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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百合莲子粥

    玄烨在苏州府一直驻留到二月中旬才动身继续南巡, 直到三月中旬才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宫中,跟随她们一道回宫的还有王知县的女儿王幼宜。

    “兰兰,那位王庶妃当真不是汉女么?”

    永和宫东暖阁内, 吉娜摸着乖巧柔软的元宝, 一双圆圆的猫眼忍不住眨呀眨,眼里的好奇之意怎么掩藏都掩藏不住。

    玄烨本身也不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 所以宫中妃嫔的恩宠都大差不差。

    除了永和宫和翊坤宫的两位主位娘娘盛宠不衰外,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新人得到宠幸。

    这一趟南巡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庶妃, 又颇得玄烨宠爱,一下子给六宫增添了不少谈资, 就连不过问后宫事务的皇太后都有些好奇。

    祝兰正在吩咐宫人收拾春装,乍一听吉娜的问题甚至还愣了一下, 但是她的反应很快:“大清国律,满汉不得通婚。”

    “国律是国律, 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吉娜不以为然道, “若是皇上愿意, 额外赏她家一个入旗的资格不就是了。”

    吉娜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 满汉不同婚主要规束的是旗人不得与民人通婚, 满军旗与汉军旗通婚是可行的,否则李氏也不能入宫了。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王氏是汉女?”祝兰疑惑道。

    吉娜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听宫人说的。”

    “承乾宫里面有传言,说那位王庶妃生了一双小巧的三寸金莲,才引得皇上对她颇为宠爱。”

    这是什么香艳传闻?祝兰有些愕然,三寸金莲?怎么可能?

    吉娜:“大清入关时就下明令禁止过民间女子不得裹脚, 只是没想到万岁爷居然有这种喜好!”

    听说裹脚可是要把骨头生生打断的!吉娜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颤, 这该有多疼啊!

    祝兰连忙摇头:“那位王姑娘肯定没有裹脚,什么三寸金莲更是无稽之谈。”

    “我之前住在她们家里的时候和她也见过几次面, 她的绣鞋与咱们穿得大差不差,走路姿势也没有异样,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吉娜恍然大悟:“我就说那王庶妃看着也不像腿脚有问题的样子。只不过既然她不是,那这种传闻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祝兰往嘴里塞了两粒兰花豆,两颊鼓鼓的,若有所思。

    *

    “姑娘!这佟妃娘娘真是欺人太甚!”

    王幼宜此次入宫因为位份低下的缘故,只带了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巧云入宫。

    如今她尚坐在圆凳上做绣活,只见巧云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从屋外快步进来。

    “她又怎么了?”王幼宜低眸轻声道。

    巧云将手中的食盒推开,里面的饭菜已经凉得差不多了,菜的样式也少得可怜。

    虽说庶妃的份例确实不高,但是因为玄烨最近点王氏伴驾的日子多,以前承乾宫的小厨房也不曾这么敷衍了事过。

    “奴婢替姑娘去小厨房提膳,正巧遇到佟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那宫女见我去了,便一直拉着那几个太监和厨子讲话,话里话外都是挤兑咱们的!”

    巧云气得跳脚:“这也就算了,奴婢想拿了姑娘的膳食快快走人,没成想那宫女硬是一直拖着,还点出了几样超出姑娘份例的菜,让那太监生生将原本做好的菜给倒了!”

    王幼宜拍了拍自家婢女的手,淡定

    地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拿了出来,舀了几口百合莲子粥,等到挑拣了还没凉透的几样菜吃完后,她才擦了擦嘴开口说话。

    “朝堂之上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这是在后宫。”

    “佟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执掌着整个承乾宫,我们自然不能与她硬碰硬。”

    “我如今颇受万岁爷青眼,此消彼长,同处一宫自然就分薄了她的宠爱,她看不顺眼我想要磋磨我也属正常。”

    巧云眼泪啪塔啪塔地掉,抽抽噎噎道:“那奴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么作践姑娘么?”

    如今是春日尚且还好,往后夏日的冰例,冬日的炭例,都是要从主位娘娘手里过一遭的,若是佟妃真想给她们使什么绊子,她家姑娘焉能有命在!

    王幼宜掂了掂腰侧的锦袋里的重量,随后从里面取了一点碎银子出来递给巧云:“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且去御膳房里头提点热菜。”

    冷食吃多了于身体不好,严重些可能会影响到怀孕生子,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仗着皇上还对她有几分新鲜,赶紧生个阿哥。

    “咱们从家中带来的银两已经不多了……”巧云沮丧道。

    王幼宜摇摇头:“你去就是了,我自有办法。”

    巧云正欲出门,王幼宜轻声叫住了她,随后从身后的妆奁中取出了一个木盒:“过两日,你将这个盒子送到永和宫去。”

    “这不是夫人先前预备给姑娘未来的孩子打造的长命锁么?”巧云一愣。

    王幼宜笑笑:“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来的孩子?”

    “可是咱们也寻不到什么由头去送礼啊。”巧云犹豫道。

    “况且永和宫那位德妃娘娘夫人将姑娘在南巡途中献于皇上,算是打了德妃娘娘的脸,她肯帮咱们么?”

    “由头并不重要,你只说是为了补十四阿哥周岁生辰的礼即可。”

    王幼宜抚上手中银制的长命锁温声道:“她会帮咱们的。”

    能说出为女不易之语的人,自然会对饱受折磨的她伸出援手。

    她们这位德妃娘娘,可是满六宫出了名的心善。

    *

    “索大人今日向汗阿玛起了奏章,言明尼布楚与雅克萨如今已经是我大清领土,不如在与沙俄签订的条约内容中以尼布楚为界限,尼布楚之内的领土皆归于我朝。”

    胤禛刚下学不久便与胤祚二人匆匆来了永和宫,祝兰正在盘算这几日乌雅家里送上来的铺子的收益,桌案上是满满当当的账册。

    祝兰先是命人打了水进来让儿子们净了手,随后问道:“然后呢?”

    胤禛:“汗阿玛不知为何,竟然对索大人说初议的时候可以以尼布楚为界,但是如果沙俄的使者不愿退让,以额尔古纳为界限也并无不可。”

    在胤禛看来,大清国土必然不容侵犯。

    如今他们与沙俄的这一仗明明是清军胜利,为何还不能将尼布楚划入大清领土,汗阿玛莫不是老糊涂了?

    祝兰对于清史的了解并不算特别多,但是根据这段日子以来宫内外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及玄烨偶尔会对她说出来的一些只言片语,她大概能够猜到一点玄烨说出这番话的意思。

    “如今噶尔丹正在大肆进攻喀尔喀,你看策棱这段日子魂不守舍的,就知道喀尔喀那边情况必然不算好。”

    祝兰轻声道:“你们汗阿玛肯定不能只考虑到尼布楚这块地方,他应当是想尽早与沙俄那边划清界限,从而能够腾出兵力人力来对于噶尔丹,这才作出了重大让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祝兰心里面还是想骂玄烨两声。

    纵观整段清朝历史来看,《尼布楚条约》的签订在当下来看问题不算很大,而且它还起到了收复长期被侵占的领土的作用。

    两国之间早早订约停战也能够让大清快点腾出人手去解决准噶尔叛乱的事情,加快完成国家统一的进程。

    但是,这却给后世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条约签订后,沙俄与清廷开始逐步通商,它们得到了贸易的便利不说,而且还解决了自身的食粮问题。

    如此一来便促进了沙俄的野心疯狂增长。

    现在大清国力强盛自然不怕,等到咸丰帝的时候却生出了戊午、庚申两约,《尼布楚条约》不可不谓祸根。

    胤禛有些闷闷不乐,如果是他,肯定不会将到手的土地拱手让人。

    “额娘,你这账册里面居然还有和洋人打交道的?”

    祝兰转头一看,原本在一旁逗胤祯的胤祚已经很自觉地坐到了桌案边,他翻账册的速度很快,简直就像一目十行一般。

    “你舅舅虽然做官不怎么样,但是在这方面倒是脑子转得挺快。”

    祝兰口中说的舅舅是乌雅氏的哥哥白启,她如今私下置办的这些产业都是乌雅家的人在帮她打理的。

    这里面有些产品和营销策略是她告诉额娘的,掺杂了一些后世经商的理念,放到如今的大清来说还算稀奇。

    因此她手里的这些铺子不说赚得盆满钵满,到底也是让她有了不少底气。

    “广州那边来的洋人如今日益增多,里面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虽说宫里的人瞧着已经不算多少见了,但是放在外面售卖却是紧俏得紧。”

    “诶对了。”祝兰放下手里的账册望向胤祚,“你这几日下学之后不都是在和白晋先生他们在一起么?今日怎么和你四哥一起回永和宫了?”

    “先生似乎有些不舒服,这几日他一直与我在忙着将他带过来的那些书籍翻译成满文的事情,昼夜不休,劳累过度,如今只好放我一天假了。”胤祚摆手道。

    暖阁里面祝兰带着胤禛、胤祚讲话,偶尔逗弄逗弄一下如今已经能稍微说点话的胤祯,时间便飞快地过去,胤禛与胤祚也到了该回阿哥所的时间了。

    待两位小阿哥走出永和宫后,茯苓便从宫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祝兰好奇地询问茯苓道。

    茯苓:“承乾宫王庶妃娘娘身边的巧云送来的物件,说是恭贺咱们十四阿哥周岁生辰的。”

    祝兰沉默,胤祯的周岁生辰都过了三个月了,他过周岁的时候王庶妃都还没进宫呢,这是闹哪一出?

    盒子里放着是一件银制的长命锁,样式看起来倒像是苏州那边的。

    “承乾宫里头出什么事了?”祝兰招招手,让茯苓去叫外面的项修进来。

    佟皇贵妃薨逝后,她原本握在手里的宫务都被玄烨交到了钮祜禄贵妃手里。

    只是贵妃如今怀了孕,这胎怀相不好不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损耗了大半,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吓得玄烨怕她劳烦心神出什么事,便将大半的宫务都分发到了四妃手中。

    也正是借此机会,项修暗地里倒是往六宫里安插了不少人手。

    他倒也不是为了做什么坏事,只是为了打听消息的时候能够方便点,而且他安插的基本都是粗使宫女或者太监,一点也不打眼。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主位娘娘磋磨庶妃宫中常见,娘娘这般心善的人才是少数。”

    项修将承乾宫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后,忍不住感慨了几声。

    永和宫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下来除了祝兰一个主位之外就只住了一个章佳格格,二人相处融洽,从来不会出现像项修口中所说的这种磋磨一事。

    祝兰心情复杂:“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主位娘娘磋磨庶妃最多不过也就是罚罚抄写经书,像佟妃这样克扣口份,着实是多少有些过了。

    性格飞扬跋扈如宜妃,面对宫中的庶妃也要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进行惩治,更何况佟妃如今虽然领着妃位的份例,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没有册封的庶妃。

    后宫里宫规森严,哪里容得了她这么胡来。

    项修:“娘娘是想插手这件事?”

    祝兰:“我自认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是到底是佟妃有错在先,我管了也不出格。”

    “如今我也掌管着五分之一的宫权,在其位谋其事,自然要管。”

    祝兰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茯苓让她收起来:“雅利奇若是回来了便让她去东配殿玩会。”

    茯苓:“娘娘这是要出门?”

    祝

    兰点点头:“宫务之事虽然万岁爷命四妃协同贵妃一起处理,但是这种作践嫔妃的事情还是要同贵妃说上一说,若是我直接出手处理恐怕有僭越之嫌。”

    所以她若是想要帮一帮王幼宜,得先跑一趟永寿宫。

    不过话说回来,钮祜禄氏进宫这么多年,她们二人实际上却并无什么私交,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送上些礼。

    而这次去永寿宫,除了要处理承乾宫的事情之外,她还想去试探一下这位钮祜禄贵妃的想法。

    先前阿灵阿所做的事情,她不信这位贵妃不知道。

    但若是她知道,还与法喀等人无动于衷的话,恐怕阿灵阿检举打探索额图欲行谋害皇子之事,正中他们下怀。

    那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啊!

    这总不可能无冤无仇吧,祝兰想着,但是在宫里这么多年,又借着胤禛与玄烨还有乌雅家传递的各色消息,都没有显示出钮祜禄氏与赫舍里氏有什么深仇大恨。

    显然这份仇恨不可能是关乎家族的。但如果不是关乎家族的仇恨,那么所选的可能性就缩小了很多。

    而祝兰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

    恐怕这份仇恨与早逝的孝昭皇后脱不了干系。

    胤祚的事情已经让她对索额图已经太子的好感跌到了谷底,如今她倒是想借着这位贵妃来打探一下虚实,若是与她的猜测相差不差的话,说不准她们还能合作一把。

    索额图太子

    祝兰心里恨恨想到:赶紧给老娘全废了!

    第052章 五色梅花酥

    永寿宫是两进院。

    前院正殿永寿宫面阔五间, 黄琉璃瓦歇山顶。

    祝兰在宫人的引路下进了永寿宫正殿的暖阁中,甫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艾叶和苎麻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祝兰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看来贵妃这一胎是真的不好。

    钮祜禄氏端坐在宝座上, 她的下巴尖尖, 双颊有些瘦削,哪怕抹了脂粉都遮盖不住她脸上的病态。

    “让德妃见笑了。”

    钮祜禄氏身边的宫女们有条不紊地送上了茶果与茶盏。

    祝兰坐到了钮祜禄氏的下首, 目光微微偏移,将殿内略微打量了一下。

    药味太浓了。

    钮祜禄氏:“不知德妃此番觐见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祝兰也没料到贵妃讲话竟然是如此开门, 完全不似其他宫中女子一般委婉。

    贵妃笑笑,轻轻靠在身后的引枕上, 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进宫多年,却不怎么与宫中之人打交道。”

    “从前我与你也不曾有过什么往来, 大多都是面子情。你这次既然冒着打扰我怀孕修养的风险来永寿宫寻我,想来也是有你认为重要的事情。”

    祝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据说温柔如水, 柔弱贞静的钮祜禄贵妃, 觉得人果然不能单听传闻。

    祝兰:“阿灵阿前两日从盛京回来了。”

    贵妃先是一怔, 而后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他去盛京竟去了这么久么?”

    祝兰:我怎么听着感觉阿灵阿被鄙视了, 不是错觉吧?

    “贵妃听起来仿佛知道阿灵阿去盛京干什么了?”祝兰试探道。

    像钮祜禄氏这样的家族多多少少手里都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眼线和暗卫, 只是阿灵阿是遗腹子, 遏必隆死前想必也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可以支配的人手。

    他如今可以支配的那些人手估计都是钮祜禄承爵人可以调动的。

    而在这之前钮祜禄家的承爵人是法喀,要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培养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阿灵阿调动这些人的行为肯定逃不开钮祜禄兄妹的法眼。

    贵妃诧异地看了祝兰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撕开了这层朦胧的面纱。

    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良久,贵妃挥了挥手让侍立在一旁的宫人们都下去, 只留下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宫女。

    “莺儿, 给德妃娘娘上盏茶。”贵妃吩咐道。

    茶叶是苏州那边今年新贡上来的碧螺春,水是玉泉山的水。

    细细抿来只觉得口齿生津, 让祝兰原本心中的郁燥都消散了不少。

    “我深居宫中,哪里能够打听得到阿灵阿在外头做了什么。”

    贵妃笑笑,“只不过家母先前入宫的时候,家兄曾托家母与我说了几句话罢了。”

    这话一出,祝兰就知道阿灵阿替她做的这些事情钮祜禄家的这些人恐怕知道得大差不差了。

    亏得阿灵阿这小子还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对手里的势力控制得牢牢的,还在玛颜珠面前炫耀。

    “这是阿灵阿从盛京带回来的消息。”

    祝兰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镯子,她一掰镯子,镯子的接口处就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信纸。

    “你就这么给我看?”贵妃抬眸,“不怕我与万岁爷说你私相授受?”

    祝兰笑笑:“娘娘不会的。”

    她承认她这么做有赌的成分。

    莺儿从她的手里接过了信纸递到了贵妃面前。

    钮祜禄氏缓缓将纸展开,香烛渐渐燃烧,蜡油微滴。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手中的信纸卷了起来,一把扔进了烛火里。

    “!”一旁的莺儿被吓了一跳。

    白纸黑字在火中燃烧,逐渐变为一捧焦灰。

    “咳!”

