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20

    第101章 动摇

    慕容霄看着荣蓁, “若他真的被那韩赟夺去了清白,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是滥发善心,只是觉得他不该为韩赟那种人陪葬。”

    慕容霄的事便是荣蓁的事, 秦楚越自然要帮他们,道:“其实把这件事摆平却也不难,只要那酒楼的人肯出来作证,只咬定韩赟是醉酒跌下去的, 这样一来既能够将慕容公子摘出来, 也保全了那位公子的名节。”

    慕容霄道:“言下之意,我们是要去酒楼走一遭了?”

    荣蓁慢慢道:“等天黑以后吧, 我们几人过去,若是她们不肯配合, 到时候也不能怪我们了。”

    酒楼里自从出了人命, 生意便大不如前,厅堂里连个客人都没有,荣蓁几人走了进去,小二一时有些懵然, 待瞧见荣蓁身后慕容霄的身影时, 他脸色微变,连忙去寻管事过来。

    荣蓁等人在厅中坐下,酒楼中管事匆匆下楼,瞧了荣蓁等人一眼,又挥手让小二将门合上,脸上堆起笑意,“不知几位客官想用些什么?”

    秦楚越没有同她废话的心思, “你既然是做生意的,会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若是真糊涂, 又何必让人把门关上,怕人瞧见呢?还是说,你连慕容公子的长相都忘了?”

    那管事讷讷道:“我自然是见过这位公子的。”

    慕容霄淡淡道:“请令郎出来一见吧,有些事总要说清楚。”

    那管事知道秦楚越的身份,不敢抗争,却也不敢完全道明真相,只是道:“小儿不在,秦大人,有些话梁某不得不说,小儿的确是被那韩赟看上了,想抢回家中可也只是如此,并无什么逾矩之处。”

    秦楚越皱起眉头,“还在装傻,看来你是不想谈了。”

    见那管事畏缩着,荣蓁从之前秦楚越的言语中也已经猜出大概,“令郎曾经来过我家中,想嫁我为侍,荣某自觉并无出挑之处,而又是什么事,能逼得令郎出此下策。之前我还想不出,可现在见了你一面,却也找到答案了。”

    那管事愣了愣,听荣蓁继续道:“世间男子,多数希望自己有个依靠。出嫁之前是自己的母父,出嫁之后便是自己的妻主。可令郎遇见韩赟这样的恶霸已是不幸,却又有一个你这样软弱无能的母亲,他才会走投无路,寻求别的人来庇佑。而那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令郎在自己家的酒楼中被人夺去清白。”

    管事面色惨白,“这……”

    秦楚越添了一句,“仵作已经验过,韩赟死前曾行过房事。”

    管事脸色又慢慢涨红,“你这么说可是在毁我儿名节!”

    荣蓁冷声道:“他被人逼迫之时,你可有把他当儿子来保护?”

    此时楼上忽而有一道声音传来,“不必再为难她了,一切事由都因我而起。”

    荣蓁几人往楼上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站在二楼雅间外,长发半束,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那位梁公子看了楼下荣蓁一眼,又看了慕容霄,同他道:“你还记得我吗?那日我去你家中,求你可怜我,让我进门。可你拒绝了我,我那时候便预见了今日。我痛恨韩赟,她死了以后,我却也夜夜被噩梦折磨。你都看到了,如今我人不人,鬼不鬼,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那梁公子最后几句话里带着怨恨,慕容霄蹙眉道:“韩赟死了,我也被卷入了杀人案里,你现下觉得快活了吗?”

    那梁公子恍然一瞬,而后又笑了起来,“自然比不得你痛快,你武艺高强,不会被韩赟欺辱,即便是‘杀了人’,也有人保你出来。所以,我也不会替你道明真相。你既然这般好命,那就自求多福吧!”

    梁公子说完这些,脸上浮现凄楚的笑意,他理了理自己垂落的长发,似乎在告别一般,而后突然间从楼上跃下。

    荣蓁等人一惊,这楼虽不高,可他若坠落,头会重重砸在地上,难说没有性命之忧。

    而慕容霄一直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他飞身上前将那梁公子接住,旋转几圈稳稳落地。

    管事哀呼一声,连忙上前将那梁公子扶住,可他见自己未死,怨毒地看着慕容霄,又拂开了管事的手,似乎对这个母亲也已经失望至极,他同慕容霄道:“你何必救我?难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荣蓁走到慕容霄身旁,替他开口道:“放过?梁公子的遭遇,荣某不忍见。可这一切都与慕容公子无关,迁怒于旁人,将自己的苦难转移到他人身上,并不能让你真的解脱。”

    梁公子愣了愣,“慕容公子?他不是你夫郎吗?还是说,他又骗了我。”

    荣蓁侧眸看了慕容霄一眼,而后道:“他自然是我夫郎。梁公子,眼下我有个两全之策,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几人听荣蓁讲完,那管事反而忧心起来,“若离了这里,我这酒楼如何开得起来。”

    秦楚越本就按捺着性子,听到此处压抑不住火气,“究竟是你儿子重要,还是这处酒楼重要?更何况,你这酒楼中死了人,不说韩家的人会不会罢休,只这房州县城的百姓都觉得晦气,你还做着生意兴隆的美梦吗?”

    梁公子的脸上露出嘲讽,慕容霄当机立断,“梁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梁公子怔了怔,慕容霄已经走向了他,拉着他去了另一侧,同他低声说了几句,那梁公子瞧着他的眼神由疑惑转为诧异。

    梁公子低头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慕容霄又走了过来,看着管事道:“令郎已经不想再认你这个母亲,他这个人从今往后由我来管。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离开房州去其他地方谋生。或是继续留在房州,但只有一百两银子。”

    那管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做了选择。

    长街上,秦楚越与荣蓁在外等着,她撞了荣蓁胳膊一记,道:“慕容霄是打算把这个梁公子给你做小侍?”

    荣蓁瞥了她一眼,“收起你的好奇心,他不会。”

    秦楚越道:“那就好,这梁公子虽然惨了些,可你若是收了他,我倒是觉得你更惨了。”

    她们说话间,慕容霄已经带着那梁公子出来,梁公子束了发,肩上又背着包袱,离开之前,管事从里面奔出来,“隽儿……”

    梁公子停下步子,却并未回头,“我已然令家族蒙羞。从今往后,母亲就当从未有我这个孩儿吧。”

    秦楚越一路送到荣蓁家门边,慕容霄带着那梁公子先走了进去,荣蓁立在那儿,同秦楚越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谢谢你。”

    秦楚越倒是有些意外,“你可别谢我,若是真的觉得欠我的,你便记下来,将来累积到一起,我再来向你讨。”

    荣蓁唇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是不肯吃亏。”

    秦楚越指了指院里,“肯吃亏的人在那儿呢,说老实话,今日这钱虽是慕容公子给的,却像是割我肉一般。那管事如此自私逐利,这银票给了她,可真是喂了狗。更何况,你们就不怕把她野心喂大了,将来她还会索要。”

    荣蓁倒是不担心,“她若是真的敢,那我倒是佩服她。”

    荣蓁比谁都清楚,慕容霄并不算一个好说话的人,若是那梁管事得寸进尺,他翻脸之时,她怕是后悔不迭。

    秦楚越道:“有了这人证,慕容公子的罪名可以被澄清了。明日我再找个状师,吴县令招架不住,只能把这案子了了。”

    荣蓁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送走了秦楚越,荣蓁将门锁上,走进了正堂里。慕容霄从那间没有住人的房间里走出,同荣蓁道:“我把那梁隽安置在那间屋子里了。”

    荣蓁嗯了一声,又听见慕容霄道:“家中没有多余的铺盖,我把我的给了他。”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荣蓁却愣住,“你……”

    这家中原本只有她们两人,被褥也并没有多一床,他的若给了那梁隽,今夜又该怎么歇着?

    那梁公子从房中走了出来,见荣蓁和慕容霄还在院子里,语声中有些歉疚,“荣大人,这几日因为我的事,让你们受累了。今日您夫郎几句话把我敲醒,是啊,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重新活一次。你们放心,我很快就离开,绝不会打扰你们两人的清净。”

    慕容霄道:“你想开便好,只是重活一次这种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你也要有个准备才是。”

    梁公子点了点头,看着她们道:“那我先去歇着了,你们也早些歇下。”

    他转身回了房里,慕容霄看了荣蓁一眼,也走进了正房中。

    荣蓁仰头看着天上悬月,在院中站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回自己房中,只见慕容霄已经收拾妥当,还体贴地为她备好了水和布巾,他穿着一身素白寝衣过来,荣蓁不知往何处去看,“我去寻梅大姐,去她家中凑合一晚。”

    慕容霄拉住她的手臂,“这梁公子是因为相信我们真的已经成婚,才死了心。你这个时候出去,是要告诉他,他还有机会纠纏你吗?”

    荣蓁道:“可是……”

    慕容霄走到荣蓁榻边,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可是,你都听那梁公子说了,过几日便走。我只是在你这榻上借住几日,反正外人眼里,我早就已经成婚了,只是妻主下落不明,你不必说什么名节,我慕容霄也不在乎这些。或者,你是不放心自己与我睡在同一张榻上?”

    这倒像是她不够洒脱,明明是他慕容霄步步逼迫,先是留住在她家中,如今却是留宿在她榻上,还要怪她太过拘谨。

    慕容霄并不给荣蓁反应的机会,已经掀起被子躺在榻上,荣蓁端起水盆走了出去,等回来之时,慕容霄像是已经睡着了。

    荣蓁解了衣带,坐到榻上,背对着他躺了下来,她轻轻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下一瞬,慕容霄的胸膛便贴了过来,荣蓁气息一滞,“你在做什么?”

    慕容霄离她很近,下巴靠在她肩旁,他语声低哑,“你这榻太硬了些,我睡不着。”

    荣蓁并未转身,回击一句,“还不是你自己做主,将你的被褥送给了他。”

    慕容霄低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别的男子睡在你的被褥上。”

    荣蓁想起一事,她转过身来,可同慕容霄相距不足半尺,她的手撑在慕容霄肩膀上,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荣蓁问他,“今日你究竟同那梁公子说了什么?”

    慕容霄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我只是告诉他,既然 连死都不怕,想来也不怕吃苦,若是他想重活一次,我可以帮他改名换姓,重新立足在这人世间。我还告诉他,我是慕容氏的家主,一介男子之身却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他若是信我,我可以安排他的去处。”

    后来慕容霄取出那一千两的银票给梁管事,足以让梁公子相信慕容霄有这个能力。

    荣蓁道:“说服他的除了那些银子,还有你这个人。”

    慕容霄掌风暗动,将房中的灯熄灭了,将她抵在他肩上的手握住,“只是一件小事,倒也不值得你放在心里。来房州这些时日,的确遇到一些麻烦事,可也多了许多同你相处的机会。从前我算计过你,你也对我心生防备,如今你的心防消了,却也不肯让人走进你心里。荣蓁,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人生更是短暂无比,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那么多遗憾。你经历过背弃,跌落云端,可我待你之心绝不作伪。”

    荣蓁的心跳动极快,不由自主,她没有接纳慕容霄,却也没有拒绝他,“容我想想。”

    她已经动摇了,慕容霄看得出来,可也不敢逼迫太紧,只道:“好。”

    明明两人歇下之时还分隔开来,五更天荣蓁醒来时,怀里却抱着慕容霄,她的手轻轻触在他脸颊上,见他并未醒,慢慢坐起身来,又替他将被角掖住,这才收整好自己,从房中走出去。

    韩赟一案,即便吴县令再想将此事按在慕容霄头上,可面对这些证据,却也只能结案。荣蓁错身离开之时,吴县令说了一句,“荣大人,你口口声声说着大周律法,可到了自己人身上,却也知道包庇。往后,就莫要在本官面前说什么清正奉公了。”

    荣蓁轻笑一声,她回过头,在吴县令身旁轻道一句:“我若是真的清正奉公,第一个要请陛下处置的便是吴县令你啊。”

    她话音落下便走了出去,吴县令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咬紧牙关,同身旁人道:“去查一查她身边这个慕容公子的来历,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韩赟的案子一了,梁公子也会离开,荣蓁还是买了一床锦被带了回去,可刚走进院里,便见梁公子已经收拾好包袱等着,见荣蓁回来,唤了她一声,荣蓁轻轻颔首,而后走进房里,慕容霄披好斗篷,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荣蓁怔了怔,“你要离开?”

    慕容霄点了点头,看着荣蓁,“这就要走了,原本以为你还要很久才回来,打算给你留封信。”

    从前她一直希望慕容霄可以离开,回到江南去,而不是留在这里陪她受苦,可他真的离开的时候,荣蓁这心里仿佛空了一块。她只听见自己问道:“是要送梁公子吗?”

    慕容霄捏紧了指骨,甚至有些迟疑,“不是,姑苏出了些事,颜公子身上余毒未消,病了一场,我今日刚刚得到信。不过你放心,秋童已经用解毒丸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毒性,可我还要亲自回去一趟。”

    荣蓁有些不敢相信,“余毒?可当初冯冉明明将解药给了我……”荣蓁的话说到一半,又想起冯冉的为人,她怕是留了后手。

    慕容霄扶着荣蓁的肩膀,“颜公子在我府上,便是我慕容家要保住的人,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有事,眼下你不能离开房州,便等着我的消息。”

    荣蓁自然是信他的,“路上保重。”

    慕容霄点了点头,荣蓁和他一道出门,将马绳解了,送他和梁公子出门,幸好梁公子会骑马,这才不至于误了慕容霄的事,他二人一道离开,身影渐渐离了视线,荣蓁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秦楚越是在两日之后才知道慕容霄离开了的,往常散值之后,荣蓁总是早早回家,如今却在县衙中待到很晚才走。秦楚越堵住了她的门,“慕容公子怎么走了?”

    荣蓁道:“这不是你最想看见的事吗?”

    这倒是真的,不论是何缘由,慕容霄走了便好。见荣蓁心情低落,秦楚越开口提起都城的事,“我的人昨日从都城送信过来,有些事你可想知道?”

    荣蓁并不说话,秦楚越知道她在听着,“朝中这几月来,官员升迁贬谪是常有的事。但听说皇帝最近有立二公主为太女的心思,甚至对她的姑姑韩云锦十分信任,不仅提拔她做了吏部侍中,还赐给了她一处宅邸。咱们这位陛下宠信一位大臣的手段还真是相似,接下来是不是也要寻一个皇室中人,下嫁韩云锦了。”

    不论是立明贤为太女,还是抬举韩云锦,这都不是荣蓁在意的事,“那明苓公主呢?”

    秦楚越道:“她可真够可怜的,明明占着皇长女的名头,可却不受皇帝待见。听说立太女之前,便会让她先去封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对于明苓的结局,荣蓁虽然有些可惜,却也无能为力。

    秦楚越看着荣蓁的眼睛,道:“你就不想知道你那位帝卿夫郎如今的动向?”

    听她提起姬恒,荣蓁身形一僵,而后又恢复如常,“不想。”

    秦楚越拆穿她,“你在撒谎,不过我的人并不能打探到他的消息。听说自从太后病了,他便一直住在宫里,并没有回过帝卿府。宫中对他的消息封锁得紧,也不知道为什么。”

    荣蓁站起身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皇家的事,你何必上心呢。”

    荣蓁说完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出去时替我将门锁上。”

    秦楚越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难道真的不在意了?”

    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没有人比荣蓁更明白,她和姬恒之间隔着的是什么。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天已暖了许多,院子里种的花草都开了大半,荣蓁每日都会给它们浇水。

    也是这日,她收到了来自姑苏的信,是慕容霄的笔迹,信上说请了江南名医诊治,颜佑安的病已经好转,让她放心。最后几句却是慕容霄的话:不待春逝,行人将归。

    颜佑安是她的责任,却不是慕容霄的,只因为她,所以慕容霄便长途跋涉,回去救治颜佑安。明明是她该说声谢,可他却觉得歉疚。

    荣蓁想提笔回信,可想了许久,却一字未落,还是等他回来,见了面再说吧。

    第102章 挽留

    县衙里, 吴县令看着手中的信件,愣了会儿神,还是主簿提醒一句, “大人,这可是京中来的信,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吴县令往信上瞧了一眼,“奇怪, 这韩侍中难道与荣蓁有什么过节?”

    主簿道:“韩侍中?京中哪位大人吗?”

    吴县令道:“是吏部侍中韩大人, 信上与我说了些要事。据说这位韩大人是朝中新贵,不少人盼着与她搭上联系, 这样的人竟会在意我们房州的事。”

    主簿顿时明白过来,“大人您忘了, 荣蓁从前便是吏部尚书, 卑职虽不知这信上内容,但天无二日,这韩大人既得势,最为忌惮的便是曾经得势之人官复原职, 想来那位韩大人是要让咱们对付荣蓁吧。”

    吴县令并没有说什么, 可这也算是默认了。

    主簿劝了一句,“大人,有些话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这韩大人虽然风头正盛,但这荣蓁也不得小觑。依卑职之见,您不妨虚与委蛇,两厢周旋着,万一这荣蓁东山再起, 您也不至于重重得罪了她。”

    吴县令听着她这话,深觉有理, “容本官好好想想。”

    自从得知慕容霄将要回来,荣蓁算着日程,散值早些,便纵马去城门外等着,即便知道或是等不到,每日也还是会去看看。

    这日天色阴沉,荣蓁站在檐下,秦楚越从远处走过来,问她:“眼看便要落雨了,还不归家?不如我用马车送你。”

    荣蓁道:“不必了,我出去一趟。”

    秦楚越刚要开口,荣蓁已经走了出去,她自言自语道:“怎么这几日总有些魂不守舍的。”

    荣蓁一路纵马到了城门外,行人匆忙,只往里赶,天上很快落下雨滴,将她衣服打湿,守门官差道:“荣大人,都下雨了,还是快些回去。”

    荣蓁勒着缰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总觉得要来看一看,她往远处望了一眼,刚要离开,却见不远处一人纵马而来,头上带着斗笠,身影何其熟悉,竟真的是他。

    荣蓁迎上去,慕容霄扬鞭纵马,很快到了她面前,斗笠上还滴着水珠,他气息还未平复,眼神却明亮非常,看着她道了一句,“我回来了。”

    ——————————————

    明明一路奔波的是慕容霄,可淋了雨的却是荣蓁,荣蓁沐浴过后躺在榻上,慕容霄走进房中,端了一碗姜汤进来,“喝了吧,以免感染风寒。”

    慕容霄长发半湿,荣蓁拿出布巾给他,“你也一样,不要病了才好。”

    外面雨声未停,慕容霄轻轻擦着垂下的头发,荣蓁捧着姜汤慢慢喝下,想起外面那些花草,觉得可惜,“这两日本来都开了一些,这场雨来得不巧,你没能瞧见。”

    慕容霄忙完手头的事,将荣蓁手中的药碗接过,温声道:“既然回来了,有些事便不急,等雨过天晴,总能看见。”

    荣蓁问他,“佑安可还好?”

    慕容霄知道她惦记着颜佑安,道:“他身上余毒还未清除干净,不过我已经请了姑苏最有名的郎中为他诊治,名贵药草制出了一些解毒药丸,只要按时服药,慢慢便可解了。”

    荣蓁同他道谢,慕容霄却道:“大可不必,我帮他的确是因为你,但你这声谢就免了。”

    荣蓁看着他,“你……你这样匆匆回来,慕容家的事可安排好了?”

    慕容霄并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道:“你难道还不懂吗?我这样急着赶回来,自然是为了你。”

    荣蓁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心展开,这一路昼夜不停,他的手上满是缰绳勒出的磨痕,荣蓁问他,“疼吗?”

    慕容霄轻声道:“不疼,赶路的这几日,我常常在想,你此时究竟在做什么?我不在家中,可有照料好自己?可到城门外瞧见你的那一刻,我知道,你在等着我回来。”

    荣蓁看着他,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又没能开口。慕容霄垂下眸子,“天色不早了,我去收拾床榻,你早些睡下。”

    他站起身,将帷幔轻轻拉上便要离开,可下一瞬,他的手被握住,慕容霄侧眸望着她,荣蓁看着他的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

    她眸中的深意是在挽留他,也透着渴望,慕容霄没有看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荣蓁将他拉向自己,她的手从他肩头慢慢抚过,按在他颈间,略一用力,慕容霄的身子便倾向她,荣蓁仰头吻住了他。

    在这样的夜里,挽留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荣蓁不是不知,慕容霄也无需问个清楚,他身上披着的外袍落在地上,这仿佛像是一场梦,美得毫不真切,却也不愿醒来。

    可衣衫下轻‖抚的手,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荣蓁低头吻着他,那样认真而郑重,慕容霄仰面躺在榻上,他是飞蛾扑火,却怕荣蓁会后悔,慕容霄抵住她的肩膀,“你当真想要我?”

    荣蓁的手撑在他身侧,“你不愿?”

    “不,我只是……”一直祈求之事突然成真,慕容霄怕她明日醒来会疏远他。

    荣蓁抚着他的脸,“是我不好,我应该给你一场婚事再同你做这些。”

    能得她这句话,即便明日醒来她反悔,他也认命了,慕容霄仰头亲上她,道:“不必等了,你忘了,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只差洞房花烛夜,我已经是你的夫郎,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也是天经地义。”

    这一方天地里,他的眼眸中只看得到她,眸中有万般情意,荣蓁扶着他的后颈亲吻,香气氤氲,他身上沁着薄汗。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同他命脉相连。

    雨下了一整夜,帷幔轻动,烛泪低垂,殢雨尤云,几度方歇。

    慕容霄的眼眸湿润着,他忍不住想,即便此生只一瞬圆满,他也已经无憾。而她,如今躺在他枕边,她们还有地久天长。慕容霄拥紧了荣蓁,在她发间落下轻吻。这么多日的奔波,辛劳,辗转反侧,到如今都已值得。

    第103章 试探

    明明忙着赶路, 甚少休息,慕容霄却还是早早便醒了,天边渐渐放亮, 晨光从木窗中透进来,地上是散落的衣衫,他以手撑额,等着荣蓁醒来那刻。

    荣蓁昨夜淋了雨, 又同慕容霄欢爱一场, 醒来时已过辰时,她伸手按在眉心, 微凉的手指替她轻轻揉着,慕容霄温声道:“可是头有些痛?”

    荣蓁侧过身去, 将他的手指握住, 见他眉眼含情望着自己,荣蓁问他,“你可是成心的?”

    慕容霄佯装不解,“什么?”

    荣蓁道:“你故意害我误了时辰。”

    慕容霄的身子靠了过来, 他低头看着荣蓁, 锁骨处的肌肤上还有她昨夜留下的梅痕,落在荣蓁视线中,慕容霄看着她,轻笑道:“这也要怪我?”

    荣蓁将他拉向自己,玩笑道:“当然要怪你,不去县衙公务,如何领够月俸, 我姓荣,不姓沈, 可不是你入赘的妻主,不能指着你来过活。”

    慕容霄认真道:“那我现在可算是你荣家的人?”

    荣蓁闻言,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这样便算了。”

    慕容霄靠过去,压着她的手指扣在榻上,温柔地回吻着她。

    ——————————————

    秦楚越这几日倒是有些疑惑,明明荣蓁之前还像是心事重重,怎么如今倒是云开雨霁,也转了性子,每日散值后都早早归家。

    这日散值之后,荣蓁往大门外走着,一辆马车拦在了县衙前,荣蓁抬头看去,车帘掀开,露出秦楚越的面容,“你归家后左右也无旁的事可做,不如随我去喝一杯?”

