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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而立

    殿内一片寂静, 任谁见了江鄢低头垂眸的模样,都觉楚楚可怜,姬恒却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 错在何处?”

    江鄢抬起头来,神色愕然,像是没有想到他卑微至此,姬恒却仍不肯放过。

    姬恒缓缓道:“你既不知, 那便让本宫来告诉你。今日这宫宴, 你既将本宫奉为上座,可本宫未至, 你却坐于主位,此乃不敬尊长。又任由臣下对本宫言语不敬, 究竟是懦弱无为还是别有用心?你毕竟是小辈, 本宫不想过多追究。可方才你既说要赔罪,那总要拿出诚意才是。”

    江鄢看向身旁宫人,“这……”

    那宫人倒也见识过不少场面,反应极快, 端了酒盅递给江鄢, 示意他自己罚酒一杯,江鄢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做,“臣侍冒犯之处,还望殿下不与臣侍计较。”

    江鄢举杯欲饮,手臂却被恩生按住,一时间众人齐齐看向姬恒, 只见姬恒神色冷淡,微微抬手指向陆嘉桌前, “换酒樽。”

    陆嘉心生快意,江鄢今日有意为难他,旁人桌上皆是酒盅,唯有他桌上是酒樽,宫人方才特意斟满了,若是今日姬恒未至,只怕他要被江鄢为难,逼着饮下这烈酒。

    宫人重换了酒樽过来,恩生将酒斟满,双手递给江鄢,“德君,请吧。”

    江鄢万万没想到,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看向韩主君,韩主君掩唇轻咳一声,显然也是 不敢在姬恒面前多说半句。酒刚入口,浓烈之气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最后硬着头皮将酒一饮而尽,脸色涨红。

    姬恒看了恩生一眼,恩生立刻会意,又将另一酒樽斟满,姬恒向前几步,刚好停在那谈论是非的命夫面前,那人战战兢兢,“小人醉了,一时胡言乱语,殿下莫要与小人计较。”

    姬恒面无表情,轻揽衣袖,将那酒樽接过,那人正要去接,本已做好自罚的准备,姬恒的手却停在他头顶,略一倾斜,那杯酒便尽数淋了下来,那人毫无防备,只能受着,顿时狼狈不堪,姬恒手一松,那酒樽砸在他脚边,发出与地面撞击之声。

    “今日虽不是鸩酒,但他日必定是白绫,匕首。”

    姬恒的话将那人吓得委顿在地,却丝毫不怀疑此话的真假。

    姬恒回身看向江鄢,“既然诸位无事可做,不如早早散去,也省得在此处议论他人是非。一个宫宴,倒与酒肆瓦舍无异,丢尽了皇室颜面。”

    姬恒说完,便举步离去,直到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江鄢的手在衣袖下忍不住颤抖,他将那酒盅摔在地上,拂袖离开。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陆嘉站了出来,温声道:“既然大长帝卿说了,诸位便先回府吧。”

    今日姬恒虽并非有意为他解围,但陆嘉还是充满感激,只想当面道声谢,他嘱宋侍人先回临华殿,而后一人追了过去。

    陆嘉脚步快些,见前面姬恒的身影停在宫门边,他刚要上前,只见姬恒身旁出现一名女子。

    姬恒身后的侍从识趣退后一步,那女子身量颇高,侧身而立,昏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见她朝姬恒伸出手去,柔声道:“何事值得你这般生气?”

    不过一句话,姬恒周身的冷意便消散了,他的手便放在那女子掌心中,同那女子并肩离去。

    恩生回过头,见陆嘉追了过来,陆嘉向前几步,“方才多亏大长帝卿替本宫解围,劳烦你替本宫道声谢。”

    恩生浅浅一笑,“贤君不必放在心上,我家殿下一向不爱理会宫中是非。方才也只是因为有些无礼之人妄议我家殿下与荣大人私事,这才出手教训一番。不过说起来,殿下曾经倒是与贤君的叔父,先帝的徐惠君有些往来,贤君若是承情,便记在徐惠君身上吧。告辞。”

    明明人已走远,陆嘉却仍站在原处。他对姬恒与其说是感激,倒不如说是羡慕。他落寞之下回到寝宫,身上满是寒意,贴身宫侍邱霜迎了过来,替陆嘉宽去外袍,“主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见陆嘉不愿多说,邱霜又将醒酒汤端了过来,“一直温着,主子还是先喝了,免得脾胃不适。”

    陆嘉轻声道:“我没事,今日得宁华大长帝卿解围,没有饮酒。”

    邱霜问道:“是陛下的舅舅?”

    陆嘉点了点头,邱霜奇道:“宁华大长帝卿应过而立之年了吧,主子与他平素也没什么往来,怎么今日这位倒是出手相助了?不过能遇到贵人也好,您去了兴庆宫,奴才跟着担心一整晚。”

    陆嘉想起姬恒的绝世风华,念了句,“贵人?的确是尊贵,至少可以将一个整日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训斥成那般丑陋模样。”

    邱霜听明白了,可也有些担心,道:“德君受了气,奴才只怕他会再来寻主子的不快。”

    陆嘉淡淡道:“难道我每日躲着,他便会放我一马吗?”他又想起一事,问了句,“宋寒回来了?”

    邱霜撇了撇嘴,“回来了,主子这般关心他,他又做了什么,若不是陛下不待见他,眼下怕也被册封了。”

    陆嘉坐了下来,“我关心的不是他,是他腹中的胎儿。不论如何,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养在我宫中的,我不能让他有闪失。”至少,现在不可以。

    邱霜叹了口气,“奴才只是替主子委屈,若是按着先帝的旨意,主子您原本是要做君后的,可多了个江氏不说,连一同入宫的奴侍都要被陛下……”

    陆嘉看着眼前的烛灯,恍惚间又想起了徐惠君曾说过的话,“若有来生,再不踏入宫门半步。”

    可他今生入宫的命运已经无力更改,所能把握的便只有今后。陆嘉垂眸道:“陛下厌恶我,这临华殿也成了冷宫,若是让人知晓,我进宫将近一年从未被临幸过,只怕徐陆两家都会成为笑话。我并不指望今后会有什么恩宠,可身边能有个子嗣傍身是最好,即便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知道你不喜欢宋寒,我又何尝不是。他的确无辜,可也实在令人憎恶。往后的日子还长,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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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辇车里,荣蓁闻得姬恒身上酒气,“可有哪里不舒服?”

    姬恒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眸道:“我今日去了佛堂,滴酒未沾。你在麟德殿饮了几杯?”

    荣蓁轻声道:“没有多少,只是这样的宫宴去多了,也真叫人心烦。”

    姬恒闻言轻笑一声,“看来你我都深受其害。”

    荣蓁晚间歇在了正殿,天不亮便起身上朝,她已经放轻动作,姬恒还是醒了,替她穿好官服,嘱咐一声,“晚上早些回来。”

    荣蓁嗯了一声,“天还早,再多睡会儿。”

    散朝之后,荣蓁便回了官署,等忙完,已是晌午。侍从送了封信过来,她展开瞧了一眼,而后将信合上。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很快便要下雨,荣蓁却坐上马车,只是并未归府,反倒去了城中一处。

    马车停在巷中,荣蓁从马车中走下,侍从替她撑着伞,抬起眼眸,眼前客栈古朴,牌匾上书着云霓居。荣蓁将伞接过,踩着雨水走了进去。

    店里生意算不得好,大堂中只有几位客人,掌柜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瞧见荣蓁,将手头事交给小二,自己领了荣蓁去了楼上一处雅间。

    掌柜接过荣蓁手中的伞,轻声道:“任护卫已经等了大人一会儿了。”

    荣蓁推开门,里面桌边坐着一女子,正擦拭着手中的剑,即使听见响动,也没有回头。

    荣蓁慢慢走过去,“你一走两月,怎么又回京城了?”

    那女子是荣蓁从前在慕容府的旧识任宜君,一年前荣蓁在云霓居外的长街上遭遇刺客,是任宜君出手相助,荣蓁才知道她时常在京中停留,也是第一次来到慕容霄曾说过的云霓居。

    那时任宜君道:“我在京城已经两年了,原以为在这里没什么用武之地,没想到竟能出手救下荣大人。”

    荣蓁问她,“是慕容霄的安排?”

    任宜君抱剑看着她,“我只为慕容家做事。”

    而两月之前,任宜君接到慕容霄来信,回了江南。两月之后,她又回到此处。

    或是知道荣蓁想问什么,任宜君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上面字迹秀丽,虽笔力比起成年人仍有不足,但较之从前已是大有长进。荣蓁眉宇舒展,不自觉露出笑意。

    第142章 预谋

    荣蓁将信收了起来, 认真道:“还是要多谢你。”

    任宜君饮着茶,“你既然这样关心,何不自己去姑苏看看。我不过半年未回, 少主的身量便高出一大截。可也愈发少年老成,任旁人怎么逗弄,都不爱理会。”

    荣蓁摇了摇头,“如今这般已是最好, 我这身份, 只会给他们父女带去麻烦。”

    任宜君说了句公道话,“慕容家何曾真正平静过, 过去老家主在时如此,如今亦如此。除非真的退出武林, 只做个商贾大户。可显然, 家主并不想这么做。”

    荣蓁站起身来,“慕容家有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可也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荣蓁坐了马车离开,仿佛只是在此处喝了杯茶, 任宜君从窗中俯视着, 并没有告诉她,慕容霄也说了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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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庆宫中,明贤走进内殿,只见里面帷幔落下,一众宫人正劝着,瞧见明贤走进来,连忙跪地行礼, 明贤上前掀开帷幔,江鄢侧身卧着, 即便知道明贤来了,也依旧没有起身。

    明贤坐在榻上,饶有耐心道:“又为了何事不开心?难不成因为朕昨夜召了旁人侍寝?”

    殿里宫人不敢出声,江鄢转过身来,神情哀楚,“陛下可觉得臣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宫里有旁的卿侍服侍陛下,只要 陛下高兴,臣侍即便再难过也只在心里。”

    明贤是皇帝,这样的话听在耳中总是受用的,“那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鄢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凄楚一笑,“陛下莫要问了。”

    明贤看向殿中跪着的宫人,指了指眼熟的那个,“你来说。”

    那宫侍正是江鄢身旁最亲近之人,他抬眸看了江鄢一眼,忙道:“陛下,并非奴才有意欺君罔上,只是主子吩咐过,有些事莫要说出来让陛下为难。”

    明贤生平少有耐心,“有话快说,莫要吞吞吐吐!”

    那宫侍这才道:“昨夜宫宴,主子或是哪里得罪了宁华大长帝卿……”

    明贤侧眼看向江鄢,“舅舅打了你?”

    江鄢愣了愣,而后掩面道:“没有,可大长帝卿当着众多命夫的面,罚臣侍饮下一樽烈酒。臣侍自问无不敬之处,殿下他却称臣侍目无尊长,臣侍羞愧难当,实在没有脸面再侍奉陛下身侧。”

    明贤皱着眉,“舅舅脾气一向不好,你招惹他做什么?”

    江鄢自恃得宠,才敢把这些说到明贤的耳边,可没想到明贤的反应与他所想不同。江鄢道:“大长帝卿说得对,臣侍只是陛下的侧室,他是陛下的长辈,无论如何打骂臣侍都是应当的。但这次宫宴,陛下特意嘱咐过臣侍,给足了大长帝卿颜面,可他此举,着实未曾给陛下留颜面。”

    江鄢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只见明贤神色烦躁,挥手让宫人都退下,“朕刚登基时,便因为太后丧仪之事被朝臣谏言,除了所谓孝道当先,还有先帝临终前的遗言,让朕要敬重太后与大长帝卿。那些言官便拿着这些话来束缚朕,太后的事已经让朕不胜其烦,你又得罪大长帝卿做什么?”

    江鄢神色畏然,“臣侍绝非存心让陛下为难。”

    明贤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往后也莫要招惹他。”她抚摸着江鄢鬓发,“早日为朕生下皇女才是要紧事。”

    江鄢看出明贤态度,哪里还敢多言,依偎在明贤肩上,“臣侍自然是想为陛下绵延子嗣的。”

    明贤从兴庆宫出来,让人召了韩云锦入宫。昨日宫宴上的事,韩云锦已经听自家夫郎说起过,见明贤这般急切召她,以为明贤又是沉不住气。可没想到明贤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反而问道:“郑玉快要回京了,你说,朕该给她什么封赏?”

    韩云锦答道:“郑玉能凯旋,也是陛下决策有方,三军英勇杀敌。况且她已经官拜大将军,武将之中无人居其右,陛下还要如何封赏呢?左不过赐些金银珠宝。”

    明贤道:“母皇在时,可是许诺过以军功封侯,大臣们可会非议朕薄待功臣?”

    韩云锦温声道:“常闻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那些老臣只拿先帝来压制陛下,而不顾陛下处境,依臣看,她们也不算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臣子功高震主,可并非好事。郑家是武将世家,可除此之外,她还是荣蓁的好友。不如问问荣蓁,给郑玉什么封赏更好?”

    韩云锦明知这是明贤逆鳞,偏要把话挑到明处,明贤的涵养功夫都是表面,不过片刻,便已面如冷霜,“荣蓁不除,始终是朕的心腹大患。这几年朕不是没有想过寻她的把柄,可她太过谨慎,又在朝中做着好人。朕如今虽亲政,可她文臣之首的位置已是坐到了实处。荣蓁,郑玉,她们一文一武,难道还想掀翻这天不成?”

    韩云锦适时道:“昨夜拙荆回府之后,还曾提起宫宴中的事。宁华大长帝卿是陛下的长辈,如今恃的也是先帝的余威。而往后呢,或许便是仗权臣荣蓁的势了。先帝当初命臣、陈御史与荣蓁共同辅政,是要我等辅佐陛下,可不是由她坐大,来威胁陛下的皇位。”

    明贤眯起眼眸,“朕对舅舅并无敌意,可他得是我姬氏子孙,若是他的心都在荣家,那到时也不能怪朕心狠手辣。”

    韩云锦劝道:“无论是天下悠悠众口,还是先帝的遗言,陛下都要善待宁华大长帝卿。可人若是有了软肋,便不再无坚不摧。陛下到时处置了荣家,或杀或囚,都由陛下做主。您不需对宁华大长帝卿做什么,也足够让他抱恨终身。只是对付荣蓁之事,却是急不得,不如先断其一臂,徐徐图之。”

    明贤从御坐上起身,来到韩云锦身前,“姑姑的意思是?”

    韩云锦拱手道:“臣已经有了对策,只是还需要陛下的配合。”

    明贤闻言笑了起来,“看来德君这罚倒是值得。”

    韩云锦观察着明贤的脸色,道:“陛下,先前同您提起的立后一事……”

    明贤却道:“不急,等除了荣蓁,姑姑便是最大的功臣,你的心意朕自然要考虑。可您也看到了,当初太后无出却忝居君后之位,留下了多少祸患。等德君为朕诞下皇女,朕定会册封他为六宫之主。”

    明贤有心拿捏,韩云锦如何不知,回府之后,韩主君主动询问,“陛下是因为宫宴的事寻你过去问话?”

    韩云锦冷笑一声,“她何曾会把一个男人放到心里,我倒是小瞧了她。恐怕今天我这番话正中她下怀。”

    韩主君明白‘她’指何人,道:“妻主慎言,不过说起来昨日也是德君冒犯在先,宁华大长帝卿训斥也在情理之中。我只是有些担心,常听人说飞鸟尽,良弓藏。荣蓁在,虽与妻主相争,但也维持着平衡,或许这也是先帝的意图。妻主若是真的替陛下处置了荣蓁,咱们韩家也便处到了风口浪尖,高处不胜寒啊。”

    韩云锦抚着他的手,“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荣蓁在朝中一日,我便永远居于其下,我岂能甘心!”

    半月之后,郑玉凯旋,明贤率领大臣亲至城门外相迎,更道:“郑将军居功至伟,替朕了了一桩心事,三日之后,朕在宫中设宴,替郑将军接风洗尘。”

    郑玉推拒不得,只能领受。荣蓁站在人群中,看着郑玉被朝中大臣围着,真心替她欢喜。

    回去的路上,秦楚越坐上了荣蓁的马车,道:“半年之前,敌国寻衅边关,朝中那些人还极力阻拦出兵,称皇帝亲政不久,应和谈商议。说到底,是太久没有打仗,一味担心兵败。而因为你主战,朝中大臣才慢慢转了口风,支持出兵。现在郑将军凯旋,你的声望更胜一筹,倒是选对了。”

    荣蓁慢慢睁开眼,“我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是为了大周考虑。”

    秦楚越含笑道:“我只看结果,韩云锦以为你卸下辅臣之职,她便可以有压倒你的机会,可现在希望落空。你没瞧见她方才的脸色,真是极力维持着体面。”

    荣蓁道:“韩云锦将我视作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未来的日子还长,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秦楚越点了点头,“我派人盯着韩府呢,有何不对之处,都会向你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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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中,江鄢倒是安稳了两日,不再有意针对临华殿,反而召了几名太医过去请脉。

    消息传到陆嘉耳中,他反应寻常,“宋寒有了身孕,德君动不了手脚,当然会想法子怀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邱霜道:“主子您要不要也寻太医过来?”

    陆嘉叹了口气,“何必做些无用之事。对了,你随我去叔父从前的寝宫走一趟,叔父的一些旧物还在。既然知道叔父生前与宁华大长帝卿交好,不如去看看,两人之间可有什么相赠的信物?将来若有求人之处,或许能用得到。”

    而徐惠君生前爱好下棋,所谓旧物也都与此相关,或是雅致的棋具,或是难得的棋谱。陆嘉小心整理好,带回了自己寝宫,他取出绢帕仔细擦拭着上面的浮尘,当初徐惠君在宫外病故,丧仪从简,这些东西才未随之下葬。

    陆嘉擦拭过的棋子都仔细放好,他伸手拈起一枚,触手却觉怪异,似乎有有轻浅划痕,他拿到眼前,仔细瞧着,才发觉这并非是什么划痕,竟是个“荣”字。

    陆嘉在徐惠君身边多年,自然识得他的字迹,而这字迹竟像是发簪随手划过所留。陆嘉又从剩下的棋子中仔细寻找,竟足足寻了五枚有“荣”字印记的棋子。

    第143章 命格

    而这场为郑玉接风洗尘的宫宴, 却俨然成 了为荣蓁而设的鸿门宴。

    宫宴上酒过三巡,明贤眼神示意,韩云锦略一颔首, 而后起身道:“郑将军奋勇杀敌,不知陛下该如何赏赐郑将军才好?”

    明贤看向殿中,“朕自然是要赏的,可却不知怎样的赏赐才配得上郑将军大胜的功劳。荣卿觉得呢?”

    众臣闻言纷纷看向荣蓁, 她将手中杯盏放下, 明贤两人一唱一和,她不是看不出, 荣蓁笑了笑,又推了回去, 道:“陛下或是早已经准备好, 又何必让臣来做这个好人呢?”

    明贤脸上笑意一滞,还是韩云锦接话道:“荣大人与郑将军素来交好,陛下爱才,又一心想着细致周到些, 这才询问荣大人, 荣大人还是莫要推脱了,不然便是让陛下为难。”

    此时郑玉起身道:“陛下,请恕微臣直言,臣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让陛下为难。若陛下定要赏赐,不如再多给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一些抚恤的银两,以昭天恩。”

    荣蓁抬眸看了韩云锦一眼, 显然她也没想到郑玉会主动开口。

    明贤叹了口气,“朕的确有此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们的确不易。郑将军有勇有德,朕心甚慰。只是眼下边境安定,却又有兴风作浪之事,朕压了几番,还是不能压下,倒是盼着众卿为朕分忧啊!”

    陈御史耿直些,问道:“不知陛下忧心何事?”

    明贤苦笑一声,“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说是朕的家事,更是国事。朕前番命安平王回京赴中秋宫宴,可安平王却视朕的皇命如无物。安平王毕竟是朕的皇姐,朕便密派人前去查探,却听闻安平王扩充府兵,又私铸兵器。照理说来,这已有谋逆之兆,朕心难安,可又担心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明贤说完,荣蓁僵了一瞬,而后却见其余大臣面面相觑,低语几句。

    有大臣道:“陛下于此等事上万万仁慈宽纵不得,先帝朝时,吴王便早有反意,先帝一再退让,可不仅未能让吴王悬崖勒马,反而助长了她的野心,到最后不得不起兵镇压。难道要眼看着安平王也走上这一步?”

    陈御史等老臣却是不能苟同,“陛下,安平王是否有谋反意图还待定夺,可方才曹大人这话倒像是已经给安平王定了罪。”

    荣蓁与郑玉对视一眼,这原本是接风洗尘的宫宴,如今意图竟转向此处。荣蓁虽知明贤一直有意要将明苓困在都城,可在这种场合提起,她却还是没有想到。而听她们所言,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韩云锦出声道:“陈御史此言有理,安平王乃是先帝长女,陛下待皇姐一向亲厚,安平王自当感念圣恩,不可有谋反之心。但此事若不解决,又的确有隐藏祸患的可能。臣方才思虑一番,倒是想起一个人,不仅当年镇压过吴王叛乱,如今更是战功显赫。若安平王真有不臣之心,由她出面,亦可起到威慑之力。”

    荣蓁心头一紧,明贤问道:“是谁?”

