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自然是比大理寺值班休息房住得舒服, 不会半夜被冷风吹醒。
陶宁一觉到天蒙蒙亮,醒来后才知道秦央早早就上朝去了,按照侍女们的说法, 那就是天不亮就进宫。
上朝时间还没那么早, 秦央一般会提前到达,处理政务一时辰,顺带看看昨天皇帝处理过的奏折,可有长进。
等到上朝时间还得过问皇帝醒了没, 没醒得亲自去催,这才正式开始上朝。
每天回来那也是天黑才回来, 待用完饭, 洗漱完, 秦央还会看一会书, 再过半时辰才到她的休息时间。
满打满算,一天最多能睡两个时辰。
哦对了, 最近还得加上清扫公主府上下这要务, 荷月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再一次感叹摄政公主就不是人干的活, 从厨房揣了两包子,陶宁一身常服,从后门出去。
幸好昨天在厢房里留了一套换洗官服, 不然今天穿一身大理寺官服, 青天白日的从公主府后巷绕出来,走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出一时辰,整个云京都知道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一大早就从公主府里出来, 也不知道一整晚都在干什么。
这情况……
“也太可怕了。”陶宁光是想想, 心有戚戚焉。
胭脂痕的事情一次就够了,这几天崔长史看她的眼神一直很复杂, 尤其是秦央昨晚把陶宁给带进去,让人给她安排住处。
看见陶宁背上的一身家当,崔虹的表情相当精彩。
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后门被人打开,一鹅黄马面侍女追了出来,左右看都空无一人。
孟春不由着急跺脚:“怎么走得那么快,我都紧赶慢赶了,还是没追上。”
一旁的侍女不解道:“孟春姐姐不急,安大人下班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也行吧。”
孟春懊恼:“我急的就是这个,公主一早吩咐过晚上要在后门给安大人留门,可是我不知道大理寺下班时间,崔长史随公主上朝,我也找不到人问。”
而且这后门也不能一直开着,以免歹人有机可乘。
侍女恍然大悟,还真是,公主经常早出晚归时间不定,她们也就没有了解正常官员上下班的时间。
孟春也没办法追出去了,只好说:“应当是日落时分吧,我早点去开门好了。”
同僚和属下也只当上峰在外头租了宅子,不觉得奇怪。
都说大理寺是镇国长公主的地盘,背靠镇国长公主,等于抱上金大腿,肯定富丽堂皇,高大庄严。
其实不然,现在的大理寺只占了庄严两个字。
职责所在所以气场庄严,随随便便把几个心怀不轨之徒吓尿还是可以的。
大理寺是从俞朝建立之初就存在的,房龄上百,除非全部大整改,不然怎么修都改变不了它老旧的事实。
在前几朝,大理寺并不得到重用,直到本朝镇国公主为分权陈阁老,剥离刑部与其亲密关系,重用大理寺,这才得以起复。
但问题就在这,崇熙帝登基不过三年,新旧皇权交替之时总是容易出现动乱,邻国虎视眈眈,大肆进犯,为扬国威长公主主张打回去,换来了至少五年太平。
虽说陈阁老已经被长公主斗倒抄家,亮出先帝给的免死金牌,一身白衣携妻儿回乡,所有家产皆充公。
但才稳定不久的国家处处都要钱,抄了陈家及其党羽短时间内国库充盈不少,但分来分去,反而轮不到大理寺了。
于是下属们看见从外边进来陶宁也不觉得奇怪,不是挑得没地挑不会住大理寺,只以为她天黑前找到牙行租到宅子了。
路过一间公房,一司务熟练地蹲地上给磨损了的桌子脚塞砖头,然后站起来,按了按桌子,才满意地点点头。
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陶宁进到自己单独一间的公房,把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放,眼皮一垂,发现垫桌子的旧书好像被老鼠推歪了。
撩起衣袍下摆,陶宁蹲下,顺手给桌子脚下的旧书扶正。
收回手后,她动作一僵,这跟刚刚那蹲地上的司务有啥区别。
陶宁摇头唏嘘:“短短一日,我竟被大理寺的抠搜劲给传染了,大理寺真是可怕的存在。”
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司丞快步而来,站门外着急道:“少卿大人你可算来了,那书生抵死不招,办法用尽了,嘴硬得很。”
陶宁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下摆,淡声道:“那走吧。”
进了大理寺还想玩忠心为主那一套,想得美。
*
今日陶宁回来得早了些,换上了早上出门的衣裳,官服挎布包里了。
那书生招了,说到最后估计有点神智不清醒,还说自己被抓之前在地道口里留下信号,扬言一定有人来救他,为公子复仇。
陶宁大为宽慰,对他的大漏勺精神竖起一个大拇指,并说:“来的人越多越好,你干的不错。”
还说:“你们公子的毒里究竟还藏了什么,怎么吃过的人都看起来不那么聪明,对他十分狂热。”
书生呸了一口血:“尔等庸人俗物,又怎知公子之能?”
陶宁面无表情:“但是他死了,死在自己毒下,他的易容,我卸下的,连你也是我抓到的。”
“……”
好一个杀人诛心。
直接把那血葫芦似的书生气得喷血,喘着粗气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边的司丞提着笔,看那书生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忽然想起最近云京盛传的一句话——不要跟那个姓安的吵架。
先前他们还想那个姓安的是谁,如今一看,那个姓安的就站在眼前。
收拾好东西,眼见天色不早不晚,陶宁果断换了衣服下班。
轻车熟路回到公主府后门。
然而后门还没开,等了一会后,她直接脚下一点,翻墙而入,如燕子般轻盈落地,跟准备开门的孟春面面相觑。
陶宁:“……”
孟春:“……”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里都是惊讶。
陶宁手握成拳低咳一声:“孟春姐姐吃晚饭了吗?”
孟春拿着钥匙,呆滞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那墙,这么高,怎么翻进来的?
感觉自己都没看清,一条人影就站在眼前了。
陶宁被这眼神看得脊背一僵,干笑一声:“公主应该回来了吧,我有事要寻公主,晚些见。”
说完,她用上身法快速逃开。
孟春喃喃道:“没,公主还没回来,应该会很晚回来……”
转头一看,人又不见了。
这速度让孟春万分疑惑,怎么她能跑那么快。
*
今夜公主果然回来得很晚,因为公主回来的时候府上就热闹起来了,当时陶宁还没睡。
她放下手上的医书,犹豫了一会,放下书,绕开脚下书箱出门去。
桌上堆了一摞,脚下还有一箱,足够她看不少时间了。
这些都是公主府侍女替她搜罗来,公主的原话是书库任由取用,陶宁便托识文断字的侍女帮忙找,结果给抬来了一大箱子。
预料到公主府藏书不会少,没想到会那么多,还有一部分是失传已久的孤本,何其珍贵。
公主府上下都知晓府中有一位安大人,一路畅通无阻,连门口的李护卫也没拦着她,只看了陶宁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以为陶宁是被公主传来议事的,也就不会伸手阻拦,抱刀站在门外守候。
陶宁习以为常地往里走去,她本想从书房大门进去,余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果断调转脚步追寻而去。
书房内,烛火通明,秦央已经沐浴完,披着外袍在案前提笔写字。
一行行字由她笔下而生,偶尔停下斟酌,很快继续,几乎是一气呵成。
说字如其人倒也不一定,秦央生得清雅,面若观音,笔下字迹却是锋芒毕露,铁画银钩。
秦央有所察觉地转头看去,便看见一人在窗后探头探脑,怀里抱着一只毛色杂乱的小东西。
见秦央看了过来,陶宁露出笑意,捏着猫爪摇了摇:“这么晚了,公主还没睡呢。”
老猫双爪悬空,屁股被一只手托着,一爪被捏着,不甚满意地“嗷——”了一声。
秦央搁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外面站着,进来吧。”
书房重地,里面每一张纸都不能外传,秦央就这么让陶宁进去了。
陶宁胡乱摸了摸猫头,在不满的嗷嗷猫叫声中说:“这野猫对我有恩,我来找它报恩。”
如果不是它昨天在墙头凄惨幽怨地嗷了一声,说不定公主不会那么轻易动容。
头顶毛毛被揉乱的玳瑁猫抬着下巴往上看,碧绿的猫瞳里尽是鄙夷。
秦央失笑:“这不是野猫,是府上厨娘养的猫,你放了它吧,等会厨娘要出来寻了。”
陶宁满脸遗憾:“原来是有主的,还以为能给它报恩养老呢。”
说是报恩,陶宁却很干脆地放了怀里玳瑁猫,拍掉袖子上猫毛,把自己打理干净了才进去。
那玳瑁猫轻巧落地,带着一身被火烧糊了似的皮毛融入夜色中,两三下窜上院墙,消失不见。
守在门边的李护卫满头疑惑地看着她从后面绕了出来,理了理头发,准备从正门进书房。
原来她刚刚是没进去的吗?
那她岂不是私闯公主书房!
李护卫没忍住追了上来:“少卿大人你怎么是从后面进来,书房重地不得擅自入内。”
书房里传出秦央清冷如泉的声音:“无妨,让她进来吧,以后也不必阻拦。”
李护卫只好收回手,欲言又止地看着陶宁走进去。
要说公主的书房里没点东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寻常纸张都不能随便带出书房。
就这么给人进去了,还以后都不必阻拦,那是何等的信任?
书房内,秦央换了一封空白公文,提笔在写,她头也不抬道:“找我有什么事?在大理寺可还好?”
大理寺情况如何,秦央自然是比旁人清楚,是她放进去的人不会有人敢怠慢。
只是她更想听听她会怎么说,而不是手下上报的一行行文字描述。
实话说,陶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过来,只是忽然想,然后腿脚不听使唤地过来了。
但当着公主的面当然不能这么说,陶宁翻翻脑子,拎出些东西向秦央汇报。
秦央本是一心二用的高手,但是这本事在陶宁说话时忽然就失效了,她不由停下笔,专心听她说。
晚上她吃的不多,如今竟然觉得有些饿了,便随手拿起一块形状小巧的糕点咬了一口。
随后慢慢吃完,又吃了一块,才用手帕擦嘴,也不喝一口茶解渴。
桌对面的说话声渐渐停下,秦央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没话找话终于编不下去了,眼底多了些好笑。
要是站在屋中的不是陶宁,早就会被不耐烦的公主让李护卫给拎出去,让对方把脑子理清楚了再进来说话。
可对着陶宁,她却生不出丝毫厌烦之心,还觉得可爱。
推了推玉盘,秦央语气微哑:“少卿大人不妨也用一些。”
坐在桌案后的秦央褪去白日华服,洗尽铅华,如瀑长发散下,灯火在她身上镀上温润的光芒。
似乎给人一种错觉,坐在桌后的不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而是一位名为秦央的女子,散发素衣,笑意温柔,只要一伸手,便触手可及。
陶宁不太饿的,她已经洗漱完了,可是听那微哑的声音在说话,忽然就觉得饿了。
她伸手过去,捏起一块。
秦央目光落在她左手上,看那曾经受伤过的地方恢复如初,心里才多了几分满意。
满脑子的粉红泡泡,都在咬下茶点的第一口尽数破灭,陶宁抿住了唇,才不至于让自己把嘴里东西给喷出来。
这糕点也太甜了。
齁甜,像是公主府上的糖不要钱一般,随意挥洒进几斤。
然后陶宁才看清楚,这不是普通的糕点,而是茶点,甜一些是正常的,因为都会小口地吃,喝茶解腻。
公主刚刚眼睛眨也不眨就吃了两块,连一口水都不喝。
虽说成大事者必有能忍之处,但是忍两块齁甜的茶点也大可不必。
还有上次放了几味药材,苦味冲天的花茶。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必有异常。
秦央看她不动了,皱着秀眉盯着茶点出神,以为她噎着了:“这还有茶水,花茶喝多了不提神,可以多喝些。”
说着,她一手挽袖,一手拎着茶壶往没用过的杯子里倒茶。
白皙修长的手指搭着拎环上,将其提起,与那甜白瓷器相比一时间分不清谁更白。
更何况眼前这的的确确是个世间难寻的大美人,陶宁差点色令智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陶宁舔了舔唇,用眼神描绘她的侧颜:“公主,这个很甜,你吃着不觉得甜吗?”
秦央目光微动:“茶点是甜了些,厨房里的人应该是拿错了,夜已经深了,我不欲再命人起来重做,便讲究着吃了。”
可茶点跟茶是一块呈上来的,花茶就是为了给茶点解腻存在的,秦央在说谎。
若是别人,无论公主说什么都是对了,给糊弄过去了。
陶宁斟酌道:“公主你是不是没有味觉?”
水声中,有一道问声响起,戳破了某种氛围。
秦央拎起茶壶的手顿了顿,而后放回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抬眼看去,就看见一颗低垂的乌黑脑袋,似乎很是懊恼的样子,恨不得原地扒一个坑把自己脑袋给埋进去。
秦央心下轻叹,我都没说你,你那么忐忑做什么?
其实话说出口后,陶宁马上就后悔了。
想起秦央在人前的表现,她分明是不愿意暴露出自己味觉有异常,自己还脑子犯抽给说出来了。
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秦央,恨不得在她身上找出弱点,将她拉下神坛。
若是被人察觉她味觉有异,定会拿来大做文章。
余光中,坐在案后的人影起身,暗香扑来,下一刻,微凉的手捏住陶宁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完了,公主生气了。
在秦央双眸看过来时,陶宁脑子又一抽:“要不我给公主治吧,公主信我吗?”
秦央目光复杂:“……”
话未说出口,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钉在了廊下柱子上。、
“有人行刺,保护公主!”
屋中,陶宁眼神一厉,握着秦央双肩护在身后,顺手拔下剑托上的长剑。
秦央后背靠在了书架上,她没看外面,眼睛紧盯身前侧脸。
“贼人在此!”
一声大喝响起,随即响起好几道拔刀声。
“何人胆敢行刺?”李护卫二话不说,飞身寻迹追去。
那人只留了一支箭,顷刻间消失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作何打算,寻不到踪迹,李护卫只好折返。
院中还是一团乱,书房门扉紧闭。
李护卫单膝跪地,自责道:“请公主降罪,属下护卫不力,让那刺客逃走了。”
陶宁悄悄松了口气,而后又担忧起来,刺客逃走了,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行刺。
听见外面李护卫的声音秦央没有反应,而是反客为主,将人压在书架上。
陶宁只觉得眼前一花,猝不及防被人一推,手中长剑当啷坠地。
下一刻,一具披着宽大衣袍的温热躯体压了过来,双手按在她肩上。
原是秦央凑过来,嗓音因吃了甜而变得沙沙,缓声道:“你是傻子吗?”
秦央凑得太近了,几乎呼吸交融,只要微微低头就能亲上。
陶宁思绪纷乱,眼睛里只有那微张的红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秦央说了什么。
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被人说过傻,陶宁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这一幕落在秦央眼里,她却生出一股施虐欲,按着人的手更加用力,似乎想要在上面留下痕迹。
秦央:“谁对你好,你也会对谁那么好是吗?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陶宁背靠着书架,幸好书架是固定住的,不会让两人狼狈地倒下去。
伏在她身上的身躯窈窕,细腰盈盈一握,她手却觉得无处安放,傻了似的僵在半空中。
听了秦央的话,她心说倒也不是。
秦央:“你知不知道凭你刚刚的话,我能处死你。”
陶宁点头:“我知道。”
她又不是真的傻,她当然知道。
只是怕秦央生气而已。
秦央:“你知道为什么还说?就不怕我命人处死你?”
陶宁被压得结结实实,语气却干脆:“不怕,我知道公主不会。”
秦央气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万一我会呢?”
陶宁思索片刻:“那也行。”
秦央一愣。
“公主?”
门内迟迟没有回答,李护卫有点担心,霍然起身推开门。
然后一抬眼,李护卫看着眼前一幕,愣在了原地。
这这这,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进来?
秦央眼尾一睨,冷冷道:“出去。”
“遵命公主。”李护卫手忙脚乱把门给关上,带着麻木到乃至冷硬的脸庞守在门外。
感受到那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眉眼旖旎,陶宁心头微热。
她是没想过,还真有人多穿几件衣服跟少穿几件衣服的性情是大不一样的。
第132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0
退出门外后, 李护卫看见一侍卫上前拔下箭矢,看了看,朝她喊:“李护卫你看。”
李护卫上前, 对方手上拿着箭矢还有没拆封的纸条。
这种东西得公主亲拆, 哪能随便看。
可是里面……
侍卫疑惑地看向李护卫:“李护卫,这得呈上给公主处置。”
我当然知道这得给公主看,只是公主在叠人玩,怕打扰她兴致自己被叠成纸。
李护卫犹豫片刻, 心一横又来敲门了。
“叩叩。”李护卫的声音外门外响起,“公主, 那刺客留下的箭矢上有纸条。”
叩门声响起的同时, 秦央按在陶宁肩膀上的双手微微收紧, 眸光潋滟, 却如深海晦暗不明。
最终秦央还是放开了她,什么都没问, 她转身往桌案后上一坐, 淡声道:“进来吧。”
一时之间, 陶宁不知道秦央刚在想什么。
就像是秦央也想不明白“那也行”是什么意思,人人都慕荣华富贵,怕生老病死。
陶宁却在听见处死的威胁后并不害怕, 反而答了这一句话, 目光坦荡平静,好像无论秦央说什么,她都愿意接受那个后果。
不过秦央猜中了一部分, 她的那也行确实是怎么样都行, 她本身就是因为秦央来到这个小世界,也是因为她而留下。
要是对方担心自己泄密, 想处死,那也行。
陶宁一向奉行有恩必报,心甘情愿,大不了从此封心锁爱,谨记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QAQ
门外,李护卫应了一声是,慢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门,生怕又给自己看见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幸好这一次门内没有什么奇怪的画面。
两人一坐一站,公主坐在桌案后,刚被压在书架上疑似被强迫的少卿大人捡起地上的长剑,收回剑鞘中。
李护卫大步入内,单膝跪下:“公主,这便是那刺客留下的箭矢和字条。”
秦央合上桌上笔墨干透的公文:“呈上来吧。”
一声轻微剑鸣,长剑归鞘,陶宁随手放回剑托上,不舍似的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把好剑,在没有灵气的人间里得顶尖铸剑师才能铸打造出来的神兵,让她想起了还能抡大锤打铁的日子。
李护卫刚刚没看清,原来地上还有一把出鞘长剑,公主书房内的这把剑是开过刃的,是真能杀人。
那么问题来了,方才这把剑究竟是握在谁的手中。
剑?用剑逼迫?
