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圆圆一样, 这一场,林九歌也要一力降十会。
他要沿着太衍大道的衍化,杀尽人心欲孽, 鬼蜮魍魉。将一切和段絮道君执念示警相关之人之事, 统统埋葬!
最后,杀穿这糜烂的局势,一剑斩灭那背后作祟之人!
一举扫清昆仑浩劫至今的所有余患。
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这其中,自然也将包括叶圆圆。
其实, 什么祸根孽种, 林九歌从来不放在眼中;什么强压遏抑, 在林九歌看来也是失之下乘。
按照他的秉性,当初既然接了叶圆圆入昆仑,就该蒙以养正。以堂堂之道,教其向善,冶化其命中业孽。
若是察觉其确将引动浩劫, 那就将其当场诛除便是!
哪来的这么多前后顾虑?
而今日,叶圆圆执意妄为、自取灭亡, 那他便也一了百了, 就此彻底带走这个隐患,又夫复何言?
林九歌毅然决然,而被他心念催动的这一柄万古诛绝、万象尽灭的终末之剑, 仅仅是现世而已——
剑意沾染之下,境界自落;剑诀所向之处, 修为俱消。
各处的汹汹欲孽涛焰,随之凝滞销解。连洛北仲其人, 亦顿时有了摇摇欲坠之象。
而昆仑上下,人心震怖!
只因林九歌手中之剑, 乃是他昔日所创,可以将剑诀实力提升一个大境界,足以碾压当世的无上剑诀!
当日昆仑浩劫中,林九歌正是凝结自身的陨落消亡之意,铸成了这一柄足以杀穿万世、斩没万道的终结之剑。
更是凭借斩出了这完整的灭道一剑,一举证道,成就了半圣之尊!
只可惜,他当年斩出这惊世一剑之时,在他身后守阵的段絮道君,已经殉阵陨落。
林道君纵然悟道成圣,却也晚了片刻。
昆仑浩劫,已被段絮道君的牺牲殉阵所平息。
而林道君面对故人身殒、浩劫散去,也只是持剑独立,唯余寥寥。
他收了剑。
当日那一柄斩向昆仑浩劫的终结灭道之剑,到底还是未能落下。
所以——
道君铸一剑,霜刃未曾试。
而今天,昆仑诸位,终于就要看到,林九歌成就半圣的那一剑了吗?
但,以林道君如今的半圣境界,他再斩出这超越境界的绝世一剑,那便是有足以匹敌昔日诸位先圣之威!
这也便是林道君能威压诸天的原因。
也正是图谋昆仑之人,藏头露尾不敢现身,只能躲在暗中,引导局势的原因。
因为自上古量劫以来,本方宇宙重铸之后,尚无一人证道成圣。所以,这诸天万界——
着实无人能当林道君一剑!
而在今日之前,诸天万界都以为,当林九歌再次杀出这能够超越一个大境界的一剑,那便是他直指圣人境界的——
证道一剑!
因为,盈不可久,亢龙有悔。
林道君若是不能一举证道圣人,而仍只是以半圣之力,杀出这超凡入圣的一剑,他自身便也会随之归寂。至少三百万年之内,无法再出剑。且他心境上的归寂,还需要更久时间去化解。如此,他遍只能闭关自守。即使他稳定心境出关,想重回巅峰实力,也还要从长计议。
他有可能就此一举沉寂过本方纪元的数个世代。甚至于始终无法再恢复心境,最终跟随本方宇宙一起,在量劫中迎来纪元终结。
而似乎是印证所有人的猜度,林九歌对着寂灭灵台的方向,淡淡一句:
“你来。”
寂灭灵台,随即耀若星河。
叶决将守昆仑,为林九歌持护!
林九歌又将其镇压的宗门命册,交予天剑宗。这便是他做好了准备,这一剑,就要成为他的归隐之剑了!
一瞬间,昆仑诸君心中震撼不止之余,皆又浮起一缕宿命之感:
昔日,正是段絮道君誓死守阵,林九歌毅然应劫。如今,又是叶决真君继续守阵在后,而林道君继续持当年之剑,为昆仑除魔荡垢——
宛如昔年旧事,今日续写。
而在寂灭灵台的照应之下,昆仑诸君都知道,林道君这一剑,将一时杀灭昆仑诸人与三千大道的勾连,所有人必然承受一次心神重创!
至于林道君下手到底多重、所有人在他剑下走过一遭后,到底能剩个什么境况,皆是无人能知。
大家也就只能谨守心神,自求多福了。
不过,正当此剑引而未发之际,叶决却对林九歌传讯道:
“道君稍待。”
叶决旋即化身遁光落在林九歌身前,并以血脉感应寻到叶圆圆所在,抬手催动法印。
他是想趁林九歌此刻尚在镇压局势之际,尝试将叶圆圆身负的仙府秘传,先抽取出来。再让林道君一剑将她被抽取秘传后的残余道体、真灵和其身负业孽,彻底泯灭。
林九歌亦知其意。毕竟,若是仙府秘传被他一剑斩灭,局面要收拾起来,会更加艰难。所以他也自无不可地,放开了叶圆圆方位上的些许剑意压制,给叶决空间施为。
而与此同时,上清天域内,楚方寒也对纪若清淡淡道:
“你来。”
并亦将宗门命册合上,拨予她。
第122章
纪若清一言不发, 引上古清微宫投影出世,接手镇压上清天。
上清天域,一座浩瀚遗府, 镇于九重天阙。遗府禁制凝聚出银白光绦, 如仙气灵雾一般,从遗府地基向着上清天播散。
在依然保有道心清明的纪若清的镇压下,上清天域气象为之一振!各处的凶兆异相,被缓缓逼退到阴暗的空间裂隙中。
只是纪若清实力所限, 此举注定不可长久。
地脉湖心岛上, 厉七抬手, 引动天衍魔纹盘旋汇聚,将奚心枷笼抓在手中。
而悬济宗,抱朴真君对着叶决,遥遥一声:
“叶决真君,当初玉蝉真君为了一己之私, 不计后果,不择手段, 以致引动昆仑浩劫。叶真君今日若是再心慈手软, 以致大局崩坏……”
叶决冷冷一声,打断抱朴真君:“分明是你门下之徒引动今日浩劫,此时你与我做这些口舌之争何益?
“今日, 待我取出仙府秘传,便剖地脉以作查验。
“大局之坏, 孰是孰非,一看便知!”
叶决随即催动法决在手, 就要顺着血脉感应,打入叶圆圆体内。
而楚方寒、厉七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想杀人的, 想救人的,都已经磨刀霍霍。
却只听天外骤然一声——
“统统不许动!”
这一回,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冲着叶圆圆站出来的人,却是重阳!
其人手执仙宫灵图,脚踏一枚虚幻的金色卦字,立在玉秋仙府外缘的一片恶地之上,对着叶决、林九歌,和昆仑上下,大声嚷嚷:
“谁动,我拉着玉秋仙府一起死!”
这来自一个小道童的威胁……多少有点别开生面。
但,就玉秋仙府这无人主持又危若累卵的形式,重阳手执仙宫灵图,说不准今日,他还真可以一一个区区道童之能,带着玉秋仙府一起崩毁。一时间,还在各方镇压形势的诸位仙君都没做声。投鼠忌器之下,各路仙君竟硬生生被重阳这个小小的炼药道童,压了一截。
所有人只转头去看林九歌。
而林九歌只是敛容注视此人,一言不发。
没人清楚林道君到底在盘算什么。而抱朴真君有胆子讥讽催促叶决,却绝没有胆子说林九歌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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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有人又只好一起去看那小道童。
重阳就在昆仑上下的围观之中,踏着金色卦文,努力靠近洛北仲,直到被浓郁的欲孽黑雾逼得无法再前进,然后他就在那里扯破了嗓子,大喊洛北仲的名字:
“到时候了!你快回来啊!我们要一起救元君啦!”
随着他的声嘶力竭,他身后,霄花岭缓缓亮起微微金芒。而玉秋仙府的命数,开始随之牵动!
叶决见形势有变,情况不明,顿时决定先动手。
他挥出手中法禁,要催着叶圆圆,强行结丹,但法决却无法出手。是林九歌剑阵压制、封死了叶圆圆所在的方位。而之前,林九歌分明已经让出身位,让他施为的。
是这个小道童有何殊异吗?
不过此时这些疑惑不便问出,叶决只好再次按捺,和林九歌一起观望。
终于,随着仙府执事们,各自掌控一个金色卦图,将霄花岭各处节点,依次点亮。
林九歌之外的其余人也渐渐领悟了,这小道童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玉秋仙府,崩解如此之速。原来仙府之中应该负责镇压各处节点的执事们,如今竟然全在那霄花恶地。他们不知利用了何种法门,将这霄花恶地炼化融进了仙宫灵图之中。如今,这一张灵图,竟是连接了仙府和霄花岭两处。
而这些人,竟然想要趁此一举……偷梁换柱。让霄花岭取代玉秋仙府,让叶圆圆从容抽身?!
诸人心中既震惊于这些小小执事们,竟有如此野心,更困惑于他们是如何能做到的?
因为大家观林道君的举止,这些人今日竟是真的可以成事,并且一举解了昆仑此围的。
而在风暴中央的重阳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他们只是用了石青的办法,所有仙宫执事,利用石青得到的功法,以自己为器,将自身炼化为霄花岭的枢柱节点。
在九芒元灵的配合下,借助灵图,将霄花岭和玉秋仙府一个节点一个节点的连通,为叶圆圆另起炉灶。
他们一直准备的是,若是叶决真君催动夺丹法印,来取叶圆圆性命,而叶圆圆退无可退之际,他们就撑起通道!
因为他们将炼化自身的功法,与叶圆圆身怀的血脉秘法同种同源。所以,他们以自身为器搭建的通道,形同于仙府本身的延续。叶圆圆的灵体,就可以毫无障碍地顺着这条通道,融入到他们为她炼化好的小千世界本源中寄身。
届时,他们就抛弃所有霄花岭之外的灵图节点,将仙府灵图转化为一张霄花宫图,用来守住叶圆圆的灵体。
若是他们能守住,最好的情况下,夺丹法印会将仙府秘传,以及叶圆圆留在玉秋仙府的一身业孽剥出来,结为一枚业果。而叶圆圆就可以从玉秋仙府的宿命纠缠中,一举脱身!
而若是情况不好,他们守不住,那也不过是,大家同死而已。
现在,就是大家要一起拼命的时候了。
仙府执事,无一人退缩。他们全力激发自身微末的力量,要为他们的元君构筑起最后的希望。
这昆仑容不下他们的元君,但他们爱戴她,并不为昆仑如何定义叶元君而左右。
他们眼中闪耀着坚定的光辉,和共生共死的万丈豪情,都要为了叶元君赌上所有,拼死相抗……死亦何撼?
而他们需要洛北仲!
重阳顶在最前,对洛北仲着急地喊:“都说好了一起帮助大佬的,你别不动啊!”
但在他的呼喊中,在所有仙宫执事的等待中,洛北仲已经被林九歌压制的堕魔之势,却骤然暴涌。他几乎化为一只魔物,燃烧欲孽的双眼,抬起,看向重阳,低哑道:
“不能了……”
已经看尽昆仑人心的洛北仲,在林九歌压来的剑光之中抬手。他每动一丝,剑意都在将他的乌黑的血肉和欲孽剥去、斩落。他却只是毫无所觉地,最终抬起几乎只剩森森白骨的手指,指向林九歌和叶决的方向:
“他们……不会放过元君的……”
叶决、林九歌沉默不语。
“昆仑没有了……元君才能真解脱……”
随着洛北仲的话,他周身欲孽,甚至在通过仙宫灵图的勾连,反噬霄花岭。不过被九芒元灵轮转灵图,瞬间化去。
而重阳依然道心坚定,冲他嚷嚷道:“少说丧气话!你先回来,我们再想办法嘛!”
“……没有办法的……”
随着这低沉的呢喃,欲孽黑雾骤然向着洛北仲聚拢。一只身高数丈的魔物,缓缓化形,屹立在林九歌的滔天剑光下。燃动着欲孽黑雾的双眼,注视着即将斩落的剑阵:
“要是石青在就好了……他在,或许我们还能想出什么办法。他这么聪明的人,一定可以帮助到叶元君的。
“为什么,死掉的,是他呢?”
这魔物喃呢地,将视线从上空的剑阵,转移到自己正在生长、魔化的手臂上:
“他那么聪明,我那么笨,什么事都做不成。”
“该死的明明是我才对。”
林九歌在一旁摇头,如今形势,应该没有再转寰的余地了。他抬起剑阵封锁,准备让叶决动手。
“话也不是这么说。”
此时,叶圆圆的声音,却在欲孽雾海的深处陡然传来。
林九歌微微挑眉。
而洛北仲低头,也看到了叶圆圆。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叶圆圆对洛北仲点点头,肯定道:
“聪明不一定命就好。
“有时候,聪明人就是会死得比笨人快的。”
叶圆圆对她摇摇头,示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同时对着霄花岭的方向,勾勾两个手指,再对着小门房的方向,随便一指。
九芒元灵心领神会,即刻飞窜过来,将霄花岭已经激发的阵图,压在洛北仲身上。
霄花岭的阵图的力量原本很有限,压在洛北仲身上时,却像是触动了什么,让他有些茫然地受缚了。
而随着叶圆圆这一出手,局面忽然被控制下来,所有人都有些错愕。
叶圆圆也挺意外地,发现了仙宫执事们在霄花岭的布置。一番推演后,她发觉他们准备的这个计划,居然真的是可行的。
虽然仅凭他们办不到。但要是叶圆圆自己愿意发力,她可以通过灵体寄身到霄花岭中,让那道夺丹法印,将叶圆圆背负的业孽全部抽取,和着已经沦亡的玉秋仙府,被林九歌一剑斩尽。
虽然跟脚不除,业孽自生。叶圆圆还是孽果一枚,还得和昆仑这些人借着斗。但能跳出玉秋仙府的樊笼,还有一个容身之所,可以重头开始。这是对剧情里的叶圆圆而言,这已经是她求而不得的形势了。
虽然现在的叶圆圆一心下线,并不需要抽身重来。但她也多少有些为剧情里的叶圆圆感到唏嘘。同时也很惊奇于,她那个傻乎乎的小弟,什么时候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再一细看,才知道,原来这是那个聪明的石青的主意。要不说,人家聪明呢。
叶圆圆暗暗点头,又想,其实,剧情里的叶圆圆,也很聪明呢。但她一直被叶决压得太死,被打入夺丹法印后又一直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
不然,她应该也是可以想出这样另起炉灶的脱身办法的吧。
剧情里的叶圆圆没有这个条件。
但现在的叶圆圆有了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弟。人还挺有良心的,在带着他那一票人跑路的同时,也还想着再捞她一把。给她博出来了一个剧情里的叶圆圆求都求不来的局面。
叶圆圆忽然有点小感动地看向自家小弟。
可不枉费她被他们逮到的时候,做了那
YH
么多白工呢!
她挺高兴地走向重阳。
而重阳却只以为叶圆圆过来,是准备接受他们在霄花岭布置的计划了。他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又有些忐忑。
他一边想说,大佬大佬,你快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霄花岭,还可以吧?但又觉得霄花岭并不是那么好,经不起叶圆圆的挑剔。
一边想说,大佬你放心把一切交给我们吧,我们死都不会退的!但又觉得他们所有人也不是那么强,担不起叶圆圆的放心。
所以他吭哧半晌,最终,只是把那颗弥天宝珠捧出来,交给叶圆圆。
等会儿,叶圆圆脱身到霄花岭时,将这颗被勉强补好的宝珠,埋在她身边。她就能一边恢复休养,一边吃着宝珠产出的凝光甘露了。
重阳有些腼腆又压制不住自豪地喊了一声:
“大佬!”
然后把弥天宝珠使劲往叶圆圆身前塞了塞,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向叶圆圆邀功!
他还在满心高兴地想着:看他想得体贴吧?看他事情办得漂亮吧?叶大佬该夸他了吧?
而叶圆圆本来过来就是要夸他两句,顺便看看怎么先把他从这一团乱里面摘出去的。但没想到小弟一上来就毫不客气地,直接把他下辈子的法器塞过来,还非要她接过去不可的样子。
叶圆圆只能一脸疑惑的,把东西接过来。然后更加疑惑了:
“给你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破破烂烂的?”
而且她怎么感觉,这颗宝珠,好像比她找出来交给他的时候,更破碎了一点的样子……叶圆圆又顿时悟了:
他这是没有办法补好自己的法器了,又以为她马上要抽身而去,进入一段非常长时间的温养。所以就让她一起顺带着捎上这颗宝珠,一起养好的意思吗?
她只能说,自家小弟不愧是傻的哦。
能把自己的法器越温养越破,也是本事的。
而重阳满心踌躇欢喜的,被叶圆圆这么一说,立刻心虚地以为叶圆圆是在指责他做得都不够好。又觉得自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好。然后忽然就泄了气,低下头:
“大、大佬,我、我弄坏了,补不好了。”
“我就说。”叶圆圆立刻叨叨他,“你看吧,你要是听我的话,专心把这东西弄好一点,说不定你现在就能把他叫回来了呢!”