    荣蓁轻声道:“谢你好意,不过家里有人在等,你自己去喝吧。”

    秦楚越顿了顿,“是慕容公子回来了?”

    和慕容霄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只是荣蓁也不想藏着,“嗯,我们如今在一起。”

    慕容霄从前住在荣蓁家中,这是秦楚越早就知道的事,□□蓁这话却有些不同寻常,秦楚越明白过来,“你们……”

    秦楚越一时有些无奈,仿佛面前的路被人堵住。只是这里毕竟也是县衙门前,有些话不宜多说,“上马车来吧,我送你回去。”

    荣蓁知道她想说什么,坐上了马车,车帘将外界隔绝开,秦楚越与她道:“有些话说出口也是惹你心烦,只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若是娶了慕容霄,便也意味着在仕途上断了自己的捷径。”

    荣蓁知道她在暗指姬恒,“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东风,借力上青云。所以,如今的选择也没什么可悔的。”

    若不是为了心底那些谋划,秦楚越都想说声佩服,“所以,你之后的打算呢,在这里安心做一个小小县丞,被吴县令打压着,被许多人算计着,然后从中谋一丝安稳?”

    荣蓁语气平和,“你不用想着激惹我,做县丞也好,做尚书也罢,本质上并无区别,都是为陛下驱使罢了。”

    能从荣蓁口中听到这话也是难得,秦楚越道:“所以这两条路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是打算着离开房州,然后和你的慕容公子过逍遥日子吗?”

    荣蓁淡淡道:“我的确想离开房州,也不会等太久。你至今也没有告诉我,你想让我为你办的事究竟是什么?”

    秦楚越微微仰头,自嘲一笑,“也不必知道,总之是不成了。”

    荣蓁轻声道:“我与慕容霄初识之时,各怀心思,彼此算计,这样的开始并不算美好,可他如今为了我,可以抛弃一切,急我所急,想我所想,护我所关心的人。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有些离不开他。”

    慕容霄为人如何,秦楚越也是看在眼里,“我知道慕容公子对你有情有义,的确是一个极佳的选择。你这个人很是矛盾,若与你不相干的人死在你面前,你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若是你将那人当作自己人,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拼命守护。只是你当真便忘了宁华帝卿了?陛下不会让她的弟弟受委屈,也不会让你尚了帝卿之后,还能坐享齐人之福。”

    流放的路上,她也常常想起姬恒,可是每每想到,便觉心头闷痛,一种无力之感延伸至四肢百骸。

    荣蓁沉默半晌,“他 是帝卿,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与其空留在过去,不如怜取眼前人。”

    说话间,马车早已经停在荣蓁家门前,秦楚越想不出旁的话劝说,只能伸手请她下车。荣蓁从马车上下来,推开门见慕容霄立在院中,似乎早就察觉她已经到了。

    慕容霄眉眼温柔,“今日比往日快了半刻。”

    荣蓁走上去,牵住他衣袍掩映下的手,道:“秦楚越正好得空送我一程。”

    他武功高强,门外的异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慕容霄道:“既然她人都来了,你不请她用过饭再走?”

    荣蓁心想,现在秦楚越怕是没有用饭的心思,“她还有事要赶着回去。”

    慕容霄并未多问,同荣蓁回到正堂里,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是慕容霄做的,荣蓁阻拦过几次,可慕容霄却不肯听,还拿话来堵她,“常听人说,男子若是嫁了人,是要好好照料妻主的衣食住行,在这房州城里更是有这些规矩,我自然也要入乡随俗。”

    荣蓁道:“你若是闷了,可以在院中练习剑法,从前你碍于慕容斐的掌控,内功虽深厚,但剑术未能精进,现在倒也是个机会。”

    慕容霄将菜肴夹到她碗中,道:“习练剑术之事不急,等你得了空,不如指教我一些,现在快来品鉴一番我烧的菜吧。”

    荣蓁是从慕容霄身上才知道,原来烹煮之事也是要天赋的,慕容霄烧的菜很是可口,不过几日功夫,便可比酒楼中的菜肴。荣蓁不想赞他都不成,“真怕你哪日动了开酒楼的心思。”

    慕容霄见她喜欢,又把几样菜都夹了一些给她,“你可还记得梁公子?”

    荣蓁道:“他不是随你走了?”

    慕容霄轻声道:“我把他带到了慕容家,让他跟着秋童学着理事,他很是感激,将他们酒楼中做菜的食谱默了一份给我。”

    荣蓁轻笑道:“这份谢礼倒是合了你的心意。”

    慕容霄回道:“难道妻主不喜欢这些吗?”

    荣蓁将菜肴送入口中,“不敢。”

    晚间他二人歇在正房中,慕容霄拥着荣蓁说话,若不是荣蓁还有官职在身,他真想与她寸步不离,朝夕相对,总觉得相处的时间太少。从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也会如此痴纏一个女子。

    那日醒来,直到触及身旁温热的肌肤,瞧见荣蓁的睡颜,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

    荣蓁的打算都说与了慕容霄,“你虽然是我的人,可也是慕容家的家主,常在房州住着总是不好,秋童即便能理事,慕容家族中那些人也未必能全然信服他。这一切都是你蛰伏多年换来的,我不想有一丝差错。”

    这些话即便荣蓁不说他心里也清楚,“是,我怕是要两地往来了。”

    荣蓁慢慢道:“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有些事自然也是要共同面对的。我不会一直留在房州,可你也看到了,若是想在房州有所政绩,实在是不易。我这些日子在写奏疏,房州夏季常有水患,我便拟了治水的奏疏,昨日便送了出去,找人将它呈到京中。”

    慕容霄看着她,道:“是为了我?”

    荣蓁道:“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慕容霄靠在她身前,“希望能尽快达成心愿,只是,离开房州之后便也会升迁,到时候若是更远呢?”

    荣蓁抚着他的头发,“我这县丞之位是从罪臣摇身一变而来,本就不能轻易辞官,但若有了建树那便不同了。”

    慕容霄问道:“若是不为官,你心里可有遗憾?”

    荣蓁想了想才回答他,道:“当年我不听颜姨母的话,一心只想逍遥度日,只觉做官便像笼中鸟一般,便寻了些门路经商。而现在,我在官场上也走了一遭,即便位极人臣,也要苦心经营。即便是万万人之上也还是会有身不由己之事,更何况一人之下。所以,若要做官,便要做到极致,手握重权,也要维系好同帝王之间的关系,免去其猜疑。若不做官,这些便抛却开来,不如拾起从前的营生。”

    慕容霄道:“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陪着你。”

    荣蓁道:“你说我们已经拜堂成亲过,可那毕竟还是沈嫆的身份,也未完全礼成。等我离了房州,回到姑苏之后,我们再成一次亲吧。”

    慕容霄眼眶微湿,“好。”

    荣蓁的奏疏瞒着吴县令送了出去,到了京中之后,又经过郑玉之手呈到了姬琬面前。

    紫宸殿里,姬琬将那份奏疏看了许久,郑玉在殿中跪着,殿里寂静非常,姬琬却对那份奏疏不置可否,她额上都要冒出汗来,听姬琬开口道:“你与荣蓁还有往来?”

    郑玉叩首道:“回陛下,臣与荣蓁是少年时的情谊,即便她被流放,贬官,臣也不能割舍。更何况,臣知晓荣蓁之才,收到这封奏疏之时,臣一心想着,这或许能对朝廷有用,这才将它呈给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姬琬将奏疏搁置一旁,淡淡道:“起来吧,朕也没有要兴师问罪。”

    郑玉这才起身,姬琬又道:“除了这封奏疏,她可还给你送了旁的信吗?”

    郑玉以为姬琬是要问责她二人私相授受,忙道:“只此而已,臣不敢欺瞒陛下。”

    姬琬的神情像是有些遗憾,而后挥手让郑玉退下,庆云一直在旁侍候着,听出了姬琬弦外之音,道:“这郑小将军也是,凡事还需要陛下您来点明吗?连奴婢都明白过来,您是在关心荣蓁的近况吧?”

    姬琬嗔她一眼,“用你来多嘴。”

    庆云笑着道:“是奴婢的错。”

    姬琬又拿起那奏疏来,道:“你知道朕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心荣蓁的是什么吗?”

    庆云思索不出,道:“奴婢愚钝。”

    姬琬道:“她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是朕下旨流放的。这一升一落,寻常人怕是难免会自暴自弃,失了斗志。朕也担心荣蓁如此,可看到这份奏疏,朕倒是放心了不少。”

    庆云也有心替荣蓁美言几句,“奴婢虽不知荣蓁究竟写了什么,但是入了陛下的眼的,定是用心而为。”

    姬琬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庆云知道,近来姬琬因为立太女之事心情烦闷,明苓公主虽然支持者不多,但却是一些文官清流,而明贤公主毕竟年幼,朝中那些人觉得事关江山社稷,立太女一事不宜操之过急。

    庆云道:“陛下,那帝卿的事呢?”

    姬琬道:“先瞒着吧,阿恒如今五个月身孕,却一直想出宫去寻荣蓁,他胎像本就不稳,一路奔波,朕怕他和孩子都受不住。阿恒重孝道,也只能朕不孝了,让太医院的人将父后的病情夸大一些,他对父后本就有愧,能拖住一时便是一时。”

    庆云只能道:“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荣蓁那封奏疏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回响。她也不是不郁卒,慕容霄知道她的心事,为了给她解忧,便趁着空闲之时,同她去街上散心。

    天渐渐热了,她二人都着了月白色衣衫,慕容霄一路同她牵着手,含笑同她说着一些趣事,荣蓁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许多。

    半路碰到了秦楚越,秦楚越看了两人紧扣的手,“荣大人和慕容公子好事将近了?”

    荣蓁道:“你今日也不当值?”

    秦楚越毫不在意,道:“我这官本就是买的,何况荣大人也无心于此,我也没了意思。”

    她们身后便是之前梁公子家那处酒楼,小二不识得几人,招呼着她们进去,荣蓁道:“既然遇到了,一起上去坐坐吧。”

    这处酒楼里早已经换了主人,如今生意也算不错,她们三人到了一处雅间中,菜还未上,荣蓁先去更衣,房中只有慕容霄和秦楚越两人。

    秦楚越将茶倒好,又替慕容霄倒了一杯,慕容霄淡淡道:“多谢。”

    秦楚越道:“或许没人想到,在这流放之地,小小酒楼之中,姑苏慕容家的家主便在此处用膳。”

    慕容霄道:“怎么,我这身份有那么让你难安吗?你似乎很不想我留在此处。”

    原来这些他也清楚,秦楚越不作伪,“我想不想都不重要,慕容公子也不会因为我几句话就走,荣大人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所以,我前两日去卜算了一卦。”

    慕容霄声音淡漠,“卜了什么?”

    秦楚越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卜我能否心想事成,许是凑 巧,所有的卦解都赌我赢。”

    慕容霄在荣蓁身边时或是沉默少言,或是温柔体贴,秦楚越倒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阴狠的一面,他抬起眼眸,眸中似有杀意,“秦大人,那些卦象的结果你知道,可她们有没有告诉你,凡事都是会变的,例如人死之后,一切都算不得数。”

    慕容霄是在威胁她,秦楚越脸上又带着笑意,道:“不过是卦象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慕容公子何必当真呢?更何况这卦是我卜的,与荣大人也是无干。您怎么还动怒了?

    慕容霄冷冷道:“你最好如此。”

    这个时候荣蓁从门外进来,慕容霄收敛了些,末尾这话荣蓁恰好听到,问了一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慕容霄含笑看着她,“方才秦大人说起卦象,说是可以看出宜成婚嫁娶的日子。”

    荣蓁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只是既然她们不愿意挑明,她便也配合着,但看向秦楚越的眼神却也带着些警告,秦楚越知道,她这是在护着慕容霄。

    用过膳后,荣蓁付了银子,秦楚越便同他们两人告辞,慕容霄和荣蓁往回走着,荣蓁道:“不论她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必理会。”

    慕容霄笑了笑,“你放心,我还不会被她左右了想法。”

    况且,他与秦楚越之间,可以左右事态发展的那个人,似乎是他。

    慕容霄道:“慕容家有暗部,专门用来打探消息,秦楚越的身份还未明确,你若是想知道,我便让人好好打探一番。”

    荣蓁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她毕竟也帮了我,更不想透露自己真实身份,我也不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是你,或是我。”

    正当荣蓁以为真的毫无收获之时,却收到了姬琬的旨意,令她主领房州治水之事,防患于未然。”

    荣蓁有些意外,吴县令也是如此,她看向荣蓁,心头起了无名怒火,荣蓁背着她行事,如今圣旨降下,也夺去她许多权柄。

    荣蓁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在县衙中人冷言冷语之时,秦楚越将那些人训斥一番,同她道:“你那日的话,我算是领会了。既然选择跟随你,我便尊重你的决定。”

    第104章 拂逆

    事情并不如想象般顺利, 吴县令一直忌惮着她,在房州的地界上,容她分一杯羹都是难得, 更不必说在陛下面前陈治水之事。

    吴县令认准了荣蓁是要夺她权力,于许多事上用官级压她一头,让荣蓁处处掣肘,例如这治水所需钱财, 皆要通过县衙拨出, 而没有吴县令的印信,这钱荣蓁拿不到。但有皇命在, 吴县令也不敢太过,故而唤了主簿前来商议。

    吴县令面色不好, 失了耐心, “她这样越俎代庖,岂不是让人以为我这个县令无能庸碌?年纪轻轻,却这般冒进,只为了领些功劳, 真是可恨至极!”

    主簿思索一会儿, 替她出谋划策,“方才大人不是说此事难办吗?依卑职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吴县令听她语气笃定,像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你且说说。”

    主簿慢慢道:“这件事大人不可全然拒绝,既然荣蓁可以将奏疏送出去,那也可以参大人一本。倒不如寻个让她们吃了哑巴亏, 明面上还挑不出咱们错处的法子。大人就表现的大公无私,她要银子便拨给她一些, 剩下的银子咱们可以找明目拟做他用。她荣蓁不是要名要权吗?那就随她去好了,凑不够的银子让她自己去补,时间久了,她筹不到银子,这治水之事自然便搁置了,她又靠什么去陛下面前邀功领赏?”

    吴县令笑了起来,“这办法倒是可行,她不是要本官的印信吗?你这便给她送去。银子本官可是给了,事情若是不成,那也怪不得本官了。”

    荣蓁正在房中写字,秦楚越叩门进来,荣蓁抬头看她,“怎么了?”

    秦楚越没好气道:“方才我看见吴县令找了主簿进去,这两个人到了一处,只怕要坏事。”

    荣蓁站起身来到窗边,她掀开窗子,正巧瞧见主簿从吴县令那里过来,像是来寻她。荣蓁侧眸看了秦楚越一眼,又抬起下巴示意她躲到屏风后面。

    主簿叩门进来,荣蓁慢慢走过去将门打开,主簿对她甚是客气,“荣大人,吴县令让我来送印信给大人。”

    荣蓁从她手上接过,只展开看了一眼,便瞧出端倪。

    主簿一直观察着荣蓁的脸色,见她神色淡淡,既无欣喜,也无怒色,“荣大人,吴县令说能给您的银子都在这里,余下的是真抽不出。她会想法子成全您,但她为难之处,您也要体谅。”

    荣蓁就那么看着她,直让她心里有些发慌,荣蓁轻飘飘道:“所以,你们吴县令就是这么成全我的?只给了三成,让我无法完成这样一件大事。”

    主簿来之前早已经想好了说辞,“荣大人,您也是房州官员,应该也知道咱们房州不是富庶之地,这些银子已经不少了。余下的一些银子,吴县令有意留着赈灾用,您要做的事是大事,吴县令自然也是一样。”

    这分明就是两人合计好的,屏风后,秦楚越咬紧了牙,她恨不得将那两人撕成碎片。

    荣蓁闻言,露出嘲讽笑意,“是吗?”

    可下一瞬,还未瞧见荣蓁如何动作,主簿已经被荣蓁扼住了脖子,后退几步抵在了门上,她紧紧抓住荣蓁的手,似乎想挣脱开来。

    荣蓁的声音如同冷刃一般,“这种被人握住命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你是觉得我可以被你们肆意耍弄吗?”

    主簿摇着头,脸色涨红,口中说不出话来,可眼神里都是哀求,面对生死,少有人可以从容以对。

    荣蓁的手一放,她便跌倒在了地上,抚着自己胸口,不停喘着气,还未站起,荣蓁抬脚踏在她的身上,睨视着,如同俯视蝼蚁一般,“想做吴县令的左膀右臂,我不拦着你,可你若是想算计我,最好想清楚,你帮她得到一切,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住?我有许多方法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荣蓁踩在她胸口,主簿只觉心都要被碾碎了,求饶道:“我不敢……”

    荣蓁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要做的事,她最好不要阻拦,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做些什么。”

    荣蓁话音一落,便松开了她,主簿扶着门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奔了出去。等人走了,秦楚越从屏风后出来,恨声道:“这样还真是便宜了她们!”

    荣蓁看着手中的印信,“如今我手上只有三成的银钱,那番话即便是能够威慑住她,只怕也只能再讨回两成。”

    秦楚越看着她,道:“这本就是做给皇帝看的,其实若能有五成银钱,便也足够了。”

    荣蓁面色沉了下来,“你以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在陛下那里邀功请赏,兴修水利之事若是敷衍,等到水患真的到来时,那便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秦楚越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秦楚越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解释也是牵强,她方才的话脱口而出,却未必没有那么想过。

    秦楚越看着荣蓁的脸色,“那这钱财若凑不齐,我们应该如何做?”

    荣蓁道:“我会想办法。”

    离开之前,秦楚越回身看着荣蓁,“其实我倒是觉得,那个将她踩在脚下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荣蓁语声极淡,“她已经触了我的逆鳞,若是还不知反抗,那便与行尸走肉无异了。”

    而最后也如荣蓁所料那般,吴县令又让步一些,而主簿再见了她,眼神中总会带着一丝畏惧。

    荣蓁这几日早出晚归,慕容霄问她白日都做什么,荣蓁却总是不肯告诉他,他想起一人,天色将暗时,将人堵在了门外。

    慕容霄看着满身疲惫的秦楚越。问道:“你和荣蓁究竟在做什么?难道也要瞒着我吗?”

    秦楚越对慕容霄并无敌视,知道他也是关心荣蓁,便同他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她不愿你牵扯进来,她说这本就是房州的事,钱款也应由房州的人来出。我虽有些钱,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这几日她便与我一起去商贾家中拜访,让她们对兴修水利之事出一份力。”

    若是轻易便能成功,秦楚越又怎么是这副模样,慕容霄道:“那些商贾不肯吗?”

    秦楚越直言道:“商人重利,这样有名无利之事,她们哪个肯 做?”

    慕容霄没有再问,他转头便离开了,秦楚越在他身后道:“你可莫要说来找过我,免得被她知道了,又要同我兴师问罪。”

    荣蓁在家中未见慕容霄的身影,刚要出门去寻,便见他提着酒菜回来,荣蓁眉宇间舒展开,“我还以为你又有急事回姑苏了。”

    慕容霄牵着她的手,“你放心,我舍不得走。即便是要走,也定会同你好好说一声,不会不告而别。”

    荣蓁看着他提着的食盒,“去买了什么?”

    慕容霄温柔地看着她,“总是吃我烧的菜,怕你会厌烦,便去城中酒楼里弄了些酒菜回来。”

    荣蓁笑道:“我何时说过厌烦?莫要冤枉我。更何况,你当初做菜的本事不怎么好时,我不也全吃下了吗?”

    慕容霄其实是心疼她,“不止有这些酒菜,你这几日这样累,我已经备好了热汤,可以沐浴解乏。”

    荣蓁捏了捏他的手,“你可真是体贴入微。”

    两人用过晚饭后,荣蓁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她脑海中还思索着白日之事,慕容霄推开门将衣服送过来,见她眉头紧锁,他将衣衫放到旁处,走到荣蓁身后,手指轻轻在她的太阳穴处揉按着,“有什么烦心事大可以告诉我,即便我不能替你解决,至少也不闭闷在心里。”

    荣蓁按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慕容霄的手托在她的下颌上,荣蓁道:“也不是有心瞒你,只是不想让你一起搅进来,劳心劳神。”

    慕容霄轻声道:“人常说患难与共,难道你之前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

    荣蓁听他这样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你知道了?”

    虽未明说,但慕容霄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其实这银子于我不是难事,你只需同我说一声便是。”

    荣蓁回道:“这银子对慕容家或许不算什么,但我却不能凭着你我二人的情意便对你如此索取。”

    慕容霄俯下‖身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件事是为了房州百姓,也是为了你我的将来,我出了银子又何妨?更何况,钱乃身外之物,能帮房州免去灾祸,便也是它最好的用途了。银票在我包袱中,我想,这些足够了。”

    慕容霄几句话便让荣蓁转了心意,晚间安歇之时,昏暗中,他和荣蓁亲吻着,寝衣‖下的肌肤如玉般温润,荣蓁拉下他的/衣领,将口勿落在他胸前,慕容霄轻轻歂息着,荣蓁在他耳畔道:“我想看着你。”

    灯已经被他熄灭,慕容霄的手摸向枕边,锦盒轻启,夜明珠在帷幔中莹着光华,荣蓁轻笑一声,将那颗夜明珠握在手里,慕容霄脸上的神情都分外清晰。她沿着他的唇‖瓣轻口勿,在他的轻呼声中,将他納了进去。

    慕容霄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歡愉,他紧紧抱着荣蓁,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不断念着她的名字,隽刻在他的生命之中。

    第105章 挑拨

    县衙里, 吴县令来回踱步,面色不虞,主簿在一旁侍立着, 只听吴县令道:“不是已经暗令那些商户不许募捐银两吗?怎么荣蓁还是把事情办成了!”

    这件事是吴县令授意主簿去做,这话里对她大有不满,主簿赔着小心,道:“那些人也的确按大人的意思做了, 只是荣蓁她还有别的门路。”

    吴县令看向她, 道:“你是说秦楚越?她怕是还没这个能力。”

    主簿提醒一句,“大人, 您难道忘了荣蓁身边有一个男子,之前您让人去查了他的身份, 出自江南慕容家。”

    吴县令恍然大悟, “可那人不是已经走了吗?”

    “昨日有人在荣蓁身边瞧见了他。”

    吴县令气恼,一掌拍在桌上,“她莫不是来克我的,我这般严防死守, 都被她寻到出路。”她抬起眼看向主簿, “你倒是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总不能真让她把事情办成。”

    主簿有些吞吞吐吐,吴县令道:“怎么觉得你这几日心神不宁的?”

    主簿实在有苦难言,自从那日被荣蓁警告过,她一连几日都从噩梦中惊醒,窒息感让人喘不过气来,便也心有戚戚, 实在不敢主动与荣蓁为敌。但在吴县令面前,她又不能退缩, 只得道:“容我再想想。”

    吴县令本就以主簿为智囊,她既然这般说,那也只能等着。吴县令又道:“近来京中来过信,我还是照着你先前所说的话回过去。一会儿你带回去,再帮我润色一番。”

    此一时彼一时,只是吴县令既然已经做了,主簿也不能置喙。她从吴县令处离开,走出县衙院中,迎面与秦楚越碰上,秦楚越偏要为难她,“主簿这是要去哪儿?听说您近来睡不好,无精打采,不如秦某为您介绍个郎中?”

