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也没阻止, 他也觉得这是一个能让虞小姐好好表现的机会。
霍先生向来恩怨分明,就算在晕倒前已气得要将虞小姐赶出霍家,但当病愈后, 得知是虞小姐在他病中精心照顾,就算心里还是讨厌虞小姐,还是想将虞小姐赶走,也会因为承了虞小姐的人情,而不会立刻就动作,会容虞小姐在霍家多待几天的。
有了这几天缓冲时间,非常喜欢虞小姐的少爷, 定会想出法子来让霍先生消气,让虞小姐长留霍家的。
遂当医生打完退烧针后离开, 虞小姐说留她一个人在房内照顾就行时, 周管家就带着其他仆人都退了下去,将照顾病人的辛劳和功劳, 全都给了虞小姐。
虞筝也不觉得辛苦,只是照顾发烧睡着的人而已,并不是在照看重病大病,虞筝在她自己的世界,有过为病重亲人陪床数月的经历,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辛苦, 不仅是身体上的, 心也随时饱受煎熬。
与之相比,床上的霍晋安只是小病, 且她对霍晋安又没有感情, 虞筝这会儿不仅身心都不辛苦,还很悠闲。
虞筝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霍晋安床边, 给他贴退烧贴,每隔一段时间,用冷毛巾擦擦他的手臂脸庞,如此而已。
大多数时间,没事可做的虞筝都在发呆,目光落在床上的霍晋安身上,看病中昏睡的霍晋安像是个虚弱疲惫的大孩子,从脖颈到面庞,皆因发烧浮着一层薄红,连眼尾都烧有一丝绯色,不似下午在沙发前训她时,凌厉得似是利刃,伴着冷戾的目光剜看着她,像是要活剐下她身上每一寸血肉。
老古板,老封建,老顽固!
虞筝心中嘀咕了一声,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支唇釉,往唇上涂了涂,朝床上的人抿了抿,像是小孩子在故意恶作剧。
要是这会儿霍晋安人醒着,怕是又要气得跳脚,又要不许她这个那个,又要脸冷得像结了寒冰。
不过这会儿床上昏睡的人,什么也看不见,正闭眼沉在睡梦里,自顾跟发烧作斗争呢。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即使是在昏睡,霍晋安的眉头还微微拧着,弄不好梦里还在跟她生气。
虞筝想到下午沙发前霍晋安那副模样,有点想笑,但又想到是自己把人气晕了,又悄悄地抿住了这丝笑意,在安静的房间里,托腮看着床上的人。
霍晋安生得剑眉星目,短发乌黑浓密,轮廓锋利深邃,平日里不笑不说话时,就显得尤为冷峻,哪怕是面无表情,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外的气场,卓然不群的气质,和凛然不可犯的高傲。
但这会儿那份凛冽,像被正在灼烧他身体的温度,给烧融烧化了,霍晋安竟流露出一点脆弱的气质,透过他灼热的微微急促的呼吸,和他苍白的微微干裂的唇。
虞筝将毛巾沉在冷水里,又拧干拿在手中,擦向了霍晋安的脸庞和嘴唇。
霍晋安感觉自己正身处在冰火两重天中,昏沉漆黑的混沌里,他的身体像是正被烈火焚烧着,烧得五脏六腑皆在煎熬,浑身酸痛无力,而外在,又像有冰凉的气息正覆盖他,冰凉,却又不冷峻,而是柔软的、轻徐的、似是熟悉的。
似是熟悉的,好像他在梦中,是那少年霍晋安,他生病了,躺在床上,他的钢琴老师来看望他照顾他,一边用冷毛巾擦拭他的面庞,一边柔声询问他为何会着凉发烧。
少年说不出口,说不出他是因为昨夜梦见了她,因为梦境那样旖旎迷人,而又悖乱不堪,不可告人。
少年心中有羞惭,但更多是惊颤迷茫的乱绪,还有隐秘的无法自抑的欢喜,如同时有许多只蝴蝶,在他心中扑扇着美丽纷乱的翅膀。
他正发烧,身体火热,心底也燃着灼灼的焰火,蝴蝶在火中飞。
霍晋安不觉睁开了双眼,却依然意识不清,头脑昏乱,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是发烧躺床的少年,床边坐着的,是来看望照顾他的钢琴老师。
老师有问他,为何会着凉发烧,老师正关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霍晋安已在梦与非梦中迷失,他望着床边的女子,缓缓张开唇,嗓音被高热烧得嘶哑,像混着炽焰的烬灰,“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已是晚上十点多了,虞筝本来已经有些困了,见霍晋安忽然醒了,立刻打起精神来。
她正要询问霍晋安,是否要喝杯热水或是吃点晚饭,还没开口,就听他忽然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虞筝仔细打量霍晋安的面色神情,看他这会儿还像是意识不清的,幽黑的眸中似弥漫着一重茫然的雾气,眼尾犹是晕有病态的绯红,神色间似是……迷失道路的茫然少年。
虞筝以为霍晋安是烧糊涂了在说胡话,也没打断,就靠近了些,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梦?”
霍晋安见女子俯身向他靠来,幽幽香气袭近,她红唇轻启,柔声曼语,唇齿间温热的气息似是旋绕的丝线,将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温柔地勾缠了上来。
霍晋安道:“我梦见你。”
虞筝自然往下午沙发前那件事想,以为霍晋安就被她气到这般田地了,连在病中昏睡时,都在梦里和她生气。
不会梦里还在管束她穿衣打扮吧,虞筝就问道:“梦见了我……什么?”
