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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厉七话音未落, 楚方寒手指弹动。

    一道黑暗的九天雷亟,坠空轰来。

    而厉七只是将手中奚心枷笼,往怀里微微收了一些, 屈起一点身体。任由雷亟击中他的脊背, 顺着他的身躯轰流。

    他揽着那只暗淡无光的寻常枷笼,就像是握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后一点依凭。

    雷亟爆闪,带着大道本源气息的冲击,销解着厉七嶙峋哀瘦的身形。

    但在某个时刻, 一种玄而又玄、不可见查的无形屏障, 从厉七体内向外浸出。

    大道气息的销蚀被隔绝了。

    厉七略显佝偻的身躯, 立在雷亟之间,却宛如一块立于激流中的顽石一般。

    雷亟的轰流,沿着他的身躯分开。轰入破碎地面,将厉七周围,轰成一片冥茫的时空碎屑。

    而楚方寒再次张开手, 引动黑色的烈焰,从九天罩落。承载着亿万幽冥啸叫的燃烧孽焰, 围成了一道上达九天、下抵冥渊的巍峨高墙。高墙连绵的轮廓, 却隐约是一朵破碎寓心花的形状。

    高墙之内,时空截断。

    楚方寒和厉七,一上一下。

    一个若驱泰山之势, 前来凌压。却不过是不敢直面昔日道侣已经身亡命殒,逃不出一个心魔孽生。所以虚张声势, 来假装自己好像还能、还有机会能挽留点什么。

    一个若有磐石之固,不畏强御。却不过是不敢承认自己失去了一生唯一的微光, 又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所以死抱着怀里一番梦幻泡影的余烬,想假装好像旧梦依在。

    两个人, 都逃不过一个自欺欺人罢了。

    若是叫叶圆圆瞧见他们这个斗鸡眼的样子,一定是要狠狠笑话这两个人一回的。

    但叶圆圆已经不在了。而他们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楚方寒一半还有人形的身躯,已经几乎快要完全被黑暗的纹路吞噬了。

    而厉七用身躯扛过了雷亟,再抬起头。

    一种空洞死寂的虚无,裹挟着无形无质的大道威压,以他为中心,往外延展。

    像是无形的死亡,蔓延到那黑色的烈焰围墙之下。

    随即两种冲击,无声交汇。

    仿佛销解一切的冥风,徐徐吹过欲孽焚山。

    两人在沉默中,互不相让的对峙。

    绝望和虚无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幽幽起伏。

    像一场平静而绝望的挽歌,无声唱响。

    大道本源,却随着两人无声的对峙而激荡。

    周天万界,根基振鸣!

    死亡、绝望、消沉、欲孽……种种气息,开始在万界各处翻腾起来。

    原本随着楚方寒证道,昆仑已能平稳度过此劫的。但要是昆仑又起内乱,那就是另一说了。所以诸方界域的大能看到楚方寒状态不对,原本都是等着坐看昆仑乱起的。

    但此时却又都被楚方寒、厉七二人闹出来的阵仗惊住了。

    周天万界着实不堪,不能再任由楚方寒这样胡来了。而且,这和楚方寒、楚道君对峙之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看样子,这也是个能正面对抗半圣的人物。且看起来还是楚道君的生死仇敌。

    只是周天万界出的真君,都是在一方界域挂得上号的一时英杰了,却也没听说过有过这号人物啊?

    所以,昆仑界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边地里是能长半圣啊,还是树上能结啊?!

    真一道君和林九歌原本是出于对楚方寒的尊重,因为楚方寒已经证道,只论境界也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半圣道君了。他证道后要第一时间了结一段自身因果,真一道君和林九歌也不好插手的。

    但若是楚道君针对的人,也是一位足以与他匹敌的人物,那就又有不同了。

    真一道君看着厉七,紧紧皱眉:

    “此人分明是魔道根脚,却能摆脱后天天魔道的重重樊篱,步入先天太初大道。”

    真一道君眼光毒辣,一语道破厉七当前状态。

    林九歌也在旁点头。

    在林九歌看来,此人被强迫拘禁在天魔道中,炼成魔息容器,被迫成为了天魔之躯。而叶圆圆陨落前一招枯荣衍化,将本方宇宙一切贻患归入己身,为他带走了体内魔息隐患。

    他也本该就此堕入天魔道的。但此人着实不凡,竟然能在无人指点下,自行悟道,由魔道转太初,此时也已经迈入大道之门了。

    不过,林九歌也不想在这个关头再横生枝节,他便只一边点头对真一道君道:

    “这也是他的一番造化。”

    一边抬手。

    这两个人,一个心魔缠身,惹是生非;一个旁若无人,不知进退。

    都是刺儿头,索性一起镇压。

    却不想他尚未出手,一道纯白道光,陡然北升——

    开阳大盛,武曲化权。

    北斗,主杀!

    正是纪若清携杀伐权柄,劈将过来。

    而伴随而来的,是她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呵叱:

    “阿圆刚刚牺牲了自己,才勉强保住了眼前的局面,就是为了让你们这样葬送的吗?!”

    北斗白芒,化为万千道光,杀意腾腾,盘踞悬垂在楚方寒、厉七二人顶上。

    继而随着纪若清一声暴起怒喝:

    “简直不知所谓!”

    累累道光,如剑如雨,对着二人奔泻而下。

    第172章

    和纪若清无尽的愤怒一起倾泻而下的, 还有她无穷的悲伤。

    同门故去,知交殒身。

    曾经并肩的同道人,如今又只剩她一个。

    只是, 纪若清到底是一个气魄毅勇的人。

    只心念一转, 这软弱和悲伤,就和道光一并斩落。

    纪若清只觉身上背负着的千万之上,今日又多负一份。而既然阿圆离去前,将这诸天万界的存续交付给她。

    她定然要不负所托!

    否则, 怎么对得起她临行前专程的谆谆叮嘱?又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一路行来结识的、担负的种种万千?

    越挫越勇, 是纪若清他们这一脉血脉里流淌的本能。

    当纪若清毅然的决定肩负起这周天存续的责任, 沿着她和叶圆圆约定好的道路,继续前行。越悲伤越奋进的纪若清,也已经触及了某种门槛。

    一缕若有若无的大道气息,伴随在纪若清挥下的咒术道光之中。

    纪若清距离证道真君,也只有一层窗户纸了。

    且她能以区区真人境界催动大道气息, 证道而出也是十拿九稳的事。之后她在真君境界想触摸半圣门槛,也会比起寻常真君, 顺当不少的。

    换在其他任何地方、任何时候, 出了个这样的奢遮人物,也是要领一时风骚,让诸天众人议论些时候的。

    但今日所有人见识得实在太多了, 面对纪若清的崭露头角,大家属实都是……有点麻了。

    而纪若清对着楚方寒、厉七二人, 一顿劈头盖脑的道术猛砸。

    这两个人也只是顺势抬手,稍微挡过一下。同时也就此停手, 将之前的对峙挥散。

    待纪若清一记道光普降结束。

    楚方寒依然是大半身躯,都要陷入心魔之中。但到底是稳定下来, 没有再继续被心魔进一步吞噬。

    厉七也依然只是销铄羸惫地,按着就像刚刚到他手里未激发时一样,一片死灰的灰暗枷笼,一言不发。

    而松山道君一时神色微妙。

    却有一个脆生生地声音凭空传来,不留情面地戳破了松山道君的窘迫处境:

    “哎呀呀,有些人话放得太早,这下被当面打脸,好生尴尬的唷!”

    松山道君一听就知道是谁。

    但他脸皮厚实,于是也只继续面上带笑,当做未闻。

    而来人正

    YH

    是青丘界域,玄玑道君的亲女,妙音真人。

    妙音真人因为境界所限,虽然也在第一时间依靠空间灵宝全力施为,但跨越界域的速度却是无论如何没有几位道君这么快的。

    她是在半道上遥遥听到了松山道君“清理门户”的嘲讽。而现在,她一边轻快地路过松山道君,一边清音婉转地娇俏吃笑:

    “要我说,昆仑承古开今、继绝存亡,但凡心里有些数的人都该知道,这就一处真真福地哩。”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林九歌身前,便也束手见礼:“见过林道君,见过真一道君。”

    她刚要进一步说话,忽然想起什么漏掉的,又回身随意敷衍地对着松山道君,随手一稽:“也见过松山道君。”

    然后也不等松山道君示意,也不看松山道君脸色,就有些跳脱地凑到林九歌近前:

    “林道君!我刚刚听阿姊说有人要来你们昆仑找事,这就拿了阿娘的九宝神鞭,急急赶来瞧瞧那个和尚……啊,不,嗯,是我就来给你们昆仑的人,帮帮场子啦。”

    说着,妙音真人将挂在腰间,一卷九色长鞭取下,对着两位道君,左右晃晃。

    这正是玄玑道君的本命灵宝,九宝神鞭。

    而随着妙音真人这一摇:心度、德正、照临、勤施、诲倦、刑威、慈服、择善、天地经纬。

    人道九宝,随之一起晃摇。

    九色长鞭,货真价实,确系道君灵宝无疑。

    而妙音真人一边说话,一边拼了命地在用眼角余光,往游虚天域那边探望。

    显然她是说漏嘴了。

    她今日来给昆仑帮场子是假,来给她的“那个和尚”撑腰才是真呢。

    真一道君素来不喜见这些轻挑行径,便重重斥了一声:“胡闹。”