不至于吧,公主不像是喜欢舞刀弄枪的。
满脑子胡思乱想,也不妨碍李护卫满脸正直地站起身,将东西放在桌面上。
秦央展开卷曲字条,眉心一皱,两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随手递给桌旁的人。
临时装本分,以为要被公主赶出去了,结果还给塞了纸条。
陶宁马上就不客气了,展开一看,下意识看了秦央一眼。
秦央慵懒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撑着扶手,她虽然闭着眼睛,但能还能察觉到陶宁的视线,无声地一抬下巴。
陶宁会意,将东西给了李护卫。
李护卫看罢失色,恰好秦央闭眼询问:“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
李护卫说:“江湖追杀令?好大的胆子,这追杀令分明是自己写的。有胆子写没胆子留大名,说什么无名客,不如说是藏头露尾的孬种。”
陶宁却是说:“已经牵扯到江湖了,可见这前朝余孽牵扯颇广,耕耘至深,长久下去恐危国本。”
这便是两者之间的差别。
秦央垂下的眼帘一抬,瞳色稍浅的双眸中尽是沉思:“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自父皇暮年始,首辅陈昂越发得以重用,然,其违背先帝所嘱,以权谋私,敛财无数,纵容恶仆当街谋害任命,为我朝律法所不容,最终白衣还乡,病死途中。”
“陛下登基三年,我忝居摄政公主之位,只腾出手处理朝堂之事,忽略了江湖之事,导致以武犯禁之事频发。”
“时日渐长,待到今日,连江湖游客都敢来我镇国公主府上作乱,先有谢白衣,后有无名客,若不遏制,我朝律法何在,颜面何存?”
看向书房中人影,秦央:“李霁。”
李护卫神情一肃,双手抱拳:“属下在。”
秦央指关节敲敲桌面,她道:“人,我要捉活的,以此昭告天下挑衅我朝律法者,该当何罪。”
李护卫:“谨遵公主之令。”
别的事情问她可能不太行,抓人打架她还是在行的,她酝酿片刻,转身出去布置。
门再度被关上,书房中就剩下两人,秦央施施然起身,好像把人压书架上的人不是她那样。
只不过目光扫过那熟悉的书架,她顿了顿,才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陶宁:“那公主你呢?”
秦央诧异地看过来,她头发都散了,不戴珠翠,竟有一种迷茫的懵懂。
陶宁说:“我送公主回寝宫吧。”
外面有不少侍卫值守,还有侍女在偏厅随侍,论送公主回寝宫这事是很难轮得到大理寺少卿亲自来办。
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也只有长公主才会这样暴殄天物。
但今天公主不想暴殄天物了,她看见陶宁眼下青黑,摇头道:“不必,我该更衣上朝了,你回去睡吧。”
这一番闹腾,也快到了她出发上朝的时间。
秦央朗声唤来随侍侍女,换班休息的侍女神采奕奕,倒是被站在房中的公主眉眼困倦。
现在?上朝?
陶宁看一眼外面黑透的天色,怎么看都距离天亮很久,她说:“可是公主你一夜未睡,这就要上朝了吗?”
像秦央这样的人有自己一套作息时间,现在差不多到了平时起床时间,让她去睡,她也是睡不着的。
每到这时候,她会了维持惯有作息,而放弃一时的休息。
秦央习以为常:“不过是一日,今日早些回来便好。”
侍女们将热水与更换的衣物端到书房旁的暖阁,准备好后来请公主移步。
秦央见陶宁在原地不动,也不再说赶她回去的话,在侍女们的包围中走向暖阁。
过了不知多久,暖阁的门被打开,换上朝服的秦央走了出来,无意似的朝书房门瞥来一眼。
她重重华服加身,乌发如云,挽成繁复发髻,雍容而尊贵。
秦央总给人一种错觉,长了这样一张脸的人不应该在朝堂中弄权,而是供在神台上的女神像。
偏偏她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是狠厉手段,清雅面容的权臣公主。
有侍女点起了灯笼,在她身前引路,她身后随侍两列侍女,这才是秦央最经常的展现的模样。
侍卫早已在门外等候,马车也准备完毕,等待主人的降临。
见人即将离开,陶宁追了几步,出声喊住她:“公主,今晚我为公主守夜吧。”
也不知道那无名客功夫多高,只留公主一人她不放心。
白天上朝她倒是不操心,无名客脑子抽了都不可能去闯皇宫。
夜色中,那离开的身影一顿。
秦央微微侧头,她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待今夜再议。”
说罢,那长长的仪仗随着秦央的离开而离开,迈过一道门,侍从们送完秦央上车便分散开了。
这座府上只因为秦央的停留而短暂热闹,她一出府门,也都平息下来了。
*
秦央离开了,陶宁也不在书房这多待,也迈步离开。
路上撞见皱着眉头经过的李护卫,她路过陶宁点头打招呼,走出几步又诧异回头道:“少卿大人怎么还在这?”
她都以为她回去了,感情陶宁刚一个人在公主书房待那么久?
陶宁反问:“平日都见李护卫随公主进宫,今天怎么没去?”
李护卫抽抽鼻子,疑惑地左右看看,心想也没人在附近偷吃酸杏,怎么感觉闻到股酸味。
她尽量忘记书房看见的画面,一本正经答道:“公主刚命我在府中布置,我晚些再进宫寻公主。天色不早了,少卿大人还是快去睡吧。”
大理寺那边还有不少事,皇帝那边还等着案情结果,陶宁也只好先回去睡了。
大理寺忙了一天,顺带让识青熟悉一下大理寺,她在行宫中太久了,那里避世而居,一手医术不敢忘记,如何为人处世却忘了不少。
这些都是需要重新建立的,急不来。
一日忙碌,陶宁还惦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门的无名客,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回复。
发现后门已经开了,一人坐在门槛上,捏着狗尾巴草逗弄地上烟熏火燎似的皮毛的玳瑁猫玩。
那玳瑁猫被厨娘喂得膘肥体壮,皮毛光滑,它翻着肚皮,对逗弄它的狗尾巴草全然不在乎。
闻到熟悉的气息,那玳瑁猫回头,拉长嗓子嗷了一声。
陶宁看得收养,蹲地上毛手毛脚地往它毛肚皮上摸一把。
孟春站起身来,用狗尾巴草点了点陶宁:“昨日你回来早了,我却来晚了,今日我来早了,你却回来晚了,不过好在给我等到你了。”
陶宁手一僵,笑道:“辛苦孟春姐姐给我开门,公主府那么大,劳你奔波。”
孟春摇摇头:“不过是开个门,不妨事。我平时不忙,比不上你在大理寺忙碌,跟公主一样早出晚归。”
陶宁越听,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好了好了,孟春姐姐不要再说了,说得我都后悔了。”
孟春以袖遮住口鼻,露出一双笑眼:“现在哪怕少卿大人你想,公主和陛下也不肯了。”
人各有志,孟春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志向,只喜欢安然度日,她很喜欢待在公主府里。
天地虽然广阔,但是让她像陶宁那样去大理寺,成日面对堆成山的案情,审问罪孽满身的囚犯,这些东西她也是看不明白,还不耐烦的。
起码少卿大人绣技是比不过她的,她可是京中最有名的绣娘,曾绣一方百蝶屏栩栩如生。
孟春提着灯笼映亮道路,她说:“公主今日回来得早,现在应当在用膳,等把你送回去,我也能去用膳了。”
刚说完,身边本还慢悠悠走路的人影忽然快步往前走去,急得垂在肩膀上的发辫都甩在身后了。
她背对着孟春,朝她摆摆手:“多谢告知,我有事先走一步。”
孟春一愣,人影已经要拐弯了,不由疑惑地:“嗯?这就走了?”
又那么快,她真的很好奇那马面裙下的绣鞋鞋底是不是抹油了。
寝宫外,通传的侍女进去又出来,一句少卿大人请的清字还说完,那人已经迈步进去了。
屋内,秦央果然在小鸡啄米似的慢慢吃饭。
看她手里碗中米饭吃半天还是那么多,就知道她今日还是照常“食欲不佳”。
崔虹有些忧心忡忡,公主昨夜未睡吃也不多,长久下去哪能好?
布菜侍女再也不会因为陶宁的出现而担心筷子被抢走了,因为她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她心安理得,心情松弛地站在一边。
陶宁不知道主殿内的人怎样的各有心思,正欲行礼,就听主位上的公主慢悠悠道:“不用多礼,坐。”
才弯下的腰又直起来了,无视掉侍女们搬来的椅子,抄起凳子往公主身边一放,人也跟着坐下了。
秦央:“……”
秦央心里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难得没把人当借口,放下手中碗筷,直接不吃了。
陶宁见她没反应,马上打蛇随棍上了:“公主,让我给你守夜吧。”
不然不放心。
秦央默了默,伸手用公筷夹了一块肉,直接塞她嘴里。
她看着这菜挺好看的,闻着也香,也不知道什么滋味,顶多根据菜式颜色装出能尝出味道的模样。
所以在外面她能不吃就不吃,旁人都以为她怕死,只是她觉得吃不出味道,要是不饿,就没有吃的必要。
陶宁嚼嚼嚼吞了,又问:“好吃。公主为何不让我守夜?”
秦央神色平静,语气也平静:“有李护卫在。”
李护卫正站在门外,怀里抱着刀。
今夜的她如一把出鞘的刀,刀锋上落着冰霜,她已布下天罗地网,擎等着无名客落网。
陶宁有理有据:“可是李护卫只一个人,她守得了前门,守不了后门,守得了门外,守不了门内。万一那刺客突破重围,冲撞了公主怎么办?”
秦央:“……”
李护卫默默转头:“……”
说这话好歹顾忌一下站在门外的我好吗?
那个爱吃酸杏的少卿大人。
捏着秦央垂下的衣袖,晃了晃,用很陶宁的语调微长的声音说:“公主你就答应我吧……”
秦央:“……”
眉眼微垂,秦央目光落在抓着她袖子的手上,袖子上多了一些分量。
这力道不重,只要秦央表现出不虞,或者轻轻一抽手,就能把袖子从那只手中抽出,并且那只手再也不会追上来。
可是秦央没有,好像那只手不是骨节修长,属于年轻女子的手,压在她袖子上的一整座泰山。
从很久以前开始,秦央是个有原则的人。
幼年时总被母后说像个小古板,要是丢进游乐园里是连旋转木马都不屑的。
秦央确实不屑,她不知道旋转木马是什么,望文生义不过是会转的木马。
木马她的确有,三岁起就不玩了,因为觉得过分无趣。
如果不是她那近乎固执的原则,先帝不会那么放心将皇帝和玉玺都交给她,将她封为镇国长公主。
“镇国”这一封号,寓意深刻非凡,从接过册封诏书的那一刻起,她便是俞朝不可或缺的国柱。
她是完美的制度护卫者,受人所托,必竭尽全力完成。
哪怕所做之事并非她心中所愿,也不会在乎,她所愿天下太平,山河永固。
论辈分,身边的人是她开蒙师傅孙女,也是她为俞朝培养的能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能臣有了别样情愫,有心压制,却越发无可奈何。
昨夜不过是一时失控,她很擅长处理这些,将失控的事情掰回正道,让事情循着正轨继续运行。
她心想跟我继续纠缠下去,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脑海中思绪重重,于陶宁而言,秦央不过是短暂一瞬地看了她的袖子一眼。
明明心底打定主意的秦央听见自己说:“好,我答应你。”
陶宁眼底闪过讶然,她没有错过秦央眼中的思忖,原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会得到点头。
不过不论过程如何,能达成想要的结果就是好事。
“只是赤手空拳不行,你可有什么趁手的兵器?”秦央眼尾微翘,长眉修目,不复以往清冷。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央睨来的一眼夹着几分邪气与媚意。
仗着没人敢抬头看公主面容,肆意妄为。
陶宁忍不住看了她衣领一眼,最顶端的子母扣可还扣得严严实实的。
秦央还在等她回答,陶宁说:“我什么都能用。”
换言之,就是什么都擅长。
520终于忍不住了,它不服:【才不是,你之前都说你不擅长用剑!】
陶宁心想怎么可能,她大锤都抡过,还用不了一把剑:“那不可能,我陶氏有一神剑,母亲说了将来会将那把剑将会与我定契,我不可能不擅长。”
520一听气得哇哇叫:【你个老狐狸,你之前果然骗我!】
这陶宁没法解释,假装听不见。
“什么都能用。”秦央唤来侍从,“将本宫书房里的定乾坤拿来,交给安少卿。”
定乾坤很快就被取了过来,份量重手的长剑被交到陶宁手中,她忍不住拔出三分,雪亮剑锋映在她眼底。
秦央指尖拂过剑鞘:“这把定乾坤并非朝服佩剑,而是开过刃的重剑。当年铸剑师向我呈上此剑,我不善用剑,只好委屈它在我书房中当个摆件。”
抬眼,弯唇一笑:“如今看来,它还挺适合你。”
第133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1
幔帐垂下, 侍女们都退出了,秦央躺下,侧头看去, 隐约能看见坐在绣墩上的身影。
陶宁抱着定乾坤, 清瘦的脊背挺直,一身利落衣袍相较于平时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清隽。
秦央静静看了好一会,忽然出声道:“外面冷, 安少卿不如去耳房吧。”
侍女们都被遣走,免得刺客刀剑无眼牵连了她们, 连崔长史都被遣走, 只留了一个陶宁。
那背对的身影一顿, 微微侧过脸, 目光落在透着月光的窗棂上:“不去耳房,万一事情紧迫, 我又慢了一步, 容易误事。”
秦央撑起上半身, 盖在身上的被子悄悄滑落:“可你坐那么远,万一那刺客从窗户进来怎么办?”
那窸窣声被夜色放大,屋中只有微弱灯火, 却更叫人心烦意乱。
陶宁一听, 觉得公主说的很有道理,果断抱剑往床边走去,往脚踏上一坐。
这上面铺着绒毯, 还挺暖和, 总不会冷。
秦央:“……”
迟迟没听见秦央躺回去的声音,陶宁疑惑地问出声:“公主?”
一阵布料摩擦声, 秦央躺了回去,听呼吸声便知道她没有睡。
陶宁背对着她垂下眼帘,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虽然她摸了半天也没摸出这究竟是什么纹路。
她的心压根不在这,又怎么能摸出剑柄上的究竟是海波纹,还是霜花纹。
【要是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陶宁:“?”
安静夜色里,忽然响起一道饱含情意的端庄女声再说话,不是定力过人得给吓一跳。
520紧张的道歉声响起:【不小心按到了公放,宿主你继续,你继续。】
还能继续什么,陶宁沉默以对。
就当是为了弥补上班摸鱼被抓个正着,520好心充当陪聊机器:【是不是在苦恼如何打动公主?】
这么多剧也不是白看的,扒拉扒拉肯定有点有用的。
还真被说中心事,陶宁不耻下问:“你有什么办法?”
心说我就知道,520口出狂言:【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支持宿主色.诱的。】
陶宁寻思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是这场面她还真没见过,一时无言以对。
520摩拳擦掌,继续口出狂言:【挑个时间穿薄一点,往衣襟上撒点酒水,然后红着脸往公主面前一摔,保准能把公主迷得走不动道。】
陶宁:“……”
她都不敢想,跟这小东西共事的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细细听来的确有可取之处。
好像沾水即透的衣服也只有白了,可是大晚上穿白色往公主面前一摔会不会被当失仪,让李护卫给扔了出去。
衡量两方武力值片刻,陶宁认为她能做到不被李护卫拽走。
廊下暗处,几乎把自己倒挂的李护卫忽然觉得鼻子痒,打了喷嚏,引来其余侍卫惊奇的眼神。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挤眉弄眼。
——原来李护卫还会打喷嚏的呢?
——第一次听见李护卫打喷嚏,感觉跟咱们也没区别。
——三年了,跟她共事三年,头一回听她打喷嚏。
李护卫冷冷瞥了她们一眼,心说我还会呼吸呢。
正沉思之际,外面传来了零星动静,陶宁默不作声地将定乾坤推出剑鞘三分。
身后微风拂过,是秦央坐起了身,抓住了陶宁的肩膀。
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了,哪怕危险来临时把人往后拉一拉也好。
侍卫一看,发现是府外跑来的野猫惹了厨娘养的玳瑁猫,正被领地冒犯了,气得炸毛的玳瑁猫追着殴打。
只是虚惊一场,这一口气只松了一半,各自仍坚守在原地。
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消停。
陶宁按了按搭在肩膀上的手,低声安抚道:“有我在,公主不会有事的。”
看了一眼手背上的另一只手,秦央低低嗯了一声,却不再抽回了。
她不动,陶宁也不动,心照不宣似的保持着这个姿势,心中情愫涌动。
为了活捉刺客,李霁特地将公主府防守安排的宽进严出,方便了那刺客的潜入。
月上中天时分,东面果然传来动静,一黑衣剑客杀出重围,朝公主寝宫大门放箭。
李护卫从暗处跃出,脚下一点,踏着院墙像黑夜深处杀去。
那黑衣剑客匆忙收了弓弩,反手拔剑迎战,刀剑相碰发出火花四溅的碰撞声。
剑对上刀本就不讨好,李霁的刀法力若千钧,如浪潮般层层涌来,叫人难以招架。
黑衣剑客反身想逃走,李护卫还记得公主说过的活捉,手下招数越发快速。
两人越战越远,寝宫外的侍卫们留在原地保护公主,哪怕刺客已经走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却不想,一道冷箭从西面暗处飞出,余下侍卫下意识挥刀去斩。
可惜那人角度刁钻,不仅没有斩落箭矢,还被它突破重围,穿过大门朝寝宫内攻去。
还有一个刺客!