“……我梦见了……”霍晋安颤唇难言,却又欲语。
少年的理智被高热烧成悬丝一线,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坦白,向女子坦白昨夜那场旖梦,向她道明自己的羞惭困惑和无法抑制的沉迷,她或许可以为他解惑,可以引导他,她总是无限包容他……这一次,她会包容他吗?
霍晋安理智的坚冰也已被烧融成一捧春水,清醒时他排斥他与梦中少年就是一人的可能,而此时,他像无可救药地溺在意识的乱流里,一边知道自己是霍晋安,一边又认为自己是少年,却又不是个体的撕裂,而像是两种人格的融合,过去与现在的融合。
他是要以怎样的身份回答?
是以少年的身份,还就是霍晋安?
他又该如何回答?
是要道出少年的那场旖梦,还是霍晋安这段时日连续不断的梦境,梦中少年人更为悖乱的梦境?
他是谁?
他是梦中的少年,还是就是霍晋安?
他眼前的人又是谁?
少年的钢琴老师,还是霍晋安侄子的女朋友,那个叫人闹心的虞筝?
深重的昏聩裂开了一条缝隙,清醒的理智渐渐地回到了这具躯体中。
霍晋安微微睁大了双眸,他望见床边坐着的女子,并未穿着优雅的素白长裙,而是黑色吊带加牛仔短裤,乌黑的长发束着高马尾,就顺着她左肩垂在身前,柔软的马尾发梢正戳着他搁在被外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痒。
是……虞筝!
那个……虞筝!
霍晋安猛地清醒过来,立将喉咙处的话全都猛咽下了去,惊愤与后怕像汹涌的浪潮在追赶,他迅疾到几乎咬到舌头。
在虞筝眼里,就是霍晋安的眼神渐渐清明了,他似乎真的恢复意识了,但在看清楚她是谁时,立露出一种羞愤欲死与恐慌后怕的神情,而后脸颊微动,竟像是要咬舌自尽的样子。
苍天啊,这是在做什么?!这是烧迷怔了吗?!
虞筝立马双手捧住霍晋安的脸庞,大声呼唤他的神智,“霍先生!霍先生!”
霍晋安如何能忍,奋力抬起一条手臂,挥开了虞筝的双手。
他欲挣扎着起身,然而病得厉害,病中头脑昏疼,刚略动了动身体,眼前就是剧烈的天旋地转,直接头昏目眩地砸回了床上。
虞筝赶紧按住霍晋安双肩,道:“霍先生你病了,不能着急起身,要好好躺着休息。”
又关心地问道:“霍先生你想要什么,是水、药,还是吃的,你别动,我去给你拿。”
轻轻按在他肩头的两只手,其实并无多少力气,可却像烙铁烙烫在他身上,烫得他肌肤下的血液宛若火山里的岩浆。
霍晋安无比痛恨自己此刻的虚弱无力,他咬牙切齿,可发出的怒音被病情筛去了往日的威沉,更显嘶哑,“放手……把手拿开……”
虞筝慢慢将手拿开了,她仔细观察霍晋安的面色,看霍晋安这会儿乌眸漆亮、面色通红,好像烧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虞筝就又拧了道冷毛巾,要给霍晋安擦拭面庞,但她手还没碰到霍晋安的脸,就已见霍晋安对她怒目而视,嗓音冰冷,“出去。”
霍晋安已反应过来他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房间里另外就只虞筝一个人。
他记忆尚停留在在沙发前病晕的那一刻,不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在他身边的不是侄子或医生仆人等?不知为何就虞筝在他房间?
虞筝为何会在他房间?周管家怎会让虞筝进来?这宅子里其他人都死了不成?!
霍晋安此刻心中的愤怒,已不止是对他自己和虞筝,而像是对全世界,对其他所有人,心中灼烧的火焰需要有可释放燎原之地,不然只会将他自己的理智再度烧得混乱不堪。
“出去”,他拼耗着残留的力气,抬手推了虞筝一把,但只让他自己又头昏目眩地动弹不得。
虞筝不出去,她这会儿出去,霍晋安对她还是负面印象百分百,不会有丝毫改观,倒不如留下搏一搏,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虞筝不走,并向霍晋安说明理由,“崇光替霍先生去傅家了,临走前很是惦记霍先生的病情,我是崇光的女友,留在这儿替他照顾叔叔是理所应当的。”
“用不着你”,若是目光有实形,霍晋安这会儿简直可以以目杀人,只是嗓音依然有气无力,“霍家有的是仆人。”
虞筝含笑道:“那是不一样的,仆人是仆人,亲人是亲人。崇光是霍先生的侄子,如果将来我和崇光能走到结婚那一步的话,我就是霍先生的侄媳妇,是要和崇光一起孝顺霍先生、为霍先生养老的。”
“孝顺”“养老”这些字眼,像是烧在火里的石头,烫堵在霍晋安的胸膛,让他百般说不出话来,只是感觉胸闷气短,感觉心口像被烫了一个个窟窿,连呼吸都成了件困难的事。
偏虞筝还在说,还一边说,一边将那冷毛巾往他脸上招呼。
“所以我这会儿留下照顾霍先生,是以崇光女友的身份,而不是其他,请霍先生不要赶我走,让我替崇光尽尽孝心。”
柔嫩的手指,一下下拂拭着他的面庞,动作很是轻柔,却让霍晋安感觉正受折磨。
如受酷刑,那嫩芽般的指尖随着擦拭动作,来回在他面庞上抚摩,仿佛那道毛巾已不存在,就是那只柔软白皙的手,正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徘徊不去,伴着她低首时暖热的香息。
恍惚间,仿佛是在少年的梦境里,是少年捉住了她的手,让她抚摩自己的脸庞。少年一只手紧按着她的手,不叫她的手离开他的脸庞,于是在一次次或急或缓的冲击时,她的手一下下地摩擦着他的脸颊,跟随着少年带给她的韵律,如她与他共同谱写着一支乐章,在幽秘的深夜里,只有月色窥得听得。
