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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心意

    外人眼里, 荣蓁与慕容霄感情甚笃,女有情郎有意,婚期也已经定在了下月十八, 只有秋童清楚,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已经连一句话都不肯说。这症结正是由那晚的事引发,原本便是一桩假做的婚事,二人私底下即便相见无言也不会如何。可秋童每日侍奉在慕容霄身边, 他能感受到慕容霄心里并不快活。

    他不知二人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服侍慕容霄沐浴时,却被他身前那些痕迹惊到, 秋童误以为他二人已经假戏真做,心疼道:“她也太不知道疼人了, 竟如此粗鲁。”

    慕容霄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将另一只手臂伸了出来,前臂内侧赫然有一枚守宫砂,秋童这才知是他想多了,可转念一想, 这沈嫆既与慕容霄裸裎相见, 即便慕容霄还是在室之身,两人怎么也不算清白了。

    到了晚间他为慕容霄将床榻收拾好,却见他望着一面墙出神,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慕容霄时常这样,秋童寻思了几日,琢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这个沈嫆看着好商量, 内里却脾气甚大,每日他还没敢开口, 便被她那张冷面吓退。

    若不是受着制约,荣蓁此刻已经回了都城,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被人耍弄的愤懑,寻到飞鸾之后,让其转告秦不言,明日她要见秦不言一面!

    飞鸾见荣蓁这神色不对,赶紧去传话,秦不言先前还想着敷衍,可摸清了荣蓁的态度之后,不敢再怠慢,便定在明日午时,城中四饴斋见面。

    荣蓁借了为慕容霄买糕点的名义出府,一路往四饴斋而去,这处糕点铺子在城中甚是有名,客人选定之后,由厨娘现做,每日顾客盈门,生意甚好,将客人请上楼去饮茶,再将一些试吃的茶点端上,借以打发等候的时光。

    荣蓁被人引着上了楼去,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秦不言姗姗来迟,将门掩上,拱手同荣蓁致歉,而后坐了下来,“荣大人久等了,我方才出门时被人盯上,好不容易才将人甩脱。”

    荣蓁懒得同她寒暄,开门见山道:“原来也有秦大人应付不了的事,我还以为秦大人如今已经手眼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不言脸上的笑意滞住,“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甚明白。”

    荣蓁冷笑一声,“是吗?或者说有那等野心的不是秦大人,而是与你里应外合的慕容霄。”

    秦不言明白过来,只怕荣蓁已猜到什么,言道:“荣大人这便是抬举我了,即便我再有本事,也越不过陛下去。你我既是朝廷官员,自然要奉旨意办事。”

    荣蓁并不怕她抬出姬琬来,秦不言的回答正合了她心底的猜测,“所以秦大人这是承认了?”

    秦不言将茶饮上一口,“荣大人,你我二人最重要的是将差事办好,只要这场 差事了结,你回了都城自会加官封赏,我也可以对陛下有所交代。”

    荣蓁怒极反笑,“是吗?”

    她站起身来,笑意陡然消失,而后往门边走去。

    秦不言对荣蓁也算有所了解,瞧见她这般,倒有些担心真的惹怒她,对自己之后的安排成为阻力。

    秦不言将她唤住,“荣大人,我不妨将实情告诉你,此事……”

    荣蓁侧眸道:“秦大人要告诉我什么,你是想说,江南之行本就是陛下同慕容霄的一场交易,你来了姑苏之后,慕容霄认准了这是一个良机,主动与官府合作,试图借助你们的力量完成他复仇的计划,而我,不过是其中一环。”

    秦不言没想到她竟都说中了,“如今已到了关键之期,荣大人还是要顾全大局。”

    所以那本详述慕容府人物关系的册子是慕容霄的手笔,所以那本册子上,唯有他那页只有一个名字和小像。

    是啊,既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荣蓁又怎么会让这些事功败垂成,此事一了,她便与慕容府再无瓜葛。

    荣蓁带了糕点回府,径直去了慕容霄的院子,秋童正在发愁如何缓解她二人关系,却瞧见荣蓁主动破冰,更带了些四饴斋的点心过来,秋童连忙将她迎进去,又贴心地替二人把门合上。

    房中慕容霄正在煮茶,荣蓁将糕点放在桌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道:“有时候为了保命,不得不掩藏真正的喜好,也会伪装一些喜好。只是,我并不喜欢用这些微甜的糕点。”

    荣蓁并不在意他喜不喜欢,仍旧站在那里,慕容霄将茶煮好,倒了一杯给荣蓁,“这茶水是用晨露所煮,又加了银丹草和菊花,清肝明目,最宜夏日饮用,你不妨尝尝。”

    荣蓁道:“少主的酒我已经喝过,中了你所谓的情人蛊,如今这茶又是什么名堂?”

    见她不肯接,慕容霄将杯子放下,“我们也算经历过生死,我不会害你,你也不必与我这般针锋相对。”

    “生死?”荣蓁闻言一笑,“倒不知慕容公子说的是哪一桩?是在山林里,还是前几日在慕容斐的院子里?”

    慕容霄的眼神里仿佛有一抹伤痛,荣蓁却记得此人最会做戏,她视而不见。

    慕容霄淡淡道:“我们的婚约已经定下了,我知道你不情愿,可眼下我的确没有旁的法子。日后你若是要走,我也悉听尊便。”

    慕容霄这模样,倒像是被人辜负了,荣蓁道:“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慕容公子不必再做戏。”

    慕容霄眉心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荣蓁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慕容公子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慕容霄也没想一直瞒着她,见她说破,倒也坦诚以对,“我的确从一开始便知道你是朝廷的人,可你呢,又有几分真心?”

    所以慕容霄才会在那些护卫中选择了她和任宜君,一个本就是他的手下,而她则是“秦不言”安排进来的人。所以他才很少唤她沈嫆,因为他早就知道,沈嫆是一个虚假的身份。而当日他提醒她,留心慕容府暗部打探她的身份,实则早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这些都不必经过秦不言。

    只是慕容霄也有他的想法,山林遇险便是一个插曲,让他萌生了借婚约达成目的的想法。而后种种也已经脱离了秦不言的掌控,只能被慕容霄牵着鼻子走。秦不言虽觉不妥,但只要达成所愿,兵行诡道也未尝不可。

    荣蓁将这些话皆说了出来,“慕容公子问我,我倒也想问问慕容公子,你又有几分真心?可以将自己的婚约、身体拿来利用,我倒是十分佩服!”

    慕容霄捏紧了衣袖,“我知道那日的事让你气愤不已,也早已认定了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无心辩解,那桌酒菜也的确是我的后手,但我本只是想装作酒醉洗脱嫌疑,并没有想将你牵扯进来,可我没想到她们竟来的那么快。危急关头,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你气我也是应当,但不该将我贬损至此。我那日只是因为……”

    慕容霄要如何说出口,他之所以行了下策,只因为那个人是她。

    荣蓁如今已对他失去信任,“好啊,你说设计那场荒唐的事是不得已,那你告诉我,你从慕容斐书房里究竟取了什么?”

    慕容霄没有开口,荣蓁心头冷笑,“既然慕容公子不愿说,那我来说,你的目的并不是她书房的东西,而只是借着机会离间慕容斐与戚掌门。真正的机密,她千绝宫的底细,她与吴王之间勾结的证据,你早就取到了。也正是握着这些,才能通过秦不言,与陛下合作,你帮她除去吴王,她也帮你扫清障碍。如今慕容氏少主婚期将近,喜帖已经发往各派,各派掌门都会派人来姑苏慕容府观礼,若让我猜,逍遥派会在路上便遭遇千绝宫的刺杀。而了解千绝宫底细的人,逍遥派戚掌门便算其中之一。”

    慕容霄并未否认此事,“你不愿帮我了?”

    荣蓁却道:“怎会?我只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慕容公子报了此仇,重掌慕容府。而我结束这场公务,回都城继续过我的日子。你我从此两不相干。”

    即便说了许多绝情的话,这一句也依旧伤人,慕容霄叹了口气,道:“好,那我便祝你从此往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与我这等江湖人,再无瓜葛。”

    话已说到此处,荣蓁站起身来,只道了句,“多谢。”而后便从他房里走出,秋童正侯在门外,没让其他侍人服侍近前。

    他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把话说完了,看着荣蓁离开,而后进了房里,见慕容霄神色冷淡,想来方才两人又是不欢而散,桌上摆着点心,他将油纸拆开,借机道了句:“常听人对这四饴斋的点心赞不绝口,听说要等许久才可买到。公子您不妨尝尝?”

    慕容霄方才煮的茶她不肯用一口,如今也有些赌气,“既然你这么喜欢,便都拿去吧。”

    秋童失笑一声,“那就多谢公子了。”

    秋童刚要将拆开的点心包好,慕容霄却突然伸手拦住,拈起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即便是久负盛名的糕点,吃起来依旧甜腻,慕容霄将一整块都吃了下去,虽然这糕点中也并无多少心意。

    第052章 发作

    秋童试着问一声, “公子,您是对沈护卫动了情吗?”

    这甜腻的滋味还在唇齿之间,慕容霄取出怀中绢帕, 将手指轻轻擦净,垂眸道:“我这样的人,何以谈情字?”

    秋童知道他在压抑着自己,只能道:“公子肩上的担子太重, 只怕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儿女私情怎能与仇恨相比, 慕容霄道:“我与慕容斐早晚会有一战,此战我绝不能输。”

    秋童听出了他弦外之音, “公子可是要有所动作?”

    慕容霄走进内室,取出暗盒中的信件, “其中关键, 便在于这封信了。”

    傍晚时分,那封准备好的密信落在了慕容斐的桌上,她看着信上内容出神,恰好此时袁氏端着一些点心过来, “你在书房里坐了半日, 连晚膳都不肯用,再怎么着,也不能饿坏了身子。”

    慕容斐将信收起,袁氏察觉出她的异样,将点心放在桌上,走上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们成婚多年,感情非同一般, 慕容斐也最是信任袁氏,并没想瞒着他, “这信是金陵来的。”

    袁氏立刻明白过来,他压低声音,“吴王又要让你杀人?”

    慕容斐面色沉重,双臂撑在桌上,“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可那些官员的死,皇帝怎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早有一日,我们会被牵连。”

    袁氏走到慕容斐身边,将她身子拥住,“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若是日后吴王真的成了气候,甚至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咱们也算有功吧。”

    慕容斐苦笑一声,“你一心安慰我,可连自己都不信吧。做吴王手中的刀,这事本就是一桩死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这些江湖人,即便身负绝世武功,也不会是例外。若是女帝一心追查,我逃不过。而若是吴王登基,刺杀官员,排除异己,这些都是她的污名,她同样也不会放过我。我也只能盼着她们二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要占了上风去。”

    袁氏也跟着后怕起来,“不如我们逃吧,等慕容府的财富到了我们手中,我们便远出海外,离这里远远的。”

    慕容斐看着眼前的陈设,道 :“这里有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实在不甘心。”

    袁氏问她,“吴王这次让你杀的人是谁?”

    慕容斐启唇道:“姑苏督监秦不言。”

    袁氏平素也与姑苏城中一些府中正君来往,自然是听过秦不言之名的,“这秦不言可是皇帝亲派,兵士出身,若动了她,女帝只怕不会像从前那般轻拿轻放。吴王当真是疯了不成,短短时间内那么多的官员殒命,她这根本就是拿我们当马前卒。”

    慕容斐叹了一声,“只怪我当初与虎谋皮,也落了把柄在她手上。只不过,眼下我还有另一桩事要做。”

    晚间,慕容霄轻轻饮着杯中酒,秋童进来后将门合上,瞧见眼前之景没敢多话,慕容霄只有心情极度烦闷时才会独自饮酒。

    慕容霄却道:“衣服已经送去了?”

    秋童点了点头,他二人虽已冷着,慕容霄更是不承认动情,但对那人的关注却丝毫未减。“明日便有人来府上为她量身,定做喜服,你可告诉她了?”