昏暗夜色中雪亮的寒芒一闪,冲着公主卧榻的箭矢被人拦截斩断。
陶宁匆匆留下一句:“公主莫怕,我去去就来。”
秦央忙说:“你要小心。”
背对她的背影只点点头,提剑而去,秦央不想坐以待毙,下床穿鞋。
外面乱作一团,今夜这场动乱就是冲着她来的。
“保护公主!刺客在西面!”
“弓箭手准备!”
可侍卫们已经顾不上先跟公主请罪了,一拥而上,要将这刺客拿下。
灰色的身影躲过众多刀枪,踩着一人头顶落在寝宫门前,回身笑道:“镇国公主府侍卫不过如此,你们要是敢朝公主射箭,伤到了公主,那可就不能怪我……”
我字刚出,门内寒光一闪,一柄长剑飞出,站在门前的灰衣剑客瞬间消失,踩过石灯,站在房顶处。
往下一看,一柄长剑正插在他刚站的地方,剑身微颤,可见力道之大。
看得他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若不是他直觉后背一寒,跃身闪过,他怕是要被那柄剑穿成糖葫芦。
原来那些侍卫满脸犹豫不定根本不是投鼠忌器,而是知道房里还有高手埋伏。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随手拔起长剑,往屋顶看去。
双方视线相撞,谁都没有先动,似乎在考量对方实力如何。
灰衣剑客搜肠刮肚想了许久,最后认定他的确没见过这人。
奇了怪了,公主府唯一能看的高手明明只有李霁一人,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灰衣剑客满脸惊奇:“你是何人?”
“少卿大人!”众侍卫惊呼,余惊未定,生怕公主出事。
“你是大理寺少卿安宁?”灰衣剑客嘿然一笑,“你也在,那正好,一块杀了了事。”
陶宁只看了他一眼,便说:“双星快剑,江别寒。”
灰衣剑客仗着艺高人胆大,刺杀也不给脸上做伪装,更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对方认出来了。
被叫破名字的灰衣剑客顿时冷了脸,不再满身轻松地嬉皮笑脸:“认得我的名号算你识相,大不了赏你全尸。”
说罢,他跃身下房顶,朝她攻来。
高手之间的对战一丝一毫的松懈都有可能造成败落,陶宁也是懒得废话的人,提剑迎战。
侍卫们只觉得眼前残影闪过,身形快得无法捕捉,不由神情一凛。
下一刻便短兵相接,响起剑锋碰撞声,顷刻间便过了数招,
原来这刺客刚刚的速度不过是逗弄似的,现在才是他真正的实力,胆敢挑衅公主府果然身上有几分实力。
若是李护卫被人引走,换做她们,是做不到像安少卿那样将人拦下的。
另一边,黑衣剑客被再三纠缠,不得已再度对战:“斩浪刀李霁?果然是你,你隐退江湖多年,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原来是在当朝廷的走狗。”
李霁不为所动:“侠以武犯禁,你刺杀公主,是死罪。”
黑衣剑客边战边退:“江湖事江湖毕,公主掌权来处处限制我江湖规矩,如今还杀我挚友,我只为他复仇,这何错之有?”
李霁冷冷道:“有,你刺杀公主。”
黑衣剑客气得不行,跟着一根筋的犟种讲不通。
之后任凭剑客如何叫骂,李霁都不为所动,紧追不舍。
那剑客轻功不如李霁厉害,很快就被追上,过了几招后,将他武器打落,把他压到院中。
而那里也已经跪着另一个容貌相似,身形也差不多的灰衣刺客。
李霁只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提腿给了黑衣剑客一脚:“你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双星快剑指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双生兄弟,这两人总是密不可分,一人出现的周围必定有另一人助力。
论武功,在江湖中也能称得上一句高手。
黑衣剑客双手被缚,直接摔了个大马趴,要不是被东西堵住嘴,他早该破口大骂了。
而灰衣剑客,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
方才他攻向陶宁倒是气势汹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结果连十招都没能在她手下走过,便被伤了要害,败下阵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师从何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的剑法?”
“莫非你是哪位隐世宗师的关门弟子?不,不对,你是神武将军后人,莫不是安氏不出世的家传剑法?也不对,安氏的穿云枪法闻名天下,还有千金弓,可没听说过有其后人会剑……”
陶宁给了他一脚,让人把他嘴给堵上:“论剑,我是你祖师奶,省省吧,别研究我了。”
李霁挥手让手下将这兄弟二人带走,对灰衣剑客被拖走时还用探究的眼神看陶宁,要把她的手盯出花来。
于是她解释道:“这江别寒是个剑痴,未出师时最喜欢研究百家剑招,江湖中无论名声大小,只要是用剑的,他都研究过,还编写过百剑谱。”
陶宁语气凉凉:“管他什么痴,我看他像痴呆,犯了什么错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说完,她转身往秦央寝宫走去,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对了,让人严加看管起来,别给人劫狱了。”
李霁点头:“好,少卿大人放心吧。”
刺客被拿下,寝宫重新点亮了灯火。
秦央坐在桌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崔长史正在给她倒热茶。
见人进来了,她放下茶杯:“可有受伤?”
陶宁将长剑入鞘,两手一摊:“人已经被带走了,我安然无恙。”
秦央:“你就跟我说这些?”
被问的一懵的陶宁看了看坐在眼前的公主,又转头看向外面:“天色已深,公主还是移步会寝房睡去吧。”
一天熬,两天熬,天天熬的,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啊。
何况眼前人只是看着健康,内里空虚,完全是拿心血来熬。
秦央端起新倒的热茶,往前一递:“此事不急,我已命人告假,不出府了。”
手中杯盏被另一只手接过,陶宁一饮而尽。
房中一众侍女都低下了头,好像看不见眼前这一幕,眼观鼻鼻观心。
陶宁闻言,却苦了脸:“我得去大理寺,这两人定然跟前朝余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好审问说不定能将其深藏根基挖出。”
秦央低眉一笑:“那就辛苦安少卿了。”
陶宁:“为公主效劳,算不得什么辛苦。”
怪,好奇怪。
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明明做了三回寡妇,却一朝记忆刷新,回到解放前,陶宁一番欲言又止后,被送到寝宫偏殿休息。
按照秦央的理由就是她住的地方太远了,不如在偏殿休息一晚上。
*
公主难得告假在家,朝中炸没炸开锅,崇熙帝又嚎了几声,这些都不关陶宁的事。
一大早,她就出现在大理寺,两个刺客早就被李护卫送来了。
习武之人精力好,这两人被卸掉的下巴一旦接上,就吵吵嚷嚷不止,把大家吵得脑袋嗡嗡。
陶宁到的时候,负责审问的官员站在门边苦着脸,双手被在身后愁得来回打转。
那寺正朝陶宁一拱手,而后苦恼道:“下官无能,没能撬开这刺客的嘴。”
陶宁奇怪道:“大理寺的手段也没能打开他们的嘴?”
听了这问,寺正本就愁眉苦脸的脸更耷拉下去了:“这二人有内力护体,再多手段也事倍功半,逼不出真话。”
这么一说陶宁就明白了,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叫了个人来。
“少卿大人有何吩咐。”
陶宁:“你去将识青姑娘请来,跟她说将东西带上,顺便把李护卫也请来,她还没走。”
那捕役领命去办,不多时,识青就来了,她双手捧着一个上锁的木盒。
陶宁等到了人直接转身入内,一众也跟着进去,识青紧随她身后。
这不是识青第一次来大理寺狱,先前还会因为不适应而脸色微白,她不再惧怕阴森森的大理寺狱,颇有轻车熟路的架势,
一路经过关着人的牢房,对一路以来的喊冤或呻.吟充耳不闻,最终停在了最深处。
这里关着两个人,一身血污,层层把守,可见大理寺的谨慎态度。
还有另一寺正正在审问。
不知听了什么问,一身破烂黑衣的剑客嗤笑:“公主?呵!难不成她还想犯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女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在他身旁,另一个灰衣剑客出头丧气地坐在一边,埋着脑袋不言不语。
说到笑话二字,李护卫就到了,淡漠的目光看向里面。
寺正也气得不行,怎能容忍狂客冒犯公主,当即怒斥,大骂其放肆。
黑衣剑客:“你说她抄了陈大贪官的家,那不过是狗咬狗,俞朝的朝廷沆瀣一气,皇帝懦弱无能,被一个公主压在头顶上……”
站在门外的陶宁淡淡道:“这话我不爱听,李霁,抽他几个大耳刮子。”
从不问为什么的李护卫应声出列,按着肩膀活动手臂,啪啪几下把那口出狂言的黑衣剑客抽成猪头。
直把一边的灰衣剑客看得心有戚戚焉。
第134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2
陶宁又一指隔壁那个闷不吭声的:“这个也抽。”
李护卫反手就给他一巴掌, 把那灰衣剑客打得脑袋嗡嗡,张嘴吐出一颗牙,委屈道:“我又没说话, 为什么要打我?”
寺正起身让贤, 行过礼后退下。
陶宁随手翻过桌上东西,闻言一掀眼帘,一副蛮不讲理的酷吏样:“我看不顺眼,想打就打了, 还有问为什么?”
灰衣剑客:“……”
问了一早上,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是陶宁意料之内的事情。
将手上那废纸般的东西一扔, 陶宁弯唇一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道:“我和你们一样, 不认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只相信手里的剑。江湖规矩, 你们是为了兄弟报仇, 来刺杀公主却失败了, 现在轮到我杀你们,多正常。”
灰衣剑客哑口无言,他本想再为自己辩驳, 但看李护卫跃跃欲试, 带上内力的巴掌,还是老实闭嘴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后悔答应哥哥的邀请一块刺杀公主,还以为能凭自己的武功全身而退, 顺带扬名江湖。
如今则是——谢邀, 刚下房顶,人在大理寺。
从李护卫出现开始, 那黑衣剑客不再高声叫嚣,他们明白大理寺官员不会杀了他,李霁就不一定了。
陶宁坐在主位,往身侧看去:“识青,给二位招待招待。”
两剑客看了一眼,这叫识青的女子生得清秀腼腆,能拿出什么东西。
识青应了声,打开盒子,亮出里面的东西:“此物乃登仙烟。”
“登仙烟”这三个字一出,两人脸色都变了,想来是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识青还是说下去了:“登仙烟么,顾名思义,点燃后闻者觉得飘飘欲仙,如至仙境,闻香者能看见一生所求。”
“一时辰后武功尽废,知无不言,即便是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毫无抵抗力,一生一世都困在这登仙烟中,生不如死。”
“只是我不才,在得来的残本上找到解药配方,已经在尽力了。”说完,她抿唇一笑。
那不就是没有解药的意思?
这两人跟谢白衣是结拜兄弟,自然知道他有本家传秘籍,上面记载着各种奇诡药方,这登仙烟就是其中一种,只不过这是残本,只有谢白衣能看懂。
没想到短短时日,就被她看明白,还做出来了。
只看这白兔子似的笑容,根本看不出这是根据残本就复原登仙烟的人。
陶宁不再给他们废话的机会,一声令下:“先前仁慈,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你们不要,非要走那地府路。将这两人分开至密闭房间,不过是登仙烟,我大理寺有的是。”
李护卫一拱手,摩拳擦掌就要上前一手拖一个,就听一人忙叫:“且慢且慢!我招!我招!”
黑衣剑客眼睛一瞪:“弟弟,你怎么那么软骨头?”
灰衣剑客门牙缺了一颗,闻言一脚踹了过去:“你为了兄弟情义不要武功我还要,我跟谢白衣又不熟,兄弟结义我不过是凑数的。”
黑衣剑客一时不察,被踢个倒仰,本想冲过去跟弟弟打一架,分别被李护卫抓住衣领,各自给了一拳。
于是一人顶着一个黑眼圈,终于安分下来了。
陶宁一直冷眼旁观,待都安分之后才道:“不用这样装模作样,你真当大理寺那么容易出去的,是跑不掉的。”
意图被识破,两人脸色一白,肩膀塌了下去。
一时辰后,洗干净手的陶宁从牢中出来。
她在这两剑客口中问出了别的事情。
之前预料的事情没错,谢白衣的确有一个异母弟弟,只比崇熙帝大一岁。
这两兄弟出师头一回下山就遇上了谢白衣,顿时一拍即合,歃血为盟,结拜异姓兄弟,因此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谢白衣。
他们并不清楚他是前朝余孽,只以为他要创建一个新的江湖,不被朝廷压制的新江湖。
这番言论给他招揽了不少手下,手下汇聚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险些要创建门派。
话说到那不知姓名的少主,黑衣剑客说他本是谢白衣生父姬妾所生,那姬妾不愿忍受山谷中寂寞,深夜出逃,却不想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不知因为什么,那姬妾还是选择将孩子生下来,用攒下的银钱做些小生意。几年后她病重,担心孩子流落街头,只好写信回山谷里。
彼时谢白衣生父已然过世,谢白衣做主将这孩子接了回来,不过他还在娘胎里没得到充足的营养,导致先天不足,几乎不出来见人。
谢白衣死后,他手下的人为光复前朝,不可避免想到了身体羸弱的少主,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这两刺客就是为了给结拜兄弟报仇才上门的,原以为公主府身边都是一窝废物,能全身而退。
就算杀不了公主,能让公主府,乃至云京感到恐慌,这也算是目的达成。
没想到公主府里不仅有消失江湖多年的斩浪刀李霁,还有一个不出世的用剑高手,反将他两一网打尽。
不过一切都终结在谢白衣身死,树倒猢狲散,只凭谷中成日坐井观天之辈想要反了尚且和平的朝代,难于登天。
除非崇熙帝脑子抽了,引狼入室。
天黑下来时,陶宁才回到公主府,孟春已经等急了,看见陶宁回来双眼一亮。
孟春扔了手中被薅光花瓣的花托,快步上前:“少卿大人你可回来了。”
陶宁肩上挎着小布包,提了裙子入门:“孟春姐姐这么急寻我有什么事?”
她随手身后的门被关上落锁,弯腰从地上捡起防风灯,映亮了前进的路。
“今日你去大理寺后,陛下来了一趟,赐下东西后又离开。”孟春边走边说,“待下午时,公主便在湖心亭中饮酒,崔长史怎么劝也不停,后来公主烦了,不准崔长史过去。”
前半截陶宁还寻思崇熙帝不至于一天假都不给秦央告吧,听到后半截则脚步一顿。
陶宁诧异回头:“喝了一下午?现在回去了吗?”
孟春摇头,心情颇为担忧:“没有,崔长史本想命人请少卿大人回来一趟,可公主不允,挥退了大家。可是亭中风大,湖水寒凉,公主一直在那待着,恐着凉伤身。”
湖心亭今夜亮起了灯火,在湖面上映亮一抹皎洁的白,天边无月,繁星点点。
几个侍女守在九曲回廊入口处,湖心亭处只有一道身影安坐其中,宽袍大袖,身边无人侍奉。
见人来了也不阻拦,只屈膝一礼:“少卿大人。”然后接着守在原地。
陶宁踏上九曲回廊,似有察觉地回头遥望,在房顶上发现一抹不易察觉的黑影对她遥遥相敬,那正是躲清闲喝酒的李霁。
回过头,继续往湖心亭处走,亭中薄纱垂下,朦胧了亭中人的身影。
临近入口处陶宁却停在原处,静静看了一会,有些犹豫该怎么把人劝回去。
正要迈步上前时,正好听见那背对着她的身影嗓音微哑道:“在那站着做什么?进来。”
只听这声音,陶宁立马分辨出秦央没少喝。
撩开纱帘,倚在桌上的人影更加清晰,她随手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眼尾睨来:“你是来劝我回去的?还是来劝我喝酒伤身的?”
秦央容貌清雅,貌若昙花,总是穿着高领长袄,将扣子扣到最顶上,修长白皙的脖子掩盖在重重衣襟之下,也将一切情绪掩藏,笑不达眼底。
她总是一副循规蹈矩,固执守旧的模样,像极了泛黄画卷上的是仕女工笔画,或者是侍立墙角的美人灯。
其实她做的所有事情才是最不遵从规矩的,她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公主,极致的反差造就了如今的秦央。
一旦随性起来却如昙花绽放,开尽了所有灿烂,格外引人。
陶宁大步上前,几乎带着飞蛾扑火的劲,拿起一壶开封的酒喝了一大口:“都不是,我是来陪公主喝酒的。”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秦央眼底闪过讶然,只一眨眼,又恢复了微微带笑却看不清真实情绪的模样。
秦央手背撑着下巴:“那你打算陪我喝多久?”
陶宁抹去唇角酒液,舔了舔清润不少的双唇,弯唇一笑:“公主想喝多久,我就奉陪多久。”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心诚意,陶宁将那胖肚子的酒壶喝了干净,白净脸庞上泛起薄红,像是扫了一层胭脂,分外动人。
秦央还是有些分寸的,喝的酒并不烈,可压不住她喝得数量不少,人已微醺。
不过她笑意更加明显,手指点了点陶宁:“若是被崔虹听见你说的,她定然会后悔下午时想要将你请回来的念头。”
陶宁眨了眨眼,认真道:“只要公主喜欢,旁人的喜不喜欢,与我无关。”
这番话她是真心实意的,所以秦央盯了她许久,也没能看出一丝破绽。
“也不知是你没有破绽,还是我心已经全是破绽。”秦央动了动唇,喟叹似的说。
秦央声音很低,低得陶宁听不清,眨着水润双眼凑过来问:“公主说什么,我听不清。”
“跟我纠缠可没有什么好结果。”秦央指尖拂过她的脸,“你当初靠近我,是为了什么呢?”