重阳有点茫然,抬头看到叶圆圆指着的是洛北仲。
因为叶圆圆知道,不是霄花岭的阵法镇压了这个小门房。而是这群人一直努力扣扣索索、营建的霄花岭小窝棚,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向往。小门房是看到、记起了曾经的希望寄托,现在一身心魔欲孽才会被暂时压制的。
要是自家小弟现在补好了他的法器,用弥天宝珠,把他们这群人的小窝棚打造得更像他们想象中的美好样子,那说不定就能彻底唤醒洛北仲了呢!
重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理解成,叶圆圆是怪他不努力,害得洛北仲只能这么拼命,甚至陷入堕魔无法自拔。
重阳觉得叶圆圆说得对。但不知道怎么的又委屈得,有点想哭。
叶圆圆本来还想叨叨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要哭给她看的样子了……明明找她帮忙的时候,脸皮挺厚的一个人。这才说他一句脸皮就薄了。
但别人都要哭不哭的了,叶圆圆能怎么办?只好耐着心,改了口,又安慰他道:
“好啦好啦,我答应帮你就是了嘛!”
重阳以为自己要接着挨训,就“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叶圆圆说了什么,他忽然愣了一下:
“诶?”
他说什么了?大佬又答应要帮他什么啊?
重阳抬头想问,却见叶圆圆已经转身,向着洛北仲走过去。
洛北仲周身欲孽翻涌,到了某个临界范围,就阻止叶圆圆再靠近。叶圆圆只能一边挥开熏眼睛的黑雾,心中哀叹,上一次眼看着她能下线的时候,是男女主角乱来,这一次,居然是这个人要来拦她下线。
没想到这平时候老老实实一个人,一上来就指着大的事情搞。
叶圆圆想了想,看看斜上方的林九歌,林九歌也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叶圆圆懂他的意思,他在等她,剖出地脉之心。
如果现在,玉秋仙府的地脉之心是完整的,她就可以直接灵体转到霄花岭,以完整的地脉之心,在霄花岭重铸地脉,继续镇压。而林九歌自然帮她斩尽身后业孽,助她跳出樊笼,抽身重来。
如果地脉之心已经破碎,她无法再镇压地脉,那么林九歌会让叶决动手,剖出玉秋仙府的血脉秘传,另寻传人,重铸仙府。
而她以这个修为,这个时候被提前强行夺丹,绝对是无法承受,只能身死道消的。
但要是她不做抵抗,自剖地脉之心,当众厘清今日事由。并配合林九歌,以她的身死为引,继续深挖幕后之人。林九歌亦会尽力在她被夺丹后,保住她一点真灵,送入霄花岭温养。
就像他曾经承诺的:保她性命无虞。
林九歌给叶圆圆的选择并不多。但就眼前这个局面,叶圆圆能做的其实非常多。她可以帮助幕后之人,继续把水搅浑;或者帮助林九歌,去抓幕后之人;或者凭自己的能力,躲进霄花岭,独善其身。
但叶圆圆对这些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她只是看向那个小门房。
他被蒸腾的欲孽黑雾托起在半空。巨大而可怖的魔化征兆,在缓慢的侵蚀他。即使有往昔的愿望感召,他依然也支撑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堕魔了。
叶圆圆在心底评估了一下局势,然后转向叶决,伸手一抓。
叶决抬手要挡,又忽然停住——
叶圆圆抓走的,是他手中未竟的法决。
而她夺走后,转手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夺丹法印在叶圆圆毫不留手的疯狂催动下,暴戾地激发,带着叶圆圆的境界,开始向着金丹境界,疯狂逼近!
而于此同时,她驱动自己的根须,盘绕在洛北仲周身。以太阴本源之力,融合、汲取他周身的欲孽气息。
叶决只能有些怔愣地,放下捏到一半,要对叶圆圆出手的法决。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叶圆圆身负的血脉传承,正在从她身上被法印剥离。而她现在并不是以什么仙府、血脉之力,而是在用她自己,自创的功法,汲取洛北仲心魔,于她一身。
叶决又缓缓举目,看向玉秋仙府。
因为有了主宰之人,仙府的堕魔异相也开始收敛。
与此相对的,是整座仙府,和昆仑堕魔之源,都被叶圆圆一人以太阴之力,压制、融合。
这样下去,叶圆圆将一人融尽今日所有业孽。
在法印激发、她被夺丹的瞬间,她也将一人带着所有业孽,和这玉秋仙府,被林九歌一剑斩灭。而将仙府传承会被夺丹法印完整地剥离,他自可在她殒灭后,再寻人继承。
叶圆圆对自己做的,远比叶决出手能做到的,更决绝。
“还算有些担当。”林九歌微微点头。
叶决只是沉默地,第一次真正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人。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都是认定,叶圆圆不可能乖乖接受被夺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反抗。
而同一时间,凝视此处的楚方寒,心中痛到擒着凝光甘露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而厉七眼底翻涌着暗沉的怒火,奚心枷笼激发出屡屡幽光,手臂绷劲,整个人蓄势待发。
叶圆圆却只是无论如何都有点不甘心地想着,就算这个小门房想不开,她也怎么都要拼一把,不能白白错失了,这下线的良机的!
她竭尽全力地收敛洛北仲周身的欲孽气息,一边挥开糊眼睛的黑雾,努力向他走过去,一边对他叨叨道:
“你这个人呢,之前不是告诉你了,让你和人好好说话的吗?”
洛北仲似乎是听到了叶圆圆的话,魔心欲孽再次稍稍退却。
他低头,燃烧欲孽的全黑双眼,从半空俯视叶圆圆。
他模糊地想起了,叶圆圆教导他,要有一说一、好好回答别人问题的那一日。也正是那一日,她将自身功法,传授给石青,让石青想出了后面的所有计划。
洛北仲又模糊地想起了,仙府所有人,不辞日夜的辛苦忙碌。
忽然,周身欲孽完全失控般地翻涌起来!他眼中滴落了大颗的黑色血泪,从叶圆
殪崋
圆身边擦过,在她脚边晕成一片片欲孽黑海:
“……不公平……
“元君,为什么,好人,总是受苦、去死?
“他们,昆仑,不公平……
“天道……不公!”
这一瞬,整个昆仑的欲孽,在随之倾摇!
而叶圆圆只是站在一切倾覆的中央,对已经要沦为魔物的洛北仲,点点头,说:
“是这样的,天道里,从来没有公平这种事。”
“所以……唯有力量……
“才能撕碎这不公的一切!”
整个昆仑人心再度沸腾不止!
而叶圆圆静立在最发狂堕魔的边缘,继续点头,认可:
“你这么说也不错。”
这一刻,连重阳和霄花岭的执事道心上,也开始涌动心魔。
叶决死死皱眉!这哪里是什么有所担当,此人分明是用心不良!
一瞬间,叶决挥手将叶圆圆体内夺丹法印催发到极致!同时数到法决出手,要将叶圆圆困死。
林九歌也动手,一道剑诀挥向洛北仲,要将他也再度封杀,待叶圆圆被夺丹之后,一并斩落!
而叶圆圆察觉了这两个人的动作,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手,一挡。
境界提升之下,叶圆圆根本不怵这两个人。
硕大根须如腾龙出土一般,在洛北仲周围,掀起滔天金芒,硬抗了林九歌又一记剑诀!
继而,破碎的根须,徐徐洒落,在洛北仲周围,构筑出一道屏障。
而叶决禁锢她行动的法决,只被叶圆圆弹指抹去。至于他催她去死的法决,叶圆圆倒是没有拦,反而悄悄谢谢叶决住她一臂之力了。
但洛北仲受此刺激,顿时暴怒地奋起,要向着整个昆仑倾泻怒火。
林九歌微一皱眉,再出手,决定不再等待,将两人一起绝诛。
而他一柄无锋之剑在手,就要挥出之际——
叶圆圆却伸手,迈过欲孽重重,以金色的根须,抓住洛北仲抬起的尖爪,问他:
“然后呢?”
林九歌顿住。
叶决也忽然停手了。
——他们同时意识到,叶圆圆真的是有办法控制这个堕魔之人,也正在努力从根源上扭转局势!
而洛北仲只是疑惑地低头,似乎不明白叶圆圆的问题。
于是,叶圆圆又耐着性子,问他:
“你变强了,我没有死,然后,你又要做什么呢?”
洛北仲有些茫然,似乎是在努力理解叶圆圆的问题,眼中的欲孽火焰都黯淡了一些。最终,他低声喃喃道:
“然后,就一直……这样啊。”
而叶圆圆趁他此刻迷茫,终于到触及了粘附他身上的太衍大道真意,开始以太阴本源之力,去努力融合,夺取。
当太衍大道真意的控制权易手的一瞬,所有人心中一紧,同时戒备到了极点!
理论上,一旦叶圆圆取到太衍大道真意,她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而即使有人相信叶圆圆并不会做出屠戮昆仑之事,但此时也绝不敢保证,叶圆圆会不谋私利,一心为了昆仑诸人着想。
因为昆仑并不曾善待叶圆圆。
所以,正如洛北仲所言:杀人者,人恒杀之。
一时间,所有人甚至在心中都隐约对林九歌生出了不满,暗中埋怨他不该让叶圆圆得到这种为祸昆仑的机会!
连鸿都道君的身影,都已经隐约在天际浮现。
显然,林九歌到这个地步,仍在借放纵叶圆圆,从而尝试勘破激荡的太衍大道真意,寻觅段絮的遗留执念。
他艺高人胆大,不怕叶圆圆超出控制。但鸿都道君到底是看不下去,已经决定要出手干涉了!
但,下一瞬,叶圆圆牵引太衍大道真意在手,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轻轻一推,让太衍大道真意,如清风一般,抚开缠绕洛北仲的亿万心魔,继续谆谆地问他:
“一直怎样呢?”
见叶圆圆没有乱来,鸿都道君终于还是没有出手。选择了和林九歌一起,静观其变。
而洛北仲被叶圆圆拨开了心魔迷雾,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玉秋仙府,和远处点亮的霄花岭。
那是按照石青的设计布置的,他们给元君营造的最后的寄身之所。
虽然不那么牢固可靠,虽然在叶决真君的碾压下,看起来那么摇摇欲坠。
但也是他们尽了最大努力,倾尽所有,营造出来的,叶元君可以拥有的,最后的庇护了。
而重阳道友还在那里,坚定的看着他。
大家都在等着他。
昔日愿望,就在眼前。但为什么,他却只有满心惆怅?
“元君,我好难过。”洛北仲低低地说。
“是这样的。”叶圆圆踏空走近两步,蹲下,对洛北仲招招手,示意他也蹲下来。
洛北仲迷茫了片刻,最终,他缓缓蹲下巨大的、魔化的身躯。
缠绕他的欲孽黑雾,又散去一些。
他蹲下来,抱着膝盖,正好和踏空蹲着的叶圆圆,眼睛对着眼睛。
一个偌大狰狞的魔物,和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跟村头唠嗑一样,面对面蹲着。
而叶圆圆声音喁喁,像小孩子分享什么秘密一样,跟他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公平,又没有力量的人,都是会很难过的啦。”
说着,她又叹叹气,对洛北仲投过去一个,像是难兄难弟一样的眼神。
然后掰着手指头,像是村头树下,一起蹲着数蚂蚁的稚童一样,跟洛北仲细细数着,算着他们的遭遇:
“你看,有些人有天生前程无量、可以像人生贵人一样,随时能拉一把的青梅竹马。你就只有一个一开始就死定了、只能拖你后腿的好朋友。
“有些人有强力无匹、亲如手足,有福同享,有难能一人当之的同门,你就只有他,”叶圆圆悄悄指着身后的重阳,小声跟洛北仲说,“这种傻子。”
洛北仲看起来想要反驳,但叶圆圆已经又接着跟他数:
“有些人有可以带着他,一路从入门到入道的好宗主、好元君,但你就只有我啦。”
叶圆圆说着自己笑起来。
她一笑,洛北仲看起来更难过了。
但,在她的笑声中,洛北仲周身沸腾的心魔欲孽,都沉寂下来。
他眼中再没有了愤怒。
于是,被他心魔驱动,整个昆仑上下弥漫的欲孽气息也渐渐宁静下来。
一时之间,昆仑莽莽,遍布洞天福地的朦胧黑雾中,只充盈着漫漫而舒缓的悲伤。
宛如宁静的夜晚。
而那些魔念绕体,欲孽熏心的滋扰,都像寂静村野中,蟋蟀的嘶鸣。成了有些吵嚷,但无关紧要的背景。
所有人,只在一种难言的宁静中,听着叶圆圆,似乎是站在生死轮回、光阴尽头,对着他们看回来,叨叨:
“天道呢,从来都是不公平。”
就像剧情里的叶圆圆,天生道种,却还是一步之遥,没能跳出宿命桎梏,死在剧情的开篇。
时代洪流涛涛,吞没一切天才和傻子。天道不会对任何人温情,这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所以——
“天有天心,以万物为刍狗。”
随着叶圆圆的话,太衍大道真意沿着洛北仲的心境,缓缓的吹拂。
恍惚中,似是有一股无名微风,在整个昆仑,轻轻吹拂。
一些人周身欲孽被徐徐吹散。
而一些人身前欲孽更浓,到了某个临界点时,其人无声的化为一捧欲孽尘埃,道体倾摧,身死道消。
而昆仑各处,堕魔之辈,纷纷在这无声微风中
YH ,静静销解。
仿佛一场无声的天殛。
而叶圆圆只是将这一切,只给洛北仲看:
“看吧,天道就是这种东西。”
就像风吹过混沌原野,不会为巨木而轻减,也不会为草芥而加重。
对一些人,而言可能只是清风拂面。但另一些人却无法承受,永远的倒伏。
而对洛北仲而言,虽然,他分明才是这一场祸乱昆仑的欲孽之源。但这一场道心的风,却只是将他周身欲孽,又吹开一层。
但叶圆圆却一点也不意外。
她一直是很放心这个人的。
叶圆圆继续催动夺丹法印,随着法印对她的血脉力量疯狂剥夺和抽取,这具身躯的复原速度渐渐有些根不上,身躯表面开始细碎的崩解。
但叶圆圆无所谓。
反而是随着法印强行提升境界,她对太衍大道真理的掌控和拨动,更加得心应手!
她挥手,继续划动太衍大道真意,吹拂洛北仲的道心。
她的血脉肌骨,枯竭成金色的尘埃,沿着她的手臂,簌簌飘扬。
而叶圆圆根本不以为意,继续对着洛北仲,叨叨:
“所以,何必管天道如何呢?”
这一刻,涌动的太衍大道真意,仿佛这个时代浪涛的涌流,在推动、拷问着昆仑每一个人的道心。
不论平庸,还是佼佼。不论守拙,还是弄权。
不论平静,还是绝望。
每个人仿佛都走到了,属于他们的天命、属于他们的剧情点到来的那一刻。
每个人都必须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而叶圆圆身前这个人,已经给过了。不过现在,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答案。于是叶圆圆就数给他听:
“你的朋友,明明已经注定要死。你却依然要翻捡药渣、要赴汤蹈火,最终,你救了他。
“当我也明明注定要死,你也依然要努力修炼、把自己炼化了,来救了我。”
她伸出掰算好的手指,给他看:
“所以,天道不仁,大道无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又从来没有依靠过天道来拯救你。”
这个人,从来不是那种,指望着天道施舍活下去的人。
他们一群剧情小炮灰,也从来不是天道所钟。
他们一直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和缠着她给他们打白工,生生给他们自己苟出了一个避难的窝棚,为自己博出了一条生路。
现在甚至都还有空回过头,来搭救她了呢!
“天道并不酬弱,或许也不酬勤。”
就像大风不会因为草木的努力生长而减弱,它总都刮得所有叶子呼呼响,折了枝干咔咔脆。
但最终,风会过。
“天道碾压,你却依然还活着,还有你小小的成果。”
叶圆圆拉着他的手,对他指指那个霄花岭。
她有点想要嘲笑他们搭建的小窝棚,真的够破烂的。
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跟拘叶圆圆的经验,风过后,足以慰籍了岁月峥嵘的,不是那一地狼藉,也不是旁人的鄙夷或敬畏。
只会是风雨之后,依然挺立的,自己。
是自己的树叶之下,依然保有的,小小的果子。
也是这天道里没有给他们,但他们用自己的手,为自己搭起来的,小小窝棚。
是相信总有一天,会有硕果累累,小窝棚会变成众星拱月的大仙府。
“公平并不在天道里。”
叶圆圆把他尖利的手爪,推着,握成拳:
“公平在这里。”
她拍拍他的拳头,示意:
公平就在他手中。
天道不讲道理,但他对得起自己。
“你这么努力,并没有愧对什么。所以就算最后没有成功,就算只守住了一个又小又弱的瘪瘪果子,也不要嫌弃自己嘛。要说,‘谢谢自己’。”
洛北仲眼中滚落着黑色的血泪。
而这一次,每落一滴泪,他眼中就更加清明一些。
但叶圆圆还不满意,又推推他的手,催促他:“你说嘛,‘谢谢自己’。”
洛北仲只好低低地说:“……谢谢自己。”
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宛如魔物,结尾时,已经带上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对啦。”叶圆圆满意地点头,一边说,一边又推推他的手。
太衍大道真意波动,催问着洛北仲道心:
“所以说,天有天心,那又怎么样呢?”