    秋童自然是不会含糊半句,“都说与沈护卫了,只是她也不愿理会小人。不过小人去时,沈护卫在练习武艺,那剑法当真是精妙至极。”

    秋童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了一些门道,“沈护卫有了内功加持,武艺就要赶上任宜君了。”

    慕容霄只嗯了一声,又斟满一杯,秋童见他肯说话,又问了句,“公子今日那封信,也是同秦大人设的局?”

    慕容霄淡声道:“还没那么快,慕容斐有所忌惮,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留在房里。”

    秋童自然知道慕容霄要出去做的事是什么,只是道:“这件事也要瞒着沈护卫吗?”

    明知他与荣蓁之间的隔阂是什么,可慕容霄没有别的选择,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

    荣蓁自从那日与慕容霄开门见山之后,便只做着表面功夫。缝人来为她量体制作喜服,荣蓁也配合得很,倒让一旁的秋童松了口气。

    荣蓁算着日子,猜测慕容霄会在婚宴那日动手,她与慕容府周旋的时日不多了。

    这夜荣蓁很早便歇下,可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她脸颊绯红,在榻上翻来覆去,不能平静。荣蓁坐起身来,走到院外将一盆冷水泼在脸上,可却又心痒难耐,似乎……似乎起了情念。

    可无缘无故,又无人撩拨,她怎会有此反应,荣蓁想不明白,只以为自己旷得久了,才在这闷热的夜晚不对劲起来。她让人往房里添了些冰,又去沐浴一番,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可刚躺到榻上,便又如之前那般,她咬破了唇,怎么也抑制不住,虽没有要为姬恒守身的打算,可在慕容府这地方,一朝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荣蓁刚要起身再去沐浴,可脑海中忽而想起些什么,慕容霄当日将这情人蛊骗她种下,似乎曾说过这蛊会让人烦躁难安,莫非是这蛊的作用?

    她脑中回忆着慕容霄说的话,“这乃是情人蛊,两蛊之间相互感应,只要相隔十里之外,蛊虫便会躁动难当,让人心不得安。”

    十里之外,可这个时候慕容霄分明在府中歇息。荣蓁醒悟过来,那便是慕容霄不在府里。

    她正要推门出去,可前番曾答应慕容斐,在与慕容霄“大婚”之前不会有逾越之举,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夜里去找慕容霄,只怕会让侯家令等人留心上。她看着房中那副字画,慕容霄曾告诉过她这暗门如何开启,她看着地上的砖石,皆十分规整,看不出有何不对之处。可慕容霄却说地上的砖石便是开启此门的钥匙。

    荣蓁持着一盏灯在地上一一检查起来,竟还真让她找到了,那块转头只比旁的缺了几不可查的一角,荣蓁按了上去,略一用力,便听见字画后有了声响。她连忙将烛灯放回原处,掀开字画一角,从暗门中进去。

    荣蓁沿着暗道进了慕容霄的房中,房中秋童听见声响,着实吓了一跳,他按着腰间的软剑,往声响处而去,却见荣蓁从暗门中走出,他悬着的心又放下,可见荣蓁过来,又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

    荣蓁瞧见秋童时也是一愣,她本已经做好猜错的准备,与慕容霄四目相对,可没想到她想得分毫不差,慕容霄的确不在。

    秋童却见她脸颊泛红,看上去有些不对,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着凉后起了热?”

    荣蓁又想到一处关键,她与这秋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是不妥,只道:“你们少主去哪儿了?”

    秋童跟在慕容霄多年,只忠于他一人,即便是对着荣蓁也不能说出实话,“公子他,他有些事要做,小人也不甚清楚。”

    荣蓁心头躁动又起,她走到桌前将凉茶一饮而尽,秋童一怔,“您没事吧?”

    荣蓁没好气道:“拜你主子所赐,他给我下了情人蛊,只要两蛊远隔十里,这蛊便会起反应。”

    秋童问道:“会起什么反应?”可瞧见荣蓁此刻神色,又猜出什么,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您……您可要控制住。”

    荣蓁还不至于连这点克制之力也没有,只能道:“既是慕容霄下的蛊,你在他房里找一找,可有解药?”

    秋童连忙道:“好好,我这就去找。”

    既是慕容霄藏的东西,秋童又怎么可能知道所谓解药在哪儿,他瞧着荣蓁此刻正抚着心口,并未留意他的动静,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点住她的穴道,荣蓁身子一僵,连话也说不出口。

    秋童一脸歉意,“您莫要怪小人,那解药我实在寻不到。若是不定住您,只怕您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来,为了你我着想,小人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秋童架着荣蓁的身体,将她放到了慕容霄的榻上,又替她将鞋除去,“少主很快就会回来,您先忍耐着。我往房里多搬几块冰,应该不会太难熬。”

    秋童说完便连忙退了出去,仿佛生怕荣蓁冲破穴道,他的武功毕竟不是荣蓁的对手。

    荣蓁只咬着唇,默念着慕容霄的名字,仿若仇人一般刻在了心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荣蓁额上已经沁出了汗,她的衣衫也已经湿透,这滋味实在难熬,自她长成之后,还从未受过谷欠望之苦。

    她闭着眼眸,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忽而听见房顶传来响声,再之后却是人的脚步声响起。秋童许是怕她不安稳,不敢在房里候着,那此刻过来的是谁?

    来人脚步沉重,仿佛泄尽了力气,将身上外衫解下,往床边而来。她的呼吸愈发急了,那人似乎察觉出不对,伸手将帷幔拉开,一把剑往她颈边刺来,可瞧见她面容时,那人的手倏地停住,荣蓁抬眼望去,果然是慕容霄。

    第053章 身份

    慕容霄惊怔住, 应是不明白荣蓁怎会到了他的房中,还躺在了他的榻上。

    荣蓁口不能言,只死死地盯着他, 她的唇上还有被咬破的伤口,慕容霄反应过来,伸手解开她的穴道,可她解开禁锢的下一瞬, 握住了他的手臂, 天旋地转间,慕容霄已经被她欺身压制住, 平躺在了榻上,慕容霄本能地将她推开, 荣蓁却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间。

    慕容霄扶在她肩上的手渐渐收紧,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她竟咬了一口,仿佛带着怒意。

    荣蓁心里依旧清明,再怎么也不能是慕容霄,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 最好永远不要沾染。可局势却已经不由她控制。在接触到他微凉的躯壳时,只如同被点燃一般。荣蓁的手在他衣衫上肆意抚.过,寻不到出口,便使出了几分力气。

    ……

    她啃.咬着他的颈子,慕容霄微微仰起头,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长发上,“你清醒些……”

    只是如今能够唤醒她的并非是他的言语, 荣蓁闻到一股腥甜的气息,她舔舐着他颈畔的伤口, 吮着伤口处溢出的血,而他的血竟似有魔力一般,让她安静了下来,靠在他的颈边轻轻椯息。

    慕容霄的额上沁着薄汗,他失神地望着榻顶,她方才情人蛊发作,明明可以制住她,将血喂给她便可压制住。但却任由她施为,连慕容霄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衣衫.大开,身上的青紫/痕.迹皆无可解释。

    而慢慢醒过来的还有荣蓁,她平复过后,也觉此事荒谬,只差一些,她便夺了慕容霄的清.白,虽说他是咎由自取,但荣蓁从来没有强.迫过哪个男子,她撑起身子,并不打算 多说什么,慕容霄也没有问她缘由,想必他比谁都清楚,而他并没有这样的反应,或许也和他们两人身体里的蛊虫有关。

    荣蓁刚要越过他的身体,却见他右肩处一处竟有掌痕,显然是受了伤,荣蓁回忆起来,方才按住他身体时,似乎听见他闷哼一声,或许便是触到了他的痛处。

    荣蓁本不想管,可他仰面躺在榻上,身上的衣襟还未合住,眼神放空着并不看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倒像负心抛弃他的女子一般,荣蓁并没有看他,只问道:“你肩上的伤是怎么了?”

    慕容霄并没有开口,就在荣蓁以为他打算一直沉默下去时,慕容霄却告诉了她,“被千绝宫的人所伤。”

    荣蓁侧过头去,“你今晚出去,是去寻千绝宫的人?”

    “慕容斐要对戚连钰下手。”

    戚连钰,便是逍遥派的掌门,且不论慕容霄说的是真是假,慕容斐要杀戚连钰便只有一个理由,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如今二人已经反目,戚连钰对慕容斐而言,是最大的威胁。

    慕容霄继续道:“千绝宫杀手当中有七名高手,慕容斐今日派出的,便是这七个里武功最高的那个,无人知道她的名字,只被人唤做叶三姑娘,据传是在三招之内可击中对方死穴。你所知道的姑苏城先前被杀的官员,大多死于她手。”

    荣蓁道:“你是中了她的掌法?”

    “她的掌法还没到能伤我的地步。”慕容霄眉宇间有些郁卒,“戚连钰毕竟是武林中的高手,没那么容易被千绝宫的人所杀。我隐在暗处,她们打斗之时,我适时出手杀了那刺客,却也被戚连钰劈了一掌。”

    那刺客既然是千绝宫的高手,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除去,或许除了他肩上这伤,身上还有其他伤处也不一定。荣蓁几乎脱口而出,“既然知道危险,为何不唤我一同去?”

    荣蓁话音一落,便见慕容霄的眼眸亮了起来,荣蓁语罢才知懊悔,她早就决定只做表面功夫,不纠纏进慕容氏与武林的恩怨之中。

    可话既然脱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荣蓁硬声道:“若不是你独自行动,怎会腹背受敌,如今受了伤也是活该。先前按你所说,戚连钰也是你的仇人,你救她,只是不想让慕容斐的诡计得逞吧。”

    慕容霄漠然道:“她即便是死,也不该死在慕容斐的手里。”

    荣蓁听他所说,已经想出了大概,逍遥派的人早些天接到了慕容斐发出的婚帖,便已经出发,前来姑苏参加慕容霄与她的大婚,即便那两人早已不合,但慕容斐毕竟还是武林盟主,戚连钰只能与她虚与委蛇。按着慕容霄回来的脚程,逍遥派应离姑苏城不远了。

    荣蓁站起身来,道:“我去让秋童给你疗伤。”

    慕容霄看着她道:“你顺便让他看见我这幅模样吗?”

    他这话里像是对她不满,荣蓁没好气道:“这也是你自找的,若不是你给我下了蛊,我又怎么会……”

    慕容霄坐起身来,将衣衫合上,“你回去吧,我会自己处置伤口。”

    她明明说的是他肩头的伤,他倒替换了概念,仿佛一切都是拜她所赐,荣蓁只能伸出手,道:“药膏在哪儿?”

    慕容霄此刻倒是乖顺,伸手摸向榻下暗格,将一瓶药膏取了出来。

    他的身体她看也看了,也动了手,如今倒也不差这些了,荣蓁将药膏抹到他肩头,而后将药膏轻轻揉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离得近些,额间垂下的发丝轻轻划在他的手臂上,倒让人有些痒,慕容霄慢慢伸出手去,将她额前的碎发绕到耳后,荣蓁手上动作一顿,侧眸看着他,慕容霄却盯着她的唇瓣,问她,“方才为何要亲我?”