    这一声带着大道威压,而妙音真人一下好生心虚!头顶上,本体的一双狐狸耳朵立刻不受控制,“嘭”地一下爆了出来。

    照理说,即使是妖修,到了真人境界,也不该控制不住本体显化的。

    但谁叫这位真人的阿娘,是位声名赫赫的积年道君呢?且这位道君还是出了名的人情练达,广吃各路,和各方势力多少都攀得上些香火情的。所以妙音真人即使一直做事有些跳脱,各方人马看在玄玑道君面子上,也都不会和她计较。

    这就让妙音真人在心性上的累积,总有些不够。虽然大事上自由分寸,不会出错。但小事上也是颇为由着天性来。

    而被真一道君当面斥责,妙音真人立刻自觉被戳破了心思,先是缩缩脖子,复又强行辩道:

    “道君,我可不是胡闹的咧。”

    说着,她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向此间主人大方保证:

    “林道君,您放心。今日您指哪儿我打哪儿便是,绝不多动一下。”

    只是随着她的话,她头顶一双赤红赤红的狐狸耳朵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视线左右游移,最后还是一个劲儿地用余光往游虚界域瞄。

    周天万界都有传闻,说是青丘界的妙音真人在游历周天外域时曾深陷险境,幸得昆仑界的慧济真君,正好在周围游历,出手相救。两人之间,颇有些儿女情长的传言。现在看来,妙音真人明显是有些意动的。

    但小辈的事暂不论。

    实际上,玄玑道君和游虚一脉已经陨落的华泉道君,曾是挚友。两人曾结伴周游万界。玄玑嫡传一脉,和昆仑游虚一脉,也是素来交好的。

    值此昆仑界域处境艰难之时,玄玑道君碍于多方人情,不方便直接出手。于是便故意放纵自己亲女,前来助阵。

    不然,道君的本命灵宝,妙音真人根本就“偷不了”,就算偷了也不是能用的。

    故而随着刚刚那阵九宝一晃,玄玑道君默许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

    所以松山道君也不说话了。

    说到底,昆仑在外确实结了许多仇敌宿怨,但结交的朋友也是不少的。

    不过,林九歌此时只是挥手将妙音真人送到一旁:

    “我倒也无需你一小儿辈来助拳。”

    妙音真人自然也是乐得轻松了:

    “道君说什么是什么哩!”

    她就势让到了一边,然后一个劲儿往游虚界域窥探。不一会儿又转头,一脸期期艾艾地,看向也在一旁的纪若清,好像有什么事想问的样子。

    但纪若清这时也没空理会她。

    林九歌环顾周天。没有护派大阵的遮蔽,各方大能视线,都不加遮掩地注视过来。

    林九歌冷哼一声:

    “今日昆仑诸事繁杂,恕不待客。待稍加整训,昆仑也自会给周天一个说法。”

    说罢,林九歌挥开太衍棋盘,将昆仑界域天机收拢遮蔽。

    然后对松山道君一挥袖,直接撵人:

    “松山道友也请回。”

    真一道君此时一言不发,只是侧出一步,站在林九歌身畔,以示态度。

    妙音真人也转回了乱瞄的眼神,把一双耳朵收回去,一脸严肃的握住九宝神鞭。

    而松山道君只哂笑一声:

    “林道君心里有数就好。”

    他原本就是过来刺探形势,再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能顺势下点黑手,给昆仑多添点麻烦来的。如今倒也算是目的达成。

    且等他日,昆仑要给周天万界一个交代之时,他找齐人手,再来发难便是。

    松山道君走的洒脱。

    林九歌又等了片刻,再没有人直接打上门来。

    说到底,今日大乱骤起,大家都需要些时间反应,捋清头绪。鸿都道君死前遗音,到底是将天机道破,还是别有目的的虚言幌骗?各大宗门也都要些时间,设法确认的。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松山道君这么急性子。

    且,林九歌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君不见,松山道君这不就自讨了个无趣,急忙忙地出山,又被灰头土脸的逼退回去了吗?

    也就松山道君素来脸厚心黑的,才不以为意了。

    逼走松山道君后,今日事算是已了,真一道君便也要作辞。他先看看楚方寒,又看看纪若清,最后看看厉七,对林九歌一颔首,道:

    “这修真界也沉寂太久,宛若一潭死水。此番动荡,倒像是水中投石,搅起波澜之余,也带起了不少元气。”

    沉舟侧畔千帆进,病树前头万木春。

    周天万界固然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但同时也是到了天才英杰们,要应时而起之时了。

    废墟泥淖之处,往往是下一场繁荣生发的基石。

    周天应劫之时,也正是周天开始焕发生机之始。

    “大争再起,倒也不全是坏事。”

    这种时候,切不可妄自菲薄,自生畏惧。反而越要激流勇进,与世绝争才是。

    真一道君一拱手,便再次和昆仑相约,在接下来纪元乱局之中,蓬莱界域和昆仑界域要继续相互守望,共同进退。

    蓬莱界域能在这个时节前来邀约,也是多少世代来往,患难相恤,结下的一番厚谊了。

    林九歌对此也是承情的。

    两人一番说定,真一道君转身要走。却瞥见那生性跳脱的小狐狸,还在一边探头探脑的。

    昆仑界域逢此大变,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她那小情郎现在都不肯出来,就不会再出来了。

    真一道君走前便又做了个顺水人情:

    “敝人近来游历外域,偶有所得,正要前往青丘界域拜会玄玑道君。妙音真人若是顺道,可否代为引见一回?”

    真一道君这虽是问句,其实也不是。

    妙音原本不想走的,但她到底是心思清楚,知道真一道君这时候是给她脸嘞。

    她若是不要,那等下林道君就要直接撵人了。

    “哎!”

    妙音真人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被真一道君带走了。

    一场纷乱,终于落幕。

    一直在原地枯立的厉七,最后凝视了昆仑片刻。他眼底沉寂的憎恶和恨意,又一次泛起微澜。

    林九歌略略皱眉,有心告诫此人。但思及过往,最终一言不发。

    而厉七眼底的恨意怒火,最终还是没能冲破他眼中厚重到化不开的心灰哀绝。所以他也只是缓慢收回视线,按着那只平平无奇的奚心枷笼,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虚空在他面前缓缓破开。

    但,还有人不想让他走。

    一道心魔黑炎,在厉七身前腾起,炽燃,堵住了他的去路。

    “把她还给我。”

    楚方寒再一次抬手,指向了厉七手中的奚心枷笼。

    殪崋

    那是叶圆圆遗念化尘,最后的归处。

    也是楚方寒出劫的原因。

    他只是为了不放她走,为了要倾尽所有来挽留,才破劫而出的。

    只是,厉七也绝不可能放手。

    所以还是要做过一场。

    楚方寒的心魔再一次开始吞噬他。

    但林九歌这次耐性是真到头了。

    只是立刻,不仅是林九歌,也不仅是楚方寒、厉七。

    昆仑上下,都随着纪若清再次地轻声开口,停住了所有动作:

    “她或许并没有彻底陨落。”

    楚方寒霍然停手。

    厉七骤然转头。

    此二人眼底骤然涌动起剧烈的情绪!

    仿佛荒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寻觅着叶尖朝露般,向纪若清看了过来。大道威压随之生发,直叫人看得惊心动魄。

    但纪若清在他们的逼视下,只是再次平静地抬头,先看了看遮蔽天机的太衍棋盘,低头,继续沉稳地对所有人重复一遍:

    “我是说,阿圆或许,并没有彻底陨落。”

    昆仑界内的各路仙君,闻言一时也是心中意动!

    一时上下,皆竖耳来听。

    而纪若清娓娓开口,将她在事起前前往玉秋仙府留下的一手布置,讲了出来。

    第173章

    纪若清在玉秋仙府的古井下, 留下的是一道渡劫秘宝。

    只要近身携带,日常温养,这道秘宝就可以从修士身上汲取到一点微弱真灵。

    而若是修士渡劫失败, 只要是撑过了大道拷问的, 都有一定的几率,让这点微弱真灵凭借秘宝庇护,躲过天劫的因果追索。

    然后秘宝会护送这一点微弱真灵,自行转世。

    而如果修士渡劫成功, 也可以将这道秘宝和这一点真灵, 炼化成一个外道化身。

    这在金丹境界的渡劫秘宝中, 也很是不凡了。原本纪若清是给自家小师叔备下的,只是季小师叔并没有来得及用上。

    而她将这道秘宝留在玉秋仙府,原本是为了防备叶决在关键时刻会为了大局,毫不犹豫地牺牲阿圆,不给她留任何生路。

    纪若清从来不是一个为了私心就要乱局之人。

    也从来都不是一心只求大局, 为了大局可以苛待周遭一切的薄情之人。

    她自始至终,都是给叶圆圆留好了后路的。只是不像楚方寒那么激烈且不顾后果而已。

    而众人听她讲来, 那叶圆圆成就金丹后陨落, 哪怕陨落得彻底,也确实是有概率,能以非常微弱的真灵转世的。

    只是以这样微弱真灵转世, 她只会比平常人更加羸弱不堪。若是无人护持,她下一世也注定短命。若是不及时踏入修道一途, 通过修行强大真灵,她再陨落时注定会真灵耗散, 到时候就是圣人再世也难救得了。

    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推算叶圆圆的命数,追索叶圆圆的去向。

    但完全算不到。

    可这种情况又有两说的。到底是叶圆圆转世的天机命数因为卷入诛圣, 而被诛圣时的天机动荡遮掩了?还是叶圆圆根本就没能发动秘宝转生,已经彻底陨落了呢?