    钮祜禄氏重重咳嗽了两声,随后饮了一口温水压了压嗓子。

    “喜塔腊氏家中妻儿父母确实已经死绝了,但是跟随她们一同前往盛京的途中逃脱了一名婢女。”

    祝兰缓缓道:“那位婢女是喜塔腊氏夫人的贴身婢女,她一路流离,因为没有户籍被阿灵阿正好发现了。”

    阿灵阿很谨慎,在发现这名婢女可能是胤祚一案中最后的幸存者后,他就将这名婢女藏了起来,并且让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口述出来画了押。

    单凭一名婢女的告状自然不可能轻易拉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索大人。

    但是只要她们手里握着索额图的罪证并逐步搜集,等到太子和索家一旦犯下什么过失,祝兰就能借此加上一把火。

    数罪并罚,赫舍里家不死也要被扒一层皮!

    贵妃垂眸:“钮祜禄氏与赫舍里氏无冤无仇,此事你同我说又有何用?”

    她悄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病态的脸上控制不住地飘上了一层红晕。

    “钮祜禄氏可能与赫舍里氏无仇,但娘娘必定对赫舍里氏有仇。”

    祝兰很随意地拿起了桌上的一块五色梅花酥,晃了晃杯盏中的茶叶。

    她那副温雅贤淑的皮瞬间在贵妃面前脱了个干净。

    在宫中沉浸数载,哪怕前世的某些教育理念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祝兰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宫中人手调动复杂,虽然换人的行为是陆陆续续发生的,但是我在翻查册本的时候发现十几年前坤宁宫中的宫人们几乎全部都换了一遍。”

    祝兰眨眨眼:“巧的是,第一批宫人被放出宫的时候正是孝昭皇后去世后没几天。”

    贵妃原本轻握着茶盏的手瞬间抓得紧紧的,表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娴静如水的病弱美人模样。

    “那又如何?”

    “嫔妾出身虽然不显,但是在包衣中恰好有些亲缘。”

    祝兰笑笑,“听宫中老人所说,孝昭皇后过世前曾找太医开过许多药方。”

    “只是我派人暗中探查过,这些药物都没有记录在册。”

    因为这些药都是宫外的钮祜禄氏提供的。

    贵妃心中一痛,她抬眸望向祝兰。

    “我姐姐她”

    “曾经有孕过。”

    此话一出,祝兰心中原本的猜测瞬间都被打破了,她满脸愕然。

    她原来的猜想或许是因为皇后有着教

    养众子的事务,赫舍里氏害怕由一个高贵出身的皇后来抚养太子,从而对孝昭皇后暗下毒手,没想到孝昭皇后死前居然有孕!

    贵妃摸了摸自己微凸的小腹,时隔多年向外人提及这件事,她的心中还是耿耿于怀。

    “康熙初年,宫中女子有孕容易,生下皇子并平安长大难。”

    “姐姐原本是不想瞒着皇上的,但是当时陪伴姐姐入宫的嬷嬷劝她先坐稳前三个月的胎后再宣布中宫有喜的消息会更好。”

    贵妃不语,事实证明,那位嬷嬷说的话是对的。

    “只是前三个月好不容易坐稳胎之后,姐姐的身体情况却突然急转直下。”

    贵妃淡淡道:“嬷嬷是我钮祜禄家中特意培养多年的老人,对宫中阴私手段颇为了解。”

    “她从姐姐平常用的物件、熏香着手,将所有可能导致姐姐身体衰败的东西都探查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姐姐以为是她身体太弱所以不能承担孕育皇子,便没有再去纠结这件事情,而是昼夜不停地处理宫务。”

    贵妃心中酸涩,却没有停下说话的动作:“当时阿玛去世没多久,法喀年幼,京中对钮祜禄家中都是虎视眈眈,钮祜禄氏的荣辱都系于姐姐一身……”

    “她不能退。”

    “索尼当年被指为辅政大臣后就在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赫舍里皇后在世的时候这些眼线基本上也没有动用过,一直蛰伏,直到姐姐怀孕后藏在暗处的小人才开始缓缓现身。”

    祝兰的心情开始逐渐变得沉重,她知道为什么阿灵阿的所作所为没有受到一贯厌恶他的法喀一家的阻拦了。

    “当时宫中分位不明,份例也是模糊不清,逢年过节更是宫务繁重。赫舍里氏便借着当时宫中过颁金节,为原本就繁重的宫务加柴添火。”

    “姐姐性格最是要强,又因为钮祜禄一族的原因,力求事事做到最好,她本来怀相就不好,结果十二月底的时候就小产了。”

    贵妃说到这里,原本硬生生忍住的泪珠情不自禁地溢出,她虽然咬紧牙关,但是还能听出其中的颤音。

    祝兰没有打断她。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姐姐崩逝于坤宁宫。”

    贵妃轻轻用绢布拭去了眼角处的泪水,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崩溃地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衣袖中。

    “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祝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入宫十几载,其实对宫廷倾轧一直没有什么太多的真实感受,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原来皇权斗争是真的会死人的。

    如果当年索额图等人的计划再周密一点,如果他们对胤祚再仇视一点,是不是她的胤祚,早早就应了他在历史上年幼夭折的命运。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身子骨弱不适宜怀孕生子也就算了,可是姐姐她……她是被活生生害死的!”

    贵妃咬牙切齿:“姐姐少年时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身体健康,怎么可能进宫短短一年就变得虚弱不堪!”

    “姐姐故去后,我调动钮祜禄家原本安插在内务府的人手,从坤宁宫的家具、织绣一直查到首饰、绘画,才发现侍弄花草的宫女早早投靠了佟家。”

    佟家?祝兰一愣,怎么还和佟家扯上关系了?

    贵妃静了许久,她先前心绪起伏,小腹已经隐隐有些刺痛。

    她缓缓喝完莺儿端来太医开的安胎药后,才接着说道:“她将室内盆栽中的桃花换了几枝夹竹桃上去。”

    夹竹桃美则美矣,毒性却深。

    天天与夹竹桃待于一处,孝昭皇后还是孕妇,日久天长自然身体会逐渐衰弱。

    “佟家当时在内务府根本没有什么根基,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贵妃道。

    她摇摇头:“一个要太子,一个要皇后,赫舍里家这才顺水推舟,帮他们将那个宫女送进了坤宁宫还给她打掩护。”

    祝兰从未想过这其中居然还有佟家的事情,喃喃道:“怪不得你那样讨厌先皇后和佟妃。”

    贵妃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就她也配当皇后。”

    祝兰:看来已经讨厌到这种程度了。

    “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了。”贵妃躺了回去,“孝懿的身体不适合有孕是经过太医诊断的,她命中本应无子。”

    “那五公主……”祝兰有些疑惑。

    额尔赫虽然幼年体弱,但是在太医多年的调养下身体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了。

    贵妃低声道:“我当时只是不想让她当皇后。”

    有了太子,皇上绝不会再立一位有阿哥的嫔妃为后。

    “药方是家里给的,很安全。但是我当时再孝懿的孕期和产期都做了手脚,不仅加快了她死亡的速度,也害了无辜的孩子。”

    “只是如果不是因为佟家想送她入宫当皇后的话,我姐姐也不会在两家的联手下死于非命,这是她欠我的。”

    贵妃再次摸了摸小腹,有些释然又有些不舍:“只不过或许冥冥之中确实有因果报应,如今也轮到我孕期苦思,怀胎艰难了。”

    祝兰很难评价这其中到底谁对谁错,毕竟你若是说孝懿皇后有错,试问当今世间女子,谁不想做皇后呢?

    但是你若是说贵妃有错,她也是为姐姐报仇罢了。

    祝兰不是圣人,自然不会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她只能沉默。

    与其说谁对谁错,不如说这个傻/叉的世道,男人不会努力在朝堂上建功立业,全想着依靠这点裙带关系向上爬了。

    结果害得还不是这群姑娘,一个一个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家族荣耀长埋深宫。

    真傻/叉!

    “听我唠叨这么多,也劳烦德妃娘娘了。”

    贵妃一口气讲完了当年至今的来龙去脉,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了。

    祝兰还没说话,贵妃就恍若自言自语道:“想要扳倒索额图,光凭婢女的画押口供没有用,钮祜禄氏不能牵扯到夺嫡之中,但是我能帮你将证据转交给可以扳倒他的人手中。”

    “谁?”祝兰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索额图的老对头。”贵妃轻声道。

    索额图的老对头?明珠?

    祝兰道:“娘娘这是愿意帮我了?”

    贵妃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但是钮祜禄氏不可以。”

    祝兰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个短暂的结盟应该是成功了。

    “还有一事。”祝兰想起来这次她跑到永寿宫来打的旗号,“承乾宫的佟妃克扣庶妃口份的事情……”

    “这事你看着办就行了。”贵妃有些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佟妃,哼!”

    这已经是完全不掩饰了吧!

    祝兰虽然内心疯狂吐槽,但是面上还是装出了一副沉稳的模样,待到时间差不多后便行礼离开了永寿宫。

    第053章 白灼虾

    索额图的事情先按下不提, 祝兰先出手将王幼宜托给她的事情办妥了。

    后宫律例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就算佟妃是玄烨的表妹也不能例外。

    因此祝兰将训诫之言传到承乾宫后,佟妃哪怕心里气得半死, 但是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 恭恭敬敬地接受祝兰让她罚抄宫规的惩治。

    祝兰这一手,受益的不止有在承乾宫里面遭受冷遇的王幼宜, 许多其他宫中的庶妃都因此而待遇提升了不少。

    觉禅氏便是其中之一。

    觉禅氏在宫中数年,还替玄烨生下皇子, 无论如何都应该受到封赏才是。只是不知为何玄烨一直压着她的位份不

    曾有变数,惠妃虽然是亲手将觉禅氏推出去的人, 但是也对她比较冷淡。

    因此宫人之中有不少人看碟下菜,导致觉禅氏这些年虽然没有挨饿受冻过, 但是在许多地方也算是处处碰壁,原本还算康健的身子也开始变得逐渐虚弱。

    如今祝兰抓了佟妃当典型, 底下的人动作都收敛了不少, 原本吞掉的份例全部都吐了出来, 觉禅氏的日子一下子就宽裕了许多。

    延禧宫的后殿内她正在吩咐一旁的两位宫女将去岁的衣裳收拾起来, 从内务府送来的罗、纱中选了好几匹布出来, 挑了些石青色、宝蓝色的颜色给身边的宫女, 让她们去广储司走一趟。

    “马上就要到夏日了,在畅春园要听你汗阿玛的话,也要听师傅的教诲……”

    觉禅氏一边收拾着给胤禩准备的衣袍,一边絮絮叨叨。胤禩听着也不觉得烦,他环顾了一圈延禧宫的后殿, 只觉得这屋子狭小逼仄, 与其他兄弟的生母宫殿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不说随意用下等纱糊住的窗子,就说屋内的器具摆设, 那都是康熙初年觉禅氏尚且得宠的时候玄烨赏赐下来的,到了如今早已过时了。

    他忍不住有点难过。

    觉禅氏一回头,只见胤禩愣愣地坐在座椅上,便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道:“胤禩在想什么呢?”

    “额娘。”胤禩低声道,“如果儿子再争气些,汗阿玛会不会……”

    看在儿子的份上,让你搬离这处处受人辖制的延禧宫。

    觉禅氏那张不施粉黛便已是三分国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胤禩。”

    她轻轻蹲下身,努力让自己与儿子平视:“额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

    “这里并没有不好,惠妃娘娘面冷心热,我在延禧宫中住了这么多年,都住出感情来了。你若是突然让我换个地方,说不定我还不习惯呢。”

    觉禅氏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做个像裕亲王那样的贤臣,日后额娘就等着享胤禩的福气了。”

    只是贤臣吗……胤禩依偎在觉禅氏的怀中,觉得有些不甘心。

    太子骄纵,大哥愚蠢,三哥语迟,四哥刚直太过,五哥憨厚,七哥有疾,六哥又是个只喜欢西洋事物的闲人……他凭什么不能争一争?

    若是来日他登临皇位,额娘就再也不用屈居人下受这种气了!

    觉禅氏浑然不觉自家儿子的一片心意,只觉得他能有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孝心,已经十分不错了。

    于是她贴了贴胤禩的脸蛋:“过两日去了畅春园,记得听话。”

    “额娘日后就等着咱们胤禩孝顺额娘了。”觉禅氏温柔地笑笑,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胤禩闷在她怀中,过了良久轻轻道了一声:“嗯。”

    *

    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御花园中的菡萏都开了不少,为了散散暑热,祝兰就让宫人们将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了透气,下午温度逐渐升高的时候才将窗子关上。

    “额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园子里去啊?”

    雅利奇和胤禛一眼都是不耐热的性子,与她那规规矩矩的四哥不同,小姑娘仗着在屋子里面就只穿了一件轻薄的上衣以及一条用纱做的灯笼裤,原本该束到两边的头发被绑成了一个圆圆的丸子头,若是玄烨在这里肯定要高低说两句没规矩了。

    她嘟着嘴,手上抓着一把扇子,不停地扇着。

    本来这种活应该是侍奉在旁边的宫人干的,但是雅利奇嫌弃她们扇得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便自己抢了过来,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快了吧,按照你们汗阿玛的性子,他本来也就在宫里待不住。”

    别说是玄烨了,祝兰都不愿意一直待在永和宫里,她住的虽然是正殿,但是也没有多么宽敞,哪里比得上园子里面来的自在舒服。

    “娘!”

    伴随着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子里,好险没撞到桌角上。

    祝兰:!!!

    也不知道她这个小儿子的性格随了谁,天天火急火燎不说,撒娇卖痴也是一把好手。

    尤其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差点闯祸了,整个人瞬间就换上了另一副表情,一把抱住了祝兰的腿,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里全然是一副无辜外加讨好之意。

    跟着胤祯进来的乳母还有宫女们都已经吓得跪下了,见状祝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给一旁的绿萼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人带到外面去。

    “额娘上次和你说什么来着?”祝兰没好气地抱起胖儿子,佯装生气道:“说了多少遍不许乱跑,进来也不知道看着点路。”

    胤祯年幼,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一把搂住祝兰的脖子想要把他刚刚差点摔跤的事情蒙混过去。

    雅利奇身为姐姐可不会轻易放过他,见祝兰被哄住了,她就在旁边甜甜道:“上回打碎了额娘的蓝地墨彩花鸟纹方胜式花盆,上上回撕了额娘案上的海棠蛱蝶图页……”

    胤祯对雅利奇怒目而视。

    雅利奇轻快地哼起了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蒙古小调。

    祝兰:……这儿子还是扔了吧。

    “四哥和六哥小时候肯定不会像十四弟这样顽皮。”雅利奇抱怨道。

    祝兰将胤祯放到了为他准备的宝宝椅里面,随后笑道:“你都没出生,你怎么知道你四哥和六哥小时候就一定比十四好呢?”

    雅利奇摇摇头:“反正肯定干不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祝兰微笑不语,谁也别说谁,你们几个小时候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胤祯的膳食都是祝兰命人特意挑配过的,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吃得不能像胤禛胤祚那样口味重,所以祝兰让小厨房配的都是些清淡的食物。

    主要吃的还是米糊糊,就是在米糊糊里面加了点肉沫,蔬菜的叶子切地细细的混杂在里面,既能吃饱,也符合了荤素搭配的道理。

    今年的虾要比去年更大一点,因为祝兰吩咐了要吃得清淡的关系,所以小厨房的太监们将虾白灼后就盛了上来。

    她往胤祯的小餐盘里面塞了两只虾,胤祯乖乖地抓起手里的虾就开始剥。

    这个年纪的小孩其实是不会剥虾这么高超的技巧的,胤祯只是照着祝兰剥虾的样子开始玩起来罢了。

    不过祝兰的本意也不是真的让这个一岁多点的儿子剥虾给自己吃,而是为了锻炼他的动手能力,所以等到胤祯将虾的汤汁全部溅在了自己的饭兜上后,祝兰已经将虾剥的差不多了。

    本来剥虾这种事情要么是在膳房里面就准备好的,要么也应该是轮到当值的宫女太监们做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祝兰这个主子亲手来做。

    但是祝兰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太习惯使唤别人帮她做事,除了穿衣梳头这种规矩严明的事情外,像剥虾这种小事情她都是自己来的。

    一开始的时候绿萼她们还很惶恐,就连李嬷嬷也觉得她这种行为有点自掉身价,但是在胤禛胤祚逐渐长大后,她的一些行为她们都不太会置喙了。

    祝兰一边剥着最后一只虾,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她现在才是一个妃子都已经开始听不进去他人的劝告了,像玄烨这样的人,手掌生杀大权,居然还能每天纳谏,真是不容易。

    “胤禛和胤祚这个点也应该快下课了。”祝兰看了一眼玄烨送她的西洋钟表,吩咐一旁的太监道,“我记得小厨房今日做了几块玫瑰花饼,等下你去上书房走一遭,正好让他们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玫瑰花是北京妙峰山那里栽培产出的,等到四五

    月份的时候恰好这一茬花盛开了,内务府便派人去妙峰山采摘了许多玫瑰花,许多用来酿酒、制糖或者造酱、蒸玫瑰露。

    永和宫分到的这点玫瑰花,祝兰特地挪了一些出来做玫瑰花饼。

    玫瑰花饼颜色鲜艳,香气扑鼻,永和宫又进了几个余杭那边的厨子,所以将玫瑰花饼的味道又增甜了三分。

    胤禛最嗜甜,因此祝兰让人做玫瑰花饼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她这个喜欢甜食的四儿子。

    “对了额娘。”雅利奇刚刚咬了一口虾,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头望向祝兰,“大嫂好像有小宝宝了。”

    祝兰一怔:“大福晋有孕了?”