    混乱的记忆已让她强压在脑后,可他竟又提起,明明对这个人心生抵触,为什么又会吻住他,怕是连荣蓁自己也想不明白,许是那蛊的作用,荣蓁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你觉得是为什么,难道要我告诉慕容公子,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你,这样的话你自己可会信?慕容霄,我和你方才的事,只是拜你下的蛊所赐。”

    “你说谎。”慕容霄分外执拗,可要他如何说,他觉察得出来,她吻着他时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得温柔了些。

    他自问不是那些守旧的男子,可与面前这个人只除了最后雷池一步,什么都已有过,他心底有个声音,留住她,告诉她你的不得已。

    荣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的身体似乎对她存了诱惑,早在山林中独处时便是如此,自然没办法全都推脱到情人蛊的头上,荣蓁道:“世间女子大多如我这般,情谷欠一起,纵是对着自己厌恶之人,也是下得去嘴的。”

    可她这样的话早就无法刺痛慕容霄,他贴了过来,从身后拥住了她的身体,“我只那两桩事算计了你,而当初我也只当你是朝廷的人,并未……”并未知晓他二人会有今日。

    而这情人蛊也只是为了制约她离开姑苏,她既然已经是入了慕容府的局,事情未结束之前,自然不能离开。

    荣蓁的身体僵住,只听着慕容霄在她颈边道:“我自少年时便存了复仇的心思,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此时也未必是最好的时机,只是我却也想问一问,等我了结了一切,你可愿随我一起重建慕容府?”

    慕容霄即便再心硬,到底是个男子,主动坦露自己对一个女子的情意,这已经是慕容霄所能迈出最大的一步。

    见荣蓁沉默着,慕容霄知道她怕是还难以接受,或是在揣测又使了什么计谋,“你不必这么快答复我。”

    慕容霄没有忘记,她还有一个所谓的心上人,这个人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他们若是成了婚,他也会做一个好夫郎,不会比旁人差。或者她介意入赘之事,他也会告诉她,自己并无强迫她入赘之意,男女婚嫁,自当遵循大周礼法。

    荣蓁回过头来,眼神里却满是茫然,“你难道不知我身份吗?”

    慕容霄面带疑惑,“你在说你有心上人的事?”

    荣蓁钳制住他的手腕,一字一句道:“秦不言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如今已有家室吗?”

    慕容霄眸中透着不可置信,却如荣蓁所言,他的确不知道,而此刻他如坠冰窟,他想过无数的场景,想过她依旧气他恼他,想过前路难行,他恐怕要费很多工夫,两人才能如先前传授她武艺时那般相处平和,可即便这条路难走,他也愿意踏上去。可她竟已经娶夫,慕容霄想起了那日见过的书信,那也是她同自己夫郎写的吗?原来从始至终,便是他自作多情。

    荣蓁站起身,与他隔了一道,“蒙慕容公子错爱,只是还是让公子失望了。”

    荣蓁如何也没有想到,慕容霄知道她是朝廷的人,却从始至终不知她真正的身份。或许这其中也是秦不言所为,难怪他会开口让她留下。秦不言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慕容霄失神地看着一处,而后许久却只道:“你走吧……”

    凭慕容霄的骄傲,既知她有家室,如何也不会再与她糾葛。

    第054章 前夕

    秋童也不知沈嫆是何时离去的, 只听一阵碎裂声响起,他连忙进门,却见沈嫆已经不在, 而慕容霄坐在房中,茶盏摔碎在地上,裂成几片。

    好在慕容霄并未伤着,秋童刚要说话, 便被慕容霄的眼神慑住, 他连忙又退了出去。

    可让他想不通的事却不知这一桩,次日午膳时分, 慕容霄让他去唤沈嫆过来,可沈嫆来了之后, 两人又都不说话, 只有用膳的声响,倒显得格外生分。

    不止秋童觉得难熬,荣蓁亦是如此,好不容易挨到午膳用完,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放到了桌上,“这药膏是我随身带着的,祛除身上疤痕效果甚好。”

    更何况那牙印还在脖颈处,难以言喻,而这药膏还是临行前姬恒给她带的,怕她出去一趟又会受伤。

    荣蓁将东西放下,也不等他接受, 便起身告辞了,经过昨夜之事, 两个人很难当做从未发生。

    等荣蓁从他房里离开,秋童见慕容霄将那药瓶拿起,掀开瓶盖在鼻间嗅了嗅,慕容霄也算学过药草,这几味药材均是上等,只怕寻常人家不可得。

    沈嫆离去之前说的话直让秋童有些 摸不着头脑,可如今这暑天里,慕容霄竟穿了一件衣领极高的薄衫,而那疤痕未能全部遮住,秋童便瞧见了慕容霄颈侧的牙印。

    秋童暗想,昨日为沈嫆解了穴道的必定是慕容霄,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别扭之中又透着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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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宫里,恩生正为姬恒打着扇,看他独自下着棋,黑白两方胶着对局,难分胜负,恩生笑着道:“若不是奴才的棋艺实在拿不出手,倒也想同殿下对弈一局。如今徐侍君恰好也在行宫,他的棋艺倒是不错,倒是可以召他来执棋,为殿下解闷。”

    徐侍君当初未入宫时便才名远扬,他比起冯贵侍而言,虽不算得宠,但也算得皇帝甚为敬重之人。

    姬恒却并没有下棋的心思,将棋子一丢,道:“这月上旬已过,还是没有荣蓁的消息吗?”

    自从那封信送来之后,荣蓁又失去了音讯。而那封信姬恒在书房中看了又看,也不知她是怎样的情形之下写的信,落笔处透着急迫。显然与往日不同,但姬恒认得出,这的确是荣蓁的字迹。

    许是苦夏,姬恒近来一点胃口也没有,太后也是心疼,着御膳房做些开胃消暑的膳食,姬恒却是闻了荤腥便觉恶心,直让太后与姬琬一起误会他已有孕在身,忙召了太医过来为姬恒诊脉,太医却道:“帝卿并非喜脉,应是近来不思饮食,忧虑过度所致。”

    直让两人空欢喜了一场,太后格外疼爱姬恒,闻言训斥了姬琬几声,道:“瞧你为他指的这桩好婚事,成婚不过半年多的光景,荣蓁却时常不在都城,险些将他整个魂都带走了。快说,荣蓁几时才能回来?”

    姬琬迫于压力,只得向两人保证道:“半月,再过半月,荣蓁必定能回来。”

    即便同最后归来的时日会有些出入,至少姬恒听了这话脸色的确好转了不少。

    而姑苏城中,慕容府少主大婚的消息已经传遍,都知道入赘的是一位沈姓女子,还曾是慕容府少主身边的护卫,一众人好生羡慕,直道其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管这婚事有多么不情愿,荣蓁却还是要配合着,这几日同慕容斐一起接待各地前来的宾客,慕容斐也扮作温良和善的长辈,将荣蓁介绍给她们。有一些人,荣蓁甚至没有听说过,却也不知是何门派。

    而两日之后,慕容霄却像是将他和荣蓁之间那些难言的事忘了一般,同荣蓁再见面时已看不到疏远,只是也难寻亲近之态。荣蓁回了内苑之后,慕容霄总在她房里等着,为她解答疑惑,每每说完便会离开。

    秋童叩门后未听见允诺之声,只以为慕容霄睡着了,便推门进了内室,却见慕容霄褪了衣衫,正在为自己上药,秋童眼眸瞪大,“公子,这是何人伤了你?”

    慕容霄却不甚在意,“没什么,已经好了大半。对了,最近可留意着主苑的动静,若是哪日瞧见慕容斐出府,也要及时向我来禀报。”

    离大婚还有三日,而几大门派都已经来了姑苏城,只有丐帮,至今未到姑苏,也未传信来,仿佛已经铁了心不给慕容斐颜面。

    大婚的喜服已经送到慕容府,慕容霄试穿之后,倒是极其合身,秋童连忙称赞,慕容霄还从未穿过这样明艳的颜色,这大红色喜服将他衬得愈发俊美,“总竟然说,男子这一生,所着最好看的衣衫便是婚服,只是少主却与之相反,再好看的衣衫都不及公子的容颜。”

    慕容霄看向铜镜里的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事近得不真实,他将喜服除去,只淡淡道:“大婚之后,便把这婚服毁去吧。我也只穿这一次婚服,世间美好的东西,皆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得。”

    而白日里慕容斐与众人谈笑风生,到了独处之时,她卸下了假面,守在书房中,看着千绝宫传来的暗信,“叶三姑娘被逍遥派所杀。”

    这原本是她千绝宫里最得意的杀手,如今却死得这般潦草,慕容斐怒火攻心,而吴王的指令却也不容忽视。

    姑苏督监秦不言,慕容斐这几日派了几名杀手过去,皆未能得手,倒一时显得她千绝宫无人。而随着刺客的增多,秦不言也提高了警惕?

    慕容斐将暗信合上,她看向房中悬挂的剑,锋利无比,这一次难道要她亲自动手吗?

    而另一边,荣蓁与慕容霄下着棋,两人商议,“你怎知她一定会亲自动手?”

    慕容霄道:“慕容斐看似谨慎聪明,一身是胆,一击不成,自然还会费劲工夫完成吴王的旨意。”

    荣蓁看向他,“所以这就是你寻的方法,等她动手之时,设下埋伏,然后重伤于她,即便被她逃了命去,我们依旧可以在大婚之时将她揭穿。”

    慕容霄将黑子落下,道:“我已经私下同丐帮帮主去信,她们会在大婚当日来到慕容府。而逍遥派必定不会再维护慕容斐,其余门派便也不足小觑。至此,慕容斐不仅失去了官府的支持,也会失去她多年培植的势力。”

    荣蓁看着他,道:“那你呢,如何对付慕容府中族人后面的刁难?”

    慕容霄望着她,“你这样问我,又有何用,总之我也无法回答你,死也好,活也罢,姑苏事了,你便会回都城去,姑苏城发生的一切,你都只当成一场梦罢。”

    慕容霄没再继续纠缠,仿佛从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荣蓁问道:“那你觉得她会何时动手?”

    慕容霄似乎异常笃定,“今晚。”

    荣蓁道:“上次你一人行动,已经受伤了。这一次倒是听劝得多,若是功夫不在他之上,先要躲避留住性命再说”

    若是慕容斐真的如慕容霄所说,亲自去府衙杀了秦不言。荣蓁倒是希望慕容斐可以不必留情,秦不言此人太过可恨。

    天刚入夜,慕容霄便与荣蓁一起去了府衙。秦不言瞧见两人过来,同二人寒暄几声,却看见荣蓁脸上毫无笑意,她的笑便也停在了那里。秦不言心里清楚,这次怕是狠狠得罪了荣蓁。也不知这位女帝近臣,将来会给自己使多少绊子。

    两人藏于秦不言卧房的衣柜之中,秦不言倒是大胆,本可不必在房中等着,可她非要等着慕容斐前来。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仍未见刺客影踪。

    荣蓁道:“莫不是我们算错了?”

    只是若是不能得罪吴王,便只能按她的意思来做。

    荣蓁的话音一落,便听见外面传来响动,慕容霄与荣蓁对视一眼,只听见瓦片被人轻轻挪动,千绝宫的人最擅长的暗器便是银针,只要几枚银针刺入死穴,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是难救。

    慕容霄伸出手来,几枚银针夹在指间,对准床榻的方向,荣蓁却有些惊讶,原来他也会使银针暗器?