这句话听清了,陶宁起身,在秦央身前单膝点地,大逆不道地捉住她双手:“公主救我,我愿为公主做任何事情。”
许诺太大,总会给人油嘴滑舌的感觉,可陶宁说得郑重,让人忍不住信服。
说不对眼前人动心是不可能的,秦央早就动心了,只是隐而不发,日日积攒,反而更加想念。
但是秦央没有表露出来,她淡淡往下一瞥,如无悲无喜的观音,清冷庄重。
秦央:“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
公主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其实陶宁没有真切想过,不知从何时起,心生思慕,回头再看时,已然情深难以割舍。
听见这句问时,她想到的不是秦央手中的权利,也不是她身上繁重的担子,而是雨花园初见那一日。
天青色衣衫的秦央坐在树荫下,声如冷泉,出声叫住了陶宁。
当时园中落英缤纷,一园春色却在秦央面前黯然失色,原来在那时就已悄然种下种子,悄然萌芽了。
陶宁如是说了:“公主如明月皎洁,清冷傲然,庄严禁欲。”
原来在她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哪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忽然,秦央勾起淡淡笑意,朝陶宁道:“我不清冷,也不禁欲。”
陶宁:“……”
从没有什么嗜好的秦央终于喝腻了酒,她没有味觉,尝不出五味,喝再多的酒
越是喝,却越是空虚,像是心底破了个窟窿,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陶宁看她眼角绯红,手上动作不停,酒液浸染了衣襟,透着引人窥探的白。
陶宁强行把目光从她锁骨处衣领挪开,心底发酸,忍不住心疼。
只看眼前人,陶宁莫名觉得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她第一个失去的就是味觉。
从出生开始,她被断定天缺之体,纵然天降奇才,惊才绝艳,也逃不过五感尽失,四肢尽废,成一个废人的命运。
起初她的父母不信,搜罗了各种天材地宝,发誓一定要将她治好,哪怕做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也好。
十二岁时,陶宁发现自己忽然吃不出甜糕的甜味了,还以为是厨娘放少了灵蜜。
从此她开始了吃什么都味如嚼蜡的日子,还为了不让人担心,陶宁仗着修为已经能辟谷了,不再吃任何东西。
只是偶尔在夜深时,她从府外坊间买了一堆东西胡塞,想找回以前的感觉。
她还生吃厨娘晒干的干椒,直把嗓子吃得火辣辣地疼,说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她自己找了丹药吃下,免得被人察觉。
没有味道,怎么吃,怎么喝,都是没有味道。
第二个失去的则是嗅觉,它没有像味觉那样霸道果断,说消失就消失,而是逐日减少,待察觉时也晚了。
不过即便早察觉到也于事无补,这事无法改变。
那时陶宁在想,还不如跟味觉一样直接消失,一日日减淡,一日日担心哪一天醒来发现闻不到任何味道,与钝刀割肉又有何异样?
后来陶宁则随性多了,也不在乎别人想什么了,找不回来的东西也就不找了。
终于不忍地抓住她的手,陶宁揽过她的肩,捉着她手腕往自己身前带:“公主不喝了,我们回去吧,夜里起风了。”
秦央不肯停,抬眼想要将人说退,可一抬眼对上陶宁心疼的目光,心中一酸,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陶宁又说:“我们回去吧,公主。”
我受过你受过的苦,切肤体验过的我更加心疼如今的你。
第135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3
春夜晚风清凉入骨, 还处在湖心亭中这四面通风的地方,这种寒凉是亭中点燃的炭盆也无法消融的。
陶宁抓紧了她的手,秦央衣衫单薄, 喝再多的酒也没能捂暖微凉的手。
秦央动了动手, 发现挣脱不开便不动了,安然枕在她身上,嘴上却说:“云京什么时候不起风?我不冷。”
陶宁没松手:“我冷。”
秦央莫名赌气:“那你就回去。”
陶宁语气委屈:“天太黑了,路好长, 我害怕,要公主陪我回去。”
秦央被气笑了, 看了陶宁一眼。
天黑害怕?
偌大公主府因为主人的清醒而点燃了不少灯火, 一路光明, 通畅无阻, 还有一路侍女在路边侍立,随时听从吩咐, 今夜的公主府是跟黑这个字沾不上边的。
分明是糊弄她的谎言。
静默片刻, 秦央退出了陶宁怀中, 一次放纵,该有结束的时候了。
陶宁以为她生气了,心头一空, 下意识伸手去追, 却见秦央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走出几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是说天黑害怕吗?我送少卿大人回去。”
不用细品, 陶宁也能听出她话里的捉狭, 跟上她的身影。
走出九曲回廊,陶宁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 紧跟在秦央身旁:“天黑,公主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秦央脚下一歪,差点被台阶绊脚,被陶宁及时抓住。
陶宁声音发紧:“公主小心!”
秦央耳根发热,这明明是她的公主府,怎么还能在自家路上摔倒。
这场景有些眼熟,在行宫时她也差点摔倒,同样的,她再一次被陶宁抓住。
结果还是秦央食言了,她没能将少卿大人送回房里,反而被陶宁送回自己的寝宫里,还是被一路扶着送回来的。
寝宫里所需东西都准备好了,崔虹本想上前接住秦央,却被她挥退。
秦央:“下去,都下去。”
公主一旦执着起来,谁都拿她没办法,崔虹只好退了出去,临走前用眼神向陶宁示意她准备好新衣裳。
她注意到了秦央被酒淋湿的衣襟,要是不换下就睡容易着凉不说,还会不舒服。
再度被委以重任的陶宁:“……”
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是想不太明白。
莫非她长了一张让人值得信任的脸?
不然为什么孟春和崔虹都把不省人事的公主放她手里,一副很是信任的模样。
可事已至此,抱着一回生二回熟的心情,陶宁转身,将床上风景收入眼底后,再次僵在原地。
秦央躺在床上,双眼微垂,一只手抬起压在额头上,脸颊微红,眸光潋滟。
她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趁人之危不是她会做的事情,可是再找一个腰带蒙眼睛陶宁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了。
她心想这应该是瞎的早的弊端了。
从前让人念书也只敢让人念内门心法,经史子集,百科杂书,纵使只剩下听觉,她也算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少女慕艾的心情,偷看风月话本。
相对应的,给她念书的也不会想到给她念风月话本。
造成了现在一脸镇定,但手足无措的陶宁。
对于这事,她的确一窍不通。
等了半天,秦央没能等到人来,她睁眼往床前看去,只见陶宁站在桌前,似乎是要把换下的衣服盯出花。
心底生出不满,难不成衣服还能比她好看?
秦央说:“这房里已经没有腰带了,你找不到。”
本还跟自己本心做争斗的陶宁听了这话,耳根忽然就热了起来,随后心想秦央怎么知道腰带的。
秦央说:“我看见了。”
听到她的回答声,陶宁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了。
陶宁语气僵硬的重复:“你看见了?”
她不知道秦央途中醒过的事情,还以为自己技术很好,没把睡沉了的秦央弄醒。
秦央扯了扯衣襟,不太舒服地皱着眉:“这里弄脏了,黏在我身上了。”
喝下去的酒劲终于上脑,秦央只觉得四肢绵软,抿着唇不住去扯衣襟,却因为衣带扯不开又黏了回去,双眸因恼意越发水润。
然后泄气一撒手,不肯动了。
陶宁:“我来帮你吧。”
那没有腰带,自然有没有腰带的换衣办法。
秦央安然躺在床上,微微扬起下巴,让那双手伸过来解开外衣系带,只轻轻一抽,衣襟便散开了。
看那满脸正经,耳朵却红了的陶宁,秦央指尖勾了勾她衣带,把人让自己身前扯了扯。
陶宁按住她的手,轻叹一口气,她想自己要开始习惯了多几层衣服,跟少几层衣服大不一样的公主了。
看见陶宁脸上的无奈,秦央唇角微勾,扬起坏事得逞的笑意。
华服于她而言是束缚,叫她时刻谨记着身份,一言一行都被人关注着,不能行差踏错。
要是不穿了,倒是回归本真,透出本性里的些许恶劣。
这不会让陶宁觉得她表里不一,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一次放纵,放纵二次又如何?
就当她不是镇国长公主秦央,而是秦央,只是秦央本身而已。
意随心动,秦央突然伸手勾住身前人后颈,将人压下,双眸深邃得似乎要将人吸进去。
陶宁猝不及防之下后颈被人勾住往下压,要不是及时用胳膊撑住床面,她差点就撞上了秦央,把人压出个好歹。
不过两人姿势也差不多了。
呼吸几乎交融,温热双唇近在咫尺。
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无间,可秦央却没有半分的抗拒,主动用发热的脸去蹭蹭陶宁的脸,寻求那微末的凉意。
要不是有陶宁的出现,她还真以为自己天生不近人情,是个冷心肠的人了。
手下揽着柔韧细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脏快要跳到极致了,陶宁现在心情反而平静不少,满心眼只有秦央的脸。
温热旖.旎的气息在屋中蔓延,她们都知道屋外有不少侍女随侍,这也无法打消她们心底的冲动。
秦央红唇微张:“你离我那么近,你不害怕吗?”
陶宁不解:“怕什么?”
秦央说:“他们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妖,弄权揽权,意欲窃国的妖,将来会毁了大俞,是要遗臭万年的妖妇。”
“公主不是窃国的妖。”垂眸与身下人对视,陶宁心说是勾引我的妖。
也不知道秦央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她又说:“他们还说我冷血狠辣,最毒妇人心。”
念念叨叨的,秦央把所有的坏话都一一复述,偶尔语气愁闷,添了几分如今年纪该有才朝气。
从很久以前开始,这种声音不绝于耳,她不是听不见,也不是百毒不侵,只是没找到能说的人。
换做今日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还会有抱着人告状的一天,
陶宁一一反驳:“这些人都眼瞎,公主心肠最是温软。”
很多事情不需要人教,心念一起,想做便做了。
陶宁低下头,试探似的碰了碰肖想许久的唇瓣,而后吻住,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起初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对方,情起而深,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微微的刺痛反而成了最烈的.春.药。
口舌温软,濡湿的声音响在床榻之间,呼吸之间清酒甜香,比之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叫人回味无穷,余韵悠长。
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平复喘急的呼吸。
额头抵着额头,陶宁说:“公主你胡说,你分明是甜的,我也没有中毒。”
所以公主才不是最毒妇人心。
这种玩笑还是超出了秦央的接受范围,她气闷地咬了一口她锁骨。
陶宁任她动作,眼睛一眨,她故意道:“公主不要咬得太上了,容易被人看见。”
顿了顿,秦央故意仰起下巴,在她耳垂下方又咬了一口。
咬就咬了,怎么了,本公主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存在吗?
这一口力道不算轻,陶宁低低抽了口气。
听见轻轻的一声嘶,不忍心的松开了口,看了看耳下的红印,用舌头舔了一下。
陶宁扶着她后颈,被咬之后倒是不觉得疼,倒是被舔了一口后觉得心头发颤。
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人。
不是天生心肠温软,谁愿意扛起这些担子,还因此背负一身骂名。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秦央分明就是个比谁都容易心软的人。
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秦央说:“我字长意。”
“长意。”陶宁又叫了一声,“长意。”
秦央捏着一缕头发搔了搔她下巴,语气带笑:“直呼公主名讳,犯天家忌讳,你放肆。”
陶宁抱紧了人不让她往下滑,又抓住那不住作乱的手往怀里藏:“就算你要罚我,我也是要叫的。”
秦央想了想,笑了一声:“好吧,我先治你无罪,我舍不得罚你。”
夜间,公主府又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雨打芭蕉,夜雨滋润了含羞半拢的花苞,在雨水的滋养下逐渐舒展,绽放花瓣。
后半夜时,雨声越来越大,幔帐内仍春情满室,隐约的细语声被雨声压下。
躺房梁上的李护卫忽然掏了掏耳朵,满脸迷茫地坐了起来,手上握着没喝完的酒壶。
她在雨夜中到处张望,什么都没能发现。
后来她又躺了回去,心想一定是我喝醉了,怎么老是觉得听见疑似长公主的声音在低泣。
长公主铁骨铮铮,把朝野群臣玩成猴,她从不会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内安静下来,幔帐之后也停歇了,一只手伸出,随手扔出一团被单。
*
最近的云京已经有了盛夏的雏形,较之春日,都穿的越发轻薄飘逸。
可这就苦了大理寺官员们。
为了彰显大理寺的气派,官服用料方面偏厚重,层层叠叠的黑衣,穿上身之后,气势是有了,但热也是真的热。
公房里,忙着找卷宗的主事抹去额头上一把汗,扶着门框歇口气。
要不是卷宗不能风吹日晒,主事恨不得把窗门打开通风,好把这满室的陈旧气息散尽。
不远处,响起几道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主事余光看见陶宁带着人经过,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她身后跟着一串人追着跟她说话,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淡青衣裙的识青,都大步流星,昂首挺胸的。
识青还是有些遗憾没能用上登仙烟,忽然瞥见陶宁颈侧耳下的红痕,她狐疑盯了半天。
那道痕迹并不明显,似乎是为了掩盖红痕,陶宁特地在上面敷了一层粉,不靠近了仔细看看不太出来。
陶宁正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属,被一旁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人都走了,无可奈何地转头看向她。
识青:“少卿大人,你的脖子……”
陶宁有点期待她会说出什么。
端详片刻,识青惊奇道:“是被蚊子叮的吧,这蚊子有点毒,看你敷了粉也没能遮住,咬得也太大了。”
陶宁:“……”
识青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从身侧药箱中摸出一罐药膏:“最近快入夏了,蚊虫猖獗,还都毒得很,我这有艾草膏还没用过的,少卿大人拿去用吧。”
520扼腕:【这傻孩子还艾草膏呢,怕不是看见你跟长公主抱一块还问是不是义结金兰。】
陶宁嘴角一抽,觉得识青还不至于傻到这地步。
识青又问:“对了,少卿大人你是住的什么地方啊,蚊子那么毒,要不趁早搬了吧。”
她是想着最近案子告一段落,要是陶宁搬家她也能帮帮忙。
“没有比那更合适的住处了,还是不搬了。”陶宁接过艾草膏,想说我住在公主府,还睡长公主床上了。
不过这话太吓人了,还是忍了回去。
识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也是,云京的宅子都贵,好地段好价钱的更是难找,住着合适的还是不搬为好。
识青善解人意道:“那我给你配几个驱蚊的药包吧,师婶用了说效果不错。”
其实师婶还说比师叔弄出来的强点,戴上之后果然就看不见蚊子了。
在这一方面,识青的确比师叔厉害些,倒也不是师婶说哄骗她。
陶宁:“……多谢。”
识青挥挥手,挎着药箱就往外走去:“不客气,我待会就让人给你送来。”
两月前发生的刺杀案最终要落下帷幕,陛下已下圣旨命东平府知府捉拿前朝余孽,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此乃大功一件,她也是彻底名扬云京。
扬不扬名陶宁其实压根不在乎,她只想终于有了闲下来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该房间里的医书全看完,还是黏着公主不放手。
后来她想明白了,为什么不能带着医书黏着公主,两全其美。
第136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4
于是公主府书房经常出现这一种画面, 在案前处理奏折的秦央身边多了一个神色懒散的少卿大人。
一日沐休,陶宁搬了一摞书去秦央书房里,寻了一处光线不错的地方静静看书, 偶尔提笔书写。
待写累了就去书案旁跟长公主求贴贴抱抱, 秦央也是无奈,以前也没发觉陶宁是那么黏糊人的性子。
侍女进屋通传,双眼一直盯着鞋尖:“公主,三位女先生到了。”
秦央声音微哑:“知道了, 让她们进来吧。”
陶宁一听,起身问:“公主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秦央睨了她一眼, 眼尾泛红:“怕什么, 这公主府没有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去的。”
这话正中陶宁下怀, 她还真就懒得挪窝了, 不过还是退到屏风后继续看她的医书们。
进来的幕僚们自然能看见屏风后的人影,甚至还在进门时不小心瞄了一眼, 觉得那人十分面熟, 像极了最近名声大噪的安少卿。
“参见公主。”
“起身吧, 今日让你们来是为了雍州府……”秦央开门见山,幕僚们没有说话的机会,只好抱着满心疑惑坐在位置上。
有侍女进屋添茶, 添满后低声道:“少卿大人请用茶。”
另一道清越女声响起:“有劳。”
幕僚们一心二用, 左耳朵听公主说话,右耳朵关注屏风后的动静,闻言都感到惊讶。
大理寺能有几个少卿, 也就一个, 好巧不巧就姓安。
她们也是没想到啊,公主府里还住着一个少卿大人, 那么大一只呢。
不怪她们消息慢,今天才知道这事。
是因为公主府非常大,分为内宫外殿,长公主一人住在内宫,有侍女随侍,还有崔长史在东院伺候。
幕僚们住的是另一个地方,非公主传召不会轻易入内宫,她们不清楚公主府内宫发生的事,也就不知道长公主府内什么时候住了一个大理寺少卿。
幕僚们互相使眼色。
公主府里的人都精通目交心通,从护卫到幕僚,没能懂点这个都不能在长公主身边效忠。
——把那么大一个大理寺少卿放书房里真的好吗?
——公主允准的,要不你们谁去劝劝公主?
——我不敢,你胆子大,你去劝公主吧。
——我也不敢啊。
——你们都不敢,那我也不敢了。
那幕僚耸耸肩,一脸无奈。
——这般信任怕是长公主驸马都赶不上了吧?
两道赞同的目光都看向她,眼神肯定。
就算看出来了,她们也不敢讲啊。
长公主以后驸马是怎样的她们不清楚,反正其他公主不这样对驸马。
想了想,再补充一点,也不这样对心腹。
她们就是长公主多年心腹,也从没这样过QAQ
——长公主抬头了,都别说了!