在幽秘的深夜里……霍晋安捉住了虞筝一只手腕。
虞筝停下擦拭动作,抬眸看向霍晋安,见他这会儿眼睛都烧红了,像是人喝醉了,眸中的炽焰燃烧在海里,眸光似夜色下流淌着焰火的海平面,海底深邃,海面波光粼粼。
“霍先生……”
虞筝以为霍晋安有事要说,有事要吩咐她,静静看着他并等待着。
霍晋安是要将虞筝推开,他清楚,他知道,可在捉住她的手腕时,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颤着,他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他的掌心扣印在她手腕脉搏处,他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他感受到他与她体温的差距,他的掌心灼热如火,似能融化掌下的冰肌玉骨,使她化为一捧春水,化在他的怀中。
“……虞筝……”霍晋安嗓音微颤,像是跃动的火焰焰尖。
这还是霍晋安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从前霍晋安只会对她呼来唤去地说“你”,冷淡疏离的,高高在上的,愤恨恼怒的。
而此刻的这一声“虞筝”,既不冷淡也不高傲恼怒,不似从前含有明显的对抗性。
虞筝心中浮起欢喜,只觉今夜这番照顾,到底有点收获,越发将嗓音调压得温柔乖顺,轻轻应了一声,并继续等着霍晋安的吩咐,预备着拿水和药或是其他。
但她先等到的,却是突然的开门声和一声“叔叔”,霍崇光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换下参加晚宴的礼服,就先来这里看望病中的叔叔。
霍崇光在傅家晚宴上惦记着病中的叔叔,也惦记着可能在生他气的虞筝,宴会到尾声后,不在傅家多做停留,就让司机开足了马力,赶回了霍家。
一下车,霍崇光就向周管家询问叔叔的病况,周管家就将霍先生的病情,连同虞小姐在照顾霍先生的事,一并都告诉了回来的少爷。
霍崇光听了,心中立即泛起担忧。
若是叔叔全程睡着、不知外事还好,若是叔叔人醒了,见是虞筝在旁照顾,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言辞、好脸色。
周管家先前自然也有想到这一点,但他想着,虞小姐若想留下,若想让霍先生消气,这点委屈是必要受一受的,可霍崇光不同,他不愿见虞筝受到半点委屈。
霍崇光就立刻往叔叔的房间赶,路上全想的是今天下午虞筝和叔叔的冲突。
他还未见叔叔气成那般过,当虞筝乱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时,叔叔眸中骤然涌起的风暴几能将虞筝吞没,要不是那会儿叔叔恰好病得昏了过去,真不知虞筝要如何承受叔叔的怒火。
怎能让虞筝单独和叔叔待在一起,若叔叔发起火来,虞筝要如何应对?!
霍崇光越想越急,一路跑上了楼梯,如百米冲刺冲向了叔叔房间,匆匆将门打开。
他向里冲走了几步,见叔叔人正醒着,一手还攥着虞筝手腕,自然以为叔叔这是气到要对虞筝动粗,连忙上前揽住虞筝肩臂,将她带离了叔叔床边。
“……叔叔……”
霍崇光这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一边搂护着虞筝,一边讷讷找话道,“傅老先生托我向您问好……”
霍晋安望着突然闯进来的侄子,望着侄子搂着虞筝的亲密情形,只觉头疼欲裂。
他垂下空空的手臂,闭上眼睛,咬着后槽牙道:“出去,都出去。”
霍崇光想尽快将虞筝带离叔叔身边,这会儿也不多说了,就应了一声道:“叔叔,我待会儿再来照顾您。”
而后他也不顾虞筝的挣扎,就直接搂抱着虞筝,将她带离了叔叔房间,在外面将房门给带上了。
到了走廊上,霍崇光先捧着虞筝手腕仔细查看,生怕她手腕带伤,或是就被叔叔给掰折了。
好在许是因叔叔病中力气虚弱的缘故,虞筝手腕上并没伤痕,连略微青肿的痕迹都没有。
但饶是如此,关心心切的霍崇光,还是问虞筝道:“手疼不疼?”
虞筝奇怪地看了霍崇光一眼,摇了摇头。
霍崇光松一口气,又因心中后怕问虞筝道:“能照顾叔叔的人有很多,为什么你要过去呢,你也知道叔叔对你一向……”
虞筝不待霍崇光说完,就道:“就是因为知道霍先生对我印象不好,所以我才要去照顾他啊。”
虞筝笑对霍崇光道:“若是我们要长长久久的话,怎么可以没有霍先生的认可呢?”
霍崇光听虞筝是为这个而主动请缨照顾叔叔,心中随即泛起了甜蜜。
他原以为虞筝会为今天网球场边的事和他生气,但虞筝没有,不仅没有,还这样替他们的将来打算考虑。
也许虞筝心中并不全是他,但他霍崇光在虞筝心里,至少不是一片空白,虞筝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一时的赌气,虞筝有在想他们的将来,并在为此做些什么,并愿意为此受点委屈。
霍崇光没忍住心中澎湃的欢喜,俯首轻轻地吻了吻虞筝的唇。
而后,他还是劝虞筝道:“以后再找机会吧,今天……今天叔叔实在是生气得很,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叔叔被人气得这样厉害呢,往后……往后你也别再那样跟叔叔说话好吗?”