    却听嘭地一声,秦不言从榻上滚落下来,使银针之人见目的落空,便要进房中刺杀秦不言,恰在此时,慕容霄从衣柜中夺出,将几枚银针透过屋顶飞射过去,那人似乎没有防备房中有人,躲闪之下,竟被这银针伤到。

    慕容霄与荣蓁蒙着面追了出去,却见那刺客一路逃窜,被早安排好的侍卫拦住,同她们打斗起来。

    第055章 婚礼

    荣蓁如今习了逍遥派的功法内力, 于剑法上大有裨益,与慕容斐动起手来竟也未落下风。

    慕容霄却未上前,而慕容斐既知中了埋伏, 并不恋战,使出的剑招俱显狠辣,直往荣蓁要害刺来,眼见要刺中荣蓁胁下, 慕容霄袖间一动, 使出银针击在慕容斐的肘间,她动作一滞, 荣蓁旋身避开她的攻击。

    荣蓁也慢慢意会过来,慕容霄并不想在今日重伤慕容斐, 而是要像狸奴戏耍老鼠一般, 慕容斐蒙面下的那双眼闪过狠厉,步法极快,绕到慕容霄身侧,而他却并不躲闪, 与她对起招来, 双双击出一掌,掌风强劲,两人各退了一步,慕容斐心知自己与眼前人的功力不分伯仲,再战下去只会被官府的人捉住。

    荣蓁适时在她身后刺出一剑,慕容斐侧身躲过,一掌拍向荣蓁的肩, 荣蓁手中的剑指向慕容霄,荣蓁连忙稳住步子, 将手中剑收回,转身指向慕容斐,慕容霄眼神一凛,忽地贴在了荣蓁身后,握住她手中的剑,运起内力, 剑风直击在慕容斐的肩头,将她肩上黑衣布料震碎,她身子也晃了晃,口中似乎溢出血来。

    只见慕容斐的手中突然甩出一物,在空中炸裂出声,霎时烟雾弥漫,慕容霄闭上眼眸,只听得她飞身而起,从屋檐上跃下,已经逃离此地。

    虽只有一息的功夫,院中烟雾便已散去,但这也足够慕容斐走远,荣蓁看向慕容霄,“她会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已经与慕容斐两次交手,难保她不会起疑。慕容霄却格外从容,“放心,她绝不敢将此事闹大,如今慕容府里可还有几个帮派的贵客在。”

    秦不言从一众人之中出来,看向她们二人,“我已经让人追了过去,今夜这城里会很热闹。接下来的事,就要看慕容公子的了。”

    荣蓁并不理会秦不言,抱剑看向一侧,慕容霄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便要同荣蓁一起离去,而秦不言却唤住了荣蓁,“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容霄侧眸看向了荣蓁,自那晚她亲口说出已有家室的事,慕容霄似乎刻意不去打探荣蓁的消息,不知她真实名姓,不知她的身份。而原来她竟姓荣,慕容霄的指骨忽地捏紧,即便他不是朝廷中人,却也很难不知,朝中如今二十岁上下,又姓荣的官员,还会是谁。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宁华帝卿所尚妻主。

    原来这就是她与他的距离。

    书房中,秦不言歉声道:“荣大人,姑苏之事,的确是秦某安排不周,只是如今眼看便要了结,陛下又令下官保证,让您八月前务必回到京中。你我也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各种疏忽,望荣大人莫要与秦某计较。”

    荣蓁冷声道:“听秦大人这意思,倒是怪我不顾大局了?”

    秦不言连声道:“不不不,秦某绝无此意,只是,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只说不许将荣大人您与慕容公子的事传出去。”

    荣蓁冷哼一声,“原来秦大人还知道此事不妥啊,肆意算计荣某的时候,怎么不曾想到今日。”她的眼神只差将秦不言钉住,“即便这事有慕容霄的主张,可他毕竟不知我身份,而你呢,你可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于皇室声名有损,于殿下有损,亦毁了慕容霄的清誉!”

    秦不言无法辩驳,只能指望她消气,“荣大人教训得是,秦某也有心负荆请罪,只是既然这事已不宜声张,荣大人便先将此事揭过。”

    荣蓁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她拂袖离去,从门里走出,只见慕容霄正等着她,他负手立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悬月,荣蓁走到他身侧,慕容霄看着月亮的神情竟有些怅惘,荣蓁道:“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慕容霄不发一言,直到两人翻进慕容府,慕容霄才道:“后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日,即便在一个府上,婚前也是不能见面的。过了那日,我便为你将蛊解了,你也就自由了。”

    是啊,等过了十八那日,不论结局如何,她与慕容霄也不会再有交集。荣蓁由衷道:“也祝你达成所愿。”

    慕容霄却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而这一晚正如慕容霄所言,慕容斐不敢惊动几大派的人,袁氏瞧见慕容斐肩头伤情,大惊失色,“我去请郎中来。”

    慕容斐按住他,“这是内伤,府里郎中治不了,需要仔细将养。”说着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袁氏红了眼眶,道:“这秦不言究竟还有何身份,你手下的人伤不了她不说,连你也……”

    慕容斐道:“是我大意了,这内伤本没有这样严重,可那人射出的银针恰好封住了我臂上经脉,运功不畅,这才如此。”

    袁氏叹了口气,“可今日没能杀了秦不言,日后更不可能得手。不如给吴王去信一封,只说如今她提高了警惕,又有高手保护,吴王若还需要千绝宫的人为她办事,便不能把事做绝。”

    慕容斐却沉思良久,道:“的确要给金陵送信,吴王那封信我虽看不出异样。但此事总透着不寻常,像是有人设了圈套,只等我往里钻。”

    袁氏面带惊色,“那当如何?”

    慕容斐脑海中回忆着那人的招式和“她”手中使出的银针,“究竟是什么人,竟连千绝宫的暗技也学去。莫非,是千绝宫早有人背叛了我,还是那人知道千绝宫的底细。”

    袁氏道:“不论是谁,眼下倒不如先撇清与千绝宫的关系。戚连钰如今态度不明,若是这般,让她以为如今千绝宫已与咱们无关。或许能让她不再针对于你。”

    而慕容斐还未等来金陵的回信,便已到慕容霄大婚之日。

    即便这婚事是假的,慕容霄看着铜镜里一身朱色婚服的自己,依旧恍惚着,秋童拿起木梳为他梳理着长发,又取出花枝鎏金冠,替他束发,“今日是主子的喜事,总要开怀一些。以往都是族中长辈为新人梳头,袁氏不见踪影,倒也好,省得主子还要费心力与他周旋。”

    多年隐忍,成败在此一举,慕容霄抚着腰间,婚服之下,是割人的利刃。

    这已是荣蓁第二次着喜服,飞鸾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荣蓁从镜子里看向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飞鸾心思单纯,问出的话也分外傻气,“大人,您不会真的和慕容公子成婚吧?”

    大周律法虽从不干涉女子娶夫纳侍,但也只能有一个正夫,且不说姬恒是帝卿,根本无法和离,即便是普通人家,正夫尚在,也没有另娶一夫的道理,若是被正夫母族状告,那也是要问罪的。

    荣蓁站起身来,腰间佩环作响,道:“你还真是抬举我了,我可享不了这等福气。”

    人都说洞房花烛乃小登科,飞鸾只怕荣蓁留恋温柔乡,听她亲口承诺,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分外热闹,只怕一会儿就有人来将她请去正堂待客,荣蓁趁着机会同飞鸾道:“我不知道慕容霄与秦不言如何商定的,但你一定要确保,婚礼之时,秦不言要带人赶来。虽有慕容霄的指证,但也难算人心归属。官府的人若是介入进来,那些人便会只顾自身,不会趟这场浑水。”

    婚仪定在傍晚,荣蓁在正堂同一众人寒暄,脸上挂着笑,硬生生捱了一整日。几派均送来了新婚贺礼,荣蓁倒是留心了逍遥派的礼物,不知是不是因为戚连钰暗中与慕容斐反目,这礼物竟也显得敷衍了些,竟只是一些珠宝。

    而昆仑派送来的东西便贵重许多,荣蓁想起之前曾听慕容霄说过的,昆仑派前掌门半年前病故,而今上位的这个褚掌门年纪尚轻,根基未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想借着这个机会拉进与慕容斐这个武林盟主的关系,以获得她的支持。

    正在荣蓁怔然之时,韩家令忽而走了进来,同荣蓁道:“方才又有贺礼送过来,可将东西放下,人便走了。”

    倒也有一些小门派未能被邀请,送了贺礼上门,荣蓁并未多想,只让韩家令将东西收好,记录在册。

    韩家令将锦盒交于一名侍人手中,可只见那锦盒忽地打开,从中飞出一物,直钉在正堂牌匾之上,那侍人也顿时倒地,手上黑紫一片,显然是中了毒。

    几位掌门不防有此变故,连忙起身,崆峒派贺掌门取出袖中绢帕,飞身将钉在匾上的暗器取下,却见暗器悬挂的布条上写着,“千绝宫恭贺慕容少主大喜。”

    杀了人来贺喜吗?几位掌门对视一眼,荣蓁只能道:“将他的尸首抬下去吧,好生安置了。”

    昆仑派褚掌门道:“这千绝宫竟然如此嚣张,在慕容府的喜事上挑衅,当真是无法无天。”

    如今慕容斐不在正堂中,荣蓁摸不清她究竟耍的什么手段,只道:“方才的事让诸位受惊了,千绝宫并非一日猖獗,将来还需武林同道共同努力将其铲除。”

    而这时,戚连钰却道:“此事怕还得由慕容家主出面来商议吧。”

    荣蓁道:“这是自然。”

    褚掌门闻言道:“据说戚掌门前些日子曾受千绝宫的刺杀,还亲手了结了那刺客。看来这千绝宫也不足为惧。”

    此时慕容斐走到正堂来,只听她道:“褚掌门此言差矣,千绝宫手段狠厉,常使暗器,绝不可小觑。”

    褚掌门见自己这话似乎不 妥,忙道:“倒是我轻敌了。”

    几位掌门起身同慕容斐见礼,比之前对荣蓁重视得多,显然不将她这个入赘妻主放在眼里。慕容斐抱拳道:“只等霄儿的婚事办完,咱们再行商议对付千绝宫之事。方才殒命的下人,对其家人也多发些抚恤银两,慕容家早晚会替他报此仇。”

    一时间这悬挂朱绸的正堂倒成了慕容斐誓师之所,荣蓁面上严肃以待,心里却嗤之以鼻,而戚连钰的神情亦是微妙。

    好不容易等到婚仪开始,慕容霄被推着过来,他手中持着扇遮挡住面容,指上的戒指分外惹眼,崆峒派的贺掌门惊呼一声,倒是将这戒指认了出来,“这不是慕容氏家主才有的信物吗?”

    堂中众人本还有些惋惜慕容霄年纪轻轻便坏了双腿,可她这么一说,倒让其他人也看了过去,慕容筠曾为武林盟主,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不少人都见过,而后来慕容斐继任,却并未瞧见她手上戴过这个。

    堂上慕容斐面色未改,可收紧的手指却显露出她的心境。当初她在慕容筠的尸体上并未寻到这枚戒指,原来她那么早便将此物留给了慕容霄。

    荣蓁走了过去,红绸将她二人连在一起,慕容霄不便起身,行礼时只能由荣蓁来。

    “一拜天地!”

    即便是假的,这仪式却也无法免去,荣蓁跪在蒲团上,行了一礼,而后便是拜母父高堂。

    慕容霄如今已无双亲,而慕容筠生死未卜,更无法供奉她的牌位,正堂上坐着的是慕容斐与袁氏。侍人将蒲团重又摆在荣蓁身前,她捏紧手指,纵然不愿,眼下也只能拜她二人。却听慕容霄轻喝一声,“且慢!”

    荣蓁看向慕容霄,见他将手中扇子放下,露出了那张如玉的面容,只是他眸中的冷意难以掩藏,慕容斐尚未做声,她身旁的袁氏却道:“霄儿,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霄轻轻击掌,便见秋童一身缟素,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的赫然是慕容筠的牌位。

    众人惊愕起身,“这……”

    慕容斐眯起眼眸,似在警告,“霄儿,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即便惦念长姐,也不该让下人着丧服,这不合礼数。”

    慕容霄冷笑一声,“是吗?那也请姨母告诉我,杀了自己长姐,又夺了她的家主之位,更在她亲子的婚礼上坐于高堂,让她唯一的骨血去拜自己的仇人,这又合不合礼数?”

    慕容霄这话已经无需思忖,他在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是慕容斐杀了前任慕容家主慕容筠。

    堂上众人一时无声,不论是看戏还是作壁上观,如今都仿佛只是她们慕容家的事。袁氏忙道:“霄儿,你是听了何人的挑拨,无凭无据的事,竟拿来同你的姨母反目成仇?这么多年我和你姨母对你的照料,难道你都忘了吗?”

    “照料?”慕容霄从轮椅上起身,婚服的衣摆在他身后滑下。

    一直有腿疾而不良于行的慕容少主竟是伪装,慕容霄环视众人,“我手中的戒指便是证据,我母亲留下的书信也是证据!”