而在这一场有力又轻柔的道心拷问中,洛北仲向昔日叶圆圆指点他时一样,脱口而出:
“我证我道。”
他再次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指尖的利爪,开始缓缓消褪。
艰难而微小,庸碌而平凡。
但是有聪明而早逝的朋友,有傻子一样的同门,有个不着调还等着他拯救的,他的元君。
这条路并不好走,但这是属于他的路。
他也不想换一个贵人一样的朋友、可以襄助的同门、可以随时点拨的元君。
此生有遗憾,但并没有后悔。
也不想换一条路。
而林九歌、鸿都、叶决……昆仑所有人,都在洛北仲的回答下,沉默了。
所有人看向洛北仲,以及这一群弱小位卑的仙宫执事们。当这一群力量微末的道童、执事,为了救叶圆圆,拼尽所有。
难道他们不是在付出所有,来与天争命吗?
而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修真一道,本来就是,与天争命。
一直以来,在昆仑潜流的、支撑昆仑的某些东西,仿佛都要呼之欲出。
在太衍大道的催动中,这一刻,昆仑上下,灵台清明。
各处炽盛的心魔,被尽数压灭。残存在所有人心神中的魔种,缓缓化解。几乎已经淡薄不足为虑。
叶圆圆也彻底放心地,放开洛北仲的手,对他说:“好啦,你看看你,明明心里都是清楚的,还非让人一遍遍问。下次真的不可以这样了,要好好说话……”
叶圆圆还想叨叨他的。
洛北仲却又低哑地开口,打断:
“但是……”
他展开被叶圆圆握起来的拳头,看着叶圆圆,眼中惶惶:
“要是我付出了所有,还什么都证不出呢?”
弱小就意味着失去。
要是他不悔此路,不改初心。最终,身已残,鬓已秋,却只落得故友尽去,举目凋零……又怎么办呢?
“元君,要是你也死了,又怎么该办呢?”
叶圆圆觉得这有什么好问的:“那也没有关系的啊。”
一瞬间,洛北仲眼中,再次欲孽翻涌!他想说有的!我不想你死!
而叶圆圆本来以为都已经万事大吉,准备下线走人了的!这下连忙又伸手按住好不容易顺下去,又逆涌上来的太衍大道真意。
但这一次,她却怎么都按不住了。
对方就是拒绝接受她会死。
就是终不悔,但,意难平!
叶圆圆眼看局势要崩,又检视一遍自己的情况,再回头看看玉秋仙府。
最终,她叹叹气:
“好啦好啦,我不死了,总可以了吧!”
洛北仲立刻点头。
但这一次,叶圆圆可不敢再放任太衍大道真意,再黏在他身上了。
她伸手,拍拍他的脑门:
“但是,你要知道,谁都可能会死的。”
她将抓住的太衍大道真意,压在手中,压住已经认死理、钻牛角尖的洛北仲,好声好气地和他说:
“就像叶子会枯萎,花瓣会败落。”
春去花谢,落叶归根,万物轮转,归途已定。
总是如此的。
叶圆圆以太衍大道真意,冲刷洛北仲的道心。将他的拒绝、不甘、难舍、遗憾,都引时光之力冲淡。
总有人如柳兰心一般挣扎而死,总有人像石青一样,微笑而去。
她想让洛北仲知道,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变淡。
就像落叶化灰化土。就像终有一天,他也可以平静地接受好友的死亡。就像楚方寒最终会忘记叶圆圆。
谁都会死,最终被遗忘。
“所以,没有
YH
关系的。”
有关系!
洛北仲心中的伤痛,被叶圆圆压制,无法爆发。但依然不绝如缕。他周身又开始重新浮现堕魔之征。
这一刻,整个昆仑,和洛北仲感受着同样的压抑和悲怆。
那是在上一场昆仑浩劫中,失去了挚友、师长、同门,留给昆仑诸君的巨怆。
至今未愈。
一场浩劫,昆仑上下,又何止一个洛北仲,在意难平呢?
叶圆圆却依然坚持道:“也没有关系的。”
但洛北仲又要执拗地和她对抗。
叶圆圆只好压着他又补充到:
“我是说你不想让我死,也没有关系的。”
“……啊?”洛北仲愣了愣。
“因为生命有起点,就总会终点。三千世界,生死轮替,总有人业未竞,鬓已秋,故友凋零,满手苍凉。
“而有人可以平静的面对岁月空空,有人可以忍住、坚强地,不低头落泪。
“而有人始终心不甘、意难平,要向着一切愤怒的质问。
“世界就是这样。
“大家都用着不同的方式,进入属于自己的泥土和深夜。
“而活着,也就是这样。”
在花叶枯荣中,一边生长,一边得到,一边承受,一边失去。
叶圆圆催动太衍大道真意,在洛北仲心神中,印出自己还是一颗刚刚发芽芽的小苗苗时的样子。
她想让他看到,在混沌不记年的荒莽中,魔物异兽,曾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岁月纪元,曾在她周围寂静轮替。
而她一直长啊长,最终成了混沌最茁壮的苗苗!
洛北仲境界所限,并不能看到叶圆圆展示给他的,她曾经的本体全貌。但这管中窥豹的一眼,已经足以震撼洛北仲的心神。
他已经不能再有其他想法,只能在她参天的一根气须下,怔怔出神。
他周身的堕魔之征,也被彻底压了回去。
叶圆圆可开心了!她就知道,任何人,都要在她壮壮的根须下,深深敬服,赞不绝口的!
“看到了吧?”
洛北仲堕魔的征兆,褪去了十之八九。他有些怔怔地看着叶圆圆,仿佛还能看到那穿越亘古屹立的伟岸枝干,仿佛还站在她万世长青的繁华枝叶庇护之下。
“那要花多少时间呢?”洛北仲喃喃道。
叶圆圆想了想,最终,她再次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将她的人生真谛,对洛北仲倾囊相授:
“生长是一条很长很累的路。
“但不要因为路上的失去而停步。
“要继续生长,继续向前!
“如果这条路上,你有什么失去了却不想、不愿、不忍忘记的,就不要忘记。
“如果你意难平,那就不要平。
“如果你不甘心,那就一直咆哮,对着这个世界,愤怒的挥舞。”
所有人都是这样,一路走来,有不甘,有委屈,有悲伤,有释然。
“最终,可能到了某个时候,你还没有到达你想要的终点,就已经抵达了某个极限,或许就此倒下。
“就像你的好朋友。
“像我。
“像所有人。”
叶圆圆另一只手,伸手,点点洛北仲额头。
从他心神幻象中,摘下他之前看到的、她的一根气须,捏着,放在他手心里,对他说:
“或许某一天,你的路,也会结束。但,如果你身后,还有和你走一条路的人。在你倒下后,再沿着你没有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这条路,就不会结束。”
就像断掉的枝干,继续萌芽。
“所以,怀念、悲伤、不甘、愤怒,都没有关系。”
只要还在生长,只要向着阳光。
“当你沿着和朋友共同的理想,继续前进。”
当你的路,在无数同路人的奋勇前进中,永不止息。
当一群弱小的人,面对不可抗力,依然前赴后继。
“死亡就不只是一段路的终点,也是下一段路的开始。”
此刻的洛北仲,已经彻底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握着拳,泪流满面。
不仅是洛北仲,还有重阳、仙府执事们,也泪流满面。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都是同路人。他们在玉秋仙府相逢,然后前赴后继,迈入了同一条,属于他们的大道中。
而在这所有仙府执事的道心共鸣中,玉秋仙府的各种异相,皆如被阳光驱散的虫豸一般,吞卷缩回阴暗的裂隙中,缓缓消弭。
这一刻,不仅仅是玉秋仙府,整个昆仑的道心,都在太衍大道中共鸣。而柳兰心小师弟临死前激荡起来的欲念业孽、昆仑上下所有人心神内残余的心魔种子,至此亦被彻底一扫而空!
因为,诚然,英雄常常化尘土。天道所终的圣人先贤,也在量劫中纷纷陨落。
但大浪淘沙,岁月峥嵘之后,留下来的除了成王败寇。
还有前赴后继的同道中人!
当一个人,汇聚成一个宗门之人。
当一人之道,走成了万世之道。
那就是,邪不胜正。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废江河万古流。
第123章
在昆仑的人心共鸣中, 寂灭灵台被彻底点亮,熠熠光辉,沿着昆仑界域的地脉潜流, 涤荡着一切异相凶兆。
宛若一道星河, 在昆仑缓缓蔓延。
各路仙君也纷纷停止激发守护阵法,让寂灭灵台的光辉蔓延到每一处裂隙和阴影中,将其填充修复。同时转头,遥遥注视叶圆圆。
今日, 昆仑人心沦丧之际, 两位道君, 和曾经引动了三十三位重铸周天的先贤遗志的叶决真君,都没能将寂灭灵台彻底引动激发。
但叶圆圆做到了。
所以,今天,昆仑的道义传承,不在诸位守阵仙君, 不在叶决,甚至不在两位道君。
而在玉秋仙府。
在叶圆圆。
林九歌也幽幽一叹。
他这一剑, 还是未能斩出。
一如当年。
不过, 看着昆仑人心重铸,和他一剑下去的结果,倒也不差多少。
林九歌也不是嗜杀之辈, 所以比起上一次,这一次收剑, 他到底是少了些许遗憾和喟然的。
纪若清亦隐去上古清微宫投影,缓缓散去守护大阵的激发。将上清天宗门命册展开, 悬停身前。寂灭灵台的光辉,在缓缓浸入命册, 将人心欲孽凝聚的黑色雾气彻底清扫。
纪若清也能感觉到,自己道心在与寂灭灵台微微呼应共鸣。她今日的消耗,也在这共鸣中快速的滋养弥补。
而纪若清在道心温养的惬意中,微微抬头,抚平额角碎发,伸手,接过一缕迎面轻风。
这是太衍大道真意所化之风。
正是它在前,吹开种种人心欲孽,让寂灭灵台共鸣的光辉,得以进入散布昆仑各处。
纪若清又抬头。之前,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林道君杀人心的剑阵,已经散去。
而比起道君宛如杀神降临一般的雷霆手段,叶圆圆给昆仑所有人的,只是一阵轻风。
温风细雨,润物无声。
纪若清只觉被风吹拂过的心,宛如在春雨后萌发的新芽一般,纯粹、安宁,又生机勃勃。
她此刻终于懂了,那一句“宛若我道心上的一缕清风”,是什么意思。
轻风划过她指间,纪若清嘴边不由自主的浮起些许微笑。
岁月经年,她依然是所有人道心上的一缕轻风。
只是……
纪若清收起笑意,有些担心地看向背对她站立着的楚方寒。
他看起来还好。
周身气息稳定,欲孽心魔也都收敛。
但曾经说出“道心清风”这句话的人,曾经在所有人都轻蔑阿圆时,唯一一个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过最真挚体会的那一个人。
如今还能感受到,阿圆这如三月春风般的温柔抚慰吗?
现在,他又是什么心境呢?
纪若清不能问,只能在心底为这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惋惜不已。
楚方寒此刻也很宁静。
吹拂纪若清的道心轻风,一样吹拂在他身上。让他感受到了自从发现那缕剑穗以来
銥誮 ,再未有过的安宁。
只是和纪若清不同,他并没有感觉到生机勃勃,而是一种灰烬堙灭后死寂的安宁。
一种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向前。
绝不能坐视曾经的她,独自远去。
绝不能接受,他曾经珍视的所有,都将成为时光冲刷之后剩下的些许遗憾,而被最终淡忘。
一种知道了,如果停留,那他就仅仅是一个被抛弃、她再看不上,也不想在多看一眼的人。
但也依然甘愿,就停留在这里。
此生不会再向前。
因为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不仅仅是身后,他也身前一样,空空荡荡。
往前,往后,都不会再有她在身边了。
所以,即使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困在他们的过去。
他也接受。
此心已明,不想放手。
此志已定。楚方寒在心境的安宁中,隐约触及了某种境界突破的模糊边界。
只是他自己并无所谓,而旁人也无法察觉而已。
厉七周身亿万天衍魔纹,寂静流转,如同他心绪中流转的微微波澜。
他不知道什么叫柔情幽思,不懂什么是缠绵漫溢。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她说的话——
死亡如果不是他的终止,而是她的起点。
那么这个世界对他,终究不算太差。他想。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叶圆圆。
借化解昆仑人心之乱,握太衍大道真意在手,此时的她,会如何做呢?
她之前不停催动自己身上的法印、集亿万欲孽于己身。如今形势已明,寂灭灵台都映照着被点亮,叶圆圆肯定不会再借势对昆仑不利。
所以,不少人认为,她这是想要放手一搏!以太衍大道真意施加己身,一举引动天劫,冲击金丹境界。
借助天劫洗练,她就能将自身裹挟的欲孽气息,尽数涤荡。而一旦在太衍大道真意加持下,她能成功缔结金丹,迈入真人境界,她就是玉秋一脉最无可质疑的继承人。叶决也再难压她一头。
而她以一人之力,平了昆仑此次人心之劫,也是对昆仑有功的。昆仑上下,因为此次她送上的这一场道心洗练,也都要卖她三分薄面。
总之,叶圆圆若是能一举迈过关隘,形势就绝不会再差到哪里去。即使还有一些诸如什么孽果孽种的传言困扰,也可以在日后徐徐设法破除。
或者,她不想过于冒险,退一步,只寻求掌控玉秋仙府,做个堂堂正正的仙府之主,也无不可。
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之处,叶圆圆只是和眼睛通红的洛北仲,面对面蹲着。
当她终于将洛北仲虚握着什么东西一样的手,抟起来,拍拍——
太衍大道真意催动。
楚方寒、厉七、叶决,几乎是齐齐迈出一步,又齐齐停下。
叶圆圆将太衍大道真意彻底激发,却只是将洛北仲心底的一个信念点出,演化。
对应的,玉秋仙府外的一片恶地边缘,霄花岭缓缓升起凌空。
玉秋仙府的执事们都有些许呆愣,感受着无数庞大的舒缓的力量,轻柔的流注他们的身躯。
而种种大道本源,也从虚空析出,化为光点,坠入所有人为叶圆圆构筑容身的小千世界本源碎片中。
霄花岭在虚空中,越升越高,同时向九天外延伸出无尽的虚幻边界。沿着这些虚幻边界,阴阳开辟、五行自成、十方自蕴、地脉衍生……霄花岭在太衍大道真意的推动下,向着一个完整的小千世界,快速演进。
创立小千,自开一域!
而所有人都以为,叶圆圆这大概是选择了直接跳出玉秋仙府。
她应该是想要将身上的一切,什么传承、孽果、血脉、责任……统统抛在身后。带着她信任之人,另开一处,属于她的道场,自在逍遥去了!
这也倒颇合了此人如今跳脱的性格。
而且,大部分人也并不了解玉秋仙府传承的那些秘辛,此时又算是受了叶圆圆恩惠,大家对叶圆圆此举,也算是乐见其成。
于是,诸人就都带着些许感慨,沉下心来,细细观摩霄花岭的构筑。
毕竟,开辟小千,也是半圣境界的道君才能有的神通手段。这般场景在昆仑也是不可多见的。亲眼目睹、体悟一次小千的创立,对主人体悟大道,也是多有裨益的。
而上清天域中,楚方寒扣紧的紫霞朝露的手背,几乎泛白,他眼中掠过一缕极为深刻的痛苦。
地脉之下,厉七亦紧紧皱眉,盘踞周身的天衍魔纹,宛如压坠的云海一般,难掩他此刻失落。
看起来,叶圆圆还是自己找到了出路。
而且,比起其他选择,她显然是更中意这一群仙宫执事们,为她设想的未来。
于是,厉七和楚方寒也只能按下心中一切所想。和所有人一样,凝视着在太衍大道真意催化下,一个全新小千世界的创生。
而沐浴在太衍大道真意笼罩中的洛北仲,只是觉得眼前茫茫一片。
然后,他看到了,仿佛一切大道本源,都在随着他的念头铺展,堆砌,最终铸成一个他想象中的霄花岭——
那里,繁花如锦,四季常开。
大家都在霄花岭,有自己中意的道场,一起修行,谈玄说妙。
坐而论道,踏花如雪。
一切就像他曾经想象过的,真正的修仙岁月,会有的样子。
【只是,少了一个人呢。】洛北仲想。
他有些缓缓地明白了,那突如其来的失去,不是山门前的挥别,不是游历前的送行。
而是,此后会有昆仑月华,映照一地繁花。
但那个约定好了,一定会出现在月河花影边,举杯共饮的人,却永远的留在了扑倒的那一刻。
洛北仲又开始难过了。
但忽然,他看到霄花深处,石青举步行来,一脸笑意盈盈。
洛北仲微微发愣,起身,就要去抓。
但猛然间,周围一切复归茫茫,而石青的身影也随之散去,最后只剩他依然微笑的双眼,但也随着他的抓握,彻底淡却。
洛北仲才恍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在霄花岭,只是停在原地,刚刚被叶圆圆带着,站了起来而已。
他有些呆愣,又感觉手心里有什么东西。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握成一个拳头。
叶圆圆再一次拍拍他握拳的手背。
洛北仲茫茫地打开拳头。
恍惚间,洛北仲又看到石青最后,那带着笑意的双眼。而恍惚退去后,那一缕眼底微芒,却缓缓凝聚在他掌中——
——成了一根灯芯。
叶圆圆见他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就伸手,通过太衍大道真意的波动,告诉小门房:
这是她通过太衍大道真意,以石青陨落时眼中的微光,凝聚成的。
而这根灯芯,连真灵都算不上,只是石青陨落时的一缕执念。
但如果洛北仲日后可以证道圣人,就能以逆转宇宙造化之功,沿着这一缕执念,将他的好友真灵回溯重聚,再送入轮回。
这将是一条漫漫的长路,要花费莽莽的岁月光阴。
而如果,他能走到尽头,还依然记得,他和好朋友曾经的承诺。那他们曾经约定好的一切,也终会有实现的一天的。
洛北仲握紧手中的灯芯,接受了叶圆圆的祝福。他抬手擦干眼泪,对叶圆圆大声说:
“我会的,元君!”