    一时间,众人皆在皱眉思索。

    一些闹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的人,还纠结于叶圆圆的一点真灵可能会转世的事,需不需要只在昆仑内部瞒着,不对周天万界公布?因为若是真的按照鸿都陨落前所言,叶圆圆身上实际上牵动这本方宇宙的一线生机,实在是利害攸关。

    而在太衍棋盘经纬覆盖之下,昆仑真要瞒,也是瞒得住的。林九歌可以轻易消去所有人的这段记忆。甚至可以让纪大师姐都忘记掉,自己曾经布置过这道秘法一事。

    但心思稍微多些的人,却听出来了,纪若清虽然说得坚定,但其实万劫骤起,大乱之中,她也并不确切知道那道秘法,到底有没有汲取到叶圆圆的一点真灵。也不清楚它是已经被激发,还是在叶圆圆证道前就毁于动荡。

    而林道君手里还有无量众生归引灯盏。虽说灯盏破碎,但要是叶圆圆一点真灵真在灯盏映照中转世,林道君不可能推算不出的。

    所以见林道君迟迟不发话,这些人心底就几乎确定,那到秘法应是毁了,并没有激发。

    而撇开那个一身死气沉沉的人不论,以楚方寒的心思通透,他也应该能识破纪若清话里的破绽的。

    但楚方寒也不说话。

    众人也不知道,楚道君这是心魔缠身,失了理智了。还是他在自欺欺人。

    不过只要他和另外一个人都能听进去,别再闹事,这些心思灵敏的人自然也不会上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于是,昆仑上下仙君,就一起听着纪若清在那里细细分解:

    “……若是秘宝发动,阿圆一点微弱真灵,会被自然接引到她心念之中,最为向往的地方,转世重生。

    “但现在量劫将至,若是周天万界,天机紊乱,大道失序,阿圆那一点真灵的轮回转世,也会因大道本源的失机而受阻……”

    这段话一出,就更像是说给那两个对峙的疯子听的。在劝抚他们要顾全大局,别再闹了的意思。

    而大部分人在心底愈发认定了纪若清说的只是虚言幌骗之余,也都肃然地保持缄默。

    只是,在纪若清娓娓道来同时,在昆仑诸人的算计和沉默之中,在楚方寒、厉七强抑下一切情绪的静听中。

    在这形形色色的真不懂和装不懂之间——

    在破碎地脉之下,无尽冥渊之中,一片时空的碎片里。

    一口破碎古井,忽然泛起一点微光。

    一颗漫天飘散的金色微尘,正好飘荡至此,在即将熄灭前,被那一点微光吸引,投入其中,彼此融合。

    然后,这颗微尘好像又重新焕发了光芒。

    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角落里,它被渊冥风吹着,轻快地打着旋儿。

    就像是一边哼着歌,一边乘着风,向着更深的远方,悠哉游哉地一路荡开去。

    当纪若清把话说完,那粒微尘早已飘远不知去向。

    而厉七眼底的枯槁绝望之间,终于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或许也能想明白,纪若清这番话里面,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有多少可能,又有多少不可能。

    但人活着,总要相信点什么。

    厉七选择相信纪若清说的一切。

    因为他只能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他举目看去,自己漫无目的的苟延残喘,才又终于被赋予了一点意义。

    不管这意义有多虚伪和渺茫。

    【我想……找到她。】

    若是她一点真灵转世,去往她最喜欢、最向往的地方。

    那会是个什么地方呢?

    奚心枷笼忽然闪动一缕极为黯淡的微芒。但厉七脚步踉跄,未曾注意。

    时空壁障,随着他的心意,在他身前破碎。

    虽然厉七和昆仑纠葛很深,但他从来不是昆仑中人。一开始他被押在昆仑,也只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息必须时刻被约束。如今他一身隐患已除,根脚干净。他既不想再和昆仑清算什么,昆仑自然也没有人想留下他。

    他终于一朝脱离樊笼了。

    虽然不再是像剧情里一般,匿影藏形地夺路而逃。

    却也只能就这样踏着一地破碎地,跌撞离开。

    而剩下的人,还有得麻烦呢。不过,此时能在第一时间折返回来的昆仑仙君,倒也都是自有担当的。

    不等任何人开口,游虚天域的慧济真君主动一步迈出。他一身白色五衣袈裟,眉间一枚朱砂法印,先对林九歌禅拜见礼。

    继而神色静穆、语气平缓地表示,游虚一脉将倾全力承担此次浩劫的后续余波。日后外界宗门找上门来,索求灵宝、灵脉补偿也好,要求昆仑遣人前往平息某些冲击中造成的劫数余波也好:

    “……我游虚一脉都责无旁贷,一切任由林道君差遣。”

    他这态度还是很诚恳的。

    只是话到最后,慧济真君话音一顿,随即将视线投入到了玉秋天域外缘的一个方位。

    不少人随之看去,慧济真君注视之处

    殪崋  ,却正是被玉秋仙府之人费劲心力清理出来的一处恶地,霄花岭。而这就是游虚一脉提出的唯一条件了。

    他们要接管霄花岭。

    第174章

    因为游虚一脉, 相信鸿都留下的大道遗音。

    且认为在昆仑上下皆遭大厄的时候,这霄花岭完全置身事外,说不得也有些古怪。所以游虚天域的人, 不想放过此处。

    而霄花岭的人修为境界都不高, 之前诛圣之争,这些人是看不明白的。

    他们只懵懂知道,这一次,他们的元君应该是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来霄花岭了。

    但, 说“再”吧, 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重阳只有点怔愣的想。

    因为,他们大佬似乎从来就没有来过啊。

    而重阳在这里发呆,仙宫执事还有脾气暴的,被叶圆圆护了这么些时日,更是胆子渐长了。所以被人家悬济真君单拎出来, 也有人是不带怕的。

    一个名叫长生的小执事当即就站了出来,大声吵嚷:

    “好啊!外面的人都不来找我们麻烦的, 你们倒要来找麻烦是吧?游虚一脉的人还要不要点脸的?”

    慧济真君看看此人, 倒也没和他一般见识,只是继续语气平淡道:

    “叶元君之事,干系重大, 不可不查。待昆仑地脉重整,汝等仙府执事自可再去听用。

    “若是不舍, 待将霄花岭清查干净,汝等也可自回此处。

    “其余事关昆仑日后大局, 非尔等可论。”

    “嘿!抢我们东西还不让我说话!”

    长生小脾气一上来,直接跳脚开骂。要不是对面是个得道真君, 他都能一口啐对方脸上了。

    这时候,又有一个名叫长平的执事在后面冷冷出声:

    “说什么‘不可不查\’,游虚一脉的盘算,怕不是觉得玉秋仙府没了,此处便应是我家元君心念所系的转世之所。所以就想拿住此处,再拘了我家元君的一点转世真灵,好继续逼问那个什么狗屁的一线生机吧!”

    说到最后,长平也是怒气上涌,怎么都压不住了。

    但慧济真君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只最后淡淡一句:“我说了,其余大事,非尔等可论。”

    言罢便不再理会霄花岭之人,只转向林九歌,等一个回复。

    玉秋仙府没了,玉秋天域无主,这一脉的事情是只能交由昆仑决断。

    此时,重阳才从怔怔中慢慢回神,他稍微想了想,也一步上前,对着林九歌一礼后,语气沉稳平和地问:

    “林道君,我们是玉秋仙府的执事,现在仙府没了。昆仑是要重立地脉再起仙府,找一个新的元君来镇压地脉,然后调我们过去,听任新元君的差遣吗?”

    林九歌抬眼看向地脉深处的遮蔽下,有冰晶微光闪动之处。又看看太衍棋盘上完整拓印下的,那门枯荣大道玄妙道法。

    有些安排,林九歌此时不便细说,便只对重阳回道:“昆仑地脉重整之事,我自有安排。”

    说着,他将无量众生归引灯盏一弹,微光闪动之间,将霄花岭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当众映照清楚:

    “霄花岭根源清白,其能安然存身也与叶圆圆无关,无需再查。”

    林九歌如此作结,这下所有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实,之前那个叫长平的小执事戳破的,慧济真君的那点小想法,又何尝不是许多观望此事的昆仑仙君共同的想法呢?玉秋天域无主,可不就是所有人都可以试着动一动的肥肉吗?

    而林九歌这当众一照,既是对这些人的一种公开答复,也是一种严厉警告:今日之后,谁敢再拿着霄花岭来找事,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颇有点“勿谓言之不预”的意思了。

    但不少仙府执事是不明白林九歌深意的。他们只是觉得,昆仑对他们家元君确实是坏得透了!

    凡是和他们元君有一点关系的东西,都要被拿来斩草除根。

    明明元君都走得干干净净了,昆仑却还要拿霄花岭来清算,这与将他们元君挫骨扬灰,又有何异?