    慕容筠竟留下了书信,慕容斐神情出现裂缝,可这绝不可能,她怎会预知自己的死亡?

    慕容霄于此事上并未隐瞒荣蓁,他既然能伪造吴王的书信,自然也可以造出慕容筠的。荣蓁心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慕容斐又怎么可能说得清?

    第056章 落幕

    堂上自有慕容家的人在, 可慕容霄那一番言语,她们依旧在旁观。只听得有慕容筠书信时,才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

    她们上前将慕容霄手中的书信看过, 皆露出惊色,看向了慕容斐,一老者道:“这的确是前家主亲笔所书,将家主之位传于慕容霄。”

    堂上一时静了静, 慕容斐闻言却笑道, “我当是何事,当初我继任家主之位, 也是无奈之举,从未曾有过私心, 若霄儿一直因此事对我这个姨母不满, 那好,从今日起,这家主之位我便卸下!”

    慕容斐说得坦荡,三言两语便将慕容霄原本的指控驳了回去。荣蓁侧眸看向他, 却见他十分镇定, 仿佛早就猜到慕容斐会这么说。

    有人道:“前家主已失踪多年,当初您也是在大家的推举之下才接下这重担,即便是有这书信在,这家主之位也不能说让就让。更何况,慕容霄是男儿之身,如何当得了这慕容氏的家主。”

    却也有人道:“可慕容霄有这信物在,亦有前家主亲笔书信, 若连这些你们都不肯认,那这慕容氏传承的信物还有何用?”

    慕容霄一身红衣, 转身看着堂上众人,淡淡道:“诸位,慕容氏家主的人选,自然是慕容府的家事。可我要说的,却又是另一桩。”他指着慕容斐道:“我们的武林盟主慕容斐,亦是这千绝宫之主!”

    戚连钰挑眉看向慕容斐,似乎乐见此事揭穿,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崆峒派与昆仑派的人面面相觑,褚掌门起身道:“慕容少主,你口中这消息,我们不知是真是假,但千绝宫乃是武林所痛恨的邪道,若是武林盟主都是千绝宫的人,我们这武林同盟岂不是乌合之众?”

    慕容斐面不改色,早在慕容霄从轮椅上起身的那刻,她的脑海中便已经浮现了当日刺客的身影,原来是他。慕容斐的这份淡然自若,也让人不敢上前诘问,更不敢乱下定论。

    此刻却听外面有人道:“慕容少主所言非虚!”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丐帮一众人等走入院中,停在阶前,虞帮主拱手道:“今日是慕容少主的大喜之日,我丐帮今日来迟,还望恕罪。”

    慕容霄还礼道:“虞帮主来得正好,我慕容霄人微言轻,只怕还不足以撼动我们这位武林盟主的地位。”

    虞帮主却冷哼一声,“我丐帮早在一月之前便脱离武林同盟管束,这武林盟主我虞某是不认的。”

    慕容斐在丐帮与逍遥派的纠纷之中有失公允,致使丐帮对慕容府多有怨怼,这事早已经传遍武林,今日这场面混乱,却不知要论哪一桩事。可众人转念一想,这桩桩件件竟都与慕容斐有关。难不成每一桩都是污蔑吗?

    褚掌门道:“方才慕容少主既指盟主为千绝宫之主,又有何证据?”

    袁氏在座上有些不安,他频频看向慕容斐,却见她并不做声,生怕旁人真的将此罪名坐实了去,起身道:“霄儿,我与你姨母平素待你不薄,你怎可因为未得家主之位,而怀恨在心,如此污蔑于她!”

    慕容霄回头道:“是吗?既然方才那封书信你们已经看过,那这一封呢?”

    慕容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请慕容氏的人来看,“这一封信,是有人写与我母亲的,信上直言慕容斐做下的恶事,要我慕容氏承担代价,我母亲也是收到此信之后才会匆匆离开,从此再不见踪迹。”

    慕容斐捏紧了手指,余光却扫向一旁坐着的逍遥派掌门戚连钰,当日的书信只有她两人知晓,慕容霄如何能知道?莫非是戚连钰与慕容霄里应外合,可戚连钰也是慕容霄的仇人,他又怎么会与戚连钰联手?慕容斐心头混乱,只觉自己被慕容霄牵着鼻子走。

    慕容斐冷冷道:“无稽之谈,我为何要害长姐,又为何要做这千绝宫的主人?杀了武林同道对我有何好处?”

    堂上又喧闹起来,似乎也在议论着她二人谁是谁非,荣蓁心里却只念着飞鸾早些传到消息。

    即便没有最大的依靠,慕容霄依旧不惧,“因为你自幼便活着我母亲的荣光之下,你嫉恨她拥有的一切。最初千绝宫只是替你除掉你不喜之人,而你杀了我母亲之后,登上了这武林盟主之位,你也想过将这千绝宫解散,把一切污秽淹没于池底。可在座诸位最是清楚,你并不能真正让众人臣服,慕容氏无门无派,你只能继续依赖于千绝宫,替你排除异己!”

    慕容霄的话掷地有声,堂上的人一时被他震住,慕容斐见众人皆是一副审视的神情,喝道:“简直一派胡言!”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铁甲之声,整个慕容府似乎都已被包围住,秦不言从兵士之中走出,手中的印信赫然呈于众人眼前,“慕容家主,你勾结刺客,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这乃是拘捕文书, 你还是先往姑苏大牢走一遭吧!”

    武林中人最不愿与官府往来,而官府中人也不会轻易与武林结怨,慕容斐如今的罪名似乎已无需定论,便已无可辩驳。

    慕容斐却知道,她若是进了官府大牢,吴王绝不会让她活着吐露任何秘密。但秦不言也不敢随意将吴王牵扯进来,她强自镇定,“却不知秦大人究竟有何证据?”

    可慕容斐却猜错了,当今圣上已决议要破除沉疴积弊,秦不言笑了笑,“慕容家主好坦荡,倒让本官佩服,却不知你那日行刺本官时所受的伤可好了?你要的证据当然有,本官自是奉旨办事。慕容家主,你与吴王勾结,杀害朝廷官员的事,难道要本官在这慕容府审理吗?”

    荣蓁提着的心总算稳了下来,她看向身侧,攥住了慕容霄的手,慕容霄也看向她,同她轻浅一笑。

    而慕容斐自知大势已去,与其落入官府手中,还不如留个清白。

    倏然间,她飞身朝着慕容霄而来,荣蓁察觉时未经犹豫,便替慕容霄挡了一记,被她击中肩头,血气上涌,荣蓁口中顿时吐出血来,慕容霄一惊,将荣蓁的身体拦住,而后接下她又一掌。

    袁氏慌乱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见慕容霄拥着荣蓁,单手同慕容斐对抗,而正在这时,戚连钰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捏碎了桌上茶盏,瓷片碎裂成几块,她捏起一块瓷片掷向了慕容斐,直直刺进她后心之中。慕容斐的身形顿了顿,又被慕容霄击中一掌,跌落在地吐血而亡。

    袁氏嘶喊一声,奔了过去,将慕容斐的身体抱起,可慕容斐已然断了气,他满是怨恨地看着慕容霄,“你的手上沾着慕容家的血,你毁了阿斐,毁了慕容家的名声,难道你以为你还能坐得稳家主之位吗?你最好连我,连你表妹也一并杀了,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慕容霄却并不理会他,点住荣蓁几处大穴,却见她的嘴唇有些惨白,秦不言连忙让人上前将荣蓁接过来,慕容霄却不肯放,秦不言劝道:“还是早些让人给她治伤为好。”

    慕容霄这才松了手,秦不言让人将荣蓁抬往内苑,而堂上众人见此情形,已经要自行散去,慕容霄却道:“此事,还未了结!”

    袁氏怨毒地看着慕容霄,却听他道:“当初害了我母亲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慕容斐,而另一个诱她进入陷阱的人,是逍遥派掌门,戚连钰!”

    慕容霄话音一落,逍遥派中人群情激愤,“你们慕容家的事,与我们掌门何干?”

    丐帮虞帮主却凉凉道:“若是戚掌门没有合谋害人,方才为何是她突然出手杀了慕容斐?众所周知,慕容斐待她可不薄!”

    袁氏笑了起来,眼眸如血,“是啊,慕容霄,你的杀母仇人就在这儿,你敢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报仇雪恨啊!”

    戚连钰负手道:“方才慕容斐既然已经认下千绝宫是由她指派,我前些时日又被千绝宫的杀手行刺,出手有何不对。至于慕容筠,我并不清楚!”

    袁氏抱紧慕容斐的尸首,“你不清楚,我却清楚得很,你与我妻主来往的信件可都还在她书房之中。戚连钰,你想杀人灭口,便把今日这里所有人全都杀了啊?”

    戚连钰道:“当真是个疯子!”

    在场之人连忙同逍遥派划清界限,慕容霄冷笑一声,“是吗?”说着他忽而便同戚连钰动起手来,外袍被他掷于空中,腰间软剑抽出,戚连钰也从身旁弟子腰间拔出剑来,这显然是一场生死决斗。

    ——————————————

    等荣蓁再醒来时,已是一日之后,她靠在榻上,问着飞鸾,“后来呢?”

    飞鸾会想着昨日所见,道:“那戚连钰的武功当真厉害,不愧是一派掌门。只是慕容公子的武功也不弱,两人打斗了许久,还未分出胜负,那戚连钰好歹也是前辈,竟使出阴险招数,还划伤了慕容公子腹部,慕容公子步法精妙,竟不顾伤势,移到戚连钰身后,用软剑割下了她的头颅!”

    荣蓁却只听见那一句,“慕容霄受伤了?”

    第057章 保重

    明明有些关心他的伤势, 可到了这儿,荣蓁却又心生怯意。她的手停在门前,将叩未叩, 忽而秋童端着药走了过来,瞧见荣蓁在这儿,面露喜色,“沈护卫, 你的伤好了?”

    荣蓁嗯了一声, 这番动静只怕已经被里面的人听见,再离开便有些刻意了。她将秋童手中的漆盘接过来, “我端进去吧。”

    秋童自然乐意让她代劳,等荣蓁走进去之后, 还贴心地替两人将门合上。

    荣蓁绕过屏风, 走进了内室,慕容霄正靠坐在榻上,定定地看着荣蓁走进来。

    荣蓁坐到榻沿上,将药碗端了起来, “方才正好碰见秋童送药过来, 我就……”

    慕容霄却只问她,“你肩头的伤可好些了?”

    慕容斐那一掌力道不小,荣蓁肩上仍旧留有淤痕,她道:“修养些时日就好了,不妨事。倒是你,就算想报仇,也不必这样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慕容霄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你在关心我?”

    荣蓁闻言挣了挣,却没有挣脱,或许她也只是做给自己看,“你的伤重吗?”

    慕容霄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寝衣,如今这天气依旧闷热,于他伤口不利,故而他的衣带未系,素色衣襟交叠在一起,慕容霄将衣衫轻轻掀开,露出腹部包扎的伤处。

    两人之间的纠葛愈深,如今再谈论男女之防也是故作姿态。荣蓁伸出手去,触在他腹部缠绕的细布上,“疼吗?”

    慕容霄温声道:“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府里郎中来看过了,每日换药,很快便会愈合。”

    听到他说无碍,荣蓁才放下心来,可又想起旁的事,“你杀了逍遥派的掌门,她们怎会善罢甘休?”