    雅利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嫂一直跟大哥住在阿哥所那里,我们平时很少见她。只是昨天我陪额尔赫去宁寿宫请安的时候,偶然间看见大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祝兰:“说不定和卓是想要孩子了,这也做不的准。”

    雅利奇摇摇头:“可是昨天吉娜额娘给咱们带了蒙古那里的酒,就连向来不喜欢喝酒的三姐姐都喝了,大嫂一个平日还会喝酒的人,昨日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喝酒。”

    怀孕之人忌酒是没什么问题的,祝兰有些疑惑,若真是有孕了,为什么她从来没听阿哥所那里有什么消息,惠妃也不曾说起过呢?

    这明明不仅是大阿哥的第一个孩子,同样也是皇室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比寻常。

    等一下。

    祝兰一愣,皇室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

    *

    “嬷嬷,额娘让我不要告诉爷,也不要到处宣扬,这是为什么?”和卓有些不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陪和卓进宫的嬷嬷笑着摇摇头:“福晋还如同闺阁中那样,要知道,天家可不是咱们府上,里面的腌臜事情多了去了。”

    “惠妃娘娘那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若是这一胎是个阿哥,那可不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孙子?”

    和卓点点头:“那是自然。”

    嬷嬷道:“若您生下个小阿哥,这孩子必然就是皇长孙……”

    和卓立马秀眉一拧,呵斥道:“胡说些什么呢!什么长不长的话,额娘在我出嫁前都与你说过些什么,不要掺和!”

    嬷嬷苦笑一声:“好福晋啊,您嫁给大阿哥,咱们早就不可能置身其外了。”

    “如今大阿哥颇受万岁爷看重,又有明相时常拜访,太子那边盯咱们盯得可紧了。”

    和卓摇摇头:“嬷嬷不必说了,我知晓额娘的想法,危险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干,我会等到胎坐稳了之后再同宫里讲的。”

    嬷嬷点头:“福晋养好身子,平平安安生下小阿哥才是最要紧的,旁的事情您不用管,大阿哥那里自然会有人提点他。”

    和卓不再与嬷嬷争辩,而是等她出去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凳上。

    嫁给大阿哥以后,她对自家夫君已经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虽说大阿哥文武双全,但是若是提及朝政方面的事情,他还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根本就斗不过那群心眼子满天飞的大臣,尤其是那位名满朝堂的明相。

    明珠无缘无故地突然跑来示好,到底是真心扶持下注,还是只是为了树立一个靶子起来和赫舍里氏打对台,和卓猜不到,也不想猜。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和大阿哥过日子。

    和卓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眼神温柔地看向先前胤禔从宫外给她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

    “在想什么呢?”

    胤禔刚从外面回来,就见自己福晋摸着肚子眼神放空,语气温和,眉毛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是不是额娘那里又说什么了?”

    和卓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随后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没有。”

    “你也别太担心,孩子肯定迟早会有的。”

    胤禔将脸埋进和卓的脖颈里深吸了一口气:“太子如今连个正经福晋都没有,后院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有什么好急的。”

    和卓一愣:“这关太子什么事?”

    “太子妃还没定,咱们努努力赶在太子前面生个小阿哥,那岂不就是汗阿玛的长孙了?”胤禔志得意满道。

    和卓却觉得心如坠冰窖,她面色不动,声音依旧温和:“爷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这些年来为着嫡子长子这个名头……受了多少气。”胤禔眼睛一暗,“自然是不想让我的孩子也受到这种委屈。”

    “太子,哼!”

    和卓出神地看着眼前眉宇间满是厌恶之色的少年,这样的大阿哥,如果太子真的登基了,他如此厌恶太子与太子作对,到时候焉能有活路在?

    “对了和卓。”胤禔回过神,见和卓又开始发呆,忍俊不禁道,“你家爷马上就要接到好差事了!”

    “什么差事?”和卓轻声问道。

    胤禔:“今日课业结束后,汗阿玛特意留了我下来,说明年清军征讨准噶尔,他有意让我与伯父一起前去出战,还说想要任命我为副将军呢!”

    和卓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此一来……确实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好什么好!太子尚未参与朝政,皇上就让别的阿哥执掌兵权,开始理事,这是想把大阿哥放在火架上烤啊!

    所谓权衡一道,帝王心术,这分明就是想要用她的夫君来给太子当磨刀石!

    和卓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疼。

    “和卓?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胤禔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努力安慰自己福晋。

    “放心好了,战场上虽然刀剑无眼,但是我身为皇子肯定不会亲自上战场,最多就是在后方排兵布阵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和卓白着脸,勉强压下去了心里的恶心,轻声说道:“那妾身就放心了。”

    胤禔蹭了蹭和卓的脸颊,朝她笑笑。

    第054章 凤梨乌梅

    不出祝兰所料, 进了七月后玄烨就又带着皇子公主以及受宠的嫔妃们回到了畅春园。

    祝兰仍旧是住在凝春堂内,原本在园子里的那一套人也没什么变动,也省去了祝兰再重新选人和李嬷嬷重新调教人的功夫了。

    去年在凝春堂东面搭建的葡萄架今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 青翠的藤蔓上甚至还挂着几串碧绿色的葡萄, 枝叶低垂。

    机灵的宫人在葡萄架下面摆上了小几和躺椅,雅利奇已经撵着元宝一同跑到躺椅前面了, 她转过头对祝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随后心满意足地躺到了躺椅上。

    葡萄架垂落的藤叶将上方的艳阳遮得一干二净, 暖暖的夏风吹动低下的叶子,轻轻拂过雅利奇的鼻尖, 逗得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祝兰看着眼前岁月静好的这一幕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下开心了吧?”

    “如果这种时候有什么冰食冷饮就更好啦!”雅利奇摸着逐渐长大的元宝,摇头晃脑作出怪模样来逗祝兰笑。

    “夏月不贪风凉于身体大有裨益。”

    雅利奇被吓了一跳, 就连一旁的祝兰都忍不住有些诧异,母女二人回头, 只见玄烨领着胤禛与胤祚二人跨入了凝春堂内。

    玄烨虽然话语严厉, 但是在雅利奇面前还是笑容满面的模样:“夏月盛阴容易藏在身体里面, 如果雅利奇为了贪图一时风凉舒适, 反倒将暑热封在身体里面。现在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以后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而经常生病哦。”

    “茉雅奇就是因为去年夏日贪凉, 在荣妃的纵容下吃了不少冰食冷饮,到了深秋的时候就肠胃不调了。”

    讲道理、举例子,两管齐下,雅利奇原本撅着的小嘴都慢慢松了下来,换上了一副后怕的模样。

    “汗阿玛说得不错, 节饮食, 慎起居,才是祛病的良方。”

    胤禛将雅利

    奇拉到身后, 只见他面容冷静道:“只是今日确实有些热,额娘不如让厨房里的人切点果盘,也不要冰太过,往冰鉴里头放上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便是。如此一来也不算是冰食冷饮,不过是与冬日的常温肖似,想来也不会导致秋日脾胃不调。”

    胤祚站在胤禛旁边,先是对雅利奇挤眉弄眼,随后轻咳一声:“儿子认为四哥说的不错。”

    雅利奇欢呼:“四哥!我知道你对雅利奇最好了四哥!”

    祝兰:就知道这俩小子只会惯着妹妹。

    玄烨忍俊不禁:“还不按四阿哥说的去办。”

    胤禛的要求并不高,而且所花的时间也比冰食要短上许多,所以厨房那里很快就送来了雅利奇想要吃的东西。

    “今日胤禛他们不用去无逸斋念书么?”祝兰好奇道。

    清代皇子阿哥的念书时间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一年四季除却元旦、端午、中秋、万寿以及阿哥们自己的生日能够放假外,其余时间都要上课。

    今天无缘无故的,怎么无逸斋不上课不说,玄烨还带着俩儿子跑到凝春堂来了。

    “下午教骑射的谙达生病了,再加上这天着实有些热,也不好让他们在日头下暴晒,朕就免了他们几个的骑射课。”玄烨道。

    玄烨从祝兰的手中接过又沉了不少的胤祯,逗弄道:“胤祯是不是好长时间没见到汗阿玛了?”

    “汗阿玛天天要忙这个忙那个的,哪有空来看小十四。”雅利奇不满道。

    这句话若是由祝兰说出来,难免有妒忌之意,但是从雅利奇说出来便是一片女儿对阿玛的孺慕之情,叫玄烨很是受用。

    “是汗阿玛不对,这段时间没有多来陪陪雅利奇。”玄烨摸了摸雅利奇的头,“汗阿玛向你赔礼道歉,若是咱们雅利奇看上什么好东西了,便去与梁公公说一声,就当是汗阿玛给你的赔礼了。”

    雅利奇这才喜笑颜开:“谢谢汗阿玛!”

    被玄烨抱在怀里的胤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忽略了,小嘴嘟得都可以挂油瓶了:“阿玛!”

    玄烨笑着喂了胤祯一勺未曾冰过的西瓜瓤,随后问祝兰道:“你这是什么新鲜吃法?”

    素三彩暗花云龙花果纹盘上面放着切得整整齐齐的凤梨,凤梨的端口上面被厨子插上了一根乌梅条,黑黄相间看起来倒是色彩和谐有趣,只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万岁爷试试便知。”祝兰毫不客气地用竹签串起一块凤梨乌梅塞入嘴中,凤梨的清甜与乌梅的酸甜相中和,恰到好处的甜让祝兰连连点头。

    玄烨一边吃着一边笑道:“你总是有这些新鲜吃法。”

    祝兰不由得腹诽:待在后宫里面又干不了什么,当然只能在吃吃喝喝方面下下功夫咯。

    胤祯是个同雅利奇有些相似的性子,所以他在玄烨身上安安静静坐了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扭来扭去,直到将自己的鞋子踢了下去。

    祝兰有些面色不善。

    雅利奇:芜湖弟弟要挨揍了。

    祝兰正准备发作,凝春堂外就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与梁九功耳语几句后,梁九功的面色也微微一变,随后在玄烨耳边低语了几声。

    祝兰没听清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只能依稀分辨出几句“索额图”、“沙俄”、“火枪手”之类的句子,应该是与此次索额图等人前去尼布楚地区签订条约有关。

    “朕有事先回一趟九经三事殿。”玄烨也没作过多解释,他轻轻拍了一下胤祯的屁股,“听你额娘的话。”

    胤祯瘪瘪嘴,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有些走神的祝兰。

    玄烨走后母子几人才安心坐了下来,祝兰小口小口喂着胤祯用水,转头问胤禛与胤祚道:“你们这些日子在上书房念书,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此次与沙俄签订条约的事情?”

    胤禛与胤祚对视一眼,胤祚摇摇头:“汗阿玛向来只会与太子说前朝朝政之事,对我们一般只考书上的内容,是以儿子们并不知道此次签订条约的具体过程。”

    胤禛倒是犹豫了一下:“儿子倒是从太子那里听到了些东西。”

    “太子不是与你……”祝兰有些疑惑。

    幼年时期的太子还是很喜欢胤禛这个年纪与他相近,在宫中一起与他念书的弟弟的。

    只是出了胤祚一事后,永和宫便与太子越走越远了,再加上各种缘由,他们如今与毓庆宫那里基本上都是面子情。

    索额图出使沙俄一事应当相当重要,太子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给胤禛。

    胤禛摇头,他自然不是从太子嘴里听见的:“三哥同我说的。”

    祝兰:是胤祉这个傻小子啊!

    荣妃或许是死了太多孩子的缘故,对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儿子那叫一个极尽宠爱,恨不得什么事情都替他亲力亲为,甚至就连这些朝政隐私都大包大揽,所以胤祉直到现在也没有觉得太子与胤禛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

    胤祚锐评:“比起四哥而言,太子更喜欢同三哥说话,不过三哥虽然也算得上文武双全,在人际往来这方面就像天生缺了根筋。”

    祝兰:你倒是点评很犀利啊。

    雅利奇点点头,她虽然对胤祉不太熟悉,但是茉雅奇与姐妹们玩闹的时候也会提及她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弟弟。

    胤祉自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他被荣妃教育的万事不要出头,所以哪怕他文采斐然,武艺高超,也始终不怎么露于人前。

    再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与胤禛来往颇多的原因,比起太子而言,胤祉与胤禛的关系反倒更好一些,所以私下里两个人也就什么话都会提上两句。

    “大清与沙俄的正式谈判是从七月初八开始的,根据三哥从太子那里听到的消息来说,第一天谈判沙俄那边的人就咄咄逼人,不过看在他们自己战败的份上,两方都是没有亮出底牌的,言语之间都是旁敲侧击。”

    “直到初九那日,沙俄的使者提出要与大清以萨哈连乌拉(黑龙江)为界限,索额图便说萨哈连乌拉从始至终便是我大清领土。”

    “两相争执之下,沙俄的使者提出只愿意将边界划分到牛满河,结果索大人焦急之下提出了以尼布楚为界限,直接退了一大步。”

    胤禛说到这里,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鄙弃。

    祝兰默然,或许是玄烨先前有令的缘故,所以索额图才会冒冒失失刚开始就将底牌亮出,只不过索额图这种性格也难怪被明珠压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这种冒失的性格是怎么在朝堂之上活到现在的。

    不,也不一定,也可能索额图擅长的方面并不在于谈判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大清到底还是失去了先机。

    “但是听三哥从太子那里听来的消息,似乎沙俄那边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满意。”胤禛冷声道,“当真是狼子野心。”

    “照我所说,咱们就应该直接打过去,给沙俄那群人一点颜色看看。”

    胤祚抢走胤祯手上抓着的布偶老虎,将布偶老虎抛向高空,成功收获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弟弟。

    祝兰想骂人,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只给了胤祚一个暴栗,她抱过胖娃娃胤祯轻声哄着,将布偶老虎塞进了他的怀里,最后答应了胤祯给小老虎做新衣服的条件后才让他止住了哭声。

    “怎么打?”胤禛淡淡道,“噶尔丹已经入侵喀尔喀,如今只有先将沙俄那边稳定下来,朝中才能腾出手去解决噶尔丹。”

    胤禛虽然年少,对朝中事情了解不深,但是因为师傅顾八代的缘故,所以对最近朝堂上的纷争也有所耳闻。

    “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胤祚摇摇头,“若是有什么能起到威慑沙俄那边的作用,汗阿玛也不用如此被动了。”

    胤禛沉吟不语,如今已经不像大清刚入关之时了,多少勋贵人家以及宗室子弟都不再弓马娴熟,若是真的让他们去前线打仗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子。

    “先不想这么多啦!”胤祚伸了个懒腰凑到祝兰面前,“额娘~”

    祝兰不知道历史上的六阿哥如果活下来了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眼前的胤祚确实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就看现在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一副撒娇卖痴的模样,一旁的胤禛脸都快黑了。

    胤祚眨巴眨巴眼睛:“我想吃冰酥酪嘛~”。

    祝兰:“吃吃吃。”

    不就是一碗冰酥酪嘛!

    玄烨走了,最后一个可以管束他的人就没有了,顶着胤禛的碎碎念,在祝兰的纵容下胤祚还是心满意足地

    吃到了他想要的冰酥酪。

    *

    “竖子岂有此理!”索额图在营帐内暴跳如雷,“已经将边界让到了石勒喀河的格尔必齐河了,那人还说什么不愿意放弃雅克萨!”

    徐日升坐在营帐内默默不语,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涨得难受。

    索额图喝了一大口茶勉强顺过了气,立马吩咐手下人:“马上让对岸沿江待命的那些士兵封锁尼布楚,另外调遣五百人重新包围雅克萨,把哥萨克城外面的那些庄稼都去毁了!”