    而重阳却是在叶圆圆不顶事的时候,在昆仑上上下下忙前忙后的跑了这么久,这些简单的人心上的事情,他其实是能懂的。

    所以面对林九歌的回护,他没有其他人那样偏激的愤怒。

    只是一个念头升起,继而怎么就都走不出来了。

    他想:

    原来不能怪大佬对他们不闻不问的。

    她连不参与霄花岭的重建,都是在保护他们。

    只是,要是大佬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不会来,这霄花岭又是为谁而建呢?

    他们这群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终日辛苦?

    大家匆匆一生,忙忙碌碌。得到失去,悲喜无计。

    又所为何来呢?

    一时间,重阳竟是想得有些痴了。

    而某种玄妙气息亦随着他的痴念,渐渐升起,在他周身旋绕。

    只是正当此时,慧济真君再度出言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故而一时也无人留意到他。

    “林道君且慢,这霄花岭上还有一物与叶元君因果极深,请道君再为细查。”慧济真君伸手一指。

    到底是真君级数的人物,眼力界还是不错的。

    林九歌照应出的霄花岭来龙去脉中,确有一点因果干系,明确指向了叶圆圆。而承载这点因果干系的,正是那仙宫灵图。

    叶圆圆自剖的血髓,就融在这灵图中。

    这个因果还真是铁摆在这里了,谁都抹不掉的。

    但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这灵图可以拿来怎么利用呢。

    九芒就先炸了!

    第175章

    九芒喷吐漫天晦气, 搅起大片阴风,疯狂往慧济真君脸上和游虚天域里灌。

    仙宫灵图是被叶圆圆炼在九芒宝禁上、由九芒元灵代持的。慧济真君来索要灵图,也相当于是在直接索要九芒了。

    原本在诛圣之中, 九芒被大佬完全忽视, 从头到尾没被派上任何用场,就已经很是吞声饮恨,一肚子怨气盈天了。现在大佬走了,它还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这还能忍?!

    九芒喷吐的每一股阴风, 简直都是用它的灵魂在啸叫:

    【你们算什么东西, 敢来讨要你爹呢!你过来试试啊!】

    【但凡大爷我入了游虚界,不把你游虚天搅得地黑天昏,鸡犬不宁,大爷就把器身上的名字倒过来重刻一遍!】

    阴风怨气,在九芒的暴怒中, 化作亿万毫针,向着游虚天域漫漫铺洒。

    当然, 此时能返回游虚天的都是有境界、有手段的人物。九芒并伤不到什么人。

    不过它也在眨眼之间, 给游虚天域的屋脊墙垣、花花草草之上,扎满了一层怨气长针,一眼看去倒也是呜呜泱泱, 突出一个无能狂怒。

    而重阳顶着阴风看着九芒的暴怒,却只是想:

    难怪大佬总嫌他笨手笨脚。

    看看人家毛毛大佬, 多威风,多有用。

    兴许, 整个玉秋仙府,甚至放眼整个昆仑上下, 他家叶大佬最喜欢的,还真就是毛毛大佬了。

    若是再加上血髓作引,说不定……昆仑这些手段超凡的仙君们,真的可以拿着仙宫灵图,通过什么高深法门,把他叶大佬的一点真灵骗过来拘了的!

    重阳忽然一个激灵,彻底回神!反手抓出仙宫灵图,掐出一个仙宫灵图上的毁弃法门,抬手就撕。

    而在九芒暴怒发作的遮蔽下,第一时间愣是没人发现重阳的反常举止。直到法决转动,引起霄花岭的根基剧烈振荡。

    “大胆。”

    慧济真君第一个反应过来,抬手要打。

    楚方寒、林九歌同时身形微动,又同时停下。因为纪若清已经掐出一道道光白刃,对着慧济真君身前直直削下!

    “玉秋一脉的人,还轮不到慧济道友出手,以大欺小,前来管教!”

    纪若清清叱一句,手中掐着的法决不灭,已然是动了真火。

    以她

    铱驊

    的脾性,慧济真君若是真的再对重阳动手,她必然要直接迎上去做过一场了。

    慧济真君微微皱眉。他倒也不惧纪若清,但他其实更明白昆仑的人心向背,否则也不会主动站出来当众服软担责了。

    这一瞬间,慧济真君已经思量了许多利害,包括强取过仙宫灵图后,游虚一脉将要面对的处境。最终还是心下微沉,束手而立,放弃了追索。

    而和仙宫灵图有最直接的利害相关、可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止重阳的那些昔日玉秋仙府的执事们,却无一人动弹。

    于是,在昆仑上下各怀心思的静默注视中,九芒元灵发动全力助推,将仙宫灵图各种道术、禁制剥离,化成软塌塌的薄薄一张。而重阳红着眼,赤着手,擒着法门,将灵图一撕而下。

    其实灵图上这道毁弃法门,本是叶决刻在玉秋仙府的中枢禁制中,用来防备叶圆圆的最后一道手段。一旦叶圆圆强行接管仙府,毁弃法术就会自行发动,使玉秋仙府禁制尽数淬灭。

    而仙宫灵图完整的继承了这道法门,故此时重阳用此法一撕,灵图便已被他一举毁弃!融入其中的血髓,也被法门催碾成齑粉了。

    但重阳犹嫌不够。

    一次,两次,三次……

    仙宫灵图在他手里被扯成了碎片。

    霄花岭根基碎裂,催生此地一切繁荣的起源,都不存在了。

    那满山漫野即将盛放的霄花花蕾,终是没有等来开放的一天。便散成乱瓣,随着流风,漫天飘零。

    花落如雪,洋洋洒洒。

    而重阳也终于撕不动了。

    于是他手一掷,砸了一地稀碎!

    然后喘着气,指着一地碎片,看向慧济真君:

    “这下没有问题了吧?”

    霄花岭的重建,他叶大佬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如今,她和此地最后的牵连也彻底抹去:

    “如此,你总不能说,我们元君就算是死透了、死干净了,也还要被你揪着她曾经统属过的每一个地方来清算吧?!”

    这话出口,反倒是纪若清蹙眉最深。

    因为慧济真君对霄花岭之人出手,固然是以大欺小。但重阳继续这样挑衅一位真君,也并不明智。

    纪若清当即收回了拦住慧济真君的道术,一转身,直接呈请林九歌:

    “玉秋一脉无主,此事且请林道君定夺。”

    林九歌应了一声,都没给慧济真君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弹指,将慧济真君撵回了游虚天域。同时声传昆仑:

    “玉秋一脉叶元君摘奸发伏,舍身取义,保全周天,是为正。

    “鸿都欺天罔人,攫天下而奉一身,是为逆。

    “若真要查,我也先查你们游虚一脉,故莫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周天万界在万劫冲击中,损失惨重。尔等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补救之事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

    周天万界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们游虚一脉要首先担责。至于别的要求,那就提都不要提了。好好等着挨锤就是。

    慧济真君现在扛着游虚一脉,自然要为本宗做些争取的尝试,但显然他没有达成目的。

    只能说,慧济真君已经尽了人事了。

    游虚一脉乃至游虚天域内大小各宗,负责镇压宗门的仙君们,此时多少有点嘴角发苦。

    当然,镇压天域的道君一朝陨落,徒子徒孙们还得承其恶果,背着漫漫恶债要一点点还,至少未来万年内在诸方行走都抬不起头。这处境,换谁心里都苦。

    “至于你……”

    林九歌转回头,看向重阳,略作沉吟。

    而重阳此时,先是对着林道君礼貌一拜,以示尊重。

    却在他俯身之间,有大道气息被隐隐牵动。

    “咦?”

    第176章

    “咦?”

    一直在近处观望的天剑宗宗主眼中一亮, 看出重阳已经自行道基圆满,站在修道一途登堂入室的第一道天劫的门槛上了。而像他这样自行悟道圆满之人,渡过第一道天劫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他只需要再花费一段时间静修养心, 圆满道心, 就可以自行引动天劫。

    而不同的人,清明道心所需的时间也不同。这些站在境界门槛上的人,既有了一定实力,又无需再外出游历的累积, 昆仑便往往会让这些人经管一些庶务。

    所以, 今日重阳既然展现出了这样的个人境界, 按照昆仑常例,他也可以独自掌事,不必再听人差遣了。

    而看霄花岭如今这形势,也无人再敢有什么想法。那就让重阳领着他们那些人,继续值守在霄花岭, 岂不正好合适?

    天剑宗宗主当即上前一步,想为重阳说话。但不等他说出什么, 也不等林九歌明示他的安排。

    重阳对林九歌一礼行毕, 直接抓起自己的衣袖,又是一撕。

    然后,对着地面, 大力一摔!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的大佬和这昆仑之间的最后瓜葛, 已经被他亲手撕了,随风扬了。叶大佬和昆仑至此, 彻底两清,就算转世也再无瓜葛。

    而他和这昆仑, 也是一样。

    衣袖残片落地无声,却摔尽了重阳心中憋闷已久的一口恶气。

    剩下了一个道心通透!

    见此,不少仙君先是眉头紧锁,继而神色复杂。

    林九歌也是当即皱眉,本想开口教训此人,岂能大是不分,负气坏局?

    却也在看到他瞬间的道心澄澈时,陡然平静,继而收声。

    倒是重阳身后,仙府执事们是看不出重阳此时正在证道前的自然觉醒和顿悟之中的。便纷纷拥上前来,七嘴八舌: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要走吗?”

    “你不是说,我们要和元君一起,在霄花岭开创基业的吗?”