    慕容霄淡声道:“逍遥派昨日便已经带着戚连钰的尸首离开了姑苏,右护法已经被推举为新的掌门。有袁氏的指证,和丐帮等派的支持,逍遥派自知理亏,便只当这是戚连钰与我慕容氏的私人恩怨,就此了结。”

    荣蓁问道:“那袁氏呢?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慕容斐已死,无论她们心里怎么想,慕容氏家主之位只能是我的。而慕容斐是弑姐的凶手,也是给慕容氏蒙羞的罪人,袁氏对她们而言已无用途,不会有人站在他这边。”

    荣蓁知道,慕容霄未来将要面对的风雨无数,只怕不会有一日可以安生,她对慕容霄心生怜惜,若不是归期已定,她甚至想留下来替他处置好一切再走,难道这便是女子的本性。

    荣蓁只能提醒他,“慕容氏宗族的人大多非良善之辈,慕容斐虽死,但她们也不会心甘情愿让你来做家主,你虽武艺超群,可于她们而言,你是男子之身便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慕容霄却轻浅一笑,“她们不是良善之人,难道我便是好人吗?从前是不便行事,如今我既然做了家主。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她们。”

    荣蓁面带疑惑,慕容霄淡笑道:“我握着她们的把柄,足以让她们对我毕恭毕敬。或者说,这些东西也是从慕容斐那里来的,可惜袁氏不知加以利用,只一心想杀我。”

    “也好。”

    群狼环伺,若慕容霄真是纯善之人,只怕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慕容霄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胸膛下的悸动,只听他缓缓道: “其实,昨日我是真的想等到你我拜堂之后再将一切挑明,可要等到你我对拜,还要先拜过这对仇人,我心中实在不甘。世间事总难有圆满,我也只能求仁得仁。若是再来一次,明知你会厌恶,我怕是还会利用你,算计你,若没有这一遭,你我此生都不会有这样的羁绊。”

    荣蓁道:“其实我们也是同样的人,若我是你,身负着母仇,日日对仇人亲近,只怕会更不择手段。”

    正如她与颜佑安,即便颜世岚待她恩重如山,她也无法对颜佑安的痛苦感同身受,旁观者总无法完全体会,这一刻,她已经原谅了慕容霄。更何况,她与慕容霄从此处别过,日后怕是难有相见之期。

    慕容霄犹豫了几次,还是开口问她,“若你不是已有家室,你会愿意留下陪我一起重振慕容府吗?”

    他真正想问的,是她的心里对他究竟有没有一丝喜欢。

    荣蓁将手抽了回来,她背对着慕容霄,如实道:“我也不知。”

    慕容霄沉默了一会儿, 同她道:“我送你的匕首呢?”

    荣蓁从腰间将那匕首取下,递给了他,慕容霄道:“房中有酒,你去倒一杯来。”

    荣蓁不知他要做什么,依言而行,将酒杯端了过来,慕容霄却倏地将匕首拔出,在手掌中轻划一记,血顿时溢了出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霄却不理会她,只将血滴在了酒中,而后才道:“饮了这一杯,你便真正自由了。”

    这便是解开情人蛊的方法吗?

    “当初那蛊是我早早便已经种下,第一杯血酒会将它唤醒,而将蛊除去的方法也是如此。”

    荣蓁将酒杯放到一处,取出细布替他将掌心的伤口包扎好,“即便是需要血,也不必划破掌心吧,你难道还嫌自己伤的不够重?”

    慕容霄看着她,“若我伤得很重,你会多留一些时日吗?”

    “不会。”

    慕容霄眼神暗了暗,“是啊,这里于你只是一桩公务,早已在昨日便结束了。”

    荣蓁将那杯血酒饮下,腹中有些痛,怕是那蛊虫不得安稳,她的额上渗出汗珠,慕容霄道:“再忍一忍。”

    好在一阵急痛之后,腹中便又恢复安稳,慕容霄用巾帕为她拭汗,荣蓁接了过来,她站起身,“明日我便走了,你好好养伤,若是有难处,你便去寻秦不言。她于官场上亏欠我一次,曾经许诺会为我办一桩事。这个机会我留给你了。”

    慕容霄没有说话,荣蓁没有留恋一般,头也没回便抬脚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慕容霄轻唤她的名字,“荣蓁,保重。”

    荣蓁回头,屏风后看不清他的身影,可她知道他在望着这里,“保重。”

    她无需知晓她走以后,慕容霄会如何告诉众人,她这个入赘妻主已经不在。这近两月的时日,如同一场梦一般,姑苏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切,而唯一让她铭记于心的,怕是只有这里的人。

    姑苏下了一场雨之后,渐生凉意,荣蓁离开的时候,亦如同来时那般,一众侍卫跟随着,她骑着马从石路上经过。

    长街之上没有多少人出来,而高楼上,慕容霄立在那里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秋童将外衫披在慕容霄肩头,他道:“公子,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不去送一送荣大人?”

    秋童也是盼着慕容霄和沈嫆成其好事,可当慕容霄告诉他沈嫆身份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是多想了。慕容家是好,可这世间女子有哪一个不爱仕途的,更何况还是与皇室结亲,秋童只希望慕容霄不要太过伤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离别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何必再做小儿女态。”慕容霄侧眸看着他,“我与她,自有再见之时。”

    秋童似懂非懂,慕容霄只望着荣蓁远去的身影,忽而见荣蓁似勒住了缰绳,她回头望着,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身边人又催促,她才打马离去,雾气熏染,人影也渐渐消失不见。

    慕容霄却在高楼上站了很久,才回了慕容府,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渗出血来,秋童紧张地替他换药,“荣大人已经走了,从今往后,公子便把她忘了吧,您也要好好爱惜自己身子。”

    慕容霄的伤好的很快,不过十日的功夫,便已经恢复如初,有荣蓁留下的药膏在,伤痕也淡了许多。他沿着暗道一路来到曾经住过的院子,这里空荡荡,桌前也没了她的身影,慕容霄自嘲一笑,她是真的离开了。

    荣蓁这一路奔波,终于在姬琬所定日期之前,赶到了行宫。

    恩生前来传信时,姬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真的回来了?”

    恩生眉眼含笑,“我哪敢拿这种事同殿下玩笑,听宫里人说,大人到了行宫之后便先去见了陛下,估摸着很快便来殿下这儿了。”

    姬恒却道:“莫要让她直接来见我,一路风尘仆仆,本宫可不许她进来。”

    恩生“啊”了一声,姬恒却暗骂他呆子,“还不去暖池里备好东西,总要让她沐浴解乏才是。”

    恩生笑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奴才这就去办。”

    而荣蓁在姬琬那里并未停留太久,姬琬道:“你若再不回来,只怕朕这个弟弟便不肯再同朕说一句话了。”

    荣蓁笑了笑,“陛下言重了,殿下是臣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男子,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同陛下生分。”

    姬琬掩唇咳嗽一声,让荣蓁走近了,她才道:“关于姑苏的事,特别是有关慕容府的事,你不可同阿恒透露一个字。朕最是了解这个弟弟,他于旁的事都宽容大度,可唯有这种事,他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荣蓁却比她想象中更心思玲珑,“陛下在说哪桩事,臣是朝廷官员,与慕容氏又能有何瓜葛呢?”

    第058章 重聚

    宫人在前引路, 荣蓁随着他来到了姬恒的寝宫,恩生已在殿门前迎接,瞧见荣蓁过来, 笑着同她行礼,“大人一路辛苦。”

    荣蓁抬起衣摆走上阶来,平声道:“殿下可在里面?”

    “殿下说大人车马劳顿,定是疲乏得紧, 让奴才先请您去沐浴。”

    荣蓁倒是觉得新鲜, 姬恒几次催她回京,可如今她人回来了, 他却不直接相见。

    这行宫建立不过几年,当初便备有几处汤池, 其中一处便是留给姬恒的, 荣蓁宽衣之后,没入这池水之中,方才还不觉得疲乏,可身体接触这温暖水流, 倒真是舒缓不少, 荣蓁靠在池壁上,水汽氤氲间,此地仿佛如仙境一般。她闭上眼眸,疏解着身体的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见一阵熟悉的香气,仿若青莲一般,荣蓁唇角轻轻勾起, 水流声响起,她伸出手去, 便触到了男人的脖颈,将他揽向自己,而后慢慢睁开眼去,男人眼中含笑,身上的亵衣被水浸湿,启唇道:“荣大人也不问是谁,便这般心急吗?”

    荣蓁搂住他的后颈,轻轻摩挲,“殿下还会寻旁的男子来侍奉我吗?若殿下如此大度,那男子又有殿下这般容貌,我倒也可以笑纳了。”

    姬恒状若羞恼,作势要离开,荣蓁失笑将他拥住,“不过同殿下玩笑几句,怎么殿下竟当真了。也没有哪个男子敢在殿下的地界如此放肆。”她的声音透着蛊惑,“更没有殿下身上这股香气。”

    荣蓁游到姬恒面前,抚着他的脸,唇轻轻印在了他的眉心,“这些日子不能陪在殿下身边,让殿下受委屈了。”

    姬恒哼了一声,“荣大人从前便说要补偿我,可回了京城没多久就去了江南,此次又要如何许诺?”

    听他提起江南二字,荣蓁心头隐去一些不自在,慕容霄既存在过,便不会轻易从她的记忆中抹去。荣蓁很快收整好,笑道:“我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同殿下分开,不过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荣蓁自然将一切都推到姬琬身上,她身上未着寸缕,姬恒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着,安排她来汤池沐浴,除了帮她解乏之外,还是要看看她身上究竟有没有新的伤。

    姬恒刚道:“好在未添新伤,你都在江南……”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荣蓁以吻封缄,她的唇口允吻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将他抵在池壁上,姬恒椯息着,他大概不知,一个男子这般肆意地打量着一个女人的軀体,本就是一种无声的指引。

    姬恒本意并非如此,可如今却也被点燃,小别胜新婚,一切规矩体统皆忘于脑后,在这汤池中便行.起事来,只是于水中难免不够尽兴,姬恒靠在她身上,胸膛微微起伏,荣蓁气息不平,道:“倒是忘了,陛下说今日在宫里设宴,要为我接风洗尘。”

    姬恒想也未想,“不去。”

    这话倒是贴合他的性情,不过荣蓁可不能如他这般肆意,轻声道:“听陛下说,太后也会去,我本就不得他老人家待见,你忍心我再受训斥?”

    姬恒只得妥协道:“等参加完这些宫宴,我便同皇姐请旨回京城。这行宫再好,也不如我的帝卿府里自在。”最要紧的是,在帝卿府里一切由他做主,自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二人。

    荣蓁含笑,在他耳边轻声道:“宫宴上我少饮一些,也省得殿下如此烦心。”

    她竟如此打趣他,姬恒将她揽住,他那物本就还未离开,只轻轻动作,便见她面容一变,将他紧紧抱住,也不再管外界纷扰,只肆噫荒唐起来。

    晚宴时荣蓁与 姬恒姗姗来迟,太后的脸色已有些不好,好在姬琬替她二人圆场,笑道:“也是怪朕,未多留给你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过既然来迟了,荣蓁必要罚酒几杯。”

    如此场合,偏偏姬恒根本不在意旁人眼光,他的手还紧握着她,让太后更觉没有规矩,“罢了,快入席吧。”

    如今陪在女帝身边的也唯有徐侍君位份高些,此次宴会也是由他筹备,徐侍君含笑同女帝道:“今日臣侍让人备的酒并非烈酒,陛下与荣大人多饮几杯也无妨。”

    姬琬赞他做事周到,徐侍君浅浅一笑,却又往荣蓁座间看了一眼,见她眼神都在姬恒身上,又收回了目光。

    荣蓁到了行宫之后还未用膳,便又折腾了一番,如今倒真的有些饿了,姬恒如往常一般替她布菜,可这一举一动也都被太后瞧在眼里。

    帝卿下嫁,仍旧为君,而妻子亦是臣子,太后一向疼爱姬恒,哪里能见得他这般伏低做小,更觉让后宫卿侍看了笑话。

    许是太后的眼神太过凌厉,姬琬也觉察到,不由道:“阿恒如今愈发贤德了,不过今日你亦迟了,还是先罚酒一杯。”

    听到此处,太后又连忙劝住,“皇帝糊涂了不成,太医前阵子可是说了,恒儿如今用不得酒。”

    姬琬这才想起,轻拍额头一记,“朕还真忘了这遭,那便以茶代酒吧。”

    姬恒如今心情甚好,也不理会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倒是荣蓁有些怔然,“殿下病了吗,怎么还看了太医?”