    主簿自然知道秦楚越话中带刺,“不必了,多谢好意。”

    她对荣蓁起了畏惧,连带着也有些惧怕秦楚越。可越是这般,秦楚越要往她身前凑。主簿如临大敌,快步从秦楚越身旁离开,连身上的信掉落都不知。

    秦楚越将那封信捡起,走到无人处打开,仔细看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

    ————————

    治水之事需要找专人来做,荣蓁四处寻访,请了几位出面指点,事情也算有了进展。

    水库还未建成,荣蓁也在监工着堤坝的修建,白日里慕容霄会送饭过来,秦楚越也在,慕容霄会多做一些带来,荣蓁拉了慕容霄的手坐下,同秦楚越道:“他的厨艺可不比酒楼中差。”

    秦楚越同慕容霄维持着表面的关系,“是啊,的确不错。”

    慕容霄看着荣蓁把饭菜吃完才离开,秦楚越慢慢走过来,道:“慕容公子倒是贤德。”

    荣蓁看着桌上图纸,道:“先前劝了几次,让他不必过来,晚上等我归家便是,可他却担心我废寝忘食。”

    秦楚越回道:“莫不是担心你在这儿还有别的际遇?”

    荣蓁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今已经许诺了他,不会有别的人。”

    这些话不过是脱口而出,只是听在秦楚越的耳中却有了些旁的意思,秦楚越问道:“事情办成之后,你打算与慕容公子成婚吗?”

    荣蓁并未犹豫,道:“婚自然是要成的,日后大概也还是回江南吧,那里还有我以为一位朋友在。”

    秦楚越的手在衣袖下渐渐收紧,“是吗?那还真是要恭喜你们了。”

    荣蓁回头朝她轻轻一笑,“即便这话是你违心之言,我也收下了。”

    秦楚越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便找了个借口回县衙一趟,她靠在椅子中,不断地思索着破解之法,有些事不能她亲手来做,却也不得不做。她忽而又想起那封信来,京中韩云锦所写,吴县令的回信里满是巴结讨好,可韩云锦怎么会想着给吴县令写信,除非韩云锦醉翁之意不在酒。

    荣蓁一心都为了治水之事而努力,可此事若是成了,也会离开房州,从此与权力场无关。这样的机会她也要就此放手吗?

    秦楚越捏着那封信,丢了信一事,主簿绝不敢让吴县令得知,此事若是利用得当,未必不是走了一步好棋。

    晚间,秦楚越去往主簿家中,主簿见来者不善,正想法子将她劝走,却见秦楚越从袖中取出一物,“这几日您寻不到它,应该很着急吧。恩人来了,怎么还拒之门外?”

    信既在她手上,那上面所写的话也被她瞧见了,主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楚越笑了笑,“装傻的本事,您还没学会。”

    主簿到底撑不过去,问她,“你究竟想如何?”

    秦楚越从她身旁经过,进到院中,道:“您的待客之道,难道忘了吗?”

    主簿与她一同来到正堂中,秦楚越道:“我便开门见山了,这封信在我手上,你若是想不被吴县令质疑,眼下可以听我的。”

    主簿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秦楚越道:“我今日不是你的敌人,而是要帮你们。既然京中有人如此关心荣大人的事,你何不据实以告。她身旁有个男子,也算是她的未婚夫郎。你们既然担心她起势,倒不如把这消息报给陛下。如此,便不用担心了。”

    主簿有些难以相信,“你不是荣蓁一派吗?怎么现下却 要对付她?还是你们又在搞什么把戏?”

    秦楚越道:“哪有永远的上峰和下属,你不也是一样,即便是吴县令左膀右臂,也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只需要知道,按了我的意思去做,自有人来对付荣蓁,况且荣蓁从前额夫郎是宁华帝卿,让京中知道她已经另置家室,陛下还会护着她吗?岂不是顺了你们心意,咱们两全其美。”

    主簿妥协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秦楚越道:“此事倒也简单,你便写荣蓁如今将要婚娶,复位无望,让这位大人放心。”

    主簿道:“便这几句话?”

    秦楚越笑而不语,“便让我们拭目以待了。”

    第106章 亏欠

    又过半月, 堤坝已经修筑得差不多,荣蓁这才松了一口气,天气渐热, 荣蓁平素忙起来毫无顾忌,慕容霄担心暑热伤身,便在那儿搭了许多凉棚,每日找人送些凉茶过去, 工匠们不知内情, 只以为慕容霄便是荣蓁已经过门的夫郎,常常赞叹荣蓁好福气。

    慕容霄取出绢帕替荣蓁拭汗, “再过两日,我怕是要回姑苏一趟。”

    荣蓁面带惊讶, 按住他的手, 攥在手心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霄温声道:“没出什么事,只是府里事务总要打理,不然我怕秋童撑不住。你放心, 我很快便回来。”他往周围看了一眼, 许多工匠正一脸笑意望着她们,他侧身在荣蓁耳边道:“不然她们只怕会问荣大人,夫郎去了哪儿?”

    荣蓁闻言不禁一笑,慕容霄将桌上的水囊递给她,荣蓁仰头喝了大半,慕容霄从她手中接过,饮了几口, 道:“今日早些回去,我做些你爱吃的菜。”

    荣蓁见他也出了些汗, 关切道:“白日太过炎热,你还是别过来了。”

    慕容霄扶着她的手臂,面对着她道:“若是这般,便只有晚上才能见你一面,你忍心啊?”

    荣蓁眉眼含笑,又想起他说要离开之事,道:“说不定等你下次再回姑苏时,我可以同你一道回去。”

    慕容霄道:“那是最好,不过,你想好怎么同颜公子说了吗?”

    从前荣蓁把颜佑安托付给慕容霄时,将他视作朋友,如今他已经是她的枕边人,颜佑安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会愿意继续留在慕容家。

    可慕容霄这话,其实也是在探明荣蓁的态度,荣蓁看着他,自嘲道:“我这个人,虽念旧情,却不耽于过往,反正做过的混账事也不止一桩。从前的旧人旧事,只该留在回忆里,而不是一直牵累着彼此的生活。如今冯冉已死,我也远离京中,都城里已经没了威胁,佑安若是想离开,我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颜佑安是过去的人,那姬恒呢?慕容霄默默想着,荣蓁望向远处,她的话说与他听,仿佛也是说给自己。

    慕容霄心底生出一些恐慌,从爱生忧患,其实他们都没有真正得到过荣蓁,荣蓁随遇而安,不为过去驻留。

    荣蓁归家之后,慕容霄让她先去沐浴更衣,等荣蓁换好衣衫出来,才见桌上的菜肴极其丰盛,更备好了酒,荣蓁奇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慕容霄将桌上红烛点燃,回身时望着荣蓁的眼神柔情似水,“你我虽拜过堂,可却未饮上一杯合卺酒,更没有点过一盏红烛。明日我便要走了,这件事不做,我总是不能安稳。”

    荣蓁有些愧意,“这屋子简陋,我只是不想委屈你。”

    慕容霄拉着她的手坐下,“于你于我,的确是简陋了些,但在房州的日子,我快要忘记了江南的纷纷扰扰,难得清净。”他将酒倒满,递给荣蓁,同她一起饮下这合卺酒。

    分离在即,荣蓁看得出他的不安,将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心口,“我并不相信誓言,人生无常,世事变幻,可心不会骗人,我荣蓁此刻只想与你厮守余生。”

    他掌下那颗心炽热无比,慕容霄抬起眼眸望着她,“你会等我回来,是不是?”

    情爱中的男子常常患得患失,即便是慕容霄也不能免俗。

    荣蓁毫不犹豫,道:“当然。”

    红烛燃了一整夜,慕容霄不断索取着,不知疲倦,燕好过后,荣蓁沉沉睡去,慕容霄却毫无睡意,他抚着荣蓁的脸颊,触着她的唇瓣,头靠在她的颈窝中,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荣蓁是属于他的。

    慕容霄离开那日,荣蓁送他到城门外,“姑苏的事处理好,早些回来。”

    慕容霄点了点头,“我不在这些时日,你也要照料好自己。”

    荣蓁温声道:“你放心,若是想我,便写信给我。”

    慕容霄看了眼房州城,又将视线落到荣蓁面上,道:“我若是说,还没有离开,便想了呢。”

    他坐于马上,荣蓁见他低头有话要说,仰头看向他,却见他俯身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等我。”

    他说完,便策马扬鞭而去,只留荣蓁在原地。

    而秦楚越也是在慕容霄走后才知,荣蓁依旧忙于正事,秦楚越问了一句,“慕容公子还会回来吗?”

    荣蓁不假思索,“自然会。”

    荣蓁说完才觉出秦楚越话里的怪异,转身看向她,秦楚越道了句,“我只是今日没有见到慕容公子,随口问问。”

    荣蓁没有深究,而秦楚越想到送出的那封信,过了那么久,想来也已经收到了。她望着荣蓁的背影,暗道一声:对不住,你的平静日子要打破了。

    秦楚越所想不差,那封信的确送到了韩云锦手中,只是她得到信时颇为诧异,随后却是盘算起来,若这信中消息为真,对她自然是大有利处,荣蓁失去了宁华帝卿,便也是失去了皇帝这个靠山,她紧绷着的心松懈几分。

    可而后一日,韩云锦被姬琬唤去紫宸殿,姬琬无心的一句,却让她彻夜辗转反侧。

    姬琬看着手中奏章,随口一句:“如今大理寺裴知凤告老还乡,新任的大理寺卿实在不堪重任,连荣蓁半分都不如。”

    韩云锦坐起身来,她所得到的一切,皆是从荣蓁手中夺来的。皇帝今日真的是无心之言吗?她不敢笃定,却也更怕夜长梦多,一梦过后,外面便天翻地覆。

    她想起那封信,荣蓁的消息绝不能从她口中传到姬琬耳朵里,韩云锦了无睡意,便思索着对策,天明之后,她暗命府中人盯着帝卿府的动静。

    倒也凑巧,恩生恰好从宫中回了帝卿府一趟,在韩云锦的有意安排下,送信的人与恩生撞个对面,那封信说是送予他,才更让恩生觉得怪异,立刻便展开来看,可而后面色一变,不等回府,急急忙忙便坐马车回了宫中。

    庆云奉茶进来,搁到姬琬手边,适时提醒一句,“陛下已经累了半日,还是先歇歇吧。”

    姬琬脖颈微酸,她轻轻捏了捏,而后问庆云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庆云回道:“陛下,也快用膳了,今日可要传哪位君卿侍奉着?”

    姬琬道:“不必了,去传膳吧。”

    正在这时,外面宫人进来禀道:“陛下,帝卿身边的宫侍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姬琬一听,以为是姬恒的身体有什么差池,连忙让人进来,恩生跪拜行礼,姬琬道:“帝卿怎么了?”

    恩生不敢抬头去看,只俯身叩首,“陛下,今日奴才回帝卿府一趟,本是替帝卿取几本书籍,可却有信送来。那信只说是送给奴才的,奴才便打开了,可没想到……没想到信上是有关荣大人的消息。”

    姬琬问他,“荣蓁怎么了?”

    恩生道:“陛下,这信送来的时候太过巧合,但奴才不敢隐瞒陛下,那信中说荣大人身边已经有了一位男子,谈婚论嫁,好事将近。”他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陛下也知道,我们殿下可是存着和荣大人团聚的心思的,如今身怀有孕,更是常念着荣大人。可她若真的娶了别的男子,我们帝卿要如何处之?”

    这消息也把姬琬惊住,半晌只说了一句,“荣蓁这个混账。”

    恩生哭诉道:“殿下自从有孕,身子便不好。奴才实在不敢让殿下得知此事,又不敢瞒着,只能到陛下面前。”

    姬琬有些震怒,可又想到姬恒,道:“这件事莫要告诉阿恒,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这舌头也不必要了, 把信留下,你先退下吧。”

    庆云在旁听着,虽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出声来,荣蓁与帝卿和离半年,各自嫁娶其实已经无干系,但姬琬的心事已经写到了脸上,她并不乐意见到荣蓁另娶他人。

    姬琬把那封信看了许久,不像作伪,她看向庆云,道:“阿恒的胎像好不容易稳了些,若是知道这事,怕是身子会受不住,但若是瞒着,荣蓁那里再成了婚,难道朕到时候下旨解除她的婚约吗?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庆云还记得当初荣蓁在那和离书上落笔时的模样,真正的无可奈何,她想着,或许荣大人心灰意冷了,才又结了婚事,实在不忍两人就这般分离,便道:“陛下莫要着急,方才恩生不是说了,那信上说荣大人还未与那男子成婚,不如尽快下旨,恢复帝卿与荣大人的夫妻名分,这样一来,帝卿和孩子,便可以名正言顺了。而且现在太后的病已经大好,也正是时候了。”

    姬琬虽问询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件事还要问问阿恒的心意,前些日子朕不许他出宫,他同朕一直冷着,若是骤然下旨,只怕阿恒觉得不妥。唉,朕只阿恒这么一个弟弟,荣蓁这事上,朕实在是亏欠他。”

    第107章 强求

    明光殿里, 姬恒坐在窗前,面前是一幅展开的画,墨迹半干, 画上的女子侧身而立,衣袂翻飞,腰间垂挂着一枚玉佩,只是却看不清面容。

    恩生端了汤药进来, 见姬恒在出神, 唤了一声,“殿下。”

    姬恒眼眸轻抬, “本宫要找的东西,你在府里可寻到了?”

    恩生摇了摇头, “奴才无能。”

    姬恒并未怪罪他, “罢了,也只是昨夜梦见从前的事,想再看看那些书信而已。”

    恩生将药碗端过来,“这药若是凉了, 只怕更苦些。”

    姬恒将药碗端起, 一饮而尽,这安胎的汤药他喝了不计其数,腹中胎儿很是乖巧,并不常闹他。

    恩生将帕子递给姬恒,又瞧着桌上摊开的画像。姬恒常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里,安安静静作画,可每一幅都没有荣大人正面的模样, 恩生也曾问过,姬恒沉默了许久, 最后只是道:我只是不知,她会以何眼神看我。

    姬恒腰间悬着两枚玉佩,一枚是荣蓁赠于他的,另一枚是荣蓁所有,当初流放之时,她身上没有一件宝物,这玉佩也被留了下来,刑部不敢私吞,便呈到了姬恒的手中。

    姬恒坐得久了,腰间有些乏累,恩生扶着他起身,正在这时,姬琬来了他的宫中,姬恒神色淡淡,同姬琬略一行礼,“拜见陛下。”

    姬琬对他的冷淡已经习惯,挥手让恩生扶他坐下,姬恒淡声道:“臣弟已经坐了许久,陛下有话就请直说吧。”

    姬琬并未让恩生退下,她看了姬恒一眼,他脸上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不是还有这层身份,只怕连应付都省了去。

    姬琬坐了下来,“因为荣蓁,你将朕当作了恶人,阿恒,朕的确让你伤心了,可朕也是身不由己,绝非存心让你与孩子受委屈。”

    姬恒没有言语,转过身去,姬琬无奈,“若是朕说,朕可以让你和荣蓁再续前缘呢?”

    姬恒的脚步顿住,而后眸中忽而蓄满了泪,姬琬只看着他的背影,便觉可怜,“朕会下旨,恢复你与荣蓁的夫妻名分。等你诞下孩子,朕让荣蓁进京来。”

    姬恒没有回头,只是问她:“为什么?”

    姬琬知道他想问她为何改变心意,但如今还不是时候,“你腹中孩儿也快降生了,朕这个做姑母的,总不能一直让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吧。”

    君无戏言,而一个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透进一丝天光,却也不敢伸手去触,姬恒道:“陛下若真的想成全我,就放我离开吧。”

    姬琬皱起眉,“你想去房州?阿恒,你不要如此任性,即便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腹中孩子考虑。且不说长途跋涉,房州怕是连个稳妥的医官都没有,到时候出了事,你让朕如何是好?”

    姬恒回头看着她,“我腹中孩儿安稳得很,我也必须见到荣蓁。至于这复婚的旨意,我先心领了。只是,当日我们和离虽是被迫,可逼迫之人却是我的姐姐,我有心与她团聚,但也要尊重她的意愿。如果是当初,我会毫不犹豫。可这半年光景,她在外受了多少的苦,即便没有看见,也能想到。若是她已经无意,又因为这道圣旨重新在一起,破镜重圆,可上面的裂痕却是消弭不去的。”

    姬琬气他自苦,“你到了现在还在为荣蓁打算,你可知道她……”姬琬怕他动了胎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姬恒不解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姬琬拿他没办法,只道:“你要朕如何做?”

    姬恒曾预想过这一天,他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这圣旨带在我身上,若是她没有改变心意,这圣旨拿出也不迟。若是她……她已经不愿,我也不想拿圣旨强压她。我知道皇姐担心我的安危,帝卿府的护卫和郎中可以护送我这一路,不会有闪失。”

    姬恒向来执拗,姬琬纵是不愿,可又怕荣蓁那边夜长梦多,生出遗憾,那时她与姬恒的姐弟之情便真的难续了。

    姬琬最终只能妥协,选了太医院两名医官随行,又命身边禁卫一路护送,拟于三日之后出发,离开都城。

    而除了交给姬恒的那一道圣旨,姬琬又拟了一道,庆云将玉玺取出,道:“陛下良苦用心,帝卿应能明白。”

    姬琬看着眼前这道圣旨,“朕让荣蓁赴襄阳做太守,只怕朝堂之中又会有不少非议。”

    庆云道:“荣大人先前不是上了治水的奏疏,不如便以治水有功之名?”

    姬琬叹了一声,“还未过两月,即便以此为名,也难堵众口。罢了,总是做给旁人看的。你去让人将这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去,阿恒有身孕,这一路缓慢,怕是要走一月有余,襄阳比起房州好上许多,让荣蓁先过去,也不会委屈了阿恒和孩子。”

    而荣蓁这边却还丝毫不知京中情形,水库仍在修建之中,为免出事,荣蓁让秦楚越带人夜间巡视,竟是不巧,遇见了赵淼一行。

    秦楚越次日便把此事报于荣蓁,荣蓁嗤笑一声,道:“吴县令倒还真是不死心。”

    秦楚越道:“她是吴县令一条好狗,当然要鞍前马后替吴县令做事。”

    荣蓁只让秦楚越再盯紧一些,若再发现,定不轻饶。

    而晚间她便抽出空闲与慕容霄写信,足足几张,或是白日里几件琐事,或是告诉他院子里芍药都已经落尽了。她想象着慕容霄读信时的模样,末尾又添几句:思之念之,梦中相会,盼尔归。

    荣蓁同手中权力谋私,将这封信从驿站加急送出,不到六七日便到了慕容霄的手中。

    慕容霄回来之后并未得闲,让人将颜佑安接到了慕容府里,他身上余毒大致已经清除干净,只要好好调养便可。

    而慕容霄每日看着账册,又有一些江湖事需要他参与,不过几日,便瘦了许多,连秋童都道:“公子去房州这么久,都不见清减,气色更是不错,回了姑苏反而瘦了许多。您这样赶着,只怕身子吃不消。”

    慕容霄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并不觉得疲累,“你若是真的心疼你家公子,便早些帮我将事情解决。”

    秋童笑着回道:“好,我这就去。”他刚走出门,便有信送来,他又回转,将信送到了慕容霄面前,“公子,有所思在远道。”

    慕容霄只往信封上扫了一眼,便认出荣蓁的笔迹。

    第108章 远方

    待看完上面的字, 慕容霄的眼神中已经藏不住笑意,秋童在旁打趣他,“有荣大人这封信, 只怕公子更是归心似箭了。”

    慕容霄将那封信收入袖中,“你还不快去。”

    秋童笑着退下,慕容霄坐下便提笔写信,门被叩响, 慕容霄动作一顿, “谁?”

    却听见颜佑安的声音,“慕容公子, 我想见你一面。”

    慕容霄将笔放下,起身将门打开, 颜佑安一身白衣立在门边, 慕容霄侧身请他进来。

    两人坐到桌边,慕容霄因荣蓁之故对颜佑安十分礼遇,但也仅限于此。

    慕容霄抬手替他斟茶,“颜公子有何要事吗?”

    颜 佑安久病缠身, 面色本就苍白几分, 又着了这身白衣,更如同易碎美玉,“这些时日住在府上,多有叨扰,今日我是来向慕容公子辞行的。”

    慕容霄并不觉得惊讶,问他:“辞行?你想去哪儿,回都城吗?”

    颜佑安点了点头, 道:“都城乌衣巷,那里才是我的家。”

    荣蓁的信仍在慕容霄袖中, 可他看着眼前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你这样急着回去,是听说了什么吧?”

    颜佑安不想伪装,他嘴唇颤了颤,“她与帝卿已经和离,可总要有个男子陪着她,照顾她。她已经被我拖累很久,有慕容公子你陪伴,这样也好。”

    他不是个傻的,可以被瞒住一切。可他明明已经心痛如绞,在慕容霄面前却还要勉力自持。

    慕容霄却没有答应他,“我留你在慕容府住着,也是受人所托。只要她不开口,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颜佑安也许猜到过这个结果,只是问慕容霄,“她如今还好吗?”

    慕容霄道:“即便从前不好,现在也已经苦尽甘来了,往后也是如此。颜公子,你喜欢的人,恰恰也是我爱之人,所以,抱歉了。”

    颜佑安离开了,慕容霄坐在屋室之中,他忽而明白了荣蓁的沉重。

    ——————

    而都城之中,却不可能不透出半点风声去,等韩云锦知晓姬恒离京之时,已经无可转圜,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错了,被人当做了棋子,偏偏她还以为自己这一步走得不错。

    韩云锦借着进宫求见明贤公主的幌子,买通了几个宫人,这才得知了姬恒有孕之事,原来是这样。韩云锦出宫后找到荀姝,将此事说与了她。

    荀姝与荣蓁并无深仇大恨,也没什么往来,她感受不了韩云锦的忌惮,只能劝一声,“事已至此,倒不如随她去。”

    韩云锦道:“我倒是有心,可你非我,不知我的担忧。”

    韩云锦如今身处高位,可她得到的一切,却都像是偷来的,她在姬琬身边,更像是荣蓁的一个替代品。她甚至想过,若是她犯了和荣蓁一样的错,姬琬会不会饶恕她的性命,只流放房州,会不会很快恢复官职,可这个问题她得不到答案。

    荀姝道:“陛下短短几月,便让她坐到郡守之位,依我看来,后面怕是不会这样快了。陛下再怎么宠信她,也要考虑朝中言官所想。”

    韩云锦气闷,道:“我只是不甘心,荣蓁真是好运,明明都已经和离了,却还有孩子保她荣华富贵。”

    荀姝将手按在她肩头,“我也有一言要劝你,你的运气也已经让许多人羡慕了,又何必在意荣蓁。”

    ——————————

    荣蓁未等到慕容霄的回信,却先等来一位故人,郑玉坐在高头大马上,出现在房州县衙门前时,着实让荣蓁没有想到。

    郑玉勒着缰绳,笑意盈盈地看着荣蓁,“想不到我会来吧?”