    他倒要看看,这群沙俄人会作出什么样的抉择!

    “索大人!”耶稣会士张诚匆匆从营帐外面跑来,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布里亚特和温科特族的那些民众都不想继续忍受沙皇的统治了,听说那里已经爆发了抵抗俄军的起义。”

    徐日升听见这个消息,原本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了:“内忧外患,沙俄想来过不多久就会同意签订条约了。”

    索额图冷哼一声:“果真是蛮夷之人。”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徐日升所料,七月十四日沙俄那边终于派来使者,表明他们基本同意了中方的划界建议。

    于是等到七月二十四日的时候,中俄双方就举行了正式的签订条约的仪式。《尼布楚条约》正式确立,随后索额图等人就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

    毓庆宫中,太子失望地看着眼前已经逐渐开始上年纪的老人:“叔公糊涂啊!”

    “敢问殿下,奴才何来糊涂一说?”索额图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这段日子才回的京城,因为替大清签订了尼布楚条约的原因,所以玄烨对他多有赞赏,赏下来的珍宝更是一车一车地拉进了赫舍里家。

    索额图自问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太子为何要说他糊涂呢?

    太子:“叔公签订条约的时候太着急了,尼布楚此地本就是大清打下来的地盘,为何不要?”

    索额图爽朗地笑笑:“殿下有所不知,万岁爷马上就要准备和噶尔丹开战了,早在出征前万岁爷就吩咐过奴才,如若可以的话,能早点签订条约就早点签订条约,以腾出兵力与粮草来对抗噶尔丹收复喀尔喀。”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索额图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给吸引过去了。

    “汗阿玛要打仗了?”

    索额图点头:“先前万岁爷隐约透露出来那么一点意思。”

    胤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在汗阿玛身边这么多日子,从未听他说起过要征讨噶尔丹的事情。

    “太子不知?”索额图也察觉到一些不对来了。

    胤礽点点头:“孤还是今日从叔公那里听闻的。”

    索额图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只好安慰胤礽道:“太子莫急,说不准是万岁爷自个也还没决定好。”

    汗阿玛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好,他若是没有征讨噶尔丹的念头,也就不会急着让叔公快点签订条约来收回兵力了,只是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自己罢了。

    胤礽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汗阿玛如今不曾将准备征战的事情告诉他,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可是他这段日子也没有做什么额外惹眼的事情才是啊,为何汗阿玛突然开始对他有所猜忌了。

    胤礽感觉心头一冷,是谁在汗阿玛面前说什么了么?

    “爷,茶来了。”小宫女将刚刚冲泡好的茶水递到了胤礽手边。

    胤礽的心神还放在攻打噶尔丹一事上面,一时不察接杯盏的时候晃动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瞬间翻在了他身上,直接烫得他手上起了个泡。

    “嘶!”

    吃痛一声过后,胤礽勃然大怒,径直踹了那小宫女一脚,也不管那宫女娇弱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住他踹的这一脚,大声呵斥道:“想烫死孤么?还不快将这死丫头拖下去杖毙!”

    那宫女小脸一白,还没来得及分辩就被一旁侯着的何柱立刻捂着嘴拖了下去,前院里立刻响起了杖打鞭笞的声音。

    索额图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胤礽满脸不耐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将嘴里的劝诫压了下去。

    罢了,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就算是包衣出身,内务府里面还有凌普(太子乳母的丈夫)顶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胤礽皱眉道:“孤要去换件衣裳,叔公轻便吧。”

    “那奴才便也不多扰殿下了。”索额图点点头,瞥了一眼外间被打得气息微弱,下半身被血浸透了的小宫女,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太子哪里都好,就是这副满人脾性实在是太火爆了些,不过估计是年轻气盛,想必过几年就会好了。

    随后索额图便离开了西花园。

    第055章 蛋挞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 三伏天的烈日穿过凝春堂新换上的玻璃窗户照在胤禛的书案上,湘帘半卷,露出了一半的光照。

    “四哥, 你在看什么呢?”

    胤祚抱着从玄烨那里新讨来的盒子, 好奇地凑到胤禛面前,只见他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小册子, 册子里是禾苗的图画和生长记录。

    “先前南巡的时候汗阿玛不是在西苑的丰泽园里面赏了我一块地么。”胤禛将册子翻了翻,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 “我不好随意出宫,便让苏培盛在西苑里头找了两个识字且种过地的小太监帮我做记录。”

    胤祚:“汗阿玛说不定就是当时随口一说。”

    胤禛摇摇头:“便是随口一说, 若是我真能找到所谓的‘耐寒稻’,往后就能活不少人, 也算是做了一件有利于百姓的一桩好事了。”

    正是午后静谧安闲之时,屋子里头的冰山还飘着丝丝的凉气, 胤祚却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盒子, 双手环抱, 眼神中透出点严肃来。

    “太子可不见得会喜欢你这颗‘为国为民’的心。”

    民心所向, 该是天子。

    如今胤禛若真是依靠玄烨赏下来的这块地做出点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 他们这位汗阿玛肯定不会说什么, 并且还会大肆夸赞,但是那位小心眼的太子二哥可不见得也会像汗阿玛这般。

    在百姓中树立名声,只会招来某些人的猜忌怀疑以及厌恶打压。

    吃力不讨好罢了。

    胤禛默然不语,他这副安然的模样反倒引起了胤祚的注意。

    “你该不会……有别的想法吧?”

    胤祚原本站在胤禛的对面,现下为了能够更好地端详他的表情, 整个人都趴在了书案上面, 细细琢磨他这位四哥的行为、话语还有神色。

    站在一旁躬身为两位阿哥打扇的苏培盛速度都渐渐慢了下来,他看了看胤禛, 又看了眼胤祚,面露苦色。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他该听的么?

    “别瞎说。”胤禛到底还有分寸,无论他心中是什么想法,表面上还是一副平和冷静的模样,“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倒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胤祚撇撇嘴,知道自己今天问这话问得有些莽撞了,于是便顺着胤禛的问题将手里的木盒打开。他这一开倒是把站在一旁的苏培盛吓了一跳,连手上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

    胤禛:“鸟铳?”

    胤祚将盒子里的东西拿起来握在手中:“求了汗阿玛好久才给了我一支,不过里头是没有弹丸的。”

    “你拿这个做什么?”胤禛从胤祚手里接过鸟铳,在自己手上颠了两下。

    胤祚:“我跟白师傅学了这么多日子,从他嘴里敲出来了一些关于其他国家火药武器的情报。除却大清外,据说欧洲那边已经用簧轮枪逐步取代这种火绳枪了。”

    “咱们这种火绳枪困于火绳的限制,使用起来还是有许多不便之处,若

    是气候不适或需要长期待命,维持火头不熄很难。”

    “簧轮枪则不同,此枪算是巧用了一种机械力量来进行打火。枪的内部有一个铁制的转轮,让有粗糙纹路的轮面跟一片黄铁矿石摩擦,从而发射弹药。”

    胤祚说得兴致高涨,甚至上手开始拆手里的鸟铳,胤禛挑眉凝视,一时间屋内竟然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胤祚“叮叮当当”拆鸟铳的声音。

    “汪呜!”

    屋子外突然冒出来一只雪白且圆溜溜的狗头,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祝兰特地让宫人将元宝身上的长毛修剪短了不少,反倒显得它更加圆溜溜胖嘟嘟了。

    它哈着气旁若无人地跑进了胤禛二人所在的屋子里,身后跟着一名穿着藕荷色裙装的女童,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子里头,吓得胤祚连忙将手里拆到一半的鸟铳收了起来。

    “四哥!六哥!”

    雅利奇像一阵风跑到二人跟前,大眼睛眨呀:“额娘今日做了你们爱吃的蛋挞和冰酥酪!”

    “等一下等一下,我和四哥换件衣裳马上来!”

    说到好吃的胤祚就来劲了,他身上还穿着在无逸斋念书时的衣裳没来得及换,如今能去凝春堂前院好好休息,当然要换一件更舒适的衣裳。

    等二人都换上便服后,便被等久了的雅利奇拽着一起跑。

    “等等等!我刚换上的衣服!我不想出汗!”

    “六妹,你都八岁了不要拉拉扯扯……”

    兄妹三人说说闹闹间就踏入了凝春堂的正院,墙壁上石瓦间全是迅速生长攀援的凌霄花,替下面的屋子挡住了不少碎光。院子里面也没什么人走动,大多数都躲在阴凉处。

    甫一进祝兰的屋子便迎面而来一股凉气,只见胤祯手扶在桌上,他走得有点急,看得一旁的乳母们心惊肉跳的,生怕这个小主子磕到碰到哪里。

    祝兰的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团扇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白梅,握笔之人应该学画没有多久,笔触有些稚嫩,但是已经有些水墨画的雏形在里面了。

    “额娘!”雅利奇惊叫,径直跑到祝兰面前想要抢她手里的扇子,“我还没画完呢!”

    “这是什么?不会是你要送给策棱的东西吧?”胤祚疑惑道。

    雅利奇:哪壶不提开哪壶!

    她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胤祚,随后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祝兰,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抽出来自己的扇子。

    祝兰扶额:“我可没有故意翻你的东西,你刚刚跑得太急了,这扇子直接掉出来了。我本想叫住你的,接过刚想开口你就已经跑出前院了。”

    真是奇怪,明明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也不知道为什么雅利奇在骑射和跑步玩闹方面有这么发达的运动神经。

    “我就随便画画!”雅利奇快速地把扇子塞回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随后乖巧地坐到了桌子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祝兰捞过手脚没停过的胤祯,给一旁站着的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得了令便笑着将盖住的罩子掀开,露出桌上香气满满的“下午茶”。

    蛋挞的模具是之前祝兰特意吩咐造办处的人做的,要完美一比一复刻后世的蛋挞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有几分相似已经让祝兰非常高兴了。

    焦黄鲜嫩的蛋挞心颤颤的,凝结成微微鼓起来的一小块,酥皮将其包裹着,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

    “啊好烫!”

    胤祚刚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尝到蛋挞心的甜嫩,就被烫了个正着,外边的酥皮也簌簌掉落,乍一看真是狼狈极了。

    他顾不上别的,一口气将手边的冰酥酪吃了一大口,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舌尖的疼痛。只是还等不及胤祚缓下神来,他就看见了一旁四哥危险的眼神和额娘妹妹看好戏的表情。

    胤祚:QAQ

    果不其然,胤禛的碎碎念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祝兰看他念叨弟弟的模样时常会陷入沉思——这真的是历史上那个据说不苟言笑的冷面阿哥雍正吗?

    兄妹几人玩闹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凝春堂里的这份宁静和乐就被匆匆而来的项修打破了。

    “娘娘……”他犹豫着看了一眼在一旁的阿哥格格,“太子那出事了。”

    此话一出,不止祝兰愣了一下,就连原本还在玩闹的兄妹几人都顿住了,一时间整个凝春堂里头安静得吓人。

    祝兰首先冷静下来:“出什么事了?”

    项修:“先前万岁爷赐给太子的格格刘氏有孕了却不自知,今日与格格唐氏去前湖那边游玩赏景,没成想落水了,如此一来……便落胎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里面说只是一起意外或者妾室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是若是往大了说,难免会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人作祟。

    毕竟……这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祝兰不解道。

    项修在来凝春堂之前已经在前湖那里将事情了解的大差不差了,因此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刘格格心性有些娇纵,本想在唐格格面前炫耀太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她那里过夜,没想到前湖那池子里竟伏着一个小太监,趁着刘格格临近湖边,一把将其拽了下去。”

    “那太监名唤平顺,是西花园里头的一个粗使太监,平常也不打眼,不知道为何今日竟然作出这种事情来,问他他也不肯说。”

    祝兰抿唇:“这件事情太子知道了么?”

    “奴才从前湖那里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何柱带着太子匆匆过来,这件事情连万岁爷都惊动了,如今人都在西花园待着。”

    贵妃体弱,为了分担宫务惠妃和荣妃都留在了宫中,来到畅春园的高位妃嫔依旧只有祝兰与宜妃二人。

    此事也算是后宫事务,祝兰无论如何也要去西花园看一看,因此她简单嘱咐了身边的几个孩子几句,胤禛执意要跟她一块过去,她便只好让胤祚先回书屋去念书,绿萼带着雅利奇去找跟她一道来的舒舒玩,最后将胤祯托付给了李嬷嬷,自己便带着胤禛前往西花园了。

    西花园的讨源书屋内此时站满了人。

    祝兰赶到的时候宜妃已经到了,她的身后跟着姐姐郭贵人,二人面对这种情况一声也不敢出,只能看着外间的小太监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

    “狗奴才还不肯说!”胤礽都快气疯了。

    康熙二十八年的选秀因为要给太皇太后和孝懿皇后守孝的缘故被取消了,如今他的屋内只有两三个格格,好不容易其中一个有孕了,能够和他那位好大哥拼一拼皇长孙的位置,没成想竟然被这狗奴才害了!

    祝兰心一颤。

    眼前这小太监几乎算得上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了,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仍由自己被打得皮开肉绽。

    胤禛拉住了祝兰的手,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他早就发现额娘不喜杖责下人,便是宫人之中有时做错了什么,她也会笑笑过去。李嬷嬷常说额娘这样缺少威信,太过良善在宫中难以生存。

    可是额娘那样一个柔软好说话的人,第一次为这件事情和李嬷嬷红了脸,说太监宫女也都是人,做了错事改了就好,碎了的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哪里有人命重要。

    额娘她爱重百姓。

    “玛禄来了。”玄烨一眼就看见愣住的祝兰,想到她少时第一次看见被杖责的乳母高氏时仿佛也是这个样子,忍不住心头一软,起身将人拉到了旁边。

    祝兰整整神:“我来的时候依稀听见了什么落水什么滑胎,这小太监与刘格

    格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德妃姐姐有所不知,咱们来着也打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了,这奴才硬是不肯开口,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宜妃插嘴道。

    “刘格格怎么样了?”祝兰问道。

    胤礽勉强恢复了自己的心绪,冷哼道:“她没事,就是孩子没了。”

    听到孩子没了,那趴着受杖刑的太监突然大笑:“没得好!没得好啊!”

    这话一出,不说胤礽面沉如水,就连玄烨的表情也有些难看。

    祝兰叹了一口气:“这太监既然开口了,想必也能将他犯下此案的动机和咱们讲清楚了。”

    “罢了,先将杖刑停下,朕倒是想听听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玄烨挥手冷声道。

    那名唤平顺的小太监被人架到了御前,满身的血腥气引得祝兰差点犯呕,胤禛眼疾手快从边上拿了一盏茶递到祝兰嘴边。

    祝兰:还得是儿子贴心!

    平顺一抬头,看见的便是祝兰喝茶的模样,他紧紧地盯着茶杯,眸中不由得泛起仇恨。

    “还不快说!”胤礽不耐烦极了,“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孤竟不知内务府还能放你这种奴才进西花园,今日出事的是刘氏,明日出事的说不定就是孤了!”

    胤礽口口声声都将矛头指向内务府,可是谁都知道如今的内务府总管正是他奶母的丈夫凌普,如此一来剩下的内务府官员中唯一有可能与太子有仇的就是……祝兰忍不住将眼神往大阿哥胤禔那里瞟。

    后宫诸人皆知,惠妃的父亲索尔和如今在内务府中任郎中一职,也算得上是内务府中的中级官员了。

    太子想把矛头对准谁自是不必多说了。

    胤禔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只是还不等他发飙,底下的平顺就开始笑了。

    他笑得像话本子里大仇得报的厉鬼。

    “哪来的人指使?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等做奴才的艰辛!动辄要人性命,你这样的日后也配当皇上!”平顺几乎在尖叫。

    祝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有些猜测。

    动辄要人性命。

    莫不是太子出手要了他哪个知交好友的性命?

    胤礽冷笑一声:“孤动的手你倒是没本事冲着孤来,跑去拉无辜之人下水,简直卑贱!”

    平顺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瞳孔一片乌黑却毫无生气,看着竟然像索命的厉鬼一般。

    “无辜之人?她可不无辜!”

    “若不是她嫉妒琉璃与太子说了两句话,特意贿赂了讨源书屋里的小太监在茶盏上做手脚,她怎么可能将滚烫的水端到太子手上!”

    平顺喘着粗气,句句血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烫到了手杖责二十大板也就够了,你居然硬生生让人将琉璃杖毙!你这种人居然会是一国储君!你怎么配!”

    “是,我杀不了你,但是杀了你的孩子也算是报应了!”