“是他管我在先,他管得也太厉害了”,虞筝对霍崇光道,“你叔叔就是个老古董,要按他说的做,我得天天裹得像木乃伊过日子了。”
这倒没有,叔叔并不是那样的老古董,从前从没有管人管成今日对虞筝这般的。
至于叔叔今天为何这么针对虞筝,权是因为叔叔本来就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在看到虞筝时心情就更差,因为对虞筝看不顺眼,因不喜欢虞筝,遂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哪哪儿都不好,哪哪儿都要挑毛病。
这一点,正和他相反,他是因喜欢虞筝,所以看虞筝哪哪儿都好。
霍崇光想着时,听虞筝道:“我可不听他的,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说罢,虞筝眼睛就看着他,眼神也很明显,他这个男朋友得帮忙捍卫女朋友的穿衣打扮自由权。
霍崇光被虞筝这般看着,心中唯有说不出的欢喜,如何会不依呢。
身为男朋友,自然是要事事维护女友的,只是今天,最好不要让虞筝和叔叔再碰面了,若是他回来晚了一步,若是叔叔并不是因生病虚弱,虞筝真因叔叔受到伤害,可如何是好。
霍崇光千哄万哄,向虞筝打包票定会为她解决穿衣打扮自由的事,总算将虞筝送回了她的房间。
劝虞筝好好休息后,霍崇光回自己房间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后从周管家那里端了清淡的米粥,又往叔叔房间去了。
进房间时,霍崇光以为叔叔又睡着了,床上的叔叔阖着双眼,眉宇间尽是疲惫的阴影,沉重地像将病中的叔叔都压垮了。
霍崇光轻手轻脚地走近,将粥碗放在边几上,要拿手背碰碰叔叔的额头、看叔叔这会儿体温如何时,见叔叔忽然动了动唇道:“你回房休息吧,我不需要人照顾。”
叔叔不用喝水吃药,也不用晚饭,不用人照顾,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霍崇光因为向虞筝打了包票,临走前得帮虞筝拿回她在霍家的穿衣自由权,但这会儿叔叔病着,霍崇光也怕将话说急了会惹得叔叔又生气,就在心中反复斟酌着言辞,犹豫着缓缓道:“虞筝……”
未待他将话说出,霍崇光就已听叔叔说道:“虞筝的事,你的事,我都不管,你们爱如何就如何,往后我都不管了。”
原本霍崇光还在心中打草稿,还备了许多的说服理由,见叔叔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还愣了一下,没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反应过来后,心中当然是高兴的,只是见叔叔在说这句话时,像是道出了无尽的疲惫,像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有重如泰山的阴影压向叔叔,叔叔从前还有挣扎有抗拒,但在疲惫地说出这句话后,叔叔像已完全放弃抵抗,任由阴影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叔叔虽讨厌虞筝但又疼爱侄子,只能为了侄子,一而再地让步妥协。
霍崇光为此心中有愧,这时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想着定要努力上进,将来做个优秀的霍家继承人,以回报叔叔的疼爱和宽容。
接下来两日正是周末,霍崇光在家自是尽心照顾叔叔,即使叔叔道不必,他也在叔叔房间附近待着,叔叔一有需要,他就抢接过仆人们的差事,帮叔叔端茶倒水等。
叔叔身体底子好,虽然这次发烧来得又急又猛,但没过一两日也就好全了,叔叔白日照常去集团处理事务,而霍崇光就和虞筝继续上学,霍家又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至少表面是平静的,即使虞筝在家依然穿着清凉,叔叔也没有再对此说过什么。
不仅如此,叔叔对虞筝的态度,似比从前好了一些,也许是叔叔为侄子的又一次让步,又也许是因为虞筝在叔叔病时的照顾,稍稍打动了叔叔,叔叔不似从前在家几乎不搭理虞筝,与虞筝保持绝对距离,像有天堑绝不跨越。
叔叔开始允许虞筝近他身边,叔叔给了虞筝一个小小的兼职,每日晚间,叔叔在书房处理事务时,会让虞筝到书房待上一个小时左右,帮他处理一些文书,虞筝的晚间小兼职,就像是叔叔的实习小秘书一般。
虞筝乐意做这事,一来,是因为霍晋安给她开了兼职工资,她那一个小时不是白忙活,有薪资拿,二来,则是因为这代表着霍晋安对她态度的改变,虽然看起来只是件小事,但对霍晋安这样古板的人来说,能有这样一点改变,已是极其不易。
可能是她在霍晋安病时的尽心照顾起了作用,又可能是霍崇光对他叔叔的劝说起了作用,总之霍晋安不但不再计较她的衣着,还不再完全拒她于千里之外,他对她的天然排斥,总算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见虞筝乐意做这事,霍崇光自然不会阻拦,在他看来,这是叔叔主动尝试打消对虞筝偏见的举措,是叔叔在考验虞筝的能力。
叔叔向来欣赏有能力的人,如果虞筝的兼职表现能让叔叔满意的话,想来叔叔对虞筝的观感会渐渐转好的。
于是每日晚间,霍崇光为了考核能达到S级而在房中认真学习时,虞筝都会在霍晋安要求的晚八点,准时到霍晋安书房外,叩一叩房门,而后在得到里面的允许后,将门打开,走进书房中,给霍晋安当一个小时的兼职小秘书。
大都时候是在敲电脑打字,起草一些发言稿之类。
因为虞筝并没有进入霍氏集团深入工作,对集团诸事都不了解,就算有能力也无法施展,许多时候都是霍晋安在口述发言内容方向,而她在旁敲键盘记下,润色润色文字而已。
其实现代科技完全可以取代她的劳动,虞筝想,之所以霍晋安要她来做打字工,可能是因为大资本家更喜欢使用人的服务,而非机器吧。