    这对荣蓁来说确实可以算是惊喜,她伸出手去,郑玉一用力将她拉上马来,两人同乘一骑,纵马离开了县衙。

    酒楼中,荣蓁安排好了酒菜,“这里的菜肴虽不能同都城相比,但我想你在军中怕是也已经习惯了。”

    郑玉笑道:“的确如此,对了,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会过来?”

    荣蓁道:“既然是陛下让你出去,我问了又有何用?”

    郑玉道:“好了,不为难你。陛下命我驻守边界,行军途中,恰好路过房州,我同樊将军请示了,来这儿看看你。不过我最多也只能停留两日,两日之后便要继续追赶大军了。”

    荣蓁道:“现在没有战事,边界至少也安稳一些。”

    郑玉笑了笑,“我听你这话倒像是在关心我。”

    “这半年你如何?”

    “这半年来过得好吗?”

    两人竟异口同声,荣蓁轻笑,“你先说吧。”

    郑玉有些苦涩,道:“三月时母亲大病一场,幸好太医院的人妙手回春,将母亲救了回来。我这一走,倒有些舍不得女儿,除此之外,便是挂念你了。”

    人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就连一向快活无争的郑玉眼中也有了愁色,不过更多的却是沉稳。

    荣蓁道:“你这一走,再回去时,女儿怕是都快要学会走路了。”

    郑玉笑了起来,“是啊,临走时牵着我的袖子,倒也知道我这个母亲要离开。我当初曾与你说过,等你我的孩子大了,让她们也如你我这般要好。”

    荣蓁不自觉便想起慕容霄,她失笑道:“八字还没一撇,我如今连孩子都没有,你想得倒是长远。”

    郑玉道:“的确有些操之过急。房州我虽未来过,但也算比崖州这种地方好上许多。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但她当初也是手下留了情的,怎么还不将你官复原职?”

    荣蓁却十分淡然,“我现在倒也不想回都城做官。”

    郑玉不解,“可这……”

    荣蓁道:“阿玉,不想瞒你,其实我身边已经有人了,都城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郑玉脸上没有任何惊色,“是那个慕容公子?”

    荣蓁虽不知她是如何清楚此事,点了点头,“是他,他很好,我想过同他过一辈子。”

    郑玉笑道:“你这话仿佛我才是那个拆散你俩的人。我之前心中盼着你与帝卿团圆,可你既然选择别人,他定有值得之处。阿蓁,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荣蓁点了点头,“我会的。”

    第109章 月满

    两人还在叙旧, 忽听外面一阵马蹄声,甚是急促,而后马声嘶鸣, 像是停了下来。

    荣蓁往窗外看了一眼,是秦楚越,不一会儿,她便叩响了雅间的门, 荣蓁让她进来, 却见她满头是汗,明明焦急万分, 可眼眸却异常明亮,“荣大人, 快随我回县衙一趟。”

    郑玉回过头去, 往此人身上打量一眼,秦楚越也留意了郑玉的存在,荣蓁淡淡道:“这是我的好友郑玉。”

    秦楚越分明对郑玉的容貌透着陌生,可对这个名字却不是, 她像是十分了解荣蓁的一切, 同郑玉颔首。

    荣蓁问她,“何事让你如此焦急?”

    秦楚越看着荣蓁,道:“京中有圣旨传来,荣大人还是快去接旨吧。”

    荣蓁与郑玉对视一眼,皆露出惊怔之色,只是此事刻不容缓,荣蓁一行回了府衙。

    听闻京中传来旨意, 吴县令早已经有些忐忑难安。等荣蓁到了县衙,她甚至不敢与荣蓁对视, 荣蓁同前来传旨的官员略一拱手,“让您久等了。”

    而后便见那官员面带笑意,道:“荣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不过才一会儿功夫。您请接旨吧。”

    荣蓁掀起衣袍,跪地领旨,吴县令等人也连忙跪了下来,只听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君国之大,恤民为本,县丞荣蓁处困境而知自省,治水有功,为彰天恩,兹特授尔为襄阳郡守,钦此!”

    圣旨一下,堂中几人面色各异,吴县令眼神中透着不安与畏惧,秦楚越难掩疑惑,荣蓁却有些怔然,纵然来时已经想到这圣旨是为嘉奖,可治水有功之名,荣蓁领来实在有愧,官员笑着将圣旨交到荣蓁手上,“荣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去襄阳赴任吧。”

    荣蓁叩拜道:“臣荣蓁,谢陛下隆恩!”

    那传旨的官员道:“本官还要回京向陛下呈报,便不久留了。”

    荣蓁拱手致谢,将人送到了县衙外,她一回身,便见吴县令神情有些躲闪,如今一道圣旨,她便官居四品,成为了吴县令的上峰,也难怪吴县令回如此忐忑。

    荣蓁并没有理会她,想起了在一旁等候的郑玉,她了过去,郑玉抱臂笑道:“荣大人,恭喜啊!”

    荣蓁苦笑一声,“这喜事来得太快。”

    两人宴饮被打断,荣蓁索性带着郑玉回了家中,慕容霄不在,梅大姐一直在照料荣蓁的生活,见她有客来,便下厨为她们准备酒菜,郑玉站在这小院里,看着满庭芳菲,笑着道:“这恐怕不是你的喜好吧。”

    荣蓁眉眼温柔,随手拈起一朵落在枝叶间的花瓣,“是他喜欢这些,说来也是奇怪,从前在姑苏时,在他院中并不常见到这些。”

    郑玉暗笑,“看来这慕容公子倒是很有巧思,只用这些花便让你对他牵肠挂肚,常说睹物思人,便是如此吧。不过,你荣大人的道 行如今也浅了些,我看不懂,难道连你自己也看不懂吗?还是说你甘愿被这慕容公子拿捏住?”

    荣蓁浅笑道:“他有这些心思吗?我怎么不知。”

    郑玉又道:“陛下的心思还真不是我等能猜透的,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我离京之时,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这未尝不是荣蓁在意之处,“是啊,陛下说我治水有功,可如今水库还未真正建好,我若是一走了之,不知道这事是否便搁置了。这名义自然是虚的,可我也想不到陛下晋封我的理由。”

    郑玉劝她,“事已至此,你也只能去襄阳了。做个地方官倒也不错,远离京中是非。你那位慕容公子呢?他也随你过去?”

    荣蓁道:“慕容前些日子回了姑苏,算算时日,应也快回来了。我在房州还有事做,上任之事,晚一两日也无妨。”

    她们在院中闲聊,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梅大姐做了一桌的菜,郑玉没什么士族架子,又在军中惯了,笑着邀她一同饮酒,梅大姐连忙推拒,“我是个粗人,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荣蓁回屋送了坛酒给她,“我也快去襄阳了,这些酒也不好带去,你留着慢慢喝吧。”

    梅大姐有些讶然,可也知道这对荣蓁来说是好事,“我早就知道荣大人不会长留在房州,这是一桩喜事,那我便收下了。不过啊,我把酒带回去,只怕家里的夫郎又要念叨了,我还要藏着一些。”

    郑玉笑了起来,“大姐家中竟也有个悍夫吗?”

    梅大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便出门了,荣蓁回头看她,“一口一个悍夫,好歹文家公子嫁于你,还为你生了一个女儿。”

    郑玉嘴上不肯认下,“我母亲父亲可是很看重他,还好只有一个女儿,若是再为我生一个,只怕早晚有一日骑到我的头上去。”

    荣蓁坐了下来,道:“吵吵闹闹的过一生,未必便不是一种幸福。我了解你,若是你真的厌恶他,怕是半句都不肯提的。”

    郑玉哼了哼,“莫要说我,还是早些安定你自己的事。”

    荣蓁岔开话题,问她,“飞鸾在你手下如何了?”

    郑玉道:“她有武艺在身,我又找人同她讲习兵法,假以时日,必然能挣得军功。”

    荣蓁点了点头,郑玉想到白天那人,问道:“那个来酒楼寻你的人,是你在房州的朋友?”

    荣蓁扶着酒盏,思索一番,“朋友?她既是也不是,在房州她的确帮了我,若是为了义气,应该算是朋友。可她身上也有太多秘密,对我之心也不算单纯。”

    郑玉蹙着眉,“那你要当心一些,我总觉得,她看着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荣蓁失笑道:“哪里奇怪?”

    郑玉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就像一头鹰,像把你当作猎物一般,可哪个猎人会为了猎物而死呢?但她的眼神不一样,她像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是她要守护的猎物,必要时她也不会吝惜自己的命。”

    荣蓁不解道:“你这话听上去十分矛盾,但不管她是何居心,在我可控的情形之下,我答应她的事还是会完成的。”

    两人分别这么久,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年少之时说到如今,直到夤夜方歇,将郑玉扶到客房之中。荣蓁走出时,仰头看着天上明月,院里亮如白昼,花枝轻轻摇晃,静谧非常,却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还会不会有。

    郑玉毕竟无法久留,次日,荣蓁骑马将她送到城门外,郑玉搂住她肩膀,“我走了,你也要保重。将来咱们总有再见之时,不过那时候你可要努力了,我若生了儿子,便让他嫁给你女儿,咱们做儿女亲家。”

    这话委实长远了些,荣蓁道:“阿玉,一路当心。”

    郑玉松开她,“我走了。”而后翻身上马,尘烟过后,她人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荣蓁还有公务没有处置妥当,又回去监工,秦楚越走了过来,“你在担心吗?”

    荣蓁道:“的确有些,这水库的功劳落在我的名下,只怕吴县令不会好好接手。”

    秦楚越道:“其实我之前也以为你只是为了名,可看到你不顾辛劳,白天黑夜的耗在这儿,倒也知道你的用心了。”

    荣蓁侧眸看向她,“地方官员可以任命自己的属官,我既然答应过你,你便随我一道去襄阳吧。但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实话说,秦楚越那日听到圣旨内容之时,的确有些失望,她本以为皇帝会召荣蓁回京,可没想到是去襄阳。但追随荣蓁是她早就决定的事,“我跟你去。”

    离开的日子近了,可慕容霄还没有回来,荣蓁久等之下,写了信告诉他自己将去襄阳,只是忙碌之下,那信一直没有机会送出。

    这晚,她疲惫地从外面回来,推开门去,只见正堂中烛灯亮着,她以为梅大姐还没有离开,可走近了,却见到灯下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男子正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信,荣蓁的疲惫消散几分,慕容霄抬起眼眸,笑着看她,“我若是不早些回来,是不是便不能在这房州见到你了?”

    荣蓁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中,慕容霄揽住她的背,“我回来了。”

    这一晚繁星如许,圆月低垂,远方归来的男子和心爱女子重聚,院中虫鸣之声不绝,帷幔深处,荣蓁抚着慕容霄的脸颊,吻落在他的眉心上,鼻尖,唇角,慕容霄仰‖起头,承受‖着她的吻,同她唇齿纠纏,衣衫从他肩头‖滑下,堪堪挂在月要间,荣蓁的手抚着他的軀体,拥紧他的时候,才知何为想念。

    燕好之后,荣蓁靠坐在榻上,慕容霄躺在她怀中,眼神中带着慵懒,荣蓁低头抚摸着他的额发,“其实我有时候总在想,我实在太过亏欠你。”

    薄衾遮在慕容霄月要间,他仰头看着荣蓁,“为何亏欠我?”

    因为慕容霄从未开口求过她什么,除了她的爱意。

    第110章 双栖

    荣蓁的手托着他的下颌, 手指在他唇上轻轻摩挲,“我总觉得,对你不够好。”

    慕容霄攥住她的手指, 停留在唇边,“在姑苏时,我无时无刻不想回来见你。你我如今这般,我便已经满足了。”

    慕容霄坐起身, 面对着荣蓁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颜公子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荣蓁恍惚一瞬, “是吗?”

    慕容霄道:“他想离开姑苏,回都城去, 我没有允他, 想着同你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荣蓁轻声道:“他若是要走,那便顺着他吧。去姑苏避祸本就是受我所累,如今一切已经解决,慕容家再好, 他也觉得自己是客。”

    慕容霄点了点头, “等我再回姑苏时,会找人护送他回都城。”

    慕容霄见荣蓁沉思着,或许她也还是在意颜佑安的感受。

    荣蓁却道:“其实,我是最狠心的,我把颜家的事扛在身上,只是因为颜姨母对我有抚养之恩。除此之外,我并不欠颜家的。”

    慕容霄却不这么想, “世事难两全,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际遇罢了。”

    荣蓁抱紧了他, “从佑安到姬恒,其实我也怕,我会伤害你。”

    慕容霄启唇吻住她,“若真有这一日,我也不会怪你。”

    ————————

    次日,荣蓁来到县衙之中,离开的日子近了,有些事也要处置妥当,她去找了吴县令,吴县令见了她神色有些别扭,嘴上说不出巴结讨好的话,可姿态还是要恭恭敬敬,“荣大人有何吩咐?”

    荣蓁站在她面前,淡声道:“我这一走,水库的事便会搁置。而这非我所愿,更对房州百姓不利。我希望吴县令能真正承担起来,所需的银钱我早已经筹好,剩余的也已经记录在册。”

    吴县令有自己的盘算,嘴上敷衍着:“荣大人放心就是,下官定会以房州百姓的利益为先。”

    荣蓁拆穿了她,道:“吴大人,不妨开门见山。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比谁都清楚。我今日过来,是想着好好同你商议。水库建成,到时候我会禀明圣上,这其中有你吴大人一份功劳。但这样的大事,若没有人仔细盯着瞧着,最后浪费了钱财不说,还会失去人心。所以我希望吴大人这几句话不 只是说说而已。”

    吴县令不肯吃亏,道:“荣大人,若这水库建成没有益处,那最后倒成了下官的不是了。”

    荣蓁冷笑一声,伸手按在吴县令的肩膀上,“你说的不错,所以这件事只能做好。若不然,将贩卖私盐这种事呈给陛下,也不过是本官举手之劳的事。吴大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荣蓁这先礼后兵的一套打法,完全将吴县令慑住,只见她人已经离开,而肩膀上却似乎还有她施加的力量。

    荣蓁要去襄阳赴任,收拾了半日,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家当,慕容霄站在院子里,倒有些可惜这满园的花。

    荣蓁牵着他的手,“等到了襄阳,再种便是。”

    始终有些遗憾,慕容霄道:“这院子荒废了实在可惜。”

    荣蓁想了想,“不如将这院子托付给梅大姐吧,她为人老实淳朴,我们日后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慕容霄同意她的安排,离开那日,荣蓁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深深望了房州城一眼,而后将车帘合上,“启程吧。”

    不过三日,便到了襄阳城,官员前来迎接,荣蓁从马车中走出,伸手扶了慕容霄下车,对前来的官员道:“各位不必多礼。”

    姓姚的郡尉走上前,同荣蓁道:“大人,您的府邸已经收拾妥当,若还缺什么,可以告诉卑职。”

    荣蓁淡淡一笑,“有劳了。”

    等荣蓁去到府邸之后,才发觉里面的陈设十分奢华,荣蓁侧眸看向姚郡尉,“这是怎么回事?”

    姚郡尉连忙解释,打消她的疑虑,“早在十日之前,襄阳便收到了陛下的旨意,也是陛下吩咐将府邸翻新的。何况上任郡守大人本就尚奢靡之风,下官也只是稍做添改。”

    并不是荣蓁太过谨慎小心,而是如今容不得行差踏错,她虽不知为何姬琬会转了性子,但也不想去猜测。

    荣蓁有心留秦楚越在身旁做事,可见过襄阳官员之后才发现,并无什么适合她的空缺职位,好在秦楚越心态平稳,只安安分分在襄阳买了处宅子安置下来,并不着急。

    襄阳城到底比房州繁华许多,从前天色一黑,房州街上便少有人出来,而襄阳城长街上却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荣蓁着了一身月白色轻衫,与慕容霄一道出门,城中百姓并不识得她,两人坐在酒楼大厅之中,甚至还听见周围人的议论。

    荣蓁夹了菜肴到慕容霄碗中,只听得周围人道:“要说咱们这位新来的郡守大人,那可真是个传奇人物,如今二十有一,却在仕途上大起大落,先是被流放到房州,谁都觉得无望了,然而死灰亦可复燃,陛下又重新启用她,几个月的功夫,又来了咱们襄阳。”

    另一人道:“哪个人做官对咱们还不是一样,咱们是普通百姓,莫要理会这些达官贵人的事。”

    那人闻言笑了笑,而后两人对饮起来。

    慕容霄看着她,道:“荣大人竟然这样有名。”

    荣蓁毫不在意,“什么名,也不过是些虚名。”荣蓁盛了些汤羹给他,“你这两日安置内宅辛苦,还是要多补补。”

    慕容霄浅浅尝了一口,滋味倒还不错,“虽然来了襄阳,我却还是想念房州。”

    荣蓁不禁笑道:“等到我们在这里住久了,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两人用过膳后从酒楼中出来,走在街上,摊贩叫卖声入耳,荣蓁怕两人走散,一直握着慕容霄的手不放,两人停在一处玉器店前,慕容霄低头见荣蓁腰间空着,便带着她过来瞧瞧。

    店主见两人身上带着贵气,相貌不俗,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招揽生意,夸赞不绝,“两位可真是一对壁人,刚好店里有镇店的玉器,正适合您家夫郎。”

    那店主说着便将那枚白玉佩环拿了出来,慕容霄修长的手指轻轻接过,玉质尚可,在慕容府中虽有不少宝物,但他出来匆忙,并未带在身上,而这玉佩倒很配荣蓁这身衣裳,道:“便要这枚吧,不过不是给我,是给我家妻主的。”

    没想到这主顾这般豪气,那店主面上藏不住欢喜之色,“好好好,我这就给您装起来。”

    荣蓁轻扯慕容霄的衣袖,“你连问价都不曾。”

    慕容霄轻声在荣蓁耳畔道:“你放心,她在我这儿讨不到天价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店主没想到慕容霄竟然是懂行的,最后只以二十两银子卖了这块玉佩。

    慕容霄低首将它佩在荣蓁腰间,“这可不是你我的定情信物。说起来,我送你的东西,那把流霜才是。”

    荣蓁笑了,道:“哪有人会把匕首当作定情信物的,这种事多不吉利。”

    慕容霄道:“我不信这个。”

    荣蓁忽地想起,那把流霜还在帝卿府沁园之中。

    荣蓁初到襄阳不算忙碌,饮食起居又有专人打理,见慕容霄闲来无事又研究起了食谱,她从身后拥住他,“慕容公子又要下厨了?”

    慕容霄道:“最近天热,你胃口不好,便想着做些清凉消暑的。”

    荣蓁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姑苏,与慕容霄可以算是互相利用,如今却亲密无间,还真是造化弄人。

    慕容霄想到什么,转过身同荣蓁道:“昨日还寻了些香露,也可以消解暑气。”

    见荣蓁正看着他,慕容霄温声道:“难道我的脸上有东西不成?”

    荣蓁拉下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慕容霄眼眸含情又带着几分赧然,任荣蓁推着他去了内室。

    他的身子微凉,自是最好用来消暑的。

    慕容霄这才醒觉,为何那些男子总对她念念不忘,拒人于千里之外时冷若冰霜,直让人想将一颗心贴上去,试图暖化她。可她若是想待谁好,自有无数种手段让人沉溺,却又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子,不舍得离开她半刻。

    ——————————

    姬恒一行到了豫州,便因姬恒身子不适停了下来,歇在了豫州府衙之中,豫州官员不敢怠慢了,虽有太医在,但也请了城中名医过来。

    恩生端了汤药进到房中,赶路这些时日,姬恒瘦了一圈,路上炎热,又有身孕,看得他很是心疼,直到身体受不住,姬恒才肯歇下来。

    姬恒将汤药饮下,“去告诉冯统领,还是尽快上路吧。再耽搁下去,难道要两个月才到襄阳吗?”

    恩生跪在他膝边求道:“殿下,无论如何都要以身体为重啊!”

    姬恒道:“你放心,这孩子在这样的时候到来,与本宫有缘,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歇了这两日,本宫的身体也好多了。你只管去安排便是。”

    即便一行人劝阻,却仍旧不能改变姬恒的意愿,他本就执拗,连皇帝都拿他没有办法,何况旁人。

    第111章 破碎

    太后服了药已经歇下, 姬琬等人从寿康宫走出,徐贵卿在她身后跟随着,步履缓慢, 姬琬出声道:“自从阿恒有孕,一直是你在太后身边侍奉汤药,尽心尽力,却从不借此邀功, 这些事朕都看在眼里。”

    徐贵卿温声道:“臣侍只是尽了本分, 陛下的夸赞臣侍问心有愧,更何况太后待臣侍亲厚, 臣侍尽心服侍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后宫卿侍众多,但姬琬最喜欢他从不逾矩的性子, 许多事也愿意交给他来做。

    姬琬道: “你晋封贵卿也快一年了吧。”

    徐贵卿不解其意, 只答道:“是。”

    姬琬回过头来,“朕对臣子们也是论功行赏,对后宫中人也不会例外。你行事得体,毫无骄矜之态, 深得朕心, 待你生辰之时,便再晋一晋你的位份吧。”

    卿位之上,便是君位了,徐贵卿连忙跪下,道:“臣侍没有子嗣,实在不敢忝居高位,否则于心难安。”

    姬琬温声道:“你不用害怕, 是朕要晋你的位分,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只一道恩旨如何能够, 朕便再给你一道恩典。”

    徐贵卿抬头看着姬琬,只听她道:“你那个侄儿朕也见过了,在你宫里教养得很好,秀外慧中,虽比明贤年长两岁,但也不算什么,朕想将他指给明贤做正君,待到明贤成年之时,让她二人完婚。”

    徐贵卿心头一震,他虽身处后宫,却也知道近来朝堂中关于立储之事的争论,两位公主皆有支持的朝臣,这赐婚的旨意与其说是恩典,更像让他徐家和陆家站在明贤公主的身后,他实在不愿让母家搅进这趟浑水里来。即便是真的 想晋他为君,可赐婚一事,帝王心术,实在深不可测。他已经看出了姬琬的态度,若再推拒,倒显得他不识抬举,不过须臾,他已经盘算了一切。

    徐贵卿低头叩拜,“臣侍替嘉儿谢陛下恩典。”

    姬琬看着他,面带笑意,“平身吧,一个恩旨倒叫你这般惶恐。”

    徐贵卿被宫人扶起,姬琬又说起了旁的事,仿佛刚才那些话都真的只是关切,

    姬琬怅然道:“也不知道阿恒现在怎么样了,他怀着身孕,去那么远的地方。朕都没敢告诉太后,生怕他老人家担忧过度,只盼着荣蓁能当机立断,不要让阿恒伤心才是。”

    徐贵卿道:“殿下身边有禁卫守护,太医照料,不会有差池。至于荣大人,她瞧见帝卿有身孕,欣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帝卿不好呢。”

    姬琬叹口气,道:“那是从前,不过即便她身边有别的男子,大周女子还是以子嗣为重的,她也不会例外。”

    荣蓁身边又有人了,这句话让徐贵卿心头闷着,有些透不过气来,姬琬又说了几句,徐贵卿静静听着,只剩缄默。

    ————————

    襄阳城,秦楚越的宅子安置好,荣蓁还带着慕容霄去看过,带了贺礼,秦楚越大大方方请她参观,指了指院中一个高台,“我买下这个宅子便是看中此处,这里原先的主人喜欢看戏,便在这高台上请了许多伶人过来演出。我虽不喜欢戏,但到时候邀你荣大人进来宴饮,总要有管弦乐舞。不知道你可喜欢啊?”