那群幕僚纷纷垂下目光,一副安分守己,绝对没有私下蛐蛐长公主的模样。
陶宁托腮看了全程,觉得这群幕僚是真有意思,秦央到底是从哪里掏出这几个活宝的。
议政的话题总不会有意思的,陶宁的心也不在那,公主府里有一个聪明绝顶,运筹帷幄的公主就够了,她不需要操那个心。
听着听着,她托着腮睡着了,脑袋枕在厚厚书本上。
商谈完事情,幕僚们起身离开,往屏风后瞥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别担心安少卿会不会偷听长公主讲话了,人睡得可香。
怪不得后半截公主说话声音忽然压低,她们也跟着压低声音,原来是不想吵醒安少卿。
秦央起身绕到屏风后,捡起一件外袍披在陶宁身上,瞥见纸张上的字迹,微微挑眉。
“药方?”感觉到腰上多了一只手,秦央问出声。
陶宁睁开了眼睛,侧脸贴在她腰腹间,迷迷糊糊地蹭了蹭。
然后觉得云锦上的织金有点刮脸蛋,埋住吸了口气,不动了。
秦央觉得身上黏了一块糖糕似的,捏着她垂下的头发发尾拽了拽:“这么用功做什么,以后不想做大理寺卿,要去进宫当太医了?”
觉得清醒了不少,陶宁抬起脸,仰视站在桌边的秦央:“我不做宫里的太医,想做公主的太医。”
搂着腰的双臂微微收紧,陶宁说:“长意,你告诉我,你身上的残毒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件被秦央和公主府,乃至皇宫大内都刻意回避的事情,今日忽然被人问起,秦央心生恍惚。
视线缓缓下落,看过那写了字迹的纸张,秦央问:“从没有人敢问这个问题,你倒是第一个,胆子很大。”
陶宁满脸无辜,她胆子当然大了,公主都睡了,能胆子不大吗?
说出去随机吓死几个路人。
而且因为别人压根不知道,又能从何问起?
秦央掐她脸颊:“你说我坏话。”
陶宁更加无辜:“我没有说话啊。”
秦央:“你心里说的,我听见了。”
心里话怎么能被人听见,陶宁是听明白了,秦长意就是在耍无赖。
“那我给公主赔罪,给公主当靠垫。”陶宁叹了口气,双手用力将人拉了过来,强行把人抱在怀里,不让人走了。
秦央被拉着坐在榻上,调整了一个以前从不会做但舒服的姿势,她问:“你知道惊蛰之变吗?”
大理寺混了一圈,什么密案卷宗陶宁没看过。
一番审问后,她认为这帮前朝余孽还跟惊蛰之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有可能就是前朝余孽潜伏在三皇子府唆使的。
陶宁点头:“知道。”
但听秦央语气,估计还有很多内情她不知道。
秦央说:“二皇子和三皇子逼宫谋反前,三皇子曾收买父皇身边侍从给父皇下毒,想不动兵戈,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皇宫。”
陶宁手收紧几分:“下毒?那毒药……?”
秦央点头,柔软发丝蹭过陶宁的下巴:“我吃了,养心殿被围困,侍从逃的逃,死的死,无人试毒,国不可无君。不过我吃的不多,才有一条命在。”
那本就是奔着要命去的毒药,还怕先帝吃了死得不快,下的分量不少。
秦央年纪也不大,全凭一腔魄力,一口下去虽没致命,但终究伤了根基,还因此失去了味觉,从此味如嚼蜡。
中毒的那一整个月,秦央缠绵病榻,几乎不能下床,命悬一线。有好几次太医们都想向先帝请罪,眼前这情况不如给大公主准备后事。
但是都被先帝驳了回来,哪怕穷尽天下寻找解药,也必须把大公主救活。
秦央声音低低:“为了这个皇位,骨肉相残,手足相杀,但是他们也都没得逞,都死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陶宁拥紧了她。
有了这些年的脉案,还有秦央的配合,陶宁接下来寻找解药就顺畅多了。
悠闲日子没过几天,在大理寺公房捧着书看,就听说宫里有人传旨,要大理寺少卿去接旨。
初初听到消息,陶宁懵了一会,被主事的着急叫了几声,放下东西出门接旨去。
起因是东平府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内阁受不了东平府拖拖拉拉的速度,下旨命大理寺少卿前往东平府,将那前朝余孽捉拿归案。
陶宁接过圣旨,她也没想过查完案子还得管抓犯人的事情,还要她大老远跑一趟。
具体案情、藏匿地点,以及各个江湖势力都弄明白了,消息传播也慢,他们未必已经察觉,就等着东平府知府带兵上门去捉。
那东平府知府就这么没用,一个人都逮不着?
传旨太监看安少卿满脸凝重,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那凝重的脸瞬间雨过天晴,转疑惑,陶宁提高声音:“长公主的意思?”
传旨太监点点头,说了几句话后,带着人离开了大理寺。
圣旨上说要陶宁尽快去,那意思就是最好明天就出发,陶宁只好收起无关此案的东西,点了人跟她一块去东平府。
看了看天色,还算早,但是她明天得出远门,今天下班早又不过分。
谁出远门不得收拾行李?
陶宁把圣旨一放,人想走了。
主事只听她要的人不多,疑惑道:“大人只带识青姑娘一人吗?不多带些人去?”
陶宁:“不必,前朝余孽大多善用毒,还有那些江湖人士各个身怀武功,我此次去不欲被人知晓,人多了我顾不上。”
主事一想也是,要是被人下毒还有识青漫天撒毒,最近识青姑娘缠着仵作大娘学验尸,胆子越发的大了,对着开膛破肚的尸体也能吃得下饭……
等等等等,这个不能再想了,这画面有点可怕。
至于武功,没有人能比少卿大人更厉害,还是轻车从简更好。
主事的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还真没把圣旨带走,直接扔桌上了。
最近秦央不再早出晚归,回来的时间早了不少。
起初陶宁以为是秦央终于知道累了,将身上的担子卸下一些,后来她却觉得秦央应该是另有筹谋。
不过陶宁不在意这些,她更关心的是明日出了远门,一时半会回不来,日子该有多无趣。
果不其然,回到府中,陶宁就在亭中发现躺在美人靠上看书的秦央。
走近再些细细看去,侍立在一旁的侍女悄悄伸手,双手合十放在脸侧,暗示公主已经睡了。
陶宁点点头,撩开亭中垂下的纱帘,走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侍女们都不约而同地往外走出几步,站在更远处的地方,背对着凉亭,垂首侍立。
亭中只有秦央一人,书盖着脸挡住外面的光亮,膝头上搭着薄毯,现在已然入夏,倒也不冷。
美人靠旁立着飘着轻烟的香炉,亭中香气袅袅,桌旁散落不少奏折,全是看完了留下批注的。
陶宁无声靠了过去,缓缓蹲下,撩开盖在她脸上的书本,露出睡得微红的脸。
看了片刻,她凑了过去。
秦央是被亲醒的,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下意识给予回应,没想到那方攻势却更加猛烈。
一声带笑的:“长意,呼吸。”彻底把秦央叫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榻边的人,把脑袋往她撑在美人靠上的手掌上一撞。
秦央舔了舔微肿的唇,声音含糊:“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陶宁:“公主把我打发得那么远,还不允许我早些回来收拾行李了?”
秦央清醒了不少:“我打发你?”
然后她才想起她让内阁下的那道圣旨,东平府确实是挺远的。
陶宁可怜巴巴道:“难道不是公主是嫌弃我,特地把我打发得远远的,东平府这一去,一个月都不一定回得来,公主会舍不得吗?”
最后一句话才是陶宁的重点。
但秦央把重点放在第一句,听得目瞪口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过她还真舍不得把人放那么远,还那么久,现在一看,她的想法没有错。
所以她今天提前回府,起码离别前还有相处的时间。
陶宁得寸进尺地爬上并不宽大的美人靠,跟秦央躺在一块,双腿交缠。
抱着细腰,脸埋进秦央颈窝里不住蹭啊蹭啊,陶宁声音闷闷:“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公主不会把我忘了吧?”
秦央被蹭得有点痒,推也推不开,无可奈何道:“不要撒娇。”
“说是一夜妻妻百日恩,按照这样计算,我们都多少年恩了,公主已经对我厌弃了,连撒娇都不肯了。”陶宁忧愁如怨妇,“也是,都那么多年恩了,我不新鲜了,公主厌弃也是正常。”
秦央好笑:“要是真厌弃你了又如何?”
陶宁眼尾垂下,像极了厨娘那只讨不到食的玳瑁猫,可怜至极:“我又能如何?公主位高权重,我翻不过公主的五指山,只求公主百年后记得把你驸马的坟藏深一点。”
秦央疑惑不解:“为什么?”
陶宁:“我怕我气不过,把公主驸马的坟给刨了自己躺进去。”
秦央:“……”
你就这点出息了?
陶宁一脸痴情,忍得肚子抽筋,深情道:“不求与公主生前双宿双飞,死后也要和公主同墓共穴。”
秦央受不了了,指尖一点她眉心,往外一推:“去你的,我才不会让别人做我的驸马。”
说罢,她扭身就要走。
这推猫都推不动的力道自然是推不走一整只少卿大人,反被她抓住机会,凄凄惨惨摔到她身上,一不小心也把自己摔的衣襟散乱乱,衣衫落在榻上。
陶宁扯了薄毯,将两人笼罩其中,跟已然情动的秦央对视一眼,凑过去深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衣裳被褪去半边,微凉的手在她心口游走,被带着湿意的另一只手按住。
尚且自由的,被焐热的另一只手循着山峦而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泉眼。
秦央眉头微蹙,轻哼一声,目光渐渐迷蒙,却听见陶宁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嘘公主,要小声一些。”
秦央一惊,才想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这对于循规蹈矩的她来说还是太过火了,下意识想要合拢双腿,抽身离开。
可她的身后已经是靠背,退无可退,只能眼泪汪汪的缩在角落处,蒙在被子里哭得凄凄惨惨。
攀山顶点,还想着咬着唇不能出声的人早就忘了这回事,搂着陶宁脖子,将脸埋进去,咬着人锁骨掉眼泪。
滚烫泪水濡湿了秦央睫毛,顺着脸侧下落,陶宁凑过去一颗一颗抿去,拍拍她后背:“好了好了,长意不哭了。”
秦央没理她,却缩进人怀里,抱着罪魁祸首闭眼酣眠。
第二天,陶宁还是出发前往东平府,奉命将那前朝余孽一网打尽。
抵达的第一天,陶宁暗中表露身份,把那尸位素餐的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没想到有人能废成这样,啥事干不成反而打草惊蛇,把人给惊动了,藏得更深了。
更让陶宁想不到的是,这知府人前唯唯诺诺地赔罪,拍着胸脯保证会好好协助她搞定前朝余孽。
一扭头就给陶宁送来一大箱子金银珠宝,求少卿大人提携,最好能在长公主面前露露脸,知道个名字也行。
陶宁头痛地让人给他扒了官服,结结实实捆了扔进牢里,待一切结束带回云京由长公主发落。
这也算是圆满了他被陶宁提携,在长公主面前露脸的请求。
经此一遭,长公主想记不住这人都难。
而且一路上陶宁会亲自押送,足够诚意了。
抵达的第十五天,陶宁就带人就摸到了山谷,一个月内圆满完成任务,带着一大帮人准备启程回云京。
也是这时候陶宁才知道,那少主早就因为知道长兄身死,日夜忧虑,受惊过度,早已病死。
他头七那天刚好还是陶宁带人攻进山谷一锅端,人已下葬,也算是死了个好时候,免了之后的牢狱之灾。
陶宁否了挖坟验尸的建议,让他入土为安,在一众怒视中,命人将谷中财宝封箱,都要带回云京充入国库。
吩咐完了,她在谷中走了几圈,便看见识青从少主生前居住的院落里出来。
陶宁问:“发现什么?”
识青嗅觉灵敏非同常人,能对着腐尸面不改色,不代表她不怕浓烈的气味,闻言扇了扇鼻子:“全是药味,治心疾的,治忧思的,还有更浓重的是吊命的,墙角的药渣堆了满缸。不是短时间内能攒下的量,可见是个药罐子。”
陶宁点点头:“也罢,随我回去吧。”
怪不得之后都没有这谢氏少主的身影,就算他不是今日病死,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病故,也就没有被记载的必要了。
此时已经入秋,天气微凉,陶宁从牢中出来,身后跟着捕头与主事,她仰头看天。
主事见她望着澄澈蓝天,便主动道:“东平府一般都在这时候入秋,早晚都会凉快些,大人切莫忘了早晚添衣。”
陶宁恍然:“原来已经入秋了。”
想必云京只会更加凉快,也不知道公主在做什么。
把人安排好了,陶宁回到下榻的房间,活动活动筋骨,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水解渴。
伸出的手一顿,陶宁倏地抬眼,冷声道:“谁?出来!”
有人趁她不在潜入了她的房间,她听到了另一道呼吸声,轻轻浅浅的,不是个擅长伪装的人,也没有武功。
“不是旁人,是我。”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陶宁从听见她声音就有种不切实际的狂喜,待人走出隐藏之处,露出真容,心底的惊喜溢于言表。
抬眼看去。
正是穿着寻常衣裙的秦央,眉间一点朱砂也被遮掩个干净,朝陶宁露出一个笑:“少卿大人还真是敏锐,我还以为能再藏就一点才被发现。”
陶宁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她茶都顾不上喝:“长意?你怎么在这?”
第137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5
往前走几步, 陶宁看清秦央眼底的青黑,她是一路快马加鞭过来的,风尘仆仆的气息未散。
她来的原因一两句话说不明白, 秦央只好说:“闲话不多说, 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我们不回云京,也不在东平府多待,我们去雍州府。”
陶宁:“雍州府?”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雍州府?
秦央张口欲说。
这时, 外面传来一声询问:“少卿大人可在?宫里有旨,还请少卿大人出来接旨。”
秦央只好说:“去吧,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不等外面再发出第二声问, 陶宁答应一声, 转身出门去。
听完旨意后,陶宁端着圣旨仔细看了一遍。
旨意内容简单, 大意就是雍州下广安县出了一案, 有一红衣女子在中元节后出现, 日日夜奔,鬼哭不止,为平民忧, 特命在附近办案的大理寺少卿安宁一块查获此案。
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有一点还是明白的,秦央有事要去雍州一趟,但她不能摆明了去, 只能借陶宁身份前往。
而且这事不轻, 已经严重到秦央亲自动身。
可前朝余孽已经解决,剩下的已然不足为惧, 又有什么还能惊动秦央的。
陶宁突然想起一件事,记得雍州府是郡王雍州王的封地,现在的雍州王是先帝同胞兄弟的后代,论辈分算是崇熙帝和秦央的堂兄。
所以要陶宁去雍州府查案,为秦央的行踪遮掩。
这是怕是跟皇亲国戚有点关系,寻常官员也奈何不了的那种。
识青不明所以,差不多快到了启程回云京的日子,怎么又一道圣旨把人一杆子支到雍州府去?
她念出了任命内容:“……彻查‘红衣夜奔’一案,不得有误?”
陶宁拍板:“收拾收拾,这两天出发雍州府。”
知府通判追了几步:“少卿大人,那前朝余孽如何处理?”
本来陶宁是打算亲自押送的,但是现在一道任命下来,又得去查别的案子。
陶宁其实还没想好,但是她说:“我会让人安排。”
说罢,她回身走向房中,识青只以为她着急收拾行李,只好也回房收拾东西。
着急的通判一回头,发现两个大理寺来的人都没了。
愁眉苦脸地抓了抓脑袋,顶头上司早就在牢里了,通判只好安排人看严实了,千万千万不要在东平府内出岔子,不然他万死难辞其咎。
秦央果然还在房中等她,天色渐渐昏暗,她却没点灯,静静坐在床边等待,听见房门响声传来,才站起身去迎。
“天那么黑,怎么不点灯?万一摔着了怎么办?”陶宁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房里本不应该有人,要是秦央点了灯,那闹鬼的可就不只是雍州府广安县了。
“看你累的,先坐下歇歇吧。”
将人按着坐到桌前,陶宁从布包里摸出火折子,吹一口气,点燃了灯火:“饿不饿,等会会有人送饭菜来,就是有些简便。”
秦央一身素衣,在火光中看来,眼底被火光映亮,目光盈盈:“你怎么不问我是为什么来?”
“有什么事情都吃完饭再说吧。”陶宁语气不甚满意,“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想不想你,难不成一个月不见就生分了,只谈公事不谈情了?”
秦央:“……”
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从不会在乎什么背后目的,根本没必要问这种问题。
秦央肩头忽然松了几分,抬手张开:“我想你了,抱一抱。”
难得长公主求抱抱,陶宁有点惊喜,忙不迭拍拍身上的灰,才过去把人抱住。
把人抱了个满怀,嗅着那似有若无的檀香,陶宁不太好意思道:“今天有点忙,下去去了牢里一趟,早知道你来,我就先换身干净衣裳了。”
秦央埋进她怀中,低笑一声:“我也赶了一天的路,脏就脏吧,一块脏。”
陶宁注意到秦央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这段日子往来信件也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烦恼,光顾着互诉衷肠了。
这样不好,不好。
陶宁决定换一种方式,更快速更直接的心情高昂起来,弯腰俯身,吻上因赶路而干燥的双唇。
秦央先是一愣,很快就放松下来,软了腰身,双手勾着她脖子,仰着下巴去回应。
本就是热恋中的人,正是情意浓郁,恨不得成天黏在一块的时候,还超过一个月没见面,差不多是小别胜新婚,干柴碰烈火了。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知府县衙里的丫鬟说:“少卿大人,奴婢给您送晚饭。”
门内很是安静,迟迟没有传来应答声,丫鬟疑惑皱眉,又喊了一声:“少卿大人?”
“哐当”一声,面前的门被打开,一人站在门后,双唇微抿,衣襟松了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丫鬟生长在东平府有幸入知府县衙内做工,从没见过这么钟灵毓秀的长相,她以为云京的人都是这样,后来一想以前知府也是从云京来此地赴任的,全无这独一份的长相和气韵。
原以为这些日子伺候能免疫了,可如今看她气息微急,忍不住心热一瞬,悄悄挪开目光几分,不敢直视。
正是迟迟没有应答的陶宁,她眸光微垂,伸出手:“东西给我吧,不必伺候。”
知府县衙给的分量不会少,两个人够吃了。
“是。”丫鬟递过食盒,门又被关上了,她心里有些疑惑。
丫鬟低声喃喃道:“刚刚少卿大人的嘴是不是肿了些?难不成是上火了?”