又有时候,也没有什么发言稿要写,霍晋安会给她一沓纸质文件,让她念给他听。
是极简单的工作,只是对虞筝来说,简单到有些太过枯燥无聊了。
因为是晚间,白天里上了一天课的虞筝,在念这些枯燥的文件时,容易越念越困,越念越困,甚至睡着。
就如此时此刻。
极安静,静得连手表秒针走过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这间书房隔音极好,房内书架林立似是广袤的森林,正中书桌一带,像是森林的中心,四周蒙着幽沉的夜幕,唯此处落有天光,雪白的纸页散落在沙发座椅周围和女孩身上,如大片的雪花,她靠着沙发背睡着,微侧着头,落地灯的灯光下,眼睫在眸下垂覆着淡淡的青影,白皙的肌肤几乎透明。
静谧如海的书房中,霍晋安隔着书桌,静静地看向她。
在她睡着得一无所知时,他看向了她,终于光明正大的,不畏惧她那清澈的双眸看向他时,会像镜子一样照出他的心中的苟且,照出他夜里那些不可告人的梦境,照出他霍晋安的另一面,是那样的龌龊不堪。
给她这样一份所谓的“兼职”,只是为了晚间不再做梦。
只要在晚间睡前见一见她,他这一夜就不会为梦境所扰,是无法解释的奇怪之事,却是事实,霍晋安只能接受这一事实,并顺从这一事实,如果他不想继续被梦境逼疯的话。
睡梦是终于安宁清静了,可是现实呢,在他清醒着时呢。
书桌后,霍晋安靠着椅背,无声地望着沙发上熟睡的女孩,看她像是在睡梦中感到冷,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摩挲着露在外面的手臂。
书房里开着冷气,她穿的是短袖裙,又在睡梦中,露在外面的手臂自然容易感到寒冷。
霍晋安凝视片刻,还是起身,无声地踩着地毯,走到她面前,将一道薄毯盖在她身上,就像曾经的梦里,钢琴老师照顾少年那般。
是没有继续梦境,可却也忘不了已经有过的梦境,梦境似对现实仍有影响,至少他会控制不住地想起梦中之事,控制不住地将之与现实进行对照。
从前他总能说服自己,不管梦境身在其中时有多逼真,那都是虚假之事,毕竟梦中人与现实中人仅是容貌名字相同,而经历、性情等大有不同,现实的虞筝与梦中的她,性情为人根本像是两个人。
再怎么逼真,那也是假的,虽然会对他的现实精神造成影响,但都是假的,霍晋安一直坚定认为。
可是此刻,睡靠在沙发上的虞筝,安静地让霍晋安原本坚定的信念不由地在深夜里恍惚起来。
此刻安静熟睡的虞筝,像极了梦中的钢琴老师,仿佛是梦里的那个雨天,钢琴老师靠睡在沙发上,少年来到她身边,在长久的安静凝望后,终是越靠越近,不由自主地用手指轻轻抚上女子的唇。
又像是混淆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等霍晋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低身靠近虞筝,指腹轻轻地抚按在虞筝唇上。
而虞筝竟眼睫微颤,睁开了双眼。
第18章 第 18 章
虞筝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懵懂如初临人世的孩童,又干净纯粹如水做的明镜, 不含一丝杂质,明澈地映着他的身影,他非礼的动作,未使之漾起一丝波澜。
甚至,她似乎在包容迁就他的非礼,她唇微微动了动,霍晋安感到指尖湿润, 他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牙齿,霍晋安不禁想起石榴籽, 馥郁的芬芳, 他的手指正被重重叠叠的花瓣温暖包裹着,花尚未开, 尚是花蕾,他却似已探入其中,在湿热的暗香中,就要触及花蕊。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像已完全模糊,霍晋安想,他又入梦了, 不然在虞筝睁开双眼的那一瞬, 她的面上该立即浮现震惊与恐惧,她会用力推开他, 她会防备地站离他远远的, 用极其嫌恶的眼神看他,为道貌岸然的霍先生, 原是个非礼之徒,竟对自己侄子的女友有非礼之举。
可她这会儿,只是安静地靠在沙发背上,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声名在外的霍先生,也不像是看她男友的叔叔,而只是在看霍晋安,只是在看一个男人。
是梦中,他又入梦了。
只是这一次的奇诡梦境,不是轮椅少年和他的钢琴老师,而是现实中的霍晋安和虞筝,都跌在了梦境里。
在这一梦境里,他也不必被困在少年的身体里,只能似旁观者感受少年的所思所为,而不能有任何自主思想与行为,在这场梦中,他就是霍晋安,完全自由自主。
他不是一直困惑于自己为何会有那样诡异的梦境,困惑于虞筝究竟对自己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吗?
现实之中,他无法探究,并是逃避探究,由于他的自尊自傲,由于虞筝与崇光的关系,他必须与虞筝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可在梦中,他是否可以探究一番,找到这些时日以来所有混乱梦境的源头。
霍晋安没有将手指抽离,因为此刻他的心没有要他这样做,遂他没有动作。
也许这使虞筝有一点不舒服,她微微张开了唇,暖热的香息呼出时,她雪白的牙齿轻轻地咬在他的手指上,舌尖也微触到他的指尖,并不疼,但让原本暧昧不清地萦绕在他心上的感觉,陡然凝聚成一种鲜明的冲动,冲动从他身体和心底同时升起,霍晋安是男子,不会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的由来。
霍晋安心中腾起惊涛骇浪,此前,无论梦中的少年做下何等离奇之事,他都可以置身之外,都可以擅自忽视少年的心念和欲|望,因为他认为那不是他。
可是此刻,是他自己在他自己的梦中,他不能将一切在归咎于梦中的少年。
或者,他依然可以将之归咎于梦境,梦是迷乱的,当不得真。
可是……是梦吗?他是在做梦吗?