    韩云锦拱手道:“此人正是郑将军。”

    这一切怕是早已安排好的,明贤当即下令,让郑玉带人前去明苓封地彻查此事,郑玉推拒不下,只能领命,众位大臣亦是赞同,荣蓁此刻不论说什么都会落人口实,索性不言。

    及至宫宴散后,郑玉慢行几步,同荣蓁并肩走在宫道上。郑玉低语道:“若是可以,我倒宁愿一辈子不入朝堂,驻守边境也比这样勾心斗角要好得多。”

    荣蓁道:“今日我还是少算了一步,她们不会无的放矢,安平王那里必定被她们抓住了一些把柄,或大或小。你也莫要心烦,皇帝让你前去安平王封地代为申斥也是合乎常理之事。我现在倒是担心……”

    郑玉看向荣蓁,她却沉默了,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韩云锦走了过来。郑玉知道她此刻不便再提,低声道:“明日去我府中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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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蓁夜里没有睡好,姬恒看出她有心事,可她不想让姬恒牵扯其中,道:“今日去郑府做客,不如把璇儿她们一块带去吧。”

    姬恒温声道:“好,我前些日子作了幅画,正好拿去带给文郎君。”

    马车在郑府门前缓缓停下,郑玉阔步走来,将车帘掀开,笑着看向荣蓁,“等你多时了。”又朝姬恒颔首,“见过帝卿。”

    姬恒淡淡一笑,璇儿先起身,唤了一声“郑姨母”,而后跳下马车,郑玉轻抚她的额发,“璇儿如今倒是比言齐还高出一些。”

    荣蓁走下来,回身扶着姬恒步下马车,停在郑玉面前,唇角微弯,“自然是随了她的母亲的。”

    郑玉哼了一声,又往后瞧了瞧,“怎么把璨儿落下了。”

    姬恒失笑道:“这孩子顽皮,让府上侍人陪他玩闹,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郑玉朗笑一声,“莫不是还记着打碎琉璃盏的事。”

    姬恒无奈摇头,“还是孩童心性。”

    文郎君对姬恒带来的画作很是喜欢,同荣蓁笑着寒暄几句,偏偏对郑玉视若无睹。这两人怕是又闹起了别扭,荣蓁对郑玉道:“去你园子里走走吧。”

    郑玉同她走到凉亭中,道:“去岁父亲病故,府里上下都是我夫郎操持。除了没纳偏房这一桩,我几乎没什么对得起他的地方。刚返京不久,还未好好陪他几日,又要出门,不知他是已经习惯了,还是懒得恼我。”

    荣蓁站在她身侧,道:“我也没有想到皇帝还是按捺不住,要对安平王下手了。但至少不是韩云锦那等包藏祸心的人前去,只是要辛苦你走一趟。若可以,你替我带个话过去,不论如何都要让安平王冷静,即便被冤枉,也不要莽撞行事,否则便正中她人下怀了。”

    郑玉语气轻松,道:“一桩小事,我知道你还是有些欣赏安平王的,事情也未必就如此严重。从前在吴王那里可是搜出了帝王冠冕,谋反之心连藏都不藏了,又筹谋多年,江南一带都被她笼络住。安平王以何谋反?除非她疯了。”

    荣蓁道:“但愿如此。”

    郑玉带了一众人离开都城,临别前日,荣蓁嘱咐道:“我虽担心安平王,但你才是最要紧的,如果形式复杂,你便应付几下,全身而退,回来让皇帝另想法子。”

    郑玉往她身上靠了靠,笑道:“还以为你更重视安平王呢,放心好了,战场上那样惊险都困不住我,还能折在这种地方吗?等我回来,我们痛快饮一杯。”

    荣蓁见她言语不忌,蹙眉道:“胡说些什么。”

    郑玉笑了笑,“往日在军营中插科打诨惯了,倒是忘了你如此正经。”

    荣蓁道:“这几年来我一直明哲保身,安平王仁善,我不忍见她有事。但必要之时,我能护住的也只有最亲最近之人,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郑玉一时正色起来,“我那玩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总而言之,等我回来便是。”

    宫里倒又有了一件喜事,德君有孕,明贤喜不自胜,大赏后宫,韩云锦见状重提立后一事,明贤却道:“不急,等孩子降生,若是皇女……”

    韩云锦实在琢磨不清明贤的心思,又不敢太过表露心意。常言伴君如伴虎,可那是在先帝跟前,明贤性情不定,韩云锦甚是疲累,生怕一个不慎,这位祖宗拿自己人出气。

    江鄢对封后未成之事虽有些懊恼,可腹中有了龙种,他也安心不少。胎儿才两月有余,江鄢便有些着急,太医诊不出是女胎还是男胎,他便命人找了相士入宫。

    那相士据说有通天之能,只凭生辰八字,便可断定人的命格。江鄢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下,方要交给那相士,又犹豫了一瞬,落笔又写一张,让宫人一并递了出去。

    隔了屏风,江鄢靠在软榻上,只听这相士念念有词,他是担心这相士会因为自己是宫中贵人而故意说些讨好的话,才将他和陆嘉的一并送出。

    过了一会儿,江鄢懒懒开口,“这两个,哪一个有君后的命格?但说无妨,银子少不了你的。”

    却听那相士道:“请恕鄙人直言,这两位都无君后命格。”

    江鄢的手紧了紧,“你说什么?”

    那相士道:“而生于丙辰时这位,虽无君后命格,但命带贵相,应有一番别的造化。”

    江鄢的手抚住胸口,问道:“便没有什么可改变命 格的法子?若是需要钱财能够办成,你大可以开口。”

    那相士摇了摇头,“这二人命格皆有不足,丙辰时这位却有贵人相助,故而能胜一筹,但若逆天改命,即便有再多身外之物,鄙人也没有这个本事。”

    宫人在一旁听着,连忙扶住江鄢,道:“主子莫要听信这些,动了胎气。”

    江鄢挥了挥手,那宫人将原本准备好的赏银交给那相士,而后让人把她送出去。

    宫人回头劝道:“难道一个人的命格,便是这样一个相士三言两语便能定的,主子若是真信这个,改日再寻个相士来便是。何况只要有陛下的恩宠在,您早晚会有皇女傍身,这中宫之位也早晚是您的。”

    可那相士的话却一直在江鄢脑海中回荡,“可陆嘉也不是君后的命格,岂不是说,本宫的敌人另有他人。明日便让所有卿侍都来兴庆宫,本宫有了身孕不便侍寝,正好借此机会敲打他们一番,谁也别想越过本宫去。”

    第144章 祸事

    早朝散后, 荣蓁如往常一般同其他大臣走在宫道上,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人是明贤身边女史孙影, 另一人有些面生,右侧脸颊的伤疤引人注目,那女子瞧见荣蓁时眼眸微亮,虽只有一瞬, 荣蓁也将之收入眼底。明明并不相识, 荣蓁却从她身上觉出几分熟悉之感。

    孙影同几人行礼,荣蓁淡淡一笑, 孙影这才介绍起身旁人的身份,“诸位大人, 这位便是前几日陛下晋封的禁卫军孟副都统。”

    荣蓁这才记起此事, 曾听秦楚越提起过,说禁卫中新上任的副都统原出身行伍,没什么根基,也与朝中各派没有什么关系往来, 倒是可以借此拉拢一番。荣蓁未置可否, 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

    那姓孟的都统朝几人致礼,开口时却独独望着荣蓁,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受过伤,声音有损,只听她道:“在下孟靖,见过几位大人。”

    荣蓁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而后便从旁经过,一行人从孟靖身旁走过, 她回头望去,直到孙影提醒,才回过头来,一同进宫面圣。

    这次偶遇在荣蓁这儿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三日之后,夜幕低垂,秦楚越却带了一人前来帝卿府拜访。

    听得侍卫禀报,荣蓁将人请到沁园,她走进正堂,只见秦楚越身旁那女子将斗篷兜帽放下,转身看向荣蓁,“荣大人,可还记得属下?”

    荣蓁眉头紧锁,脑海中却浮想起一个人的身影,与之相似,又比之单薄了些,“你是……”

    秦楚越抱臂道:“孟都统,何必再与我们荣大人卖关子。”

    孟靖眼眶一热,又摸了摸自己脸颊,“大人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荣蓁不可置信,“飞鸾?”

    孟靖热泪盈眶,荣蓁上前握住她的手臂,“你……”

    孟靖知道她想问什么,几句话解她所有疑惑,“当年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面目全非,几乎死在敌人刀下,幸得同伴相救,可没多久她便死在了战场上,弥留之际让我返乡替她尽孝,为她母亲养老送终。可后来我寻到她家乡之时,才知她母亲早已故去,我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回到军中之后,征得郑将军允许,便从此更名易姓,替她活着。只是脸上这伤寻了再多的名医,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飞鸾只字未提自己这么多年的不易,荣蓁却知必定有许多酸楚。这时荣蓁想起郑玉曾说过的话,说她如今不叫飞鸾了,或许再见时会震惊于她的改变,原来竟是这般。

    秦楚越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过了一会儿,荣蓁才问道:“你去找了飞鸾?”

    孟靖怕荣蓁责怪,忙开口道:“秦大人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她又是你可信赖之人,才将我藏着的秘密说了出来。”

    原本荣蓁觉得飞鸾如今沉稳机敏许多,可此话一出,她不禁摇头苦笑,“你还是当初的模样。”

    孟靖道:“不论变了什么,我与大人您的情谊是不会变的。可我也知道以大人如今的身份处境,我实在不好明里与大人来往,正不知如何解决之时,秦大人悄然来我府上,我这才有机会见您一面。”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膀,“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几人交谈许久才散,荣蓁将二人送到后门,孟靖坐了马车离开,荣蓁看向秦楚越,“你可知道先前我为何没有同意你去拉拢孟都统?”

    秦楚越思忖着,道:“如今的曹都统是韩云锦的人,而这位孟都统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人,大人是担心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那现在这孟都统的话是真是假?”

    荣蓁道:“她不会。”

    秦楚越问道:“大人就这样笃定?”

    荣蓁淡淡道:“我信任的人不会有错。”

    秦楚越笑了笑,“那也包括我吗?”

    荣蓁瞥她一眼,道:“若我不信你,知道这么多秘密,你我之间便只能活一个了。”

    秦楚越如今任户部侍中,户部尚书老迈,一应事务均由她处置,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责任重大,先前冯冉一事让先帝对户部多有芥蒂,后来虽借着整顿吏治,重组户部,可也留了几双眼睛在这儿,让吏部对户部多有制约,秦楚越便少不了与韩云锦往来。

    韩云锦面上总是一副笑脸,“户部有荣大人照看着,本官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秦楚越笑了笑,“韩大人哪里话,我们都是为了陛下办事,一切按规矩来。”

    韩云锦贴心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吧?不如本官为你做个媒?不论合不合心意,总要有个子嗣才是啊。”

    秦楚越笑道:“让韩大人见笑了,这事倒也不难。说不定哪日便娶个几房,到时还要来请韩大人来喝喜酒。”

    秦楚越将文书收好,笑着告退,等人走出房门,韩云锦脸上的笑意消散开来,身旁侍从道:“常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而这秦大人在户部是有名的鬼见愁。对人只说三分话,圆滑世故,很会算计。”

    韩云锦冷声道:“说到底也不过是荣蓁的一条狗罢了,如今荣蓁得势,她在户部才有地位。荣蓁若倒了,这姓秦的便什么也不是。那时她再想来攀附我韩府门庭,也是无路。”

    韩云锦说完,又问道:“我吩咐的事可是办好了?”

    那侍从道:“大人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

    深秋时节,这日荣蓁刚好得闲,陪姬恒在府里待着,两人说起璇儿的功课,姬恒道:“她可比璨儿认真得多,都让我有些心疼了。”

    荣蓁笑道:“常听人说天家重长女,百姓爱幺儿,你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太偏心璇儿了。”

    姬恒凉凉道:“你带他去郑府,他打碎了琉璃盏,带他去秦府,他把秦楚越养的猫狗全给放了。哪里有一点循规蹈矩的模样,也只在你面前做做样子。我这个父亲的话,他是半点不听,也不知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荣蓁靠在软榻上,不禁失笑,拉了他的手臂坐下,“璨儿还小,年岁再长些自然不会如此顽皮。”

    姬恒伏在荣蓁身前,道:“其实这几年我的身体也无大碍,便是再生一个孩儿也无妨。”

    荣蓁莞尔一笑,半抱住他,“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姬恒看着她的眼神一如从前那般,“其实这个念头早就有了,还是你觉得我真的老了?”

    荣蓁忙道:“怎会,你若真的想,那就等明年春日以后,这样至少不会夏日受苦。”

    得了荣蓁应允,姬恒靠在她身上,道:“自从有了孩儿,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快,也不知怎么,璇儿她们便长大了。我甚至有些怀念从前在襄阳的日子,至少比现在清净得多。”

    荣蓁抚着他的头发,对他向往的日子却是无法承诺了。

    姬恒靠在荣蓁身旁歇息,恩生却在这个时候没分寸地闯了进来。姬恒坐起身来,轻抚衣袖褶皱,“何事惊慌?”

    恩生却看向他身后的荣蓁,“大人,出事了。”

    荣蓁匆匆前往正堂,姬恒也跟了过来,正堂中一人形容狼狈,荣蓁却认得此人乃是郑玉近卫,她心跳如擂,“出了何事?”

    那人瞧见荣蓁,却是再掩饰不住,伏拜在她膝前,哭道:“荣大人,我们将军她 ……她被人所害,尸骨无存!”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直教荣蓁浑身颤抖,难掩震惊,她俯身将那人衣襟扯住,“你说什么?”

    那人仰头含泪道:“我们将军到了封地之后与安平王会面详谈,那安平王前脚刚走,她身边的人便带人将我们围住,毫无缘由动起手来,说是听从安平王之令,我们本就是奉皇命前去,未带兵将,何以是她们的对手,我们护送着将军一路退至城外,她们追杀过来,我们的人死伤过半,将军让我回去报信,她带着几个侍卫厮杀,我放心不下,一路追赶回去,却看见将军被她们逼至山崖,最后将军终身一跃跳了下去,我隐藏起来,等人走后才去山崖下寻人,寻了几日,却只有这些残破衣衫,和一些尸骨……”

    姬恒扶住荣蓁的身体,颤声道:“事情或许并非如所想那般,这也未必就是郑玉的……”

    姬恒不忍说下去,可他也不能确定那便真的不是,明苓的封地在蜀中,山间野兽时常出没,若真跌落山崖,他不敢再想。

    那侍卫却取出一物,道:“这是将军在边境时便带着的,说是……说是她夫郎给她求的平安符,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摘下。”

    荣蓁抚着额,脸色惨白,姬恒扶住她,她的身子却软了下去,姬恒连忙让人去唤府里郎中过来。

    而似乎佐证一般,明苓请罪的奏章已经送到都城,明贤将此公布于朝堂,荣蓁醒来时便得到这个消息,她靠在姬恒身前,得知秦楚越守在门外,荣蓁让人进来,“你将安平王请罪的内容原原本本说一遍。”

    第145章 良善

    荣蓁的脸色着实不好, 秦楚越担心道:“方才郎中说你怒急攻心,应好好休养,你真的要听吗?”

    荣蓁却道:“事到如今, 我有什么不敢听的,不能听的,我甚至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它是吗?”

    秦楚越缓缓道:“安平王请罪说, 此事皆是有人蓄意而为, 为首谋害郑将军之人已然自尽,约束下属不利, 她愿受罚领罪。朝中最替郑将军鸣不平的自然是那群武将,要皇帝查个水落石出, 听说郑老将军在府中听到噩耗便晕了过去, 皇帝派了太医过去医治。而除此之外,便是韩云锦的人弹劾安平王,说那祸首虽死,可与安平王也脱不了干系, 那人是安平王身边旧人, 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她们还推说是安平王杀人,最后却将罪责全都兜到死人身上。陈御史那帮老臣替安平王说话,要陛下彻查此事,不能没有证据便处罚安平王。”

    秦楚越顿了顿,抬眸看着荣蓁,“以我看, 这件事应是一场阴谋,皇帝想借刀杀人, 郑将军死了,接下来对付的是安平王,也是你。如今未有定论,只是我的猜测,你打算如何处之?”

    烛光下,荣蓁的神色透着阴冷与厌弃,“所以呢,安平王无辜,那个人也已经死了,此事便要揭过,不让有心之人得逞?但无论是谁的阴谋,说到底也是她们姐妹相争,你想要我以大局为重,那郑玉就该死吗?”

    姬恒扶着荣蓁的手紧了紧,他看向秦楚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秦楚越也知道现在一些无心的话,可能都是对荣蓁的刺激,便不再多言,道:“你先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秦楚越离开之后,姬恒拥紧她,仿佛怕自己一松手便会失去,“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姬恒虽不在朝堂,可听到郑玉遇害的消息时,便不可控制地联想到明贤身上,他尚如此,荣蓁又怎么可能毫无所觉?但即便明贤恶事做尽,无明君之德,可她如今是皇帝,奈何不得,与之相抗只会损及自身。他甚至痛恨明贤,为何是她,是姬氏之人,只有抱着荣蓁时,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姬恒才能有片刻安心,她只为了恩情便把颜家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郑玉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姬恒怕她会疯。

    荣蓁的声音有些沙哑,“郑玉不是别人,我们年少相识,十几年的情分,这几年来虽相聚短暂,可见面时却从无生疏之感,直到现在我都有些恍惚,她怎么就走了?一个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无谓折损于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她还告诉我,亏欠她夫郎太多,等这次回来,定要好好补偿他。”

    姬恒眼眸湿润,“你打算怎么做?”

    荣蓁声音低弱,可却分外清晰,她一字一句道:“杀人者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总要有人为了此事付出代价。”

    她仰起头,眼角的泪从下颌处倏地滴落,面如寒霜,“从前我一直退让,避其锋芒,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可我错了。若我没有同阿玉说那些话,她或许便不会失去防备,不会被人所害。”

    明明是旁人的事,可姬恒知道,帮明苓是她心底的良善,而如今她要斩断这份良善。

    冷月如钩,同样不能安枕的还有千里之外的明苓,一众心腹下属聚集于正堂之中,明苓坐于上首,以手撑额,只听下属劝道:“殿下,您这个时候绝不能退让半分,若是如方才所说,亲自去都城请罪,只怕皇帝必定以此为由将您囚禁于宗正寺,她若顾及悠悠众口,可能会留您一命,可若是她连先帝也不放在眼中,您去了便是白白送死。属下这话冒犯了,可却皆是为殿下考虑啊!”

    其余人道:“是啊,殿下即便不为了您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世女考虑啊,您这一去,世女还有谁可以庇护?您奉出的是自己的仁善之心,可赌的却是皇帝的仁慈,皇帝她有仁慈吗?”

    明苓心头烦乱,“本王只是想不通,一个跟在本王身边那么多年的人,到头来却是旁人安插的一枚棋子。你们说得对,先按兵不动,等都城的消息吧。”她看向座中一人,问道:“郑将军残存的遗骸可尽数收整好,送往都城了?”

    那人点了点头,“按着您的吩咐,快马加鞭送过去了。”

    明苓长叹一口气,“荣大人会怪我吧?”

    她这番话无人回答,她也不需要有人回答。

    荣蓁告了病假,一直未去上朝,秦楚越再去吏部时,韩云锦还提起了荣蓁,只说了几句要荣大人保重身子,莫要为故去之人这般劳神。

    秦楚越立刻讥讽道:“微臣会替韩大人转达的,也请韩大人放心,荣大人自然会是官运亨通,福泽绵长。却不知有些人亏心事做多了,亏损阴德,会不会祈求神佛保佑,自己死后不会进十八层地狱。”

    这话有些直白,韩云锦顿时变了脸色,她身旁一些人也不忿起来,韩云锦却未发作,反倒让秦楚越毫发无损地离开。

    一旁的人道:“大人何必惯着她,荣蓁都快要失势,她在大人面前竟还敢造次!”

    韩云锦却笑了,“从前我总觉得这秦楚越跟荣蓁一丘之貉,是只狡猾的狐狸,可方才只因为我暗讽荣蓁几句,她就这么沉不住气,当真高看她了,本官不仅不会责罚她,日后更要纵容几分。最好哪一日便闯下大祸来,这锅还得荣蓁来背。”

    郑玉骸骨被送回那日,郑家人抬着棺木迎到城门之外,还请了高人做场法事,若尸骨不全便下葬,只会让逝者在地下不安。一场法事之后,棺木重又抬回城中,言齐年幼,穿了一身素白丧服持着白幡走在前面,不少人挤在都城长街上围观,更有老者落下泪来,“郑将军为我大周效力,体恤兵士,这样的人却不能善终!”

    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身缟素的队伍停了下来,围观之人纷纷往前看去,只见荣蓁着了一身黑衣立在人群中央,腰间白色麻布宽厚,束住腰身垂了下来,她一步步走近,旁边之人纷纷散开,为她腾出路来。

    言齐仰头看着她,眼蓄热泪,“荣姨母……”

    荣蓁停在她身前,看着她身后黑色棺木,怆然道:“我们带你母亲回家。”

    荣蓁行走在队伍中央,扶棺进京,她神色肃然,如这深秋一般,透着肃杀之气,带着面无哀楚之色,可却遍身哀意。

    一旁的客栈窗半开着,韩云锦立在窗边,望着荣蓁的身影,荀姝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听说郑将军死得凄惨,若这事真有你的手笔,你就不怕荣蓁彻底恨上你,与你作对,置你于死地吗?”

    人群还未走远 ,韩云锦已然收回了目光,“恨又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与荣蓁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又有什么好怕的?”

    韩云锦说完,侧眸看向荀姝,道:“这条路我已经走了,眼下郑玉已死,我要你做的事,你打算何时做?”

    荀姝偏过头去,“你已经拥有了很多权力,为何还嫌不足?你要我做什么,和你一样手上染血么?”

    韩云锦道:“你这便怕了吗?手上染血又如何,即便是先帝,世人歌颂她的功绩,可在她手上死过的人还少吗?我没有要你害人性命,你只需要做第一步,剩下的我来做。难道你心甘情愿一直被陈御史压制着吗?”

    荀姝将窗子合上,压低声音道:“我的确对她不满,但从来没有想过害她性命!”

    韩云锦嗤笑一声,“荀大人,这个时候再来装好人是不是有些晚了,你替我做的何止这一桩。姓陈的在朝堂上处处与我作对,我已经忍耐很久。有些事我不是不能做,可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都得给我接住了!”

    荀姝眼中带着薄怒,“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韩云锦却张开了手,在她眼前虚空一握,“我告诉你是因为什么,若你也享受过权力带来的滋味,你也会如我一般处事,而不是在这里说些迂腐的话。”

    ————————

    荣蓁在沁园饮酒,秦楚越走了进来,“明日郑将军便要下葬,你究竟如何打算的,难道便不能告诉我?”