    而重阳回过头,等众人问过后,才开口:

    “我们元君从来不喜欢这里的。

    “现在,她和这里的最后一点干系也都没有了,也不会再被人强拘回来。”

    说着,他抬眼看到众人身后,碎花落尽,百叶凋零的霄花岭。

    这里也是他亲手参与,一点点建起来的。

    重阳忽然又红了眼。

    他其实一直记得叶圆圆躲起来哭泣的模样,也记得她提起霄花岭时的一脸嫌弃。他只是想着,要是他们足够努力,总是能造出一个让叶大佬不再受委屈的地方。让她可以在这险恶的昆仑,也有一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去处了。但其实:

    “大佬一直想离开这里,我知道的。”

    重阳带着一点倔强地开口:

    “现在,她可以走了。她的一点真灵可以随心所欲往她中意的地方去了。

    “那她肯定不会回到这里的。”

    重阳话音稍顿,抿抿嘴,眉宇之间忽然多了一股坚定,将之前的委屈和不甘都尽数冲散了:

    “大佬这样转世是要人护持的。我要去找她。”

    他又默默重复一遍。心中单纯而执一的念想,逐渐开始在他胸腔之间热烈起来。叫他的肋下心间,都不再那么只充斥着难过和想哭了。于是他再次昂起头,挺起胸,对所有人大声宣布:

    “我要去外面找我叶大佬了!”

    昆仑一片沉默。

    唯有楚方寒在一边低咳两声,随即一手握拳,抵唇掩去。

    在纪若清一番话后,他化为心魔的一半身躯已经缓缓沉凝,渐渐受控,化为实质,整个人也有了完整的人形。

    但重阳这话似乎又戳破了什么假象一般。让原本也只是在哀绝无力之间,靠着纪若清哄骗的虚伪安慰,找了残活理由的楚道君。在希望与绝望的煎熬之中,再次倒向了绝望一边。

    心魔欲孽催生的黑暗铭文,又浮上他脸侧。

    但楚方寒用无数个“或许”,将它们一一说服:

    或许她,还没有走。

    或许她,还是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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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念。

    或许……或许……

    她也会愿意抹去一切,让她不开心的种种过往。

    还会记得我们曾经也那么好。

    还会愿意,回到我身边。

    只要我……只要我……只要我……

    ……足够努力地,唤起我们的曾经。

    足够努力地,叫那些曾让她不开心的,都永不再出现。

    足够努力地,讨她欢心。

    【那或许……我和她,也还能重来一世。】

    若再来一世,阿圆,我的阿圆。

    我绝不会再有负你分毫。

    【否则就让我生如在炼狱,死后永沉沦。】

    ——说到底,自欺欺人总是比看清现实容易些的。特别是对现在的楚道君而言。

    所以最终,楚方寒凭着这重重叠叠的“或许”,终究再次稳定了心魔。

    而和楚方寒的绝望、和昆仑的沉默相对的,是重阳话音落下后,霄花岭上陡然乍起的热烈呼声——

    “我和你一起!”

    “我也去!”

    “还有我!你带上我!我也要去找元君的!”

    霄花岭上立刻有一半多人当即站出,和重阳一般,割袍掷地。

    其实,小人物的愤怒,向来都只是可笑的。

    但这一刻,却在昆仑上下的沉默注视中,显得格外尊重和庄严。因为——

    【道不同,不为谋。】

    这些人境界固然低微,道心却足够坚定。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掉昆仑这依靠,脱离这煌煌上古大宗门的荫蔽。

    就要以这微末之身,凭此微末之志,一头扎入即将大起的乱世之中,去寻找他们自己的道了。

    这是昆仑重铸以来,经历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内部分裂。

    或许,这才是诛圣一役,给昆仑带来的第一道真正的余波冲击。

    也是叶圆圆死后的应有之意吧。

    于是,所有人都不发一声地,注视这一场微小到说不上任何影响,却决绝得不可动摇的毅然出走。

    第177章

    重阳这边热情高涨, 九芒立刻也在一边喳喳叫着,狂飙黑气——

    【我!我也要去找我大佬!!!】

    然后它将九九八十一重宝禁尽数展开。

    重阳那一撕,也将九芒的重重宝禁撕成了一片凌乱。它已经受损不轻。

    但因为九芒的宝禁根脚, 只要它呆在昆仑, 等待地脉重建后,继续作为镇压地脉的灵宝。它还是可以依靠地脉温养,重新祭炼,快速修补好自己。

    也依然可以继续借助地脉运转洗炼, 缓慢提升品阶, 毫无陨落风险的一路进阶到通天灵宝的。

    这本也是叶圆圆重铸它宝禁时, 顺手送给九芒的剧情福利来着。

    但九芒空空的小脑袋里,只有对它大佬的无限忠诚。小小的初生元灵里,盛放的全是要誓死追随大佬的无限热切。

    它哪里管过这个?

    于是,太阴起卷,冥风怒号, 九芒将自己的重重宝禁,一一毁弃。

    宝禁破碎的道光, 在九芒周身闪动爆耀。

    这是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 来和昆仑割袍。

    九芒本来是玉秋仙府的法器,后来自己单方面认主叶圆圆,又被叶圆圆安排给了重阳。现在叶圆圆没了, 重阳要出走,九芒应该重归玉秋仙府所属。所以一时间, 一些人去看林九歌,一些人去看叶决。

    这两位是现在能对玉秋仙府的事情做主的。

    而林九歌只是微微一叹:“物犹如此。”

    随即一手负在身后, 显然是不打算插手。叶决也安然坐镇寂灭灵台,看起来也是不打算管这事。

    那其他人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于是, 九芒就在昆仑仙君们的注视下,将自身宝禁道道剥去。彻底断开了自己和昆仑的一切联系,抹除了在这些岁月里,昆仑在它身上留下的一切痕迹。

    它也就倒退成了一件普通法宝的层次。甚至它这破破烂烂的样子,却是连普通法宝都不如的。

    但这并不妨碍九芒依然趾高气扬。

    它迎着昆仑所有仙君的视线,在空中疯狂扭转打圈,对所有人跳脸释放嘲讽:

    【昆仑这破地方,大爷不待了!哼!】

    等它自觉威风够了,它终于抖抖自己破烂的器身,强憋着把它剩下那点七零八落的法宝宝禁,使劲展开。

    乱糟糟的宝禁重光,将和重阳一起站出来的仙宫执事们,团团围住。

    而九芒回忆着曾经叶圆圆点化它时的感觉,努力把自己的宝禁捏成一个叶片形状。

    这下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九芒这是要当场带着所有人一起走的意思。

    反正霄花岭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重阳主动上前一步,帮助九芒元灵祭炼宝禁。

    而霄花岭内也还有一小半人,没有和重阳站在一起的。在这些人中,洛北仲站在最前。

    他看着九芒和离去的人,神色有些愣愣。

    急性子的长生,平日里和洛北仲多有交道,关系也是挺不错的。他原本也没在意这些选择留下的人,但回头清点人手时,忽然瞥见洛北仲。他顿时有些意外,然后皱眉对着洛北仲,大声催促: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的?留下来继续让人欺负,叫人笑话吗?”

    洛北仲和他视线相对,顿了顿。

    洛北仲其实不是在发呆,他真的想了很多。

    他想起和石青曾经定下的那些关于霄花岭的约定。

    想起叶元君对他的振救和教导。

    想起元君曾经告诉他的那些道理:

    一份付出换一份收获。

    道不在外面,而在他脚下,在他手中。

    不论失去了什么,都要沿着自己的道路,一直向前……

    洛北仲有许多可想、可说的事。但最终他只是摇头,告诉长生:

    “你们走吧。我就不走了。”

    长生只以为他是贪恋昆仑的平稳安逸,在关键时候当了缩头乌龟,甘愿继续去做别人的仆役。

    “呸!”

    长生气呼呼地“啐”了一声,然后恨恨的压低声音:

    “白瞎了元君待你那么好!”

    随即转过头,和这些留下来的胆小鬼、白眼儿狼们再无话可说。

    九芒还在努力伸展,但品阶所限,它还是没能化成曾经叶圆圆加持它时的模样。

    展开的宝禁形制歪歪扭扭,最后只是有了一点圆圆的轮廓,怎么看……都不是很可靠的样子。

    但九芒无所畏惧!

    它器身一抖,虽然不能抖出个一日千里,但也抖出了一个虎虎生风。

    横空而起,路线虽然歪歪斜斜,但尾风一扫,要的就是一个意气风发!

    继而,九芒带着昔日玉秋仙府的这一群旧人,如一叶破敝小舟,满载着一船真挚和单纯的热切信念,破开重重桎梏。

    向着这大争之世,翩然渡去。

    第178章

    天剑宗宗主看得有些惋惜。

    昆仑正是需要选才纳新的用人之际, 重阳若是能拜入一个和自身相契的师门,好好培养,得证金丹还是大有希望的。包括他带走的那些低阶子弟:

    “……也都是修道的好苗子啊。”

    天剑宗宗主低声叹气。

    他们这一走, 玉秋仙府也后继无人了, 霄花岭也是遍地枯萎破败。

    其实霄花岭的动向,昆仑很多人都是一直默默看在眼里的。如今这里花落叶碎,地裂山崩,毁上加毁。眼见着是从日益兴盛中再次跌落回更加不堪的地步, 正如玉秋一脉……

    “嗯?”