想不明白,丫鬟摇摇头,捂了捂微热的脸,往外走去。
*
云京,皇宫之中。
崇熙帝推了满桌的奏折,垮着脸绕出桌案后往外走去,大步流星,满脸不耐。
随侍太监小跑着追上:“陛下有什么事吩咐奴婢等即可,何劳陛下亲自跑一趟?”
崇熙帝:“朕困了,要午睡,你要帮朕午睡?”
随侍太监立马请罪:“奴婢不敢。”
崇熙帝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身后书桌往外走去。
这些东西他都看不明白,叫他一下子看那么多,岂不是为难?
随侍太监追了上来,满脸为难:“陛下,那内阁那边……”
崇熙帝不满:“内阁这群没用的废物,什么东西都往朕面前送,皇姐从不会让朕直接看这些,也不会啰里啰嗦讲一大堆东西,朕不过是逗了一会鸟,就说朕玩物丧志。”
说到这事,崇熙帝更不高兴了:“这鸟不就是他自己带来的,竟敢当着朕的面将那鸟捂死,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朕?”
年少时,崇熙帝压根不是照着未来帝王培养的,他本来应该会成为闲散王爷,可先帝三个儿子全死了,也就剩下一个崇熙帝。
十一岁匆匆封为太子,没等先帝给他铺好路,苦熬多年的先帝坚持不住了,堪堪满十二岁,崇熙帝登基了。
被长公主一步步带上皇位,接受万民拜服。
随侍太监闭上了嘴,他没敢说这就是长公主的意思,就是要皇帝自己处理朝政的意思。
随着崇熙帝年纪渐长,孝期也过去了,快到了迎娶皇后的年纪。
长公主有心放权,将事情尽数交给皇帝自己处理。
还为了摆脱有意为难的意思,她人都出云京了,现在应该到了地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群臣们想得很好,想来长公主不在,陛下终于可以掌权了。
谁也没想到的是,继长公主撂挑子之后,陛下也跟着撂挑子了,任由大臣们如何劝也劝不动。
这不,才看了不到一时辰,崇熙帝就闹着茶水不够热,笔墨不够浓,最后一扔笔说累了,要午睡。
随侍太监只好跟着人回到养心殿,将人伺候睡下。
一觉睡了不知多久,陷在梦魇中的崇熙帝带着浑身冷汗惊醒,半撑起身体,扬声叫人:“来人。”
“陛下。”戴着三山冠的太监一张嘴就是一口低沉男声,与净身过的太监的声音毫无相似之处。
崇熙帝侧眸,平复了心情:“是你啊,陈宥,你去将灯点上。”
陈宥起身照办,又跪了回来,沉沉磕头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的崇熙帝,他说:“事到如今,陛下还是不承认您所看见的吗?”
崇熙帝:“雍州王是否谋反,这些跟皇姐没有关系,待皇姐回来了,她会跟朕说明白。”
陈宥:“事到如今陛下还在对长公主心软吗?若非长公主心中有鬼,她为何要派人追杀贫僧?”
当着崇熙帝的面,他一扯衣袖,露出包扎了的伤口:“幸好贫僧及时跳井假死,不然贫僧今日无命面君,向您细数长公主之罪。”
这洇出血痕的纱布下包裹着几乎深可见骨的剑痕。
那是公主府侍卫造成的痕迹,而且这算是较轻的伤痕,藏在衣衫下的伤痕只会更加严重,更为要命。
他很庆幸,幸好出手的不是那个李护卫,不然他绝对十死无生。
崇熙帝挪开眼:“朕知道你受委屈。”
陈宥热泪盈眶,拜服在地:“不,草民不委屈,陛下才委屈。”
崇熙帝一脸疑惑:“朕有哪里受委屈?”
陈宥擦了擦眼泪,忠心耿耿道:“陛下才是天下之主,却日日活在长公主的掌控之下,您可知您身边究竟有多少人是长公主的眼睛。”
“父亲蒙受长公主之冤,被迫退出云京,一路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陛下您啊,临终前还念着陛下您。”
陈宥正是陈阁老幼子,抄家之后他几个哥哥也都被罢官,终身不得用,连带着已有举人功名的陈宥也不准科考,彻底绝了陈家之路。
听了老父临终遗言,他更加坚定自己老父是被冤枉的,害得老父含恨而终。
分明是长公主忌惮老父顾命大臣的地位,想要一家独大,实在是居心叵测,狼子野心。
他家几个哥哥被罢官后,都不敢为父伸冤,但是陈宥敢,他不仅敢,还敢回到云京,在护国寺中出家,直到崇熙帝上香,才有机会接近他。
崇熙帝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想那一筐筐珍奇异宝,堆满山的金银,一条街也放不下的古董字画,总不能是她半夜让人塞进你家宝库的吧?
他觉得无趣了,于是说:“陈宥,朕怜悯陈阁老曾经是朕的开蒙师傅,对你宽容三分,别再让朕知道你在污蔑皇姐,说她的不是。”
陈宥忽然一抬头:“那陛下明年大婚,您真的愿意娶长公主挑选的皇后,一直被长公主管教吗?”
“……”崇熙帝坐回床上,“可皇姐终究是为了朕好。”
陈宥又说:“那万一,长公主有罪呢?有罪行的人,又怎么能担得起辅佐帝王的责任?”
*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这马车朴素简单,平平无奇,跟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马车别无二致。
任谁都想不到这辆马车中坐着前来查案的大理寺少卿,以及她的副手“识青”。
车中两人同排而坐,因忍受不了简陋马车颠簸,而靠在少卿大人怀中的自然是假识青。
真识青已经随押送的人回云京去了,现在留在陶宁身边的是假识青,真秦央。
由李护卫伪装成的车夫坐在车辕上赶车,为了不打草惊蛇,其他人已经秘密前往雍州府,待秦央到了之后再听从吩咐。
陶宁听完,终于明白了秦央了来意:“你是说,雍州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秦央点了点头,抓紧了陶宁的手:“是,起初我也不信,可前去探查的人都有去无回,且前几年雍州王屡屡以雍州府内接连干旱收成不良为由,扣下本地赋税,用于赈灾。那时陛下刚登基,为稳定局势,我没有过分追究此事,却不想……”
秦央声音微沉:“雍州王以为云京示弱,得寸进尺,越发胆大妄为。”
辘辘车轮声不断往前,朝着目的地前进,李护卫一甩马鞭,迎着午后太阳眯了眯眼睛。
广安县县令府衙。
师爷不明所以地看着县令一大早就起床,着急忙慌地让人把所有看起来算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身上的官服整理了八百遍,生怕有什么错漏。
大理寺的安少卿要来了不应该是好好招待,查完案子之后将这尊大佛送走吗?
这是在干什么?
县令夫人也不理解,眼看县令想找丫鬟给袖子打个补丁,她终于看不下去了:“老爷,就算是大理寺的人来了,也不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寒酸吧?”
县令坐在椅子上,手还在哆嗦:“你以为我想啊,东平府知府被下狱的事情你知道吗?”
县令夫人:“你是提过这事,怎么了?”
去岁他生辰广发请帖,广安县县令也得了一份请帖,然而生辰贺礼是一整盒珍珠,价值不菲,让县令夫人心疼许久,大骂他是狮子大开口,没长□□的老貔貅。
县令一抖胡子:“起初我也是一知半解,以为他是犯了什么错。后来我让人再细问,才知道他是被大理寺的安少卿扒了官服下狱的,因为他想在安少卿身上找门道。”
县令夫人和师爷心下戚戚,异口同声道:“啊?这、这么厉害呢?”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通报,说是大理寺的人进城门了,再过一刻钟就要到府衙门前了。
县令顾不上跟夫人和师爷继续闲谈了,屁股着火似的弹了起来,马不停蹄往外走去。
县令风风火火道:“我去迎接安少卿,师爷你也跟我一块去,夫人你安排好家中,准备好我交代的事情,我去去就回。”
县令夫人也跟着站起来,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心想自己也要不要换一身,这身是她用来迎接贵客穿的,还没穿几次。
广安县属于雍州府上县,水土丰饶,附近山上全是药田,家家户户都是做药材生意的,常年一整条街都弥漫着淡淡草药味。
每年药材成熟季节,都会有药商过来收购药材,一时人声鼎沸,到了年节还会举办彩灯会,与民同乐。
李护卫驾着马车进入城门,走上主街:“大人,广安县到,再往前走就是县衙了。”
“已经到了?”陶宁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却没看见集市上应有的人流,反而分外安静,只有两三人在街上走。
因为红衣夜奔一事太过诡异吓人,药材商也不敢往这走了,倒是比往年都清冷不少。
现在已经是傍晚,不少商铺早早关门,那在街上的两三人也行色匆匆,好像很惧怕天黑之后还在街上走。
陶宁似有所觉侧过脸,两边商铺的跑堂伙计们在门边探头探脑,警惕张望,一改从前看见有钱生客就热情十足的模样。
手抓着醒神药包闻的秦央坐在马车里,垂着眼帘,看陶宁缩了回来,才问:“外面怎么那么安静?”
陶宁扯了扯压皱的衣袖,想把它扯平整:“闹鬼了好一段时间,县令迟迟查不出真相,捉不住那鬼影,搞得广安县人心惶惶的,自然就安静了。”
秦央皱眉:“闹鬼?”
陶宁听着语气,歪头问:“长意不信世上有鬼?”
秦央冷笑连连,微白的脸上尽是嘲讽:“我只信人心有鬼。”
说着,马车停在了县衙大门前。
此时夕阳西下,街上完全空无一人了,秋风卷起落叶,入目一派萧瑟。
李护卫跳下车,走到一边,陶宁撩开车帘下车。
县令躬身行礼:“下官广安县县令赵融,见过少卿大人。”
陶宁:“起身吧,天色不早了,闲话入府再叙。”说完,她下意识回身伸手去拉秦央。
伸出去的手被秦央眼神退回,现在她们在外,不能像在无人之处那样举止亲密。
陶宁只好收回手:“我此番来是为了‘红衣夜奔案’,一路上时间匆忙,没来得及了解案情,劳赵县令稍后细说。”
赵县令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听见说话声,赵县令悄悄抬眼看去,只见那穿着素雅衣裙的女子面容素雅,不施粉黛,虽然年轻,但举止优雅,自带不怒自威气场。
若是不说她是官员,他怕不是会错认成天潢贵胄。
心里的惊讶更加多了,早就听说过大理寺少卿十分年轻,没想到是这样的年轻。
听说她也才不过二九年华,人家十八了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自己不知道都几个十八了还在县官上打转。
陶宁等了秦央下马车走过来,准备入府,才注意到赵县令走姿:“赵县令你这是……”
县令哭丧着脸:“下官无能,带人追捕那作乱的贼子,一不小心踩到瓦片滑倒,把腿给摔断了。”
陶宁恍然:“原来如此。”
怪不得刚刚县令出门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按大俞律,身有残缺者不能为官。
原来是最近才摔断的,难为他一把老骨头还追着鬼跑了。
第138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6
入府时, 时间已经不早了,几乎要过了晚膳的时间。
应陶宁的要求,赵县令没敢效仿落难知府那样大张旗鼓举办洗尘宴, 只让下人做本地菜色, 一直在灶头热着,人到了才叫人端上来。
还担心安少卿不喜与人共食,特地请示过了,就让丫鬟带着饭菜送过去。
心惊胆战地等了好一会, 直到丫鬟带着残羹冷炙走出院子,才让人把伺候的丫鬟叫来问话。
那两丫鬟回想了一下, 说:“没什么特别的, 少卿只是聊了几句家常, 又问了几句话, 吃完了就让我们收拾东西了。”
赵县令忙说:“她问了什么?”
另一丫鬟答道:“那鬼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隔几天出现一次, 出现时都在什么时辰, 可有命案发生, 还有……有没有人亲眼见过那鬼的真面目。”
赵县令:“就问了这些?”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
赵县令心想这一关应该是过去了,点点头,挥退了两个丫鬟。
那落难知府就是在宴会后猝不及防被安少卿命人拿下, 残羹都没凉透呢, 落难知府心都凉了。
“老爷,她们才三个人,真的能捉住那鬼吗?”县令夫人是真的受够了那夜夜鬼哭, 天色越黑, 她心越怕。
一尊大佛没送走,又来了一尊,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赵县令摇头:“这位少卿大人就是这样,在东平府那会只带了一个姑娘,听说会漫天撒毒,只闻一口都浑身溃烂,现在不过多了一个闷葫芦马夫。”
县令夫人用手帕捂嘴:“只闻一口就全身溃烂?好厉害的毒,那她们也住在县衙里会不会……”
赵县令倒是不担心:“我等又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还是同朝为官的,她做什么要给我们下毒,这不是吃力不讨好?”
这么一想也是,县令夫人安心不少,她也是被之前的事情吓到了,有些草木皆兵了。
县衙后院不大,分东西两院,时辰一到,都早早熄灯睡下了,县衙府内外一片安静,月色黯淡。
秦央先一步躺在床上,半合着双眼,听着耳边的洗漱声撑着没睡。
越是听,困意越发上涌,她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角泪水,继续等。
不多时,那水声停了,一阵微不可闻的穿衣声后,烛火瞬间暗下不少。
一人单薄衣衫举着烛火而来,走向床边,看见床上困得不行却没睡的秦央,她问:“怎么还没睡?”
秦央脑子困迷糊了,嘴巴嘟囔道:“等你。”
陶宁坐在床边:“下次累了先睡,别等我。”
秦央没答应:“没等你觉得不习惯。”
虽然这习惯养成的时间也不长,但她已经习以为常了,陶宁走的起初几天她倒是不习惯了,经常因为翻身扑了个空而惊醒。
陶宁便不再说了,她又何尝不是。
吹灭了烛火,放下了幔帐,一具带着水汽的温热身体躺了进来,被窝被填满的同时,似乎空虚的内心也被填满。
秦央挪了挪地方,习以为常地翻了个身,手抱住人,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闭上眼睛睡了。
在她眉心眉心落下一吻,陶宁也跟着沉入睡眠中。
夜深时刻,万籁俱寂,一道红影悄然出现在大街尽头,长发垂下盖住脸面,在另一条街更夫的打更声中,歪了歪脑袋。
“四更到——”
陶宁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秦央。
秦央还在睡,双眸紧闭,对外面的声音没有反应,她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仔细去听。
的确是有人在哭,幽幽怨怨的,缕缕不绝,好像下一刻就会飘到自家房门窗前,夜叩窗门。
陶宁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借着昏暗月色走向门,伸手打开,往外看去。
门外光线暗淡,空无一人,院墙上连一只野猫都没,无风无星,夜色寒凉,唯有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哭声不绝。
打开门后那哭声更大了,像是女人断断续续,嘶哑而凄楚地哭泣,那哭声似乎压抑在了喉头,用尽力气也只能挤出难以言喻的低泣,反叫人脊背发寒。
身旁传来开门声,一身黑衣的李霁走出门外,显然她也听见了这哭声,向陶宁看来一眼。
陶宁点头。
李霁会意,脚下一点向院墙外飞去,身轻若燕,身影隐在黑夜中。
没多久,哭声消失了,李霁身影又出现在墙头,双手空空荡荡,朝陶宁摇了摇头,表示没抓到,给跑了。
陶宁有些意外,李霁武功不低,轻功不差,竟还有人能从她手下逃脱。
不过李霁也是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那装神弄鬼的借地形之便隐藏踪迹倒也不难。
可事已至此,纠缠无益,她示意李霁下来,明天再打算。
李霁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红影消失的方向,跃下院墙回房。
陶宁搓了搓手,搓热了才躺回床上,果然还在睡觉的秦央摸了过来,往她怀中一枕,陶宁拉了拉被子,让被子盖过她肩膀,别着凉了。
秦央含糊道:“这么晚你去哪了?”
大晚上的讲鬼故事有点吓人,陶宁便说:“起夜了。”
也不知听没听清楚,秦央蹭了蹭她,嗯了一声,睡得更沉了。
第二天一早,秦央收到心腹来信,带着李霁出门去了。
秦央不在,陶宁还是得把事情查明白。
不过陶宁不打算大张旗鼓地查,拒绝了赵县令的陪同,打算自己上街走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热闹的地方必然会有很多不易察觉的消息,只看卷宗和做过法的假道士瞎吹是看不出真相的。
赵县令不知道这跟在安少卿身边的,那个据说会漫天撒毒的用毒高手是长公主假冒的,他问:“那位识青姑娘不与大人你一块查案吗?”
陶宁随口糊弄:“她昨日一进主街觉得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怀疑有人到处撒让人致幻的毒药,在屋中验毒,别打扰她。”
赵县令和师爷大惊失色:“啊?!!”
没想到漫天撒毒的人除了大理寺的识青以外还有别人,那他们岂不是中毒久矣,药石无医?
陶宁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东平府有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见过真识青逆风随手一撒药粉,就把对面全都药倒的场面。
事实如此,倒是没以讹传讹。
可出门在外,还是得维护一下大理寺官员形象,可不能留下大理寺的人都爱撒毒的印象。
陶宁解释道:“药毒不分家,识青姑娘医术也是一绝的。”
结果赵县令和师爷的表情更加微妙了,五彩缤纷一阵后,赵县令连连保证绝对不会有人会不长眼去打扰识青姑娘验毒。
虽然过程有点问题,起码结果是想要的,陶宁随意点点头,出门去了。
人过怎么会无影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情肯定会留下痕迹,陶宁准备去最热闹的地方听听。
闹鬼了好一段时间,迟迟查不出真相,捉不住那鬼影,搞得广安县人心惶惶的。
胆子再大的人,再不怕鬼,隔三差五被这鬼哭闹得整夜睡不着,也好不到哪里去。
睡不够容易火气大,心情差,一条街走下来陶宁已经目睹了几场口舌纷争了。
走出县衙,一身寻常衣裙的陶宁随便找了一家闻起来特别香的馄饨摊子坐下,要了一碗馄饨。
现在时间还早,大街上人还是不少的,不过孩子都被拘在家中不给出门,在外面的都是大人居多。
“昨晚的动静你听见了吗?”