身下鲜明得几是在折磨他的感觉,让霍晋安心惊如擂,额头浮起汗意,他越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见虞筝竟又缓缓闭上了双眼,似方才只是她半梦半醒时的一瞬,她并没有真正醒来,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又阖上了眼皮,沉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她又睡去,而霍晋安一颗心如坠万丈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虞筝真正从睡梦中醒来时,也不知是夜里几点了,书房内灯还亮着,但只有她一个人,霍先生并不在书房中。
应是她念资料的时候,越念越困,最后念睡着了,霍先生懒得搭理她,自顾回房休息去了。
要扣工资了,虞筝朝自己吐了吐舌头,伸着懒腰坐直身体时,一条薄毯从她身上滑了下来。
只可能是霍先生给她盖上的,虽然成天冷脸冷语的,但霍先生其实有时候人还不错,一边嫌弃一边却还有些绅士举止,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
虞筝这样想着,将薄毯折放回了沙发上,就要离开这里,回房睡觉。
已走到门外,就要将书房门带上时,虞筝忽不由地朝沙发座椅处看了一眼,她感觉自己睡觉中途好像醒过来一次,但到底有没有醒来过、醒时又发生了什么,像茫茫雾气散在她脑海里,虞筝认真想了一想,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就将门关上了,室内的一切陈设,同隐在其中的蛛丝马迹,皆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回房睡觉,明天是校庆日,对虞筝来说,会是不轻松的一天。
本来要在校庆日演出的话剧《莎乐美》,是由另一名女生担当女主角,但那女生在前日练舞时不慎将脚崴伤了,只能由虞筝这B角顶上。
幸好虞筝之前并没偷懒,有好好背台词和练习表演跳舞,明日上台时应该不会出洋相。
前提是她今晚必须休息好,明日才能有饱满的精神应对诸事。
虞筝回房后,迅速洗漱上床,很快就又沉入了睡梦之中。
翌日清晨起来,新的一天,虞筝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霍晋安道歉,为昨晚读资料却读睡着的事。
可是她走进餐厅时,霍晋安人不在,周管家说,霍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
应该和她无关吧,近来霍晋安对她态度有转变,并不会在霍家刻意避着她,昨日早上还破天荒地尝了一点她熬的小米粥呢。
应该是他事情太忙的缘故吧,霍晋安可能一大早就去霍维尔学院了。
今天是霍维尔学院的校庆日,校内有许多活动,贵族学生们的家长都会来校,今天的霍维尔学院,堪称是大型的政商名流聚集会,霍晋安是学院校董会主席,平日再怎么懒得往学院走,今天也是必须要到场当门面的。
也许在学院里会有机会见到霍晋安,向他说一声抱歉,又或者她和他都忙得没时间,根本没机会在学院里说上话,这声抱歉,还得半夜回霍家才能见面说上。
虞筝也无暇多想了,她今天最最重要的事,就是完成《莎乐美》的演出。
《莎乐美》演出接近两个小时,在学院里的曼特剧院,正式开演时间为下午三点,但话剧社成员从早就都集结在剧院中,会在台上进行不公开的排练。
霍崇光自然想从上午就陪在虞筝身边,毕竟话剧社里有沈遇在呢,霍崇光对此总不放心。
可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叔叔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交际,一会儿让他见这个人,一会儿领他见那个人,中午霍崇光也是陪叔叔和一帮名流们吃饭,午后又是各种交际,根本走不开。
到时间接近下午三点时,霍崇光终于按耐不住。
因不好表现地丢开叔叔、自顾去看演出,霍崇光就邀请叔叔一起去看虞筝的表演,霍崇光极力推荐,说虞筝为这场演出付出了怎样的心血,演出一定会非常地好看,他早在剧院内订好了最佳位置的观看包厢等等。
霍崇光自顾努力说服叔叔,未注意到当他提到虞筝时,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叔叔,眉眼间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
霍晋安极力在做霍晋安,要将昨晚的记忆从脑海中抛却,要在侄子身边像以前一样做个好叔叔,一个亲自教侄子为人处世、引着侄子与各界大亨交际的叔叔,而不是在夜深时候,精神迷乱,对侄子女友有非礼之举的叔叔,一个甚至会对侄子女友有反应的叔叔。
可这一声“虞筝”,又将他的神思,痛苦地拉回了昨夜的记忆中,那时他几乎是逃离了虞筝身边,当将身体浸沉在冷水中时,他为消解灼硬所能做的,只是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想虞筝,悖乱狂迷,不可理喻。
霍晋安一夜未眠,天亮时他在心中做下决定,待今日校庆忙完,就将虞筝赶出霍家,无论如何,都要将虞筝赶离他的身边。
若崇光坚持要与虞筝一起,那他二人就一起搬出霍宅,霍家房产多的是,他们爱住哪里住哪里,总之霍晋安不愿再在眼皮子底下见到虞筝,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虞筝。
此刻又怎会应崇光之请,去看虞筝的演出。
虽然叔叔没接受他的邀请,但也没阻拦他去看虞筝的演出,霍崇光谢过叔叔后,就往曼特剧院赶,入场落座时,演出刚好开始。
接近两小时的精彩演出后,曼特剧院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任何人没看这场演出,都是重大的损失,霍崇光为叔叔错过一场完美的演出感到遗憾,拼命地为台上谢幕的虞筝鼓掌时,却又希望真的没有其他人看到这场演出,观众席上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能看到舞台上的虞筝,是如何地光华璀璨,是霍维尔学院最耀眼的明珠,最美丽的玫瑰。
明珠与玫瑰为他所有,在学院夜晚的舞会上,霍崇光将虞筝拥在怀中跳舞时,忽然生出一种怀璧其罪的担忧,他跳着跳着,将头搁在了虞筝肩上,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虞筝问他:“怎么了?跳累了吗?累了就去休息吧。”
“不要”,霍崇光埋在她肩畔的嗓音闷闷的低低的,“好多人都盯着你呢,我要是走了,立刻就会有人来邀请你跳舞,我不想看见你和别人跳舞。”
虞筝笑了,“难道我很抢手吗?”