    慕容霄眼眸轻掀,荣蓁握住他的手,同秦楚越道:“这是你的宅子,想做什么不必问旁人。不过乐舞伶人非我所好,要让你扫兴了。”

    秦楚越笑了笑,“难道是因为慕容公子介意?”

    慕容霄声音微冷,“秦大人,你的玩笑之言并不好笑。”

    荣蓁为免她二人生出不快,岔开话题道:“明日你便到府衙来吧,郡尉手下一位官吏丁忧去职,倒也是个机会。”

    秦楚越欣然领受,“好啊。”

    荣蓁二人留在她宅中用过晚膳才离开,中间荣蓁去更衣之时,慕容霄对着秦楚越并不掩饰喜恶,道:“我以为你会知足,会安分,没想到还是这般惹人生厌。”

    秦楚越面上含笑,道:“这里虽不是都城,但好歹也离了房州那种鬼地方,我也只是想让荣大人开心而已。荣大人从前在都城里应酬也不算少,看来慕容公子对荣大人也不是全然了解,在这世上,大女子怎能为男子所左右。”

    慕容霄道:“我对荣蓁有多少了解,不必告诉旁人。倒是你,最好藏住自己的底细,不要有露出的时候。”

    关于秦楚越,慕容霄早已暗查过,可不论是他,还是手下人的汇报,秦楚越的身份都没有任何破绽。母父早亡,以商贾之身买官,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可这样的人为何偏偏去到房州,不顾一切地帮荣蓁。

    秦楚越道:“慕容公子,你我之间从无立场的对立,我自信可以在荣大人身边停留很久,或许比你还要久。她也不是你想的那般淡然,有些事只是未到时候,她因为流放之事有了心结,不肯再回都城蹚浑水。那又怎样,我愿意等,我也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回都城,在官场中大杀四方,身处权力之巅。”

    回去的路上,慕容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秦楚越那番话,荣蓁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听见,荣蓁道:“你若是在意秦楚越这个人,日后除了正事,私下我不与她往来便是。”

    慕容霄回过神来,“没什么,目前来看,她对你没有什么恶意,倒也不用为了我而疏远她,何况你在襄阳并无其他亲信,有她在身边,也能帮衬一二。”

    荣蓁拉过他的手放在腿上,倾身同他道:“她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也许旁的女子会为一些男子迷了眼,可我好歹也已经见识过了,不会被哪个男子迷了心去。”

    能让荣蓁说出这番话,已是十分难得。慕容霄忍不住笑了笑,“荣大人说话算话。”

    夜晚安寝之时,慕容霄替荣蓁宽衣,见她衣袖处不知何时刮破了,“看来我要再帮你置办了,说起来还是江南的绣工更好些,等我回去,让府里的绣工为你多做几身。”

    荣蓁转过身来,她捧着慕容霄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记,“那就多谢了。”

    慕容霄揽住她的腰,“不论是布料,还是绣功,可都价值不菲的,你还有没有旁的谢法?”

    荣蓁眼眸含笑,“你想让我如何谢你?”

    慕容霄拥住她,也安抚着自己不安的心,“我们生个孩子吧。”

    荣蓁愣了愣,抚着他的背,问道:“怎么突然提到孩子?”

    慕容霄的下巴搁在她颈边,“你不想同我有个孩子吗?”

    荣蓁抚着他背后的长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既然要生个孩子,我们的婚事也要快些才是。之前总想着同你一起回姑苏再办,其实只要我们在一处,去哪里成婚都是一样的。即便是房州的小院,也是我们的家,那时总觉得会委屈了你。”

    慕容霄没有想到荣蓁会再提起婚事,他看着荣蓁,“你说的是真的?”

    荣蓁低头,见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寝衣,道:“难道这样的话要衣冠整齐时才作数吗?”

    慕容霄眼眶微热,“那我们便在襄阳成婚。”

    荣蓁吻住慕容霄,两人跌倒在榻间,登临顶峰之时,慕容霄颤栗着,唇贴在她的颈边,紧紧抱着荣蓁,他会同荣蓁成婚,白首偕老过这一生。

    既然决定成婚,有些事便要准备起来,荣蓁虽不是第一次行婚仪,可之前自有礼部打理,亲自办起来,才知道有多复杂,她要给慕容霄一个婚礼,当然不能敷衍了事。慕容霄倒是不在意礼俗,“若是要去姑苏下聘,一来一往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日,我不想等,六礼便免了吧。”

    荣蓁道:“可宾客总要宴请的。”

    慕容霄缓缓道:“慕容家那些人,我从来不把她们视作长辈,至于江湖中人,上一次也都已经去过,大多也见过你。”

    荣蓁想了想,“除了襄阳的人,我的朋友只郑玉一个,家人里也只有佑安,他不会来,我也不想让他伤心。而郑玉,前些日子她已经去过房州,有皇命在身,也不能赶来。”

    慕容霄拉过荣蓁的手,道:“即便只有彼此,我也觉得圆满了。”

    荣蓁将要成婚的事并没有瞒着,而秦楚越便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日她和慕容霄的对话,仿佛她占了上风,可这桩婚事却明明白白告诉她,慕容霄想做什么,轻而易举。

    凭她之力阻拦不了荣蓁,秦楚越面上挤出笑来,“是吗?恭喜你和慕容公子了,却不知婚期定在何时?”

    荣蓁道:“已经选好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

    秦楚越心头一跳,今日已是二十七,初八离得不远,而她还不知帝卿府得了消息以后如何安排的。她打探不到消息,或许她高估了那位帝卿对荣蓁的情意。

    秦楚越问道:“婚服可都做好了?还有没有需要我襄助之事,你尽管开口。”

    荣蓁拍了拍秦楚越的肩膀,道:“的确有一桩,这次婚仪,我打算请襄阳的官员过来,只是并不打算收什么贺礼,你把我的意思传达过去。”

    秦楚越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因此而染上贪污受贿的名声,更不想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吏机会。”

    荣蓁道:“那就多谢了。”

    秦楚越维持着笑意,可回了宅中,气恼之下将花瓶等物砸个粉碎,她和衣躺在榻上,最终还是妥协了,心道:也罢,若是无法借那位帝卿的力,便靠她们自己吧。

    婚服是请了襄阳城的绣工做的,日夜赶工,终于在成婚三日前做好,慕容霄伸手抚着婚服,虽不能同之前在姑苏成婚那套相比,可彼时和此时的心境也是不同的,那时他满心只有报仇,即便对荣蓁有情,也被他按下,而此刻,他只希望一睁眼便到了成婚那天。

    慕容家的人他虽没有邀请,可慕容霄还是寄了封信回去,告知了秋童。婚礼的团书是他亲手所写,荣蓁在一旁磨墨,“好在宾客并不多,不然我真担心你会累着。”

    慕容霄笑了笑,“即便是累了些,我也甘之如饴。”

    荣蓁伸出袖子给他拭汗,“我可不敢让慕容家主这般劳累。”

    ————————

    秦楚越来时,府宅里正忙着悬挂红绸,张贴喜字,荣蓁也在院中,她走了过 去,“那些官员那里我都已经说过了,你放心,不会出现你不想看见的事。”

    荣蓁面上带着笑意,“好,多谢。”

    秦楚越道:“我说过,谢就不必了,我喜欢你欠我人情。明日你便成婚了,府里可还有别的事要我帮忙?”

    秦楚越其实并不愿留在这院子里,她看了这红色,头痛得厉害。若是刚进门就看见,她只怕都撑不到这个时候。

    荣蓁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若是有,那便是明日婚宴上替我挡几杯酒。”

    秦楚越道:“你放心,就算不替你挡酒,我也会把自己灌醉的。”

    荣蓁知道秦楚越不愿意她娶慕容霄,可这是她的婚事,不会由任何人左右。

    正在这时,下人进来传话,“大人,外面有客来,人还不少。”

    荣蓁有些疑惑,蹙眉道:“我不是说了今日不待客,是什么客人?”

    那下人答不出来,说话间,外面已经有人进来,荣蓁看着为首那人的穿着打扮,分明是禁卫的服制。

    荣蓁压制住心头震惊,走上前去,只见那人拱手同荣蓁行礼,“我家主子在府外等候,荣大人,还是去见见吧。”

    秦楚越见荣蓁怔住,她轻轻碰了碰荣蓁的手臂,荣蓁回过神,并未言语,只举步走了出去,秦楚越连忙跟上。

    而府宅外,几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周围禁卫跟随在马车旁,荣蓁心头跳得极快,步子却走得缓慢,只见马车掀开一角,年轻侍从自马车中下来,而后他转过身去,掀着车帘,扶着马车中的男子缓缓步下,淡青色的外衫宽大,长发也只用一根玉簪半束着,甚至因为车马劳顿,额边还有碎发垂下,可即便是这般,也未损其周身的清贵之气。

    荣蓁看着他的面容,视线渐渐落在他腹部,即便穿着宽大的袍子,也依旧遮掩不住,荣蓁的声音哽在喉间。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她身后的秦楚越,能让禁卫护送的男子,即便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帝卿的容貌,秦楚越也不会怀疑眼前人的身份,而他竟然有了身孕。

    姬恒抬头看见荣蓁的那一刻,眼眸已经微红,不知是委屈,还是思念。赶路的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盼着早些到襄阳,腹中孩儿受不了奔波之苦,有时总会闹一些,他抚着肚子,只告诉她,快了,很快便要见到她的母亲了,她们一家三口便团聚了。

    两人还未说话,另一辆马车中太医走了下来,拱手同荣蓁见礼,“荣大人,恕下官无礼,您和殿下还是先回府里吧,殿下一路劳累,又怀着身孕,未能好好歇息,这样站久了受不住。”

    太医这一番话将荣蓁拉回现实,府里如今的一切怕是不宜让姬恒瞧见,她还未开口,身后的秦楚越已然道:“是啊,帝卿还是先进府歇着吧。”

    姬恒有满腹的话想与荣蓁说,但这么多的外人在场,他也无法开口,恩生心头忐忑,只望着荣蓁,荣蓁语声艰难,“府里……府里有些乱……”

    恩生的心一紧,而姬恒还毫无所觉,语声温柔,“不妨事,我也没有太医说得那般体弱。不过,我这模样很狼狈吧,的确要先进府梳洗一番了。”

    明知向前一步是深渊,可是荣蓁却说不出口,姬恒没有错,他腹中的孩子更没有,她只能看着姬恒从她身旁经过,被人扶着进了府去,她站在街上,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仿佛置身于悬崖峭壁,直到马的嘶鸣声将她惊醒,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姬恒立在院中,看着眼前这些红绸,脑海中已经空白,庭院里的下人并没有因为贵客的到来而停止,依旧忙碌着,院里声音嘈杂,可姬恒却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恩生扶着他,却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恩生仰头看着姬恒,也担心着,却见姬恒的唇张了张,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荣蓁奔了过来,停在姬恒面前,姬恒看着她,她的不知所措被他看着眼中,可他的心却更疼了,许久,姬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声音低哑,喉间似有血腥气,“荣大人,我来的可是时候?”

    荣蓁眼眸红了,“阿恒……”

    她要成婚了,姬恒想要笑着同她道句恭喜,“是我来早了,若是耽搁一下,或许正好赶上喝一杯荣大人的喜酒,现在却是不能了。”

    或许是腹中骨肉感受到父亲的悲痛,也不安起来,姬恒蹙着眉,他伸手扶着肚子,荣蓁连忙扶住他,“可是哪里不舒服?”

    姬恒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明明已经遍身伤痕,却仍旧不想让她瞧见,他在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宁华帝卿的尊严,“我没事。”

    而前院之事,自然也会惊动慕容霄,下人未说清楚,只说来了许多带刀剑的侍卫,慕容霄担心荣蓁出事,连忙去了前院。

    可当慕容霄瞧见眼前之景时,只觉晴天霹雳,荣蓁的手垂在身侧,虚握着,背对着他立在那儿,可他对荣蓁何其熟悉,她此刻情态应是无助至极吧,而姬恒抬起眼眸,与他视线相对。

    慕容霄的眼神也停留在姬恒身上,他只在当初送荣蓁回帝卿府时远远瞧见过姬恒,姬恒竟然……有身孕了。

    慕容霄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握住,指甲陷进肉中,痛感才让他保持一丝清醒。

    院中的下人已经被屏退,慕容霄只是唤了荣蓁一声,如同往常那般,他走到荣蓁身旁,同她道:“既然帝卿怀着身孕,便让他先进后宅歇息吧。”

    姬恒唇角微翘,自嘲一笑,她们两人站在一处,而他算什么,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局外人。

    姬恒只是看着荣蓁,心里却在滴血,钝了的匕首一下一下割在他心上,“来得匆忙,没办法给你贺礼了。见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他甚至不等荣蓁回应,对恩生道:“我们走吧。”

    恩生苍白的脸上滴下泪来,“殿下……”

    姬恒瞧见他这副模样,面无表情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

    明明该哭的那个人,是他,可他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了,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在知道荣蓁彻底放弃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也已经成了行尸走肉,

    姬恒转过身去,荣蓁伸出手,却不知如何挽留,她的眼中如有血色,恩生唤着“殿下”,但姬恒决绝,恩生只怕这一走,荣蓁和姬恒便再无机会了。

    恩生拉住荣蓁的袖子,泪如雨下,声声泣血,“荣大人,你可知自你们和离之后,我们殿下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腹中有了孩儿,本要立刻来房州寻你,可胎像不稳,便只能耽搁到现在,他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从都城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受了那么多苦,只为了能早日与你团聚。陛下当初坚决不肯让殿下离京,是殿下一再坚持,甚至……甚至陛下已经拟好了让您二人复婚的圣旨,也是殿下拦下了,他说怕您有怨,不愿拿圣旨强压您。那道圣旨现下便在马车里,您与这位公子还未成婚,他明明可以……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成全了您,荣大人,您对殿下便没有一丝夫妻之情了吗?您要他如何,要他腹中的孩子如何?”

    姬恒早在听见恩生第一句话之时,便要开口阻止,可他只觉血气上涌,压在胸口,他的手抚在胸前,他想告诉荣蓁,他不要她为了他腹中的孩子才妥协,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来过。

    荣蓁只见姬恒的身子晃了晃,而后口中吐出血来,她上前将姬恒扶住,姬恒意识消失之前,恍惚间看到了荣蓁担忧至极的脸。

    第112章 均安

    慕容霄鲜少见荣蓁这样失态的场面, 姬恒倒在她怀中,荣蓁扶住他的身体,语声急切, 甚至可以称得上慌忙无措,“太医,太医……”

    他甚至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许多人从他身旁经过, 擦着他的肩膀。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看着这场纷乱,却无法干涉分毫。

    慕容霄仰起头看着天色, 却不知何时,阴云笼罩, 像是要下雨了。

    厢房里, 姬恒躺在榻上,眼眸紧闭着,两位太医依次为他诊脉,荣蓁立在榻边, 见太医面色有些凝重, 不由问道:“殿下他身子如何?”

    其中一位太医道:“方才殿下吐了血,看似凶险,但却未损其根本。殿下应是长期郁结在胸,方才又经历大喜大悲,这才有此症。淤血吐 出,再服些汤药本已无碍。可偏偏殿下心绪不宁,腹中胎儿不能安稳, 只怕……只怕有早产之象。”

    荣蓁心头一紧,另一位太医道:“殿下如今有孕八月, 若是就此诞下孩儿,腹中孩儿会有不足之症。可若是强行保胎,不仅有损殿下贵体,对胎儿也无益处。”

    她们两人说的话,荣蓁都已经明白,但这孩儿不能有事,她不能让姬恒再受打击,“我知道这孩子不足月,可你们受陛下之命照料帝卿,他和腹中的孩儿都要保住。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他平安,也要我的孩儿平安!”

    那两位太医自然是不敢含糊的,姬恒若在襄阳出了事,即便荣蓁不为难,皇帝也会问罪她二人,甚至祸连全族。

    正在这时,姬恒腹中抽痛,额上渗出汗珠,荣蓁坐到榻边,取出绢帕替他擦汗,见他难受得紧,将他的手握住,姬恒手上用力,荣蓁只觉自己指骨都在痛,可他必定更痛。

    荣蓁很少会迁怒于人,可眼下她厉声道:“你们既是宫中太医,难道连殿下如今的症结都解不了吗?”

    那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已是有了主意,而后道:“荣大人,眼下也唯有一个办法了,便是让殿下提前产下胎儿,我等定然全力以赴。”

    荣蓁看向姬恒,他痛得不能自抑,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脖子上汗水缓缓流下,将衣衫打湿,荣蓁握紧姬恒的手,替他做了决定,“便按你们所说去做吧。”

    太医同恩生道:“我这里拟个方子,你赶快找人将药抓来煎熬,给帝卿服下,这是催产的药汤,再让人备好热水,还有婴孩襁褓,殿下生产便是今日了。”

    恩生不敢马虎半分,连忙去做,荣蓁让府里管家随他一起去。

    恩生一出门,才知道外面变了天色,不知何时便会下雨,他和管家匆忙走到院中,见那个男子就那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管家想说些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两人从他身旁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慢慢近了,停在他周遭,慕容霄抬起眼眸,却见来人是秦楚越,秦楚越道:“里面那位帝卿要提前生下孩子了。”

    她以为慕容霄不会回应,可没想到慕容霄漠然道:“是吗?你的心愿也达成了吧。”

    他说的没错,姬恒这个时候来寻荣蓁,几人之中最乐见此事的怕是只有秦楚越了,事情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慕容霄可怜,若换成她,在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一样东西,最触手可及的时候,却突然成了梦幻泡影,只怕如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楚越目视前方,道:“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我也高兴不起来。慕容公子,有些事总要面对的,天下女子无不以子嗣为重,这样的事其实从来不需要选择。”

    原来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荣蓁会为了孩子而和姬恒破镜重圆,他慕容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秦楚越从他身旁离开了,她本可以留下继续看着这里的热闹,可眼下的事,也已经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了。

    不过一炷香功夫,天上便阴云密布,风雨卷席而来,雨势很大,慕容霄身体已经淋透,院中悬挂的红绸也被吹下,落在雨中,红色喜字更是斑驳的不成样子,顺着雨水滴下,仿若血泪一般,慕容霄向前走了几步,将地上的红绸捡起,眼睛酸涩得厉害,他垂着肩膀,一步步走回房中,这段路似有无尽长,慕容霄合上门,疲惫地倚在上面。

    厢房里,姬恒服下汤药已经半个时辰,荣蓁守在门外,她从来不知男子生产竟如此艰难,姬恒的痛呼声传来,她紧紧按住门,太医在旁道:“荣大人放心,随行的李太医一直照料后宫的贵人,很有经验,陛下命他跟随着,便也是想到了今日。”

    荣蓁怎么能不担心呢?她看向太医,问道:“还要多久?”

    太医道:“这种事倒也说不准,有的男子很快便可产下孩儿,有的甚至要几天几夜。”

    荣蓁心绪不宁,“几天几夜,你让他怎么受得住!”

    但这也是她们无能为力之事,荣蓁只能这样等着,等到天色黑了,等到她以为姬恒怕是要熬过这一整夜,里面的响动忽而大了些,刹那间传来婴孩啼哭之声,可哭声却如同病猫儿一般绵软无力。

    荣蓁再也等不得,推门进了去,房间里满是血腥之气,屏风挡隔着,恩生拦着她,里面的那位李太医拍打着婴孩,哭声这才大了一些,李太医将孩子交给旁人,从屏风后转出,见荣蓁进来,同她道:“恭喜荣大人,殿下平安产下一个女儿。”

    荣蓁的视线落在屏风之后,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声音还在颤抖,“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李太医连忙道:“父女均安,殿下太过疲惫,又睡了过去。”

    荣蓁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屏风后,侍人收拾着屋内残局,替姬恒换了一身衣衫,等到一切妥当,荣蓁慢慢走了过去。

    恩生端着汤药过来,却在门边看见了慕容霄,他脚步顿了顿,而后又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荣蓁坐在榻沿上,就这样看着姬恒。

    侍人也抱了婴儿过来,恩生将药碗放下,同荣蓁道:“大人,您还没有抱过这个孩子吧。”

    荣蓁木然回过头来,这孩子是姬恒怀胎八月产下,瘦弱不堪,她站起身,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旁的侍人教着她,荣蓁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孩子,不知怎的,心头便软了,荣蓁眼眸微红,滴下泪来,她低头亲在怀中婴儿的脸颊上,这是她荣蓁的孩子。

    慕容霄立在窗外,看着这一切,他本是来告诉自己,不要退缩,可眼下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或许真正能动摇荣蓁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是为了她不顾性命生下孩子的姬恒。

    灯下,慕容霄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荣蓁只看着衣角便发现了他的存在,她将怀中孩子交给了恩生,从房中走了出去。

    荣蓁追了上来,慕容霄捏紧衣袖,缓缓转身,他试图笑着同荣蓁说话,可此刻神情怕是比哭还难看,“我没事,只是来看看你。”

    明明昨日她们还拥在一起,写着她们的婚帖,可如今却那么遥远,荣蓁甚至不敢上前抱住他,她声音哽住,“是我不好……”

    慕容霄上前拥住她,可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无法将彼此暖热,荣蓁任他抱着,口中却仍要说出伤他的话,“我们的婚事……延迟吧。”

    姬恒刚生下孩子,她如何能在这样的日子成婚,这怕是比杀了姬恒还残忍。

    这结果慕容霄已经想到,可从她口中听见,心还是忍不住抽痛着,“我们还会成婚吗?”

    荣蓁将眼中泪逼回去,“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处理好这一切。”

    即便是骗他,慕容霄也愿意信,“好。”

    第113章 抗拒

    本应大婚的日子, 却突然取消了婚事,还是襄阳城的郡守,茶楼酒肆之中百姓多有谈论。

    有一人道:“我有位远房亲戚在府衙当差, 听说喜帖都已经送了出去,婚宴所需食材也已经备好,却突然在大婚当天说要暂缓成婚。”

    旁边人道:“这婚事哪有暂缓一说,莫不是故意寻的说辞。依我看, 这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那人往周遭看了一眼, 低声道:“你说的话倒也不无可能,听说郡守大人成婚前日, 府里来了一个有孕在身的男客,颇有排场, 那男客还是郡守大人从前的夫郎。”

    旁人惊道: “啊, 这莫不是始乱终弃?”

    那人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几人唏嘘一声,“竟比话本中所写还要精彩,只是不知这郡守大人究竟会选哪个?是将要成婚的夫郎,还是从前的夫郎呢?新欢旧爱, 有情人难成眷属, 这郡守大人究竟心系哪一个?”

    那人笑了笑,“不如我们便下个注,我赌这位未过门的夫郎赢。”

    几人笑着正要加注,却见那人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住,她回过头去,只见那女子面上带笑,道:“旁人的私事你如数家珍, 还这般上心,拿这做起了生意, 我倒是知道襄阳城最有故事的地方是何处,你 想知道吗?”

    那人的骨头都被捏痛,知道自己是碰到了练家子,连忙回应:“是哪里?”