    荣蓁倒满了酒,举杯欲饮,被秦楚越拦了下来,“那日我故意在韩云锦面前失态,是让她对我减轻防备。可你呢?这样醉酒不问世事,便是你迷惑敌人的手段吗?”

    荣蓁借着她手上的力,将酒饮下,“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

    秦楚越摇了摇头,“若我告诉你,陈御史前夜中了风症,太医去了她府上医术,可却不见好转。再这样下去,连唯一能制约韩云锦的人都要没有了,我如何能镇定?”

    第146章 隐忍

    荣蓁看着空空的酒盏, “你知道吗?这酒还是从前郑玉送给我的,我一人少有饮酒之时,便一直存放着, 每次她来时才饮上几盏,从今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秦楚越见她眼神幽暗,明白她心里并不好过, “即便是为了给郑将军报仇, 您也要振作起来,朝廷里的人和事若都仰赖于韩云锦, 咱们再想扳回来,可就难了。”

    荣蓁看着她, 问道:“你知道这世间最无法笃定的是什么吗?”

    没等秦楚越回答, 荣蓁便说出了想法,“是人心。等韩云锦以为自己握住一切,高枕无忧的时候,便也是她处于最大危险的时候。韩云锦妄想一步登天, 你猜皇帝会不会容得下她?”

    秦楚越明白过来, “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要隐忍,按兵不动。”

    郑玉丧礼那日,天上簌簌落雪,雪将一切遮盖住,白茫茫一片。荣蓁抱着那坛没有饮完的酒,敬她最后一程。

    韩云锦也来了郑府,在灵前上香, 而后取出怀中圣旨,并未宣读, 而是交给了郑老将军,“陛下说如今逝者为大,今日也是郑将军的丧礼,这圣旨便不必跪领,陛下已经下旨追封郑将军为卫宁郡王,谥号武忠,想来可以告慰郑将军的在天之灵,郑家乃武将世家,为我大周戎马一生,陛下感念,望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即便不是额发落雪,郑老将军也苍老了许多,她接过圣旨,只说了一句“谢陛下”,便再无她言,文郎君一身缟素,立在她身后,同府中下人道:“将母亲搀扶进去吧,她老人家身子不好。”

    文郎君形容憔悴,可整个人经霜更韧,“谢过韩大人来亡妻的丧礼,传达陛下旨意,我郑家蒙此不幸,但我相信妻主不会枉死,始作俑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那时才可告慰妻主在天之灵。”

    文郎君的话掷地有声,像是在回应她方才那番话,韩云锦无端打了个寒颤,她侧眸看向荣蓁,荣蓁的脸色亦如这冰雪这般冷,韩云锦只能道:“郑主君节哀。”

    韩云锦灰溜溜离去,荣蓁看着正堂中棺木,明贤对郑玉的追封再高,也不过是她将来对付明苓的工具,连这些也要被她利用,真是可笑可恨至极。

    丧礼之后,荣蓁便真的病了,她染上了风寒,高热反复数日,姬恒最初本要拿玉牌去请太医院之人过来,秦楚越极力阻止,“陈御史便是被太医们诊治过,一直未得好转,缠绵病榻,我曾让人暗中查过陈御史的医案,那些太医一味用温补之药,顺其症而行,才未有疗效,医者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帝卿三思,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在乎荣大人的性命。”

    姬恒心头一惊,太医院的人若信不过,那便只有去寻都城里的名医,秦楚越道:“帝卿放心,此事交给我。”

    外面天寒地冻,秦楚越亲自寻了几位有名郎中过来,看过之后,姬恒不放心别人,亲自去熬药,又端来喂荣蓁服下。那几人既然可以相信,姬恒便让她们住在帝卿府里,许以重金,而每每白日病情有了起色,到了夜晚又会起热,秦楚越有些焦急,“莫不是这几人医术不够高明。”

    姬恒略通医术,“医书中常道:旦慧,昼安,夕加,夜甚,便是如此了。”

    他不眠不休地照顾着荣蓁,恩生几次想要替他照顾,让他去歇一歇,姬恒都拒绝了,“她的病不好转,我又怎么敢让自己离开半步。”

    秦楚越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名医,而有人却主动寻到了她,等道明身份来历时,秦楚越怔在当场,反应过来,连忙带两人去了帝卿府。

    荣蓁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晚上,她嘴唇干裂,略一说话便会沁出血来,这几日姬恒或喂或哺水给她,荣蓁的手触碰着姬恒脸颊,姬恒很快便醒了过来,见荣蓁醒了,连忙取了水过来,扶她坐起,喂给她喝,荣蓁轻咳几声,水呛了出来,姬恒举袖擦拭她的下颌,荣蓁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姬恒拥住她的身子,颤声道:“你若是再不醒来,我真的要疯了。若你不在了,我也随你一起去。”

    荣蓁抚着他的背,“说的什么傻话,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且不说我不会舍下你们,即便我真的不在了,你也要活着。那日我瞧见文郎君,他心头再悲痛,也仍旧自持。”

    姬恒放开她,眼中含泪,“不一样的。”十年相守,爱已入骨,如何能分开。

    荣蓁替他擦去眼泪,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恩生这个时候在外叩门,姬恒让他进来,恩生见荣蓁醒来,也大为欢喜,“方才秦大人又带了郎中来,原来大人已经醒了。”

    姬恒道:“还是将人请来,多一个人诊脉总不会错。”

    秦楚越带了一位郎中过来,那人开口竟是江南口音,荣蓁抬眸看着她,姬恒并未在意,道:“她这几日都在为你寻访名医,也是辛苦了。”

    那郎中替荣蓁诊过之后,道:“从脉象上来看,病情的确稳住了,再服几次药,好好将养一番便是。”

    姬恒放下心来,恩生带了那郎中去前面饮茶歇息一番,荣蓁见姬恒面色不好,知道他熬得厉害,“我既然没事了,你先去好好歇着。”

    姬恒几日未好好梳洗,的确要去收拾一番,“我晚会儿再来陪你。”

    他说完便带着人回了正殿,姬恒一走,秦楚越看向门外,荣蓁见她神色古怪,也往外望去,“怎么……”

    荣蓁的话还未说完,屏风后便出现一人,除去身上斗篷,抬眸看着荣蓁,那人容颜俊美,望着荣蓁的眼神里满是忧色,她怔在那儿,与他对望许久,才道:“你怎么会过来?”

    秦楚越识趣地退了出去,慕容霄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荣蓁难有这样病弱的时候,中衣微湿,长发垂落颈边,慕容霄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又怕冷着她,将手收了回来,“我听说了郑将军的事。”

    听他提起郑玉,荣蓁眼神微暗,“连你也知道了吗?”

    慕容霄道:“云霓居的人把消息传到慕容府,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荣蓁看着他,轻轻 道:“是皇帝。”

    慕容霄顿时明白了,荣蓁道:“是不是很可笑,我明知仇人是谁,却不能立刻手刃了她,替郑玉报仇。”

    慕容霄并未犹豫,道:“我帮你杀了她。”

    荣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慕容霄道:“你知道的,千绝宫的杀手一半归顺于我。我让人混进宫中,总会有机会下手。”

    荣蓁立刻打消他的念头,“即便是有再万无一失的把握,我也不可能让你去冒险。”

    她话说得急,唇上又沁出血来,慕容霄从怀中取出绢帕替她擦拭,“我只是不想见你这样痛苦。”

    荣蓁恨声道:“取了她的命,郑玉也回不来,我要做的不止这些。”

    慕容霄陪她静静坐着,荣蓁问他,“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姬琬死后,新帝继位,一直延续从前的规矩,无论法令还是其他事务,并无太大的变动,慕容霄道:“一切都好,澜儿和颜公子也好。”

    荣蓁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一点小病,不妨事。”

    外面秦楚越催促一声,慕容霄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荣蓁如今处境艰难,他所代表的已经远远不止是慕容府,不能再让她雪上加霜,慕容霄将斗篷系上,走到门边又回转,紧紧抱住她,“保重。”

    而趁着荣蓁病的时日,明贤下旨让人带兵去蜀中将安平王带回都城,姬恒听闻消息,虽有些关心明苓,可却不想再让荣蓁卷入其中,他隐瞒着消息,等荣蓁知道之时,大军已经出城。

    见荣蓁沉思,姬恒主动开口,道:“是我让人瞒着你的。”

    荣蓁脸色一缓,姬恒走上前,将氅袍披在她的肩上,“怪我也好,怨我也好,这件事你都不要再插手。我有办法救下明苓的性命。”

    荣蓁并未动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怪你?即便是我想帮她,也是无能为力。”

    姬恒将她的手攥住掌心,“皇姐驾崩前曾给了我丹书铁券,有它在,我可以保明苓一命。”

    荣蓁却道:“这的确可以,但我猜测,皇帝不会让安平王回到都城来。”

    姬恒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明贤她派兵捉拿是假,想以此覆灭她全部势力是真。到时候,明苓一定不会苟活。”

    荣蓁不言,已是默认,姬恒心头闷痛,道:“即便当初吴王谋逆,皇姐都未让人取她性命,明贤怎能丧心病狂至此。她才刚刚亲政,便这么迫不及待扫除自己的障碍吗?明苓可是她的亲姐姐!”

    皇室之中何谈亲情,所例外者,也只有姬琬与姬恒,但必要之时,姬琬也可以牺牲姬恒的幸福,更何况明贤仇视明苓多年,绝不可能手软。

    第147章 降生

    如荣蓁所料那般, 京中圣旨一到蜀中,明苓的部曲便劝说她起兵,称回京便是送死, 明苓还未抉择,她的属下便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将传旨的大臣押下,而后明贤后招便至, 兵临城下, 明苓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下令反抗。地势使然, 朝廷的人也未能很快取胜,双方僵持不下。

    自从陈御史病倒, 与她一派的老臣也不敢主动与韩云锦作对, 针对蜀中之乱,朝议之时,荣蓁也是一言不发,既不赞同, 却也不算反对, 明贤坐于龙椅上,透过冕旒俯视着这些朝臣的模样,生平第一次真正有了乾纲独断的满足之感。

    江鄢有孕之后,为防他人趁机夺宠,便常以腹中胎儿不安为由,将明贤请到兴庆宫,他身子不便, 晚间便让自己的贴身宫侍代为侍寝,几日还好, 时间一长,明贤自己便先厌倦了,江鄢察言观色,心知必得有其他办法才能笼住明贤的心,常请韩主君进宫来商议对策,而后让他带话给韩云锦,找些貌美且无法生育的男子入宫。

    蜀中战火未停,宫中便又有了一件喜事,贤君陆嘉宫里的宋侍人生下皇女,明贤龙颜大悦,只是这小皇女刚刚降生,生父便因产后血崩而亡。如此一来,明贤便下旨将小皇女记在陆嘉名下,还抬了他的位分,册为贵君。

    江鄢闻得消息之时,险些动了胎气,韩主君连忙扶他坐下,“德君莫要心急。”

    江鄢又气又怒,“本宫怎能不急,我这腹中胎儿还不知是不是皇女,他陆嘉竟白白得了一个皇女傍身,陛下竟还册封他,如今又压我一头。”

    韩主君劝道:“陛下得皇女,心中欢喜也是人之常情,德君这个时候若是计较,让陛下不快,日后的恩宠又该如何图之?您不妨大度一些,那小皇女即便是养在陆贵君宫里,可也不是亲生。日后他还会想法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您现在便方寸大乱,又如何能做这后宫之主。陛下既然已经允诺过,只要您生下皇女,便册您为君后,那您更要保重自己身子,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江鄢只得压下委屈,还按着韩主君的提议,给小皇女送去贺礼。

    到底寡不胜多,临近年关,蜀中之乱被彻底平息,明苓被逼自刎,尸首被运回都城。

    明苓虽死,可对其子嗣的处置便成了难题,一些文官以先帝宽仁善待吴王后嗣为例,要明贤从轻处置安平安之女。

    朝堂上,韩云锦道:“陛下,臣以为众位大臣此言不妥,情形不同,若一概以先帝朝而论,何以震慑四海。先帝一朝本就动乱,吴王谋逆,先帝宽纵处置自然是明君之举。但即便先帝如此宽仁,安平王不还是效仿吴王,可见继续如此只会让更多的人有不臣之心。依臣所见,应将安平王之女贬为庶民,随其家眷流放。”

    韩云锦之言,似乎将为安平王子嗣求情之人都添上有不臣之心的嫌疑,一时让那些人不知如何反驳。

    荣蓁立在韩云锦身旁,闻言眉心微蹙,听闻明苓死讯之时她的确动容过,可也仅此而已,那个少年时笨拙学习武艺,只为向姬琬证明自己的明苓到底还是死在了她的封地,同情也好,伤怀也罢,身为公主却仍旧不能保全自身,命运握在她人手中便是如此。

    自从郑玉死后,荣蓁的心已经冷了,就当作为明苓做最后一件事,她出列道:“陛下,韩大人所言的确有理,但臣却觉得这并非是全然为陛下考虑。安平王的亲眷子嗣如何处置都不难,朝中大臣,天下读书人或许都能体会陛下的用意。可大周更多的却是一些心思至纯的百姓,当年先帝处置吴王后嗣时曾对臣言道:为君者,要千秋功业,更要万古流芳。历朝历代,都有犯上作乱之事,不论陛下是宽仁还是严苛,都难以真正杜绝。蜀中之乱被平息,一来是因天威使然,而来则是因为民心并未向着安平王而去。陛下对安平王子嗣的优待,恰是告诉天下黎民,此事错在安平王,她既身死,陛下顾念姐妹亲情,对其子嗣网开一面,更易为百姓所接受。”

    荣蓁此话一出,原本被韩云锦阻碍之人纷纷附和,韩云锦忙道:“陛下……”

    明贤此刻已经有了决定,“荣卿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安平王之女及安平王正君禁足于宗正寺,其余乱党一律按罪处置!”

    荣蓁几月以来诸事不理,可一旦插手便让韩云锦失利,散朝后她从荣蓁身旁拂袖离去,荣蓁走在她后面,秦楚越跟了过来,到了马车中,她低声道:“你还是救下了安平王的女儿。”

    荣蓁淡淡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秦楚越问道:“那,先帝真的这么说过吗?”

    荣蓁瞥了她一眼,“这话你应该去问先帝。”

    秦楚越压低声音道:“荣大人,你这可是欺君罔上。”而后她又嗤笑一声,“也是,先帝若真的宽仁,那些被满门抄斩的祸事又是怎么来的?”

    荣蓁抬眸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探寻,秦楚越又岔开话题,说起近来宫中之事,“韩云锦这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听说她在教坊中秘密寻了一些清倌进宫侍奉,这些清倌自年少便被人喂了药,无法有孕,看来皇帝赢了这场仗,是要好好享乐一番了。”

    荣蓁蹙眉道:“你说教坊中的男子被绝了子嗣之念?”

    秦楚越笑道:“荣大人早年可没少往教坊 跑,难道不知吗?”

    她的确不知,或者说,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事,只是听秦楚越提起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他也是如此吧。身世可怜,命如浮萍。

    明苓不是害死郑玉的罪魁祸首,可却也是相关之人。明苓的尸首到京后被验过,便安葬在都城中。

    荣蓁骑马去郑玉墓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以郑玉的性情,她不会迁怒怨恨明苓,可是荣蓁会,如今明苓死了,便算两消了。荣蓁倒了杯酒洒在郑玉墓前,如老友交谈一般,缓缓说道:“我要走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来看你,但愿吧。”

    除夕宫宴那日,荣蓁与姬恒一道入宫,姬恒如以往那般要去宫中佛堂一趟,可没想到这次荣蓁要陪他过去,姬恒有些诧异,荣蓁没有解释什么,轻轻扶了他的后背,两人并肩而行。

    佛堂中,姬恒将手抄的佛经尽数燃尽,说了些近来之事,只是报喜不报忧,又伏首叩头,荣蓁看着他将一切做完,姬恒道:“我们走吧。”

    荣蓁淡淡一笑,“先帝从前待我不薄,我想同先帝说几句话。”

    姬恒点了点头,而后去佛堂外等她,荣蓁跪在蒲团上,她闭上眼眸,在心头道:“您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做好。只是一切也与最初时不同,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荣蓁愿一力领受。辜负之处,百年之后再来请罪。”

    她睁开眼眸,跪地行礼,而后起身离开,再未回头。

    今日是除夕宫宴,也是小皇女的满月宴,明贤为小皇女赐封昭和公主,宫宴上酒过三巡,荣蓁起身更衣,刚离开一会儿,姬恒便有些放心不下,他想让人去寻,这时贵君陆嘉已走到他的面前,陆嘉捧着酒盏道:“大长帝卿,上次蒙您解围,臣侍一直感激在心,无以为表,这杯酒臣侍敬您。”

    姬恒道:“陆贵君客气了,今日你与小公主才是这宫宴的主客,倒还未恭喜你。”

    陆嘉谦逊道:“陛下将小公主交给臣侍抚育,臣侍自当尽心尽力,可臣侍毕竟不是她的生父,待她懂事之后,臣侍会告诉她,她的生父是宋侍君。”

    这番话让姬恒对陆嘉有了几分欣赏,“养育之恩也重于泰山,贵君不必在意。”

    陆嘉笑了笑,而后回了座位。姬恒还挂念着荣蓁,刚要去寻,荣蓁已经回转,姬恒放下心来,荣蓁按住他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姬恒摇了摇头,“没有担心什么,只是也处处不能放心。”

    荣蓁冲他笑了笑,“你放心,我没事。”

    宫宴散后,荣蓁与姬恒回到府中,璇儿和璨儿在院中玩闹,府中下人放起烟火,见荣蓁回来,璇儿迎了上来,道:“母亲,明日女儿和言齐约好去城外山林祭拜她的母亲。”

    荣蓁抚了抚她的头,“你有心了,不过明日元正,百官朝贺,母亲不能陪你去。”

    璇儿道:“母亲不必陪我们,即便母亲不过去,郑姨母也能知道母亲的心意。”

    荣蓁轻轻拥住她,“从今往后,你与言齐相处,要谦让一些,便当是为了母亲。”

    次日朝贺结束之后,荣蓁又被旁的事绊住,秦楚越见她似乎有心事,便问了一句,荣蓁才道:“璇儿与言齐出城,我不能放心,本想着朝贺结束便去接她们,如今这里的事未了……”

    秦楚越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我替去一趟。”

    荣蓁点了点头,“有劳了。”

    秦楚越笑了笑,而后便离开了,韩云锦正在人群中同人闲谈,此时抬起眼看着秦楚越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48章 澄明

    等荣蓁忙完一切, 已到了申时,她坐马车回了帝卿府,进门后管家迎了过来, 道:“殿下今日让厨房备好了菜肴,只等您和郡主回来呢。”

    荣蓁停下脚步,看向她,“璇儿还未归?”

    管家疑惑不已, 道:“是啊, 小人还以为您带郡主出去了。”

    都到了这个时辰,即便是去城外, 也早该回来了,荣蓁转头往府门外走去, 吩咐侍卫道:“随我一同去寻郡主。”

    荣蓁带人刚走到门外, 便见一辆马车飞快驶来,而赶马之人竟是任宜君,荣蓁迎了上去,任宜君勒紧缰绳后, 掀开车帘, 璇儿同言齐坐在马车中,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荣蓁扶着两人下来,看向任宜君,道:“究竟出了何事,你怎么会在?”

    璇儿拉住荣蓁的衣袖,“母亲还是快去看看秦姑姑吧, 她为了救我而受伤,又怕我迟迟不归, 母亲会放心不下,才让这位侠士先送我们回来。”

    荣蓁皱紧眉,“秦楚越受伤了?可严重吗?”

    荣蓁方才要带人出府的动静惊动了姬恒,任宜君还未回答,姬恒便走了过来,瞧见璇儿脸颊上的血迹,他显然有些慌乱,荣蓁扶着他,“秦楚越受伤了,我先去看看她,你先将两个孩子带回府里。”

    荣蓁说完,便坐上马车,任宜君驾车离开,姬恒不放心追了出去,只看到马车的影子慢慢消失在长街上。

    不等她问,任宜君缓缓道来,“家主临走之前便让我护着帝卿府,今日她们坐马车离开之后,我便一路跟随过去,她们祭拜过郑将军之后,回城的路上被一众黑衣人伏击,我虽及时出手,可还是没有防备住,其中一人向两个孩子下手,秦楚越持刀还击,胸口中了一剑。我杀了那些黑衣人之后,替她验了伤,离心脉只差半寸,情形危急,可她执意让我先送孩子回来,她身边一名侍从带她回了府。”

    即便没有亲眼得见,荣蓁也可以想到有多凶险,她的拳渐渐收紧,“可看出那些黑衣人的来路?”

    任宜君是江南一顶一的高手,若是寻常的山贼,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任宜君道:“路数看不出,她们武功虽然厉害,可分辨不出何门何派,但受人指使而行刺是没有错了。若今日我没有过去,只怕她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任宜君并无邀功之意,可正是这般,才让荣蓁心生愤恨,若不是她有要事在身没有走开,带璇儿和言齐过去的人便是她。如今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还会有谁,不是皇帝,便是韩云锦!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秦府门外,荣蓁下了马车,径直往府里走去,主院里侍人端了盆血水从里面出来,荣蓁步履匆匆,推门走了进去,只听见秦楚越的忍痛之声,管家扶着她,郎中替她包扎好伤口,嘱咐道:“这伤势实在凶险,切不可随意移动,晚间怕是还会起热,我先去敖些药让大人服下。”

    管家送郎中出去,正好瞧见荣蓁,连忙行礼,“荣大人。”

    荣蓁挥了挥手,从管家身旁经过,走到榻边,秦楚越的唇上毫无血色,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她睁开眼瞧见荣蓁,挣扎着想要起身,荣蓁连忙将她按住,“方才郎中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躺着。”

    清晨相见时,她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如今在榻上伤到不能动弹,荣蓁心生愧疚,“我听璇儿说了,是你救了她。”

    秦楚越脸上挤出笑来,“好歹郡主私下也唤我一声秦姑姑,即便不是为了你,我难道还能看着璇儿遇险不成?”