一定会有那一天。失去的会不再悲伤,遗憾都被会弥补,他会在终点上,回应给好友,和他一样的微笑。
而随着他的话,三千大道,也在洛北仲道心上,微微呼应。
叶圆圆也终于像她跟洛北仲描述的良师益友一般,引领着洛北仲从入魔,到入道。
而洛北仲说出的,也是玉秋仙府所有人的心声:
只要心里还跳动着不平、不忿、不甘,只要眼底还燃动着难平的火焰,就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玉秋仙府所有人心中此刻,只有对未来,无尽的勇气!
过去承受的一切,都不再是伤痛和遗憾。
他们发誓,将他们一路失去的,背负着,和叶元君一起,继续前进,在终点上,重新酝酿成枝头繁花。
这是他们的道。
此后,岁月沧桑,世事轮替,只是将这同道人的前赴后继,凝聚成一道通往终点的阶梯。
此刻,玉秋仙府曾经的执事们,也迈入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道。
他们的道心,也在三千大道中共鸣。
将这坚定的意志,注入昆仑。
太衍大道真意,随着重新振奋的人心,激发
忆樺
出各种吉兆。昆仑上下,顿时仙音渺渺!
天空各种祥云翻卷,降下甘霖雨露,滋养地脉。处处天花飘坠,灵草滋长,奇美幽香。被撕裂的、通往深渊的各种裂隙被尽数抚平。
金色神光垂照,映出各种手捧仙笛、弦琴的仙女来贺,又有各种上古神兵、法器、宝相投影而来,展示种种神妙相庆。
而在一片瑰丽壮观的吉兆庆贺中,寂灭灵台巍峨庄严,缓缓轮转,在对应着霄花岭的位置,衍生出一域全新的灵台——
那是寂灭灵台回应仙府执事们的道心,为他们构筑的魂灯祭台。
是来自昆仑道心的认可!
今日之后,霄花岭也成为了昆仑的一脉传承。
而感应昆仑界域本身的欢喜,一时之间,昆仑处处仙音大盛,天花如雨,一片欢喜呈祥。
昆仑诸人,或目瞪口呆,或欢欣鼓舞,或赞叹难名!
所有人也算看清楚了,此番,林道君和叶圆圆各有盘算,都想借势而为。
林道君是想要借助这一场布置,一举斩灭昆仑所有隐患之余,也试着找出段絮道君的残余执念。
而叶圆圆是在借助这一场布置脱身之余,也借助点化洛北仲的入道,引导太衍大道,彻底唤醒、重新坚定了昆仑上下的求道之心!
而在叶圆圆这番作为后,昆仑诸人的道心清明,有金石之坚。至少百年之内,再无道心上的疑患。对昆仑有所图谋之人,也不可能再从这方面下手了。
她这番作为,虽不如林九歌道君一剑来得干脆果决,但也是一举扫清了不少隐患。除了没有找出段絮道君残余执念,她做的,并不比林道君差什么。
所有接受了这一场道心洗练的修士,无不感慨难名——
叶圆圆给昆仑带来的,又何止是一缕清风呢?
第124章
直到仙音渐去, 各种祥瑞显照,化为幽幽光绦,融入大地虚空。寂灭灵台, 轻柔地熄灭、落回。
所有人看着叶圆圆, 站在一片缓缓散去的吉兆霞光中,点头,回应着洛北仲的道心誓言:
“我知道了,你要好好努力。”
“好的, 元君!”洛北仲哑着嗓子大声说。
但叶圆圆见他说了这句就没话了, 顿时, 觑起一点眼睛,问他:“还有呢?”
“啊?”洛北仲不太懂叶圆圆的问题,但他懂她威胁的眼神,顿时缩瑟了一下脖子,有点结巴了, “还、还有……”
“以后你和人说话……”叶圆圆拉长声音,目光不善地提醒他。
洛北仲连忙把攥紧的灯芯背在身后, 站直了一板一眼地回答她:“要好好和人说话, 要有一说一,不然别人会很累。”
这下叶圆圆才终于满意了,伸手一推, 把洛北仲直接顺着太衍大道最后的波澜,推回了道霄花岭其他人身边:
“去吧、去吧。”
叶圆圆对着一脸错愕的洛北仲摆摆手。
只是, 她这一推,却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然后, 所有人渐渐回过神,终于意识到:
叶圆圆并没有选择脱身而走。
她借助太衍大道真意, 将玉秋仙府上下,所有人都摘了出去,唯独没有摘出自己!
所有遥望之人,纷纷皱紧眉心,凝视叶圆圆。不少人才终于发现,叶圆圆身躯破败,根骨尽毁,此时并未得到丝毫补益!
继而,诸人又恍然而觉——
叶圆圆之前以一人之力,融尽今日所有业孽。此时,她即使遥遥立着,诸人依然能隐约察觉到,环绕她周身散布出来的,滔天的业孽气息。
连玉秋仙府也在失去那些道心坚定的执事镇守后,也在她的一身欲孽浸染下,又开始隐约浮现各种恶相凶兆了。
这一次,叶圆圆是真真正正的,罪孽深重。
大概也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她即使借助太衍大道真意,也无法抽身了。所以最后,她另辟小千,也并不是在给自己出路,而是在给自己门下所有人,寻一个出路而已。
想到这处新生的小千,竟然立即得到寂灭灵台的回应,成了一脉正式传承。
——叶圆圆真是给自己门下的所有人,找了一条好出路啊。
但是,她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所有人同时注视着叶圆圆,默默地想。
而林九歌眉心微凝。
叶圆圆能化出一根执念灯芯,分明是借助阿絮昔日本命法宝之力。她此时已经非常接近,抓出那一缕执念了。
而此时太衍大道真意被叶圆圆尽数激发,但余波未尽。若是此时将她拿下,应该依然还有一线机会,可以知道阿絮执念示警究竟是指向何处。也就还有机会,能抓到今日始终隐于幕后之人。
这也或许是,抓出阿絮执念的最后契机了。
林九歌伸手,接住一片从玉秋仙府上空飘落过来的黑色羽毛。
这是在叶圆圆的业孽浸染下,玉秋仙府上空显现出的一种凶兆。
林九歌尝试从此处推演,掐出数个法决后,那羽毛终于承受不住,在他指尖溃散。
林九歌微微摇头。
此时,鸿都道君投影在天际显现,一道手书敕令,就要向着叶圆圆摄来。
“呵。”
林九歌冷哼一声,勾起一缕剑意,凝在指尖,对着鸿都投影抬起。
今日,是有人把事情挑到了叶圆圆身上。而叶圆圆今日应对,已经是尽职尽责。不负宗门,不负昆仑。
林九歌可做不出过河拆桥这种事,即使是面对昔日故人遗念。
不论这执念示警指向,与叶圆圆究竟有何关联,今日林九歌都不会再逼迫她了。
他也不会容忍鸿都在他面前出手。
不过,在林九歌出手之前。一个洪量的声音骤然响起:
“什么命里因果、天生孽种,我天剑宗从来不认!”
天剑宗宗主一步当先,对叶圆圆稽首行礼:
“某谢过叶元君,执宰地坤,被泽昆仑。”
照理说,林九歌在前,天剑宗宗主这个时候说话,算是逾越了。
但林九歌只是哼笑,并不斥责。
这就是默许。天剑宗宗主自然更放心。他之所以会站出来,一来是对叶圆圆的出手,心怀感激。二来,也不愿林道君和鸿都道君再有龃龉。三来,看到叶圆圆如此处境,也想替她压一压局面。
于是略作思索后,天剑宗宗主又对着叶圆圆一拱手:
“某恭贺叶元君设立新府。待元君迁居新府之日,某必备礼上门,来讨元君一杯酒水,还望元君莫怪。”
这话的意思是,要是叶圆圆他日能从玉秋仙府脱身,去霄花岭安置,他一定上门给她撑这个场子。
天剑宗宗主的亲口承诺,分量不可谓不重。
而一旦有了出头的人,后面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不少仙君,纷纷上前一步,对叶圆圆施礼相邀。只将日后叶圆圆的退步抽身,说成了“乔迁之喜”,并纷纷道贺。
一时之间,场面好不热闹。
直到承坤界域一位生性跳脱的仙君,挥手一礼,开口说出:
“届时在下定略备薄礼,登门道贺。今日就暂且先恭贺叶元君,他日乔迁之喜了!”
这话说得有趣。最终,诸位仙君收了一时笑言,纷纷正色正袖。那些不爱说闹的仙君们,此时正襟上前一步。
乃至于这些仙君门下,昆仑之中,无法遥望此处的外门子弟、执事道童们,也纷纷转向玉秋仙府的方向,上前一步。
所有人对叶圆圆齐齐拱手行礼,诸人汇聚成一声拜贺:
“恭贺叶元君他日乔迁之喜。”
这拜贺不伦不类,却是明确无误的表明了此刻,昆仑上下的人心——
有“他日”,是昆仑人,不愿意看到今日对所有人施加恩泽的叶圆圆,再为了追查什么虚无缥缈的线索而送命。
有“乔迁”,是昆仑人,不愿意看到牺牲自己,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叶圆圆,继续按照叶决给她的安排,最终沦为一个永囚仙府的废人。
既然叶圆圆有能力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那么,即使她此刻欲孽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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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也应该在一切事了后,得到自己想要的归宿。
这就是昆仑的人心。
天理不公,道君无情,但公道却自在人心。
这就是昆仑上下,要给叶圆圆的公道!
人心所向,如大势滔滔。从之为顺,不从为逆。
即使是尊上半圣,亦不可轻违!
所以,此刻,不仅叶决只能冷冷环视诸人,一言不发。鸿都道君在天际的投影也只是微微一叹,继而隐去。
而轻轻易易就脱离了被永世囚禁的下场、他日最多也只能算被扫地出门,却得到了自开宗门、诸君道贺的待遇的叶圆圆。
却只是满心不以为意地,对所有人摆摆手。然后看向一开始向她讨酒水的天剑宗宗主。
虽然不是很愿意,但别人到底一番好心,叶圆圆也只好答应他:
“我没有酒,甜水是有一点点,但也不能给你分多了的。”
叶圆圆说得多少有点不情愿。
天剑宗宗主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最后也只能指着叶圆圆,摆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此时,天道元灵及时地凑上来,问叶圆圆。她这个身体眼看着又快没了,虽说她离下线也不远了,但能多撑一撑总是好的。要不然她就趁现在,太衍大道真意余波未尽,给自己也缝补一下?
叶圆圆可听不得这个了。
她赶快一个转手,将太衍大道的余波尽数挥起。又想着要忽悠天道元灵,也不好随意挥散,她就随手,顺着往剧情里的段絮执念去抓取。
林九歌不料叶圆圆会作此举动,心中猛地一跳!
不过瞬息之后,太衍大道余波散尽。而叶圆圆手中,依然空无一物。
林九歌也只能微微敛眸,明白至此,阿絮昔日执念,大约也在此次示警中散尽了。
故人遗思,应是再也找不回了罢。
一时之间,亦是暇思袅袅。
叶圆圆却是有些惊奇的!
当她将太衍大道真意激发殆尽后,她却能够清晰的察觉到,剧情里段絮残留的执念,已经就在她手边了。
而叶圆圆看看就在她身边,却察觉不到这微妙变化的天道元灵。忽然有点懂了,这是一个在剧情之外的隐藏设定。
也忽然有些理解了,剧情里的叶圆圆,在夺取太衍大道真意时,那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的真意:
在原本的剧情里,叶圆圆算计柳兰心即将得手之际,是叶决归来,破坏了她的设计。
而剧情里的叶圆圆,手段不够,对太衍大道真意的掌控很有限。一旦失去了地脉遮蔽,林九歌立刻察觉到,被叶圆圆利用的太衍大道真意之后,还牵涉到了段絮道君的残余执念。
他当即亲自前来,打断了叶决的一切处置,当面对叶圆圆讲出其中道理,并且直接动手,压制叶圆圆,将太衍大道真意从她身上剥离。同时也承诺叶圆圆,不论她之前犯下什么错,交出太衍大道真意都算她于昆仑有功,他可以保她不死。
叶圆圆当时是被叶决逮了个人赃并获的,再查下去,她修炼魔功之事也必定暴露无疑。
能借助林道君的承诺苟全,也已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但叶圆圆听完林道君的解释后,竟然不是顺从配合,反而不甘认命地,抓住机会,在太衍大道真意即将从她身上剥离的最后一瞬,将太衍大道真意尽数激发了!
最终,在林九歌的压制下,她没能实现翻盘,太衍大道真意也散尽了。虽然她是巧用太衍大道真意激发的各种遮掩,将自己修炼魔功的跟脚,成功隐藏住了。
但也因此彻底触怒了林九歌。
虽然林九歌并未对她施加惩戒,只是将她交还给叶决。但得罪了这尊大神,从此昆仑上下也无人再敢与她结交。
叶圆圆也因为这一时不甘,从此将自己彻底陷入了死地。
剧情里的解释是这个时候的叶圆圆,因为修炼魔功,已经心性大变,接近走火入魔了。
但现在,叶圆圆才知道,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的。
而是,剧情里的叶圆圆比她更早,在听闻太衍大道真意,和段絮道君执念的来由后,就猜出来了:
段絮道君的执念,不是什么守护昆仑。
段絮执掌太衍大道,精通易数推衍。这应该是她在陨落前,推衍出了一段非常特殊而隐秘的、极有可能是指向了昆仑浩劫的相关消息,却因为即将身死,无法传递。
于是,她就将这段消息,化为一缕执念,藏在太衍大道真意之后,隐蔽在昆仑命数中。
这段携带隐秘消息的执念,应该是需要某个特殊的契机来激发的。但一直追查此事的林九歌始终没有找到这个契机。
而叶圆圆的根脚是一枚孽果,和一段执念演化的段絮道君,某种程度上,根脚相类。最终,是她的命数运转,触发了这个契机。
这道执念,也只能被触发它的叶圆圆得到。
叶圆圆之前也疑惑,为什么玉秋仙府明明没有出大问题,段絮的执念却依然会像剧情里一样,在玉秋仙府显现凶兆,向昆仑示警。
但其实段絮的遗留执念,并不是在向昆仑示警,表明她要祸乱玉秋仙府。
而是在向她示警,表明有人要来对她动手了。
剧情里的叶圆圆,应该也是在想通的一瞬间,有了与她此刻相同的明悟。
所以叶圆圆才不甘心。
一旦太衍大道真意从她身上剥离,段絮道君的残余执念就会彻底散去,她再说什么,也无人会信。
所以,剧情里的叶圆圆,选择放手一搏,尽数激发太衍大道真意。
她不是想在道君眼皮底下,做困兽之斗。而是在努力,尝试抓住最后的机会,去获取到,这位已故道君留下来的、向她示警的执念。
但在林九歌和叶决的联手压制下,她还是没能取到。
当然,那时的她再说什么,也一样是无人会信的。
于是,一切休提。
剧情里的叶圆圆只能接受自己的失败,让林九歌、叶决和所有人,以为她是失了心志在发疯。
好歹,她也借助太衍大道真意最后的激发,保住了自己修炼魔功的秘密。叶决也没有第一时间对她下狠手。
但是关于如何取得段絮道君执念,以及段絮道君临死前遗留的执念到底是指向什么,这些一段隐秘,也就永远地被埋葬在了剧情之外,无人知晓了。
而现在,所有人、天道元灵也都不知道,段絮的执念,已经在她手边了。
她要是再置之不理,这送到眼巴前的东西,也要彻底消散了。
叶圆圆个人判断,段絮遗留的执念,指向的是某一个人。
这个人一定和之前那一场昆仑浩劫,有非常深切的关联。
而这个人也正是剧情里的叶圆圆曾经推测过的,站在柳兰心背后,指点柳兰心的人。
今日,也正是这个人,在暗中推动了柳兰心的小师弟,来对她动手。
他也就是眼前的林九歌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逮住的幕后元凶。
而此刻,叶圆圆只需要轻轻一翻手,抓出段絮昔日执念,一切应该就会得到证实了。
但……
叶圆圆不想管这件事!