    那女子眼眸弯弯,在她近旁道:“是大牢啊,听说那里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册书籍,不如我送你进去,你好好打听打听,等把每个牢犯的故事写完,估计也要两三年了吧。到时候再来同你这些朋友好好说道说道,你看如何?”

    那人满面惊恐,“不想了,不想了。”

    女子将她松开,又看向周围的人,“你们呢,可是有兴趣?”

    那几人连忙散开,女子正是秦楚越,她本是出来喝杯茶,没想到会遇见这些好事之人。秦楚越只想让这一切早日结束,她想劝荣蓁,长痛不如短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秦楚越却也知道,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对荣蓁而言却是进退两难吧。

    厢房里,荣蓁坐在榻沿上,将碗中汤羹喂给姬恒,自从生下孩子,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对着她。

    汤碗已经见底,荣蓁将它交给了侍人,又接过绢帕替他擦拭唇角。明明他身上掉下的骨肉,他却不肯抱一下,荣蓁道:“我知道你怪我,可这孩儿是你九死一生才留住的,难道你也要迁怒于她吗?”

    恩生在一旁抱着孩子,也道:“殿下,小主子的眉眼像荣大人,也像您,小主子每日乖得很,如同在您腹中时那样,您也期盼那么久,真的不看她一眼吗?”

    荣蓁将孩子接了过来,不过几日,抱孩子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姬恒看在眼中,恩生挥手让侍人都下去,他也退了出去,替两人将门合上。

    襁褓里的孩儿睡得正香,嘴唇不自觉的吮吸着,荣蓁轻声道:“总要给孩子取个名字,你是她的父亲,又不顾自己性命生下她,这件事还要你来。”

    姬恒定定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开了口,“璇瑰瑶碧,便唤璇儿吧。”

    荣蓁低头看着怀中孩儿,“璇儿,从今日起你便有名字了,荣璇。”

    荣璇二字,还是让姬恒动容,看着她们母女出神,可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他将脸撇了过去,低垂的眼眸藏住所有心事。

    荣蓁看着他,“其实你比任何人都爱璇儿,可你却不肯让自己亲近她。”

    姬恒侧眸看着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每次看到她,我的心便会疼。不过会好的。”他指着自己胸口,“等这里不觉得痛的时候,我便可以安心做她的父亲了。”

    荣蓁听懂了他的话,因为太爱这个孩子,而不想让这个孩子感受到他的悲痛与难过,除了父亲的身份,他还是姬恒,是他自己。

    荣蓁轻声道:“我已经让人传信去都城了,陛下会知道你生下璇儿的事。”

    姬恒淡声道:“你告诉了皇姐,她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等我养好了身体,便带璇儿回都城。”

    荣蓁知道他这不是赌气之言,“有些事是永远也逃避不了的,不论陛下如何处置,我都愿意领受。”

    “荣大人愿意领受,可我却不愿。我的存在已经让你不能和慕容霄成婚,我不想再因为璇儿,而让皇姐伤害于你。”

    璇儿在荣蓁怀里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争执”而惊醒,

    荣蓁道:“我和慕容霄的事,不是因为你。”

    姬恒仰头苦笑,道:“真的不是因为我吗?不是因为璇儿?可我若不来,你们已经成婚了,你会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是我打破了这一切。荣蓁,比起和你在一起,我更不想让你恨我。”

    眼泪自他的脸颊上留下,荣蓁心头钝痛,伸手替他将眼泪拭去,“你刚生下孩子不久,不要去想这些事,对你身子没有好处。”

    晚间,荣蓁将孩子抱给侍人照料,太医说姬恒气血两虚,本就不宜劳累,即便他放下自己的心结,这个孩子养在他身边也会牵动他的情绪。

    晚夜寂静,荣蓁没有回房歇息,甚至自从姬恒来到襄阳的那日起,她便没有歇在慕容霄的身旁了,不能给慕容霄婚礼,她有愧疚,待慕容霄亲近如从前,又让姬恒陷入难堪之境。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荣蓁靠在凉亭之中,她告诉慕容霄自己会处理好一切,可每每她看到姬恒的眼神时,她便明白,她终究要食言了。她要如何对一个为她生下孩子的男人狠心,让他伤心绝望之下带着孩子回到都城。可慕容霄又有何错,他一心期盼着与她成婚,在她最落魄之时守在她的身边。荣蓁只恨自己不是寡情之人,这样至少便不会难以选择了。

    昏暗中,慕容霄站在长廊里,静静地看着荣蓁,即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感受到她满心疲惫。

    荣蓁曾听姬恒说过稚子多病,可当自己有了孩儿,才知此言不虚。明明璇儿昨日还好好的,不过一晚上功夫,便吐了几次。太医看过,说是伤食所致。她本就早产体弱,这样吐下去如何能受得住,荣蓁一颗心悬着,将孩子抱在怀里,太医开了药方,熬了汤药,可怎么也喂不进去,荣蓁急道:“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太医道:“如今也只能用针灸之法了。”

    荣蓁心头揪起,“她还那么小……”

    但荣蓁也知此事不会有更好的法子了,她看着怀中孩儿,咬牙将孩子交给了太医。

    璇儿病了的事,荣蓁本已经吩咐过务必瞒着姬恒,不许任何人透露,可姬恒虽然表面上不肯亲近璇儿,但却从未曾真的忽视过她。只因荣蓁今日没有带璇儿过来,他便推测出璇儿怕是有事。

    姬恒不顾恩生阻拦,往外走去,恩生连忙追上去,“殿下……”

    只凭着婴儿的啼哭声,姬恒便推门进去,瞧见璇儿被放在榻上,银针扎在她身上,他便失了镇定,大步朝床边走来,荣蓁转过身,瞧见姬恒的那刻,已经顾不得责备任何人,荣蓁伸手拦住了他的身体,姬恒语声慌乱,“璇儿,我们的璇儿怎么了?”

    荣蓁也心疼着,可还要安抚着姬恒,她半抱着姬恒,道:“璇儿病了,太医正为她施针,会好的,就快好了。”

    璇儿哭声不止,姬恒不忍去看,低头靠在荣蓁的肩膀上,毕竟是他怀胎八月生下的孩儿,姬恒听到这哭声,身体颤抖着,荣蓁拍着他的肩膀。

    慕容霄带了襄阳城擅长小儿病症的郎中过来,一进门便瞧见眼前这一幕,他的脚步滞住,荣蓁抬眸看见了他,手顿在那里,可却没有把姬恒推开。

    慕容霄半晌才回过神来,同荣蓁道:“这位沈郎中医术精湛,不妨让她替璇儿看看,说不定也有好的法子。”

    姬恒听见身后的声音,没有回头,只是站直了身子,慢慢从荣蓁身旁走过去,坐到了榻沿上。

    太医将针取出,退到一旁,而后与那位沈郎中交谈起来。

    侍人用襁褓将璇儿裹住,姬恒取出袖中绢帕擦拭着璇儿脸颊上的泪,不住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没有照顾好你。”

    荣蓁看着慕容霄,却只能道一句,“你辛苦了。”

    慕容霄挤出一抹笑意,“没什么,我先回房了,若是有事,让人去唤我。”

    荣蓁点了点头,“你好好歇着。”

    慕容霄转身走了出去,喧闹声被挡在了身后,越来越远。他脑海中却一直回忆着方才那一幕,她抱着姬恒,安慰着他,都为了璇儿忧心。

    屋檐上落下几只飞鸟,一只尚年幼,跟在别的鸟儿身后,等待喂食,那两只便是它的母父吧。慕容霄静静地看着它们,直到远处的响动将它们惊吓住,纷纷飞离此处。

    慕容霄转过头,见是荣蓁追了过来。

    第114章 不舍

    荣蓁停在他面前, 慕容霄如往常一般,淡笑着同她道:“这是怎么了?你这么着急追上来,难不成是怕我走了?”

    荣蓁看着他, 他明明瞧见了,却又装作毫不在意,荣蓁不知如何开口,道:“方才我……”

    慕容霄将她肩上滑下的长发拂开, “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血浓于水,这是谁也无法斩断的。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璇儿是你的女儿,我也会将她视若己出。”

    他在刻意回避着, 不去提起姬恒, 荣蓁拥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若是不来寻你,我会失去你。是我不好, 这些日子我的确太少关心 你。”

    慕容霄抚着她的背, “你怎么会失去我呢?情到深处无怨由,我们因为有情而在一起,只要情还在,便不会真正分开。”

    可世间男女并非两情相悦便能长久,她们比谁都清楚。

    璇儿的病反反复复,姬恒刚生下孩儿不久,不宜操劳过度, 荣蓁便日常照顾着她,相处久了, 又是自己的孩儿,见她笑了便觉欢喜,若是怏怏不乐,便止不住地担忧。

    又过半月,姬恒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平素也时常去看璇儿,有时会碰见荣蓁在那儿,两人只关心照顾孩子,对于过往之事皆不开口。

    都城很快传来旨意,可等荣蓁去正堂领旨之时,才知道来的人是谁。

    庆云回过头来,瞧见荣蓁之时笑意深浓,“荣大人,好久不见,倒是要恭喜了。”

    竟是庆云来襄阳传旨,她一向在皇帝身边行走,堪称是最得皇帝信任信赖之人。

    荣蓁笑了笑,道:“的确是可喜可贺之事。”

    庆云取过圣旨,同荣蓁道:“陛下可是说了,这旨意定要当着帝卿的面颁才行。”

    荣蓁淡笑道:“殿下产女还未满月,如今在后院中歇息。既然是陛下的吩咐,那我便带路。”

    庆云与荣蓁一道走着,同她道:“奏报送到,陛下听闻帝卿产女一事,龙颜大悦,可又听说孩子未足月,着实忧心了很久。不知道殿下和孩子现在如何了?”

    荣蓁道:“殿下倒是还好,可璇儿先天脾胃弱些,喝下去的奶浆总会吐出来。有两位太医尽心照料,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庆云一脸忧色,“若是陛下知道,怕是又要担心了。”

    两人行走间已经到了后院,姬恒如今不宜长途跋涉,姬琬命庆云过来,便是让她代自己来探望姬恒父女。

    姬恒身上披着一件薄的披风,恩生跟在他身旁,两人刚要出门便见荣蓁二人走过来,庆云连忙向姬恒行礼,“奴婢拜见帝卿。”

    姬恒有些诧异,“是皇姐让你过来的?”

    庆云笑道:“回帝卿的话,陛下让奴婢前来宣读旨意,册封小主子为永安郡主,食邑三千户。陛下一直挂心帝卿,更怕襄□□资匮乏,让奴婢从宫里带了许多东西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太后他老人家那儿,也知道了这个喜讯。虽不是年节,陛下可是厚赏了宫中上下,说是一起沾沾喜气。”

    恩生只听见那句“食邑三千户”,他惊愕住,这可是公主的食邑。也是,陛下与帝卿姐弟情分深厚,自然也是把帝卿的孩儿当成自己的孩儿一般对待。

    荣蓁与姬恒自然也是清楚的,姬恒道:“那便替我谢过皇姐。”

    庆云闻言笑道:“倒不用奴婢代帝卿谢过了,陛下特意吩咐了,这些日子便让奴婢留在襄阳。等帝卿休养好了,便让奴婢护送帝卿和荣大人回宫去。”

    姬恒侧眸看了荣蓁一眼,而后同庆云道:“不必如此麻烦了,再过半月我们便启程。”

    庆云愣了愣,“荣大人她?”

    荣蓁没有开口,庆云又想到之前听陛下说过的话,心道:难不成荣蓁真的要为了那个慕容霄而放弃自己的女儿吗?

    慕容霄也听闻宫里来了人,他并不在意,府里的下人却已经私下在议论了。

    大概便是荣蓁最后会选谁,或是有人明着担心他,但话里话外却都在说他自不量力。

    这样的话实在太多,慕容霄只当作笑话一般,但这样的话也被荣蓁听见了,她走到那几人身旁,“既然这么喜欢议论主子,那便到我面前亲自说几句。”

    下人连忙求饶,荣蓁低头看着她们,“也许你们都猜错了,慕容公子从来都不是我要放弃的人。”

    这话自然传到了慕容霄的耳朵里,可却不知怎的,竟不觉得欣喜。或许是因为荣蓁也并不欢喜吧。

    晚间,荣蓁为庆云接风洗尘,庆云在宫中侍候,甚少饮酒,难得有机会,便也多饮了几杯。

    那封赐二人复婚的圣旨怕是还在帝卿那里,庆云也不知荣蓁是否知晓此事,这说到底也是她们的家事,庆云本不该过问,更何况陛下也没有让她插手。

    可庆云还是劝了劝,“荣大人,你我认识也有几年了,我在陛下的身边更久,来来往往,陛下身边不是没有过信任的臣子,可是荣大人你还是不一样的,她把最疼爱的弟弟都托付给了你。那时我带去的那封和离书,殿下他还是撕毁了,对你用情至深。而你还在房州的时候,陛下见到你那封奏疏,眸中都带着欢喜,她是真心希望一切回到从前,也乐见荣大人振作起来。不论是陛下还是帝卿,不论是为了自己的青云路还是为了情意,荣大人,这个时候你都不能犯糊涂啊!”

    荣蓁替她斟酒,道:“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这么多年来,着实帮了我许多。我正是因为太过清醒,如今才想糊涂一次。”

    庆云在皇帝身边久了,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见她像是已经有了打算,也不再一直纠结此事,“也罢,其实咱们也不过是众生之一,一切也都是命运的安排。荣大人,在襄阳还要叨扰一些时日,怕是要让你多费心了。”

    荣蓁同她对饮,道:“何需这般客气。”

    荣蓁今夜酒饮得多了些,是她自己想醉,一直没有机会。她为这场醉酒寻了最合理的明目,如今醉倒,梦里会少许多烦心事,也不用考虑别人是否关心在意。

    她趴在桌上,看着房中的烛灯,渐渐模糊又忽而清晰了些。怪不得当初她疑惑郡守府怎会如此奢华,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为姬恒准备的,包括让她来襄阳这件事。

    她指着那个烛影,“你……不许动了。”

    可那烛影不肯听她的话,门被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烛影摇晃着,她努力想看清来人的脸,可怎么都看不清楚。她眼皮疲惫,躺在桌上慢慢睡着了。

    慕容霄慢慢走近,坐到她的身旁,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依旧紧蹙着,似有解不开的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慕容霄忍不住回想。大概是姬恒到来之后,荣蓁心里满是和璇儿有关的事。

    他伸出手,试图将眉心抚平,可又瞧见荣蓁眼下的青影。那日他只是想去看看璇儿,却也瞧见荣蓁同姬恒站在一处,姬恒怀中抱着璇儿,荣蓁低头看向他们父女二人时,脸上的笑意皆出于心。

    荣蓁醉梦中犹在呓语,声音低微,慕容霄低头离近了些,却听见她在唤“璇儿……”

    慕容霄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其实这些日子的快乐是他偷来的,荣蓁不论与谁在一起,都只是荣蓁。可他如今让她为了所谓的诺言,而疏远自己的骨肉,他明明看出荣蓁有多么不舍,却要强行舍下。

    他曾经送的玉佩还挂在她的腰间,慕容霄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摘落,流苏散落下来,垂在他腕边。

    第115章 辜负

    荣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亮了,她也不知何时躺在了榻上,她捏了捏眉心, 从榻上坐起身来,才发觉慕容霄也在房中,他正将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来摆在桌上。

    听见她的动静,慕容霄回过头来, 朝她淡淡一笑, “你昨夜宿醉,今日饮食便清淡些, 免得伤了脾胃。”

    清粥小菜,即便是再简单的食物, 到了慕容霄的手中, 也可以让人胃口大开。

    荣蓁起身收拾一番,这才坐到了桌前,荣蓁见慕容霄正看着她,温声道:“瞧我做什么, 你也快吃。”

    慕容霄尝了几口, 便放下了汤匙,“这早膳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用着实在清淡,没什么胃口,你先吃吧。”

    荣蓁担忧道:“怎么了?难道是近来身体不舒服?”

    慕容霄道:“没什么事,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寻常人好些, 一般的病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常听人说忧思伤脾,心事如此之重, 慕容霄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慕容霄开口道:“昨日你和那个女史饮了那么多酒,她是你的故交吗?”

    荣蓁想了想,“她是陛下的人,算不上我的朋友,但在不为难之时,也帮过我许多,算是我要感激的人吧。”

    若不是朋友,那便证明了 ,昨夜的醉酒只是因为另有心事吧。

    慕容霄嗯了一声,荣蓁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道:“这些时日我可能心思都在璇儿身上,你要照顾好自己。”

    慕容霄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荣蓁用过早膳,便起身去看璇儿,她走到门边才觉得有些不对,低头往腰间看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荣蓁回过头来,“昨夜你扶我歇息时,可瞧见我的玉佩了?”

    慕容霄只作不知,“莫不是落到了何处,你自己也忘了?”

    荣蓁实在想不起来,只道:“兴许是落在哪儿了,一会儿我让人去找找。”

    慕容霄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便丢了。”

    荣蓁却道:“这是你送我的玉佩,对我而言,便是紧要之物,你放心,我定能找到。”

    荣蓁离开了,慕容霄从腰间玉带中取出那枚玉佩,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可是人呢?

    之后的日子,荣蓁将自己空闲的时间都用来陪伴璇儿,同他说起女儿,眸中也总是笑意盈盈,但除此之外,从不与他说什么烦心事。他甚至也知道,姬恒已经让人准备起来,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若是荣蓁的愁苦看得见,或许慕容霄心里还不至于那般难过,可她越是在自己面前不显露分毫,他越觉得心酸,姬恒和璇儿之间,宁愿辜负自己,也不愿辜负他,她把一切都埋在心底。

    慕容霄记得荣蓁曾说过,她幼年丧母,父亲也随之而去,只因为颜佑安的母亲对她有养育之恩,便报答至此。在她心里,其实把亲情看得很重,可她明明不舍得与璇儿分开,却还是笑着陪伴,只把余下的每一日都不荒废。

    若是姬恒带璇儿回了京,皇帝会如何怪罪,纵是姬恒有心,日后她怕也见不了璇儿几面。荣蓁也清楚,她甚至为璇儿准备了许多礼物,足足到六岁时。

    慕容霄去了姬恒的院子,恩生见他过来,拦也不是,放他进去也不是,只能僵持着,慕容霄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家殿下做什么。”

    恩生撇过脸去,“慕容公子,你都已经得到一切了,还来做什么。我们殿下不与你争,他要带着郡主回京了。”

    慕容霄轻轻将他的手臂按了下去,“我也没有要与你家殿下争。”

    他举步走了进去,姬恒身子清减,肩上只披了一件月白外衫,正坐在桌边看书,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慕容霄不经邀请便已落座,往姬恒手边看了一眼,只见他翻阅的是一本医书,所讲的也是小儿病症有关。

    慕容霄道:“听你的侍人说,你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话在任何人耳中听来都算得上是挑衅,姬恒抬起眼眸看他,“我以为她喜欢的人,会有不同之处,原来也这般沉不住气吗?”

    慕容霄淡笑道:“的确是沉不住气,不然也不会替她来挽留你。”

    姬恒皱着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霄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荣蓁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

    姬恒不想听旁人对荣蓁的评价,他将医书合上,“慕容公子,你我之间并无干系,不论我与荣蓁如何,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旁的人没有资格评判,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奉劝慕容公子好自为之。”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姬恒也不会显露他的脆弱到别的男子面前。

    慕容霄站起身,“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殿下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吧,襄阳城不比都城,若在此常住,总要适应才是。”

    姬恒一直看着慕容霄离去的背影,直到恩生从外面进来,同他道:“殿下,那人若是同您说了什么,你莫要往心里去。”

    姬恒语气平淡,“他并没有说什么,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恩生看着他,“殿下,真的要成全了那个慕容公子吗?”

    姬恒却道:“你错了。”

    恩生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我成全的从来不是慕容霄。”

    荣蓁时常照看着璇儿,璇儿也已经熟悉了她身上的气味,在她怀里时总是很乖巧,恩生提起过,说璇儿从前在姬恒腹中时便很安静。

    璇儿趴在荣蓁颈边,吮着自己的手指,荣蓁轻声道:“也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记不记得我。”

    一旁的侍人闻言不敢做声,恰好有下人来报,说是慕容公子请荣蓁过去。

    荣蓁将璇儿交给侍人,而后回了正房,见慕容霄准备了一桌酒菜,她有些诧异,“今日是特别的日子吗?还是我忘了什么?”

    慕容霄将筷子放在她手边,道:“只是太久没有烧菜,怕自己手生了,便试着做些,没想到做多了,只能请你过来,不然只怕要倒掉许多。”

    荣蓁没有想到别处,坐到他身边,道:“近来天热,还是不要下厨了。至于你的手艺,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来日方长,即便是手生了,也总能捡起。若是真的做不好,也没关系,慕容公子的手是要舞文弄墨,舞刀弄剑的。”

    慕容霄轻轻一笑,“无碍,我已经沐浴过了。不过你这话是在恭维我吗?”

    荣蓁替他夹了菜,道:“自然是了。你说自己做多了,可却都是我爱吃的菜。”

    慕容霄看着她,道:“那就多吃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霄今夜只静静地笑着听她说话,自己并不多言,还为荣蓁斟了几杯酒。

    荣蓁娓娓道:“秦楚越在襄阳城外买了几处田地,还在乡间盖了几间屋舍,说是等秋日到了,便去那里住上几日,还邀我一同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说实话,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自己还在房州,也是奇怪,离开了却又想念。”

    慕容霄的眼神格外柔和,看着她道:“好啊。”

    荣蓁许是太累了吧,只饮了几杯便有些醺然,她靠在慕容霄的肩膀上,还同他说着:“冬日里在襄阳围炉煮茶,春日陪你一起去江南住上几日,若是辞了官,我们再骑马去大江南北游历,你说好不好。”

    她说的一切,慕容霄都笑着应下,“好。”

    荣蓁的思绪渐渐模糊了,头靠在了他的颈间,已然睡着了,慕容霄眼眸里的泪这才垂落,沿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第116章 茫然

    慕容霄在榻边坐了一夜, 这夜如此漫长,比她们相守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可又如此短暂, 不过眨眼间,天已破晓。

    慕容霄看了荣蓁许久,俯身吻在她的额上,即便有再多不舍, 该离开时还是要离开。

    慕容霄站起身来, 从桌上随手拎起行囊,简单到只有两件衣物, 他拉开门,没有回头, 门外光亮渐渐隔绝, 只照见一枚玉佩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荣蓁自睡梦中醒来,她撑着疲惫的身体, 坐了起来, 明明只饮了几杯,可头竟还有些昏沉。她忽然想到些什么,昨晚分明与慕容霄在一起,可如今却没有他的身影。

    荣蓁站起身来,刚要走出门,却瞧见了桌上那枚玉佩,她寻了许久都未找到的玉佩, 此刻便在眼前。

    荣蓁心头疑惑未消,她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拈起, 可甫一触碰,那玉佩竟断裂开,碎成两半。

    荣蓁指尖微动,预感到了什么,她将玉佩握在手心,快步走出门去。

    院子里下人正在打扫,日头已经很高,荣蓁从不曾睡到这个时候,她想起昨夜的酒,问道:“见慕容公子了吗?”