    一旁的梁九功还不等平顺讲话说完,他连忙派人用麻布将平顺的嘴巴给堵住,微恐他还要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一时间整个讨源书屋内都静寂无声。

    胤礽的脸色黑如锅底。

    “前明差点被宫女勒死的皇帝的例子离咱们还不远。”玄烨有些疲惫,他也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下太子的脸,但是这次的事情实在是过了。

    他起身命人将平顺拖下去等待处置,随后祝兰与宜妃等人便带着阿哥们离开了讨源书屋,如今屋内只剩下了太子与玄烨二人。

    “宽严并济二字你不懂么?”玄烨淡淡道,“凡人最要者,惟力行善道。”

    “你身为储君,更应该有一颗仁爱之心,便是驭下也不可太过。更何况若是那小太监没有污蔑你的话,你先前杖毙的宫女是包衣出身,如此行为,让包衣旗的这些大臣会如何看你?”

    屋子里明明放满了冰山,胤礽却觉得自己汗流浃背。

    过了不知道多久,玄烨才走到胤礽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凡人孰能无过?承认自己的错误便是了,往后不要对宫人们太过苛责了。”

    “儿子谨遵汗阿玛教诲。”

    胤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恨极了安顺。

    若不是他胆大妄为,那里会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尤其是他那个好大哥面前!

    玄烨看着他,虽然太子低着头,但是他的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可见并不服气。

    想到这里玄烨不禁有些感叹,太子什么都好,但是实在不是仁君的料。

    罢了,时间还长,只盼这次的事情能够好好掰掰他的性子,莫要再像如今一样暴躁了。

    第056章 麻辣小龙虾

    太子在西花园里面的那一出闹剧没过几天就闹得整个园子都知道了。

    刘格格失了孩子本想借此机会哄得太子怜惜, 却不料太子连她一起恼了。唐格格不过面目清秀,刘格格又被厌弃,先前玄烨赐下去的李氏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

    太子房里的事情祝兰听过就算过了, 但是那一日在西花园里面看见的一幕幕终归还是在她心里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所谓的“仁皇帝”再怎么仁, 也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打得半死不活并且无动于衷,饶是如此, 园子里许多宫人依旧认为这已经是玄烨宽容大度的表现了。

    毕竟谋害皇孙,实在是罪无可赦。

    但是祝兰又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若是刘格格没有派人在茶盏上做手脚,若是太子的脾性能够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两条无辜的人命。

    “兰兰, 你在想什么?”舒舒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祝兰捋了捋掉落的发丝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前两日西花园里的事情。”

    舒舒:“那日绿萼带着雅利奇过来的时候险些没给我吓一跳, 要我说,太子这事做得确实也是有让人指摘的地方。”

    祝兰听她这么一说眼睛忍不住亮了亮:“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不能说出来。”

    舒舒一笑:“你是什么样的性子咱们相处这么多年下来又不是不知道, 端看当年格佛贺的事情就知道你是最良善不过的人。如今你会为那小宫女和小太监鸣不平我自然也不意外。”

    祝兰托起腮, 往嘴里扔了一块糖:“我也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 顺便对手底下的宫人们在宽容点, 别的事情我也做不了太多。”

    在眼下这个档口, 若是她真的大张旗鼓地对宫人们好,不说太子,就连玄烨估计也会对她这种算得上“打脸”的行为有所不满吧。

    祝兰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她还是要先保重自身才能尽自己的可能去帮助更多的人。

    “你能这么做这么想就已经比旁人好太多了。”舒舒安慰道。

    祝兰思忖道:“不过其实当时我还有一点想不通的地方,那刘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 那小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舒舒听了这话也陷入了思索, 过了良久她突然开口,“女子的月事情况一直都是由身边的宫女盯着的, 想必那小太监是与她身边的宫女有旧。”

    祝兰轻声道:“那琉璃本就是刘氏身边的宫女,有几个相熟且玩得好的朋友想来也不足为奇。”

    舒舒失笑:“刘格格自己恐怕都没想到自己看不上眼的这些宫女太监们算计了。”

    祝兰叹了一口气,舒舒接着说道:“说实话,咱们也都是包衣出身,幸好遇上的是万岁爷,若是遇上太子……”

    舒舒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一切皆在不言中。

    终究还是物伤其类了。

    *

    转眼便是九月初,风声中已经带上了点秋意,原先单薄的罗纱都被茯苓等人收了起来

    ,按照祝兰以及阿哥公主的分例将绸和缎分门别类,等候祝兰的挑选。

    祝兰正在同茯苓两个人翻看着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缎匹,就听见屋子外面传来清脆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

    “额娘!你快看这是什么!”

    胤祚虽然比雅利奇大两岁,但是身体素质却没有她强,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根本追不上她,只能晃晃悠悠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与雅利奇跑得想差不多的是策棱,他的手里与雅利奇一样握着一根网兜,兜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在不停地爬动。

    等雅利奇跑到祝兰面前停下,祝兰才得以窥见网兜里东西的真面目。

    “龙虾?!”祝兰震惊。

    胤祚好不容易跟上来了,听见这话立马插嘴道:“什么龙虾?额娘,这分明是鳌虾啊?”

    祝兰口中所说的小龙虾其实并非是中国的本土物种,它原产于美国南部。而胤祚提及的鳌虾则是中国本土的作物,长得与小龙虾有些相似,但是祝兰从未在宫中的餐桌上见到过。

    想必是宫里没人吃这个。

    “你们这是从哪里抓到的?”祝兰想到这里连忙问道。

    雅利奇嘿嘿一笑:“菜园后面有个小沟,里头有好多鳌虾!我和策棱还有六哥正好到处转的时候看见那边围了好几个小太监钓虾,便让他们教我们怎么钓。”

    说罢她将手里的网兜递到了祝兰手里,兜里面的鳌虾的个头都挺大的,而且看起来也与祝兰从前过的小龙虾长得差不多,让她忍不住有些馋了。

    “额娘我和你讲!”雅利奇兴致勃勃的,完全没注意身后胤祚的哀叹,“冬日这些虾都窝在水草里面不动,没成想六哥就这么捞都没捞到几只,他还强词夺理说是网的问题!”

    祝兰:好丢脸啊胤祚。

    她用一种揶揄的眼神看着眼前装作风太大,什么都没听见的儿子,随后高兴地说道:“那我们今天吃鳌虾吧!”

    鳌虾自然不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只是这东西确实随处可见,宫中一般不会在份例外上这道菜,所以祝兰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小厨房的厨子们自然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不知道炒虾的时候放了多少热油,祝兰想要的“麻辣小龙虾”被端上来的时候油光将鳌虾衬得晶莹剔透。

    雅利奇和胤祚已经乖乖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因为天气转凉的原因,所以盘子里的鳌虾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两个人便开始自己动手剥虾。

    “策棱?”祝兰看见那小少年还站在一边,连忙招呼道,“坐下一起吃吧。”

    策棱这才慢慢坐到了雅利奇的旁边。

    祝兰:……

    这桌子这么大的空位,胤祚和雅利奇之间还隔了两三个位置,你非要过去和她贴贴。

    小厨房放的作料够多,一将虾壳剥开,咸辣的汁水就从里面喷涌而出,祝兰唆了一口虾头,觉得整个嘴巴里面都是麻麻辣辣,又鲜又香的味道。虾肉是粉白色,咬起来紧致有弹性。

    “好辣!”策棱的口味显然不是能吃辣的,他忍不住张开嘴哈着气,嘴唇肉眼可见的红彤彤一片。

    雅利奇立马给他递了杯水。

    雅利奇和胤祚对辣的接受程度显然就比他高多了,两个人剥虾剥的根本停不下来。

    “胤禛怎么今天没和你们在一起?”祝兰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好奇问道。

    胤祚:“今日下学后八弟在请教四哥问题,他就没和我们一起去菜园那边玩。”

    八阿哥?胤禩?

    祝兰一愣:“胤禩和胤禛关系很好吗?”

    胤祚想了想:“要说多好应该也没有吧?只是四哥一向喜欢跟像三哥、五哥那样性情温和的人玩,八弟就很合他的性子,所以他也愿意指点八弟几句。”

    说完了胤祚还不忘在最后加一嘴:“但是四哥关系最好的弟弟是我!”

    是是是,知道你是你四哥的好弟弟。

    只是原来传闻中是死对头的四阿哥和八阿哥居然还有过关系和谐的时候嘛?

    用膳自然不能只吃虾,虾肉虽然好吃但是不顶饱,祝兰又让人陆续上了几道菜,等孩子们吃饱喝足了才轰他们去午睡。

    不午睡怎么行呢,长不高怎么办?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间的时候,凝春堂里面点起了灯。

    玄烨进来的时候,祝兰正坐在案桌前面翻阅先前项修给她弄回来的一些小说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祝兰抬头,玄烨的脸色有些沉,哪怕进了凝春堂坐到了她身边,拧紧的眉头也没有松落下来……

    想来是前朝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如今《尼布楚条约》已经签订,只剩下噶尔丹东进一事。

    烛火摇曳,灯影幢幢下祝兰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虽然大清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但是祝兰在这方面向来谨慎,除了玄烨亲口和她说或者问她的事情,其余事情她一般都不会主动询问。

    “噶尔丹一路率军打到了乌珠穆沁,阿喇尼率军两万大军迎击,结果最后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噶尔丹一路南下,看样子是想直接打入京了!”

    说到这里,玄烨的声音中就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怒气:“阿喇尼此人却将此战大败的原因都推卸到大清火器兵未至上,真是荒谬!”

    又是火器。

    玄烨沉声道:“如今朕已派人前往博尔塔拉河寻找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如果能从准噶尔内部入手,里应外合能尽快解决噶尔丹叛乱的事情。”

    “另外……”玄烨看了一眼祝兰缓声道,“朕预备动用十万大军,亲自北讨噶尔丹。”

    亲征?!

    祝兰愕然,这么多年下来她原先对清史的了结程度已经逐渐下降了,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也基本上模糊不清,因此当她乍然听到亲征的言论时,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祝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努力柔声劝道,“会不会太过危险。”

    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康熙有没有御驾亲征,但是她本身的存在就已经开始让历史的发展偏离方向了,若是这次亲征就出了点什么事,凭永和宫和太子如今的关系,那可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无事,朕这么多年也没有生疏过骑射,咱们满人本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况且就算去了前线也是在后方军营,不过是鼓舞士气罢了。”玄烨安慰道。

    祝兰还想再劝,但是她深知玄烨决定了一件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况且她也没有想到更好的理由来劝诫他,因此只能轻声说好。

    “朕与你说这件事也是有原因的。”玄烨揽过她轻声道,“到时候朕要亲征必定是太子监国,太后不问后宫事务多年,贵妃又体弱,宫里的事情还要你们看着点。”

    “惠妃……”玄烨犹豫了一下。

    乌喇纳喇氏与他相伴多年,他本应该是能够放心的。但是如今大阿哥逐渐大了,她的心思也多了。

    事到如今他还真不敢放心将后宫事务全部交给她。

    荣妃性子怯弱掌不住宫中大权,宜妃美则美矣但如若让她来执掌宫权玄烨更不放心。

    思来想去唯有德妃。

    乌雅氏性情沉稳柔和,但是又不至于柔弱,目光长远有想法,是他离宫后掌宫权的最好人选。

    “伊尔根觉罗氏前些日子报上来有喜了,如今惠妃要照顾她恐怕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宫务上。”玄烨亲自为惠妃找了个借口,“宫务之事便由你来主导,你与荣妃商议便可,至于宜妃……小十一身体不好,还是让她多照顾照顾孩子吧。”

    这样算下来,宫权基本上就交到了祝兰手里。

    她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只怕要有人不高兴了。

    *

    延禧宫内惠妃静静地坐在圈椅上,一旁的宫女都大气不敢喘一声,自打万岁爷的口谕传下来后,惠妃娘娘一直都沉着脸。

    “和卓身子骨健康,如今坐不稳胎的前三

    月早就过去了,万岁爷的理由也太过勉强了一些。”惠妃淡淡道。

    一旁的云绮一边叫人将惠妃刚刚摔碎的杯盏收拾好,一边轻声道:“大福晋年少,万岁爷说不准确实是为了咱们大阿哥的子嗣着想。”

    惠妃抿了一口茶冷笑一声:“他哪有那么好心,在他眼里除了太子外又有哪个算是他儿子。”

    “不敢让我掌宫权还不是怕嫡长相争,若是让我这个身为大阿哥额娘的妃嫔执掌宫权,怕不是要为难他的宝贝太子。”

    惠妃不再言语,一时间整个延禧宫正殿里面没人敢出声。

    太子又怎么样,他们满人可不吃这一套。

    惠妃想起前些日子,明珠的三儿子纳兰揆方与大阿哥在畅春园内相谈甚欢的事情,感觉心头聚着的那团郁气卸了不少。

    去年的时候,御史郭琇上疏弹劾明珠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玄烨为了平衡朝堂之中索党与明珠一党的关系,随即罢黜明珠。

    虽然明珠被罢黜,但是其门生和亲友依旧遍布朝堂。

    有他为胤禔出谋划策,储君之位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

    年后,玄烨为了防止沙俄捣乱便派人与沙俄那边交涉,以贸易往来为由控制了沙俄方对噶尔丹的兵力援助与武器出售。

    等到了大约六月初的时候,噶尔丹一路打到了距离京城不足千里的地方,京城里外的商铺一下子都关了大半,似乎准噶尔军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一样。

    玄烨很快就下旨言明要御驾亲征,由太子监国。

    这个消息一时间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太子以及索党都认为这是玄烨开始逐步放权的结果,就连太子本人在这段时间内都如沐春风,面对胤禔时太子都多了两分笑脸。

    而大阿哥却不像太子那方以为的多么愤愤不平,因为他在等另一道旨意。

    过了没两天,玄烨就下了另一道旨意。

    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禔为副将,率军三万为左路军,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礼为副将,率兵二万为右路军,出喜峰口。

    除此之外,玄烨还起复了先前被罢黜的明珠令其官复原职,与佟国维、佟国纲、索额图等人一道出征。

    身在后宫的惠妃听闻这道诏令后畅快地连赏了尚在阿哥所养胎的和卓许多东西,就连原先让她心有不虞的宫权一事也被抛之脑后了。

    太子那边却不太好。

    讨源书屋内,二人的谈话声让何柱的心不由得颤了颤。

    “汗阿玛这是什么意思?”胤礽在讨源书屋内踱来踱去,“他是想让大哥掌管兵权么?”

    索额图沉吟,将自己原先的猜测缓缓道来:“万岁爷不愿意回到八旗共治的时代,大阿哥若是这次在征讨噶尔丹中立下军功,那么日后万岁爷必会给他封爵,封爵后皇子便能够封入下五旗,从而掌管旗下的佐领,达到将原先宗亲掌管的八旗收回手中的结果。”

    “按照叔公的意思,汗阿玛日后应当会一个一个给孤这些好弟弟封爵……”

    胤礽怒极反笑:“汗阿玛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孤的处境!”

    太子不能出宫,他的这些弟弟们若是都封王,则能在宫外肆意结交大臣,这对他而言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更何况,他的这些弟弟每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眼下阻止大阿哥从军已经是一件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了。”索额图道,“但是奴才以为,封王一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胤礽脚步一顿。

    第057章 榛子

    七月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屋外的芭蕉叶上, 祝兰抱着胤祯歪坐在廊下,一边嚼着榛子,一边眯着眼静听雨声。

    屋外的雅利奇穿着薄薄的夏衣, 撩着袖子给池塘中的鲤鱼撒鱼食,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也不恼,等玩得一身水后才在奶嬷嬷和宫女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中进了屋子。

    “额娘, 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啊?”

    雅利奇刚换完衣裳就被祝兰拉了过去,她原先已经变得松松垮垮的发绳一扯就掉。

    祝兰先是用篦子将她的头发梳顺, 随后抓了红发绳将她的头发拢在了一处,编成了一条麻花辫。

    “有什么好急的, 你四哥不是已经去了么?”