这种剧情里都没有出现的设定,她这时候翻出来,指不定出多大事呢!
只是,剧情里和现在,这位素不相识的道君,两次以执念向她示警。
虽说都是命数相配的机缘巧合,但叶圆圆也不想辜负别人这份心意的。
于是,想了想,她出声叫住林九歌:
“嗯,这个。”
叶圆圆伸手,随便抓过一片飘落到她手边的恶兆,一根黑色的羽毛,对林九歌晃晃。
林九歌正难得缅怀故人,一时惆怅,瞥见叶圆圆这举止,也没心思理会她。
叶圆圆倒是难得的脾气好。
这主要是看在那位段絮道君的面子上。
因为剧情里说了,段絮和这个林九歌是很好的朋友。叶圆圆就想着,即使段絮最后的执念不能被解读出来,但能在她曾经的好朋友掌中消散,这也就算是对得起素未谋面的道君的两番好意了。
所以,林九歌不伸手,叶圆圆便迈着步子,踏空行到他面前,好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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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再把那根黑色羽毛,往林九歌面前一递:
“喏。”
林九歌微微蹙眉:“你何意?”
叶圆圆对他摇头晃脑:“你拿了就知道了啊。”
林九歌才懒得理她,本想斥两句。但话在嘴边,忽然心有所感。
他伸手,缓缓接过那羽毛。
而在那根羽毛易手的一瞬间——
玉秋仙府上空,骤然飘落无数黑色尾羽,仿佛要将叶圆圆和林九歌的身影都吞没一般!
林九歌只觉身前身后,满眼竟是黑羽飘零,一时竟然分不清哪一根才是叶圆圆给他的。
他知道,这是太衍大道又在蒙蔽他的心神。他应该警觉地斩去这些蒙蔽;应该拿住叶圆圆,防备此人在做手脚;应该立刻查清楚,此刻太衍大道的波动,到底来自何方……
他应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是最终,林九歌只是顿挫在原地,并没有稍动。
直到叶圆圆开始催促他:
“你为什么不拿?”
拿什么呢?林九歌想。
“你不想要吗?”叶圆圆又问。
要什么呢?林九歌想反问她。
但是忽然,不需要叶圆圆回答,他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阿絮的执念。
他想要的,是阿絮的执念。
而叶圆圆已经拿到了,交给他了。
但是,林九歌举目望去,天地之间,唯余莽莽的黑羽,遮蔽了所有。
“……在哪里?”林九歌问。
“就在你手里啊。”叶圆圆回答。
林九歌低头,只见自己手中空空。
他微微蹙眉。
继而,忽然反应过来——叶圆圆给他的那根尾羽,也不过是她随手一摘而已。
所以,并没有哪一片尾羽才是她的寄托之说。
林九歌伸手,也从漫漫尾羽中,随手摄过一片。继而——
漫天的黑暗尾羽,骤然化为漫天的琉璃冰晶,折射出璀璨光华,笼罩在玉秋仙府周围!
林九歌抬手,带起一片回风流雪。琉璃冰晶轻轻相碰,似是昔日故人腰间环佩的叮铃。
林九歌就低笑起来。
又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着相。这么久一来,竟然一直看不清阿絮的意思。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阿絮的执念,其实一直在他手边。
她从来不会对他隐瞒,所以,又哪里需要他再寻觅、再分辨呢?
林九歌轻轻摇头,笑话自己这么多年,却总是在面对故人时,还是愚笨得很。好在,此时昔人已去,也没人会再来嘲笑他的鲁钝不堪。
林九歌展开手心。
果然,这一次,一枚晶莹的灯芯,静静躺在他手中。
而同时,漫天琉璃,徐徐落到他掌中,围绕那截灯芯,铸成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盏。
正是昔日段絮道君的本命灵宝:
无量众生归引灯盏。
只是此时琉璃灯盏,遍布无数裂痕。而段絮道君附着其上的残余执念,也已经散尽。
林九歌神色平静,眼中沉凝地,注视这灯盏良久。
最终,他微微闭眼,片刻后睁开,对着叶圆圆轻轻颔首。
这就是他记下了这个人情的意思。
而此时,叶圆圆周围,漫天飘落的黑羽,也受段絮道君琉璃灯盏照映,成了漫天飘悬细细的琉璃冰晶。
叶圆圆还没见过这种太衍大道催化的冰晶,便有些好奇地伸手想抓一片来看看。
但她手一伸,那些冰晶就自散开去。她够了几次也没够着。
然后,叶圆圆也反应过来了,自己也是傻的。
这些冰晶,应该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太衍大道所化的一层笼罩在玉秋仙府的壁罩。
叶圆圆试了试,果然,这层冰晶有屏蔽因果天机之能。她无法勘破这层壁垒,估计圣人之下,也没有几个能窥破的。
看起来,这应该也是段絮留下的某种保护手段。确保自己的本命灵宝,携带重要的残余执念,再次现世时,不会被外人窥破天机。
只是现在,她的执念到底是自行散去了,而这屏蔽天机的手段,就落在了玉秋仙府。
这也能算是一个意外之喜了。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以后叶圆圆在玉秋仙府搅风搅雨的时候,就再没有什么顾忌,可以可劲儿的造了!
不过,就她现在这个样子嘛,留给她搅风搅雨的时间,也不多啦。
之前她一直全力运转叶决的法印,现在体内的假丹已经即将成型。其实,叶圆圆是可以再捎带手加满最后一把劲,让这颗假丹一次成型,让她麻溜跑路的。
但是她答应了洛北仲,现在也不好马上食言。
而就她现在这个样子,离下线也只有一层窗户纸了。等到下一次,地脉行满周天,需要她用血脉之力,去镇压、祭炼仙府中枢的时候,她必定会身死下线。
掐指一算,最多也就是再在这个世界,再多停留个几年的事儿。
这和原地跑路,也大差不差的了。
叶圆圆盘盘算算,最终对自己今日这一趟的收获,总体还是挺满意的!
她高兴地眯起了眼睛,从口袋里抓出了一颗凝光甘露,塞嘴里,就哼气小调来。
然后又有点手痒痒、有点好奇,不是很死心地,又去试着想再抓一片琉璃冰晶来试试。
所以,所有人也就这样注视着她。
昆仑的一切,从受到冲击的宗门,到各处的人心,都在她点亮的道心共鸣中,缓缓地修复如初。
而在这一片万物尽发、生机勃勃中,牺牲了自己,保全了自己门下,和昆仑所有人的叶圆圆。却只是带着自己已经根基尽毁、残破不堪的身躯,站在一片流风回雪之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如见初雪的孩童一般,好奇地戳来戳去。
林九歌收起了无量众生归引灯盏,沉默地注视了叶圆圆片刻,继而转向叶决。
叶决感受到林道君的动作,也收回了视线,迎向林九歌,神色微凝。
而其余观望的诸人,大多是在心中不住地叹服!
大家都看出来了,其实叶圆圆是还有余力,在借助太衍大道涤荡过昆仑人心后,再把自己的伤势修复一番的。
但她却没有用最后的机会,顾及自己,而是用来帮助林九歌,寻觅段絮道君的残余执念。
虽然最后,段絮道君执念还是散去了,未能交到林道君手中。
但,林九歌承了她的情。
叶圆圆虽然看起来是走到死局了,但其实现在,她是真正的接到了林道君的势。
而绑上了林道君这条大腿,叶圆圆想做什么不成?
比起昆仑上下,为她呈情。有了林道君撑腰的叶圆圆,这才是真正的要翻盘了。
不过,能让道君欠人情的,自然也不是凡俗之辈。不论在心底认为叶圆圆这是误打误撞也好,精于心计也罢,或者就是一片赤诚,反正如今昆仑上下,对叶圆圆得到林道君为她撑腰,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大家也多少都受了叶圆圆一场照拂,心底为她感到喜悦的也更多些。
林九歌在近处,自然清楚叶圆圆如今的情况。但只要叶决不逼迫,他可以让她继续往后拖延,然后再另寻方法脱身。
只是,林九歌也知道,叶决并不是会轻易退让之人。他自然也可以以势压人,但毕竟这是一对甥舅,他也不是来给这两人之间结仇的。
于是,林九歌沉吟片刻,还在思考如何开口。
而此时叶圆圆却已经玩腻了那些琉璃冰晶,一边揉着眼睛、伸伸腰,又摆出了那一副惫怠样子。
自顾自地拖着步子,向着叶决走去。
第125章
这个时候, 所有人都以为,叶圆圆这是得势不饶人,要借林九歌道君的威风, 逼迫叶决, 把玉秋仙府的事情做个交割了。
林九歌也当叶圆圆是要自己动手,他自然也就乐得轻松,只好整以暇的在旁看着,准备给叶圆圆当上一回, 她可以借的“势”。
而叶决自然是心下冷笑。他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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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叶圆圆从他这里, 讨到任何好的。
但叶圆圆走到叶决跟前了, 却只是伸出手,上下晃晃。
这一下把所有人看得,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倒是林九歌看出来了,却也一时默然。
叶决自己顿了顿,又看叶圆圆神情倦怠, 十分不成样子。叶决心中又略有嫌恶地,微微皱眉, 冷声问她:“何意?”
叶圆圆有点奇怪:“怎么, 你手里的药,不是给我的吗?”
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连忙戳戳天道元灵, 让它翻剧情看看,地脉行满周天的时候, 叶圆圆要吃的药,难道不是这个太乙还真丹吗?
叶决手指微动。
他掌下是擒着一瓶太乙还真丹。那是之前叶圆圆捏着太衍大道真意, 叶决为了防备她会乱来,欲要强行动手时备下的。
因为这太乙还真丹, 虽也有补益之用,但实际上更多是为了进一步激发其体内血脉传承,以便在祭炼仙府中枢时,能更好的承应地脉运行。
而叶决原本是要在剥离她体内血脉秘传时,将她给强摁着灌下去的。
虽然叶圆圆之后的行事,并无他出手的余地。但若不是之前被昆仑上下人心所向,堵了回来。叶决今日是一定会当场夺走叶圆圆体内血脉秘传的——
反正事已至此,她自己已经摇摇欲坠,多拖下去也无益,不若就此了断。
总归有林九歌道君托底,他自取了仙府传承。至于她一身业孽根脚,林道君想要怎么收拾,也于他无碍。
只是,当他碍于人心向背,和林九歌道君的态度,没有动手,叶圆圆却主动寻了上来。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甚至于,已经有些猜到了太乙还真丹的真实效用。
如此,叶决一时到有些拿捏不准,她这话,算是在讨药,还是威胁了。
但叶圆圆哪来那么多想法呢?
她只是刚刚才火急火燎的把太衍大道余波给散尽了,这会儿正一边和天道元灵瞎掰扯着,一边跟它拍胸脯保证,她一定能撑到下线不会提前崩的。
来找叶决要丹药,纯粹是叶圆圆在向天道元灵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保养这个身体,一定会坚守到下线的最后一刻的诚意来着。
只是,她没有想到,叶决居然会不给她。
叶圆圆就奇了怪了,按剧情设定:
“这个药,不是‘叶决’为了‘叶圆圆’量身打造的吗?
“除了我,”叶圆圆指指自己胸口,那里有一块肉眼可见的深深裂痕,正在往下簌簌的飘落金色的尘屑,“这个药还有其他人需要吗?”
悬济宗处,遥遥传来一声,明显带着伤,气息还有些不稳的低笑:
“是啊,从仙宫禁谱到太阴篆文研析图册,叶决真君专程备下的这么些东西里,也就只有这太乙还真丹,是专为叶圆圆而设了。
“叶真君何不给她?”
这是抱朴真君终于稳住了宗门形势,也来看这甥舅的热闹了。
而他这话,所有人初听都不以为意,但过后一想,忽然察觉了问题:
一直以来,昆仑上下都知道,叶决真君对叶圆圆的宠溺,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上一次,叶决发作,众人也只说是叶圆圆先杀叶嬷嬷、夺仙宫禁谱,闹得仙府不稳,险些酿成大祸,最后还要忤逆叶决。叶决真君对她多年栽培,如今却失望透顶,才会对她施加了夺丹法印。
但如今回头看,若叶圆圆根脚真是天生孽果,那叶真君对她的这些“宠溺”,又算是什么?
那些传言中,叶决对她亲力亲为的训蒙教导,那些他为叶圆圆悉心编纂的修行功法,为她专程寻来的宝物灵材,亲手炼制的仙丹妙药……又真的都是如传说中一样的宠惯吗?
抱朴真君的话,又是在暗指什么呢?
众人还在咂摸其中味道,抱朴真君倒是索性直接挑明了:
“多少年了,昆仑皆有所谓‘窃据仙府’之说。柳兰心被炼魂之后,昆仑只当这是柳兰心所造的流言。但叶圆圆,你又可知,此话的源头究竟又是来自何处?”
这话说的就再明显不过了。
其实想来也对,叶决要是真的宠溺叶圆圆,那些流言蜚语想来,其实也是没有流传的余地的。
林九歌在一旁,远远撇了抱朴真君一眼。
抱朴子的话,虽然是明摆着在挑拨,给叶圆圆添堵来的。不过,考虑到叶圆圆想要摆脱这死局,还是不要指望她那舅舅会放她一马的好。所以抱朴愿意当个小人,站出来说这个话,林九歌也不拦他。
看他一眼,是让他适可而止。
抱朴真君也明白,于是也就此闭口不语,只和所有人一起等着看这对甥舅要怎么撕扯。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还以为,按着叶圆圆那嚣张行事,和叶决那又冷又硬的性格,今日她和叶决之间必然是不可善了的。
但叶圆圆却只是伸手伸得累了,一边收回手,打着哈欠,撇了抱朴真君的方向一眼,声音含糊地回了他一句:
“嗯,我知道的啊。”
她声音不大,但所有等着看她回应的人,都听到了。然后,心底都齐齐闷了一下:
她……知道?
纪若清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又在微微发痛。她紧皱眉心,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楚方寒。
楚方寒却在叶圆圆话出口的一瞬,剧烈的呛咳起来。他勉力抵住唇边,俯下腰,几乎难以站直起身。
纪若清微提步,又放下,最终只是默默将视线从楚方寒身上移开,重新放回叶圆圆上,眼中带着潜流的轻愁:
所以,这么多年,在所有人的羡慕中,无忧无虑,高居仙府,有亲人和道侣日夜相伴的那个叶圆圆……
又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地脉之下,厉七几乎按捺不住。天衍魔纹虚虚幻幻,仿佛下一刻就要掀起万丈波涛,吞卷昆仑。
而在所有担忧疑虑的注视中,叶圆圆只是放下了打哈欠的手,然后再一次对着叶决抬起,眼里有些困意的温润地看着叶决,声音里带着松弛的沙哑,濡糯地问他:
“给我吗?”