    天剑宗宗主感叹到一半, 忽然看见霄花岭上, 一个人影,走到了刚刚重阳撕毁仙宫灵图的地方,弯下腰。

    是洛北仲。

    霄花岭上留下的人,以及此刻还在关注霄花岭的人,目光都渐渐汇集到洛北仲身上。

    所有人看着他蹲下去, 将重阳撕毁的灵图一片一片捡起来,擦干净, 仔细揣进怀里。

    而在他的小心捡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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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间, 自有大道微息,随着他的动作而隐隐应和。

    洛北仲的修为境界也正在自行圆满。

    而他自己和霄花岭上留下的人都是不懂这些的。而且,选择留下来的人, 也不如决然离开的人那样义勇无畏。

    他们是胆小的,怯懦的, 甚至是有些惶恐的,聚拢过来。很多事他们都不懂得, 只能下意识地围过来,着看起来好像能做主的洛北仲, 等他拿个主意。

    而洛北仲先小心将撕碎的灵图碎片都收好,抬头,看见林道君遥遥立在中天,和陆续上前的仙君们交代一些重要的事物。

    洛北仲想了想,才转头问其他人:“我也去向林道君问个章程吧。你们谁有御空法器吗?”

    “我有的!”一个叫长春的小执事,立刻应声。

    然后埋头在自己的芥子口袋里撅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慌忙地将空间口袋一股脑倒在地上,赤急忙慌地翻着。

    但此时,他脚下地面刚好塌毁了一小块,在翻找之间,正好就把他的那柄品质低劣的御空飞剑给滚了进去。

    “哎呀,掉了!”旁边一个小执事连忙去捞,也没捞到。

    大家便七手八脚地上去一起帮忙,霄花岭上顿时乱糟糟一片。

    正在着人安排重铸护派大阵的事宜的林九歌,也是一直在关注着霄花岭的。此时他话语微顿,随即摆手示意身前诸人稍待。转头直接看向霄花岭。

    那只滚落进地下冥渊、引起霄花岭一片混乱的破烂飞剑,又从空间裂隙里自行浮起,好好的倒回了长春手里。

    “哎?”长春还呆呆的。

    洛北仲也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转头,果然看见林九歌正看着他呢。

    洛北仲慌慌张张站起来,先向林道君好好行了一礼,起身,有点想挠头的,但还是忍住了。只规规矩矩地开口问林九歌:

    “道君,我们这些人可不可以不去新仙府听令,就留在这霄花岭值守啊?”

    林九歌抬眼暼了霄花岭一眼。霄花岭的破败形状让他又是微顿,随即颔首:“本来就是你们的。”

    说着,他心念转动,驱使太衍棋盘之力,好歹止住了霄花岭不可见的深处还在持续地塌毁。又道:

    “霄花岭承自玉秋……承自叶青旋一脉,当归为昆仑别府。”

    说着,林九歌将拓印在太衍棋盘上的枯荣道术,取下捏成一枚功法玉简。抬手一指,将这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简,投入洛北仲怀中。

    其实正如林九歌之前的判断,叶圆圆证出的这门直指枯荣大道的无上功法,是足以指引修士修炼至半圣境界的。

    不过,抱金过市,怀璧其罪。所以林九歌捏玉简时也封锁了大部分功法,现在洛北仲拿着玉简,也只能看到最初级的入门冥想、调息部分。

    后面的修炼功法,会随着洛北仲的境界提升,自行解锁。

    林九歌开口,却也只是平淡道:

    “这是你们叶元君证出的,修行枯荣大道的功法。

    “你既留下,便好生将她的衣钵继承下去。”

    这种无上功法,本该直接收为昆仑根本大法,列入昆仑嫡脉传承的。但目前时局特殊,这功法来自叶圆圆,也不宜在此时过分张扬。

    而且,这套功法也还有些地方,是需要再进一步推演、补全的。

    还是慢慢来吧。林九歌想。

    若有一朝,洛北仲修炼此法,得证真君,霄花岭自会被纳为昆仑别传。若是他最终能证道半圣,自开界域,也终将并为一脉嫡传的。

    “若有不懂的,便来问我。”林九歌最后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虽然林九歌语调平平,外人也只当林九歌是看在叶圆圆的面上,对玉秋仙府剩下这点人多了些看顾,着实是听不出他另有深意的安排,和对洛北仲的那些期许的。

    但就算如此,洛北仲这些原本连名头都派不上的小执事,能在道君面前挂上号,得到道君亲自的照拂,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大机缘了。

    天剑宗宗主其实挺为洛北仲高兴的。那霄花岭虽然破烂,但也总归是个……勉强是个,呃……好歹总也算是个立身的地方了不是?

    而洛北仲却不知道说点感谢的话。

    玉简投怀,他怔怔接过,然后只愣在原地。

    其实洛北仲很想说,他就是一个只会捡破烂的人,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可以留下来的。

    因为霄花岭虽然破碎了,却依然是他的家。

    他将一切憧憬和向往安放在这里。他和好朋友相约好的未来,也就在这里。

    他已经把根扎在这里了,所以,如果重阳他们不想要了,他可以来捡。

    反正,他原本就是一个靠着到处捡破烂为生的人。

    就像当初他从别人不要的药渣里,找到了他和好朋友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一样。

    他留下来,或许也可以再从这一地破烂里,淘用出点什么。

    但此刻,洛北仲看看手中玉简,抬头,又看着其他人投来的期待目光。

    和所有人脚下身后,重归枯萎死寂,甚至比初见时还要破碎的霄花岭。

    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火热:

    原来,他这样的,也能叫延续传承吗?

    第179章

    洛北仲一时怔忪难名, 继而莫名悲怆,又眼眶通红。

    他先捧着玉简,恭谨端正地对林九歌郑重拜礼。

    俯仰之间, 心境自成。

    天剑宗宗主原本见洛北仲不怎么通事, 本是想要站出来,帮洛北仲在林道君面前说两句场面话的。

    见此却也止步。

    只见洛北仲礼毕,回过头,迎上选择留在霄花岭的众人, 投来的殷殷视线。

    洛北仲心底复又要升起些许怯意的, 但随即他就在心中默默念起叶元君的昔日教导:

    【要好好和人说话, 要有一说一。】

    念了几遍,洛北仲顿觉内心力量无穷,脚下道路通坦!于是再一挺胸,开口,再无任何迟疑地, 拾起了从今天开始,就是属于他的那一份担当来:

    “大家!我们以后就呆在霄花岭了。

    “这里虽然只是个恶地, 但我们不要怕别人笑话, 也不要怕恶地凶险啊。”

    他这话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的。有个胆小的小执事都快听哭了。

    洛北仲连忙一转话头,提高声音:

    “因为叶元君曾经教导过我的!”

    他这话一出,大家立刻微微振奋起来。因为这里的所有人对他们的叶元君那都是相当信服的。于是一个个聚精会神, 侧耳来听。

    “元君说了,虽然我比不上别人聪明, 但也不能气馁。因为我也有自己的长处的。我总能从药渣里,翻出还能顶用的来, 重炼成有用的东西。

    “所以,我的设定就是这样, 在所有人里我可是最会捡垃圾的了!”

    天剑宗宗主原本挺为这小子高兴的,但一席话听下来却几乎要掩面了。所以……

    ……你们元君到底都教了你们些什么东西啊?!

    但洛北仲完全不知道,昆仑上下正有多少耳朵在听着他说话呢。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甚至他一边说,一边想起曾经叶元君振振有词地,给他讲“他的设定”时的模样。

    然后自己也就越发飘飘然,就像曾经的叶元君说话时一样,开始越发地自信满满,振振有词起来:

    “所以,我们要听元君的话,要相信自己的设定!

    “虽然我们只是一群捡垃圾的小角色,霄花岭也就这个样子了。

    “但狗不嫌家贫。只要我们所有人一起,不怕人笑,努力翻找,我们一定能从这里面找点什么出来,再变废为宝的。”

    洛北仲到最后,只觉胸中一种豪气自生。

    而天剑宗宗主简直要仰头长叹!

    他掌庶务这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还真没见过谁第一天管事,是这样

    铱驊

    训话的。

    而霄花岭那些小执事们,却只是有些呆呆懵懂,但又十分信服地,跟着洛北仲的话,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看样子,好像只要洛北仲话里,加上“元君说了”这个开头,后面不论接上什么,他们都会这样点头的。

    洛北仲也是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

    他确实不聪明,但他也有约好了、想做的事情。只要他还活着,就会一直做下去。

    【天河映霄花,曲水泛流觞。】

    叶元君说,道在脚下,道在手中。

    洛北仲透过破败的霄花岭,仿佛也能看到了未来终有一日,这里将会有的漫天漫野的月华映着水波。当即再无任何犹疑地大声宣布:

    “大家来一起牢记叶元君的教导:

    “好好修行,认真值守,努力把这没人要的地方,重新铸成大家一开始就说好的样子吧!”

    洛北仲说到最后,振臂一呼。

    而他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抬起来,按着自己怀里满满当当的空间袋。袋子里面装满了他一路积攒的小零碎:各种很多杂质的低阶丹药、从功德台淘换的,已经坏了没办法修好的低阶法宝、很多杂质的低阶灵石、没有用完的半截符纸……

    角落里,还有一个空药盒子。

    那曾经是用来盛放叶元君赐给他的、救了他和石青性命的上清蕴灵丹的。

    现在被洛北仲用来,装着一根执念所化的灯芯。

    如今,口袋角落里,又多了一叠仙宫灵图的碎片。

    兜兜满满,零零散散,也没有什么能派上大用场的东西。脚下道路,漫漫长长,放眼去看也看不到可以抵达终点的那一天。

    所以——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用想能走到哪里,不用管能做到哪一步,只要有一个起点,然后开始去做就好了啊!