低头吃着馄饨的其他食客纷纷抬起了头,看向挑起话头的人,等馄饨上来的陶宁也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普通汉子,一身布衣,看衣着打扮像是哪家药行的账房先生。
同桌的另一人答道:“怎么没听见,我家就住在东侧,那红衣鬼每次都会从我家门口经过,那哭声真是……”
他搓搓胳膊,一脸恶寒道:“听多少次都觉得胆寒,我媳妇受不了了,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去了。”
此话一出,附和者倒是越来越多:“谁不是呢,这恶鬼一日不除,那些药商一日不来,咱广安县不会就这么没落了吧?”
“县太爷不是说要请人做法,赶走这恶鬼吗?”
在大家心里,它来无影去无踪,抓也抓不着,看一眼就把人吓晕的东西,还穿着红衣,不是鬼又是什么?
有人嘁了一声:“你知道的也太晚了,早就做过法了,还是当地富户钱员外给请的法师。”
那人追问:“结果如何?”
“结果嘛……当晚上那东西又出来了,趴在墙头上,盯着假道士笑,把那假道士给吓尿了,一路号丧跑出去的。”
所以一切又变回原样,夜夜有鬼哭。
众人长叹了一口气,俱是愁眉莫展。
“装神弄鬼,搞得大家都不安宁,我倒是要看看这鬼是什么模样。”
“哎你还真别说,更夫王老七就看过那女鬼的模样,穿着红裙子,黑发覆面,舌头伸得老长,跟吊死鬼似的。”
“我想起来了,好像那道士也喊过吊死鬼。”
“可是最近也没人上吊啊,中元节那几天大家都安安分分的,只有钱老爷家的大少爷死了,刚好那天出殡,也没别的稀奇事了。”
一人用胳膊肘顶了顶说话的人,挤眉弄眼道:“怎么没有,你忘了,东街周姑娘就是他娘子。”
“你说周姑娘,哎,周姑娘也是痴情,竟然……”
提及死者,老百姓们都遵循死者为大,都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了。
而且现在这环境,也不吉利。
“姑娘,你要的馄饨好了。”一碗新鲜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叫回了陶宁出走的思绪。
那身形微胖的大娘用手擦擦围裙,看了陶宁一眼,咦了一声:“这位姑娘很面生啊,最近才来的广安县吗?”
陶宁不欲暴露身份:“我来这边投奔亲戚,昨天才到的。”
大娘应了一声,她看起来对面生的来客非常有兴趣,恨不得马上坐下把人寻根问底,奈何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正忙着呢。
正想着,就又有新客落座,要了一碗清汤面。
她只来得及匆匆说一句:“我这刘记在广安县开了几十年了,汤底用新鲜大骨熬出来的,姑娘好好吃,不够再找大娘添。”
陶宁:“怪不得那么香,我就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的。”
语罢,她似有所觉地向一侧看去,一月白衣裙的年轻女子后半拍地收回目光,伸出两根细长手指:“要两碗。”
在灶前忙活的青年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份要葱,一份不要是吧。”
年轻女子点点头,将手中食盒递过去:“钱我放在这了。”
刘娘子一边下面,一边说:“好多天都没见着静娘你了,身体可好了些?”
被唤做静娘的女子弯起微白的唇,她身形纤弱,像是一朵风就能吹走的白梨花,轻声细语道:“我好多了,病重想念大娘家的手艺,现在好了就来买了。”
刘娘子笑得双眼微眯,手上干脆利落地捞起煮熟的面,窝进手上碗里:“你要是想吃早说啊,说一声我就送你家去,难为你那么多天不出门,还吃不上馄饨。”
那青年也道:“就是啊,戚姑娘你要是想吃了就让戚木匠说一声,我娘会给你送上门去,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那么客气。”
戚静:“好呀,下次一定会的。”
说着,两碗馄饨也好了,戚静提着食盒转身往家里走,看方向是东街。
东街那一片住着不少人,西街这一片则是集市,北街是昨天进门的主大街,那边则全是药材铺。
陶宁慢悠悠地把碗里的馄饨吃完,刘娘子可算逮到机会往陶宁桌前一坐,正准备说话,就见两衙役往这边快步走来,她只好又站了起来。
刘娘子:“两位要吃什么,馄饨没有了,面还有。”
衙役摆手道:“今天不吃了,少卿大人原来你在这,县令大人正四处找您。”
前一句话是跟刘娘子说的,后一句则是神色恭敬地对坐在一边的年轻女子说的。
埋头喝汤的陶宁:“……”
刘娘子及青年看看他们,又看看陶宁:“少、少卿大人?”
平头百姓的,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本县县令了,从没听过什么少卿大人,但看两位衙役诚惶诚恐的模样,应当是官位不小了,也跟着诚惶诚恐起来。
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赵县令在县衙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回来,听说少卿大人在外头吃馄饨,生怕是自己招待不周,派人出来寻。
陶宁只好放下碗,对目瞪口呆的刘娘子笑了笑,侧过头就收起笑意,对那两衙役道:“赵融最好是有正事找我。”
“……”
两衙役一人望天,一人看地,不敢应答,用行动表示不是他们有意的,只是听命办事。
陶宁放下银钱,转身离开,中途经过李霁说过的巷子,驻足看了一会。
衙役看陶宁不动,他们也站在原地不动了,就见她往那边张望片刻,忽然举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今早上李霁说昨晚上她追着红衣鬼影,一直到了巷子尽头,然后那红衣鬼影就消失不见了。
她还说巷子的尽头是一口井,井上悬着轱辘,周边长满了杂草,早就被人放弃使用了。
衙役忙追了上去:“少卿大人去哪做什么,这口井死过人,阴气森森的,不吉利。前年有个汉子喝醉了掉了下去,脖子都摔断了,大冬天的整个人都冻硬了,真是造孽。”
陶宁步履不停,听这话不像是意外,便说:“死过人?凶手捉到了吗?”
其中一个衙役答道:“捉到了,那人因为欠了人家银子还不上,故意跟踪他把他推下井摔死了。”
陶宁无所谓道:“既然凶手已经伏法,那冤魂想必已经散去,我乃朝廷命官一身浩然正气,看看又何妨?”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的,衙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一路走到尽头,有一浅色身影在井边探头探脑,她背对着人,身形纤长,一半头发散在腰后。
刚还想着醉汉尸体惨状的两个衙役猛地看见一个白衣女鬼似的影子在井边晃悠,吓得惊叫一声,把那人影也吓得叫了一声。
陶宁在她回头时看清了她的样貌,疑惑道:“戚姑娘?”
戚木匠修过县衙,他有一个女儿经常来帮忙,县衙府上的捕快都认识她,大声喊道:“戚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戚静显然有些惧生,回头看了一眼,才回答道:“我的簪子掉下去了,我要去捡。”
陶宁走出巷口阴影,迈进阳光下:“你的簪子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醉汉故事带来的错觉,哪怕是大白天的,井口前凉风阵阵,直把衙役满身鸡皮疙瘩给吹了起来。
衙役很想马上转头就走:“簪子掉了就不要了,这地方不吉利,戚姑娘你身体不好还是快回去吧。”
都是最近“红衣夜奔”的错,闹得上到县令,下到百姓都把不吉利挂在嘴边,附近铁口神算摊子上的辟邪符也格外好卖。
戚静眼含热泪,她咬着唇又往井口张望一眼,恋恋不舍道:“可是那银簪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却丢了。”
两衙役也算看着戚静长大的,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娘,抓抓脑袋,探头往黑洞洞的井口看去:“可是这井是枯的……”
默不作声的陶宁忽然说话:“井是枯的?”
衙役点头:“对,这井是枯的,那醉汉是硬生生摔死的,井口深得很。”
陶宁自动忽略后面的话,摸出发带将袖口扎紧,扭头吩咐道:“找绳子来,我下去一趟。”
衙役都大惊失色:“那可不行,少卿大人您是来查案的,万一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陶宁语气不改,继续忽悠:“查‘红衣夜奔案’为平民忧,捡簪子也是平民忧,民忧不分大小,既然我能做到,何乐而不为。”
其实她就是想下去一趟,一句古话,来都来了。
可是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从云京而来的大理寺官员压根没必要做这些事。
但另一方面,在场的人难免为这话而产生感动,竟然世上还真有不分大小事,一心为民的好官。
衙役还是给找了绳子来,陶宁身形清瘦颀长,能从洞口自由进出,要是换成两衙役那是万万不能的,会卡着肩膀下不去。
下去一会后,两个衙役后悔了,心惊胆战地在井口转圈圈,这可是朝廷派下的大官,万一出事了他们跟县令用命赔,也是不够的。
不多时,勒在井口的绳子动了动,两衙役将井里的人给拉了出来,陶宁手中多了一支珍珠簪。
她站在地上,拍去肩膀上的灰尘,递出簪子问:“戚姑娘,井底只有这个,没有你说的银簪。”
戚静垂着脑袋说:“我记错了,我掉的就是珍珠簪,不是银簪。”
陶宁哦了一声,定定看了她一会,直把人看得头皮发麻。
戚静奇怪地回看一眼,像是吓到似的,红着脸低下头去,她不解道:“少卿大人这般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即便是傻子,也不可能分不出娘亲的遗物是珍珠簪还是银簪。
陶宁将珍珠簪递给她:“物归原主,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天色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少卿大人,我这就回去。”戚静把珍珠簪簪回发髻上,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见那背影消失在远处,陶宁从衣襟处摸出一块红布料,拍了拍上面的灰,能看见上面精细花纹。
仔细看去,像是一件嫁衣上裁下来的布料。
第139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7
当天晚上, 那似有若无的哭声又响起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侧耳倾听。
秦央有事在外没能赶回来,陶宁只好承受孤枕难眠之苦, 她料想这鬼影不会善罢甘休, 今夜和衣而睡。
果不其然,四更天后,这鬼魅哭声再次响起,陶宁翻身而起出门去。
县衙上下已经被这哭声扰得烦不胜烦了, 听见声音只会更加紧闭窗门,被子蒙头, 再也不敢出门去看了。
这时候还敢出门的, 也只有陶宁一个。
她立在墙头, 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经起落后,果然看见了一道纤瘦身影身披红衣, 在街上游走。
街上空无一人, 满城黑暗, 这一幕人谁看了都会,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可那幽怨的,不绝于耳的哭声又实实在在的表示这不是梦魇, 是亲眼所见。
陶宁喝了一声:“站住。”
红衣影不做理会, 仍绕着县衙走。
陶宁看了一眼黑夜中的县衙,倾身落地,挡在它面前, 拦住了它的去路。
夜里光线不好, 陶宁没能看清它身上穿的红衣跟白天井底见到的嫁衣布料是否同出一件。
那瘦长的红衣身影一顿一抬头,长到腰间的长发也跟着一顿一顿的, 随着它的动作,浑身发出生硬难听的咔咔声,如骨骼互相碰撞摩擦而发出的声音。
听得人寒毛直竖。
红衣宽大,无风自动,让人忍不住怀疑这重重红衣下是不是已经血肉尽褪,不过是一具骷髅在夜里游走。
那声音嘶哑道:“你…在找我吗?”
陶宁反问:“不是你找我吗?”
那红衣影又开始哭了,声音呜呜,绵绵不绝。
远处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很快就被压低了声音,不让声音引起外界的注意。
哭声响起到停歇,那红衣鬼影全程没有一点反应,只直勾勾地看着陶宁,蓬乱长发间隙是一双空洞眼眶。
她没有眼睛,眼眶里是空的,勾画饱满的红唇上连接着几条红线。
像是生前被谁用针线缝了起来,导致这双唇不能张嘴说话,只能半张着唇瓣,发出无处可申冤的哭声。
这跟陶宁之前听见的不一样,它非但没有伸得长长的舌头,嘴巴还给缝上了。
陶宁与它面对面而站,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我没瞎之前,斩杀的鬼数不胜数,你是我见过最不像鬼的鬼。”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那僵立的鬼影动了动,扭身就跑,安静街道上响起了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那红衣身影快成残影,无怪乎衙役也追不上,这便是红衣夜奔了。
陶宁就没见过鬼不会飘还会跑,较真而论,这不应该叫红衣鬼,叫红衣走尸才对。
陶宁马上追了上去,只见这红衣走尸分外熟悉县中各处小道,七弯八拐,随时隐入巷中,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等陶宁再找到它飘动的红衣身影,便看见它正在往白天井边跑去。
路线跟昨天李霁说的大差不差,陶宁没猜错,它最终目的地就是这口县中人人避讳的枯井。
那红衣身影被追到井口,身体摇摇摆摆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就跳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陶宁追到井边,迟来一步的她没能抓住那红影。
她没再选择跳井,往黑如深渊的洞口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双手扶在井口上,侧耳听了片刻,有风撩动了她的碎发。
有风。
这股凉意是风带来的。
如今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陶宁才因此听见了微不可查的风声。
陶宁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往井口扔了进去,默默计量片刻,距离没有错。
井底并不算大,堪堪两个人面贴面站着,并肩也不能,却没有响起东西被砸到的声音。
这下面果然有通往别处的机关,只是当时她只是怀疑,摩挲一会就上来了。
陶宁回到县衙,准备进房,刚好碰上门打开了,愣了一下,抬头看去。
秦央站在门后看她:“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陶宁满脑子的红衣女尸跳井的画面,她脑子打结道:“我去找红衣女子。”
秦央:“红衣女子?”
好端端的不睡觉,大晚上出去找红衣女子?
议事完后,秦央连夜赶了回来,却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以为她有事要办。
好在陶宁没让她等很久,不过一盏茶时间,人就回来了,张嘴却说红衣女子。
陶宁快步挪了过去,一把抱住秦央,脸埋进她肩颈里蹭啊蹭,微凉的侧脸在她怀中汲取热度:“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微乱的头发搔得她痒,心头渐渐发软,无意识回蹭。
“……”秦央坚持了三息,撑不住地软了语气,“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用手拉了拉她胳膊,奈何这是能拉弓满月的手臂,秦央哪里能掰得动,反被她抱得更紧。
陶宁继续埋在颈窝处,声音闷闷:“你刚刚不在,我要被吓坏,那红衣鬼影半夜出来绕着府衙哭,你和李护卫都不在,我哆哆嗦嗦地去追,不小心看见它正脸,吓我一大跳,结果还跟丢了。”
都是鬼了,怨气深重者化鬼,生前死状肯定不会多好看,变成鬼后只会变本加厉。
虽说秦央不信世上有鬼,可吓人的面目又不一定是鬼才能做到,让她更讨厌背后装神弄鬼之人。
秦央想了想那画面,换作是她也会觉得心惊,不由伸手把人抱紧:“我也是在路上耽搁了,下次回来快些,不让你一个人待着。”
陶宁得寸进尺,恨不得把自己黏秦央身上,像粘糕一样,扯都扯不开,小声哼哼:“公主真好,今天一整天没见到公主了,再让我抱一会。”
秦央被她摸得腰身发软,哭笑不得,捏了捏她脸气道:“你给我撒开,衣服要乱了。”
秦央推了推她肩膀,却被人趁虚而入,掌心顺着袖口滑入,托着手肘用指尖轻轻摩挲,蚀骨的痒意由此而起,房内越来越热。
手上力道没能推动陶宁,只能按在她肩上,似拒非拒,倒更像是将人揽过来不让走。
陶宁唇齿流连在她颈侧,勾过她下巴接吻,声音含糊:“乱就乱了吧,待会洗漱也是要脱的。”
秦央隐忍不住似的闷哼一声,蹙起眉心:“这根本不是一回事……等等这里不行,桌子好凉,腰疼……”
急促而交叠的脚步声往床边走去,夜深人静,一同倒在床榻间喁喁私语。
外面传来叩门声,李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热水烧好了,可以用了。”
出门在外,秦央顶替的是识青的身份,她是也是官身,喊小姐不太合适,喊主子也不合适,直脑筋的李霁绞尽脑汁一夜后,想到了姑娘这个词。
听见门内传来的应答声,李霁放心地走了。
秦央被陶宁磨得没办法,拍拍她后背:“好了好了,天色快要亮了,我要洗澡。”
陶宁双眼一亮,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我帮公主洗……”
一时情迷智乱的秦央忘记自己是怎么答应的了,在热水前缓缓褪尽衣衫,另一双手伸来,撩起温度适宜的热水淋在她身上。
先前说过了,陶宁其实是个被伺候的主,她不会伺候人,就算临时抱佛脚,勉力学习也无法做到侍女们那样周全。
只能比照自己洗澡的步骤,磕磕绊绊地照做,也是她平时唬人习惯了,倒也像模像样的。
但起码她占了另一种好处,动作轻柔细致,如温泉水般缓缓流动,不会让人感到不适,慢慢沉浸在被包裹的欢愉之中,心神松懈。
秦央半合双眼倚在陶宁肩膀上,下巴后仰,背后贴上来另一温热躯体,捏着她下巴转过去深吻。
那口称已经洗过了怎么就不能再洗第二遍的人也一块入了浴桶,水声哗哗,热水漫出浴桶边缘,浸湿才干透不久的地面。
这澡洗的颇费功夫,等秦央穿上寝衣躺回床上,后背挨上床铺,就沉沉地沉入梦乡中。
陶宁还没睡,撑在她身边看了许久,指尖碰上她眉心朱砂痣,动作很轻,怕惊扰到秦央的睡眠。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朱砂痣总让她感到在意,但却不是想要多碰碰,肌肤相贴那样的在意,恍若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一般。
触碰的力道太轻,反而让秦央感到不太自在,她皱了皱眉,闭着眼睛伸手抱过陶宁的腰。
陶宁顺势躺下,挪了过去,也闭上眼睛睡了。
*
待秦央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身边的人早已起身出门。
秦央撑起身体撩开幔帐,秋日灿烂,让习惯了昏暗光线的她眯了眯眼。
起身洗漱完,用东西遮掉了眉间朱砂痣,简单易容了一番,秦央吃了桌上留下的早膳。
出门后,她拦下一丫鬟问:“姑娘,有劳问一句,安少卿人在何处?”