    任宜君抱着剑立在房中,秦楚越道:“今日也多谢侠士相救。”

    任宜君语气平淡,“不必谢,我也是受人所托。”

    秦楚越轻声道:“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说。”

    荣蓁看了任宜君一眼,她识趣地退了出去,替两人将门合上。

    秦楚越伸出手指起誓道:“不论大人信不信,今日遇刺绝非我所谋划。”

    荣蓁拉下她的手,“我何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秦楚越胸前微微起伏,道:“大人,想必您也已经猜到今日之事真正的主使是谁,事到如今,您还要再忍下去吗?”

    荣蓁语声微冷,“你何以笃定我会忍?那你呢,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出你的真正身份吗?”

    秦楚越仰头看着帐顶,道:“大人知道吗?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原本是谁,我甚至告诫自己,即便是睡梦中也不可掉以轻心,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如今险些丧命,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原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荣蓁听她幽幽道:“颜案,荣大人不会陌生吧,死去的除了颜家人,还有被无辜牵连的吏部侍中,灭三族,不巧,我母亲便是侍中夫郎 的亲姐姐。我本姓齐,当年府里管家的女儿被她们误杀,我死里逃生,落魄潦倒之时,在长街上被你所救。那时我便注意到你,而后在我母亲老友的帮助下离开了都城,更名易姓,又努力积攒了些钱财,后来得知你被流放,我便寻到房州。从始至终,我都想利用你达成自己复仇的心愿。”

    她说完这些,见荣蓁的脸上并无震惊之色,秦楚越道:“你早就猜出了吗?”

    荣蓁摇了摇头,“曾经倒也想过,只是不能笃定。你待我待璇儿都算亲近,可看着姬恒时的眼神却很复杂,你真正恨的便是皇室吧,可他又是我的夫郎。”

    秦楚越笑了笑,流出泪来,“如今我已经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大人是选择揭发我,还是当作不知情,我都会接受。”

    荣蓁回道:“你当真是说了一番蠢话,外人眼里你早就是我的心腹,你来历不明,难道我能甩得干净吗?”

    秦楚越的眼眸中似渗出血来,“我只是恨,我恨姬氏掌权之人狠辣无情,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样左右一族人的生死。我也想让她们尝尝这种被颠覆族灭的滋味!”

    秦楚越这话已算是大逆不道,荣蓁却反应平淡,“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是那个人?”

    秦楚越道:“我根本无法笃定,可我却凭着一份直觉,将一切的希望压在你的身上。如今这情形,大人,你真的不会反抗吗?”

    荣蓁并未回应她的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养伤。”

    秦楚越抚着伤处,看着她起身推门离开,她唤了一声,“荣大人,你会的。”

    荣蓁回府时,姬恒已经让侍卫护送言齐回了将军府,见她回来,不免担心道:“你既然知道凶险,怎么还一人离开了。”

    荣蓁安抚道:“别怕,她们既然不敢在城中下手,还是心有顾忌。”

    姬恒靠在她身前,“你和孩子是我的软肋,我怎能不怕。”

    荣蓁伸手拥住他,“今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初五那日,荣蓁进宫一趟,从宫道上返回时,迎面遇见了庆云,荣蓁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不免驻足同她说了几句话,问起她的近况,左右并无宫人跟随,庆云低声道:“常听人说一朝君王一朝臣,旁的人或许不一样,可对我们这种女史而言,先帝去后,我便再无用处。”

    荣蓁道:“如今的陛下不像先帝那般和善,你不在她身边,倒是会安宁不少。”

    庆云道:“咱们这位陛下有些暴戾,听说近来侍寝的侍君常常被抬出来,身上也总有些伤,前两日还死了两人。”

    荣蓁不禁蹙起眉,她没想到明贤在榻上竟有这种嗜好,向庆云投去探寻的眼神,可远处有人过来,庆云未再开口,同她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一晃半月过去,秦楚越的伤也好了许多,荣蓁同她提起庆云说过的话,秦楚越冷哼一声,道:“她一个君王,行事怎如此不堪。”

    荣蓁缓缓道:“眼下不是抨击她或是同情那两名侍君的时候。”荣蓁手指点了点,示意她附耳过来,荣蓁轻声道:“韩云锦还是会去教坊寻人进宫,你暗中运筹一番,人选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想法子让韩云锦选中他两人。”

    秦楚越眼神微亮,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你放心,我定会办好,保准让她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149章 欺凌

    当一个人尝到算计的甜头, 便会想要获得更大的成功,韩云锦便是如此,她迫切想要在朝中确认自己的权势地位。

    姬琬在位时韩丞相老迈辞官, 而后丞相之位便一直空悬着,君权与相权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是难题,姬琬此举乃是蓄意而为, 及至明贤登基, 朝中官员一直以三位辅政大臣为首,而如今明贤亲政, 荣蓁等人卸去辅臣身份,这丞相的位子便也被有心人觊觎起来。

    早朝上, 御史荀姝主动谏言, “陛下,如今朝中公务处理的步骤实在冗杂,依臣来看,不如恢复丞相之位, 选贤举能, 有为者居之,才能更好辅佐陛下成就霸业。”

    明贤眼眸微眯,看着底下大臣的反应,她近来的确放纵,更有些懒理朝政,可还没有到昏庸痴傻的地步,重立丞相, 或许对朝廷对百官有利,但于她绝无益处。

    韩云锦一派自然是支持这一提议, 却不想秦楚越也出列道:“荀御史此言有理,这丞相之职的确不可空缺,但能统领百官,辅佐陛下之人必要德才兼备,故而臣举荐荣大人为相。”

    此事不仅无人反对,倒是得到全部官员的支持,明贤也无可奈何,只见另一派举荐韩云锦为相。

    荀姝拱手道:“陛下,按我朝规矩,公举之事既然有了两个人选,不如便按朝臣所支持的人数定夺。”

    明贤心中闷塞,可又想知道这两方势力究竟谁占上风,“那就这样办吧。”

    在场官员写下所选之人,交由一名大臣查验,这事是荀姝提起,韩云锦一党,自然是提前知会过的,但即便这般,韩云锦内心依旧有些不安,只怕这样的事到头来给她人做嫁衣。

    荣蓁脸色倒是淡然的多,明贤隔着冕旒观察她两人神色,一时竟不知要选谁赢。

    而最后,胜的那个是韩云锦,明贤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结果,立韩云锦为丞相。散朝之后,一些人向韩云锦贺喜,韩云锦面上笑意难以掩藏,她看向荣蓁,“荣大人,这次承让了。”

    荣蓁眸中含笑,走到她的面前,“让倒是谈不上,不过荣某也在此恭喜韩相了。陛下定也乐见这个结果。”

    韩云锦看着她投来的目光,仿佛真的毫不在乎,又仿佛带着一丝嗤笑。

    荣蓁眼中笑意愈深,她将眼神收了回来,负手离去。

    而韩云锦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变淡,方才心头升起的喜悦转瞬被未知的恐慌代替,当她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时,韩云锦心生寒意,她竟因为荣蓁的一个笑而失去镇定。

    荣蓁走出殿中,秦楚越跟在她身后,轻声道:“今日朝堂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便只有皇帝了,昨日大人得到风声之后,让我促成此事,成全了韩云锦。可即便是为了大局,瞧见她那副装得淡泊名利的样子,真让人作呕。不过,最后的结局会如大人所想那般吗?”

    荣蓁回身望向奉宣殿,道:“丞相为百官之首,一多半的大臣又选了韩云锦为相。皇帝连一个远在蜀中的安平王都容不下,会容得下这个对自己君权最有威胁的人?”

    秦楚越闻言笑了起来,“那我倒要看好戏了。”

    明贤回了寝宫之后,心头愈发烦躁,靠在软榻上出神,屏风后的男子衣衫半敞着,慢慢偎了上来,“陛下为何事烦心,奴侍虽不懂朝中大事,但或许可为陛下解忧。”

    他这番话实有僭越之嫌,只是明贤近来偏宠他,并不在意,半靠在他身上,道:“你能有什么法子,也不过是在榻上讨朕欢心。”

    那男子笑了笑,在明贤耳边轻吻,“那些大臣让陛下烦闷,奴侍这个微不足道的男子却能让陛下开心,这不正是奴侍的用处吗?”

    明贤愁容消散,笑了起来,“你这话倒也不错,那朕问你,若是教坊管事之下另设一职,不仅让你们这些官奴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还会威胁管事的地位,这位置目前还要留着,你说该怎么安排才好?”

    那男子煞有其事思忖一番,歪在明贤肩头,道:“那就留着这个位置,将她架得高高的,只有一些大事才让她来决定,名升暗降,将她手中原本的一些权力分成几份,不然便找个她的死对头来,和她打擂台才好。”

    明贤眼眸幽深,面上又浮出一抹笑意,“你这法子倒也不错,不过是谁教给你的?”

    那男子轻笑一声,“教坊里流传的话本子可不都是这样的事,男子宅中明争暗斗,抢夺理家之权。”

    明贤这才放下防备,伸手摸‖向他衣襟里,又凑到他颈边轻嗅,“你莫不是自幼浸在香料中了,总是勾着朕。”

    男子嬉笑一声同她倒在‖榻间,又在明贤耳边道:“教坊里倒还有一些让人快‖活的手段,奴侍怕污了陛下尊耳。”

    奉宣殿外,辇车慢慢停下,一众宫人簇拥着江鄢走过来,女史孙影走上前去相迎,笑着行礼,“见过德君 。”

    江鄢如今已有五月身孕,他轻扶着腰,看向紧闭的殿门,“陛下可在里面?本宫已有半月未见陛下了,带了些亲手做的点心过来,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

    孙影掩唇轻咳一声,“陛下现在怕是不得闲,不如德君先回宫,等陛下忙完,奴婢再向陛下言明您的心意。”

    江鄢立刻便明白过来,可他本就在孕中,受不得委屈,他看向孙影,压低声音道:“你明明白白告诉本宫,里面究竟是哪个不识大体的在缠着陛下,这可是白日。”

    即便因着他腹中的孩子,孙影也不敢得罪了他,只得道:“是半月前教坊送来的李侍人,先前那些陛下宠幸过便抛之脑后,这位多半是有些手段的,陛下已经独宠了他半月。可再得宠,也不过以色侍人,德君您身居高位,莫要同这些低阶侍人计较,何况他的这层身份摆在这儿,又不能生育,陛下即便想册封他,也是不成的。”

    江鄢当然知道不能搅了明贤的兴致,可心头还是不快,他看向身旁宫人,“把东西交给孙女史吧,咱们回宫。”

    江鄢这头碰壁,心头怒意还未消,刚走到御花园中,便瞧见了陆嘉,他身旁的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来。

    近来天暖,陆嘉只穿了一件青色外袍,甚是清隽,江鄢低头看向自己,他身怀六甲,不仅容貌,气色神韵都远不如陆嘉,只见陆嘉伸手撷了一束花枝,拿来逗弄身旁的婴儿。

    江鄢一行走了过去,陆嘉这才留意到他们,江鄢如今位分在他之下,可却丝毫没有要同他行礼的架势,“平时贵君深居简出,今日真是巧,在这瞧见了。”

    陆嘉神色淡淡,不想同他起什么争执,“既然德君要赏花,正好我也乏了,就把地方让给你。邱霜,我们回宫吧。”

    江鄢往襁褓中小公主的面上瞧了瞧,道:“贵君对小公主倒是好,养得白白胖胖的,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养再久也是养不熟的。”他轻抚着自己肚子,“陛下真正期待的是我腹中这胎。不过我同贵君说这些做什么,贵君可是连龙床都没爬上去过,又怎么能有自己的孩儿呢。”

    陆嘉胸前微微起伏,他身旁的邱霜难掩悲愤,护主心切,道:“德君毕竟在贵君位分之下,怎么能出言不逊。”

    江鄢冷冷看向陆嘉,“这便是贵君宫里教导出来的吗?以下犯上,对本宫不敬。贵君若不惩处,我便告到陛下那儿,想来陛下不会在意一个奴才的死活。”

    陆嘉恨恨地看着江鄢,可却无计可施,因为江鄢的话或许会变成现实,他如今的贵君之位,都是皇帝一时高兴册封的,有名无实,江鄢对他不敬,恰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些,也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将他身边宫人处死,陆嘉不敢拿这些去赌,他将小公主抱了过来,命令邱霜道:“给德君赔罪。”

    邱霜眼睛含着泪跪下,“奴才冒犯德君,还望德君宽恕。”

    江鄢心头怒气无处发泄,侧眸看了身旁宫人一眼,那宫人立刻上前在邱霜脸上抽了几巴掌,陆嘉将人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江鄢却一副乏累的模样,打了个呵欠,“既然他已经认错,本宫便饶了他这次,咱们走。”

    江鄢等人从他们主仆身旁经过,陆嘉的肩膀都在发颤,邱霜顾不得委屈,连忙把小公主从他怀中接过来,“也不是很疼,主子不用放在心上。”

    陆嘉手中的花枝捏碎,汁液从他手中滴落,“我一次次忍让,却让他得寸进尺,今日他打在你身上,却实实在在是打在了我的颜面上。”他侧眸看向襁褓中的婴儿,“你说这孩子是我的依靠,可今日你瞧见了,她也庇护不了我,在这宫里没有权势,没有没有宠爱,便会被人踩在脚下,肆意欺凌。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第150章 还击

    韩云锦春风得意, 府邸门庭若市,夜色正浓,她立在廊下, 韩主君将一件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夜里凉,你站在风口中,万一染上风寒。”

    韩云锦转身看向他, 道:“你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韩主君柔声道:“这么多年的辛苦, 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是感慨万分。”

    韩云锦慢慢道:“当年我进京之时空有抱负, 可除了这层外戚的身份,我其实一无所有。不怕你笑话, 我最初参加宫宴, 看见先帝对荣蓁的亲近,明明她也如我一般家道中落,可却被命运垂怜,那时我便暗下决心, 定要做人上之人。”她握住韩主君的手, “我也有幸娶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

    韩主君心头尽是暖意,可越爱之,越是担心,不免提醒一声,“陛下的心性不定,伴君如伴虎, 你可要谨慎一些。古来权臣难有好的结局,并非我泼你冷水, 我只是怕……”

    韩云锦毫不在意,“你放心,我心头有数。先前我费劲心思要除掉荣蓁,可仔细想来,留着她对我也有好处。皇帝忌惮她,便会留我二人互相制衡,我如今是百官之首,自然压她一头。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韩家不是朝廷新贵,而是会成为百年世家。”

    韩主君笑了笑,“那也要指望孩儿们了。”

    春日少雨,恰逢休沐,荣蓁难得在园中听一次雨声,她坐在窗边,棋盘上黑白两子对弈,白子还夹在她修长指间,迟迟未落,临窗遥望,只见秦楚越撑着伞走了过来,同她对视一眼,笑道:“荣大人好兴致。”

    说话间秦楚越已到了眼前,侍人将她的伞收起,荣蓁收回视线,道:“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句话的分量。”

    秦楚越坐在她面前,看着棋盘中的局势,黑子与白子势均力敌,却不知荣蓁下一子要落到何处,她道:“韩云锦升任丞相,吏部尚书一职空缺,我从官署中过来,打听到一些消息,大人倒是猜猜,这吏部尚书的位子由何人来坐?”

    荣蓁闻言看她一眼,“那日皇帝全无准备,无奈之下不得不同意重立丞相,可眼下她反应过来,忌惮韩党的势力,自然是要削弱一番的。”

    荣蓁言罢,未再迟疑,将白子落到黑子阵营之中,险象环生,却也另觅生机,只一步,便让白子占了上风。荣蓁淡淡道:“皇帝想选的人,是陆蕴。”

    秦楚越眼神一亮,赞叹一句,“大人这棋技远胜于我,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不过,陆蕴虽然与韩云锦不睦,可未必会愿意依附于我们?”

    荣蓁只道:“两日之前,我已经见过陆蕴。”

    荣蓁短短数语,秦楚越瞬间明白,陆蕴已归于她们,秦楚越不禁笑了起来,“陆蕴是陆贵君的母亲,这几年没少被压制,大人看透人心,预知了此事。接下来,可有一出好戏了。”

    韩云锦得知消息之时,也甚是意外,明贤不仅给了陆蕴吏部尚书的官职,还将陆蕴的职责范围扩大,而削减了她的权力。美其名曰,丞相要处置国家大事,可这大事如何界定,若桩桩件件都算小事,她这丞相岂不是徒有虚名。

    韩云锦又想起那日荣蓁脸上的笑意,她内心惶恐不安,立刻便要入宫面圣,可到了奉宣殿外,孙影将她拦住,低声道:“大人,这个时候您就别进去了,陛下昨日大发雷霆,有人将您之前收受贿赂的事告到了陛下这儿。”

    韩云锦蹙紧眉,“何人所为?是那帮老臣?”

    孙影从前受过她的恩惠,自然是要投桃报李,即便不是因为这些,单单是韩云锦如今的地位,孙影也要卖个人情给她。

    孙影摇了摇头,悄声道:“是陆尚书。”

    韩云锦怒极反笑,“她便是去陛下这儿告发我,才得了这个便宜官职做吗?好啊,本官倒要看看,她要与我作对到几时?”

    可陆蕴身后不止有那些老臣,有徐家,还有荣蓁的支持,韩云锦心头怨恼,这丞相之位坐得也分外憋屈,她有心让荀姝找到陆蕴的把柄,荀姝受制于她,只得照做。

    韩云锦还未反击,便迎来厄运。散朝后,明贤刚从龙椅上起身,便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一旁孙影连忙将她扶住,殿中大臣分外忧心,明贤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可刚走一步,腿上无力,她委顿在地,一时间朝堂上乱做一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 文学城

    无论韩云锦的野心有多大,明贤始终还是她的靠山,明贤骤然晕倒,韩云锦出了一身冷汗,可又知道眼下不能慌乱,连忙稳住朝局,让人将明贤抬回奉宣殿,着太医去医治。

    太医院的人集于奉宣殿,可为明贤诊脉之后,都有些惶然无措,院判来到屏风外,韩云锦转过身来,问道:“陛下的龙体如何?怎么会突然晕倒?”

    院判额上满是汗珠,摇了摇头,“陛下如今高热不退,方才我等施针时得见陛下龙体,竟在陛下的身上瞧见红斑,这……”

    韩云锦不解,心中焦急,“你倒是说得明白一些,莫要吞吞吐吐!”

    院判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韩云锦如遭雷击,“你说什么?不……不可能,怎会如此!”

    院判道:“不仅如此,从陛下脉象来看,房劳过度,或许用了什么药,让身体亏空厉害,这才在朝堂上撑不住。”

    韩云锦里衣都已被汗浸透,她稳住心神,“平素太医院不是都要为陛下请平安脉?难道你们此前没有察觉?”

    院判听她这样说,连忙道:“丞相明察,太医请脉之后,皆记录于医案之上,绝不敢含糊,陛下年轻,且不说当时脉象无异,即便是脉象有异,又有哪个太医会联想到此病?”

    韩云锦握紧拳,道:“莫要再说了,这件事绝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太医院便都要为此事陪葬!”

    院判面如白纸,道:“但这病乃不治之症,即便是赔上整个太医院,也是回天乏术!”

    韩云锦又何尝不知,可她眼下哪里还有旁的办法,只能先封住这些人的口。

    韩云锦从殿内走出来,孙影连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忽而想起一事,按住孙影手臂,“陛下之前宠幸的那几个侍人呢?”

    孙影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有几人已死,还剩下三个,不过近来侍寝的都是李侍人,被陛下安置在储秀宫里。”

    韩云锦当机立断,“这件事唯有你能做,你立刻赐死那几名侍人,他们的出身来历一定要隐藏干净,无论是谁来问,都不可泄露分毫。”

    孙影眼眸睁大,韩云锦思索一番,转念道:“那两人赐死,尸首也不要留下,至于那个李侍人,先不杀他,你把他关押到一处,等本官让人好好查一查,再做决定。”

    孙影还在震惊之中,韩云锦眼神凌厉地看向她,她连忙应下来,韩云锦快步离开,到了宫门处,坐了马车匆忙回府。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小黄门走到宫门处另一辆马车旁,秦楚越掀开窗帘,那小黄门在她身边耳语几句,而后便离开,马车悠悠行驶起来,秦楚越看向荣蓁,道:“那人留着,对我们可会有威胁?”

    秦楚越言下之意是要杀之不留后患,荣蓁慢慢睁开眼,道:“不必,即便韩云锦猜得到,她也不敢声张,教坊里的人是她寻了送到宫里的,她撇不清干系。她也不敢让天下人知道此事,若有损皇室颜面,宗亲国戚都不会饶了她。而她那时说的话,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胡乱攀咬。”

    秦楚越道:“韩云锦眼下只怕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荣蓁漠然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将郑玉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报复回来。

    韩云锦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到了书房之中,她抓起桌上凉茶便饮了一口,而后狠狠摔在墙上,瓷片崩飞,外面下人听见动静,不敢进来,只得将韩主君请来。

    韩主君推门进去时,韩云锦无力地靠在椅上,衣襟胡乱抓开,韩主君走过去,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韩云锦语声里透着绝望,“老天真是要捉弄我吗?我经营十年的心血,竟毁到此处!”

    韩主君听不明白,伸手替她顺气,“难道又有人给你使了绊子?”

    韩云锦忽而坐直了身体,抓住他的手,“是了,我明明让人选的都是些清白身的男儿,为何会染了病,定是有心人利用!”

    韩主君手上吃痛,却仍旧忍耐着,“那就将那些人找出来。”

    韩云锦又想到更要紧的事,她喃喃道:“若是陛下的命保不住,江鄢腹中的孩子才六个月,如何能继位,如此这般,岂不是便宜了陆家。不,一定要撑到江鄢生产才行。”

    韩主君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韩云锦将一切压在心底,已经支撑不住,索性将这些事同枕边人道明,韩主君震惊过后,也连忙想着对策,“即便是能撑到德君生下孩子,又怎么保证生下的定是女儿呢?”

    这话倒是点醒了韩云锦,“便是备一个女胎,或者过继宗室,也绝不能让昭和公主成为新帝。”

    第151章 遗诏

    韩主君惶恐不安, “这如何使得?”