    姬琬唯恐太后又说些什么,荣蓁毕竟是她宠信的臣子,自然是要偏帮一些,道:“太医说阿恒这是心病,也无大碍,你一回来,阿恒便百病皆消了。”

    荣蓁知道有些话怕是不便问,便只握住姬恒的手。

    今日这宫宴亦是家宴,冯贵侍等人掩唇轻笑,徐侍君笑意淡淡,只道:“帝卿同荣大人感情甚笃,着实叫人羡慕。”

    姬琬笑道:“荣蓁这一回来,便不用你再陪着阿恒下棋了。”

    徐侍君笑道:“臣侍这棋艺本就拿不出手,又怎可同帝卿相比。”

    姬琬道:“你这就不懂了,有荣蓁在边上,阿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荣蓁平声道:“侍君从前同陛下下棋时,臣还曾旁观过,棋艺精湛实在不输女子。”

    姬恒将菜肴送入口中,轻轻嚼着,倒从这菜肴里吃出些旁的味道。

    太后听她们说些棋艺之事,咳了一声,“你们说的这些,孤都不甚上心。倒是有一事,莫要再让孤操心。孤膝下就你们两个,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绵延子嗣,孤如今还只有明苓明贤两个孙女。还有恒儿,为父如今的心愿便是看着你的孩儿降生。”

    果然有太后的地方,便免不了催子嗣,姬恒道:“父后春秋鼎盛之年,怎么也说起这些,不过父后的嘱咐,儿臣早已记在心上了。”

    太后闻言十分满意,又看向后宫卿侍,“你们近来总陪在孤身边做什么,多陪陪皇帝,早日让孤再多个孙女才是正事。”

    徐侍君道:“臣侍是个没本事的,这绵延子嗣的众任只能交给冯贵侍他们了,能侍奉在太后左右以尽孝道,便是臣侍的本分了。”

    后宫皇女降生少,自然也不都是后宫这些男子的事,太后也不是有心要为难,只道:“罢了罢了,你们放在心上便是。”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未留多久便回寝宫歇着了,他这一走,殿里气氛倒是轻松不少。

    荣蓁起身敬姬琬,“臣这一杯,先敬陛下,如今江南之行不辱使命,也是陛下筹谋得当。”

    姬琬却道:“江南这事,还真是秦不言的主意,她在军中时便不同旁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等哪日回京述职,朕必让她亲自给你赔罪。”

    姬恒奇道:“你们怎么像说谜一样,倒让我听不明白了。”

    姬琬笑了一声,“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呢,荣卿?”

    荣蓁也只能随着道:“是啊,的确不是大事。”

    等宫宴散去,姬恒同荣蓁未乘步辇,一路走了回去,他二人说着话,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姬恒想到席间见闻,问道:“你与徐侍君从前认识吗?”

    荣蓁不妨他竟有此一问,如实道:“我与徐侍君也只有数面之缘,你知道的,有时候外臣会送些珍奇之物给后宫的人,我那时有事托徐侍君母家办些事,便打听到他的喜好,送了他一套棋具。”

    姬恒回忆着,问了句,“棋盘可是白玉的?”

    荣蓁愣了愣, “许是吧,时间久了,我已经忘了。”

    前些时日姬恒与徐侍君对弈,还曾夸赞过他的这套棋具,原来那是荣蓁送的。

    姬恒停下步子,“你寻他办些什么事?”

    荣蓁也停了下来,顿了顿,“徐侍君的母家在礼部任职,当时颜佑安在教坊司。”

    原来是为了他,姬恒听到她说这些倒是松了一口气,即便知道是和颜佑安有关,但荣蓁和颜佑安的事他已知晓,心里也早已经有了准备。

    姬恒并非善妒之人,可方才徐侍君在宫宴上的举动,看似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又处处透着怪异,单说今日这菜肴,竟都合了荣蓁的喜好,让他不得不多想。不过见荣蓁并不似在伪装,或许这症结还在徐侍君身上。

    姬恒轻声道:“先回寝宫吧。”

    第059章 两桩

    汤池中那一遭未能尽兴, 寝殿的燕好声直到夤夜方歇,荣蓁刚要起身,姬恒又将她揽住, 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一问,“你还未告诉我,去江南究竟做了什么?”

    荣蓁的回答也是真,但却不是全部, 她道:“江南官员被杀一案, 事关吴王,故而需要谨慎行事, 不能透出风声去。所以我这两月才不好同殿下传信。”

    姬恒撑着额,“信倒是传来了, 只是略显敷衍, 看来回去之后,要备好笔墨纸砚,让荣大人写足几封。”

    荣蓁笑了笑,“本尊都在殿下面前了, 难道还比不过一封信。”

    姬恒道:“这可是两桩事, 莫要想着蒙混过去。”

    荣蓁贴近他颈边耳语几句,姬恒眼眸微亮,“当真?莫不是在哄我?”

    荣蓁道:“殿下若是不信,臣也没有办法。”

    姬恒想到方才荣蓁在床笫间的热切,也信了她的话,“倒真是遗憾,没能看到荣大人那封情信。”

    荣蓁道:“既是即兴所书, 怕是没办法重写一份了。”

    荣蓁如今就躺在他枕边,这两月的思念也落地生根, 姬恒拥着荣蓁的身体,喃喃道:“我只愿你我不再分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姬恒已经沉沉睡去,荣蓁看着虚空中,却怎么也睡不着,明明軀体已经满足,可心却像是空了一块,仿佛怎么也填不满。

    姬恒既是决定要回都城,太后也强留不得。又加上近来天已有凉意,姬琬便准备一道回去。

    荣蓁本骑着马随行,可日头有些高,姬恒便唤她到辇车上来。荣蓁从马上下来,将马鞭交给侍卫,步上辇车,姬恒取了帕子给她拭汗,“我们又不是没有成婚,你何必如此避嫌?”

    荣蓁道:“这辇车毕竟是陛下赐给你的,我既是臣子,自然不好太过逾矩。”

    更何况姬恒已经拂了太后的面子,没有与太后同乘,自己实在不好在众人面前与姬恒太过恩爱。

    姬恒将水递给荣蓁,轻声道:“你怎么去了江南一遭,倒愈发谨小慎微起来。不过你这次回去,皇姐怕是会晋升你的官职。”

    荣蓁对升官之事并不怎么在意,她二十岁便官居四品,已经超过许多官员的升迁速度,若是再往上,只怕高处不胜寒。况且在大理寺中,同僚之间关系也算简单,若去了别处,荣蓁只觉平静的日子又要被打破。

    但这也由不得荣蓁,她也清楚,姬琬如今重用她,也需要她,自然不会让她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停留太久。

    荣蓁叹道:“越是办好差事,越是不可锋芒太过。”

    姬恒轻轻掀起车帘,让荣蓁往外看去,只见女帝的辇车中颇为热闹,几名卿侍作陪,姬恒道:“你可知,皇姐已经安排 韩云锦进了吏部。如今虽只为主事,但将来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荣蓁也有些讶然,“我原也想过陛下对她的安排,只是吏部主管官员考核,她初入朝中为官,便进了吏部,看来陛下是真的有意要为明贤公主蓄力。”

    姬恒道:“明贤资质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但皇姐却未必同我们想法一样,有时候决定一切的,不是德行才干,是人心。”

    荣蓁回了都城之后分外忙碌,大理寺积累了许多卷宗,裴大人见其归来,只一股脑全塞给了她,直让荣蓁每日都熬到戌时才归。

    姬恒白日里去了宫里给太后请安,只见桌上摆着一些点心,倒比以往御膳房里做得更精致一些,姬恒随口问了一声,太后道:“是徐侍君送来的,还是他亲手做的,不过倒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孩子平素寡言少语,但待为父还算尽心。前些日子我还曾对皇帝说过,宫里除了君后,再无能主事的一宫主位,加之君后又病弱些,后宫的事总要有人主持。她喜欢的那几个上不得台面去,也只有徐侍君端雅大方,我让皇帝晋一晋徐侍君的位份,她也应下了。眼看快到中秋佳节,宫里又要行宫宴,到时候徐侍君也能出面主事。上次行宫里他就做得很好,我也算放心。”

    太后说完,见姬恒有些怔然,“你这是在想什么?”

    姬恒闻言一笑,“平素便说不让父后操心这些,皇姐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太后冷哼一声,“她若是有数,便不该偏宠,身为帝王,自该雨露均沾才是。”

    这是女帝后宫的事,姬恒自然不该过问,可从太后宫里出来,姬恒并没有着急出宫,反而去了从前常居的明光殿。

    即便他很久不来,这里依旧有人打扫,不染尘埃。姬恒坐在了软榻上,将恩生唤了过来,“后宫的事有尚寝局来安排,孙尚寝曾受过本宫恩惠。”而后他压低声音,耳语几句,“你过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恩生才回转,将左右屏退,姬恒将口中的茶饮下,轻轻放在桌边,“说吧。”

    恩生毕竟是个在室男儿,说起后宫卿侍进御之事不由得面色一红,“孙尚寝说,平素陛下召冯贵侍侍寝最多,宫里一应赏赐也多是送到他那儿。其他卿侍也是羡慕得紧,而徐侍君,未侍寝已两年有余,还是他特意吩咐了尚寝局,只说他身体抱恙,不能承宠,久而久之,陛下便也把他遗忘,未再召幸过他。”

    姬恒闻言若有所思,而后语声微冷,“这又是为谁守身如玉?”

    恩生道:“这徐侍君如今也二十有五,膝下又无皇女傍身,竟也不知争宠,日后又能指望谁?只听他平素沉迷棋艺,不怎么与他人来往。这样的性格倒也是怪,先前陛下让他来陪殿下下棋,也看不出他几分不情愿啊?”

    姬恒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他对宫里人不甚在意,对本宫倒有几分应对的兴致?”

    恩生垂首,“奴才也不知,不过,就算他晋了位份,协理后宫事宜,也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敬,或者莫说是他,即便是得宠如冯贵侍,见了殿下还不是毕恭毕敬。”

    姬恒道:“你以为本宫是在意他在后宫的地位吗?”

    恩生有些莫名,道:“殿下究竟是何意?”

    姬恒从榻上起身,“罢了,这种事说了也是自寻烦恼,总之,本宫不喜这徐侍君,你只管记下就是。”

    恩生忽而了悟,“莫不是他,他与大人……”

    姬恒面色一沉,“混账,胡言乱语些什么。”

    可恩生毕竟服侍他日久,又怎会不知他所想,恩生又想起一事,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同姬恒说起,姬恒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有话说就是了!”

    恩生低声道:“那日在行宫里,奴才收拾殿里衣物,见大人的衣衫里混了一只巾帕,奴才本以为是殿下或是大人的,可仔细一瞧那式样却又不像是帝卿府里所有。奴才也没多想,只小心收好,放了起来。可奇怪的是,次日大人还专门来问,说可曾见了她的帕子?但那分明是男子喜欢的式样。”

    姬恒心中微乱,问道:“那帕子现在何处?”

    荣蓁自与他成婚之后,饮食起居一向由帝卿府打理,而她平常用的绢帕也是帝卿府绣工所制。此事虽小,但一个帕子却得她亲自询问,显然有些不寻常。

    恩生道:“奴才见大人急着要,便交还给了大人。”

    徐侍君这事还未落下,竟又有一桩,姬恒吩咐道:“本宫问你的话,切不可再说与她人知,即便是大人也不可。”

    恩生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姬恒又坐了下来,眼神落在一处,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两日之后,女帝下旨晋封徐侍君为贵卿,除君后之外,目前已是后宫之首。对于这个旨意,姬恒未觉意外,虽有太后的抬举,但徐贵卿进宫多年未孕育皇女,若给了君位才是不妥。

    姬恒既回了都城,德阳帝卿便少不了来拜访,只是他两人坐在凉亭中饮茶,却见姬恒有些心不在焉,德阳帝卿打趣他道:“你们二人成婚也九月有余,怎么,你家荣大人不在府里,你竟这般魂不守舍。”

    姬恒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我倒还未问你,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是心想事成了?”