叶决便也不多做想,一边翻手抓出太乙还真丹,一边微挑眉梢,直接问她:
“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嗯。”叶圆圆点头。
叶决的手,终于顿了顿。
不仅是她,剧情里的叶圆圆,也是知道的。
那是在和叶决争夺仙府属权的时候,叶圆圆无意间发现了柳兰心的天命,是和玉秋一脉相契。
然后,她就想通了一切。
原来,在她刚刚开始学习祭炼仙府时,叶决如流水般拿出来的各种入门手札、辅助灵药,确实是他亲手量身定制的。
但那些都并不是为她,而是为柳兰心。
在她出现前,叶决就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他原本是准备将仙府基础修缮好之后,将一切交托给柳兰心的。而他备下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方便根基不深的柳兰心,能顺利接管、掌控仙府而设。
只是最终,是她背负了仙府的血脉传承,这些东西才用到了她身上。
所以,在叶圆圆觉得最艰难的日子里,在那些她学而无所进、无所得,被叶嬷嬷罚得痛了,偷偷躲在被窝哭的时候。
她总是在最后抹干眼泪,告诉自己,这些不是有意的为难,而是舅舅给她“事无巨细”的“关心”。
她要一定争气,不要给舅舅丢脸。
然后枕着叶决给她的手札,在墨香中,安慰着自己入眠。
但这时候想来,这些昔日的眼泪和安慰,却都只是一个笑话了。
笑话嘛,总是不太经得起审视的。
叶圆圆开始细细的查看叶决给她的一切,那些曾被她精心爱护、小心珍藏的大大小小、零零总总,最后发现叶决给的所有东西里,大约只有太乙还真丹,是真的为她量身定制的。
——但
铱驊
那也从来不是什么细致入微的关心,只是细致入微的利用而已。
于是最后支撑叶圆圆的那点虚无东西,也一起破碎了。
原来,那些严厉教诲之下,从来没有什么谆谆期许。那些刻板艰难的课业背后,也并没有什么殷殷垂念。
叶圆圆终于无论如何,无法再说服自己,相信自己曾经拥有过任何东西。
昆仑月华,照在她身上,只剩刺骨的冰冷。
叶圆圆一个人,孤囚在仙府静室里,听着自己的世界,一点点崩塌,支离破碎。
想着,人若是肯骗自己,多少年,如一梦。
只是,到如今,这一场大梦,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天色微明时,案上摆着的太乙还真丹,叶圆圆还是服下了。
因为即使是利用,那也是先为她固本培元。而除了这丹药,她着实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
但也就是从服下了这最后一瓶太乙还真丹后,剧情里的叶圆圆决定,要和叶决,以死相拼。
因为即使这玉秋仙府,连过去都不曾给她留下半点。
即使这空寂的殿堂,能给她的,只有极致的冷和孤独。
但她的一生,都已经被困在这里。
而最后,她也只有它了。
所以,她不能放手。
她已经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了。但至少,她要有一个栖身之所,一个立足之地。
她不能连最后拥有的仅有都失去。
这也就是剧情里的叶圆圆,面对叶决的逼迫,几近疯魔一般的拼死抵抗,到最后也死不放手,要带着玉秋仙府一起毁灭的原因。
她只是守着自己最后的一点虚妄的坚持,不肯认输地,走到了最后而已。
第126章
现在的叶圆圆对仙府什么的, 是完全无所谓的。而对于太乙还真丹,看法却还是差不多。
就算这丹药最终是为了让叶圆圆更好地献祭放血用的,但总归是要先用来固本培元。
所以, 她就拿来先吃吃, 让天道元灵安个心嘛!
但看到叶决明明都已经拿出丹药,却又忽然生出了些迟疑的样子。叶圆圆想了想,这样空手白要,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她又补了一句:
“那, 我可以和你换的嘛。”
叶决也不知道此时他这片刻迟疑, 是从何而来。
只能当成是,看叶圆圆如今情形,知道这应是叶圆圆最后一次,来向他索要这太乙还真丹,才有了这些许触动吧。
算一算, 玉婵骤然陨落后,已经过了这么许久。
当年, 他引着年幼的小玉婵, 进昆仑学道,分明仿佛只在昨日。
一转眼,眼前这也是被他一手牵进玉秋仙府的昔日稚童, 也已经应是快要行到了诀别之日。
叶决心下对她的疏懒模样,那两分不喜, 倒也淡了。他对叶圆圆轻一点头,便将丹药与她。
叶圆圆也没有多想, 接过丹药反手一握。玉瓶碎开,太乙还真丹在她手中被碾成细细粉末, 顺着她体内的微息,轻轻流转,附在她身躯的伤痕上,一点点融入、修复。
这东西对她的伤基本没有什么用,也就只是让叶圆圆看上去能稍微像样点。但这个效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叶圆圆一边糊弄着天道元灵,一边也说话算话地,反手从兜里找出一颗又大又圆的凝光甘露,捧在手里,送到叶决面前:
“那,这个换给你。”
叶决手指轻轻弹动一下,到底没有接。他抬头,想要再告诫叶圆圆两句。
但一抬头,看到叶圆圆的双眼。
她乏倦的眼中泛着些许亮光,眼底依然是那种,她在想什么都能被人从她眼中一眼看穿的清澈。
叶决就忽地记起了,有一次,她在他坐下听道,一直心不在焉地走神。而等他讲完一起身,她那惫怠的样子立刻消失了。转而满脸紧张地蹭起来,小心熠熠地给他奉上了一杯亲手泡的甜水,怯怯地等待他回应的样子。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如既往,不务正业,不知所谓。
叶决当年并没有多看那甜水一眼。
而现在,他却心有所感,终于又低头,看了看叶圆圆掌中甘露。
……最甜的吗?
但,又何必?
叶决挥手甩袖。
本末终始,终是要到了尽头。
他抬头,对着林九歌躬身一礼,转身,大开大阖地径自离去。
并未再对叶圆圆多一句话。
而叶决不想要,叶圆圆便乐得把甘露自己吃了,也转身走向仙府。
重阳还在那里傻傻的等着。
所有还在等待今日事了的仙君们,见叶圆圆竟然是这样行事,诧异之后,又各自有些许说不出来的触动:
叶圆圆携人心大势、有道君助阵,她可以做的、可以追究的,其实有很多。
但她只是保全了自己门下之人,将他们从日后可能的仙府纷争中,摘了个干净。
然后,她又向叶决要丹药,摆明了是准备继续,以一人之力,承担仙府之主的职责。她甚至都没有与抱朴真君再做个清算,也没有要求林九歌出手相助,就这样独自承担下今日所有恶果。
千般纠葛,万般算计,孽根业果,我自一人担之。
这是怎样的气魄?而这抉择之后,又是怎样的苍凉呢?
所有人也是真的想不出,她又能用什么,来一力终结这自浩劫以来,围绕在玉秋仙府之上的所有是是非非。
于是,此时见叶圆圆又去找那小道童做交代,早应该各自去管事的仙君们,一时又都再度驻足,有些好奇,叶圆圆会说什么。
重阳现在有点蔫。他虽然境界不够,看不懂叶圆圆、林九歌、叶决这些人,用的仙道手段,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手握仙宫灵图,还是明白了最基本的一点: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帮上叶大佬一点儿忙。反而是让大佬在处境已经很不好的情况下,还要腾出手来照顾他们。
但其实,他们所有人为了能帮上叶大佬一点点,已经非常非常努力,忙了很久很久了。
重阳想得正有些难受,就听叶圆圆拖着长长地尾音,对他叨叨起来:
“看吧看吧!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一点不做,一天到晚净在偷懒。现在到了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派不上用场了吧!哈哈哈。”
重阳心说,大佬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就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但我真的没有偷懒,我也已经很努力了。
但是,拿着仙宫灵图,感受着自己经受过大道冲刷后,更加清明的道体道心。重阳虽然没有心思打量自己的修为境界,到底得了什么样的好处和提升,但也能从此刻道体和三千大道的微微呼应中,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又一次受了大佬的特别照拂。
所以,叶大佬要数落他,他也没有办法再顶嘴。就只好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
但要是可以选,重阳还是更希望自己能拼出全部去,拼到一个能稍微帮大佬,抗一点风、抗一点雨的位置。
哪怕会粉身碎骨呢,也比这会儿,只能带着一身大佬给他的提升照拂,听着她的数落,要来的强。
叶圆圆原本就是想随便奚落两句的,但这会儿重阳难得不顶嘴了。她立刻打蛇上棍,抓紧了噼里啪啦一顿说。力图让这个傻根小弟牢牢记住自己的炮灰身份,可千万不要再向那个小门房一样,莫名其妙杀进剧情里抢戏份了!
而遥望叶圆圆的诸位仙君,也跟着重阳一起,听她一顿叨叨……所有人纷纷面色微妙。
那小道童今日做得,在所有仙君看来也算是知难而进,有勇有义。换到哪里都是值得褒奖一番的。
叶圆圆却如此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各种指责,只能说,叶元君驭下严厉,能把那玉秋仙府上下治理得那般井然有序、一致对外,想来平日里也少不了各种铁腕手段吧。
而在所有人对她铁面冷情暗生感慨的时候,叶圆圆也走到了重阳面前。
她拿出那枚弥天宝珠,最后给自己弄了一袋子凝光甘露存起来,然后就交给了重阳:
“好啦好啦,喏,给你,拿着吧。”
重阳茫然抬头,看到已经被补好的宝珠。
这是叶圆圆引导太衍大道真意,构筑他们这群人心心念念的那个小窝棚时,稍微夹带私货,一并给补好的。
而叶圆圆看重阳还不伸手,忽然反应过来,有点怕他还要提什么过分要
依譁
求,连忙一边把东西塞他手里,一边撇清自己:
“先说好,这次我帮你弄好了。但下次你东西再坏了,可不能再老是这样,总想着来找我帮你了的!”
重阳懵了半天,最后抬头,回了叶圆圆一个:
“……啊?”
叶圆圆连连点头,然后又开始一边嗑着凝光甘露,径自往玉秋仙府走,一边继续叨叨他,什么事情都净会往她身上赖,自己的法宝都不会好好练之类的。
各方仙君原本已经都各自散去,处理庶务了。此时听到叶圆圆的训话,不少人脚下又一顿,回头,仔细打量。心道,这个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小道童,居然是这样练功偷懒、还总往自己元君头上推事儿的人。而叶圆圆虽然嘴上不说,对自己门下,也着实是过于宽厚爱护了。
而重阳捧着温润的宝珠,想起叶圆圆之前接过去时,就说过什么,答应帮他之类的话。又仔细回忆起,叶圆圆一开始把这宝珠给他时的一番交代……
他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原来,这东西从来就不是为了叶大佬准备的,而是……给他用的啊。
重阳忽然很想哭。
但他又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炼药道童了。你要坚强,要镇定。
你不能哭。
重阳握紧宝珠,忍住眼底和心底翻涌上的一切,默默发誓,他一定会变得很强。下一次,大佬再有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再一点点用也没有了的!
一定。
所以,重阳,你不要哭。
重阳就这样,反复告诫自己。而这一次,他也真的没有哭。而是忍住了心头的嚎啕,好好地收起了宝珠,转身,追上叶圆圆,用嘶哑的声音,开始大声辩驳:
“你光说我不努力,我这不是和你学的吗?”
他说这个,那叶圆圆可就要骄傲了:“我偷懒,但我到了要上的时候,是真行的啊!你行吗?”
叶圆圆得意挺胸。
重阳整一个心酸憋气!只好一转话题,小声说起叶圆圆平时不负责任的种种事迹。同时又开始向叶圆圆吹嘘,他们未来可以将霄花岭建设得如何如何,最后掩住眼底和心底的酸涩,努力稳住底气地和叶圆圆说:
“……别看现在不太行,以后我也一定会很强很厉害的。”
可惜,他下一句“我一定也可以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这样!”的豪言壮语,没能说出来,就被叶圆圆的无情奚落堵了回去。
而各处遥望的仙君们,听着叶圆圆和小道童没大没小的相互指谪,一时间,竟然无法评论。最终只能作结:那玉秋仙府的水,果然深得很。
不少人就这样,一直注视着这两个人,一直吵着嘴,身影渐渐消失在仙府外漫天的琉璃冰晶的深处。
而上清天域中,楚方寒握着一直未能动用的紫霞朝露。心里知道,他的准备其实稍欠。今日阿圆一人挡住所有,将局势再往后稍延,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下一次,当叶圆圆丹成之日,他必定能将一切准备得尽善尽美。
只是,心底终究是不甘地,最后低低说出几个字:
“曾经,是我。”
纪若清原本看叶圆圆和小道童吵嘴,正看得心中好笑。听了楚方寒的话,一时下意识要问他何意,却猛地反应过来:
曾经,能和叶圆圆一起吵嘴作乐,携手而归的人,是他。
而楚方寒说完之后,只是凝视手中紫霞朝露片刻,一片死寂的心中,又升起一缕绝望的希冀:等到了那一日,她终于可以自由地迈向云程万里,将过往一切留给他时。
希望她也能稍稍原谅过去的一切,也能给他一个,不要过于难堪的诀别。
楚方寒微微闭眼,压下心中这点微末的波澜,收起紫霞朝露,转身和纪若清一起分理上清天之后的事务。
而在地脉之下,厉七也挥手隐去各类魔纹异相。
他能感觉到,隐藏在昆仑中、图谋混沌魔塬的那个人,在昆仑道君残余执念溃散前的一瞬,已经全力催动魔塬。
此人此时虽也不能完全引动魔塬之力,但他也已经准备放手一搏。
而他自己也尚未将混沌魔塬的禁制构筑完整,一旦此人今日动手,魔塬现世,他和他到底谁能控制魔塬,尚在两可之间。
所以,局面能暂时稳住,往后稍延,对他而言,其实更加有利。
厉七抬手,感应着自己在魔塬上构筑的中枢禁制,和奚心枷笼的起伏呼应。
只要给他些许时间准备,等那一日到来,他将融入魔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与她作别。
不过就算不能,也没有关系。
他穷尽一生的路途,终于可以在终点上,交付给她,一颗完整的心。而她应该也恰好能用上。
这就已经足够。
厉七仔细收起了奚心枷笼,抬手,继续完成他对混沌魔塬禁制,最后的构筑。
第127章
纪若清落在笼罩玉秋仙府的朦胧冰晶之外。
这些时日以来, 段絮道君遗留执念引发的风波,看似已经平复,却是如扬汤止沸。而釜底下那一把炙灼昆仑的大火, 随着时光流逝, 只在暗中越烧越旺。
那日,所有人都看到了叶圆圆的形状,谁都知道这任仙府元君命不久矣了。
所有人也都清楚叶真君的法不容情,和楚真君的旧情难忘。二者之间, 围绕叶圆圆和玉秋仙府, 必定还将再起波澜。
还有已经与叶圆圆结下生死仇怨的抱朴真君一脉, 在一旁虎视眈眈。
一旦到了叶圆圆的身体最终撑不住的那一日,就是围绕这玉秋一脉的争端再起,甚至引动昆仑局势再次鼎沸之日。
多少眼睛都盯着这里。
但段絮道君遗留的手段又岂是凡俗?这层朦胧冰晶壁障,让叶决真君也无法窥入,一度只能将监视玉秋仙府动向之责, 转托林九歌道君。但纵是林道君,亦无法隔着迷障将仙府内的天机因果勘得纤毫毕现, 只能拿捏得大致不出差错而已。
再加上那日之后, 叶圆圆“闭门静养”再不现身人前。所有人明知争端将从此处起,却又无法得知细节。一时之间,昆仑上下竟是宛如静等另一只鞋子落地一般, 气氛是一日更比一日地凝重起来。
纪若清也在处置好了接引小师叔转世之事后,便即刻传信仙府, 上门拜谒。
冰晶迷雾的深处,是手持拜帖的重阳恭敬地迎了出来。
重阳之前就回了拜帖, 纪若清知道叶圆圆在养伤无法动身。不过,她还是将自己祭炼上古清微宫时, 新得的一枚离尘泉眼带来,交给了重阳。
此物可蕴养出不染六尘的清净泉水,直接服用或佐以炼药,应该都对叶圆圆的情况有所裨益的。
重阳听后大喜,在郑重拜谢之余又稍作踌躇,向纪大师姐拱手直言:
“……只是如今仙府是这个情形,我和仙府的执事们也无相应手段将此泉眼种下。叶元君更无法亲为此事。小子逾越,不知能否再劳烦纪真人一回?”
他恳请纪大师姐能好人做到底,直接把这泉眼种在仙府炼药房的井下,方便取用。
纪若清也笑:“本该是我做得妥帖些才对。”
重阳立刻大礼谢过,然后就为纪若清引路。
其实重阳也知道昆仑形势,明白纪若清前来的打探之意,但他心底也是真没把纪大师
铱驊
姐当外人的。所以这一番既是他主动请托,也是让纪大师姐亲自进仙府来看看情况的意思。
两人边说些日常琐碎事,边往仙府炼药房的方向走。
纪若清看着如今处事自如的重阳,又想起在功德台下初见时,她还出面帮重阳解过围。那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炼药童子,虽也有仙宫权柄在手,却无人将他看在眼中。
细算起来,距今其实也没有过多少时日。
如今他却已经是正大光明代玉秋仙府行事,在各宗之间从容行走了。
特别是近来,诸方都在关注仙府内部形势,重阳拿着仙宫拜帖往各宗拜访,通常也不会被拒。只是听闻他上门之后,有对他以礼相待的,也有刻意作势为难于他的。他却都能自持得体。已不复当初功德台下,那毛毛躁躁、进退失据的模样了。
他偶尔还会与内门弟子们一起,讨教论道。纪若清也听相熟的几位师兄说起他,直言此人谈起修道的领悟时,虽平实简截,却往往贴合大道,已经颇有几分归真返璞之意。
此时纪若清和他泛泛说起一些修道心得,也能看出,他如今道心初定,只差一个契机,便也能登堂入室了。
在玉秋仙府如此动荡的形势中,他能做到对外处事不乱,在己修行不辍。这样的人,放在自己碧虚门下,也已经是一个出色的下一代子弟了。
纪若清心中不无感叹地对他道:
“……这样就好。有你将这些事做得妥帖,想来阿圆也应该更轻松几分。”
重阳却脸色一苦,终于绷不住地整个人闷了下去。
纪若清眼底即刻浮上一分忧色,终于问到今日正题:“怎的了?叶元君形势可还好?”