今晚霍维尔学院的舞会,汇集了上层名流,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贵妇小姐,哪里会缺女舞伴呢,虞筝觉得霍崇光这会儿像个孩子一样在无理取闹。
霍崇光不说话,然心中想,舞会上悄悄盯虞筝的人海了去了,就连那个独来独往的陆沉舟,今晚都来到了舞会上,尽管他人在角落里独自喝酒,一副诸人莫近的气场,可眼神也有默默地落在虞筝身上。
如陆沉舟这些人对虞筝的关注,霍崇光还只是会心中不爽,叫他真正会感到焦躁不安的人,是沈遇。
当虞筝穿着七重纱舞衣,在舞台的红月下忘情舞蹈时,霍崇光神魂如为之牵引,心中激荡如月下海潮。
那时候,他看不见自己面上的表情,但又像是能够看见,因当时就在舞台边的沈遇,凝望虞筝舞蹈时的眸光和神情,应是同他一模一样。
霍崇光不由搂紧了虞筝,他停下了舞步,就在周围翩翩起舞的人海中拥抱着虞筝,在她耳边道:“我和你讲一件事,你不要笑话我。”
虞筝笑道:“你讲吧。”她向霍崇光保证,“要是我想笑的话,也只会在心里面笑。”
霍崇光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动讲出,将他对她无法自控的喜欢一一诉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心动,越来越喜欢,喜欢地无法自抑……也许……也许我曾经就喜欢你,在另一个世界里,非常非常地喜欢,尽管在来到现在这个世界后,失去了曾经喜欢的记忆,但喜欢的感觉没有忘记,就埋在我心底,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立即就萌发了出来……”
霍崇光是在认真动情地讲述,可讲着讲着,也觉自己像在说天方夜谭,可讲着讲着,心中流淌的喜欢却越发浓厚,像是蜜浆,黏住了他的话,他渐渐不作声了,只是紧密地抱着虞筝,用行动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坚定执着,不愿分离。
虞筝其实也并不明白霍崇光为何会喜欢她,因为按照游戏设定,在她开始攻略之前,霍崇光对她好感的进度条,应该是一动不动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自我攻略到了百分百。
虞筝不明白,但她能感觉得到,霍崇光对她是真心喜欢,这些时日以来,她每一日都能感知到霍崇光对她的爱意,感知得越来越深,霍崇光对她的爱,是纯粹的,真挚的,发自肺腑的。
虞筝伸出一条手臂,搂着霍崇光的肩膀,将脸靠在他的身前。
她也不知这时能和霍崇光说什么,对一个游戏角色讲甜言蜜语很容易,对一颗真心说谎,很难。
虞筝伏在霍崇光身前许久,最后轻声对他道:“我向你保证,今晚我只和你一个人跳舞。”
她昂起头,轻轻地啄了下霍崇光的唇角,笑对他道:“但现在,我们去边上坐歇一会儿好吗?站久了,腿好累啊。”
虞筝今天本来就累,上午的排练,还有下午的演出,都消耗了她太多精力,这会儿若久站,双腿定会感到酸疼。
霍崇光懊悔自己这个男友不够细心,忙将虞筝带到一边坐下歇息,又对她道:“要不我们回家吧?”心里再怎么想和虞筝跳一晚上的舞,他也更舍不得虞筝受累。
虞筝摇了摇头,“等你叔叔一起吧,我们要是先走,太失礼了,你叔叔可能会生气的。”
虞筝今天一天都没看见霍晋安,此时的夜宴舞会是几乎学院内所有人都在参加的,但她也没在跳舞的人群中看见霍晋安的身影,虞筝问霍崇光道:“你叔叔人呢?”