    德阳帝卿只低头轻笑,从前如此张扬不羁的男子,如今倒是温和不少。

    姬恒便已经明白,“倒要恭喜你一声了。”

    德阳帝卿道:“如今时日尚早,我怕这胎象不安稳,所以也未声张。不过我也有话要劝你,早些同荣蓁有个子嗣,也省得整日念着她。”

    不提这事还好,姬恒白日里见不得她,散值得晚些,荣蓁每次回来都疲倦至极,两人连亲热的闲暇都未有,何来喜事?

    德阳帝卿抚着并不显怀的腹部,眼神中也有些忧虑,“我这既有孕在身,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郑娴故态复萌,又偷偷去教坊寻欢作乐。可在府里给她寻个通房侍候,我又实在忍不下。”

    德阳将这难题抛给了他,“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安排才好?又或者今日有孕的是你,你又如何安排?”

    姬恒面上仍旧笑着,心头已经蒙了寒霜,“车到山前再说吧。”

    第060章 杀意

    天色将晚, 荣蓁却还未回来,姬恒莫名有些烦闷,道:“可曾让人去大理寺问过了?”

    恩生看得出来, 自从今日德阳帝卿来了府里,殿下便有几分不快,也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恩生小心翼翼答道:“去问了,大人说还有些公务未处置好, 等忙完了就回府, 还说让殿下先用膳,不必等着。”

    姬恒却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思, 直道:“用食盒装好,随本宫去一趟官署。”

    马车从长街中穿过, 外面人声喧闹, 正是归家之时,姬恒听着外面的热闹声,耳边却总回响着德阳的话。

    “我也不愿去打算,可这些事总要提前想到的, 你若是不安排, 她们自不会委屈自己,到时候若寻到个糾缠不休的,还不是给自己添堵。若是再动了几分情意,就算能打发了,也难免会生出罅隙来。”

    姬恒敷衍着,“难道你真能如此大度?”

    德阳叹了口气,“总没有两全之法, 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已经让人寻了个身家清白的儿郎, 养在偏院里了,再过些时日便让他先侍候着,等诞下孩子之后,自会送出去。人握在自己手里,该喝的药也少不了。总好过她自己养个外室,若再同人有了孩子,我……”

    外室两个字似乎戳到了姬恒的痛处,他鲜少失态,却出声止住了德阳的话,“莫要再说了!”

    德阳自觉讨人嫌了,可又想着自己也是为了他好,心里也生出委屈,不知是不是有孕之故,情绪极易激动,德阳红了眼眶,“罢了,是我多言了,你家荣大人自不会像我府上这个。”

    姬恒只能尽心安抚他,等将人送走,他自己的心情也跌落谷底,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大理寺官署,恩生在外道:“殿下,咱们到了。”

    可姬恒仍旧坐在马车里,并未起身,荣蓁就在里面,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姬恒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若见了荣蓁他该说些什么话。这些事他压在心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可又怕瞧见的是她犹豫的神色。那时他该如何,既舍不下,又忍不下。

    思量再三,姬恒还是从 马车中步下,恩生提着食盒紧跟在他身后,如今官署中还有许多官员未离开,裴知凤也在,可她听闻帝卿驾临,并未如其余人所想那般,迎上去行礼问安,反倒闭门不出,丝毫没了攀附之念,其余官员愣神间,姬恒已经到了荣蓁所在之处。

    荣蓁倒的确在忙,案上卷宗堆积成山,等她抬起头来时,姬恒已在房中立了一会儿,荣蓁眼神一亮,“殿下怎么过来了?”说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天快黑了,时辰已是不早。

    官署中几人正想透过窗子看看她们荣大人究竟是如何与帝卿相处的,可下一瞬便见帝卿身边的侍从将门窗合上,守在了外面。

    食盒中的菜肴摆到桌上,荣蓁闻着这香气,腹中已经作响,哪里还有再忙的念头,她从书案中起身,姬恒见她在银盆中净手,正要掏出袖中巾帕递给她,可又想起一事,便又将巾帕收了回去,

    他定定地看着荣蓁,只瞧着她取出自己的巾帕擦拭着手指,姬恒淡淡一笑,自然而然地将她手中帕子接过,荣蓁不疑有他,还笑着同他道:“殿下这一过来,真正坐实了贤夫之名,同僚又要羡慕我好福气了。”

    姬恒将那帕子拿在手里,展开之后又将其叠好,也坐了下来。心里却忍不住想,按恩生所说,明明那日她如此紧张那块巾帕,可为何他现在手里握着的帕子依旧是出自帝卿府呢?

    荣蓁将筷子递与姬恒,“殿下陪我一起用些吧。”

    见姬恒正出神,荣蓁又唤了他一声,姬恒才笑着看向她,“你方才说什么?”

    荣蓁这时已经看出他有心事,见识过那么多案卷,又同许多人打交道,她还没有迟钝到这等地步,荣蓁在他手上扫了一眼,见他握着那块绢帕的手收得紧,心里已是猜出了大概,怕是那天她失态的举动被恩生说与了他,让姬恒多想了。

    荣蓁并未解释,她夹起盘中菜肴,口中轻轻嚼着,甚是美味,又夹了送到姬恒唇边,“殿下也尝尝?”

    她一言一行皆看不出有何异样,待他也如从前那般亲昵,姬恒心里暖了几分,启唇将那菜肴吃下,荣蓁又夹了一些喂给他,“一会儿我便随殿下一道回去,今日就先不忙了。”

    ——————————

    两人回帝卿府时天已黑了,姬恒道:“今日还是去沁园歇着吧。”

    荣蓁握着他的手,“这偌大的府邸,殿下去哪处,我便陪殿下去哪处。”

    两人走在石阶上,荣蓁同他闲聊几句,“白日里殿下都忙些什么?”

    姬恒道:“今日德阳来了府上。”他停住步子,园中灯笼的光影投在他身上,姬恒立在明暗之间,道:“他有了身孕。”

    荣蓁怔了怔,道:“是吗?那倒要恭喜她们了。”

    姬恒有些期许地看着她,她会不会告诉他,她们也应当有个孩儿,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属于她们两人的骨血,只是荣蓁却没能说出他想听的话,“外面有些凉,我们先回房吧。”

    姬恒兴致索然,他婉拒了荣蓁,道:“我倒是忘了,这两日总是睡不好,我还是回正殿歇着吧。”

    荣蓁嘴唇微张,姬恒的手已经抽了回去,他转身慢慢走远,荣蓁在园中立了一会儿,她也想问自己,究竟在逃避着什么?

    荣蓁一路去了书房,她将门合上,坐在了桌案后,伸手将抽屉拉开,将那块绢帕取了出来,那日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去问恩生可曾见过这块帕子。不过是一块帕子,实在不值得上心,桌上烛灯正燃着,她将那帕子凑近,只消一会儿功夫,便会燃烧殆尽。

    可她的手停在那里许久,还是没有下了决心,荣蓁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房顶,若她此刻清醒,她应当机立断,再到姬恒殿中将他抱住,不需说什么,他便会知晓她的心意。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去猜测。

    这一夜有些漫长,姬恒没有睡好,早膳也只用了一碗清粥,他轻轻揉着眉心,恩生道:“宫里来了人,说是十五那日宫中设宴,请您与大人一道过去。”

    这便是太后交给徐贵卿的差事,来人怕也是徐贵卿的人,姬恒神色漠然,“你去回了他,就说本宫会去。”

    恩生点了点头,恰在这时,侍人端着药碗过来,“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恩生已经知道姬恒与荣蓁生出不快,两人昨日又分居两处,这补身的药只怕会碍了他的眼,恩生连忙使着眼色,可侍人显然没能意会,将药碗端到了姬恒身前,却见姬恒定定地看着那碗药汁许久,而后抬手将那碗药打翻了去,姬恒声音冷淡,“不必送了!”

    荣蓁这两日回府,姬恒都已经歇下了,殿中昏暗,她折返回了沁园,恩生心里着急,只是德阳帝卿来了一遭,怎么就让两个主子冷了起来。

    好在十五转眼便至,两人总有碰面之时,姬恒坐在辇车里,他沉默不发一言,身旁荣蓁也未说话。

    到了宫中,姬恒又像往常一般笑着同女帝和太后请安,荣蓁也在一旁矫饰太平。今日宫宴只有皇室宗亲在,君后染了风寒未能出席,坐在女帝下首的人正是徐贵卿,而姬恒与荣蓁落座之后,才发现正与徐贵卿相对。

    麟德殿今日这场宫宴由徐贵卿主事,他细致入微,既安排了太后喜欢的戏,又合了众人喜好,礼乐高雅,一时君臣尽欢,宫人在一旁给姬恒斟酒,他抬手将酒一饮而尽,荣蓁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姬恒酒入愁肠,倒愈发清醒,他忍住不去看荣蓁的眼神,却也将对面徐贵卿的神色尽收眼底。

    姬恒面上笑意微冷,以往他竟从未察觉过,徐贵卿眼眸抬起时,眼神尽落在荣蓁的身上,他藏得太好,即便是宫宴上的人瞧见,怕也不会将并无来往的两人联系到一处。

    姬恒饮了些酒,只觉殿里更闷了一些,他站起身来,荣蓁在一旁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姬恒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我去更衣,一会儿便回来。”

    姬恒走到殿外,八月中旬的晚间已有些凉意,可心中的烦闷却让他生出燥火,恩生手中捧着外衫,一路跟随,姬恒在凉亭中坐下,恩生便候在远处,只听见有脚步声近了,转身望去,却瞧见徐贵卿走了过来。

    恩生同徐贵卿行礼,徐贵卿同他浅淡一笑,便从他身边擦过,走到了凉亭里,同姬恒见礼,“殿下怎么出来了?”

    姬恒并未抬眼,反问道:“徐贵卿呢?又为何离席?”

    凉亭中安静得很,徐贵卿并未遮遮掩掩,坦然道:“殿下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又何必这样问臣侍?”

    姬恒冷笑一声,他没想到徐贵卿竟敢在他面前承认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徐贵卿既然自称臣侍,便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莫给自己惹祸上身,也莫牵扯到旁人。”

    两人哪里是对坐闲谈的关系,从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徐贵卿低头一笑,道:“殿下实在多虑了,除了您,不会有人知晓臣侍想的是什么。这一点,臣侍可以保证。”

    姬恒神色一凛,“所以,你并不担心本宫知道?”

    徐贵卿往亭外看去,麟德殿灯火通明,他道:“眼下荣大人不会过来,她被那些敬酒之人缠住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贵卿自嘲一笑,道:“殿下不必如临大敌,我又能做什么?我既进了宫,哪里还能做些什么,只不过是心里留个念想。我们都是男子,殿下待荣大人的情意我看得出,您不仅不会拆穿我,还会帮我瞒着。”

    姬恒手上白玉指环轻轻捻动,他道:“本宫还可以做旁的事,比如杀了你。你应当知道,在这宫里,本宫若想让你悄无声息的死去,有的是办法。”

    徐贵卿在外人面前一向谦和无争,眼下听姬恒这样威胁,却也有了几分狂妄,“殿下莫忘了你的妻主是何出身,她在大理寺明察秋毫,我若死了,她必会知道是谁动的手。而我,一个不争不抢又对她有恩的后宫卿侍,未损害殿下分毫,却遭殿下毒手,你猜她会如何看待殿下?”

    姬恒道:“你以为本宫会在乎你说的这些?”

    徐贵卿笃定道,“殿下当然在意,因为你爱着荣大人,正如我一样。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只想做她心头明月,而 不愿有分毫不足被她瞧见。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与荣大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又为何对她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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