“大概,也还好的吧。”重阳声音有些闷闷。
这话模棱两可的,纪若清本来就是欲来探明仙府形势的,当即便问:“何意?”
重阳左右看看,见此时周围已深入了冰晶迷障的遮掩,他干脆也不端着了。只对着纪大师姐肩一垮,手一撒:
“因为,虽然对外说是闭关静养了,但实际上呢,我们是完、全、逮、不、到叶大佬她人啊。”
重阳满眼写着无可奈何,颓得头顶的碎发都跟着塌下去了一截似的,显得有点生无可恋:
“……所以我们又哪儿能知道她好不好呢?”
纪若清愣了愣,这她是真没想到:“她没在仙府?”
随即她眉心紧蹙:“她如今正该好好静养的,找不见人,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情况?”
说着纪若清便脚下一顿,想到自己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她几乎就要立刻折身去找林九歌道君,确认阿圆情况了。
重阳连忙上前一小步,对纪大师姐摆手连连道:“没事没事,我看我们大佬稳得很,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纪若清眼中浮起明显的疑惑。
重阳才又瘪瘪嘴地,和纪若清细细分说:
“虽然说是找不到她人吧,但我们放凝光甘露的府库,不论布置了多少重防御阵法,只要时间一到,就会莫名其妙地被窃走一空。”
说着,重阳语气里带着一点克制不住地幽怨:
“不论我们怎么换地方、想办法,反正只要凝光甘露积满了一定的数,那第二日必定会府库失窃。
“准、时、准、点,风、雨、无、阻的。”
对此怨念过深的重阳,说到这里终于是收不住了。他开始本性毕露地对着好不容易有个能听他抱怨的纪大师姐,絮絮叨叨。说起这段时间以来围绕府库防盗问题,他们仙府上下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叶大佬,历经艰辛地斗智斗勇。
纪若清听了好长一段,才有些恍然地明白过来:原来这段时间,重阳一直寻访各宗,竟然多是为了在“府库防盗措施”上广请各路高人指点一二。以求能通过在府库守株待兔的方式,逮住行踪不明的阿圆。
但就这样,他们还是没能摸到阿圆的边。
看着重阳越说越沮丧的样子,纪若清忧心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
此处已经彻底进入了冰晶迷障的遮蔽,纪若清才敢稍稍放开心神,将自己的计划稍稍推演一番。而眼下阿圆伤势不明,行踪不定,对她的计划也确实是一个隐患。她便带着些迟疑地问重阳:
“……你们都想了些什么法子?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重阳的絮叨整个卡住,然后人都快感动哭了!一边对纪若清连声道“有的有的”,一边拿出仙宫灵图召集人手。
纪若清跟着他往库房过去,一路上她亲眼所见,当日玉秋仙府的堕魔征兆,已经尽数退去了。这让纪若清放心不少。
只是那一场风波却也遗留下了满地断垣残瓦。阿圆自顾不暇,执事们也在霄花岭另起炉灶,风波残痕无人收拾,入眼处都是凋敝萧索,早不复昔日昆仑嫡传**的瑰丽盛景。纪若清结合一路所见,也以为库房会“被盗”,应该也是那里的布防也受到损毁的缘故,还盘算了一遍要怎么修补。
但等真站到仙府库房之前时,纪若清沉默了。
她面前的仙府库房不仅界柱齐整,阵法完备,而且就像重阳自己说的那样,真的是被很、用心加固过的。
而那个专门用来盛放凝光甘露的隔间,防御阵法布置得,一眼看过去……也是比她的宗门库房还严实些的。
而纪若清盯着其中一处很看了一会儿,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神色,回头问重阳:“这道缚锁也是你们添的?”
重阳看了看,点点头:“是啊。这是我们弄的不对吗?”
此刻不少负责这事的执事都已经聚了过来,重阳从人堆里找到洛北仲,让他跟纪大师姐详说。
原来,这道缚锁是洛北仲翻破了玉秋仙府的箱底,从历代仙府主人收集的阵图里,拆出来的。也是他们能借助手中仙宫权柄和仙府禁制之力,布置出来的最强手段了。
为了布置这道缚锁,他们还求到了天剑宗大师兄那里,最后是用了天剑宗大师兄亲手锻造的一枚剑意丸,作为镇压的。
当时天剑宗大师兄在看了他们的阵图后,也是大叹精妙,还直言有他的剑丸相助,哪怕是哪位真人亲至,想要不触动示警而突破此阵,亦是难于登天的。
他们当时还以为终于得计来着,结果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现在纪若清又专门指着这一处问,洛北仲还以为是自己拆图的时候出了错:
“……果然是我哪里没弄对吗?”
他说完,半是沮丧半是带着些希冀地看向纪大师姐。
不仅是他,周围的仙宫执事们都是如此神色,眼里失望和期待交加着,最后都睁大眼睛攥着手心,宛若一排排渴水的小苗苗一样,等着纪大师姐给他们指点迷津。
而纪若清缓缓摇头。
这道缚锁之术如此穷工极巧,对施术者的悟性、毅力都有极高要求,应该是要到真人境界以上,在心性、术法上有了相应的累积,才可为之的。
如今却是被这一群修为低微、不入道门之人,布置了出来。
而这些人还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甚至还纷纷哀怨起自己本事不够。
纪若清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浅薄了。
这样的一群人和这样的一座仙府,谁能说它是凋敝呢?
第128章
纪若清心中略有触动, 一直紧绷的心思也轻松不少。
她一边打入道术法印给府库防御加固,一边也带着些许打趣道:
“这道缚锁布置出来也很不简单了,你们这样还嫌不够, 说出去可得羞煞不少人的。”
洛北仲听出来纪大师姐是在夸他们, 只是说不出话地垂下头。但周围也有愣的人,还在那儿一板一眼地和纪大师姐老实作答:
“就我们这点本事,做了也帮不上我们元君一星半点儿的,当然是都不够看的啊!”
这话说得, 纪若清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明明阿圆一身所负, 足以引动道君亲自插手干预。
忆樺
昆仑上下也无不屏息凝神地戒备着, 唯恐一朝不慎卷入其中。
但这仙府上下的执事们,却没有一点深涉危机,动辄灰飞烟灭的自觉。明明阿圆已经给他们备好了退路,这些人却压根没有想过躲开避祸,反而因为自己凑不上去而沮丧不已吗?
或许, 这也就是阿圆要躲着他们的原因吧。
纪若清猜想着,也将她自创的一套迷阵布置妥当, 只是将迷阵生门略加改动。受此阵迷困者只需要凝神调息, 让体内微息和四方迷障运转呼应,就可破阵。这样一来迷阵既能将人困住一段时间,也能让受困之人跟随阵法运转调理内息, 多少有些疗愈的功用。
纪若清将阵法讲了一遍。周围的仙宫执事们都精着耳朵听得仔细,也趁机提出了一些关于阵图布置上的疑难之处。而这显然就是重阳急忙忙把这些人召集过来的原因了——难得有懂行的人前来相助, 所有人可不得赶紧过来,把需要人指点迷津的地方, 都给一股脑儿问问清楚啊。
纪大师姐也很有耐性的帮他们一一解答,最后又留下了自己的迷阵阵图给这些执事们参详, 才让重阳把需要种下泉眼的那口井指给她。
那井就在炼药房的后院。
纪若清一边布置泉眼,一边还能听到库房前面仙宫执事们推究阵图的言语。可没多久话题就被扯远了。
这些人开始说着近来各自办事的心得,大多数时候沮丧于自己做事不得力。
他们说着手里的很多计划、盘算,往往又因为疑难之处无人指点而无法进行下去。只能总结起来,让重阳拿着仙府的名头和一些从仙府库房淘换出来的奇珍灵材,作为交换,东奔西走,寻求指教。再把各家的点拨拿回来凑一凑,然后大家肥着胆子梗着脖子硬着头往上干。等到实在行不通了,才又出去到处求人指教、再东拼西凑一番。
他们感叹着,这也就是小门小户、白手起家的宗门的行事了。自己这些人真是没有半点有传承的大宗嫡脉的模样。再看看人家来上门做客的纪真人,想想他们只在偷府库时才有点存在感的叶元君,明明都是应该当家做主、维系一宗的:
“……咱就是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一时间,众人如是感慨着,都是唏嘘不已。
但唏嘘完了,事儿还得接着干。
纪若清就一边布置,一边听着他们唠叨细语一般地合计。他们商量的大大小小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有些南辕北辙,有些颇具巧思。
后院古井边原有一株灵木,它原本繁茂的枝干,在魔化后已经全部枯萎干涸。此刻狰狞的枯枝,像樊笼一样编织罩住了小半个院落,尖厉的阴影也印了纪若清一身。但纪若清听着前院闲言之余随意一瞥,却见在她头上,累累黑灼瘢痕的枝桠之间,悄然冒出了几个稀疏的尖尖小芽。
几簇小芽之上,仙府的上空苍穹,充斥着细闪的茫茫冰晶,如星河一样缓缓盘旋轮转。
所有人都以为这迷离的天幕之下,这祸在旦夕的仙府里,应该是一片萧索靡散的。此时纪若清亲眼所见,这里的人并没有空去黯然沮丧。也不是像她的宗门曾经临危之际,从上到下知难而进、道阻愈勇的激昂。
这些人只带着单纯的赤诚,和初生之犊一般的无畏,与他们的叶元君坚定地站在了一起。
同进同退,同生共死,没有人慷慨悲歌,也从未想过还有其他的道路。
而在他们宛若等闲地唠叨抱怨之中,纪若清感到一种深重的宁静。
那是一种人清楚地知道了前方要走的道路,然后开始踏踏实实、认真前行、日拱一卒,不论在面对任何困难时,内心都有的充实和宁静。
是面对千难万阻,道心依然坚定的人,平和自持的宁静。
是春雨过后的清晨,万籁俱寂中,春风野火在片片新芽中默默延烧,就要催枯燎原前的宁静。
是一个宗门中兴之前,沉淀着的宁静。
归根到底,这是挣脱桎梏的叶圆圆,给玉秋仙府注入的,一片生机勃勃的宁静。
而此刻,置身其中,纪若清自己也被这一片沉静浸染。她想,就像阿圆和这些人,终会一步一步穿过岁月风雨。
她的小师叔也终会平安转世归来。
她的宗门,最终也会回到浩劫之前的兴盛。她会变成曾经师尊的模样,板起脸,对着一串新进门的跳脱弟子,说着一代又一代碧虚宗主都说过的古板训话。
说不定他日,她也还会收到一个自信满满、发誓要努力早日证道,好让她能坐享其成的好徒弟。
到那时候,她和度过此劫的阿圆——不论届时阿圆是在玉秋仙府,还是已经另有出路——都必定会带着各自的宗门,继续携手共进、守望相助,在这漫漫求道之路上,并肩求索。
恍然之中,纪若清又想起,曾经楚方寒说过的话。果然是,只要有阿圆在的地方,她身边的一切,都会被她带着,变得和她一样,一起浸润在她周遭真挚烂漫的朝气里。
有她在的地方,纵然一路崎岖险恶,也只剩山峦成画。一切荆棘丛生,也只有满眼蓬勃。
而昆仑断不该待她至此的。
思及此,纪若清心中再无迟疑。
眸光微闪,法决出手之间,她食指不着痕迹的轻弹。一缕几不可察的微光,从她指尖拨出,融入那泉眼之中。
纪若清此行是按照与林道君商议好的计划,前来探明仙府形势。这是举事前需要做的多重筹备之一,她也做好了可能需要出手干预的准备。但现在看来,阿圆这里很好,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插手的。
于是,在从容留下布置之余,纪若清只是状似随意地,说了一些她在林九歌道君指点下,接引自己小师叔转世时的际遇,继而有些感慨:
“……想当初,我以为小师叔前路已绝,还备下了一道通过毁弃肉身,以神魂状态存续,来拖延渡劫的外道秘宝,作为保住小师叔真灵的最后手段。”
“啊?”重阳没有听说过这种法门,但毁弃肉身什么的,一听就很霸道、很后患无穷的样子。
纪若清看他听进去了,便也一笑,然后话头一转:
“谁知,兜兜转转,小师叔洗去铅华,如今重头再来,已是一片坦途。所以,虽然阿圆如今身处厄境,但你也不需过于担心。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过了这一关,总会柳暗花明的。”
重阳当然知道纪大师姐是想用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安慰他的意思。但除此之外,重阳总觉得,纪大师姐话外似乎还有些不尽之意。
但不等他多想,纪若清已经将泉眼布置妥当,简单辞谢之后便离开了。
倒是重阳等她离开后,又看着那古井和清泉,琢磨了半晌。直到洛北仲找过来,两人将琐事交代了一番。而重阳在说到这井下清泉时,又顿了顿。
“这有什么问题吗?”洛北仲有些不解地往井口下探看,却只见清泉润涌,并没有特别的。
“刚刚纪真人……”重阳本想说,刚刚纪大师姐说起了她小师叔转世的事情。而在他印象里,纪师姐一向是不喜旁人提及、也从不会主动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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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宗门长辈之事的。所以今天她这么说话,重阳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但转念一想,兴许,纪师姐这话也不是对他说的,而是想要让他转达给他们大佬的、好朋友之间的体己话呢?
于是他也就话头一转,对洛北仲道:
“纪真人来帮了我们这么多,等找到元君了,我们可得好好跟她说说的。”
洛北仲深深点头,拿出一册写满了密密小字的玉简,将今日纪大师姐来访一事,也仔细添了上去,嘴里一边道:
“这么多事,都要报给元君的。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元君呢?”
他说着,又不由得发愁起来:
“你说,元君该不会是伤得太重,怕我们看了担心,才这么费心躲着我们的吧?”
重阳闷了一下,声音沉重:
“你觉得,在因为自己伤重,怕我们担心、和因为嫌我们磨叽,不想听我们数叨她之间,哪种更像元君会做的事一点?”
他这一下,给洛北仲直接问沉默了。
洛北仲看看那放凝光甘露的库房,也觉得不论怎么想,也是后面一种更可能一些的。
于是他也更加发愁了。
看着手里写满了大事小事的玉简,洛北仲感觉拖得越久,他需要向元君叨叨的事就越多;而他需要叨叨的事越多,元君就越会躲他……这样稍微一想,洛北仲也开始和重阳一样的,眼底逐渐生无可恋了起来。
而就在洛北仲和重阳两个难兄难弟在这里抱团拍肩、彼此鼓励的时候,他们朝思暮想的叶圆圆,还蜷在地脉深处的涡流之中,睡得正香。
或许是在梦中也感应到自己又被人念叨了,她有些不安稳地翻了一个身。
而正在地下湖心岛祭炼混沌魔塬的厉七,视线立即透过翻涌的重重地脉,探望过去。
第129章
在厉七眉心微蹙地注视下, 叶圆圆翻了一个身又安稳下来。
厉七才又收敛了视线,低头看向指尖悬浮的魔花。魔花四周散发着幽昧的光绦,厉七仔细确认后, 将它拢入奚心枷笼中。
通过体内魔息, 厉七感应着即将出世的混沌魔塬。如今一切已经处置妥当,只剩最后一搏了。
厉七一边继续加深体内魔息运转和混沌魔塬的呼应,一边无意识地将视线移向地脉之下。
在地脉的涡流肆意漫卷之间,叶圆圆只是呼吸缓慢地起伏着, 安宁地陷入沉睡。
厉七忽然意识到, 在混沌魔塬出世前, 他还剩下的这一点时间里。他再没有什么需要做,也没有什么好再想。
他似乎可以就这样守着地脉,安静地陪着她。
于是,厉七一边凝视着叶圆圆周围的地脉,稍有异动便将其拂平, 守护着叶圆圆的安眠。一边想着,在她身边, 一切险厄处境、一切世事翻转, 总是显得那么轻松平常。
而渐渐的,厉七觉得自己的身躯和神志,都变得无比的轻。他好像是从一场漫长的逃亡中抽离, 升到了云层之上。四方空无一物,世界跟随她的呼吸, 一波一澜缓慢起伏。
他就在自己的宿命之外,这样的安宁中, 停止了奔逃,停歇, 停歇……
然后,一个念头,击中了厉七——
他意识到,他此刻正在分享她的宁静。
“宁静……”厉七重复着这个永远不可能和他有任何联系的词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看向那不可思议的根源。
地脉深处,她的安静蜷伏着。在她呼吸轻柔的起伏之间,厉七感到自己身体里那永固的憎恶和仇恨,也随之缓缓销解,汇入他的血脉呼吸,与他彻底合为一体。
连同他的希冀和渴望,甚至是他在她面前永远的卑微和自我厌弃,也都一起在心间下沉、消融。
而那些一直压在他背后、让他喘息都无力的、被诅咒一般的宿命,也在此刻失去了重量。
万籁俱寂。
甚至他的骨髓脏腑里、永远焚烧着的愤恨的火,都已经不再灼痛。
一切本该锐利和刺痛的,都变得钝重而无害。
他的世界沉默而驯服。
就像夜晚温柔地包容了一切黑暗。
厉七记起来,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无知小童,顶着几乎烧干了脏腑的饥饿,冒着风雨和被残杀的风险,接近人类的村庄,试图找到一些吃食,或者找个稍微能取暖的地方。
但还是被人发觉,仓皇奔逃了半夜。最后躲进了一个被魔物袭击后的废墟中,在一片残垣断瓦下,听着淅沥的雨声,想着雨停后,应该去哪里。
这本该是他经历过的所有雨夜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只看起来像是在荒野流浪了很久的白狸猫。
雨夜漫漫寒透,他本能地试图和它一起取暖。
但小狸猫虽然也和他一样的瘦骨嶙峋,也和他一样狼狈到躲在同一片漏水的残垣下。
却也和所有人一样地嫌弃他周身的阴晦。
它只昂着头,脚步轻盈地迈过他,远远选了断垣的一角。
它缓慢而精致的舔舐自己灰白的毛发。直到将毛发都梳理了一遍,才趴着伸了一下懒腰,在雨夜中,团成一团,缓慢的闭上眼。
然后没有再睁开。
那时候,他觉得他也很快就会和它一样,死在某个雨夜无声的角落里。但也同样很困惑,不懂为什么分明是一样的落魄,它却能直到最后一刻,也始终拥有着他永远不会有的平静、优雅和从容。
现在再想起,厉七依然也不懂。
但他知道的是,它和她终究是不同的。
虽然它们都并不是为他而来。
它们都好像只是游玩地路过这世间,偶尔地路过他的身边。
但和它的吝啬不同,她并不珍存什么。她肆无忌惮地将她的宁静,分享给所有人。不容拒绝也不可阻挡地将他也包裹其中。
而他想,这一次,他也不会再让这宁静和从容,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寂。
但仿佛是这个世界在和他的决心作对一般,地脉之下掀起一阵怒涛!
