XYZ的名声打出去。参加比赛就是最好的扩大知名度的方式,他从自己做的项目里选了两个打算去参加评奖。其中有一个项目就是沈安吾的樟墅。
所以最近他们都在加班加点地干,希望能在年底参加评选之前把项目完成。
叶思文听许青菱说起评奖的事,情绪不免有些低落,一旁的赵婧早已开口:“肖婷婷,许青菱说她评上奖就请我们吃必胜客。你都拿了金鼎奖,不请我们搓一顿?”
上学期姚永安的课,要求学院所有学生都提交作品,参加他主办的金鼎奖。她们班所有人都参加了,最后只有肖婷婷拿到了奖项。听说整个学院也就四五个学生获奖。肖婷婷一直想毕业以后去4A广告公司工作,拿了这个奖以后,感觉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些。
肖婷婷拿奖了自然高兴,跟她一起在姚永安工作室实习的叶思文就不高兴了。叶思文比谁都想拿这个奖,她也是寝室里对这个比赛最上心的,提交的作品前前后后修改了十几稿,就连姚永安也称赞她的设计不错,没想到最后参加比赛,连个优胜奖都没拿到。
许青菱看出来叶思文因为金鼎奖的事,心情不好,忙岔开话题:“我从杨栩那借了个相机,等会我们一起去主干道那拍个照。”
一听说拍照,姑娘们都来了精神,匆匆吃完饭,收拾完餐盘,便一起去学校主干道了。一进校门,白色雕塑后头,很醒目的位置拉了个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我校郭丽娜同学获得全国大学生足球形象大使季军”。
现在手机没有拍照功能,但许青菱觉得对郭丽娜来说,这是个很值得纪念的珍贵时刻。刚好趁这个机会,给寝室所有人拍个合照。
九月的浔城依然炎热,202的姑娘们都精心打扮一番,穿上自己最喜欢衣服,跟学校各个著名的“景点”拍了合影。
主干道那条醒目的红色大横幅下,郭丽娜双手抱臂站在那儿,露出一丝很神气的笑容。
那些无数让她感觉痛苦的瞬间,在这一刻似乎都抛到脑后了。无论如何,她走出来了。
五个女生站在白色雕像前,许青菱拿着相机,确定好位置,让一旁路过的同学帮她们拍下了入校后的第一张合影。
许青菱找了家打印店,把相机里的照片都冲印出来,给寝室里每个人都留了份做纪念。
开学后,日子便忙了起来。那天晚上之后,她便一直没有再跟沈安吾联系。他那边似乎也很忙。
除了每天上课,许青菱剩下的时间,便是去XYZ上班,画图,帮杨栩整理项目资料,或者去樟墅看看工地。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她正在樟墅帮沈安吾的书房画壁画,突然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那头,沈安吾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愉悦。
“你说的那个绑匪头头抓到了,你可能需要做我的目击证人。”
傍晚的樟墅,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工人都走了,空旷的大宅里只有许青菱一个人。她时常在画画的时候,放声地唱起歌来。或者时不时地回头看身后一眼。
然而此刻听到沈安吾的声音,她却觉得那些潜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好像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