    祝兰笑笑。

    自打玄烨御驾亲征后,原本还会争风吃醋扯头花的嫔妃们都安静下来了, 每日不是打打马吊便是赏赏花,日子过得比先前好了不要太多。

    只是这种好日子过了没多久, 前线就传来消息说玄烨病了。

    皇上生病乃是大事, 再加上传回来的信件中言明了要太子并三阿哥四阿哥一同前往,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人心浮动。

    毕竟如此一来, 玄烨稍微年长些的皇子可都在宫外了。

    “四哥又不是太医, 他去了也不会治病哇。”雅利奇摇摇头, “还不知道汗阿玛生的什么病呢。”

    皇上具体生的什么病按照道理来说其实是应该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但是祝兰如今执掌宫权,内宫事务都基本上都要从她手里过一遍,梁九功便有意卖她一个好,语意不详地提了几句玄烨的情况。

    连续高热数日, 大量出汗并且伴有寒战呕吐的情况, 很经典的疟疾病状。

    思及疟疾,祝兰便想到了她前世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史料记载, 康熙在西征噶尔丹途中确实曾患有疟疾,最终是由传教士献上的金鸡纳霜(奎宁,是一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才得以成功脱险。

    因此祝兰在消息传达的第一时间便托胤祚从白晋的手里哄骗得到了金鸡纳霜,又将金鸡纳霜交给了赶赴前线的胤禛,此次机会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能够在玄烨心里增加不少分量。

    宫中虽然收到消息禀明圣上有恙,但是具体情况众妃嫔却仍未知晓,大多数人都觉得应当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否则怎么会将监国监得好好的太子也一道叫去前线。

    要知道若是玄烨真有什么万一,太子坐镇后方才是正理,断不会让人匆匆奔赴前线的。

    只不过,玄烨的想法显然出乎了众人意料。

    他是真的不太好了。

    明明是最闷热难耐的天,玄烨却觉得身上不住的发冷,手脚冰凉恍若置身冰窖,面上却是滚烫,就连神智都有些混乱不清。

    “保成……他们还没到么?”

    魏国柱(太监副总管)为玄烨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回万岁爷,这一来一回大约要三日,若是太子爷他们脚程快些,想必午后便能到了。”

    玄烨虚弱地喘着气,这段日子以来太医那边也用了不少药,但是依旧只能□□自己的身体状况,远远达不到病愈的程度。

    若是此疾一直不好……恐怕他时日无多。

    而正在被玄烨惦念的太子等人正在纵马赶来的路上。

    七月本就酷暑难耐,众人又持续不断地骑马赶路,就连将领口早早解开的胤祉都热得满头大汗,更不要说衣冠端正一丝不苟的胤禛与太子了。

    二人的脸上几乎布满了汗水,身上轻薄的夏衣都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虽然不算难闻,但是汗味重的让一直喜洁的太子和胤禛都有些受不了。

    “孤先去换件衣裳。”

    胤礽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一到营帐门口就急匆匆地让小太监去烧水,看也不看胤禛二人一眼便去了另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帐子换衣裳。

    胤祉点点头:“四弟,我也去……”

    他的步子还没有迈开,下一刻就被胤禛拽住了。

    胤祉不解地望向他,只见那位满头大汗在路上一脸难耐的四弟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先去见汗阿玛。”

    他的神情中的那抹难以忍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只剩下了紧张担忧和对父亲的濡慕。

    胤祉也不是傻子,见他这副表现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只是他下意识地往太子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有些犹豫地跟着胤禛先行进了玄烨所在的营帐。

    玄烨听见匆匆进来的脚步声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当他抬头的时候却立刻愣住了。

    太子不在。

    “太子呢?”玄烨勉强道。

    果然先

    问了太子。

    胤祉不由得暗暗敬佩自己这位四弟对汗阿玛心思的揣度,随后却难免有些伤感。

    汗阿玛这么多儿子,加起来的分量估计都不如太子一个人。

    胤禛面色不变:“回汗阿玛,二哥刚刚去换了件衣裳。”

    玄烨这才拿出力气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

    二人都是一副气还没有喘匀的模样,胤祉倒还好些,知道将衣襟解开散热,胤禛这个死板性子,衣裳都是扣得牢牢的,一头的汗,若是德妃在这里肯定要高低说上两句。

    但是也看得出这两孩子确实是一片孝心。

    “咳咳——”玄烨正欲开口,喉间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难受起来,胸口闷痛,令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胤禛眼疾手快,一把端起旁边的温水递到了玄烨嘴边,连喝了好几口水玄烨才缓缓平复下来。

    等父子三人略说了两句话后太子才匆匆赶到,他换了衣服,头发也是重新洗过用篦子疏通过的,浑身上下干净清爽,与仍旧是一股汗味的胤祉胤禛二人截然不同。

    这份不同放在平日里玄烨或许会夸赞一句不徐不疾有储君之风,但是放在眼下这种情况里,他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无胤祉与胤禛的急切关心在前,玄烨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比较之心。

    但是有了珠玉在前,再看太子这副半分关心皆无的模样,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

    这是他亲手抚育长大的孩子。

    而如今,他面对生身父亲的病重竟毫无关心之意,在乎的只有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怎能不教人心寒。

    索性太子还没有凉薄到这种程度,见玄烨的病症迟迟未好,他传唤了太医过来。

    “先前老臣用了红花、柴胡、黄芩等多味药材,但是万岁爷此疾实在难愈……”随行的太医也是一脸为难。

    疟疾自古以来便是难以攻克的难题,宫中太医也算是医术高超了,但是该用的药都用过了,玄烨的病症虽然得到缓解但也迟迟未愈,这几日下来病症反倒更加严重了。

    太医心中惴惴,例如常山之类的药材其实也能够起到治疗疟疾的作用,但是常山此药太凶,容易引发呕吐这类的病症。

    再加上如今万岁爷正气虚弱,若用此药恐怕不能治愈疟疾,反而会影响如今的身体健康。

    胤禛想到了额娘临行前的叮嘱,手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腰间挂着的锦袋上。

    胤礽在看到玄烨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这位汗阿玛会病重到如此程度,此时他竟然不知自己心中到底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原先能够监国的喜悦在此时逐渐减弱,床榻之上病重到如此地步的……毕竟是他阿玛。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胤祉忍不住问道。

    太医们皆是摇头。

    玄烨将三位阿哥的神色都纳入眼中,与胤祉胤禛的紧张惶恐不同,胤礽此时此刻的表情竟然显得有些游刃有余。

    他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如果玄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身为储君自然要做出一连串的决定来,所以此时此刻不由得考虑得更多了一些,这就显得他不如另外两个弟弟悲痛了。

    “汗阿玛。”胤禛上前一步,将先前祝兰交给他的金鸡纳霜取了出来,神情恳切道,“儿子这里有一味自白晋师傅那里得到的药,在西洋治疗疟疾颇有成效。”

    “荒谬!那等西洋药物未经检测,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如何能直接给万岁爷服用?!”太医吹胡子瞪眼道。

    为玄烨治病的三位太医都秉持着强烈的反对意见。

    “怎会无用!尔等未曾试验便一味否定,焉知是否存了拖延病症,谋害龙体之意!”胤禛气急反笑。

    那最年长的太医大声道:“我大清上下都找不到一味安全的药来治愈此疾,西洋那等蛮夷之地又岂会有如此神药?”

    “莫不是四阿哥才是那想要谋害龙体之人!”

    此言诛心,饶是胤禛早有准备取药之事会不顺利,也没料到会被扣上这种帽子。

    他毕竟年幼,乍然听到这种言论也是一愣,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可是这药……”胤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胤礽凤眼微眯,眸中暗沉:“太医所言极是,四弟,西洋之药未曾试验怎好随意送入汗阿玛口中,若是出什么什么意外,此事你可付得起责任?”

    “可若是此药真的有用……”胤祉弱声道。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太子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玄烨烧得七荤八素,话都讲不出来,听见外面的争辩之声只觉得心中凄然。

    胤禛眼见床榻上的玄烨双目紧闭,进气少出气多,不禁想起临行时额娘的叮嘱。

    “你阿玛患的必定是疟疾,金鸡纳霜此物十分安全且有效,若是到时候所有人都持反对意见,你要极力保证他服下此药,用尽所有手段都可以!”

    胤禛想也不想,动作迅速从锦袋中抽出多备的那一份药,当着众人的面径直塞入口中。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的太医和太子:“臣弟已经先行试药,如今并无半分不妥,不知可否让汗阿玛服下此药?”

    一时间满室寂静,三位太医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脸色越发暗沉,正欲张口斥责,床榻上却传来了一道虚弱却是十分清晰的旨意。

    “拿来给朕试试。”

    众人见玄烨一言不发,还以为他早已昏昏睡去,没成想他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在储存力气,因此才没有说话。

    外面的动静不小,又离他不远,玄烨基本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摸了清楚。

    胤祚向白晋讨要药物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但是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胤祚又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但是此药确实是用来治疗疟疾的,如今他此番情状,确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试上一试了。

    他不怪这些太医,太医院用药向来以保守为主,如此大事更是没有人愿意担责,所以他们反对此事情有可原。

    不过保成……玄烨一时也摸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了。

    皇上有旨自然不用他们担责,因此除却太子的脸色难看外,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太医们按照胤禛的解释将药物送到了玄烨口中。

    “希望四弟进献的药当真有用,如若不然……”

    玄烨服下药后需要静养,原本守在榻前的三人都退了出去,刚一出门太子就转头轻声对胤禛说了几句未曾说完的话。

    这是威胁还是恐吓?

    胤禛面色不动,还是板着一张脸:“汗阿玛吉人自有天相,二哥慎言。”

    “哼!”太子重重甩袖而去。

    胤祉担忧道:“如今好了,只怕是彻底得罪太子了。对了,那药真的有那么灵么?若是无用,我们俩就完了。”

    “自然有用。”胤禛敛目轻声道。

    金鸡纳霜确实是针对疟疾的特效药,玄烨服下后短短几个时辰精神便好了起来,让原先胆战心惊的那些人都放下了心。等到他能够下床走动逐渐康复后,胤禛就被召见了。

    帐子内放上了适当的冰盆,虽然碍于玄烨的病还未好全所以只能算不热,但是较第一次进营帐时已经舒服不少了。

    胤禛进来的时候玄烨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日胤禛拿出来后剩余的金鸡纳霜。

    “此物朕先前就在白晋那里听闻过,只是未曾放在心上。”玄烨轻声道,“梁九功并未将朕所患之病告知众人,你怎会想到带上此药前来?”

    来了来了,胤禛神色微凝,汗阿玛的问话竟与额娘猜测的分毫不差。

    “回汗阿玛

    ,宫中确实不知晓汗阿玛此行所患何病,因此儿子此番前来……”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祝兰嘱咐他的那样说道,“带了不少西洋药。”

    他从身上解下了另外三四个锦袋,里边都是胤祚向白晋等人要来的药物,五花八门什么类别都有。

    足以证明……金鸡纳霜被携带是个意外。

    玄烨原本有些绷着的脸色瞬间柔和了不少:“你是个好的。”

    说罢他便招手让胤禛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玄烨静静地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十三岁的年纪却已经能够临危不乱,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着实不错。

    “汗阿玛此病还需要回京静养,不知汗阿玛何时准备动身?”过了良久胤禛轻声问道。

    玄烨颔首:“按照太医所言,修养几日便可离开此地,到时候直接回畅春园便是。”

    “你额娘还有雅利奇……此次是否都被吓坏了?”

    胤禛:没有,额娘的样子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额娘自是最牵挂汗阿玛身体。”想了想胤禛还是为自家额娘找了个补。

    念及德妃,玄烨的面容又温柔了两分,他轻拍着胤禛的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了当日太子的情状,心中顿觉难以言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仁……不孝。

    第058章 煨白果

    休息不过一日, 玄烨便下旨令太子回京继续监国,独留胤祉与胤禛二人随他在原地驻足。

    虽说太子此行的所作所为多少伤了玄烨的心,但是多年父子情谊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被磨灭的, 因此等太子离开后玄烨便收拾好了心情, 只是他减缓了巡行的速度,趁着没有朝堂事务与胤禛兄弟二人多唠了几句家常。

    等到玄烨父子三人晃晃悠悠从博洛和屯回宫, 便已经是九月初了。

    这会虽然算是入了秋,但是尚在秋老虎正发威的时候, 紫禁城里头依旧是热得吓人,胤禛走进永和宫的宫门, 院落里面静悄悄的,反倒将厢房中热闹的声音显露了出来。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茯苓刚从厢房里出来, 就看见胤禛站在屋檐下,于是便笑道, “咸福宫娘娘、万琉哈格格并章佳格格都在里头呢, 娘娘今日亲自动手做了冰酪, 就等着阿哥回来呢。”

    胤禛点点头, 循着厢房中吵闹的声音进去了, 只见屋子里面坐满了人。原先放着绣架的地方被祝兰摆上了牌桌, 四个人打马吊打得飞起,牌桌上都是筹码,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四哥!”

    最先看见胤禛进来的是雅利奇,她见胤禛进来了便径直扔下了手里头的针,从端坐着的绣凳上跳了下来:“你可算回来了!赶了这么多天路累不累哇?汗阿玛病得严重吗?博洛和屯那边好玩么?”

    前边几句还算是关心, 到了最后一句就突然画风突变了, 祝兰不用看也知道自家大儿子的表情会有多无语,于是在牌桌上都忍不住悄悄憋笑。

    胤禛:……你就知道好不好玩!

    周边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请安, 舒舒和章佳格格也站起身轻声问好,祝兰见状正好将自己手上看样子不太好的手牌一摊——儿子回来了就先不打了!

    吉娜:我看你就是不想输钱!

    牌桌上零零散散的筹码基本上都在祝兰手里,可见她这几把玩下来赚了不少,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干脆将这次赢得银钱都赏给了宫人们。

    胤禛回来了,永和宫里头这母子几人想必有说不完的话,见状吉娜等人便寻了几个由头走了。

    等厢房里空了下来,祝兰就将胤禛拉到了身前轻声问道:“如何?那金鸡纳霜的事情……”

    玄烨平安无事,想必那金鸡纳霜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是观他后来下的旨意以及眼前胤禛的表情,其中必然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祝兰想到这里便挥挥手让剩余伺候的人都下去,随后将雅利奇赶去西厢房找胤祚,整个东厢房瞬间就安静空旷了下来。

    胤禛顺着祝兰的意愿坐了下来,随后慢条斯理地将这几天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转述给了祝兰。

    ……

    “如此行事,怕是咱们永和宫将太子已经得罪的透透的了。”

    祝兰仔细听下来,觉得事情的发展倒是与她猜测的大差不差。

    只是听到胤禛自己抓了一把药试吃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拿扇子敲了一下胤禛的脑袋:“万一那药有问题怎么办?你怎么就自己试药了?”

    胤禛笑笑:“额娘多虑了,自打你让胤祚将那金鸡纳霜交于我后,我便让苏培盛去寻了几个患了疟疾的小太监做了试验,确保对人体无碍才敢以身犯险的。”

    但是傻儿子,人家那是特效药,你又没病,鬼知道吃了会不会出什么毛病。

    祝兰无奈扶额,索性最后结果是好的。

    “儿子看汗阿玛这次应该也被太子伤到了。”胤禛小心翼翼道。

    祝兰平静道:“伤到又如何,太子终究还是太子。”

    仅凭这么一点事情显然不可能扳倒太子,只不过借此机会让胤禛能在玄烨面前露头,顺便打压一下太子的气焰罢了。

    这才哪到哪。

    *

    另一头,钟粹宫里。

    荣妃正在教茉雅奇刺绣,她翻了翻手中的绣活夸赞道:“如今针脚要比之前平整多了,配色也比之前好看,对了,你先前不是说要给乌/尔/衮绣一个雄鹰的荷包么?如今绣得怎么样了?”

    前几年淑慧长公主就有意在宫中张罗自己这位孙子的婚事,茉雅奇与布尔和年岁相差不大,乌/尔/衮虽然和茉雅奇平日里话更多一点,但是事情没有定下来,荣妃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要知道,这抚蒙也是有讲究的。

    巴林郡处于漠南蒙古,既受万岁爷倚重又距离京城近,况且每年都会有木兰围猎,乌/尔/衮既是淑慧长公主的孙子,又是次子,说不定日后能在京城久居。

    荣妃前几年一直在玄烨面前委婉暗示,她毕竟与玄烨有多年情分,再加上先头死了那么多孩子,玄烨对她有所愧疚与怜惜,因此这桩姻缘最终还是落到了茉雅奇头上。

    如今乌/尔/衮又参与了此次西征准噶尔之战,若是能够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荣妃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了。

    “还没绣完呢,乌/尔/衮午后还约了女儿去骑马。”茉雅奇吐舌头不好意思道。

    荣妃笑笑,她心中不免有些惆怅,女儿如今也大了,婚事已定,但胤祉的前程又在哪呢?

    “额娘!”