    下人摇了摇头,“回大人,小的一早便在这儿了,并没有瞧见慕容公子。”

    荣蓁脚步很快,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慕容霄,她来到大门外,仔细问守门的侍卫,却听她们说慕容霄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荣蓁心头一震,再顾不得旁的事,骑马去到城门外,却始终没有瞧见慕容霄的身影。她握紧缰绳,想要追出城去,却被人拦住。

    荣蓁看着秦楚越,恼怒道:“让开……”

    秦楚越扯住她的缰绳,“他都已经离开了两个时辰,你能追得上吗?”

    荣蓁的眼神中带着愠怒,“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秦楚越自嘲一笑,“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的确很想他离开,但我没这个能耐。可我知道,他终会离开的,便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若你真的怪我,也只能怪我眼睁睁看着他出城,却没有替你挽留他。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拦着你,若是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他为何要走 ,那你大可以追过去。”

    荣蓁不理会她说的话,将她一把掀开,秦楚越急道:“荣蓁,荣大人,他离开是为了你啊!若是你就这么追上去,只会让他付出的一切全都白费。他走了,你会和帝卿重归于好,你的女儿也会留在你身边,所有长痛都不如短痛,岁月会消弭一切。可若因为他,你被迫离开帝卿和你的女儿,让小郡主从小便没有母亲守在身边,让天下人谈论起你荣蓁时,所评判的皆是你抛夫弃女也要守候的山盟海誓,他能安心同你过完一生吗?他没有在帝卿刚来襄阳时便走,是因为他挣扎过,努力过,可他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你抱憾余生。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人言可畏,人心难测。荣大人,这样的结局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荣蓁的眼眶微红,“我不需要他为我这样隐忍!”

    秦楚越拦在马前,殷切道:“世间事总是命运弄人,若是你真的为了慕容公子好,就让他回江南吧。你与他的缘分便只有这么久。”

    原来这些日子里,她的痛苦,挣扎,他全都看在眼里。荣蓁按住心口,“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秦楚越叹了口气,“你没有错,这样的事在旁人身上或许早就有了选择。”

    荣蓁没有回答,她肩膀垂落,眼神空洞地看向城外。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怪不得她怎么也寻不到那枚玉佩,他走了,那枚玉佩也碎了,他是在告诉自己,她们两人之间已经不能回头。

    官邸后院中,姬恒正抱着璇儿,拿着手中的布偶吸引着她的注意,随口问了一声,“荣蓁今日没有过来吗?”

    平素荣蓁照料璇儿的时间最多,璇儿对她的依赖,甚至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多。

    恩生欲言又止,姬恒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恩生指了指西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一大早便骑马离开了。”

    姬恒怔了怔,“荣蓁知道吗?”

    恩生小声道:“不仅知道,还追去了。谁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姬恒沉了脸,“慎言。”

    恩生连忙认错,姬恒抱着孩子,同他道:“你拿了我的玉牌,调动随行的禁卫,让她们一起去找找吧。”

    恩生抬头看着他,“殿下……这……”

    姬恒淡淡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慕容霄的死活与我们无关,可再无关,也挡不住有人真的关心他。她那个人,性子执拗,一个人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姬恒的命令,恩生不敢不听从,他带着人走到门外,可迎面便碰上秦楚越和荣蓁,秦楚越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他身后的禁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恩生还没有说话,身后的禁卫已经开口,“荣大人,我们按着帝卿的命令出城寻人,眼下还要去吗?”

    荣蓁没有说话,只是从她们身旁经过,神情有些恍惚,秦楚越道:“不必了,那人已经离开了。”

    恩生看了秦楚越一眼,他总觉得这人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亦或是让他说给殿下听,可慕容霄真的走了吗?他明明已经得到了一切,就这样放手了?

    恩生想要回去告诉姬恒这个消息,哪怕他并不想知道,可看着荣蓁的脸色实在不好,他往回走着,荣蓁并未回自己居处,而是去看璇儿。

    只是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姬恒便抬头往门外看去,荣蓁从外面慢慢走了进来,见他也在这儿,荣蓁顿了顿,而后道:“刚满月,还是莫要太过劳累。”

    姬恒看向恩生,只见恩生摇了摇头,姬恒开口道:“只是出来走走,也看看璇儿。”

    璇儿吮着手指,四处望去,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一般,荣蓁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意,同姬恒道:“我有些累了,晚些再来看璇儿。”

    姬恒嗯了一声,只见荣蓁缓缓转身,往门边走去,她的手扶在门上,抬步跨越门槛时,眼前突然漆黑一片,而后只觉身子晃了晃,听见了周围人的惊呼声,之后发生的事便全然不知了。

    秦楚越还未离开官邸,便听见荣蓁晕倒的消息,她便要去往内宅,可刚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住,还是恩生瞧见,同人说了几句,这才助她脱困。

    秦楚越与恩生并肩走着,她连忙问道:.荣大人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

    恩生想到那时的情景,至今心有余悸,他甚至还记得姬恒当时的神情,关心则乱。

    恩生道:“是啊,越是这样平日里不怎么寻医问药的人,乍然病倒,才更让人觉得惶然无措。不过你放心,殿下已经让人请了太医过来。”

    没有见到荣蓁,秦楚越怎么能放心,她实在没有想到,慕容霄的离开对荣蓁竟有这样大的打击。

    两人走到房中时,太医已经替荣蓁诊过脉象,道:“荣大人这病来得凶猛,夜间怕是还会起热。臣观此脉象,应是忧思劳累过甚,这才会突然晕倒。”

    姬恒侧眸看向荣蓁的脸,问太医道:“她还有多久会醒来?”

    太医不敢下结论,“这个臣不敢说,还是先服下汤药再观吧。”

    秦楚越看着姬恒,突然开口道:“帝卿难道就不想知道,荣大人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吗?”

    第117章 开始

    秦楚越说完, 室内一片寂静,姬恒在她面上扫了一眼,“你是何人?”

    秦楚越拱手行礼, “拜见帝卿,卑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刚好一路跟随荣大人从房州到襄阳,知道她这一路的辛苦与不易。”

    姬恒让太医先去拟药方, 而后才道: “你想说什么?”

    房中除了昏迷的荣蓁, 便只有她们几人,秦楚越直起身来, 道:“慕容霄已经走了,他也不会再回来。”

    姬恒看向榻上昏迷的荣蓁, 只因为慕容霄, 她便成了这样,原来已经情深至此。

    秦楚越观察着姬恒的脸色,适时道:“殿下若是还在怪荣大人,那卑职便要替荣大人不值了。殿下可曾想过, 荣大人惨遭流放, 即便有人打点着,但要一个接受自己囚犯的身份,一路带着梏具去往异乡荒地,这其中的艰辛酸苦,荣大人可曾对您说过一句,卑职与荣大人虽非挚友,但以我对她的了解, 这些事她不仅不会说与您,也不会说与那位慕容公子的。而除了这些, 殿下可知道荣大人最初到了房州时都经历了什么,她在官庄里一身粗布麻衫做着苦工,被那里的管事刁难排挤,更甚至被押到牢狱中审问。可这还不是全部,我拿着那份县丞的任命文书去救下她时,她被关在暗牢里三天三夜,滴水未沾,殿下可知道,那个时候她已心存死志。”

    姬恒心头一震,荣蓁会受怎样的磨难他心里是有过猜测的,可他不敢想,不能想,但当这些从别人那里听到时,姬恒只觉得心如针刺刀割一般。

    秦楚越反问他,“帝卿以为,当一个人看不到丝毫光亮,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时,她的心里想的还会是爱哪个男人吗?”

    恩生在一旁看着姬恒的反应,他本是觉得这个秦楚越之前有意同他透露消息,有示好之意,这才带她进了内宅探病,可没想到她言辞犀利,对帝卿多有质问,恩生刚要开口让她离开,姬恒声音喑哑,问道:“还有什么?”

    秦楚越苦笑一声,“这也只是卑职能看到的,至于其他的,殿下还是等荣大人醒来时再问她吧。不过荣大人未必肯说,她一向如此,就连那个慕容公子,也是陪在她身边许久,才使得荣大人接受了他的情意。殿下当初怀着荣大人的骨肉,自然是辛苦,可这些荣大人并不知。荣大人是皇上手中的剑,是两个男子爱慕倾心的人,是小郡主的母亲,可她也只是荣蓁而已,她不是圣人,如今所有的责任压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了,也就倒下了。”

    秦楚越说完,便拱手告退了,恩生看了姬恒一眼,追了出去。他快走几步,拦在秦楚越的面前,“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秦楚越轻轻一笑,“不知公子问的哪句?”

    恩生道:“那个慕容公子,真的走了?”

    秦楚越点了点头 ,“只要帝卿不将荣大人推开,我想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恩生问道:“你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与我家殿下听的吧?”

    秦楚越没有否认,“是不是故意,帝卿心里明白,这些话总要有人说出来,与其让她们僵持着,倒不如推一把。”

    恩生接着道:“那你究竟是在帮荣大人,还是帮帝卿?”

    秦楚越道:“我只是想让一切早日回归正途。”

    房中,姬恒坐在榻沿上,自从分别之后,他还未有过和荣蓁这样静静相处的时刻,姬恒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或许他们都错了,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放不下。

    侍人很快端来药汤,姬恒将药碗接过,药汤还烫着,姬恒吹了吹,扶着荣蓁将药喂了下去。

    而太医预料不差,到了晚间,荣蓁便起了热,姬恒给她喂了药,又接过湿帕子一遍遍地替她擦身,荣蓁额上热势不减,姬恒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太医把过脉,道:“如今高热不退,怕是不妥,微臣这就为荣大人施针。”

    太医取出银针,针刺十二井穴放血,姬恒知晓医理,可瞧见荣蓁这般受着,心生不忍,转过头去。

    荣蓁的热势反复,直到天明之时才退了下去,她身上出了许多汗,嘴唇也干裂着,姬恒替她换了衣衫,又用湿帕子蘸湿她的唇瓣,一番折腾,他自己支撑不住,却又不肯离开交给下人照顾,靠在榻前睡着了。

    荣蓁醒来时只觉浑身都是痛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碾压过一般,她想出声,喉咙也痛得说不出话来,往身旁看去,只见姬恒靠在榻前睡着,只是并未沉睡,荣蓁一动,他便醒了过来。

    荣蓁看上去很不舒服,姬恒去桌边倒了杯水,又走了过来,“你高热烧了一整夜,先喝杯水吧。今日也将养着,不要再忙别的了,若是真有事,我会吩咐禁卫去做。”

    荣蓁足足饮了三杯,才觉好些,她看着姬恒,身上的外衫都有些皱了,也知这一夜有多辛苦,荣蓁声音沙哑,“照顾我的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了,你生下璇儿刚刚满月,这样熬着,对身子不好。”

    姬恒只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你一整日没吃东西,我让下人送些清粥过来。”

    荣蓁摇了摇头,她实在吃不下什么,姬恒坐了下来,“即便再伤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来赌。”

    荣蓁看着他,声音哑然,“这一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经历了很多,从前的,真实的,虚幻的。大梦醒来,又觉得一切都离我很遥远。”

    姬恒怅然道:“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所有悲喜都是一场梦,可不论梦着还是醒着,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逃不开,躲不掉。”

    荣蓁久久无言,再开口问起璇儿的事,姬恒心底沉了下去,“我去将她抱来。”

    姬恒起身,荣蓁拉住他的手,姬恒怔住,回头看着她,荣蓁的眼神里有着希冀,姬恒心头一紧,呼吸也慢了半分,他仰着头,将眼中的泪逼回,“你可知,有些事你一旦选择了,便不能再回头。”

    荣蓁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姬恒声音颤然,“是为了璇儿?”

    荣蓁却道:“不,为了我们自己。”

    姬恒笑中带泪,却始终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怕看出她言不由衷的神色,“我们之间真的可以当过去的一切都没变过吗?”

    荣蓁的话却有些无情,“往事不可追。”

    姬恒转头看向她,却见荣蓁也湿了眼眶,她只道:“我们便在襄阳重新开始吧。”

    这一刻,姬恒终于动摇,即便不能,他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给璇儿一个家。

    不过三日功夫,荣蓁的病便已经好转,她回到居处,将那枚碎裂的玉佩收了起来。再走出门时,一切或许都不同了。

    庆云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却知姬恒不会随她回京了。庆云看向荣蓁,病了一场,有些事便不同了,这样也好,在陛下那里她也好交差。

    私下无人之时,她同荣蓁说起近来朝中的事,“先前只以为你与帝卿已经决裂,有些话便也不能说与你。可如今既然一切都回到从前,我也不妨知会你一声,陛下不日便要颁下诏书,册封明贤公主为太女,更是选定了惠君的侄儿做未来的太女正君。”

    荣蓁面露疑惑,“惠君?”

    庆云笑着道:“是从前的徐贵卿,陛下晋了他的位分,君位之中只他一人。”

    荣蓁听到这些,心中已经把一切串联起来,历代帝王不会早早立储,明贤公主如今七岁有余,况且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如今这些安排,只能说明一桩事,陛下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防备明苓公主未来威胁到储君的位置,早早立下圣旨,向天下人宣告,若是明苓公主敢有觊觎之心,便是叛逆之事。更替明贤公主寻了几分助力,徐家,韩家,还有那个婚约背后所牵扯的势力。

    看来陛下对明苓公主的身世仍旧不能释怀,即便有九成的信任,可只要有一分的疑虑,她宁愿传位明贤,也不敢将天下交到一个有可能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明苓公主手中。

    第118章 安心

    庆云用玩笑的口吻问着荣蓁, “荣大人心里更属意哪位公主呢?”

    荣蓁闻言道:“这立储之事说到底也是陛下的家事,陛下不希望有太多人干涉她的想法。两位公主谁成为太女都不会影响我对朝廷之心,故而, 谈不上属意哪位。”

    庆云笑了笑,道:“荣大人能这样想是最好,便如你所说,这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做事之前, 已经有所考量。在朝为官, 太过忠介耿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荣蓁语气平淡,“我如今只想在襄阳做好一个地方官, 造福百姓。至于储君是谁,的确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庆云道:“说了那么多, 倒是忘了知会你一声, 明日我便准备启程了。算着也快到中秋宫宴,不知帝卿和荣大人你是否会回京?”

    荣蓁想了想,平声道:“一切看殿下的打算吧。”

    荣蓁虽与姬恒说要重新开始,可如今却还未住到一处, 晚间时她想起一些事来, 不论如何总要同姬恒透个底,便去了姬恒的房里,他还未睡下,身上寝衣单薄,此刻正坐在桌前,手里的医书已经翻旧了。

    荣蓁叩门进来,姬恒看着她, 温声道:“怎么了?”

    荣蓁坐到他身边,轻声道:“还在看医书吗?”

    姬恒有些忧虑, “两位太医同庆云一起回京,襄阳城的郎中医术虽也不错,但我却总不能放心。”

    荣蓁安抚道:“我知道你担心着,可璇儿如今一切都好,也未必就常常寻医问药。”

    姬恒嗯了一声,而后看着她,道:“你方才是有话要同我说吧?”

    荣蓁点了点头,“因为冯冉的事,我把佑安托付到了慕容家,这些事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慕容霄提起过佑安想归京的事,我以为总有相见的时候,便把这事搁置了。现在……佑安住在那里总是不妥,我便想着让人把他接回都城去。”荣蓁顿了顿,“既然我说过要重新开始,有些事便不能瞒着。”

    姬恒慢慢开口,道:“其实,我也可以庇护颜公子的。”

    荣蓁自然相信姬恒有此心,可那时她不敢去赌。“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对了,庆云说起中秋宫宴,我总要问过你的想法。”

    姬恒将她的手搁在自己膝上,语声轻柔,道:“我的确想回去和父后皇姐团聚,但如今和从前在帝卿府时不同了,我们有了璇儿,便是有了新的家。璇儿还小,路上颠簸,我只怕她受不住,等到年关时,应该无碍了,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回京。”

    荣蓁望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道:“也好,不过还有一件事却是拖不得了。”

    姬恒猜到些什么,可又怕猜错,“什么?”

    荣蓁淡淡一笑,“在许多人眼中,我与殿下已经和离了,如今璇儿出生都快两月,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姬恒看着她, “你是说那道圣旨………”

    荣蓁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缘于赐婚,这中间有太多事发生,重来一遭,便以不同的方式吧。你之前不是见过郑玉的婚礼吗?民间的婚仪比起宫中或许简单许 多,但胜在热闹。”

    不是因为圣旨,不是因为任何人,姬恒倾身将荣蓁拥住,“都按你说的去做。”

    ————————————

    姑苏城,慕容府里,秋童在院外徘徊许久,直到门从里面拉开,颜佑安平静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吧。”

    秋童点了点头,颜佑安语声淡淡,“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秋童忙道:“不必了。”他步上台阶,同颜佑安道:“颜公子,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求您帮忙。”

    颜佑安道:“言重了,我在慕容家住着,却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哪能当得起你这个求字。有什么事,你直说吧,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

    秋童嗫嚅着,“我想请您去看看我们公子。”

    颜佑安愣了愣,“慕容公子回来了?”

    秋童犹豫着道:“公子他……不太好,是和荣大人有关。”

    慕容霄与荣蓁要成婚的消息,颜佑安是知道的。不仅知道,更为此黯然神伤过。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竟在这个时候回了慕容家。

    颜佑安叹了口气,“你担心慕容公子也是自然,可如今莫不是病急乱投医,我的身份怕是不适合去安慰慕容公子吧。”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秋童闻言有些焦急,他抓住颜佑安的手臂,“颜公子,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可是,公子一人骑马从襄阳回来,这半个多月,他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除了处理慕容家的事,余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每日送去的饭菜要么只用了一些,要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公子他会出事。”

    颜佑安感念慕容霄收留他的恩情,但慕容霄这个时候会想见他吗?颜佑安无奈道:“你让我去开解慕容公子,只怕他会大发雷霆,迁怒于你。”

    秋童直言道:“若是公子震怒,我倒也放心了,总比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要好。无喜无悲,不知把魂魄丢在了何处。”

    颜佑安最后还是应了下来,“我便随你走一遭吧。”

    天色有些晚了,颜佑安随在秋童身后,一路到了慕容霄居住的院中,秋童将端着的鱼羹交予颜佑安,见他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叩门,门内并无响动,颜佑安唤了一声,“慕容公子。”

    秋童离得远些,心里属实捏了把汗,可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颜佑安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门合上。

    与颜佑安所想不同,慕容霄并没有什么自毁之举,反倒极其客气,倒了杯茶给他,“你找我有事吧。”

    颜佑安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你和荣蓁,是有什么误会吗?”

    明明已过了许久,度日如年,可听到这个名字慕容霄还是会失神,他端着的茶盏洒出一些,努力平复了许久,才道:“没什么误会。”

    颜佑安问他,“既然没有,为什么不留在她的身边了?”

    慕容霄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因为,我和她没有以后了。”

    颜佑安有些惊愕,“为何?你们不是要成婚了?”

    慕容霄自嘲一笑,“好梦易醒。”

    颜佑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她们难过,“其实我很羡慕你,也嫉妒过你,可不论如何,你在她的身边可以帮到她,比起这些,我的想法根本不值一提。我的事你应该也听过了,我的确不甘心过,可从始至终,我从来不曾怨恨过她。那你呢?”

    慕容霄也曾问过自己,怨她吗?

    慕容霄眼神望着房中一处,道:“没什么可怨的,落子无悔。我明白她的不易,她的艰辛与难过,我与她之间,从始至终都谈不上亏欠。是我要结束的,不是她的错。”

    颜佑安望着他,是不是荣蓁身边的男人都是这般,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看她痛苦半分。罢了,有些事本就是注定的,命数而已,有缘无分。

    颜佑安站起身来,道:“秋童让我来劝慰你,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慕容公子,多谢你这么多时日的照顾。我要回都城去了,回我的乌衣巷。”

    慕容霄抬起眼眸,同他道:“若是因为我与荣蓁的事,你才要离开,那大可不必。”

    颜佑安轻声道:“不,不是因为这些。我也有我的归处,失去时的确痛不可抑,但我也要活下去,我好好活着,她才会安心。”

    颜佑安道:“不论如何,总要吃些东西的,不然身体会受不住。”

    慕容霄淡淡道:“无妨,只是近来没什么胃口。”

    颜佑安往房中望了望,“其实刚进来时,我以为你会选择一醉解千愁。”

    慕容霄平静道:“最伤心时已经过去了,回到慕容府,我只是这里的家主,还有许多的事等着我去做。”

    颜佑安道:“那就好。”他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慕容霄伸手将桌上那盅鱼羹推远些,蹙起眉头,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他站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忽而想到些什么,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看着桌上那鱼羹,透着不可置信。

    第119章 转瞬

    襄阳城茶肆酒楼之间又开始议论起新任郡守的婚事, 只是此次男主人换了一个。

    官邸挂起红绸,荣蓁本没有请太多的客人来婚宴,可不知为何, 姬恒的身份竟传了出去,连周围郡县的官员也来送上一份贺礼。

    婚仪虽简,但倒也热闹,荣蓁与姬恒拜过天地之后, 便被送进了喜房里, 而璇儿在榻上躺着,正好奇地望着帐顶, 侍人捂着嘴轻笑,姬恒身上穿着朱色喜服, 与荣蓁饮过合卺酒, 侍人说着祝福的话,恩生在一旁将金瓜子分了出去,侍人欢欢喜喜收下。

    恩生笑着道:“今日是殿下和大人的大喜之日,小郡主我便先抱走了, 不能误了您二人的喜事。”

    璇儿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便被恩生抱了起来,她嘴角一咧,哭了起来,荣蓁将孩子接过,温声道:“还是我来吧。”

    恩生先退了出去,璇儿到了荣蓁怀里立刻便安静下来,似乎荣蓁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出熟悉之感, 姬恒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璇儿脸上的梨涡,同荣蓁道:“比起我这个父亲, 璇儿倒是更愿意待在母亲身边。”

    璇儿出生以后,姬恒未出满月,身心俱疲,璇儿一直便是荣蓁日夜照顾着,除了休息之时,从不假手于人。

    荣蓁温声道:“等过些日子我忙起来,璇儿便要辛苦你了。”

    姬恒笑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哪里谈得上辛苦不辛苦。”

    璇儿在荣蓁怀里很快便睡着了,姬恒看着她轻轻将孩子放在榻上,心里顿时柔软,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到荣蓁面前,“这玉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荣蓁怔了怔,姬恒看着她,柔声道:“当初你离开都城,什么也没有带走,这玉佩由刑部的人送到宫里。现在,它也回了原位。”

    荣蓁低头瞧着身上那枚玉佩,“其实我……”

    姬恒伸出手指拦在她唇边,“有些话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了。从前种种便让它过去,我只要今后。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孩儿。”

    荣蓁点了点头,姬恒眼眸含情望着她,朱色的婚服添了几多气色,红烛燃着,透着温暖的光亮,荣蓁心头微动,倾身吻在他唇上,姬恒怔了一瞬,而后闭着眼眸回吻着她,心里那块荒凉之处也被填满了。

    ————————

    半年后

    上元节这日,都城长街上有些拥堵,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随从同车内人道:“大人,咱们今日出来得有些迟了,怕是要堵很久。”

    马车内的人还未说话,周围过路人开口道:“您二位不像是都城口音,怕是有所不知,今年与往年不同,陛下元正接受百官朝贺时立下储君,许多达官显贵都要参加这次上元宫宴。您瞧,前边那里堵着的那辆四驾马车,据说是顺阳大长帝卿家的。”

    马车里的人将车帘掀开,往外面瞧了瞧,果然是车水马龙,她闻言笑了笑,同侍从道:“咱们在都城里又没有府宅,来得早了也是在驿馆住着。”

    侍从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要堵到何时。”

    那女子伸手在侍从额上弹了一记,“连这也要发愁的话,你家大人我怕不是要愁死。”她说着朝前指了指,“从那条街转过去,便是宁华帝卿府了,咱们自己去寻个住处。”

    侍从惊愕住,嘴唇半张着,“大人,您何时同宁华帝卿府攀上关系了?宁华帝卿可是陛下亲弟弟,贵不可言。”

    那女子闻言一笑,“你把自己当作是她们府上贵客,莫要露怯,到了那里谁还能赶咱 们不成?”