    韩云锦忍不住斥道:“难道你要让我坐以待毙?等皇帝驾崩之后被人清算吗?”

    韩云锦说完才觉自己语气重了些,她缓了缓,“眼下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或许皇帝还有救。我已经让人去打探那个李侍人的身份底细,很快便会有回音。”

    韩主君忧心忡忡,“难道这人真的是荣蓁她们安排的?”

    韩云锦深吸一口气,“我倒宁愿不是她。”

    韩主君明白她话中含义, 若不是荣蓁, 至少两人的争斗还在朝堂之间,反之, 则是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旁人的陷阱,她们陷在深渊里, 而荣蓁却在高处俯视着, 看着她们挣扎。

    只是事与愿违,派去教坊的人来回报,说那李侍人是被选进宫前几日才被送入教坊,一应来历并不明确, 知情人也在半月前便失踪了。

    韩云锦怒极反笑, “好一个失踪!”

    韩主君站在韩云锦身侧,只觉她浑身都在抖,他忍不住道:“若是全无法子,那便同她们鱼死网破。可若还有一个法子呢?”

    韩云锦侧眸看向他,他贴在韩云锦耳畔言语几句,韩云锦神色愈发凝重。

    明贤自病倒已是三日不朝,韩云锦安抚好群臣, 便去了宫中,太医仍在全力医治, 孙影同韩云锦道:“陛下昨夜醒来过一次,没说上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这情形实在不好。”

    韩云锦心头一跳,她本以为明贤至少可以再撑几个月,难不成这么快就要因为这病丧命不成?到时她一死,皇位传承以及帝王死因,都是对她不利之处,敌人就在明处,可她反而要收拾这些烂摊子。

    韩云锦想起自家夫郎的话,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如此了。

    韩云锦将孙影带到暗处,道:“我让你关押的那人如何了?”

    孙影忙道:“我正要向您禀报此事,那李侍人与陛下的病别无二致,昨夜高热不退,我怕他撑不住,让人喂了他一副汤药下去,倒是退了热。韩相,您到底如何打算?”

    韩云锦闭上眼眸,道:“杀了吧。”

    韩云锦又吩咐道:“近来不许后宫之人在陛下身边侍疾,那些照料陛下的太医也不可随意出宫。”

    孙影微微一愣,韩云锦眼神转厉,她连忙低下头去。

    夜色正浓,秦府正堂之中两人静坐着,荣蓁从外慢慢走进来,秦楚越起身相迎,一旁坐着的陆蕴也站起身来,荣蓁道:“两位先坐吧。”

    陆蕴脸上难掩担忧,“一切都在大人的计划之中,可我却担心贵君的安危。他一个人在深宫里,若有变故,只怕便会成为旁人拿捏我陆府的把柄。”

    荣蓁语声平和,安抚着她的情绪,“陆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江德君如今还未生产,韩云锦不敢轻举妄动。”

    秦楚越从旁道:“我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说,太医日夜守在奉宣殿,仍无起色,只怕不日便要宣称皇帝病情危笃,无计可施。”

    陆蕴冷哼一声,“韩云锦现在只怕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不知会不会做一些狗急跳墙之事?”

    秦楚越看向荣蓁,“一旦皇帝有不测,扶持幼主登基便是唯一选择,到时候大人想怎么处置韩云锦,只管交给我来做。”

    荣蓁却淡淡道:“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她,我要她活在恐惧之下,慢慢看着自己羽翼一点点拔去,鲜血淋漓,夫离子散,家破人亡。”

    荣蓁这话让陆蕴无端打了个寒颤,当初荣蓁只用几句话便将她拉入阵营之中,她也知晓荣蓁的手段,这样心狠手辣、智计无双的人,只可依附,绝不可与之抗衡。而依附于荣蓁的前提,也要对她有所襄助。

    帝卿府 里,姬恒等了许久,不见荣蓁回正殿,让恩生去前院看看,是否已经在沁园歇下了,恩生过去时,荣蓁正好从外面入府来,时辰已是不早,荣蓁问他,“殿下歇着了么吗?”

    恩生忙道:“没有,殿下正好让我来请您过去。”

    荣蓁闻言去了正殿,姬恒披着外衫,坐在桌前,推门声响起,他往外看去,荣蓁慢慢走进来,温声道:“怎么还不睡?”

    姬恒往她身上瞧了瞧,“用过晚膳便不见你,本以为你去沁园看书了,侍人却说你出府去了,让我担心好久。”

    荣蓁微微一笑,坐到他身旁,“你担心我什么?且不说我有武艺在身,单单是身边跟着的护卫,也没人能伤我分毫。”

    姬恒说不出来,他总觉得荣蓁这些时日情绪不对,看似平静,却像是压抑了许多,他的手覆在荣蓁手上,“你若有什么想法,定要告诉我。”

    荣蓁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只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近来忙碌了一些,方才想起官署中还有一事未处理妥当,便过去了。”

    姬恒望着她的眼眸,似乎在探寻她的话是真是假,荣蓁却温柔地看着他,“别想太多了,我们早些歇着吧。”

    明贤再度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她口唇内生出疳肿,略一开口便觉痛楚不堪,侍人扶着她喂着汤药,她心下烦乱,挥手将药碗打碎,孙影连忙进来,明贤眼下青黑,不过几日,身子已经有些瘦弱,她指着孙影道:“你说……朕到底是怎么了?”

    孙影跪在她身前,不知如何开口,即便韩云锦并未向她言明,可她在御前又岂能分毫不知,只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孙影跪伏在地,明贤气怒,又让人请太医过来,不过片刻功夫,院判便进来回话。

    明贤看着跪了满地的人,道:“你们若是敢有事瞒着朕……朕定要诛你们九族!”一番话说完,明贤已有些气喘无力。

    院判忙道:“陛下,臣不敢隐瞒,陛下如今病情危重,恐是沾染了秦楼楚馆中的那些……那些不洁之症,热毒蕴结其中,还需多服几剂汤药,才……”

    明贤一听这话又急又怒,气血上涌,还未发作,便又晕了过去。

    院判头上汗珠未拭,连忙上前医治,她方才的话还未说完,若是身体强健之人,得汤药精心调治,或有一线生机,可陛下她近来耽于酒色,身体亏空,只怕药石无医。

    天色阴沉,韩云锦尚在府中,便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她看过之后,将信笺攥紧,而后换了身衣袍匆忙入宫。

    是孙影传信于她,说明贤清醒过来,得知病情无医,召了陆贵君和昭和公主去奉宣殿。韩云锦一步未敢耽搁,来到奉宣殿外时,只见一位官员被引进去,韩云锦握紧拳,那人分明便是明贤从前为公主时的吴少师,也算是她信任之人。

    韩云锦忍不住想,明贤或许是以为害了她的人是自己,趁着清醒之时,写下遗诏。

    韩云锦走到殿外,同样侍立的孙影抬眸瞧见她,连忙上前去,“韩相,陛下已然不信任我了,如今只怕在拟旨,我们该如何是好?”

    韩云锦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看向孙影,“如今你也只能听我的,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你身为宫中内官之首,宫人自然听你调配,封锁消息不在话下,不论陛下让人写了什么,等她出来,你便将人押下,一切由我来承担。”

    而内殿之中,陆嘉听闻明贤口谕,命昭和公主为储君时,他惊愕之色难以掩藏,明贤看着他,断断续续道:“这孩子也算出自你们陆家,朕若驾崩,到时由你母亲陆蕴……荣蓁,还有……还有韩云锦辅佐她。传朕旨意,撤去韩云锦丞相之职……”

    吴少师将御旨拟好,又按着明贤嘱托盖上玺印,明贤说完一番话已是疲惫不堪,挥手道:“一份留存于宫中存档,一份到时则由你在百官面前宣读。”

    吴少师擦干眼泪,伏跪于地,“老臣定不辜负陛下重托。”

    说完便起身从殿门中走出,可她刚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韩云锦,就这么立在龙柱前定定看着她,她心头慌乱,那份遗诏掩藏于她衣袖之中,不可暴露。

    吴少师稳住心神同韩云锦行礼,“见过韩相。”

    韩云锦面上毫无笑意,抬手间,吴少师便被人从身后敲晕了去,孙影立时扶住了她,韩云锦上前将她衣袖中的遗诏取出,与孙影来到侧殿里,展开来看,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韩云锦再不怀疑自己的决定。她将遗诏投入暖炉中,亲手毁去了这份遗诏,又看向孙影,“必然还有一份。”

    韩云锦此刻已然不能冷静,她同孙影道:“将吴少师先看押起来,随我去陛下寝殿中。”

    奉宣殿一向是无召不可入内,孙影正要劝阻,韩云锦已然走了过去。

    陆嘉抱着昭和,面上作出悲痛之色,“臣侍定会收好这份遗诏。”

    他话音刚落,忽而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韩云锦走了过来,无视明贤惊愕的神色,从陆嘉手中将遗诏一把夺过,陆嘉惶然,只听韩云锦道:“陆贵君,篡拟遗诏,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孙影跟了过来,在韩云锦身后悄然道:“韩相,如今正是宫中禁卫换值之时,若是被人察觉异动,你我可都要大难临头了!”

    韩云锦侧眸看向她,“你放心,你们的曹都统已是我的人。”这便是前几日韩主君对她的提醒,如今倒是用上了。

    这话足以让陆嘉听见,他抱紧怀中孩儿,往后退了几步,韩云锦冷冷看向他,“陆贵君,现在是你选择的时候了,是你自己自尽,还是本官送你一程!”

    明贤不住咳嗽着,指着韩云锦道:“你敢谋逆!”

    韩云锦无视她,只盯着陆嘉,“若你想活,那么这矫诏的罪名可就落到了陆家!”

    陆嘉清隽的面容顿时惨白,他眼眸中清泪滚落,“你……”

    韩云锦毫不相让,盯着他,等他回答,陆嘉将抱着的孩子放到身后早已瑟瑟发抖的宫人怀中,而后回视着她,“好,便如你所愿。”

    第152章 摄政

    天色阴沉, 下起绵绵细雨,姬恒让恩生到沁园给荣蓁送些补汤,恩生刚走到前院, 便瞧见荣蓁撑着伞从沁园走出,她身上披着墨蓝色斗篷,显然是要外出,恩生忙唤一声:“大人!”

    荣蓁回眸看了一眼, 并未言语, 步履匆匆离开了,恩生有些茫然, 提着食盒回了正殿,姬恒见状问道:“怎么了?”

    恩生将方才所见说与姬恒, 姬恒闻言走到窗边, 仰头看着外面天色,不免担忧,“她这是要去哪儿?”

    成婚多年,姬恒如何能不知, 自从郑玉故去, 荣蓁便没有真正展颜笑过,从前她是借着繁忙的公务让自己无暇伤心,如今是真的忙碌。姬恒叹息一声,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奉宣殿里,孙影着人将陆嘉缚住,明贤捂住胸口,愤恨地指着韩云锦, 眸色如血,“是你, 是你让害了朕,如今还敢在朕的寝宫里动手。”她又看向孙影,“你是朕的……朕的人,却敢帮着外臣,朕要灭你们九族!”

    孙影心头猛跳,韩云锦却嗤笑一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在陛下面前求饶,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放了你!”

    孙影骑虎难下,韩云锦又道:“看来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还不快将笔墨纸砚寻来,陛下不是要草拟遗诏吗?”

    明贤怒目圆睁,眼看着韩云锦一步步走近,忽然间,她倾身将韩云锦的衣襟扯住,韩云锦不备,立刻挣扎起来,“你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整个宫中也都是我的人,若你好好听话,我顾忌着兄长的情谊,定会让你好好上路!”

    明贤发起狠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韩云锦回头怒斥一声,“还不快过来!”

    孙影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明贤从床上跌落,呛咳之下,喉间涌出血来,她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而后便没了动静。

    孙影惊愣住,韩云锦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明贤,孙影惊慌失措,“韩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韩云锦斥责一声,“慌什么!”可她的手指也止不住发抖,一步一步,非她初衷,到如今,却都无可挽回。

    陆嘉瞧见所有变故,他没有想到韩云 锦竟敢弑君,哪怕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因她而死。

    韩云锦指挥宫人将一切收拾妥当,又将明贤抬上龙榻,换了一身寝衣,做完一切,韩云锦吩咐道:“去将太医院院判带过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院判便被推进殿中,她不明所以,被推搡着上前为明贤诊脉,可手一搭上,她面色便白了几分,而后后退几步,“这……陛下……”

    韩云锦的眼神如刀刃一般剜了过来,“陛下的身体有太医院照料,无奈病势危重,太医院束手无策,刚刚驾崩,院判可是明白了?”

    事已无可转圜,孙影只能依附于韩云锦,从旁威胁道:“韩相所言,院判大人若是不明白,那便是太医院无用,或许用错了药导致陛下宾天也说不定!”

    院判仰头看着两人,不住道:“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

    陆嘉额上沁出冷汗,明贤已死,她们很快便会送他上路,明明已是俎上鱼肉,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孤勇,陆嘉使出力气,挣脱束缚,而后朝殿门前奔去,韩云锦等人察觉变故,连忙道:“快拦住他!”

    身后有人扯住他的衣袍,他向前跌去,眼前忽而暗了一片,一只手陡然扶住了他。

    陆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那人手臂,墨色斗篷微湿,还带着几分凉意,他仰头望去,只见扶住他的是位女子,眉目冷凝,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后手上略一用力将他扶起,陆嘉身子一旋,便被她带到身后,如神明一般庇护着他。

    孙影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看向韩云锦,却见她如定住一般,似乎也难以相信荣蓁会在此刻过来,她又看向殿外,荣蓁立在远处,问道:“韩大人可是在找曹都统?不过,眼下她怕是不能出现在韩大人眼前了。”

    荣蓁话音一落,殿外传来响动,很快禁卫将奉宣殿齐齐围住,孟靖走了进来,向着荣蓁拱手道:“荣大人!”

    韩云锦往后退了一步,“你……”

    陆嘉听到那声“荣大人”,微微愣住,满朝文武之中还有何人姓荣,身居高位,且能让禁卫都统对其毕恭毕敬的人,原来方才救下自己的竟是她。

    韩云锦稳住心神,情知已是穷途末路,可仍旧不甘心,她面上浮现悲痛之色,“荣大人来得正好,陛下刚刚驾崩,太医院与孙女史都为见证!”

    荣蓁倒是佩服韩云锦做戏的本事,她讥讽一声,“是吗?”

    陆嘉忍不住戳穿她,可他刚要出声,身后便有人唤他的名字,陆嘉回头,只见他母亲陆蕴匆忙过来。

    荣蓁听见动静,慢慢回过头来,一双眼眸在她们母子面上扫过,陆蕴拱手道:“荣大人!”

    明明已是危急关头,荣蓁却淡然自若,同陆蕴道:“先让人送贵君回宫吧。”

    陆嘉定定地看着荣蓁,他有些不解,荣蓁分明也看出他意欲开口,却让人送他回去,显然是另有用意。

    陆嘉望着荣蓁的背影,在禁卫的跟随之下离了奉宣殿。

    荣蓁出现的那一刻,韩云锦便知道自己输了。她不知道荣蓁究竟做了多少准备,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奉宣殿,她只能看着荣蓁从她身旁经过,来到龙榻前,往榻上望了一眼,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问道:“陛下是几时驾崩的?可留下遗诏?”

    孙影的呼吸滞住,她看向韩云锦,先前那份遗诏已然毁去,知情之人除了吴少师便是陆贵君,可其中一个关押起来,另一人却是陆蕴之子,而新的遗诏还来不及拟出,荣蓁等人便闯了进来。

    韩云锦回道:“陛下骤然崩逝,还未来得及立下遗诏。”

    明明整个过程错漏百出,荣蓁却仿佛并不想深究,“哦,既然如此,那只能先安排大行皇帝丧仪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未立储君,那便只能有几位大臣一同商议此事了。”

    陆蕴在旁道:“韩相身为百官之首,又为国戚,大行皇帝丧仪当由韩相统理。只是既然要尽快定下储君人选,那便要立刻召集文武百官朝会商议。”

    把柄握在她们手中,韩云锦只能由她们牵着鼻子走。

    不过半个时辰,宫中百官已齐聚于朝堂之中,韩云锦宣告皇帝驾崩丧讯,而后便是要定下储君。

    一众老臣道:“陛下驾崩,虽未立太女,可却有皇长女昭和公主,自然要立昭和公主为君。”

    而另有人道:“此言差矣,昭和公主降生不足五月,如何能当得储君之选,更何况,陛下生前可是属意德君腹中龙胎,若德君腹中所生为皇女……”

    她话未说完,便被秦楚越打断,“李大人,众所周知,男子怀胎十月,德君还有三月才会诞下子嗣,可谁又能保证德君腹中的便是皇女?难道要我大周上下都等上三月吗?”

    又有大臣道:“不如便从宗室之中挑选。”

    礼部侍中孔书宁突然道:“诸位大人,莫说我大周从未有大行皇帝血脉尚在而选宗室女为帝的先例,即便是有,可将来又置昭和公主与德君腹中龙胎于何地?陛下无遗诏留下,而德君腹中龙胎又非嫡非长,自然还是应由昭和公主登基为帝。”

    又有大臣问询,“可昭和公主年幼,这朝廷大事如何决议?”

    秦楚越此刻道:“既然幼帝登基,无法理政,自然要有一位大臣摄政,或者也可由后宫之人垂帘听政,如此方可保我大周安稳顺遂。”

    众大臣议论纷纷,“后宫男子不可干政,垂帘听政怕是不妥。”

    “如今乃非常之时,便只能用非常之策,等到皇帝成年,还政便可。”

    “从前不是便有三位大臣辅政,何需一人摄政?”

    争议不下之时,秦楚越走到韩云锦身边,轻声道:“韩相,您已是百官之首,这摄政大臣由您来做,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听闻孟都统在宫中御花园井中捞出一人,由人辨认之后,说是从前侍奉在大行皇帝身边的侍人,私隐之处,还有难以启齿的病症,或与陛下的病有些关联。权势如日中天自然是好,可一旦跌落云端,便是祸及满门,下官让孟都统再好好找一找,这宫里卧虎藏龙,说不定还有旁的发现。您说呢?”

    韩云锦握紧拳头,她不是听不出秦楚越话语中的威胁,她看向荣蓁,荣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眼神里更带着些漠然,她恨极了荣蓁这副伪君子的面容。

    荣蓁轻抬眼帘回视着她,既无欣喜,也无悲戚,仿佛将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虚名,而不是权倾天下的快意。

    最终,朝中一番商议,举荐荣蓁摄政,昭和公主继任新君,只待大行皇帝丧仪结束之后,便行登基大典,尊昭和公主父君陆氏为太后,垂帘听政。

    第153章 乔木

    不过短短半日, 陆嘉便经历大起大落,在奉宣殿时,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那个人却突然出现救下了他。方才陆蕴让宫人来传话:昭和公主将要继位。

    陆嘉坐在房中,久久不能回神,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鬓发微乱, 那张脸仍是年轻的, 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而他竟要成为太后了。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之声, 陆嘉起身从寝殿走出,江鄢带人前来质问, 陆嘉皱起眉, 这一年来的折磨,让他下意识便要回避。

    江鄢扯住他的手臂,陆嘉怔了怔,脑海中忽然浮现荣蓁扶住他那一幕, 是啊, 如今已然不同了,这后宫之中他才是天,江鄢没有资格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陆嘉将手抽回,冷下脸来,邱霜也护在他身前,陆嘉沉声道:“这里可是临华殿,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江鄢面带急怒, “那你告诉我,陛下如何会驾崩, 朝中大臣又怎么会让你的女儿做储君?陛下亲口许诺过我,只要我生下皇女,我便是既定的君后。一定是你,是你害了陛下,还要抢夺我孩儿的皇位!”

    宫人在旁劝着,让江鄢莫要动了胎气,陆嘉冷笑一声,“从前我对你多加忍让,你却变本加厉,若你还是这般不知收敛,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陆嘉说完挥袖将他甩开,宫人连忙把江鄢扶住,江鄢恨声道:“你……你以为你做了太后便可以在宫里只手遮天吗?等我腹中的孩儿降生,即便做不了皇帝,也是藩王,而你呢,昭和公主非你血脉 ,等她懂事一些,早晚会知道她的生父只是一个侍人!”

    陆嘉却看向他的腹部,道:“你若是真的聪明,便立刻回你的寝宫去。我的确不能只手遮天,可你若真的惹恼了我,定能让你兴庆宫不见天日!”

    陆嘉话音一落,一众宫人便立刻围了过来,作势要将江鄢“请”出去,江鄢识时务些,拂袖离开。

    宫中丧讯传到帝卿府时,姬恒手下的琴弦忽而断了,割伤了他的手指,恩生连忙用绢帕将他的伤口按住,姬恒却僵在原地,许久才问了一声,“大人呢?”

    那人将朝堂上的事简短几句说与姬恒,姬恒的脸色更显苍白,恩生见状不对,连忙扶着姬恒坐了下来,“主子,您别吓我。”

    姬恒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晚上荣蓁回了府,正殿并未点灯,姬恒坐在暗处,荣蓁将灯燃起时,他闭上眼眸适应着这份光亮。

    荣蓁走近一步,姬恒却问道:“是你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荣蓁却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尘埃落定之时,她就知道,此事瞒不过姬恒。索性也就认了下来,“是。”

    姬恒倏地睁开眼,荣蓁这才发觉,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泪珠,眼眶泛红,“可她毕竟是皇姐的女儿!”

    从郑玉死的那刻起,姬恒便隐隐担心着,荣蓁越是平静,越可能有大事发生,如今终于得到验证,因为郑玉之死,她借刀杀人,終是弑君。

    荣蓁走到他身旁,想要伸手替他拭去泪水,姬恒微微偏过头去,颤声道:“我不想怨你,可你要我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皇姐?”

    这世间所有人都可怨恨姬琬,可唯有姬恒不能。

    荣蓁收回手,叹了一声,“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走到今日这步。”

    姬恒仰头看着她,即便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也依旧望着她的眼睛,“你要这天下姓荣吗?”