    胤祉一回宫便立马赶到了钟粹宫,茉雅奇正在与荣妃讲话,三三两两的宫人们跪下请安,她们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话语。

    荣妃拍了拍茉雅奇的手:“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等下你们跑马累了饿了就找郑嬷嬷,额娘给你们预备了点煨白果,秋日吃了对身体好。”

    叮嘱的话说了一箩筐,等到日头稍微落下去了点后荣妃才放开了茉雅奇的手,慢慢吞吞地将茉雅奇没绣完的花样收了起来,随后亲手沏了一杯茶。

    “还杵在那里作甚?”荣妃失笑,拍了拍身侧空着的座位道,“说说吧,这次去博洛和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祉犹犹豫豫地坐到了荣妃身边,低声将这些日子的见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说完还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从小额娘就教他万事不要争,乖乖跟在太子身后当个贤臣……如今他算是一件也没做到。

    “……”荣妃叹了一口气,却并未像他想的那样指责他,反倒柔声安慰道,“你哪里做错了什么呢?”

    “可是……”胤祉想到太子临走时看自己和四弟的眼神,忍不住打了

    个激灵。

    荣妃:“我与万岁爷相识相伴多年,他是最重情义不过的性子。”

    “太子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因为他额娘陪着万岁爷度过了一段不容易的日子,再加上又年少早逝,凭借着情谊起来的人如今反倒是个淡漠性子,只怕迟早有一日……”

    宫中终究隔墙有耳,荣妃没有将话里的意思给胤祉讲明白。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荣妃反倒笑了:“哪里就这么难想了呢?我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你四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幼时便是最沉稳不过,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你多和他在一处办事,或许能有点长进。”

    胤祉听荣妃说到这里也不禁点点头:“四弟平常看着刚直,却没想到也算是个至情至性,深思熟虑之人。”

    荣妃拉过他的手,话锋一转:“你在文学方面造诣高,又喜爱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不如专心把心思放到这上面,如此一来便不会在卷进后面的纷争中去了。”

    胤祉一愣:“什么纷争?”

    胤祉再问,荣妃却不肯多言了。她只是一个劲地让他多读书少想别的东西,万事听他汗阿玛的便是,其余事情一律不要管。

    待胤祉从钟粹宫出去后,荣妃面上温柔和婉的容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便是无尽的忧愁。

    如今当真是,风雨欲来之兆。

    *

    吐力根河营寨外伫立着一座红色的山峦,山峦的南面是无法攀登的峭壁,北面则是一个能够令人攀登的陡坡。

    “山上的树林里便是噶尔丹的部队。”福全一边与胤禔说着局势,一边眉头拧紧,“他们此番有密林作掩护,又有沼泽阻拦,恐怕我们的人马没有那么轻易能够上去。”

    胤禔不以为然道:“皇伯多虑了,咱们此次出来可带了不少铁心火炮和子母炮,直接炸了这山看这些人最后能往哪里逃窜。”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清军虽然有火炮等武器,但是对此处地势并不熟悉,再加上噶尔丹那里又有先前从沙俄那里买来的弓箭和滑膛枪,若是贸然行动恐怕容易失去主动权。

    福全身为主将,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决。

    最终通过几番讨论,福全还是决定派国舅佟国纲带领一干士兵进行侧翼迂回,他们则带领主力部队将噶尔丹在山上的布置炸得稀巴烂。

    计划是万无一失的,但是在实施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噶尔丹依仗清军并未见过他们此战的队形,直接调出了预备队骑兵从山坡上冲击下去,由福全掌领的士兵登时死伤无数。

    下山冲击的那些骑兵部队不仅有弓骑和刀骑,还有拿着火绳枪的火枪骑兵,其中为首的那位将领更是带头冲锋杀进了人群之中。

    胤禔平时也算得上是弓马娴熟,但是到底没有真的上过战场,先前索额图在后方时提议让他待在营帐内等待消息被他否决了,如今他身处前线却忍不住开始有些后怕。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有个万一……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奔向前方。

    噶尔丹的手下在此时才不会管你是什么人,任你是什么人,在战场之上只有敌人,为首的将领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打扮皆与旁人不同的胤禔。

    他到底没有真枪实弹的打过仗,因此看见战场之上漫无边际的杀喊声和血腥味时还是忍不住愣神了,而就在胤禔愣神的那一刻,对方军队的首领便已亲至,手中举起了火/枪,一枪击向胤禔。

    “!!!”

    胤禔还没反应过来,一抹人影已经挡到了他的身前。

    是佟国纲。

    火枪的子弹是一击毙命的,佟国纲除了瞪大双眼外一句话也说不出,径直倒在了胤禔面前。

    铺天盖地的血在整个战场飞溅……胤禔缓缓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上面的血花还是温热的。

    “快带着大阿哥先撤出去!”慌乱之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下一刻胤禔身边的士兵便自发性地聚拢到了他的身边,护着他撤出了最前线。

    主将一死,兵心瞬间溃散。

    福全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压根没空管第一次上战场就亲眼看见有人为救自己而死的胤禔,匆匆安慰了他几句便开始与其他人一同商议决策。

    因为佟国纲战死的缘故,军中许多人都开始生出胆怯之心了,甚至有都统和将领为了自身安全,抽取所部精装兵士作为贴身护卫,从而导致接下来在前线奔赴作战的兵士人数大为减少。

    无计可施之下,福全又与索额图、明珠等人遣派了许多波正面骑兵冲锋,只是短时间内就被准噶尔的叛军围起来杀死了。

    战况一下子变得胶着起来。

    只是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两日噶尔丹那里就派了□□喇嘛的弟子济隆作为使者来到了福全的营帐中求和。

    “那噶尔丹岂会有那么好心!”索额图在营帐中走来走去,“吾等必然不会应允,此人诡计多端,焉知嘴上说着求和,实际上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鬼蜮伎俩!”

    福全皱眉温声道:“索大人的意思我自然知晓,如今不过是拖延之计罢了。等常宁的右路军赶到,噶尔丹的军队便是瓮中之鳖。”

    胤禔在一旁愣愣的,还没有从先前的惨状中缓过神来。

    噶尔丹自然不是蠢人,他才不会眼睁睁等着常宁赶到后对准噶尔的军队进行两面夹击,因此等使者稳住福全后,他连夜收拾兵马渡过萨里克河,直接向西北而去,直接让福全等人的心思算计全落了个空。

    噶尔丹既然逃跑了,此战便算是清军这边胜了。

    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因为先是清军此次损伤人数较准噶尔的军队而言实在多了太多,再加上佟国纲身死……此战很难说是大捷。

    因此就算是回程,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如同天边的乌云久久未曾散去。

    第059章 香瓜子

    消息传回京中的速度远远比福全率领的大军回来的速度快, 不过战场之上的事情却传达的有些语焉不详,大家只知道国舅爷佟国纲在此次乌兰布通之战中战死沙场,具体情况却一概不知。

    此事一出, 不说玄烨的心情有多么沉痛, 佟府更是在一天内满门上下缟素,就连先前与佟国纲争执不休, 几乎算是关系破裂的大儿子鄂伦岱都重新回到了佟府。

    宫中那位佟妃更是整日郁郁寡欢,好似身亡的是她的亲生父亲一般。如此情状倒是让玄烨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孝懿皇后, 甚至还特意去了一趟承乾宫。

    原本玄烨是打算亲自去迎接舅舅佟国纲的灵柩的,但是他被大臣们再三劝阻, 包括佟国维也劝诫他为君者不可对臣子恩荣太过,再加上他隐晦提及佟家如今已经颇为招人非议了, 最终玄烨只好令众阿哥和百官出迎,并下令为佟国纲举行国葬。

    *

    红叶黄花秋意晚, 细雨蒙蒙, 深秋的落叶落了延禧宫满地, 惠妃却特地叮嘱了让人不要打扫, 免得扰了秋意。

    胤禔进宫门的时候惠妃正在与几个住在延禧宫的庶妃聊天, 见他过来了, 那些庶妃都一个个站起来问安,随后便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和卓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如今这段时间就安心住在宫里哪都不要跑。此次西征准噶尔虽说没有将那噶尔丹捉回来,到底咱们大清也是打了胜仗的,你汗阿玛定会给你按一份功劳。若是你争气些, 保不准能捞个郡王。”

    惠妃见了胤禔便眉开眼笑, 抓了一把香瓜子就往儿子手里放,过了一会她见胤禔还一副愣愣呆呆的样子, 这位浸淫后宫数年的妃子终究还是咂摸出了点不对来。

    “你这次去前线惹什么事了?”惠妃狐疑道。

    胤禔的眼睛略过惠妃直直看向她身后的那棵柏树,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佟国纲……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什么?!”惠妃一愣,随即连忙让一旁的宫人都下去,拉过胤禔的手急切道,“这事你可和你汗阿玛说了?还有别人知道么?”

    胤禔摇摇头。

    惠妃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说就好。”

    胤禔踟蹰了一下,随后轻声道:“只是儿子确

    实给汗阿玛写了信,当时一念之差写了不少推诿之词,恐怕……”

    他当时写信的时候写的基本上都是家事,没有几句是牵扯到军中事务的。

    只是他出营帐散心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了几个士兵在讨论此战得失,话语中难□□露出一点责怪他这位皇长子的意味。

    因为用火器轰炸的主意是他出的,虽然最后拍板决定是众人一起商议的结果,但是底下人还是将责任归咎到了他这个提议的人头上。

    胤禔担心汗阿玛也会有此想法,就提笔在寄回来的信里将一部分的罪责推脱到裕亲王福全身上。

    事到如今,他越想越不对。

    平常他散心的那个地方都是没有人的,怎么那天偏偏就那么巧,突然冒出来几个士兵在那谈论这件事情,似乎有意在撺掇他推脱责任一般。

    惠妃努力平息心头的怒火,实在压制不住后重重往地上砸了一个杯子:“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胤禔觉得自己委屈得要死,梗着脖子道:“当时那种情况下儿子一时糊涂也是难免的!”

    惠妃气极反笑:“你还觉得自己委屈?这么明显的坑等着你跳,你倒好,还真就给我跳进去了!幕后谋划这件事的人估计能高兴死!”

    胤禔本就莽直,心知自己被算计了,当下抬脚就要往毓庆宫跑。

    “云绮!把他给我拦下!”惠妃遽然站起身,“你要去毓庆宫找太子对峙?这种事情你找他对峙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你自己没有推脱的心思,便是一千一万个人在你面前说这种话都不会起作用!”

    胤禔停下了脚步,感觉有些难堪。

    “你这封信如今已经送到乾清宫的案上了,想要再拿回来是不可能了。”惠妃淡淡道。

    “那怎么办!难道儿子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算计么?!”胤禔气得跳脚。

    惠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什么郡王什么贝勒,这儿子怕不是生出来讨债的!

    “你明日便给我老老实实去裕亲王府上赔罪。”

    惠妃让云琦将延禧宫的账册取了出来,从里面圈了几件御赐的东西出来,“你汗阿玛那里我去说,别的事情你一概不要管,旁人说什么你也别听。本想着你能靠着这次战役混个军功好封爵,如今看来你依旧还是只能做个光头阿哥,给我安生待在宫里。”

    胤禔还想说什么,就看见惠妃将捧着的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拍,将他口中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胤禔:……

    乾清宫内此时此刻就没有这么和乐的气氛了,玄烨攥着胤禔先前呈上去的那封信,转头冷声问梁九功道:“老大从延禧宫出来没?”

    梁九功腆着脸笑笑:“回万岁爷,惠妃娘娘应当是留大阿哥在延禧宫用膳了,大阿哥还没回阿哥所呢。”

    “他现在还吃的下饭?”玄烨将信往案桌上一拍,乾清宫东暖阁里的宫人瞬间跪了一地,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的神色。

    这信前半段还好,都是些问候家里长短的内容,玄烨看看也就一笑而过了。后半封信则让他看了来气,洋洋洒洒写了大半篇,全是将此次行军失误之处推脱给福全的!

    乌兰布通之战他虽然不知全貌,但也知道此战并非大捷,因此他早早就让人记录了具体行军情况以及会议言论,福全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尊命令、擅自行事!玄烨是会下旨斥责他这个二哥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胤禔这个身为小辈的,就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脱到长辈身上!

    “万岁爷……”魏国柱蹑手蹑脚从外面走来,轻声道,“延禧宫那送了东西过来。”

    玄烨看了眼跟在魏国柱身后进来的宫女,是惠妃身边得用的大宫女,他哪怕心中恼极了,却也不好在众人面前下惠妃的脸面,因此只好淡淡道:“先呈上来吧。”

    云绮低着头掀开了食盒,里头盛放的糕点洁白如霜,垒得整整齐齐。

    “玉露霜。”玄烨一怔。

    乌喇纳喇氏是康熙二年入宫的,当时年岁也与他相仿。如果说吉鼐与他是青梅竹马的情意,那么乌喇纳喇氏对玄烨来说就像长姐一般。

    他少时不爱喝药,但是每逢换季都会咳嗽,当时乌喇纳喇氏便搜寻了一箩筐的药膳糕点,变着法的给他做清肺化疗的糕点。

    玉露霜……便是她做的最好的。

    玄烨原本八分的火气瞬间一下子就熄了。

    白药粉被糖霜的甜压得死死,唯有吞咽后才能缓缓品味出其中的苦。

    罢了。

    养不教,父之过。

    胤禔幼年时就寄养于宫外,如今这番鲁莽骄纵的模样也是他这个做阿玛的管教不严。

    “让大阿哥这段日子在南三所里好好待着,他福晋不是快生了吗,好好学学日后怎么做阿玛。”玄烨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云绮下去。

    虽然胤禔难免逃不了一顿叱责,但是好在有惠妃的调解,玄烨也就私下里罚了些不痛不痒的,乌兰布通之战的全责还是被归咎到了福全这名主将上。

    玄烨随后便下旨罚了裕亲王三年的俸禄,取消了他的议政权。

    一征噶尔丹的战役如此便结束了,转眼就到了年节。

    过年是一年中最大的一件事,今年又逢大公主爱兰珠即将出嫁,所以便办得格外隆重了些。

    一大早各宫各殿的粗使太监们便开始忙活,洒扫便花了不少时辰,门户上都换上了新的门神画和春联。祝兰也带着雅利奇和胤祯坐在廊下,看着项修带着人贴春联,一边忍不住在那里喊着:“歪了歪了,再往左边斜斜!”

    项修依着祝兰的指挥将春联往左边微微倾斜。

    祝兰:……是不是更斜了?

    身边的茯苓努力憋着笑,雅利奇可就没那么给祝兰面子了,直接大喊:“别听额娘的,她眼神是歪的,这春联明明已经贴正了!”

    胤祯拍着手也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但是见别人笑他也咯咯直笑,祝兰治不了大的还治不了小的么,一把将他的手抓在了一起。

    雅利奇撇撇嘴,额娘又在欺负弟弟。

    项修犹豫了一下将春联贴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怎么老觉得看起来怪怪的……”祝兰不自觉地嘟囔道。

    “诶呀一点也不怪!”

    翻过年雅利奇就九岁了,她的身高随了玄烨,小腿长得又细又直。明明胤祚比她还大两岁,但是个子却和她差不多。

    如今她穿着一件大红梅花纹织金缎棉氅衣,手长脚看起来更像个大姑娘了。

    玄烨现在应当带着太子去祭天了,等会还要去太和殿和保和殿兜一圈,见见那些尚书、大学士以及外藩和蒙古王公。

    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辰,阿哥所那里她早早吩咐了苏培盛和陈福(胤祚身边的总管太监)给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鸡汤面,等他们下课了赶紧垫垫肚子。

    宫宴上的菜都是御膳房的满洲厨子做的,满洲菜都是煮和炖出来的,味道很淡不说,而且因为煮的久了营养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祝兰吃了这么多年,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对宫宴上的菜有所期待,后面几乎一筷子都不动,这几年她都是提前吃了东西垫了肚子再去赴宴的。

    等项修带着太监们将永和宫里打扫得差不多了,祝兰吩咐小厨房里做的早膳也都上来了。

    早上吃不下太油腻的饭菜,祝兰索性就让小厨房煮了几碗鸡汤馄饨,一碟炒青菜,临走前祝兰又给雅利奇塞了一块寿意白糖油糕。胤祯那里小米南瓜粥也吃了不少,直到三个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祝兰才急急忙忙回屋换上吉服。

    踩着不知道多久没穿过的花盆底,祝兰才带着两个被打扮成福娃娃模样的孩子坐上了肩舆前往宁寿宫。

    宁寿宫是祝兰和雅利奇去惯了的,就连太后身边的宫女

    太监也基本上都混了个脸熟,所以雅利奇一进宁寿宫就“噔噔噔”跑进了正殿,一口流利的蒙语:“皇玛嬷有没有想雅利奇!”