    想到这里,洛北仲心中再没有任何畏惧,甚至有一点觉得意气昂扬起来。

    但此时天剑宗宗主实在听不下去,一步上前,几乎就要开口,帮洛北仲描补两句“待回头,收拾旧山河”之类的,能鼓励士气的话了。可没等他开口,霄花岭上,忽然响应声一片:

    “好的!”

    “要得!”

    “我眼可利!可会翻垃圾了!我一定可以的!”

    ……

    大家云集呼应,眼底又都重新有了光彩,不多时霄花岭上便一片雀跃。

    就好像洛北仲的训话,真的是一场团结的训话,一场胜利的训话,一场激动人心的训话,一场十分成功的训话一样。

    天剑宗宗主恍惚了一瞬,然后意识到:

    霄花岭这群土包子!还就真吃这一套的啊。

    天剑宗宗主感觉有点匪夷所思,继而更是在目瞪口呆中,他眼看着洛北仲在霄花岭此起彼伏的呼声中,渐渐有了大道微息加身。

    和重阳一起出走的那一群敞快激昂的人不同,洛北仲和留下的人都是内敛的、温和的,但也同样是坚韧的、真挚的。

    他们也有自己朴素而坚定的信念,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热烈。

    重阳离去时心境圆满,随时可以引渡天劫,登堂入室。而留下的洛北仲,此时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迈入了自己的道。

    天剑宗宗主当然也能看出来。他各种欲言又止,最终把想说的全憋了回去,只低声咕哝了一句:

    “我算是长见识了。”

    原来这样也可以入道的。

    所以……

    ……这叶圆圆教出来的,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天剑宗宗主一边摇头,一边想。

    这或许也是所有还在注视着霄花岭的人的共同感叹了。

    不少人都是在暗中摇头,继而不再看这边,各自埋头理事去了。

    纪若清也是一直关注霄花岭的人之一。此时林九歌对上清天域做出一番交代,她要做的事也不少。于是她便也就此收回了对霄花岭的关注,只是临离去前,到底忍不住惋惜一叹:

    “……可惜了。”

    阿圆明明已经带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宗门,却又因为她的陨落,而就此分崩离析。

    林九歌闻言却是一笑:

    “可惜吗?”林九歌神色之间,颇为舒展。

    在他看来,霄花岭这两拨人,一出离,一留守。

    一求诸于外,一求诸于内。

    虽南辕而北辙,却殊途而同归。

    乃是一群不同路的同道人。

    “聚是高台烽火,散是漫天辰星。总在世道浮沉,倒也不必可惜。”林九歌说得洒脱。

    周围几位仙君齐齐一顿。

    纪若清闻言也是沉默片刻,最终也慢慢点头。

    第180章

    林九歌将一些要紧的安排基本厘清, 交代给诸人。只剩最后一件事,林九歌决定亲手去处理。

    顺着手中无量众生归引灯盏的指引,在地脉深处, 无尽冥渊之间, 有层层薄雾般的冰晶,正围拢着一片似是白玉残块一样的物什,静静盘旋。

    林九歌伸手,接引揽过。

    细碎冰晶静静收拢成一只满是裂纹的白晶匣子, 而匣子里被收拢的, 却正是属于叶圆圆的、一片破碎的地脉之心。

    舍身取义, 物我枯荣,是叶圆圆给诸天万界的交代。而现在这一份,是她给叶决留的一份单独的答复。

    林九歌总要帮她转呈到位的。

    当林九歌擒着手中白晶匣子,找到叶决时,叶决正接连不断地打出种种法咒, 修复寂灭灵台的核心禁制。他以为林九歌前来,是来和他商议重整地脉之事。

    而叶决自然不会逃避这份责任。玉秋一脉血脉已绝, 秘法已失。但叶圆圆陨落之前, 曾破开血髓融入寂灭灵台,引玉秋一脉的血脉秘法来补全了寂灭灵台根基。

    叶决此时探查之下,发现这寂灭灵台和昆仑地脉之间, 在冥冥中已经有了玄妙牵连:

    “……故此,我欲将寂灭灵台, 重铸为地脉冥台,并以此镇压昆仑地脉。”叶决将自己的想法道来。

    林九歌静静听完, 最终微微摇头:“若只是如此,那倒也不必麻烦了。”

    叶决微皱眉心, 不解林道君是何意。

    林九歌只是将手中之物送出:

    “有个人,已将此事安排妥当。”

    原来,叶圆圆在解体之中,借助自身陨落,终于也将血脉秘传完整地剖了出来,以太衍冰晶维系着,寄存在这片最后残存的地脉之心中。

    无量众生归引灯盏便可以依残片存在,衍化出昆仑地脉。而在无量众生归引灯盏的照映之下,昆仑地脉将安若磐石,绝不会被外力动摇。

    不过,太衍冰晶也只能将这残片,继续维持万年。而无量众生归引灯盏毕竟已碎,其盈虚亦有数。万年后,冰晶消散,地脉之心残片将会自溃,昆仑地脉亦会重归塌毁,玉秋一脉传承也将彻底断绝。

    故而林九歌决定先引无量众生归引灯盏,将昆仑地脉镇压万年。而叶决是要在秘传消散前,另寻人延续传承也好。又或者,他还有其他打算也罢。

    总归,万载光阴,是足够叶决做出处置了。

    林九歌此来除了交代这番安排,并将此物交给叶决以外,也有一些关于霄花岭的安排要说明:

    “霄花岭另起一脉,为昆仑别府。你重铸灵台时,应将叶圆圆……”说着,林九歌微顿,又换了一个称谓,“应将叶青旋,记为这一脉的开派祖师……”

    青旋,是叶圆圆初入昆仑时,叶决亲自为她取的、记在宗门玉册上的名字。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昆仑上下无人将叶圆圆当回事。而叶圆圆自己也不晓事,只说自己叫阿圆,所有人也就这样敷衍过去。

    而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陌生的称谓,叶决的神色中有了片刻恍惚,继而更是连道心都似有些不稳。

    林九歌便也按下了剩下的话,视线再落在那地脉之心残片上,一时自己心中也泛起些许微澜。

    叶圆圆来昆仑这一世,他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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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证人。

    他亲眼所见,曾经霄花岭只是一片恶地,纪若清一脉几近断绝,玉秋仙府恶积祸盈,楚方寒修行蹇涩、步履维艰,叶决困于心结、裹足不前。

    而此时,霄花岭不论去留,人人一片丹心入道。

    纪若清勃然奋励,就要乘风破浪。

    玉秋一脉秘传经此洗炼,祸因尽消。

    楚方寒只要拔除心魔,亦将一飞冲天。

    而叶决道基夯实,如日方升,未来也是大有可观。

    乃至于此刻,维系周天的太衍棋盘,亦是叶圆圆从鸿都手中夺过,并以自身的繁荣换取的。

    而她那时,本来可以抽身而走,将这一切交给他们这些“大能之人”来处置。因为——

    【受诸天之陨,是谓诸天宰君;】

    【受诸天不祥,是谓诸天圣王。】

    这一切本来也就是该他们这些把持周天权柄、享用了“仙君”、“道君”的尊号之人,来处置的。

    但她却依然选择了,担负起这些不称职的道君们强压给她的责任。选择了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这个世界。

    最后静静化作漫天流萤而去。

    叶圆圆此人一生,不曾负亲朋故旧,不曾负血脉传承,不曾负门下所有。

    到最后,不负大局,不负世间。

    坦荡来去,落落无愧。

    这般映照之下,被她留下的人,包括林九歌自己在内,多少是该有些惭颜的。

    故而林九歌也不觉得自己此刻有资格,再来对叶决说道些什么。又见叶决心有触动,林九歌便也不再多言,只略一摆手,示意其余细节之事,待日后再论,便转身离去。

    叶决回过神,不及相送。张口欲言,却又无言。

    身前悬浮的,是他拿到手中的第二片地脉之心残片了。照理说,地脉之心这种东西,应是世所罕见的才对。

    所以此间大势,果然是量劫将起、末世将至的光景了吗?

    叶决缓缓伸手,接下残片,却又有片刻恍惚。

    他想起当初,阿蝉小妹拜入玉秋门下时,正是他去接引,一路细细叮嘱。而那时阿蝉约莫十几岁的光景吧?一路走,一路东摸西看,根本不听他训话。他那时也才初入师尊门下,见小妹不好管教,也是一时气闷。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连叶圆圆也另起一脉了。

    说起来……当初,叶圆圆也是被他领入山门的。

    思及此,一个念头骤然浮起在叶决心头:

    叶圆圆被他领入昆仑的时候,才刚刚化形降生到这世间的吧?那个时候的她,又在想什么呢?

    而带着叶圆圆踏入山门的他,那时心中又是如何作想的?