    荣蓁自嘲一笑,“我要这天下做什么?”

    姬恒含泪望着她,“你不要这江山改姓,那你要什么,做权臣?古来有几个权臣可以善终?”

    他还是在担心她,荣蓁伸手将他抱住,姬恒的脸颊贴在她腰间,泣不成声,荣蓁仰头道:“不论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我都已经没有回头之身了。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百年之后,我去向先帝请罪。”

    姬恒心中生起无力之感,明贤罪该万死,可即便这般,杀了她的人,却不能是他的妻子。他抹不去对姬琬的愧疚,又无法恨荣蓁,心如同被撕裂一般,“是我的错。”

    自这日之后,姬恒便常居府中佛堂,他跪于佛前,望着长明灯火,若姬琬在天有灵,无论是非对错,一切罪责都由他承担。

    而宫中,陆嘉从最初的惊喜过望到现在的落寞萧索,他跪在奉宣殿中为明贤守灵,一身白衣甚是素净,回寝宫歇息之时,邱霜替他揉着膝盖,见他有些颓然,“主子可是累了?”

    陆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茫然,“在先帝灵前跪着时,却忍不住想起江鄢的话。”

    邱霜道:“主子提他做什么,他那日在主子面前撂些狠话,真是可笑,事到如今,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陆嘉无奈一笑,“可我的处境又是什么?刚入宫时,被先帝冷待,被江鄢刁难,身边宫人被先帝拉去宠幸而有了身孕,这样的羞辱我也都咽了下去。如今没了这些压制,可我却像一朵绒花,看似风光体面,却毫无生机,还要在这宫中日复一日消磨下去,把自己的身躯困在那老成厚重的凤袍里,等着有一日死了,再被埋进帝陵中。”

    邱霜没想到他竟有些厌世,听了他的话,也跟着感伤起来,“主子,您受苦了。您放心,小人绝不会背叛您。”

    陆嘉叹息一声,“多年之后,我竟懂得了当年叔父的心情,那时年幼,总是不解他为何那般得宠,却还是闷闷不乐。”他掀开衣袖,看着手臂上的守宫痕,“来世再不踏入帝王家,这是他当初留给我的话。”

    邱霜忍不住啜泣起来,“若是主子没有进宫,定能嫁得心仪之人,孩儿承欢膝下。”

    陆嘉苦笑一声,一切都是奢望,即便明贤死了,他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半个时辰之后,陆嘉从偏殿进入奉宣殿,回去守灵,可刚走进去,才发觉有些古怪,明贤的那些卿侍都没了踪影,他正疑惑时,外面忽而传来脚步声,鬼使神差,他退到了帷幔之后。

    灵堂前的烛火轻晃,隔着帷幔,陆嘉瞧见了来人的面容,是她。

    荣蓁着了一身墨蓝色衣袍,缓缓走进殿来,秦楚越跟在她身后,望着殿中布置,眼中的冷色掩藏不住,“还真是奢靡。”

    荣蓁走到棺椁前,默默立在那儿,秦楚越轻声道:“昨夜我让人偷偷潜入韩府,将那份遗诏偷了出来,皇帝死前,是想让大人和韩云锦,还有陆蕴一起辅政的。说来也是可笑,即便皇帝再恨韩云锦,也依旧留着她防备着大人。只是这遗诏对韩云锦而言,是福,也是祸,她拿出此物,却担心大人将她害死皇帝之事揭露出去,忌惮颇深。更何况,这封遗诏上还写着撤去她的丞相之位,她更是不敢声张。阴谋变阳谋,还真是有趣。”

    荣蓁的声音有些清冷,道:“我只是不想让她这样痛快的死去。”

    秦楚越道:“是啊,皇帝的死法简直太便宜了她。”

    荣蓁伸手按在棺椁上,道:“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秦楚越压低声音道:“大人今后又如何打算?只待小皇帝登基,您便是真正掌权之人。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要扶植一个傀儡。前朝也曾有此例,皇帝无德无能,禅位让贤于权臣。”

    陆嘉的呼吸乱了几分,他掩住唇,这样的机密之事岂可外传,他只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处,不然怕是有性命之忧。可脚步声也会被人察觉,他尚在犹豫之时,未曾瞧见荣蓁同秦楚越交换了眼神,不过片刻,秦楚越已经来到他面前,将他的手臂一把扯住拉了出来,陆嘉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陆嘉的手臂砸在地面上,此刻痛得厉害,可他顾不得疼痛,如那日一般,眼前被阴影笼罩,他慢慢抬头,瞧见玄色錦履,墨色衣袍垂下的裙角,上面的暗纹绣工精妙,陆嘉的眼神同她对视,她就这样俯视着自己,嘴唇轻抿,眼神里尽是冷漠,明明一样的情景,可却让她感受到透骨的寒冷和无声的压迫。

    那日的荣蓁于他是神明,可此刻,陆嘉从她眼眸中感受到了杀意。只需唇瓣轻启,身后之人便会立刻杀了他。甚至不需犹豫,或是嫁祸于江鄢,或是推给旁的人,她既能够控制住这整个宫殿,又怎么会连这样的本事都没有呢?

    荣蓁抬眸看向秦楚越,秦楚越微微颔首,手已扯住一旁的锦带,忽然间,荣蓁的手被人握住,陆嘉伏跪在她身前,“荣大人,可否看在叔父的面子上留我一命。”

    荣蓁微微愣神,看向陆嘉的面容,这才认出他来,“你是惠君的内侄?”

    赴死的勇气只有一次,这一次,他想活,所以他赌了一回,可他赌对了。

    荣蓁的手捏在他的下颌上,“可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陆嘉回想着叔父那时悲戚的神色,他含泪望着荣蓁,“不,还有一种,那便是对您有用的人。”

    第154章 接近

    荣蓁与秦楚越从奉宣殿走出来, 秦楚越在她身后欲言又止,荣蓁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她, “想说什么就说吧。”

    秦楚越蹙眉道:“大人就这样放过了他?”

    荣蓁明白她的担忧,“他一个深宫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他毕竟也是陆蕴的儿子, 杀了他容易, 可若是让陆蕴离心,那便不值了。”

    “陆蕴依附于大人, 也不过是为了权势,只要保得住富贵, 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秦楚越撇了撇嘴, “大人可知道,她想把自己另一个儿子许配给我。”

    荣蓁唇角微弯,“那你可答应了?”

    秦楚越认真道:“必然不可能答应,莫说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即便是真的要娶夫, 找个身世清白的便好,即便家世不显,总好过夹杂太多算计,陆家这样的门楣我高攀不起。”

    荣蓁沉思片刻,道:“我有意要平反颜案 ,你的母族当时受到牵扯,如今也会一起平反。可你现在已经是秦楚越的身份, 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做不回齐越。”

    秦楚越已经是朝中要臣, 身份不可更改,身世秘密一旦泄露,都会带来灭顶之灾,到时连荣蓁也无法保下她,或许还会被牵连。

    秦楚越已然明白,她仰头望天,良久才道:“求仁得仁,我只是回不去一个身份,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连命都没有了,能够平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奢求更多。”

    荣蓁与她一道离开宫中,马车停在帝卿府前,荣蓁临下车前,秦楚越问了一声,“大人和那惠君也有牵扯吗?”

    秦楚越不是看不出荣蓁今日对那男子留情另有缘由,荣蓁淡声道:“我与宫里的男子能有什么牵扯,不过是因为一些事,欠些人情罢了。”

    秦楚越笑了笑,“若只是人情倒还好说。”

    她话中另有深意,荣蓁心照不宣,只瞥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荣蓁回府后,如往常一般问起姬恒,侍人说他去了佛堂,荣蓁顿了顿,举步去了府里佛堂处,她走到佛堂外,却没有进去,只隔着窗远远望着,姬恒每日都要来佛堂中诵经,荣蓁没有打扰他,转身离开了。

    刚回到沁园中,璇儿便来寻她,荣蓁坐在书房里,抬手唤她进来,璇儿绕过书案来到她身前,“娘亲。”

    荣蓁温声道:“近来事忙,也无暇问起你的功课,先生教的内容可都明白了?”

    不论在其他臣工面前如何威严肃穆,荣蓁面对一双儿女时总无严厉之色,璇儿若有心事也总会告诉她,只是这次她低下头来,却没有回答。

    荣蓁把璇儿拉向自己,缓缓道:“怎么了?”

    璇儿抿着唇,问她:“您和爹爹是有什么隔阂吗?这些时日他总闷闷不乐,您也不去正殿……”

    原来她与姬恒之间的事,连孩子都看了出来,荣蓁笃定道:“我与你父亲之间不会有任何隔阂,只是,有些事还需要时间。”

    姬恒没有怨她,可身为姬氏之人却不能原谅他自己。那日姬恒问她:为了至交好友便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又算什么?

    荣蓁想告诉他,许多时候她也想只杀了韩云锦,便让此事了之,可许多个梦里,她总会梦见郑玉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自己痛得厉害,荣蓁几乎捏碎指骨,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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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嘉那日从奉宣殿回来便起了热,昏昏沉沉间,他说了许多话,邱霜一直在他身边照料,等陆嘉醒来之后,邱霜看着他难掩担忧,陆嘉靠坐着,声音低哑,“怎么了?”

    邱霜起身将寝殿的门合上,回转之后,道:“主子生病的时候,嘴里一直说着别杀我,别杀我……”

    陆嘉呼吸一滞,他看向邱霜,“我还说了些什么?”

    邱霜摇了摇头,道:“倒是没有旁的了,主子,您是不是守灵的时候受了什么惊吓?”

    何止是惊吓,他都险些又死一次,陆嘉抓住邱霜手腕,“我说的梦话不要传出去。”

    邱霜与他一并长大,见状忙道:“主子若是有心事,可千万别压在心底,奴才虽然帮不了您,但老在心头压着,会压出病来。”

    陆嘉嘴唇毫无血色,他看向邱霜,“我那日遇到了……”

    半炷香之后,邱霜听他说完一切,脸色也苍白几分,左右无人,邱霜还是压低声音,“若是荣大人真的要做皇帝,那咱们的小公主岂能活命,到时候主子的太后之位也被剥夺,咱们所能依赖的只有家主了。”

    陆嘉不得不直面这些问题,可他的心机智谋又如何能同荣蓁相比,他想不出对策,又担心荣蓁反悔,再起杀心,夙夜难安。可不由他多虑,便发生了一事,昭和提前登基,他也提前成为了太后。

    明贤继位不过四年,皇陵尚未修好,本打算一月之后先将梓宫送入皇陵外明堂,待修好再入地宫,介时再行新帝登基大典,可邻国听闻明贤驾崩,幼帝登基,竟趁乱犯了边境。朝堂上荣蓁无视韩云锦主和的提议,坚决要迎战,而她即便是摄政大臣,若无皇帝之命,也无法逾矩下达军令,于是乎朝臣便主张昭和公主提前继位。

    登基大典这日,陆嘉也被服侍着穿上太后朝服,肃穆沉重,他被这衣服压得透不过气来,由宫人引着,于朝堂上垂帘听政。隔着帘幕,他听见了荣蓁的声音,心止不住狂跳起来,圣旨早就拟好,盖上玺印,荣蓁率群臣于殿中行礼,陆嘉从高处望去,他也是被朝拜的那个,可他知道,他得到这一切都是荣蓁所赐。

    即便做了太后,陆嘉也依旧没有搬出临华殿,他刚回寝宫,便听邱霜来报,说他母亲陆蕴求见,陆嘉连忙让她进来。

    陆蕴按规矩同他行礼,陆嘉身上朝服未换,连忙让人将陆蕴扶起,“母亲这是折煞孩儿了。”

    邱霜扶着陆蕴坐下,而后奉茶过来,陆蕴笑道:“您如今是太后,臣行礼也都是规矩。”

    陆嘉挥手让宫人退下,“现在只我们母子二人,一切如家中时便是。不过今日母亲不是正忙,怎么有空到后宫来。”

    陆蕴自然是有事,可她没有直接说起,先问了问陆嘉近况,“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陆嘉道:“已然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未等陆蕴提起,他先开口道:“现在朝中都以荣大人为首,不知道母亲对她可有什么了解?”

    陆蕴没想到他会提起荣蓁,答道:“说了解也算不上,只是不论是早年,还是这几年,也算是同朝为官,总是知道一些的。”

    她见陆嘉听得认真,便多说了一些,“荣蓁可算是运势极好之人,早年得到先帝的看重,把宁华帝卿赐婚给她,夫妻二人成婚之后,荣蓁收敛了些性情,感情甚笃。只不过当年荣蓁被贬官房州,宁华帝卿同她也是和离了的,我也听有些人说是因为宁华帝卿有了身孕,才不得不复婚。虽然尚帝卿不可纳侍是规矩,但荣蓁这几年也没什么风流轶事。她现在在朝中威望甚重,才三十二岁,便位极人臣,我也不敢得罪她。不过,咱们陆家如今在大周也是极其显赫了。”

    陆嘉听着陆蕴的话若有所思,脑海中竟浮现去年宫宴,他追着宁华大长帝卿前去道谢时的情景。那时在宫门处瞧见他与一名女子相携离开,即便没有看清那女子容貌,可却感受得出那人对姬恒甚是温柔,想来便是荣蓁吧。原来一个人竟会有两面,待亲近之人是一面,对不相干的人是另一面。

    陆蕴有些疑惑,“你怎么提起荣大人了?”

    陆嘉怔了怔,而后掩饰道:“没什么,只是今日见了她,觉得有些怕。”

    陆蕴听他说起这些,感慨他依旧是个孩子,“莫要怕,你现在可是太后。”她说完,没有忘记自己的来意,道:“德君现在有孕已经七个多月了吧。”

    陆嘉点了点头,陆蕴唇边笑意有些勉强,“嘉儿,许多事母亲不愿让你牵扯进来,可有些事,母亲不得不提醒你。咱们陆家现在的显赫,皆仰赖于你太后的身份,还有母亲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新帝毕竟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一旦哪日,德君生下公主,荣蓁决定扶持德君的女儿,咱们所拥的这些可就会消失大半。一山不容二虎,他的孩子对你是个威胁。”

    陆蕴说完,从袖中掏出白色的瓷瓶,“你可明白母亲的意思?”

    陆嘉惊愣住,“母亲是让我……”

    他的确厌恶江鄢,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有些事他做过一次,是不能坦然面对昭和,如今不能再做一次。

    陆蕴起身将瓷瓶交到他的手中,“嘉儿,这里的药可让人早产,七月的身孕,生下的孩子不能存活,这药是母亲好不容易寻来的,即便是太医也验不出什么,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陆嘉的手微微颤抖,可最终他还是攥紧了那个瓷瓶。

    第155章 效仿

    虽然新君已经继位, 但江鄢腹中的乃是大行皇帝遗腹子,备受关注。故而当荣蓁得知江鄢昨夜早产,小公主生下未足两个时辰便夭亡的消息时, 忍不住蹙起眉。

    秦楚越见她面色不虞,道出了她的心事,“没想到真的是个公主,韩云锦会放过这个可以生事的机会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早朝时, 韩云锦便在朝堂之上借此事搅动风云 ,口中弹劾的是太医院, 可实际上却是冲着新君来,“满朝文武皆知, 大行皇帝在世时重视德君这一胎, 想来德君更是不敢松懈,这些日子太医院的人可从未说过德君胎象不稳,如何能早产?莫非是有些人不想让小公主平安降生?”

    秦楚越手持玉笏,出言反击, “那按韩相的意思, 这必然是太医院之过,不如仔细查验请脉医册,或者把太医院的人全都送到刑部严刑拷问一番,说不定便有答案了。”

    陆蕴也在这时道:“历朝皆有公主皇子降生便夭折之时,百姓更常言男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这样的事难道都是阴谋不成?”

    秦楚越说完朝臣议论纷纷,荣蓁立在百官之前, 虽看不清这些人的神情,却也知道她们心中在想什么, 或许猜测这究竟是自己做的局,还是这胎儿本就不保,而韩云锦有意嫁祸。她们在思量着如何开口。

    忽而一道声音自帘后传来,荣蓁抬眸看去,只听那声音道:“各位卿家听予一言,德君骤失亲女,如今悲痛万分,而德君早产的缘由,当然也要弄清楚。若真有人图谋不轨,予身为太后,自然是要为德君,为可怜的小公主讨个公道。若此事纯属意外,也要体恤德君怀胎不易,应册封安抚。大行皇帝亲政一年便不幸崩逝,子嗣单薄,予心甚哀,小公主虽早夭,可依予之见,还是要立玉册,齿序,追封为王,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此言说得十分精妙,连荣蓁都不免暗暗赞叹,本是质疑小公主的死因,这番话逆转风向,倒显得质疑之人不顾大局。

    韩云锦心有不甘,道:“太后之意,还是要追查到底了?”

    陆嘉的手掐紧掌心,脖颈间沁着薄汗,努力让自己的语声平和一些,“自然。”

    荣蓁这时道:“那便由大理寺来查此案吧,但未有定论之时,任何人不得随意议论此事,有损皇族威严者,定斩不饶!”

    陆嘉不记得后面朝堂上又议论了什么,今日那些话是他思忖了几日早早备着的,未雨绸缪,总算没有白费。好不容易熬到散朝,他被邱霜轻轻推了推,这才回神,透过帘幕,只见原本多数人已经离开,殿中只有荣蓁和她那个亲信还在。

    陆嘉被邱霜扶着站起身来,却听荣蓁道了句:太后留步。

    荣蓁的话不容他拒绝,陆嘉已惧怕道了几点,却还是慢慢步下御阶,来到她的身前。

    殿中只她们几人,荣蓁不必多些虚礼,开门见山道:“今日的事,太后处理妥帖,可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也劳烦太后转告陆大人,收好她的野心,这一次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既然做了,最好自己收拾干净。”

    荣蓁语声沉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陆嘉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可又不能直接认下,只得道:“荣大人这是何意,予实在不明白。”

    荣蓁唇角微微上扬,眼神停留在他身上,“太后玉颈修长,金贵之身,想来日后是要享尽尊荣的,这儿若是缠上白绸,为大行皇帝殉葬,也真是可惜了。”

    陆嘉额上汗珠滚落,荣蓁云淡风轻便说出警告之言,而他确信她能够做到。

    陆嘉的眼神透着哀楚,他摇了摇头,“我没有……”

    荣蓁将袖中的绢帕递给了他,语声缓和了几分,“太后毕竟年轻,往后做事三思而后行。”

    陆嘉颤着手将绢帕接过来,“多……多谢荣大人。”

    荣蓁离开之后,陆嘉如被抽空一般,邱霜在旁扶住他,忍不住道:“荣大人方才是要杀人吗?”

    陆嘉看向邱霜,他没有说,方才触碰到荣蓁的手,只觉得她连指尖都是冷的。

    ——————————

    荣蓁曾在帝卿府特意嘱咐过,任何人不得将宫中之事说与姬恒,可这日她回沁园时,竟在院中瞧见了姬恒。

    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荣蓁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开朗了许多,她走过去,在他身后轻声道:“外面日头晒得紧,怎么不进去?”

    姬恒慢慢回过身来,这些时日他清减了不少,荣蓁伸手抚触他的脸颊,瞧见他的神情,荣蓁察觉出不对,却还是柔声问道:“怎么了?”

    姬恒看着她,问道:“为何要瞒我?”

    荣蓁道:“德阳来过了?”

    姬恒没有回答便已是默认,荣蓁也不意外,她本就没有指望能永远瞒着他,“你以为是为什么?因为明贤的事,你与我冷着。我让人瞒着你,只是怕你多想。还是说,你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姬恒望着她的眼眸,“我知道不是你,你不会,也不屑于去害一个未降生的孩子。”

    荣蓁看着他,却听他继续道:“可你知道是谁,不是吗?”

    越是了解,越无法掩藏,荣蓁沉默着,姬恒垂下眼眸,“我怕你收不了手,也回不了头。那个死去的孩子,与我一般是姬氏之人,将来还会死多少人呢?”

    姬恒离开了,院中侍人忙碌着,只剩荣蓁停留在原地,她仰头从这一隅望向天外,从前她何曾想过会成为一介权臣,权势在手,命运便不由自己掌握。

    ————————

    这些日子荣蓁心里不痛快,坐在官署中,也常常半日不出一言,秦楚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酒,“听说近来这酒在都城酒肆有价无市,不如大人陪我尝一尝?”

    荣蓁瞧见这酒,便想起了郑玉,从前她也是这般,去大理寺官署里寻自己,说哪里的酒好喝,教坊中又来了什么绝世美貌公子。

    荣蓁知道秦楚越有心开解自己,将酒盏接了过来,浅浅饮了一口,秦楚越坐了下来,道:“大人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怎么却还是闷闷不乐呢?”

    荣蓁看着她,慢慢道:“我得到了想要的,可失去的,也是我想要的。”

    若是旁人说起这番话,或许是太过贪心,可秦楚越知道荣蓁心里的苦,“是帝卿不理解大人?”

    荣蓁苦笑,“若是这般,我和他之间便不必如此生分了。”正是因为了解,才更无法消弭隔阂。

    秦楚越道:“其实大人走上这条路,便已经想到今天了。成大事者,怎么可能兵不血刃。大人与帝卿之间,还会有更多的问题。您如果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便不可避免要杀姬氏的人。可即便不坐,要想稳住如今的权力,也免不了要杀人。”

    是啊,因果轮回,她人生的起落皆与姬氏有关,与姬恒因权力而开始,也会因权力而划出界限。若是连她杀姬氏族人他都不在意,便也不是姬恒了。

    荣蓁又饮了一杯酒,秦楚越陪着她,两下无言,直到荣蓁有些醺然,她轻抚前额,再回神间,已坐在马车之中,外面有人提醒一声,“大人,到宫门口了。”

    凉风吹拂间,荣蓁脑海中清明几分,她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为何会来此。她与秦楚越饮酒后,恩生特地来过,说姬恒托付她去明光殿一趟,取一枚从前姬琬赐给他的玉指环。

    荣蓁看着恩生没有说话,恩生连忙解释几句,“是殿下自己心结未解,他说自己无言面对先帝,不敢入宫。”

    明光殿里,邱霜跟在陆嘉身后,他打量着这里的陈设,感叹一番,“先帝可真是疼爱这个弟弟,都出降那么多年,这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那日陆嘉被荣蓁威胁之后,便惴惴不安,他曾见过荣蓁对姬恒的温柔小意,不自觉便来到此处,他看向殿中悬挂的字画,欣赏起来,轻声道:“听闻宁华大长帝卿极擅丹青,这些便是他所绘吧。”

    邱霜不懂这些,道:“主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您相中了这处宫殿?”