    太后见了雅利奇就笑得合不拢嘴:“想想想!咱们雅利奇好久都没来皇玛嬷这了吧。”

    雅利奇这两年一直同策棱在一道玩,蒙语讲得也越来越流利了,基本上可以做到和太后无障碍沟通交流。

    太后笑呵呵地拉住她的手,又从祝兰的手中抱过胤祯:“这孩子生得壮实,倒是和乌恩奇小时候有点像。”

    同一个爹当然像啦。

    祝兰抿嘴一笑:“也是这一年才长点肉,小时候天天闹觉要人哄,还挑嘴,动不动就不喝奶。”

    “你养孩子养得一向好。”太后笑着让边上站着的宫女拿来了赏,随后祝兰便带着孩子们去了偏殿。

    胤禛和胤祚下了学囫囵吃了两口祝兰吩咐太监们给他俩做的汤面,随后便匆匆赶到了宁寿宫。

    偏殿中是按照位次先后入座的,平时与祝兰玩得来的舒舒和章佳氏因为是庶妃所以坐到了末席,她和吉娜之间还隔着宜妃,因此祝兰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位上发呆。

    宫里的孩子年纪都还不是很大,太后不愿拘束他们便让他们随意走动,雅利奇直接带着胤祯到处跑。

    她见了谁都是一张笑的甜津津的脸蛋,满口都是甜言蜜语或者福禄安康,又有胤祯这个玉雪可爱的娃娃在一旁被她教着作出一副拜年要红包的模样,等他们逛了一圈回到祝兰身边的时候布兜里已经全是沉甸甸的金瓜子了。

    天色渐晚,正式的宫宴是在乾清宫里面摆的,随着逐渐响起的鼓乐声。

    祝兰正准备带着玩得兴致勃勃的雅利奇和胤祯上肩舆,突然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上肩舆的顺序就没有在宁寿宫中坐着的时候那么讲究了,祝兰带了两个孩子脚步慢,一时间竟然落到了将近最后。

    如今她的身后只有刚刚从偏殿里走出来的,操办本次宫宴的钮祜禄贵妃。

    “贵妃娘娘可是出什么事了?”祝兰转身好奇问道。

    钮祜禄氏那张因为过年抹了厚厚脂粉的面容僵硬着笑道:“瑚图里(有福之人)又发烧了,不过如今这会也不好喊太医,索性之前太医留下的退烧的方子还在,我便让莺儿去太医院那里抓药了。如今没什么事了,咱们还是先去乾清宫吧。”

    瑚图里是贵妃几个月前生下来的小女儿,贵妃生她的时候气力不足,拖了许久都没有生出来,最后出生的时候浑身青紫,比额尔赫出生的时候还小上一点。

    玄烨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了,只叮嘱了太医们要好好照看。

    瑚图里的名字还是十阿哥和九阿哥两个人与雅利奇一起商议,最后闹到玄烨那里去定下来的名字。

    十阿哥原先一个不爱看书不爱写字,一天到晚浑玩的孩子,结果有了妹妹后下了学就天天往永寿宫跑。

    钮祜禄氏身体不好他便亲手问乳母和太医怎么照看小孩,可以说瑚图里如今安安稳稳活到如今绝对有他的一份功劳。

    祝兰有些犹豫,今夜是除夕宫宴,若不是身患重症,基本上嫔妃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喊太医的。

    但是瑚图里确实身子骨很弱,哪怕是发烧也有很多种原因,不能对症下药……万一延误病情怎么办?

    第060章 枣泥糕

    祝兰虽然心有忧虑, 但是眼下前往乾清宫动身在即,她只好牵着雅利奇上了肩舆。

    宫中嫔妃都是依次入座,除了年幼的阿哥跟着自家额娘后面开了一张小桌外, 其余年纪稍长一点的公主基本都是两人一桌, 阿哥们则在东暖阁里侯着

    雅利奇虽然序齿在后面,但是她如今也九岁了, 因此并没有跟在祝兰身边,而是坐到了她西南面与额尔赫在一道。

    胤祯年幼早就昏昏沉沉地在祝兰怀里睡着了, 祝兰闲着没事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雅利奇那边,却见她不知道和身边的乳母还有宫女说了什么, 一个人离席而去了。

    “去问问陈嬷嬷(雅利奇的奶嬷嬷)六公主干嘛去了?”祝兰有些疑惑,如今虽说皇上与太子还没到, 但是保和殿离乾清宫也不远。筵席马上就要开始了,雅利奇把身边的人都支开是想去干嘛?

    茯苓应声随后匆匆往公主席面上走去, 与陈嬷嬷低声交流了几句随后便脚步匆匆回到了祝兰身边:“六公主说里头有些闷, 想出去散散气。”

    “陈嬷嬷怎么不跟上, 反倒让她一个人出去了?”祝兰皱眉。

    茯苓:“六公主说她出去转一圈马上回来, 正好去东边寻六阿哥说说话, 陈嬷嬷想着左右也出不了这乾清宫, 便就遂了六公主的意没跟上。”

    早先年雅利奇还小的时候祝兰担心她性情温软被奶嬷嬷拿捏,结果随着这丫头一天天长大,御下手腕越来越了得,如今反倒是她身边的人对她言听计从。

    真不知道和谁学的。

    雅利奇快步走在路上,忍不住握紧了刚刚陈嬷嬷递给她的手炉。伴随着天色越来越暗, 原本静下来的风也开始刮了, 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她要找的人不在东暖阁里面。

    乍然间她顿住了脚步,花坛后面看两颗光溜溜的脑袋靠在一起, 不知道俩人在一起说什么小话,一旁的宫人皆是垂着首默不作声。

    自以为很隐蔽,实际上非常显眼。

    “咳——”雅利奇这一声咳嗽可把那俩傻子吓了个半死。

    个高而有些圆滚滚的那位抱着头蹲在地上,口中念叨着:“额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跑出来的,我实在是太饿了所以忍不住……”

    个子矮些的那个孩子不仅长得一副凤眼朱唇的好相貌,脑子也机灵,一听到雅利奇的声音就立马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

    他立刻拍了一下身边人的脑袋:“呆不呆!筵席还没正经开始,你额娘怎么会跑到乾清宫外头来!”

    “对啊……”傻乎乎的那个缓缓抬起了头,看清楚咳嗽的人是谁后眼睛一亮,“六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雅利奇忍不住扶额感慨:“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没先给你俩准备垫肚子的东西吃么?怎么跑到外头来偷吃了?”

    胤?不好意思地抬手擦了擦嘴角枣泥糕的碎屑,胤禟没好气道:“爷出来的时候就用过饽饽了,是他还没用早膳的时候先吃了许多点心,到了正儿八经吃早膳的时候没肚子了就没吃。结果到了如今又饿了……”

    胤?瘪瘪嘴。

    这也能怪他嘛……可是他真的很饿嘛。

    “先不说这些了!”雅利奇被一打岔,险些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我刚刚听钮祜禄娘娘说瑚图里又发烧了!”

    “啊!额娘没去请太医吗!”胤?瞬间跳了起来,急忙扯住了雅利奇的手。

    胤禟拍开了胤?拉着雅利奇的手:“请什么太医!除夕宫中若不是人病得快死了绝不会轻易请太医,你这还不知道?”

    雅利奇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听贵妃娘娘说,她已经让莺儿姑姑去按照上次瑚图里发烧时候太医开的药去抓药熬药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胤?哭丧着脸!“可是瑚图里每次发烧太医开的药都不一样……”

    不对症下药,这药方能有用吗?

    一时间庭院里的几个孩子都沉默了。

    “不行!爷的妹妹绝不能因为这劳什子规矩出事!”胤?一拍脑袋,“筵席还没开始,我趁着这时间去找太医!”

    “等等等等!”胤禟一把拉住胤?的衣袖,“你从这到太医院的时间,汗阿玛怎么说也肯定能到乾清宫了,这一来一回得花多少时间,你哪里赶得上筵席?”

    “那怎么办啊……”胤?挠挠头,他脑子本来就没九哥好使,尤其在这种大场面下,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雅利奇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犹犹豫豫道:“要不去拖一下汗阿玛他们回来的时辰?”

    胤禟和胤?对视一眼,随后望向雅利奇:“怎么拖?”

    雅利奇:……

    祝兰坐在软凳上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差不多几分钟过去了雅利奇却还没有回来的迹象,陈嬷嬷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惶恐不安地望向了她。

    “去东暖阁那里问问胤祚,雅利奇有没有来找过他。”祝兰轻声对茯苓说道。

    茯苓连忙快步走向东暖阁。

    今日没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事情,唯一要说不同的便是刚刚她与钮祜禄贵妃说的那两句话,莫非……

    茯苓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娘娘,六公主和六阿哥都不在东暖阁。”

    祝兰觉得脑袋疼:“胤禛呢?他有说什么么?”

    “四阿哥说六公主第一次去的时候只问了六阿哥十阿哥在哪里,然后就步履匆匆地出去了。此后过了没一会她就又回来了,这次她不知道与六阿哥说了什么,六阿哥也随后离开了东暖阁。事到如今六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位置上都没有人。”茯苓如实告知。

    ……儿女都是债!

    祝兰转头望向身侧的宜妃和坐在最前方的贵妃,宜妃抱着十一阿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贵妃则有些坐立不安。

    没过多久,祝兰就看见贵妃身边的莺儿从乾清宫外进来了,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她们二人交流的声音很轻,祝兰只能隐约听见一些“不好”,“肿胀”,“哭闹”的词汇。

    瑚图里……不会出事了吧?

    永寿宫内炭盆烧得旺盛,火星子蹦得老高,险些就沾上了帘子。婴孩的哭闹声传得老远,却不见奶嬷嬷的人影。

    “格格哭成这样,你也不去哄一哄?”抓着钱币的妇人朝着院子里努了努嘴。

    瑚图里的奶嬷嬷林氏将钱币塞进了自己的袖中撇撇嘴:“小丫头难伺候得紧,日日夜夜的哭,三天两头的烧,月例还是拿这么点。今日宫里有宫宴,娘娘不会这么早回来,不趁着这个时候歇息会,我哪里还有歇息的时辰。”

    “莺儿姑姑要是回来了怎么办?”妇人问道。

    林氏不屑地笑了一声:“丫头片子懂什么养孩子,再说了她如今要去回禀贵妃娘娘格格的情况,回来还要去后厨熬药,没有那么快来后院的。怕什么?”

    “好你个刁奴!平日里就是这么欺上瞒下的!”

    稚嫩的女声自后房的门口传来,吓得蹲在地上唠嗑赌钱的几个妇人和宫女都连忙起身,一回头就看见一群人人站在离她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太医……”胤?拉了拉雅利奇的袖子。

    “刘太医,咱们先进去吧。”胤禟反应快,他立马摆出皇阿哥的架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立马跪下的几人,随后抬头望向一侧的太医。

    “十弟,你先和九弟进去吧。”雅利奇那张本来微圆甜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冷漠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地转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把在这赌钱的这些人都拿下,等贵妃娘娘回来了再发落。”

    她话音刚落,跟着胤禟与胤?过来的小太监们便立马上前将准备挣扎的林氏擒住了。

    “六公主您不能处置我们!我们是永寿宫的人!”那林氏一下子就慌了,“格格!格格还要我们照顾!”

    “狗奴才!”刚进屋子里没多久就出来胤禟听了这话直接往那林氏身上踹了一脚,“炭盆里的火都要烧到被褥上去了,还好意思说照顾,照顾成这样等贵妃娘娘回来了把你们通通退回内务府去!”

    “瑚图里咋么样了?”雅利奇没功夫管地上在不停解释的妇人,立马询问里面的情况。

    “刘太医说冬春之际孩童最容易痄腮,瑚图里应该是前两日就已经开始有脸颊肿胀的情况了,但是因为迟迟没有得到治疗才会进一步恶化病情,如今才会高烧不退。”

    胤禟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踢了地上的林氏一脚。

    “那如今怎么办?”雅利奇急切道,“刘太医可开药方了?”

    “开是开了,但是刘太医一向用药以平稳为主,如今瑚图里的病看起来似乎来势汹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胤禟抿着唇道。

    雅利奇挥挥手让小太监们将这些宫人压下去:“咱们也不懂医术,如今除了信太医也没有什么法子,如今太医也寻来了,还是快点回去吧,六哥那里估计要拖不住了。”

    胤禟听了这话连忙跑进厢房中,将哭得抽抽噎噎的胤?骂了个劈头盖脸:“你嚎什么嚎,有这个力气还不如等下跑快点回乾清宫,等汗阿玛他们到了我们还没回去,咱们一起挨骂!”

    她这次出来没有带宫女,永寿宫里的事情她也不好让自己身边的人插手,雅利奇一时有些焦灼。

    “十弟,你身边的嬷嬷能不能留两个下来照看瑚图里?如今那群刁奴都被看管起来了,我怕等下刘太医去熬药没人照看瑚图里。”

    胤?这个时候倒是反应很快,立马当机立断让身边的奶嬷嬷留下来了,还留了两个年岁稍微大一点的宫女。

    “快走快走,六哥说他拖不了多久。”

    幸好永寿宫离乾清宫路程不远,走过去也就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姐弟仨直接在雪路上跑了起来,等雅利奇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玄烨还没有到乾清宫。

    “格格你总算回来了……”陈嬷嬷垮着脸,连忙重新塞了个暖乎乎的手炉到雅利奇怀里,替她解下落满了雪的大氅,将先前祝兰交给她的一个“保温瓶”递到了雅利奇的手里。

    “额娘没说什么吧?”雅利奇突然有些心虚。

    陈嬷嬷连忙道:“德妃娘娘没说什么。”

    雅利奇悄悄将脑袋稍微朝着祝兰那里转了转,下一秒二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看着雅利奇即刻换上衣服谄媚讨好的笑容,祝兰觉得自己现在不止脑袋疼,手也有点痒,总想掐点什么或者捏点什么才能舒服。

    “你刚刚去哪了?”额尔赫疑惑地看着雅利奇红扑扑的脸,不由得有些好奇。

    雅利奇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就听见外面的鼓乐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天色逐步昏暗,玄烨便带着太子进了宫内,原先在东暖阁待着的阿哥们也随之跟上,按照年纪大小依次坐下。

    祝兰顺着次序看见了胤祚还有九阿哥十阿哥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殿中烧了火龙,如今人又多了起来,一下子殿内就熏得暖洋洋的,胤祯刚醒没多久就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筵席一开始,送膳太监们便高举着托盘按照从高到低的位次开始上饽饽。

    康熙二十二年以前宫中筵席都是满席,直到二十二年的元旦玄烨才下旨令宫中大宴从满席改为汉席这才使汉族菜肴和满族菜肴第一次并列出现在这一年的元旦筵席上。

    满点基本上都是以饽饽为主的,汉菜则是指以汉族传统风味为主的宫中菜肴。①

    只不过无论是满洲饽饽还是汉式菜肴,在放冷了以后都在菜肴的表面凝成了一层油,看上去倒是挺好看的,吃起来可就只有两个字可以评价了。

    难吃。

    祝兰就装模作样地吃了两口酱小菜就罢了筷子,随后便开始等待筵席的结束。

    用完筵席后便是放烟火和南府的大戏,今夜本该守岁,所以大约要热闹到半夜,但是因为胤祯年幼的原因,玄烨特地恩准了奶嬷嬷可以将他先抱回永和宫歇息。

    等到自鸣钟的指针转到岁末的那一刻,刹那间爆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天边的烟火将整个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今年烟火的模样真新鲜,倒是与往年不同。”吉娜总算逮到机会站到了祝兰身边,她看着空中比往年更绚烂的烟火忍不住连连惊叫。

    烟花燃尽的最后,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万世永昌。

    “这是……神迹么”吉娜喃喃道。

    祝兰也愣住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行字出现的绚丽中,唯有玄烨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大笑:“胤祚,你捣鼓出来的东西倒是将你额娘都唬住了。”

    祝兰瞬间回头望向胤祚,只见他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也算是儿子误打误撞弄出来的东西……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

    他们父子俩倒是谈笑风生,一旁的胤礽脸色可就不算太好了。

    烟火不断在空中绽开,砰砰声与人影重重掩盖了他渐渐攥紧的拳头。

    “皇上……”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玄烨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后他原本还笑吟吟的脸色瞬间

    沉了下去,但是很快他立马重新变得笑容满面,似乎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祝兰一直盯着他,这才发现了那转瞬而逝的怒气。

    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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