    以叶决如今境界,他断不至于遗忘与自身相关的任何微末事由。只是道心动摇之下,叶决一时竟然觉得自己已经想不起来,那一日的情形了。

    只是想来,那时阿蝉小妹陨落不久,他固然不信阿蝉会做出如此丧伦败行之事,却也深知此事若有蹊跷,亦是大能人物直接下场施为。

    他的疑云满腹,终是不敢流露出半分。只能暗中盘算,细密筹谋,以求步步为营。

    所以,在接引到叶圆圆之时,他大约就是在此纷纷扰扰中。也是顾不上身后的叶圆圆,会有什么想法的。

    心念至此,叶决却终于记起来了:

    那一日,他领叶圆圆入门后,直到将她安置在玉秋仙府,一路上,始终未曾低头看过她一眼。

    【那个时候,若是他回头看一眼就好了。】

    至此,叶决终于察觉了自己道心的微澜。

    他微微敛眉,散去了这些扰动他道心的暇思。

    但下一瞬,却又是千头万绪,纷纷浮起。

    叶决想起,就在叶圆圆陨落之前,她抛下了正和她绝争一线的鸿都,行至他身前,那一番描补施为。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了要剖出一身的血脉传承,交还给他的吧?

    昆仑其他人怎么议论不提,叶决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他从头到尾,其实并未给过叶圆圆多少细致关照。

    ……察觉自己思绪已乱,叶决心底浮起一缕不耐,便念起清心诀强压下种种心念。

    却又有一个念头不肯退却地浮起,顽强地占据了叶决的心神:

    他又想起,叶圆圆最后的寄语。

    她祝他无灾无劫,早证大道。

    那时候,叶决虽然心有触动,却依然觉得叶圆圆话里多少是带着些讥讽之意的。

    现在想来,她似乎……似乎确实是……

    至此,久久散不去心结的叶决耐心耗尽。他运转起清虚灭欲法门,将一切念头平抑!

    纷纷扰扰,渐渐消却。

    最后只余一个最顽固的念头,却是叶圆圆眼中波动着清澈璀璨的微光,眉眼弯弯,快乐地对他宣布:

    【你有你的道,叶圆圆也有自己的道。没有人来救她,她也可以做自己的小太阳的!】

    随着叶决将法门运转行满一个周天,最终将这个念头也杀去了。

    他终于闭闭眼。

    既然叶圆圆也已释怀,转身而去。那么,他也该得以释怀,不必在意这过往的。

    玉秋一脉传承待续,他也还有责任在身。往者不可谏,所以……

    【……砥砺向前吧。】

    念及此,叶决睁开眼,眼中再无波澜,道心重得清明。

    他弹指抚开遮挡残片的太衍冰晶,准备将秘传中寻找相适血脉的法门,先拓印下来。再为玉秋一脉另寻传人。

    然而,遮蔽的冰晶散开后,只是往着这用来寄托玉秋秘传的残片上,轻轻一瞥而已。

    叶决所有平抑道心的举动,都前功尽弃。

    只是一瞥之下,他终于没有忍住,伸出的指腹都在微微的抖动。

    ——这残片温润纯质,莹白无杂。证明其祭炼之人,在日积月累的全部祭炼过程中,始终是内心明净无垢。

    僵了半晌,最终叶决还是将指尖,落在了这片残片上。

    ——地脉之心的形制,是依照仙府主人的内心所念,映照而成。

    但叶圆圆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她去祭炼地脉,仅仅是因为她被强压着必须去做。而在无数的日夜里,在她承受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血祭之痛的时候,她总是要念着些什么,来抵抗过这苦厄。

    而支撑她的,却不是对力量的追求,不是对大道的探究,不是对仙府权柄的思谋。

    在长年累月的血祭中,叶圆圆一直只是全心全意地,不停在脑海中反复描绘着一段昔日场景。

    所以这枚地脉之心依此,将她单纯真挚、全无杂念的心念,映照成了一段贮藏在白脂玉内的,凝固的时光。

    此时,地脉之心已经碎裂,叶决以指尖相触,也只能隐约看到,这残缺的片刻时光里——

    是有一个素袍修士,正牵着身后一只小小的手,迈入了昆仑山门。

    尽管时光已经模糊,但叶决怎么会认不出,这正是那一日,他领着叶圆圆,初入山门时的光景呢?

    而如今再看,任谁都必须承认,踏入昆仑对叶圆圆而言,并不算什么好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牢牢记住了踏入昆仑的那一刻,并将它作为激励自己,渡过漫漫光阴的凭仗吗?

    那支撑她的,到底是她迈入修行一途时的那一颗向道之心,始终不改呢?

    还是她对他这个领路之人,始终保有的一丝信任。始终在期待着在漫长的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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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中,能有一个人在前,继续牵着她的手,领她渡过这漫长的厄难呢?

    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期待,所以她才会在行到了最后的末路之际,也始终都不曾对他道过一句恶言吗?

    又或是,她唯一想的,只是能有一个血脉相亲之人,能在每一个长夜漫漫之中,始终陪在她身边呢?

    叶决道心已乱,自己却未曾察觉。

    他只是努力澄清模糊的时光,想探究这段凝固的时光中,寄托着的心声。

    于是,在重重时光之后,叶圆圆曾经的小小心事,终于有人侧耳来听:

    她说:仙山美好呀!眼睛都不够用了呀。

    她说:仙府都好大好漂亮!我要是能在里面住一个角就好了。

    她说:仙君们都好好看,不知他们肯不肯理我,和我玩。

    她说:哈哈,这棵仙树才小小一棵呢,以后认得路了,得来和它比比个头!

    她说:哎呀,这个仙草好香的!以后认得路了,得常来闻闻呢。

    ……

    一路念念叨叨,她记下许多想做的事。

    心声里尽是这些毫无意义的琐碎念头,宛如一个稚童在树下数蚂蚁一般——是只有叶圆圆一个人才能领会的乐趣无穷。

    而在旁人听来,总归是无稽无聊的。

    但叶决却久久没有动。这段简单的念叨,他静听了良久。

    因为他还是听懂了。

    在无尽的幽昧拘禁中,支撑叶圆圆一路行来的,是一个她反复告诉自己的道理:

    【看看这世界多美!这世上总会有人是爱着你的,就像你总是爱着这个世界的一般。】

    所以在最后,叶圆圆将自己一路艰难,拼尽绝顶天赋,搏杀得来的个人兴荣似锦,毫无保留地给予了那些,她一直以来始终钟爱着的世间美好。

    天魔解体大法,将她的根骨、身躯、神魂、血髓……一身所有,一一拆解,填了这周天万界的千疮百孔。

    所以,最终,只是因为她这样一颗,初见世界一般的初心不改,不染一尘地保持到了最后,从而庇护了万界众生吗?

    叶决收敛了冰晶。但那静静躺在他手中的地脉之心残片,却仿佛依然透过了遍布裂纹的白晶匣子,在无声问他: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叶决肋下心尖陡然如针扎般一痛。

    他知道自己道心不稳。

    但这一次,叶决没有运转法门,将念头按下。也没有运转法门,梳理灵脉运行的错逆。他只是缓缓收起手中白晶匣子,放眼看着苍苍昆仑,有些走神。

    那一日,他不曾回头。

    如今,他好像第一次愿意低头看、侧耳听,也终于有些懂了她了。

    却也只剩时光莽莽,岁月悠悠。

    一些人已远去不复归,一些人亏欠的也永远回不了头了。

    曾经也拂过昔日昆仑山门的微风,又拂过叶决身侧。

    带着一缕不曾有的微凉,吹动着他的袍角,吹动着他的道心。

    从古到今,向来是匆匆奔流的时光,依然奔涌着穿过叶决。

    叶圆圆让他不必在意,只说她可以做自己的小太阳,自己照亮自己。但她不仅仅是照亮了自己——

    【她把过去没有从你这里得到过的,都尽数给出去了。】

    所以,因为她不计较了,你就可以真的不必在意吗?

    叶决望着浩渺诸天,心里明白,从此刻起,清风明月,晨曦暖阳,这周天万界的一切,都将在他每一次抬眼看去时,对他无声诘问:

    你看看这万界诸天,看看你脚下手中,都是因为什么而得以保全的?

    叶决忽然记起,自己初入道门时,师尊满意颔首,又告诫他说:

    “入我道门,自此当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多少年,叶决行己立身,自有法度。

    但此刻对着茫茫天地,叶决却问自己:

    【叶决,你当真是,问心无愧的吗?】

    而岁月匆匆,将叶决的回答,也冲销成了凝固在时光之后,无人听闻的消寂心声。

    当然时光大道,也不仅仅只是在叶决一个人身上才行得匆匆。

    清风无声,吹动着一粒渺渺微尘,在世间悠然翻飞。

    末世之中,天地刍狗。

    而这粒微尘却自由自在地,在风头畅快地翻腾着。乘着光阴大道奔流的浪尖,披荆斩棘地昂扬着,向前进发。

    它穿过世间一切动荡的和安宁的,掠过一切屈死的和奋争的,行过一切反目的和团结的,路过一切复杂的和单纯的,越过一切丑恶的和美好的。

    它没有为任何事物而稍驻。似乎这一切都不是它想停留的地方。

    最后,在一片寂寥中,随着清风的息止,它终于也缓缓地降落、栖息。

    叶圆圆觉得自己肯定是睡了美美的一觉,无梦无忧地,感觉就只是眼睛那么一闭、一睁的功夫呢。

    但她已经准备好了,睁开双眼——

    她!要!喜!提!新!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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