    陆嘉回头看邱霜一眼,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是因为他自己想知道姬恒有什么喜好,想着暗暗效仿一二,以求得荣蓁对他温和几分,说不定必要之时还可以保命。

    陆嘉淡淡道:“我没有想要从临华殿搬出去,既然这整个后宫都唯我独尊,住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

    陆嘉想去内殿瞧一瞧,这时邱霜面露难色,“主子,奴才内急……”

    陆嘉挥手让他快去,而后邱霜很快跑开了,陆嘉绕过屏风,来到寝榻边,他打量了一会儿,便要走出去。可听闻外面有人进来,陆嘉以为是邱霜回转,刚要出 声唤他,便听见那人往内殿而来,脚步声也与邱霜不同。

    陆嘉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能不经通传便进了明光殿的,让陆嘉觉出几分危险,下意识便要躲藏,他看向身旁帷幔,伸手勾下,将自己困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第156章 蛊惑

    荣蓁步履向来沉稳, 可许是今日饮酒之故,脚下有些飘忽,她走到明光殿内殿之中, 立到铜镜前,伸手将桌上的奁匣拉开,姬恒所说的指环便在那锦盒之中,玉质温润, 如今也如他人一般, 冷冰冰的。

    荣蓁头有些晕,慢慢坐了下来, 将那锦盒紧紧握在手中。她抬眸看着殿里陈设,从前他怀璇儿之时便在这里住着, 如今却因自己之故, 再不敢踏入宫中。

    帷幔里,陆嘉紧捂住唇,不可置信地看向外面,虽只是朦胧身影, 可他不会认不出那是谁, 荣蓁的身影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每一次都足以让他惊醒。他万万不曾想到,荣蓁竟在此刻来了明光殿。陆嘉暗想,只要他不出声,荣蓁应该不会察觉,或许坐坐便走。

    可若是荣蓁发现了他,他应该用怎样的话来应对。难道要说他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走走, 就走到了姬恒的寝宫,可不是荒谬至极?

    荣蓁那双眼睛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事, 无论他说什么,都像是别有用心,何况他本就是存了心思的。

    他正烦乱之时,却见荣蓁起身,像是要离开了。陆嘉屏气敛息,不敢像上次那般再惊动她。可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这个时候,邱霜回了明光殿,瞧不见他的身影,竟唤出声来。

    “主子您……”邱霜的声音吞没在喉间,望见荣蓁的那刻,他连忙跪地行礼,“见……见过荣大人。”

    荣蓁停在他面前,“你是临华殿的宫人?”

    陆嘉胸前起伏着,他生怕邱霜言错,好在邱霜机谨,应了下来,“是,奴才是明光殿洒扫的宫人。”

    这样的话总不会出错,可邱霜忘了眼前的人是谁,对于宫人的服制,荣蓁知悉不少,“你这身衣衫怕是做不了洒扫之事。”

    邱霜是太后身边近侍,穿着自然与旁人不同。邱霜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荣蓁又问他:“你方才所唤的主子是谁?”

    邱霜忙道:“不瞒荣大人,奴才本是德君宫里的人,不慎得罪了太后,前日才派了奴才来明光殿做些粗活。”

    正所谓说多错多,但荣蓁问话,邱霜又怎能不答,荣蓁酒意上涌,本不欲与之纠缠,可见这宫人回话错漏百出,她又想起韩云锦在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接着问道:“你既说自己是德君宫里的人,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这下邱霜是真的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荣蓁冷冷道:“既然你不知如何对答,那便先去掖庭松松口。”

    邱霜又惊又怕,可即便这般,也没有暴露陆嘉的存在。反倒是陆嘉担心他真的会被带走,到了掖庭狱,什么样的人能扛得住呢?到了那儿,荣蓁一样会知道他的身份。

    陆嘉伸手撑开帷幔,望着荣蓁的背影道:“荣大人手下留情。”

    荣蓁慢慢转过头来,见他身处之处,不自觉皱起眉,“又是你。”

    陆嘉扯谎的本事倒是胜了邱霜一筹,半真半假,“近来宫人说起明光殿年久失修,这里从前是宁华大长帝卿的寝宫,予又曾受过宁华大长帝卿的恩惠,故而想着亲自过来看看。只是不巧,予方进了内殿,荣大人便来了,予……予对荣大人心生敬畏,不敢靠近,故而藏身于此。予这侍从方才胡言乱语几句,若是有冒犯荣大人之处,予代他向荣大人赔罪。”

    见荣蓁审视着他,陆嘉又添补几句,“明光殿的一应物件都记录在册,若是荣大人不放心,可以找人来查验。”

    这番话让荣蓁挑不出错来,但不代表她就会相信,“我可以不追究。”

    陆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而后朝邱霜道:“荣大人虽不罚你,可予不能饶你,还不快回临华殿去领罚。”

    邱霜连忙应下,而后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她们两人,可陆嘉不敢上前半步,见荣蓁无离去之意,他低着眸不敢与之对视。

    荣蓁慢慢走来,“说吧,你来这儿究竟是想做什么?若你想着蒙混过关,那我今后也可以用同样的法子敷衍陆蕴。”

    即便他如今贵为太后,母族依旧是他的靠山,荣蓁按准他的七寸,陆嘉欲言又止,“我……”

    荣蓁每往前走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上,他不自觉往后退着,原本他紧揪着的帷幔被放开,散落在荣蓁的肩膀上,他退无可退,跌向了床榻间。

    荣蓁伸手扯住他的手臂,下一瞬,陆嘉被她拉起,惯性使然,他身子向前倾去,靠在了她的身上。

    陆嘉呼吸滞住,他的手腕还被她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却还扶在她的肩上,心里一直隐藏的念头一瞬迸发,“荣大人,我方才骗了您。”

    手腕传来痛意,陆嘉忍耐着继续道:“我贵为太后,可依旧要仰人鼻息,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您的夫郎都喜欢什么,我想讨好你,得到你的一丝怜惜。可是荣大人的心是冷的。叔父曾告诉我,来世再不入帝王家,可我还有今生可活,在这深宫不易,大人就不愿给我一条活路吗?”

    荣蓁眯起眼眸,“讨好我?你想讨好我什么?让我对你和你母亲所做的一切都视而不见?除掉德君腹中的孩子,了却你们陆家的一块心病,对我荣某,却非全然有利。你们还能拿什么来讨好我?”

    陆嘉的手还攀在她的肩上,若非留意他的手腕还被她牢牢攥住,勒出青痕,只会觉得两人说话的姿势委实暧昧了些。

    陆嘉的衣袖滑过手肘,如玉肌肤上那抹守宫痕清晰映入荣蓁眼帘,见她眼神中难掩疑惑,陆嘉孤注一掷,“陆家上下将永远是您的人,也包括我。”

    荣蓁还未回过神,他轻轻歂息,唇慢慢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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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华殿,邱霜指挥着宫人洒扫宫殿,忙活半日,见陆嘉以手支额,犹自坐在窗边出神,他走了过来,道:“主子可要去歇歇,天气渐热,尚服局的人昨日来为主子量身添置夏衫,还曾说主子比之前消瘦了几分。”

    陆嘉心下茫然,“是吗?”

    邱霜轻声道:“主子还在想着那日的事?”他虽不知那日他走后,陆嘉与荣蓁之间如何交谈的,可陆嘉回了寝宫后便一直魂不守舍。他跪在陆嘉榻前认错,陆嘉也浑不在意,并未真正罚他。

    陆嘉从窗边起身,走回内殿,邱霜跟了过来,内殿寂静,邱霜道:“主子,是不是那日荣大人为难了您?”

    邱霜一提起荣蓁,陆嘉心头猛跳,那日的事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陆嘉问他,“若是一个男子,主动对一个女子投怀送抱,是否太过轻浮?”

    邱霜瞪大了眼,望着陆嘉,他面色微红,偏过头去。若是再来一次,陆嘉未必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可那日荣蓁的手也曾松开他,而后她的手停留在他的月要间轻轻摩挲,任他亲吻,这便是教引公公所说的女子的慾望?

    即便她最终还是推开了他,但却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震怒,反倒一言不发离开了。

    只是陆嘉不知的是,那日荣蓁回到官署之后,因为公务,罕见地训斥了几个下属。她这些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连秦楚越也感叹她的无名怒火。

    邱霜不敢去想,只道:“主子,您是不要命了吗?”

    陆嘉羞愧难当,“别说了。”

    邱霜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若是荣大人真的对主子有意,这条路倒也不是不行。一旦荣大人坐上皇位,她因着这几分情意,总要好生安置主子的。”

    邱霜越想越觉此计甚妙,“只是主子您若真的下定了决心,便要想法子惑住荣大人。皇上毕竟不是您的亲生骨肉,等她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与您也不会是一条心。”

    何止这些,陆嘉心头有更怕的事,他必须牢牢把握住荣蓁,只是她那样的身份,若想取用男子,自有数不清的人被献上来,不乏俊秀男儿,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绝世风华的宁华帝卿。

    陆嘉陷入沉思,可不多时,外面宫人便来报,说德君在宫里不停叫嚷,还说要杀了他。

    陆嘉匆匆去往兴庆宫,江鄢披头散发,只着了中衣,持着 剑在殿里挥动,瞧见了他,江鄢情绪更是不能自控,“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陆嘉皱了皱眉,邱霜指挥身后跟来的禁卫将江鄢钳制住,江鄢哪里还顾及什么身份体统,破口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敢近我的身,滚开,陆嘉,你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我要取你的人头为我的孩儿陪葬!你害了我的孩儿,你也无儿无女,定不得善终!”

    回临华殿的路上,陆嘉坐着御辇,江鄢的诅咒在他耳边回响。起初他只是被迫让江鄢早产,可如今被局势推动着,他绝不能在宫里留下江鄢这样的隐患。原来杀人,也不是自己想停便能停的。

    陆嘉唤住邱霜,“你让人传话到宫外,说予想见母亲一面。”

    既然有秘药可使人早产而不被察觉,必然也会有药让人真正癫狂,无声无息,到那时,一切后果皆是狂症发作而致。

    第157章 燃起

    如今天气渐热, 殡宫之中以寒冰保存大行皇帝遗体,这陵寝修建耗时日久,荣蓁没了耐心, 只令工匠七日之内完成,一切从简。

    朝堂之上,对大行皇帝的谥号起了争议,韩云锦直冲着徐尚书言道:“礼部呈上的几个谥号都不妥, 大行皇帝刚亲政之时, 边关战事便传来捷报,这是大行皇帝的功绩。以‘宣’, 以‘献’,无论哪一个都比徐大人提的‘灵’和‘哀’要好些。”

    若韩云锦不提边关战事还好, 一提起来, 便让荣蓁记起新仇旧恨,她慢慢沉了脸色,道:“恭仁短折曰哀,徐尚书所提并无不妥, 大行皇帝谥号便以‘哀’字来定, 称孝哀皇帝,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即便陆嘉是后宫之人,听得此言也有些诧异,这诧异不因旁人,只因荣蓁。

    恭仁短折曰哀, 可德之不建亦曰哀。陆嘉也是在此刻才明白,这并不只是荣蓁与韩云锦之间对权力的争斗, 荣蓁对明贤是存了厌恶之心的。

    韩云锦自然是反对,荣蓁又道:“大周列代君王,皆奉行孝悌之义。先帝功绩甚伟,也仅以‘景’为谥。你我皆历经三朝,也曾在先帝朝共同为官,难道韩大人是要大行皇帝的谥号盖过先帝才能满意?”

    这罪名若是硬按下来,可算得上是大不敬之罪,韩云锦涨红了脸,“本官何曾有此意?”

    荣蓁淡淡道:“既然韩大人无此意,那便是赞同我方才提议了。既如此,便交由礼部去办吧。”

    哀帝丧仪,一切简办,韩云锦再有不满,也是有心无力。

    历代修建皇陵的工匠总不能善终,或死或残,以防止帝陵的秘密泄露出去。而荣蓁特意吩咐了下来,待丧仪完成,便放那些工匠归家,不可有杀戮。

    秦楚越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荣蓁面无表情道:“哀帝陵寝被盗与否,与你我何干?”

    明贤罪孽本就深重,谋害忠臣良将,逼死手足至亲,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那些无辜的生命为她陪葬呢。

    天刚入夏,便落了一场雨,荣蓁亲自去了大理寺官署一趟,大理寺卿严寰撑伞来迎,如今朝中荣蓁掌权,多的是人想要攀附,而对严寰而言,荣蓁从前做过大理寺少卿,同她说起话来也不免亲厚几分。

    严寰恭谨道:“天正阴沉着,大人若是有事召卑职过去便是,何必辛苦走一趟。”

    荣蓁坐了下来,淡淡道:“只是走一遭,算不得辛苦。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要辛苦严大人了。”

    严寰闻弦音而知雅意,忙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荣蓁直接点明,“本官要让大理寺重审一个十五年前的案子。”

    严寰愣了愣,“大人所指的是?”

    “襄帝朝时,吏部尚书颜世岚之案。”

    当那些尘封的卷宗再次呈现在荣蓁面前时,她的手在上面抚过,从前她在大理寺时不止一次幻想过为颜案平反的情景,可眼前纸张昏黄,岁月悄然而逝,这一等竟是十几年。

    回去的路上,荣蓁坐在马车之中,只觉一切荒唐可笑,莫说颜案的确错判重判,即便颜世岚真的有罪,凭她如今的权势,颠倒黑白也不算什么难事。从前她一心祈求姬琬可以下恩旨为颜家平反,可那时姬琬为难,她亦无力更改,直到今日掌权之人换成她,才能完成这夙愿。

    荣蓁看着自己的手,若说之前的谋划是为了给郑玉报仇,也只有从此刻开始,她是真的让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做事。

    而严寰却也提醒一句,“若要重审颜案,必得皇帝敕令,如今新帝尚幼,无法下令,朝中由您摄政,自然也可以决定,但这敕令上要有玺印。”

    陆嘉身为太后,垂帘听政,玉玺也由他保管。荣蓁入宫时雨也停了,只是她来得不巧,临华殿的人回道:“太后今日淋了雨,如今正在沐浴更衣,只怕荣大人要等上一会儿。”

    荣蓁在前殿等候,而偏殿里,陆嘉自汤池中步出,宫人替他披上寝衣,邱霜用布巾擦拭着他的长发,“姜汤已经熬好,主子无论如何也要喝上一碗,免得落下病来。”

    宫人赶来通传一声,说荣大人在前殿等候,有事要找太后。

    陆嘉怔然之后,又有些不知所措,怕荣蓁久等,连忙让宫人服侍他更衣,又让邱霜先过去回复一声,“只怕回话的宫人没些分寸,你先去紫宸殿一趟,就说只一盏茶的功夫,予便过去。”

    邱霜上前在陆嘉身边耳语几句,陆嘉望了他一眼,“别胡说。”

    等邱霜走后,外面宫人将衣衫与发冠呈了进来,陆嘉往他们手中瞥了一眼,自从做了太后,他一直服玄色,虽不失尊贵,但于他而言,着玄色难免老成持重了些。

    陆嘉随口说了句,“再去寻个浅些的……”他话未说完,便觉自己这心思太过刻意了些,要是荣蓁等烦了,只怕他穿得花团锦簇也难讨他欢心。

    陆嘉摇了摇头,自从那日之后,他总难免多想,连一件衣服也在意起来。

    他话说一半,那宫人抬头问了句,“太后想要什么?”

    这声音有些熟悉,陆嘉回视过去,可触及的却是一双含了滔天恨意的眼神,陆嘉心头一颤,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然上前,从袖中掏出匕首横在他脖子上。

    这突然的变故只将满殿的宫人吓住,几人想上前制止,可那双匕首在陆嘉修长的脖颈上压下血痕来,陆嘉颤声道:“都别过来。”

    他不敢乱动,却不得不想法子与身旁人周旋,“江鄢,你若杀了我,自己也是死路难逃。”

    江鄢闻言笑出声来,“难道不杀你,我便能活吗?你让太医送来的汤药,可是奔着取我性命的。只可惜了我宫里的那只猫儿,发狂至死。不然,我还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的死了。”

    从江鄢出现的那刻起,陆嘉便知道事情败露了,可他没想到江鄢竟假扮成宫人混到了临华殿来。

    见陆嘉辩无可辩,江鄢恨声道:“你们都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本宫立刻便让他血溅当场!”

    宫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年长的宫侍出去寻禁卫过来,而临华殿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荣蓁。

    邱霜连忙跪下向荣蓁求道:“大人救救我家主子吧!德君他疯了,只怕真的会杀人。”

    荣蓁皱着眉,将袖子拂开,“你们主子自寻苦吃,该有此报。”

    邱霜焦急万分,“纵是我家主子有千般错,也请荣大人大发慈悲,待主子平安之后,自会向荣大人您请罪。”

    即便为了要做的事,荣蓁也不能让陆嘉死,她动身前往后宫,邱霜连忙跟了过去,临华殿外已被禁卫围住,为首之人同荣蓁行礼过后,道:“德君以太后为质,卑职不敢擅作主张,故而禁卫军不敢上前。”

    荣蓁只道:“将门打开。”

    邱霜忙道:“这会不会激怒了德君?”

    荣蓁冷声道:“他若是想立刻杀你主子,不会等到这么多人过来。”

    荣蓁猜得不错,江鄢挟持陆嘉之后,并不急着杀人,反而不停地用言语羞辱陆嘉,陆嘉不敢回应半句,江鄢道:“你说,我是先割断你的喉咙,还是割下你的头颅呢?”

    陆嘉身上沁出冷汗,他想:那药江鄢多半也是喝了的,不然怎么会如此癫狂?

    正当他恐惧不安之时,门忽地被人推开,江鄢立刻把匕首压紧了些,他们看向来人,只见荣蓁只身前来,江鄢认得她,“你……你是来救 他的?”

    荣蓁摇了摇头,淡声道:“相反,我是来救你。”

    江鄢闻言大笑起来,“救我?若真的救我,那你便立刻离开这儿!”

    荣蓁往陆嘉脖子上看去,虽有伤,但不至于伤及性命,还算有救。她安抚着江鄢,“听说先帝曾给过你免死金牌,这在本朝依旧有效。你今日大可以杀了他,你死不了,但谋害太后的罪名,江家躲不开。用满门的性命换他一个,不觉得是个亏本的买卖吗?我听说,江太傅府上新添了一个嫡亲的孙女,还未足月。你当真舍得?”

    江鄢的手抖了抖,“我都到了这步田地,没有想过江家!你与他也是一伙的,莫要以为说几句话,便能动摇我的心志。”

    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说出来。荣蓁道:“可你若是不杀他,我可以保证今日你不会死,江家也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而遭难。毕竟,先帝的后宫里不止你们两人,他死了,我可以让其他的男子做太后。好了,羞辱也羞辱够了,如今收手还来得及。”

    江鄢的手一松,陆嘉颈边的匕首移开了去,他立刻奔向荣蓁,晃动的身影让江鄢头痛欲裂,恍然间,他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顿时作狂,挥着匕首便刺向陆嘉。

    荣蓁神色一凛,将陆嘉带向自己怀中,手臂挡下了江鄢一击,她忍着痛,手刀击在江鄢侧颈上,江鄢顿时晕了过去。

    第158章 伤心

    禁卫进来之前, 荣蓁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拥着陆嘉的手,邱霜连忙奔了过来,瞧见她二人伤情, 惊呼一声,“快传太医来!”

    荣蓁扶着手臂,吩咐道:“先让人把德君送回去,再去太医院将严太医请来, 今日临华殿之事, 不许任何人向外透露,也不得议论此事!”

    禁卫如今对她唯命是从, 对这安排不会有任何疑问,可陆嘉却不然, 他不解, “江鄢伤了我,也伤了荣大人你,更何况他原本是要置我于死地,大人是要让我放过他吗?”

    荣蓁不答便已是态度, 宫人将江鄢送走, 直到殿中只剩她三人时,荣蓁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今日有此祸,皆是自作自受。”

    邱霜扯了扯陆嘉衣袖,生怕他惹了荣蓁不快,陆嘉听了这话的确乖顺许多,走到荣蓁跟前, 她的手臂伤得不轻,血自她指缝中流了下来。陆嘉将自己的绢帕按在荣蓁的伤处, 轻声道:“大人说得对,我的确是自作自受,可大人为何还要救我呢?”