    侍从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您是要蹭个地方住啊。”

    那女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也没说毫无关系啊,我与帝卿府的荣大人还是有些私交的。”

    两人说话间,车流已经动了,没过多久,便来到宁华帝卿府门前。那女子从马车中走下,微抬下巴示意侍从上前,侍从有些心虚地把名帖送过去,守门的侍卫瞧了几人一眼,而后道:“你们是要见帝卿还是荣大人?”

    那女子笑了笑,“劳烦替我给荣大人带个话,就说是姑苏的故人求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二人便被请了进去,管事道:“荣大人在沁园等您,您随我过去吧。”

    春寒料峭,沁园内寒梅开得正盛,冷香扑鼻而来,那女子被人引着一路去往书房,刚一进门,便被里面的暖意包围。荣蓁坐在书案后,月白色织锦外袍披在肩上,玉簪半束着长发,随着她轻轻磨墨的动作,发丝垂落几缕。

    荣蓁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秦大人,来见我报上大名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来人正是秦不言,她笑了笑,拱手同荣蓁见礼,“秦某可没有说错,难道我不算是荣大人姑苏的故人吗?还是荣大人想成了别人。”

    侍人进来给秦不言送了盏茶,而后退了出去。荣蓁淡淡道:“既然想留下,便不要说些让我生气的话。”

    秦不言站起身来,走到荣蓁对面,她轻声道:“我以为荣大人会想看见我。”

    荣蓁抬眸,“是吗?我倒是佩服起秦大人这份自信。”

    秦不言眉眼弯起,“荣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姑苏城近来发生了何事?”

    荣蓁唇角微掀,“秦大人,陛下交待你的事还未做好,倒是有心情同我扯些别的。不知今年述职时,陛下会不会满意你的作为。”

    秦不言摊手道:“江湖上的事总要有个人来牵线,我一个朝廷官员,于此事上费再多心思也是无用。我倒是想不负陛下重托,专程去慕容家拜访过几次,可拜荣大人所赐,慕容家主受了情伤,不知去了何处散心,我没有一次见过他本人。”

    荣蓁的手指轻轻握起,“是吗?听秦大人这意思,这件事倒还是我的错。”

    秦不言道:“我可没有此意,你我如今都在地方做官,若不是进京一趟,只怕一年也见不得一次,我哪能埋怨荣大人。”

    荣蓁起身道:“你便先在府里住下吧,我让管家安排两间厢房给你。时候不早了,今晚还要入宫赴宴。”

    秦不言道着谢,“一年未见,荣大人越发沉稳了,看来地方为官的确可以锻炼心性啊!”

    荣蓁侧眸看着她,“你若是不习惯,我倒也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从前。”

    秦不言摆手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荣蓁去了正殿,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恩生替璇儿选着今日入宫要穿的吉服,“这些都是陛下让尚服局的人做的,我看哪件都合适。”

    姬恒抱着璇儿,指了指其中一件,“还是这件好些,那几个太过张扬了。”

    恩生笑道:“宫里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咱们小郡主,在襄阳时便没少赏赐宝物送过去。”

    荣蓁走了过来,璇儿一听见响动,便回头张望,瞧见荣蓁,张着手臂要她抱,荣蓁笑着从姬恒怀里把她接过来,“又重了些,怎么还要你爹爹抱着。”

    璇儿听不懂大人说的话,只窝在荣蓁怀里,姬恒按了按手臂,“昨日见了德阳的女儿,都已经会走路了。还不怎么会说话,但他已经把启蒙的先生都找好了。”

    荣蓁笑了笑,“德阳帝卿有了孩子之后,心思看来已经不在郑娴的身上了。”

    姬恒温声道:“你这话倒像是意有所指,是嫌我太缠着你?”

    荣蓁看了璇儿一眼,“瞧瞧你爹爹,又怪起娘亲来了。”

    恩生和一众未成婚的侍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20章 命定

    今晚宫中设宴, 荣蓁和姬恒带着璇儿一起入宫,荣蓁被留在了紫宸殿说话。姬恒从太后宫里出来,去到麟德殿时, 已有不少宗亲和大臣落座。姬恒一进来,一些人起身行礼,姬恒淡淡一笑,坐到了大殿右侧首位。

    说是宫宴, 倒也与家宴无异, 一些人借着看璇儿的机会,同姬恒攀谈。

    荣蓁与姬恒复婚之事虽未昭告天下, 但只凭着陛下对襄阳频频降下恩典,这件事便也没能瞒住。

    但总有不知内情之人, 座间便有人低声问道:“宁华帝卿何时有了孩儿?”

    身旁人耳语几句, “这你就不知了吧。这荣蓁也是好命,本已被流放,谁能想到宁华帝卿腹中竟有了她的骨肉,让陛下屡屡加恩于她。也难得宁华帝卿对她痴心不悔, 两人又复了婚。当涂者升青云, 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庶人。这荣蓁,注定要是前者了。”

    那人奇道:“这样的事,的确少见。但如今陛下册封了太女,最受恩宠的还是太女的父族韩家吧。”

    身旁人低笑一声,又往韩云锦的座位处望了一眼,那里也是一片寒暄, “你当真觉得陛下宠信韩云锦吗,当初陛下给荣蓁高官厚禄时何其痛快, 没有荣蓁挡着,这韩云锦如今还是吏部侍中,陛下并不放心于她。不如我们边打个赌,我赌最后赢的人是荣蓁。”

    一些宗室中人围着姬恒奉承,姬恒笑意疏离,还是德阳帝卿过来替他解了围。

    德阳往四周看了看,“荣蓁没过来吗?”

    姬恒有些郁卒道:“被皇姐留下了。”

    德阳笑了笑,“陛下留她说话,你怎么还一副担忧的模样?难道连陛下也不能放心?”

    姬恒无奈,“我只是怕皇姐又要同她说些不该说的话。”

    不是所有的帝卿都敢评判姬琬做事的,德阳没有附和他,“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心都在她身上,不会难为她的。”

    事实上,姬恒的确多虑了,姬琬只问了荣蓁一些襄阳的事,房州治水有功,后续虽是吴县令在做,但荣蓁还是事无巨细一一禀报,说完公事,姬琬关切了她几句,“难得来京一趟,父后也很惦记阿恒,便在京中多住几日吧。”

    荣蓁拱手道:“是,殿下之前因为璇儿还小,一直没能回京。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回来,的确应该多住些日子。”

    荣蓁变了,不再同之前那般与她谈笑,抛却君臣大防,如今荣蓁做事谨慎,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违拗之处。姬琬不是觉察不出来,相反,她极其敏锐,

    姬琬也不知为何,竟有些惆怅,她看了荣蓁一眼,莫名生出些惋惜,惋惜这昔日的君臣之谊。事实上,她本不需如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是荣蓁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但在帝王的面具之下,她也渴望有些寻常人的情意,对阿恒的,对荣蓁的。

    姬琬道:“朕之前同你说的,若是想回都城来做官,也是可以的。”她说完又添补一句,“正好,朕也可以常常见到阿恒和璇儿。”

    荣蓁笑意淡淡,“陛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臣若能在襄阳做好自己分内职责,守护我大周百姓,便是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殿下那里,应该也愿意留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姬琬冷哼一声,“罢了,阿恒的心思朕难道还不知吗?怕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晚宴之前,荣蓁走进麟德殿,无视周遭一些探寻的目光,坐到姬恒身侧,姬恒侧眸望着她,“皇姐她……”

    荣蓁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无碍。不多时姬琬和君后以及太女明贤一同进来,众人起身行礼,姬琬平声道:“今日宫宴,也是上元佳节,不必多礼了。”

    众人这才重又落座,礼乐声起,君臣尽欢。

    荣蓁饮了几杯酒,却总觉得有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荣蓁抬头看去,却刚好与韩云锦视线相对,兴许没想到荣蓁会发觉,韩云锦有些不自然,荣蓁却淡定非常,唇角微微一弯,举起酒杯同她示意,韩云锦僵硬的面庞上挤出一抹笑来。

    君后体弱多病,并未停留多久,只交代给惠君,徐惠君起身应下,恭送他离去。

    姬琬坐在上首,望了姬恒一眼,问道:“璇儿呢?怎么没带她过来?”

    姬恒轻轻一笑,道:“在偏殿里由恩生带着,她虽乖巧,但也怕搅扰了大家的兴致。”

    姬琬却是听不得 这种话,“朕都不觉得搅扰,这却又是哪里的话。将璇儿抱来朕这儿。”

    惠君笑了笑,“臣侍去吧。”

    不多时,徐惠君便抱着璇儿进来,姬琬伸手将她接过来,搁在自己膝上,见她眼神盯着盘中葡萄,姬琬笑了笑,伸手剥了一颗送到她嘴里。

    这是姬恒一直渴望的阖家团聚,有荣蓁在他身边,有璇儿,有皇姐和父后,荣蓁轻声道:“不如便在都城里多留几日吧。”

    姬恒有些讶然,“襄阳的事怎么办?”

    荣蓁道:“无妨,若有事,她们自会传信过来。如今太平盛世,你只管安心便是。”

    在襄阳的这半年,远离都城,虽有些思念亲人,但却也过得安稳。他看得出荣蓁不愿回京,不愿意搅进权力的漩涡,他也愿意陪着荣蓁一起留下。现在荣蓁为了他而妥协,姬恒心头微暖,两人对视一笑,而后忽然听见璇儿委屈的哭声。

    姬恒抬头看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姬琬竟喂了璇儿酒喝,虽只有几滴,但也让璇儿哭了起来,可在姬琬怀里,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倒叫姬琬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哄着。

    徐惠君取了袖中绢帕替她拭泪,望着她的眼睛有些出神,直到姬琬抬头看着他,他才恍然惊醒,道了句:“小郡主这双眼睛生得真好。”

    姬琬道:“那天庆云还说,朕是璇儿姑母,璇儿长得像朕。”

    徐惠君附和一声,“自然,小郡主金尊玉贵,有天家之气。”

    这句话姬琬丝毫不觉冒犯,反觉亲切,璇儿在她怀里很快便不哭了,姬琬笑了笑,同姬恒道:“等璇儿再长大些,便送到宫里来吧,朕可以亲自教导她。”

    荣蓁闻言望了姬恒一眼,姬恒笑道:“能得皇姐教授启蒙一二,是璇儿的福气。只是璇儿闹腾起来也实在费心,还是莫要扰了皇姐清净了。”

    姬琬对于荣璇这份疼爱,姬恒是明白的,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姐弟之情,也因为姬琬年岁大了些,看见孩子难免觉得亲切,两位公主里,明苓自不必多说,而明贤之后没有其他皇女出生,才让姬琬对她多了几分偏宠。

    可这样的事,姬恒明白,落在尚是孩子的明贤眼里却是根刺,韩云锦一直盯着明贤的动作,见她从殿里出来,也借着更衣之名跟了出来。

    明贤回过头,瞧见是韩云锦,“本宫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姑姑也要这样不放心吗?”

    韩云锦笑了笑,“殿下哪里的话,只是里面闷了些,臣也想出来待会儿。”

    过了一会儿,明贤幽幽道:“姑姑为何对我这样好?因为我是公主,是太女?是未来的皇帝吗?”

    韩云锦闻言心头一跳,连忙往周遭看去,见四下无人,这才回过头来,“殿下慎言啊,您方才说的话若传到陛下的耳中,只怕会给殿下带来祸患。”

    明贤却执意要那个答案,“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韩云锦安抚道:“自然是因为血缘亲情,您是臣哥哥的女儿,臣自然希望您一切都好。”

    可韩云锦却没有猜透明贤的心思,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心思却极其敏感,“是吗?那想来母皇也是了,这样疼爱荣璇,也是因为血缘亲情。那母皇会不会后悔了,把皇位传给她来做。”

    这话让韩云锦又气又笑,“殿下这话好没道理,不论如何,您都是陛下的女儿。她再疼爱小郡主,那也是侄女,哪有人会把江山传给侄女的。”

    可明贤却盯着韩云锦,道:“但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母皇更疼爱别人。”

    这样的眼神让韩云锦有些心慌,其实她又何尝好过,今日在殿中,荣蓁那样淡然地看着她,仿佛在嗤笑她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明贤将荣璇视作威胁,荣蓁不也是她的威胁。

    韩云锦俯身扶着明贤的肩膀,“今日之事只与臣说说便是,万万不可在陛下面前表露分毫。等您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人都不能成为您的阻碍。”

    ——————————

    宫宴之后几日,姬恒白日常去宫里,或是被德阳帝卿请去做客。

    而从荣蓁将秦不言安排在帝卿府住着时,便知道她不会安分,秦不言每次同她交谈,都旁敲侧击打探她和慕容霄的关系,荣蓁不是不明白,秦不言还是没有死心,希望荣蓁能够说动慕容霄,来完成陛下收拢武林的夙愿。

    荣蓁握着书卷,头也不抬一下,道:“你说到天黑也是无用,有些事该你做的,你便自己去做。不然就去陛下面前直言,你没有这个能耐。”

    秦不言哪里敢,皇帝当初将此事交于她时便说不急于一时,倘若这样她还要推脱,皇帝能饶了她才怪。

    秦不言坐到荣蓁身侧,低声道:“难不成你和慕容霄真的恩断义绝了,实在不像啊。即便你有了夫郎和子嗣,可大周女子左拥右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你开口,慕容霄或许愿意做你的外室?”

    荣蓁神色不悦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想行囊被我的人丢到长街上,大可以在此喋喋不休。”

    秦不言人在屋檐下,不敢惹她不快,诉苦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一直来求你,去了慕容家几次他都不在,也不知是躲着不见客,还是我哪里惹到了慕容大公子。我便买通了他院子里的随从,这才有了一些消息。”

    荣蓁的手指紧了紧,到底还是问了句,“他到底怎么了?”

    秦不言等的便是她这句,“那随从并非贴身服侍他的人,也不知太多,但却告诉我,慕容霄不在府中许久,一应事务都交由秋童料理。”

    荣蓁沉默着,当初她去信到慕容家,本是询问颜佑安的打算,若他要回来,她会想法子接他离开,可不知为何,颜佑安竟又改了主意,留在了慕容府。

    她早已经决定不再打扰慕容霄的生活,可现在却还是不能放心,慕容霄不是那种为情所伤之后全然不理正务之人,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问他。

    秦不言还是从荣蓁这里得了一封书信,满意离去。荣蓁立在廊下,看着秦不言的背影,这封信是写给颜佑安的,佑安心思单纯,不擅掩藏心思,或许从佑安那里能得到什么线索。

    姬恒去过寿康宫之后,与徐惠君一起走出来,他对身边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徐惠君问了一声,“殿下近来可好?”

    姬恒回过头来,神情中透着恬淡笑意,“还过得去。”

    徐惠君闻言一笑,“殿下这样说,当真是不让旁人活了。您如今有妻有女,寻常人的幸福莫过于此。去岁离京时,您的气色可不像现在这般。”

    姬恒问他,“你呢?听说皇姐赐了恩典给陆家,明贤已经做了太女,你的侄子又是既定的正君,未来你在宫里的地位也算安稳了。”

    徐惠君淡淡一笑,“我哪里想得了那么久远的事,如今在宫里,也是有一日算一日,旁的不敢奢求。”

    这番话实在有些沮丧,姬恒一时无言,徐惠君而后又道:“那日见了小郡主,她的模样像极了荣大人。而荣大人她,我虽未与她交谈,却也觉出她愈发沉稳了,看来有了子嗣之后的确会不一样。”

    姬恒身在其中,闻言有些惊讶,“是吗?我倒是没有觉出。”

    徐惠君道:“日日相见,夜夜相伴,殿下心里的荣大人,自然与旁人眼中的不一样。”

    姬恒还是感念他之前在宫中的照料,道:“不论如何,你若是有事大可以同本宫直言。”

    徐惠君笑了笑,“能得殿下这句话实在不易,只不过我如今又能有何事,我的心愿怕也是殿下的心愿。”

    明明已经坐到四君之位,徐惠君的神情里却总带着一丝忧愁与哀伤,仿佛难有云开雨霁之时。

    姬恒怅然道:“你这样郁郁寡欢,时间久了,怕是会有损身体。”

    徐惠君自嘲一笑,道:“我这身体好与不好都已经无意义,如今也不过是为了徐家而活。”他对姬恒没有什么隐藏,“我真的羡慕殿下,想要的永远能够握在手中。”

    姬恒回去之时,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徐惠君这番话,他想要的真的握在手中了吗?

    姬恒回了帝卿府,踏进正殿时,荣蓁正抱着璇儿,见他走进来,荣蓁低头同璇儿道:“哭闹半日,怎么爹爹回来了,反倒安静了。”

    姬恒的愁绪一扫而空,他轻声道:“璇儿今日不乖吗?”

    荣蓁笑了笑,道:“还好,或许是因为你不在,在我怀里总是张望着,也不 知道找些什么。”

    姬恒从荣蓁身后靠着她,语声轻柔,伸手抚摸着璇儿的脸颊,同荣蓁道了句,“我们回襄阳吧。”

    荣蓁怔了怔,“怎么突然想回去了?不是说要在都城住上一些时日。”

    姬恒拥住荣蓁,“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荣蓁转过身来,望着他,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不安,她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下来,“好,只是还要等郑玉回来见上一面再走。”

    郑玉守护边境有功,年前被姬琬晋封为五品宁远将军,郑老将军很是欣慰,她们一门武将,从前郑玉纨绔不理正事,如今得了陛下嘉奖,她们郑府也算是后继有人。

    郑玉一回来,便邀荣蓁去酒楼中饮酒,荣蓁到了以后,郑玉很是高兴,“半年不见,咱们可得再好好喝一杯。”

    上次还是在房州,那时郑玉对她满是关切,荣蓁坐了下来,“既然要饮酒,在你我府上不是更好。”

    郑玉笑了笑,道:“我倒是有心请你去教坊,可不知道荣大人你还有没有这个兴致啊!”

    荣蓁嗔了她一眼,“还以为你真的稳重些了,原来都是假的。”

    郑玉道:“食色,性也。我只说去教坊坐坐,看看美男,听听曲子,又没说要留宿于此。原来荣大人真的收心了,唉,真是可惜啊。”

    荣蓁笑道:“难怪你不肯在自己府里饮酒,不然被你夫郎听见,不知又要闹到几时?”

    郑玉一拍桌案,“他敢,他若是敢同我对着干,我便休了他。”

    荣蓁但笑不语,郑玉说完也有些心虚,道:“莫要说我了,倒是说说你。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和那个慕容公子成婚了,怎么又同帝卿和好了?”

    她说完又想起璇儿的年纪,“算起来,是你们和离之前有的,也难怪。”

    荣蓁举起酒杯同她碰了碰,对此事不愿多谈,“一切都已经有了安排,我们不过是顺着天意在走,谁也不能违逆。”

    郑玉道:“其实不管是慕容公子还是帝卿,只要你过得好,我便能放心。你瞧我,当初那么不愿意入军营的人,如今不也做了将军。你说得对,时也命也,不可违逆。”

    荣蓁问她,“这次打算在都城停留多久?”

    郑玉正色道:“多则十日,边境局势不稳,有些时候看似太平,实则成为乱世只在转眼间。”

    这话荣蓁顿时了悟,所谓的太平盛世,背后可以藏着民怨与仇恨,还有敌国的觊觎。只消一个口子破开,许多事便会爆发开来。

    郑玉又道:“陛下不想留你在京了吗?”

    荣蓁坦言道:“陛下倒是提过,可我委婉回绝了。”

    她这话一出,倒让郑玉睁大了眼,“你居然敢回绝陛下?”

    荣蓁不愿再提,“总之,我还是要回襄阳去。”

    郑玉敬她一杯,“好,你不想说那咱们就不说。襄阳好玩吗,等我得空了,便去那儿找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个三天三夜。”

    荣蓁闻言一笑,“但愿长醉不复醒?”

    郑玉朗声道:“但愿长醉不复醒!”

    两人回去时都已半醉,郑将军府上规矩森严,荣蓁便让人去了郑府传信,说郑玉留宿到帝卿府里了,与她秉烛夜谈。

    可没想到,她将人带回去,迎面却在帝卿府里碰见了郑玉的夫郎。

    姬恒在一旁同她摇了摇头,文郎君扶住郑玉,一脸忧心,“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荣蓁掩唇咳了一声,“不如先扶阿玉去正殿,饮些醒酒汤再走。”

    姬恒含笑道:“早知你出门,一早便安排好了。”

    等荣蓁去了正殿,才知文郎君不是一人来的,还带了孩子过来,此刻正围着璇儿转。

    荣蓁头有些晕,半靠在姬恒的身上,姬恒轻声道:“方才见你言谈自如,还以为你没有喝醉。”

    荣蓁低声笑了笑,“强撑了一会儿。”

    等醒酒汤端上来,姬恒吹冷了喂给荣蓁饮下,而文郎君分明是个端方公子,对待郑玉却极其彪悍,钳制住她的下巴,将醒酒汤尽数灌了进去。

    郑玉咳嗽几声,他又拿出帕子给她擦嘴,等一切做完,见对面两人正瞧着自己,这才说了句,“见笑了。”

    这实在颠覆荣蓁的想象,她侧眸看向姬恒,只觉自家夫郎温柔极了,不自觉向姬恒靠了靠,姬恒浅浅一笑,扶住了她。

    不多时,郑玉便清醒了过来,瞧见殿中之景,扶住椅子坐直了身体,荣蓁想起她在酒楼中的豪言壮语,没想到竟然这般畏惧自家夫郎。

    恩生将璇儿抱在怀里,郑玉的女儿言齐一直唤着“弟弟……”

    郑玉咳嗽几声,伸手将自家女儿唤了过来,抱在怀里,指着璇儿道:“这是妹妹。”

    言齐一岁有余,依旧执着地唤着弟弟,郑玉无奈,同她指向荣蓁两人道:“你若是想要弟弟,只能去问你荣姨母了。”

    姬恒温声道:“之前听妻主提起要与郑将军家结成亲家,看来文郎君要努力些了。”
图片
新书推荐: 社恐美人带崽爆红了 小美人鱼跟鲛人好上了 亡国后捡到了当朝太上皇 美人师尊总劝我修合欢道 笨蛋在贵族学院当反派 失忆陷阱 前男友的兄弟继承了我的狗 饲养恋爱脑蛟龙后 那个男人他掉马了 我靠捉妖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