厉七眉心微凝,瞬间分化万千神念,沉入地脉各处抚平波动。而在神念潜行之间,他甚至瞥见了那颗残缺不堪的地脉之心,透过破碎消融的地脉剥露出来。
幸而,随着地脉的波澜平复,那地脉之心又被包容进地脉深处。
但厉七清楚,叶圆圆的形势已经很坏了。
他看向她。此时,叶圆圆也已经被惊醒。
只不过等她慢慢悠悠地起身,她周围地脉的颠簸已经被厉七抚平了。
但醒都醒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叶圆圆也就懒懒地起身,准备去仙府库房清一次零嘴的库存。
她先遥遥对着厉七挥挥手,聊表了谢意。
在上一次为了赶剧情,她把地脉之心给搞破了后,又想着自己马上就要下线了,也就懒得花心思弄一个新的。所以她直接就本人亲自驻进了地脉里,看着不行的时候,就随便抬手镇压一下。
奈何这活计实在无聊,叶圆圆老是一边守着,一边嗑零食,一边就睡死过去了。
不过好在现在全书大反派厉七已经成长起来了,还和她交情不错的样子,时不时就出手帮她照看一下,她才不用随时被颠醒。大多数时候,她可以稳稳地睡到,自己的小弟为她补充好零嘴库存的时间。
然后再一边去拿零嘴,一边也看看叶决那边的进展,掰着指头数自己该下线的日子。
而现在,看着地脉这情况,叶圆圆发觉不管怎么算,她下一次一觉醒来的时候,剧情都应该稳推到她下线的进度上了!
叶圆圆整一个心花怒放啊。
她哼唧着快乐的小调,去仙府库房掏自己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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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嘴。
库房外,她的傻根小弟重阳,带领着他的一群傻根小小弟,正暗戳戳地围绕着库房明里暗里的防护阵法,鬼鬼祟祟地潜伏着,严阵以待。
这就群小菜头,还想要逮住她一次叨叨个够,那指定是门儿都没有啊!
叶圆圆之前亲手抓过太衍大道真意,这会儿手感都还在的。她随便挥起一缕清风,蒙蔽这群人的心神。
在心灵蒙蔽中,这些人认定他们的防护手段又离奇失效了。于是在太衍大道的催动下,他们错误的认知演化为了现实。
叶圆圆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大大方方地进去,直直伸手越过重重叠叠的防御阵法。在太衍大道的遮蔽下,这些阵法也就像摆设一样,根本没反应。
倒是后院的井口下有点什么东西,被太衍大道之力一激,显出些古怪来。
“诶?”叶圆圆暼到了,心里奇怪了一下。顺着太衍大道稍加推演,发现是女主纪若清在这里留下了点小手脚。但看这法门应该和抓她无关,而是用来温养神魂那一类的。
叶圆圆也就懒得多理会了。
她只慢条斯理的将凝光甘露拿得一颗不剩,走的时候一边给他们每个人的储物法器里,都塞了一颗甘露,作为她下线前对他们最后的“关爱”。当然一边塞,她也没忘了挨个数落、笑话这些小菜头们一遍的。
虽然他们听不到吧,但直到叶圆圆回到地脉湖心岛,把他们的傻样说给厉七听,并且最后一次将一把甘露分享给他,当做他帮忙搭把手的酬谢时,叶圆圆依然开心得眼睛都眯圆了。
等说完了这事,叶圆圆一抬手,准备把藏身窝点的地脉涡流,拍打得蓬蓬松松,再睡完她这个世界最后一场大觉了。
但一低头,才发现厉七正分化出许多分神,深潜到地脉下,去忙前忙后地镇压地脉四起的波澜。
见她脚步停下,厉七还在背后微微蹙着眉头,低声问她:“是还有哪里不对吗?”
“啊,不是。”叶圆圆转过身。她是这会儿终于睡醒了,才看清楚,厉七并不是以法决,而是亲自化身潜入地脉去平乱的。那这就意味着,这个人实际上是已经可以随心地脱离道君的镇压而不被察觉了。她还以为这个世界,至少是这个昆仑界里,能无视境界修为,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一个人呢。
看来,她传授给他的魔道功法诡谲之处,这个大反派已经深得几分真谛了啊。叶圆圆表示很欣慰!
她对面前的人摆摆手,大喇喇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厉害了,你不用再炫啦。”
厉七有些疑惑,然后又有些难过于自己总也不懂她的意思。
而叶圆圆见他还不停手,又指着地脉深处,补充:
“反正这些补也补不好的,我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天凉了,叶圆圆是时候该下线了。
似乎是顺应她的想法,她手指向的地方,地脉塌毁了一大片,那颗散发着莹白幽光的、属于剧情里的叶圆圆的地脉之心,顿时又剥露出了一角。
一串细碎的白玉碎片,正从上面簌簌掉落。
眼看着这地脉之心就要剥脱没了,叶圆圆下线的节点也就在眼前了。天道元灵都开始哼哼唧唧地,和它敬仰的叶神告别。叶圆圆当然也哼唧应付着。
只是一转头,厉七又已经皱着眉头,化出分神,将那塌毁的地脉给糊上了。
叶圆圆本来还想劝他快别管着点破事了的。但一开口,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也就是她和眼前这个人,最后一次说话了欸!
叶圆圆顿时觉得,比起说这些无所谓的事情,自己好像更应该和他告个别什么的。
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日子里,到处忙着躲懒。最后一合计,却其实是窝在这里的时间最长,和这个人做了最久的邻居呢。
“嗯,我这就要走了……”
叶圆圆开了个头,又卡住。
——告别的话,她应该和他说什么呢?
第130章
一时卡词了, 叶圆圆连忙低头翻剧情找补。
但剧情里的叶圆圆也只是和这个人一起受困在玉秋仙府,做了一对互不打扰的邻居。而他们虽然在地方上挨着彼此,但彼时一个潜心用力, 一个忍耐蛰伏。继而一个轰然陨落, 敲动万界丧钟。一个一朝得脱,掀起万界沦毁。
两条生命轨迹,在剧情里一前一后,泾渭分明, 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告别的桥段。
叶圆圆再算算自己。她来到这个世界后, 和他的交集, 似乎也和剧情里差不太多啊。
她已经马上要下线了,而他才刚刚要迈向自己的繁荣。
看起来,他们命运的枝蔓也并没有交汇。不过,他们彼此枝蔓映射下来的命运投影,却也悄然地搭上了一点。让她能在滞留这个世界的短暂时光里, 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见证了他从沉寂到萌发。
虽然这个过程里,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躲懒睡觉就是了。
叶圆圆想起来, 她曾经在混沌边缘厮混的时候,看到那些刚刚诞生、却又即将被混沌风暴摧毁的小千世界。那时候,她总是会偷偷支起来一片小叶子, 护住它们。
看着它们从动荡,到成形, 到繁荣,到不再需要她的庇护。然后她就收回叶子, 看着这些小千世界,慢慢融入大千, 汇入万界的洪流。最终都不见了踪影。
这和眼前的人多像啊。
遇到他,靠近他,见证他,让叶圆圆也有一种类似种植和收获的快乐。不过,就像那些离开的小千世界一样,她这种单纯的快乐,很快就要结束了。
最终,叶圆圆决定,作为一个已经在混沌上混出头的前辈,她离开前,要严肃起来,对着这个正在萌芽的人,谆谆教诲一番。
只是,厉七本来就一直在留心看她的神色的。此时见她忽然收敛了笑意,厉七心底也猛地一空,只以为叶圆圆是害怕。于是抢在她开口前,他就忙忙地对她低声说了一句:
“不用怕的。”
叶圆圆眼睛一亮,觉得这人真的很有悟性的哦!
“对,就是这个劲头!你不用怕的!”叶圆圆连连点头。
厉七:“……”
但叶圆圆已经完全进入了前辈经验、苦口婆心的状态里了。她一边勉励地拍拍厉七的肩,一边神色郑重地对他叮嘱:“等我走了,你也要保持住这个精神头,在这个世界可劲儿的造呀!”
厉七:“……”
他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在叶圆圆收回手之前,厉七忽然心中一紧,在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之前,就伸手捉住她的手背。
叶圆圆以为他也要发表什么生长感言呢!就好奇地让他抓着,等他说话。
但厉七从来是没有什么话的。于是,在她等待的注视下,他最终也只能低低地说:
“我不怕的。”
他说完,注视着她,语气更郑重几分:“所以,你也不要怕。”
……这叫什么话?
叶圆圆皱着一点眉心,仔细看厉七的神色。
不同于平日里总是一片灰暗沉寂,此刻,他眼底似乎有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涌动。
这……
明明就是很害怕嘛!
不过,看他明明都这么怕了,还是鼓起勇气来安慰她,叶圆圆突然就有点被感动到。
她就没有抽手离开,反而手一转,也抓住他。另一只手随意一挥,数根虚无缥缈的金色气须,随着她指尖轻弹,陡然穿出地脉,继而拢成一根粗壮的长藤,绕在他们身边。
叶圆圆拉着厉七,一起坐在这地脉的藤蔓上,跟他慢悠悠地讲起,曾经她努力发芽的日子里,应付那些扰人的冥古雷暴,和讨厌的混沌天劫的独门技巧。
随着她一边比比划划,太衍大道在他们周遭催化出一个又一个半虚半实的可怖劫数。
他们坐在无量劫数之间,身下金色腾龙一般藤蔓,放佛是一张万千劫数中悠然荡漾的秋千。而叶圆圆拉着厉七,乘着秋千,手指穿过那些横贯九天的雷火劫柱、拨开参天覆地的浩劫翳云、挥散销蚀万象的亘古冥风,点在一个又一个劫数的关要上。
细数破除种种劫数的关键之处,述说种种大道至理。
而厉七听着她兴致勃勃地讲述,却只是在想,她是怎么知晓,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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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这么熟稔的呢?
她是经历过吗?还是一直为自己可能会经历这些,而筹备过呢?
这样一想,纵然是应和大道运转的玄妙至理,也再不能入厉七的耳中。他侧低着一点头看着她,想要寻究,也试图安慰。
但,他只看到她坐在金色的根须之上,在亿万劫数之中,依然神采奕奕,放佛是在春游踏青中,看到了什么草长莺飞的春日盛景一般,对着这些万古之劫品头论足。
厉七心中忽然就只剩一片柔软,什么想法猜测,都消失不见。
若是她扬起眉梢,眼角轻笑。
那纵使是九天沉雷、劫柱环绕,却也只剩时光静好,岁月安宁。
“……所以归根到底,其实只要向着自己选定的方向,一直不停地前进,什么天劫厄难,度过去了再回头看,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叶圆圆最后将自己的松土秘诀和发芽心得,如此总结地分享给厉七。
厉七却只是想,她如此天资纵横,待心窍补全,她定能挣脱樊笼,日后再有周天劫数,也只是她的闲暇笑谈。于是就对她微微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而叶圆圆还以为他是深刻受教呢!于是自觉完成了一场详实饱满的教学告别的叶圆圆,了无牵挂地站起来,伸伸懒腰,声音含糊道:
“那,我这一次,可能要睡很久了。”
她准备回到窝点,眼睛一闭。然后任他地脉晃荡,她自岿然不动,最好是直接在睡梦里下线。等一睁眼,就是喜提新生了!
不过,叶圆圆又想起一点,为了她在睡梦中酣然下线的美好计划可以圆满得逞,叶圆圆按下哈欠连天,又摆出叮嘱的严肃面孔,认真地交代厉七:
“这次,你可得一定要记得,不要乱跑了啊!”
她剧情钦定的“小骨灰盒”,还捏在这个人手里呢。所以:
“这一次,你就在这里待好。”
叶圆圆指指这个被道君封印的地下湖心岛,然后又想到什么一样,一边偷笑起来,一边伸出手,继续戳戳他:
“这次,你可不要哭啦。”
厉七被她戳到的地方,早就麻木成了一片,脊背都已经僵直了。
而叶圆圆却在嘲笑了他一句后,就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喜提新生的开心里,满脑子都是眼睛一闭一睁之后,那些叶脉中生机欢快涌流,轻风吹着新叶,哗啦啦的声响。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啦!
而她可不想自己下线之前,最后见到的是一个胆小鬼的哭丧脸呢。她更希望看到他——
“要笑着呢!”
叶圆圆眯着眼睛说。
厉七当然知道,叶圆圆在说什么——
【“那,我们就约好了的哦。”】
【“等下一次我死掉的时候,你可不兴再这么哭的啊。”】
那些她上一次约定好要他陪着她,又笑话他不要哭时说的话,厉七都记得。他更记得的,她说过——
【我还是更喜欢,死在有你的地方。】
现在,她又说起来,不教他哭。
厉七想答应她的。
因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念头,他都不想违逆分毫。
但,他不能。
他做不到。
不过他又想,这一次,他会在那之前就被混沌魔塬吞没,最终化作她心窍的一部分。
她不会死,他也不会哭。
这样总也不算违约的。
于是靠着这一点念想,厉七最终哑着声音,说:
“我会一直在的。”
而只当他当应了的叶圆圆,觉得这次是彻底圆满了。于是对厉七一挥手,蹦跶着走向自己的小窝点。然后将地脉的乱流,拍成一个蓬松的形状,心无挂碍地入眠了。
而一切就像叶圆圆所预料的那样发生。
当她再一次睡醒时,发现周围果然已经是一片被封锁了十方的绝域。这正是剧情里的叶圆圆和叶决生死相博之际,叶决认定叶圆圆不知悔改、无可救药后,对她施下的禁咒。
通过将叶圆圆困在这片隔绝了时空因果、生死轮回的绝域中,叶决褫夺了她的仙府主位,让她在这里等死。
这是叶决亲手给叶圆圆打造的一口棺材。
而能在这个小棺材里、在这个只需要等死就可以的状况下醒过来,虽然不是在梦中直接下线吧,但叶圆圆对自己卡剧情点睡醒的能力也已经非常满意了。
不过,这开心持续得非常短暂。
因为马上不用天道元灵提醒,叶圆圆也通过天机感应发现了——
对她布下十方绝域的人不是叶决,而是抱朴真君。
这突如其来的小变故,让叶圆圆眯起眼睛。思考起自己是该直面问题,着手解决眼前的剧情偏差,还是假装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睡懵了的错觉,她还是醒早了。只要再倒头睡一觉,等人睡清醒了再起来,就会发现剧情已经圆回正确的轨道上了。
她本人倾向于选后者。
但天道元灵显然是没有睡懵的,它已经在叶圆圆脑袋后面叽叽起来,让睡醒的叶圆圆快给看看:这剧情点是凑上了,但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来封杀叶圆圆的成了抱朴真君,那后续叶圆圆和叶决的拼死对决这一段剧情她要怎么走呢?
叶圆圆一时之间也没想好要怎么继续忽悠呢。
却见这只傻乎乎的天道元灵又自顾自的咕唧起来:算了算了,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了。再多点耐心等一等,一切最终都会圆回去的。
然后又快速地自行振奋起来,整个球啵啵啵地吐泡泡,一副开心的模样。
看着这只已经学会抢答、学会了自我安抚的天道元灵,叶圆圆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慈爱。
既然天道元灵都接受了,叶圆圆立刻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不过她还是纯好奇地通过天机感应推演了一下,想看看剧情是怎么扭成这个样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