    邱霜见状忙退了出去,又贴心将殿门合上。荣蓁静静地看着他,她这双眼生得好看,若是含笑望人,难免让人想到多情二字,可陆嘉未曾见她笑过。

    须臾,荣蓁才道:“举手之劳罢了。我进宫是要借玉玺一用,你让人取了来。”

    莫说是他,就连陆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她所带来的,陆嘉没问她要玉玺何用,“等太医替你看过伤,我再吩咐邱霜去取。”

    宫闱之中太多秘密,太医院的人最懂得守口如瓶,替荣蓁包扎好伤口便退了出去。

    荣蓁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你与德君之间有着解不开的仇怨,可他的命必须留着。无论你是委屈也好,愤恨不平也罢,我只关心结果。”

    她已答应过姬恒,绝不再取皇室之人的性命。江鄢已经失去了孩子,她不想再因为这个人而让姬恒怨她。

    陆嘉站在她身旁,道:“大人放心,只要他不再有别的心思,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论大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我都要谢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陆嘉话音刚落,邱霜在外禀道:“太后,玉玺取来了。”

    荣蓁将拟好的敕令取出,陆嘉修长的手指握在玺印上,他瞧见敕令所书内容时有些怔然,但荣蓁不是事事回应的人,陆嘉压下心头疑惑,将玉玺印了上去。

    荣蓁目的达成便要离开,陆嘉在她身后道:“大人既要许多人守口如瓶,可您衣衫上这血迹如何能藏住?不如大人停留片刻,我让宫人为大人取件披风来。”

    荣蓁低头瞧了一眼,而后对陆嘉道:“那便多谢了。”

    荣蓁居然‘谢’他,不过短短半日,陆嘉竟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等披风取来,陆嘉亲自替她披上,他的眼眸不敢往她脸上瞧,低头将系带系牢。临华殿变故发生之前,他刚沐浴过,如今离得近些,身上的香气泠然,萦绕在两人之间。

    荣蓁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唇角轻掀,她见识过许多男子的示好,有些事一眼忘穿。就在陆嘉怔愣之时,她已经从他身边擦过,举步离去。

    邱霜这才进来,见陆嘉的眼神仍旧望着殿外,他轻声道:“主子,荣大人已经走了。”

    陆嘉的手抚上脖颈,“她救了我。”

    邱霜想起当时惊险的场面,心有余悸,道:“幸好荣大人在,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嘉喃喃道:“可我要如何谢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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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蓁伤了手臂,起居皆有不便,若是回帝卿府住着,她受伤的事难免会传到姬恒耳边,除了怕他担心,也是不想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传扬出去。荣蓁到底没有回府,让人传信回去,只说近来公务繁忙,在官邸中住着。

    这反常的举动自然是引起了秦楚越的留心,她以为荣蓁是与姬恒生了罅隙才分居两处,散值之后留了下来,荣蓁道:“忙了一整日,不回府歇着吗?”

    秦楚越笑了笑,“府里又没有人等我,我与大人也算是同病相怜。”

    荣蓁留她用膳,秦楚越不知内情,让人上酒来,荣蓁没有道明她的伤势,下人迟疑不决,荣蓁道:“去取吧。”

    秦楚越将酒壶提在手中,为两人斟满,道:“最近这些时日我一直留心韩云锦一党的动静,没想到她们的手竟伸到了春闱里。因着先帝驾崩,三月春闱延后两月,听说韩云锦让人为一些学子付了住店的费用,且是一些家境贫寒之人。将来投桃报李,也是极有可能的。”

    荣蓁眉心微蹙,“我倒是小瞧了她。”

    秦楚越慢慢道:“当初大人留着她的用意是要慢慢打击,不给她一个痛快。可韩云锦这样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给她留了活路呢?大人还是要以雷霆手段,尽快将她除去为好。”

    荣蓁思忖片刻,道:“你将与她来往之人的底细记录在册,同时把她们往来的细节也记下了,礼部主持春闱,想来徐尚书可以把这件事办好。”

    正事说完,秦楚越饮了一杯,慢慢道:“从前我依附于大人,只想着达成自己的心愿。可现在见大人权势在手,却依旧不好过,我总觉得问心有愧。”

    荣蓁甚少对人诉说心事,做君王的人称孤道寡,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日。她不回府,姬恒竟也不在意了,府里回信说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荣蓁不免想起从前,那时她在大理寺忙碌一些,姬恒都会亲自提了食盒来看她。时移世易,当时只道寻常的事,现在却无法触及。也对,他的心如今都在佛堂之中,替她赎罪。

    明知身上有伤,不便饮酒,荣蓁还是一杯又一杯地饮了下去,“你何须对我有愧,我做这一切并非是为了你。”

    秦楚越道:“与大人相处越久,越能感知大人不易。我只希望大人不必这般自苦,若您的心在帝卿身上,便早日解开怨结。”

    她何尝不想,得到越多,越觉得寂寞。荣蓁一杯又一杯将酒灌下,秦楚越握住了她的手腕,“大人,我送您回府吧。”

    荣蓁将她拂开,站起身来,“我去歇下了,你也早些回去。”

    秦楚越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无比寥落,可却依旧挺直,仿佛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

    秦楚越从官邸中走出,坐上了马车,而她离去之后,停在街角的一辆马车慢慢驶来,停在官邸门前。过了一会儿,从马车中走下一个男子,扶着另一年轻男子步下,那人披着斗篷,黑夜之中挡去了面容。

    夜色深浓,廊中的灯笼在风中轻晃,轩窗半开,荣蓁靠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她以手支额,眼前朦胧,却毫无睡意。

    陆嘉主仆二人被人引着,行走在路上,方才他凭宫中令牌进到官邸中来,可到 了此处,他踯躅不前。

    邱霜在旁道:“主子若是迟疑,那咱们便回去吧。”

    “不。”他既下了决心,又怎么能临阵脱逃。

    侍从将陆嘉领到书房外,“大人刚进去有一刻,贵人稍等,小的去通传一声。”

    没多久那侍从便从书房里走出,请他进去。陆嘉回首,从邱霜手中取过药箱,“你在这儿等我。”

    他步上台阶,轻轻推门,进去之后下意识便看向书案前,荣蓁却不在,回身望去,却见荣蓁斜靠在软榻上,漠然地看着他。

    她是醉了,可还没有不省人事,荣蓁看着眼前男子慢慢走近,看着他面上神情转为惊愕,“大人饮了酒?”

    陆嘉站在她身前,轻声道:“大人的伤可是好了?”

    荣蓁只望着他,并不说话,陆嘉不知她此刻是否清醒,但他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能私自出宫来,来到大臣的官邸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见荣蓁不回答他,陆嘉大起胆子,坐了下来,将药箱放到一旁,“大人为我受伤,我于心不安,惦念大人的伤情,这才来此。不如我为大人换药吧?”

    他说完,见荣蓁没有拒绝,将药箱打开,又把手伸向荣蓁的衣袖,她今日着了玄色外衫,陆嘉将她衣袖掀起,才发觉伤口处的血已经渗了出来,一边忙着,一边道:“大人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荣蓁木然地任陆嘉换着药,从他踏入书房那刻起,荣蓁便认出他来。她在这样的夜里伤了心,无论是谁,她都不在意,总之不会是她所等的人。明明是自己不愿回府,却还是盼着那人来寻她。世人皆是如此矛盾,连她也不能免俗。

    陆嘉小心替她换药,药粉撒出一些,他低头在伤口处轻轻吹拂,用细布将伤口包扎好。

    他做完一切,刚要直起身,却见荣蓁抬眸看着他,她的眼神专注,少了白日里的冷淡,陆嘉心头微跳,腿上一软,整个人不自主地伏‖在了荣蓁身前。

    同一夜空之下,帝卿府正殿里灯火通明,恩生送了郎中出来,郎中道:“殿下近来劳累,又心有郁结,这才起热病倒。饮下汤药之后,好好歇歇,等热退了,再慢慢将养着。”

    恩生忧心道:“见殿下病着,我恨不得以身相替。劳烦郎中了。”

    恩生将郎中送出殿外,又着一旁的侍人道:“殿下清醒之时还差我去官邸一趟,给大人送些东西,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热,明日一早便提醒我一声。”

    那侍人连忙应下,恩生叹息一声,进了殿去。

    第159章 逆鳞

    姬恒热势三更才退, 恩生替他拭着汗,见他沉沉睡着,又担心不已。好在郎中看过, 说他太过疲累,还是多多休养为宜。

    恩生忙碌一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天色刚亮, 他惦记着姬恒的嘱托, 起身去了官邸。

    官邸中的下人是认得恩生的,不敢阻拦, 由他进去,恩生问了几句, “大人歇在此处, 可还缺些什么?若你现在不知,便好好记下来,白日里去帝卿府寻我便是。”

    下人连忙点头,带恩生来到书房外, 有些怔然, “你们便是这么服侍的吗?大人平时在朝中忙碌,怎么到了官邸还歇在书房?”

    那人嗫嚅道:“大人的事,小的不敢多嘴。”

    恩生本是打算将衣物送到便走,可听下人这么说,只好亲自去看看。

    恩生叩了叩门,可等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 他轻轻推门,只见荣蓁躺在软榻上正睡着, 身上也只盖了一件外衫。矮桌旁的软枕掉落在地,恩生步上前去,将那软枕捡起,可脚边一物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定定地瞧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俯身将那物件捡起,卷握在手中。恩生心头猛跳,可这却不是惊喜。

    恩生的视线又落在荣蓁身上,震惊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人声,是秦楚越的声音,只听她问道:“荣大人可起身了?”

    恩生将东西收进袖中,再未停留,从门中步了出去,秦楚越回过头来,见恩生面无表情从书房中出来,她惦记着荣蓁与姬恒的事,拦住了恩生的路,“怎么来得这样早?”

    恩生心绪不宁,只冷声掩盖内心不安,“是我家殿下让我送些衣物过来,这便走。”

    秦楚越挥手让那下人离开,温声道:“你平素常在帝卿身边侍候,总不能就这样见他和荣大人冷着,一会儿回了府便告诉帝卿一声,就说荣大人在官邸难以安枕,一日三餐都不能按时用下。”

    秦楚越这话本是好意,可听在恩生耳边却分外讽刺,“怕是不必了,我看大人在官邸这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只怕早已经想不起我家帝卿是何模样了?”

    秦楚越不解,皱着眉看他,可恩生不想再同她多言,作势便要走,秦楚越往四周看了一眼,伸手把恩生扯到一旁连廊中,恩生低呼一声,“做什么拉拉扯扯?”

    秦楚越盯着他,“你既然一早便来帝卿府,那必定是你家帝卿对荣大人惦念得紧。我让你扯些谎也是为了她二人早日和好,你怎么倒不领情。”

    恩生面带薄怒,“你倒反来怪我?荣大人如今可不缺人侍候,这日子好不快活。可怜我家帝卿还病着。”

    秦楚越听他意有所指,忙道:“你这可就说岔了,荣大人虽忙碌,却还没有那些心思。”

    恩生眼眶微红,“我都已经亲眼瞧见,你还来骗我?倒是不必了,我只当今日从未来过。更替我家帝卿觉得委屈。”

    秦楚越心道:难道昨夜离开之后,还有什么事发生?

    秦楚越轻声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与我,我待大人之心天地可鉴,更是盼着大人府中安稳。”

    恩生侧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物,悬在腕边,“难道是我说错了不成?”他侧眸看向秦楚越,“你倒是与我说说,荣大人的房中怎么会有一条男子束腰的玉带?这可不是帝卿府之物。”

    秦楚越愣了愣,伸手便要去拿,恩生却把东西收好,“世间女子皆薄幸,荣大人如今权倾天下,也早已经不把我家殿下放在心上了。”

    秦楚越被他这一番话噎住,倒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质问的人。她只道:“你先停留一会儿,我去去便归。”

    秦楚越不等他应下便举步离开,而后寻到方才那个下人,仔细盘问一番,证实昨夜的确有一男子来过,秦楚越问道:“那男子究竟何时离开的?”

    下人回忆了一会儿,道:“约摸过了子时。”

    夜半相约,总不能是饮两杯茶那么简单。秦楚越嘱咐道:“大人的安危何其重要,昨夜大人饮了酒,若再有不相干的人来府,必不能让这些人进门。”

    那下人连忙道:“是小人通报之后,荣大人让他进去的。”

    秦楚越没空理会,只冷声道:“你听我吩咐便是。”

    她很快回转,再见恩生时,掩唇咳嗽了一声,恩生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分说便要离开。秦楚越将他手腕扯住,“你可是要去告诉你家殿下?”

    这话让恩生陷入茫然,他放弃挣扎,过了许久才道:“殿下近来本就心情不虞,我若是再告诉他这些,如何能开解他的心结?”

    秦楚越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了帝卿打算。你仔细想想,朝中重臣,有几人只守着一个男子过日子?若非帝卿的身份,祖制的束缚,以荣大人的身份地位,人品相貌,早已是夫侍成群。如今虽有那不知名的男子在,但于女子而言,也不过是侍奉枕席,逢场作戏,不值得放在心上。帝卿重情意,只要你不说出去,这样的事便没有发生过。”

    这也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恩生被她说动,可却不能轻易松口,“你是替荣大人打算,可莫说是为了我家殿下。”

    秦楚越道:“这玉带……”

    恩生道:“我不会拿给殿下瞧,可也不会交给你。”说完便举步离去,秦楚越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荣蓁巳时方醒,下人服侍着她起身更衣,才告知秦楚越仍在院中,荣蓁让人请她进来,秦楚越对之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只与她说些公事,临走之时说起帝卿府的人曾来过,荣蓁嗯了一声,抚触着受伤的手臂,一切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

    荣蓁一心要重审颜案 ,可却有人拦在前面,在朝堂之上便对她发难。

    御史荀姝弹劾荣蓁,“荣大人从前与颜家有着深厚渊源,而颜案早有定论,更已历三朝,若是骤然翻案,要天下臣民如何议论?荣大人难道要为了一己私心,而毫无顾忌了吗?”

    荣蓁虽掌权,在朝中不怒自威,但今日却是罕见动怒,她回身看向荀姝,“荀大人身为御史,弹劾监察百官乃是分内之事。可这番话掷地有声,本官却为你觉得羞愧。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臣民,颜案牵扯数家,死了上百口人,若真有冤屈,难道这些人便不是你口中的臣民了吗?”

    荀姝险些被她噎住,“荣大人身居高位,本就要为满朝文武做表率。案情重审与否尚未定夺,可是以荣大人与颜家的干系,此事还是要避嫌为好吧。”

    荣蓁回道:“荣某立身持正,不惧流言!何况荀大人说错了,颜案重审乃无可争议之事,敕令已下,如今交由大理寺。与御史台并无牵扯,荀大人可记得了?”

    陆蕴冷哼一声,“御史台的确可以弹劾百官,但若是滥用职权,那便是荀御史之过了。”

    荀姝望向韩云锦,她本就是被韩云锦逼迫才不得不做,如今事情未成,她还要看韩云锦的脸色。而韩云锦此刻却并不出言,像是默认此事发生。

    而她,倒成了马前卒,被荣蓁记恨。

    散朝后,邱霜扶着陆嘉从座上起身,低声道:“那荀大人也忒不识趣,一再与荣大人作对,冒犯于她。”

    往常陆嘉会不许他议论朝中之事,可今日却是附和了一声,“的确可恨。”

    陆嘉回身看向空荡的大殿,方才他坐在帘后,隔着许多人,却仍旧能寻到她的身影。从前他还会认真听这些朝臣都在说些什么,可从今日上朝开始,他望着荣蓁时总不自觉出神,心里描画着她的模样,直到被那一声惊醒。

    陆嘉回到临华殿,脱下厚重朝服,他轻轻展开衣袖,一只手轻轻叠在前臂上,而那里光洁如玉。

    从畏惧到惦念,是陆嘉从未想过之事,可自那日之后,他夜不能眠,辗转反侧,似乎有一团火将他困住。

    而回了官邸,秦楚越道:“大人今日可是见了,韩云锦自己不出面,放任她的狗乱咬人,依我看,便是大人平时太过宽容,对付她们这种人,杀一儆百才是唯一之策!”

    荣蓁坐在桌前,将茶盏推向她,“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一切自有我。”

    秦楚越等的便是她这一句,“大人放心,我定让荀姝后悔她今日之举!”

    而这日晚,官邸有人登门求见,下人已被秦楚越交代嘱咐过,莫不可轻易放人进来。而荣蓁却道:“去请吧,我本就是要等她过来。”

    白日里还言辞犀利的人,夜晚相见时却换了一副面孔。荀姝刚走进书房,便跪了下来,“求荣大人放我夫郎和孩儿一命,一切罪责自有我一人承担!”

    荣蓁淡淡道:“荀大人何出此言,今日我并未出府,你夫郎和孩儿的性命与我何干?”

    荀姝膝行几步,“下官今日所为皆是被逼无奈,若有其他选择,断不会与荣大人为敌。”

    第160章 惦念

    荣蓁的声音一如往日平和, “被逼无奈?这么多年你为韩云锦充当马前卒,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只一句无奈便可以抵消吗?”

    荀姝摇头, 恳求道:“一切都是下官咎由自取,被韩云锦威胁利用,祸不及亲眷,只求您能饶他们一命。”

    荣蓁重复着她的话, “祸不及亲眷, 你荀姝做御史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的事, 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倒还真是天真。可你既然求到我这儿, 我自然要给你一个交代的。起来吧, 我还没有喜欢听人跪着回话的习惯。”

    荀姝却觉惶恐,她战战兢兢起身,坐了下来,荣蓁甚至让下人沏茶进来, 送到她手边。

    荣蓁端起茶盏, 轻饮一口,见她犹自愣神,道:“怎么,你是觉得这茶不合你心意?”

    荀姝忙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太过担忧家人,无法静心品茶。”

    荣蓁不以为忤,缓缓道:“从前我也如你一般心境, 莫说是茶,便是连一口饭都咽不下, 那时我才十七岁。”

    荀姝静静听着,荣蓁问她一句,“你知道城外乱葬岗吗?”

    荀姝如实道:“下官听闻过。”

    说起当年事,荣蓁已无悲痛,只剩木然,“京中处决的犯人都会被送到那儿,恶臭、尸山、白骨,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我便是在那里找到了颜世岚和颜家众人的尸身,草草安葬之后,我不敢有一刻耽搁,耗尽大半私产,多方走动,才保住了颜佑安。十几年前的颜案,死了那么多的人,流了那么多的血,何曾有人记得祸不及亲眷?”荣蓁看向她,“荀大人,我是从尸山之中爬出来的,为颜案平反是我毕生所愿,你说,若是有人挡在我的前面,我会不会放过她?放过她所谓的亲眷?”

    荣蓁语气寻常,可荀姝却遍生寒意,她是在告诉自己,于此事,她必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人可以阻拦。

    荀姝慌乱起身,刚要言语,却听荣蓁道:“天色已晚,你且先回去吧,之后如何行事,想来你心里自有考量。至于你亲眷的性命,荀大人应该不会想从本官这里听到无奈二字。”

    荣蓁已是送客之态,荀姝只得离去,而等人走后,荣蓁推开窗,她到底还是慈悲了一次,不愿再多起事端。

    之后颜案重审之事异常顺利,韩云锦多次着荀姝出面,可却觉她像变了一般,不再事事听从,即便是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

    天上下起蒙蒙细雨,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京中,沿着长街而行,停在一所客栈前,名唤云霓居。马车上先步下一名少女,身姿轻盈,面覆薄纱,而后另一青衣男子步下,两人一道走进客栈。

    掌柜得知两人身份,连忙将人请入上房,一路风尘仆仆,等那青衣男子沐浴更衣过后,门外适时传来叩门声。

    门从里面打开,荣蓁抬眸望去,看着眼前人,温声道:“是我。”

    颜佑安顿时红了眼眶,上前拥住了她,“这么快便知道我回京了吗?”

    荣蓁轻抚着他的脊背,“如今京城里,又有何事能瞒得过我呢。更何况,本就是我让人接你回来。”

    颜佑安将人抱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在门边,面色羞赧,连忙将荣蓁请进来。两人坐在窗前,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颜佑安不由得感慨,“从前你做官时,我便总是担心你,如今你大权在握,可我还是免不了担忧。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云霓居是慕容家的产业,我现下歇脚在此处。离京多年,连平儿都已经嫁人,世事变迁,不知道乌衣巷那处院子还在不在?”

    荣蓁点点头,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这些年她愈发沉默,可待亲近之人时,却也愈发温柔,“乌衣巷的宅院我已经找人修缮过,若你愿意留在京中,可以继续住在那里。”

    颜佑安感动之余,却也添了许多伤感,“其实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我,再回那里,也等不来你……和平儿。”

    是啊,这么多年,荣蓁早已将他视若亲人,曾经的心动也早已被时光吹散。可眼下荣蓁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望着他道:“颜姨母的案子,不日便有定论,你放心,一定是好的结果。”

    颜佑安眼含热泪,“真的?你没有骗我?”

    十多年过去,对于颜家的案子,颜佑安早已不再奢望,但他知道,荣蓁不会骗他。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她也不会将他接到京中来。

    荣蓁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云霓居,颜佑安立在窗前看着她的马车走远,门再度被人叩响,颜佑安回过头来,望着门边人,轻唤一声,“澜儿。”

    ————————————

    临华殿中,陆蕴同陆嘉说起为徐陆两家加封诰命之事,陆嘉道:“此事自然无不可,但我想着,如今边关战事未决,还是暂缓为宜。等到我军大捷归来,再议这些也不迟,到时候除了加封诰命,我还要办一场宫宴,请那些命夫过来,让徐陆两家风光一场。”

    陆蕴听来觉 得有理,“那便依太后所言,按最近的奏报,班师回朝也只是一两月的事了。”

    陆嘉笑了笑,“那便好。”

    陆蕴由衷赞道:“你虽坐上后位只有数月,可却比从前沉稳许多。看待一些事,比母亲还要周全。”

    听她这样赞许,陆嘉却想起了荣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模仿起荣蓁的处事之道。只是荣蓁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倒教他在宫中患得患失,日日惦念。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荣蓁手臂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她回了帝卿府,如往常一般问起姬恒。恩生思绪杂乱,只道:“还在佛堂,大人可是要找殿下?”

    荣蓁却摇了摇头,不多时璇儿来到正殿,荣蓁的手按在璇儿肩上,“母亲要去一个地方,你愿意与母亲一同前往吗?”

    璇儿顿时点头,两人并肩离开,恩生望着她们母女两人的背影,脑海中却抹不去那日在官邸中见到的场面,连他都尚且如此,他不敢想姬恒若是知晓,会如何发作?

    只是璇儿没有想到,母亲带她来的地方竟是有些荒芜的墓林,上面甚至未立墓碑,不知葬在此处的人与荣家有何渊源?

    而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颜佑安从马车中步下,一身缟素,半途中便湿了眼眶。

    璇儿此时才察觉母亲今日竟也着了一身白衣,她只看着母亲转过身来,同她道:“他便是母亲从前与你说起过的亲人,你当唤他一声舅舅。”

    璇儿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颜家的墓林,她依言同颜佑安行了礼,唤了一声“舅舅”,颜佑安扶住了她,“既是亲人,又何必拘泥于礼数。”

    可璇儿却还是疑惑,既然母亲这样重视颜家的人,为何还会任此处墓林荒芜,杂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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