丫鬟:“不敢,安少卿还没出去,人正在公房里看案卷。”
秦央不解:“看案卷?”
丫鬟点头:“是的,少卿大人今早上就让县令大人和师爷找来这段时间的案卷,还说最好是悬而未决的悬案,越多越好。”
秦央更加不解了,红衣鬼影又跟之前的悬案有什么关系。
循着丫鬟指的方向,秦央走到了公房,陶宁正坐在案前随手翻阅,赵县令跟师爷站在一边,一头雾水地等着。
他们也跟秦央一个想法——不去捉住那鬼,悬案又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陶宁看得专注,因过目不忘,手上动作很快,可放在县令他们眼里就是陶宁随便乱翻,没一会就把手上的东西扔一边去。
很快,她便翻了大半,再往前翻的就是超过十年以上的悬案,条件对不上了。
她抬头问:“所有的都在这了?”
赵县令看向师爷,他是个糊涂度日,有小错无大过的庸官,在任时间不如师爷在广安县里待得久。
师爷连连点头:“回少卿大人的话,本县二十年内的悬案都在这了,不知大人要找的究竟是怎样的悬案?”
陶宁又问:“你们知不知道这红衣鬼影每隔几晚都绕着县衙走,然后在东侧回头,跑到枯井那跳井了?”
赵县令摔断的腿又隐隐作痛了,他震惊道:“什么?!这鬼竟然是绕着县衙走的?!”
师爷也同样震惊,暗暗拍拍胸口,他不是在县衙里住的,光是听听都觉得害怕。
一看这反应,陶宁就知道赵县令这腿断的不冤。
中元节开始出现的,现在都过了两个月,眼见快入冬了,他连红衣鬼影的行动轨迹都不清楚。
赵县令还是不懂:“那、那悬案又跟红衣鬼影有什么关系?”
陶宁两指敲敲桌子:“这是什么地方?”
赵县令:“县衙。”
陶宁:“你什么官?”
赵县令看了看身上官服,虽然颜色不太好看,绿里绿气的像个大西瓜,他说:“下官是广安县县令。”
陶宁:“身居其位,你应该干什么?”
赵县令以为是上官考校自己,一脸严肃道:“治理一方平安,为民请命,裁决断案,辨明冤屈……”
说到最后一个词,赵县令终于反应过来了:“少卿大人的意思是,那红衣鬼有冤屈要申?”
陶宁:“难不成赵县令有什么亏心事能让红衣鬼连番上门?”
赵县令头都快摇飞了:“不能不能不能。”
我的老天啊,有冤屈不写诉状敲鼓,反而变鬼吓老头,万一把他吓死了多丢人啊。
而且他也心里寻思呢,这鬼到底是多厉才敢往县衙跑,正常鬼不都会被县衙正气吓退吗?
陶宁一推桌上那堆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东西,侧头问:“近几年有没有穿着红衣被人挖了眼睛,缝了嘴唇的死者?”
穿着红衣死?那可是大大的厉鬼啊。
赵县令回想片刻,摇头:“广安县治下安稳,从未听闻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一边师爷凝眉思索,本想说什么,听见赵县令说话,他闭上了嘴。
行吧,那换一个问法,陶宁便说:“这段时间有谁死得不寻常,大约是妙龄女子?”
赵县令急得脑门冒汗:“最近也就是富户钱家长子病死了,赶在中元节出殡,也没谁死得不寻常。”
实在想不出来,赵县令又看向身边师爷,把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师爷发挥得淋漓尽致。
师爷只好说:“大人问妙龄女子的话,一共有三桩。”
“第一桩是两年前广安县下一村内,一姓方的女子不忍夫家欺辱,着红衣上吊自尽,业已结案,其夫流放苦寒之地,发配充军;第二桩也是两年前,隔壁县一刘家小姐出嫁时,在前往广安县路上被劫匪劫杀,劫匪抢了嫁妆逃跑,业已结案,那劫匪已判斩首。”
“而第三桩跟钱家有关,钱家长子与东街周姑娘定亲,那大少爷急病去世,周姑娘殉情自杀了。”
陶宁:“自杀?如何自杀?”
师爷其实也不太清楚,只听见含含糊糊的传言,还有人见过周姑娘家中桌上搁着的遗书,只好说:“好像是服毒自杀。”
赵县令听得一头雾水,不甚理解:“这周姑娘是穿寻常衣衫死的,跟红衣没有一点关系啊。而且就算是,周姑娘已然下葬,难不成她死而复活了?”
师爷小心翼翼地问:“少卿大人莫非已经有了想法,知道这是谁搞鬼?”
只是隐约的想法,也不一定对,陶宁便说:“大概吧,要等人回来就能确定了。”
门口秦央也听得入神,便听见有人从后过来,越过她大步跨进公房里:“少卿大人,卑职已经找到了这布料出自哪家布庄,被谁所买了。”
第140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28
东街。
戚静在家中整理工具, 她身体不太好,做不了重活,动一动病三天, 便慢慢悠悠地把院子打扫干净。
准备给菜浇水, 她似乎听见了隔壁传来的说话声。
她动作一顿,直起身,疑惑地看向院墙的另一边,那里怎么会有人说话的声音?
院门被打开, 一素净衣裙,挽着简单发髻的女子站在门后, 往外看来。
秦央回头就看见那清秀的小半张脸, 对方眼神不闪不躲, 将她收入眼底, 片刻后,像是才反应过来, 慌张垂下眼想要关门。
另一道声音传来, 阻止她关上门:“戚姑娘你也在这, 你跟隔壁家周姑娘原来是邻居。”
戚静打开了门,露出了全身,发髻上簪着一支百合花银簪:“少卿大人怎么会在这?”
门内站着戚静一人, 门外则站着有一面之缘的少卿大人, 以及一位气韵不凡的年轻女子,这人她没见过。
陶宁走前几步,有意无意地把秦央挡在身后, 随意看了一眼隔壁落锁的门扉:“我听说这里住着一位周姑娘……想来也是一位痴情女子, 就过来看看。”
戚静:“大人也认为,一个女子为了一个死人殉情, 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值得称赞的事情吗?”
陶宁诧异道:“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了,所以我更好奇戚姑娘为什么要让周姑娘死而复生,夜游县衙,恫吓富户钱家有冤魂索命。”
“……!”戚静空白一瞬。
后面传来咔嚓声,有人一脚踹开了木门,戚木匠已经出去了,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戚静倏地扭头转身。
就见李霁推门而出,手上拎着一具惟妙惟肖的红衣傀儡,另一手抱着一个吊着长舌头的木脑袋。
因为没有手开门,所以李霁选择踹门,把锁蹬坏了。
她跨出门槛时顺手扶了扶松掉的发髻,结果没能成功,反而把假发直接给拽了下来,露出空洞洞双眼,淋着干涸红血的脸。
那傀儡脸上还画着妆容,唇上描绘着线缝过似的痕迹,鬼魅怪诞,怪不得看过的人都说是红衣女鬼。
只是在白天看也分外瘆人,更别说晚上在寥无人烟的大街上看见了。
李霁有点尴尬,第一次办事那么不麻利,把证物脑袋给弄坏了。
但她天生表情就少的脸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在大家看来她依然冷酷走到院中,一手傀儡,一手脑袋。
李霁:“大人,姑娘,这是我从枯井地道尽头的库房里找到的,请过目。”
戚静神色变幻莫测,本就白净的脸庞又白了三分,让人担心她会不会随时晕过去。
但戚静最终没有晕过去,盯了那嫁衣许久,她才说:“是我不小心露出的破绽,被你发现了。”
就这么爽快的承认了?
秦央有些奇怪,罪犯都嘴硬,总会为自己辩驳一二,找各种借口,怎么就直接承认了?
陶宁却说:“说笑了戚姑娘,你就是故意而为之,不是不小心露了破绽。”
“……!”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犯案后不给自己遮掩,反而还要到处动作,就为了暴露自己的嫌疑?
戚静心头一震,却不出言反驳。
秦央和李霁纷纷看向站在门后的陶宁,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李霁就更不明白了,她只是负责去井底一趟,顺着被陶宁打开的密道机关直通戚静家库房,顶破了木板出来的。
或许是根本没考虑过会被搜查到的可能,也或许是戚静本人身体虚弱,力气不大,地道入口很容易被打开,轻而易举给李霁钻了出来,猝不及防视线对上了坐在阴影里的红衣人影。
她就静静坐在阴影处,双手交叠在腹部前,红裙曳地,脸侧长发垂下,挡了大半张脸。
心惊一瞬,没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李霁便爬了出来,上手一拎果然轻飘飘的,肢体碰撞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原来是一具披着红衣的傀儡人偶,还是心口被掏空的。
秦央了解粗浅,只在路上听了陶宁说了昨日经历,一时间没想到她是哪里表现出故意露出的破绽,她不由问:“何以见得?”
陶宁从袖中摸出一块红布,阳光下那红布的绣样隐约能看见是凤凰尾羽,布料是多宝暗纹:“昨日我替戚姑娘下井一趟,却在你说的东西旁边发现了这一块红布,就挂在突出的石头上,一打眼都会以为这是谁跳井不小心剐蹭下来的。”
“可我仔细看了一番,这不是不下心剐蹭下来的,因为它边缘整齐,没有线头或者因大力撕扯而变形,倒更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剪刀减下来的。”
秦央第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布料用在何处,它更像是俞朝命妇诰命服,也就是民间常用的婚服。
百姓一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穿上这么华丽的衣裳,布料昂贵,织造精细,就这么被人剪坏,也是可惜。
陶宁步步上前,戚静步步后退,双唇抿得紧紧,闭口不语。
说完,陶宁伸手一递:“李霁,劳你看看那傀儡的嫁衣有何处破损了。”
李霁左右看看,把怀里的傀儡新娘往院中椅子上一放,拿了布料翻翻找找。
片刻后,她说:“有,这傀儡左边袖子被裁下了一部分,跟大人你给的正好吻合。”
戚静冷静道:“既然大人明察秋毫之末,想必也早就差人问过布庄谁买过布料了吧?”
她不管眼前几人的何种反应,径直细数:“西街张宅,东街末的戚木匠家,还有周家,都是买来做嫁衣的。”
“布庄说,这是从天子脚下皇都运过来的料子,金贵又漂亮,一分钱一分货,穿上之后风风光光地出嫁,别提多好看了。”
戚静说的话跟之前衙役复述的几乎一模一样,因为她当时听见的也是这一套话术。
陶宁补充:“所以整个广安县买了这个布料的,幅宽能做成一件衣服的,也只有这三家。”
戚静双手并拢,举起双手:“是,我已经伏法了,想怎么办都行,抓我回去吧。”
她从一开始就这样,不辩驳也不反抗,只希望被抓走。
陶宁迈步上前,在戚静闭上眼睛时,她越过戚静,走向坐在木椅上,歪着脑袋的傀儡。
它吊着长舌头的脑袋就放在桌面上,双目空洞,渗出血泪,像是死不瞑目的鬼。
陶宁拿起来看了看,先是感叹了一番戚静的化妆技术,发现这上面有机关卡扣,榫卯结构直接将这脑袋卡在脖子上,不会轻易掉落。
该说不说做出这傀儡的人心灵手巧,技艺高超,宫中的工匠也不一定能做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傀儡。
陶宁伸手拎起,果然听见了骨骼碰撞似的咔嚓声,人高的傀儡却不重,无怪乎能跑那么快,让她和李霁都追不上。
重量那么轻,身体各处机关却丝毫不损,陶宁指关节曲起,敲了敲心口处,里面果然是空的。
戚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然后回头跟另一女子对视一番,无声地交流了什么。
谁也想不到罪魁祸首是一个叫戚静的小姑娘,城中默默无闻的木匠的女儿,谁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本事。
“戚木匠回来得那么早啊。”
“事情办完了,就先回来了。”
门口传来一声打招呼,戚木匠应了一声,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正好看见戚静道:“我爹不让我做这些,爹说这是下九流行当,这些苦他一辈子够受了,不想我也重蹈覆辙。”
推门声引起了几人的注意,只见那站在院中的正是赵县令提过的大理寺少卿,云京来的大官,听说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她。
又看见那坐在椅子上的傀儡,这从不见天日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之下,还穿着眼熟的嫁衣,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戚木匠扔了工具箱,也跪下磕头:“是我没教好静娘,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管教好孩子,大人要降罪就降罪我。”
俞朝取名以单字为贵,女子若无小名或取字,大多会在名字后添一娘字连着喊。
“爹你怎么那么快……”戚静冷静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住了。
戚木匠以前回来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以为自己会在他回来之前被带走,一时手足无措,想伸手去拉戚木匠。
可又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戚静只好说:“这机关傀儡是我做的,嫁衣也是我做的,每夜夜奔都是我一力操控,与旁人无关。”
戚木匠没料想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说什么也要把罪名顶下:“静娘从小身体不好,做不得粗活,怎么可能是她犯的事,大人千万别抓错人了。”
沉默的秦央忽然看了陶宁一眼。
陶宁心中会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出声问:“戚静你说实话,这夜奔的红衣傀儡,是你一力完成的?”
不等戚木匠抢先认罪,戚静用更快的速度说:“是,是我一人做的,我爹他什么都不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的神情决绝而冷静,她并非是一时兴起做这些的,甚至她是已经预料到结果,但还是执意这么做。
戚木匠痛心疾首。
陶宁却问:“事出必有因,你为什么要做一具机关傀儡在城中夜奔?”
这一次,戚静沉默的时间更加长,陶宁适时道:“你现在不说,到时候去了县衙公堂,届时再说必要伤筋动骨,可要想清楚了。”
县衙刑罚手段都是为了审讯而存在,一个比一个严重,可怕程度能止小儿夜啼。
最终戚静叹了口气:“民女给大人说实话吧。”
县中富户钱家长子先天不足,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躺在床上,是注定无法继承钱家家业的,可是眼见次子年纪到了,到了成亲的时候。
可都是长子成亲了,才能轮到次子,钱家也不希望长子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于是县中有名的贤惠女子周嫣被上门求亲。
戚静平静得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周嫣并非真心,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钱家长子性情温和,身体是差了些,比起周家哥嫂看中的隔壁县七十岁老员外,勉强算个良人。”
“婚期已经定好了,就在年底成婚,周嫣与我一块去布庄挑料子,她看中了那一款多宝暗纹的料子,我也觉得好看,看见那匹布料的第一眼我就开始想穿在周嫣身上会是怎样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结果钱家长子急病身亡,周嫣念着未婚妻的身份,前去祭拜,当晚就传来了周嫣殉情的消息。”
话到此处,戚木匠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周嫣父母在世时一直跟戚家做邻居,他看着周嫣长大成人,又看着她香消玉殒。
他自己有女儿,周家哥嫂也有个孩子,由己及人,他是做不到周家哥嫂那样的。
戚静:“周嫣的棺材,是我爹做的。钱家来不及找另一副棺材,只能让我爹把另一人定制的先匀给钱家。”
戚静垂眼回想起当日听见的话,钱宅管家对一脸谄媚的周家哥嫂说:“聘礼已收,嫁妆齐全,既然周嫣殉情追随我家大少爷而去,何不如全了她的愿望,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呢?”
戚静声音冷了下来:“我当然不信周嫣为了一个死人殉情,结果我推开棺材,周嫣躺在里面,穿着我绣的嫁衣,黑发覆面,被挖去双眼,双唇被缝了起来,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勒痕。”
“她分明是被勒死的,死后舌头收不回去,被硬生生割掉了。”
“这分明是要她哪怕死后也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下了地府也告不了状。”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约定好了要穿着对方做的嫁衣出嫁,她穿着的那件是我做的,我做不到不管,我恨透了钱家。”
戚静一改冷静模样,咬牙切齿,眼眶一点一点红了。
一块长大的人被人变成这模样,戚静怎么可能甘心,她不甘心。
可她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嫣葬在钱家祖坟,看她被生吞活剥,死不安息。
陶宁联想前因后果,了然道:“所以你造出了这样的傀儡,还让它夜夜在城中奔走,只为了引人查案翻案?”
戚静点头:“是。”
虽然是笨办法,但是笨办法也有笨办法的好处,还真给她招来了大理寺少卿。
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戚静不过是个木匠女儿,不能与富户斗,更不能与官斗,哪一天查出真相,吃亏的只会是她。
秦央忽然说话:“如果没用呢?”那她岂不是白费功夫,搭上自己性命?
戚静奇怪反问:“怎么会没用,钱家为此不得安宁,就差要抛弃家产跑了,可惜周家哥嫂走得太快,我还没尽兴,就匆匆逃跑了。”
刚造出机关傀儡那会,她天天让傀儡爬墙头在周家窗户下哭,县里的人都认为这是周家哥嫂这些年苛待周嫣遭到的报应,产生幻觉了。
直到那机关傀儡被戚静改进得渐渐成熟,能上街了,才相信确有此事。
纵使有所怀疑,可那是扎根广安县多年的富户,钱老爷年年寿宴都请县太爷为座上宾,谁敢当这个出头鸟。
戚静颜色浅淡的双唇勾起一抹笑意:“不过他们去投奔周嫂子娘家,被忽悠去做生意,赔了个底掉,这结果差强人意。”
还有一点,县令赵融也给吓得摔断了腿,夜不能寐。
秦央:“……”
好好好,敢干得出这种事的姑娘,应该是不会想就算没用也要为了公理而做,不能没有人伸冤这种想法。
想做就做了,就不会是做无用功,大不了鱼死网破,将一切污秽暴晒在太阳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