霍崇光也不知道,他为了看虞筝演出,下午和叔叔暂时分开后,就没再见到叔叔了。
“可能和几个叔伯长辈,在什么安静的地方喝酒聊事吧。”
这是常会有的事,霍崇光也没有多想,他回答虞筝的话时,身边恰有端酒侍者经过,那侍者像被什么碰撞了下,不慎手势倾斜,使得小半杯红酒洒在霍崇光身上。
侍者自然是诚惶诚恐,连忙道歉,面上的表情紧张担忧地像是要哭出来了。
若按从前,霍崇光可能要发作脾气,但在虞筝面前,他想做个翩翩有礼的绅士,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满,只瞪了侍者一眼,什么也没说,任侍者诚惶诚恐地为他擦拭。
虞筝见红酒泼得不少,侍者擦拭不干净,就对霍崇光道:“你去收拾一下,换件衣服吧。”
见霍崇光盯着她看不走,虞筝笑点了下他的眉心道:“难道怕我跑了不成,我就在这等你,不会走开的,我说了,今晚只和你跳舞,谁来邀请我我都不答应,你去吧,快去快回。”
霍崇光这才肯走,走前还吻了下她的手背,“我很快就回来。”
目送霍崇光离开后,虞筝从侍者那里拿了一杯酒,一边喝酒一边看跳舞的男男女女们。
渐渐,虞筝忽然感觉她饮的酒里像是潜藏着火种,入口并没什么,但在流入她腹中后,不多时,就像在她心上燃起了火苗,火星流窜,燃烧着流淌在她滚热的血液中,将那份热烈的躁动传送至四肢百骸,再冲向她的脑海,似要摧毁她每一丝清明的神智。
虞筝强行抑制着身体里不同寻常的躁烈,看向已被她喝空的酒杯,猛地想到了游戏经典桥段——女主中药。
……春|药。
第19章 第 19 章
秦苒一直盼等着虞筝被霍先生赶出霍家, 赶出霍维尔学院,成为众人眼里的笑柄。
可等来等去,她非但没等到这件好事的发生, 还在今日见虞筝因一场演出大放异彩,被众人交相称赞,成为霍维尔学院最受瞩目的女生。
秦苒已经忍气吞声许多时日了,再难忍耐下去,终是决定暗中出手,让虞筝身败名裂。
霍崇光迄今还没有要抛弃虞筝的迹象,秦苒要对虞筝出手而又不祸及自身, 只能借力打力,让虞筝做下一件霍崇光绝难容忍的事, 让霍崇光会立刻就将虞筝一脚踹开的事。
舞会上, 秦苒派人引开了霍崇光,让虞筝喝下了一杯加了料的红酒。
另一杯加了料的红酒, 会被人送到陆沉舟那里,秦苒已安排人将陆沉舟引向某间休息室,虞筝也将被她安排的人引到那里。
陆沉舟平时冰山一般,不近女色,当他清醒时,定会觉得是虞筝在对他图谋不轨, 而那时霍崇光也会“恰好”赶到, 亲眼看见虞筝和陆沉舟上床后的景象,亲眼看见虞筝对他的背叛、虞筝水性杨花的本性。
霍崇光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 到时候定会像丢垃圾一样将虞筝丢开, 甚至还会对虞筝展开诸多报复,而陆沉舟定也无法忍受虞筝对他的算计, 依陆沉舟性情,定会将虞筝整治得极惨,极惨。
好戏就要开场了,今夜之后,虞筝定然风光不再,沦为丧家之犬。
秦苒仿佛已经看到那一情景,已觉吐气扬眉,不由将脊背都挺直了些,目望着远处已经中药的虞筝,隔着人海,朝她遥遥地举了一杯酒,噙笑一饮而尽。
虞筝感觉自己不能再待在舞会上了,她浑身的血液像是在燃烧,她的头脑也越发迷乱昏沉,她得赶在自己彻底失去理智前,找个地方藏起来,一个人待着,直到等药效完全过去。
虞筝不知道背后给她下药的人,是要算计她和谁春风一度,但她和谁都不能,无论霍崇光、沈遇或是陆沉舟。
她一直采取的是多线攻略的方式,同时脚踩几条船,并不想把路走绝。在看到胜利的曙光前,她态度小心谨慎,不会和这三人中任意一个发生真正的关系。
喧闹的乐声中,虞筝手撑着桌面站起,强行维持着清醒的神智,急忙离开了舞会。
在离开时,好像有名女侍从要扶她,虞筝刚中了药,怎会相信凑上前来的“好心人”,硬是甩开了女侍从的手,一个人匆匆地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但那女侍从好像锲而不舍,从后面跟了上来,尾随着她,还拉住了她一条手臂。
虞筝害怕被人带到奇怪的地方去,而后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拼力要甩开那人的手,可她这会儿身体很是难受,头脑昏乱,用力一甩之下,自己差点头昏地跌倒,还是那人赶紧扶抱住了她。
“你怎么了?”是沈遇的声音。
虞筝抬眼看去,见来人是沈遇,而不是之前那个非要扶她去哪儿的女侍从。
“我看见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所以跟过来看看。”
沈遇向虞筝解释他的行为,他说的是实话,只是隐去了他在舞会上,一直悄悄关注着虞筝的一节。
因看见虞筝好像身体不适,沈遇放心不下,就一路跟了过来,而后他见虞筝走路步伐像是醉酒的人,踉踉跄跄,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模样,才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
地上是石板路,若是摔了,至少会将腿摔得青肿,而旁边是些大理石雕像,若是虞筝摔倒在这些雕像上,弄不好要头破血流。
沈遇扶抱着虞筝,感觉她这会儿身体烫得像在发烧,而眼神幽亮又迷茫,以为她不仅仅是醉酒,更像是生病了,就关心地问她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去医院怕是来不及了,虞筝这会儿只想尽快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被药效灼烧着的她,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快带我……带我去个没人的……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
符合虞筝所说而又离这儿最近的地点,是校史馆,那里平日就很少有人涉足,今晚学院内正有盛大舞会,几乎所有人都在舞会上,就更没有人在这时候待在冷清的校史馆了。
沈遇就扶着虞筝往校史馆走。霍维尔学院的地皮,是霍家捐献出来的一处庄园,校史馆是由庄园内霍家祖辈曾居住过的别墅改建而来,在夜色里隐在郁郁葱葱的丛林环绕中。
因怕自己把持不住,会扑倒沈遇,而后真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虞筝在来到校史馆外后,强行打起精神,对沈遇道:“我一个人进去待段时间就好了,谢谢你送我过来。”
沈遇当然放心不下,想要跟进去陪伴照顾,然而虞筝很是坚持,到最后她的语气几乎是含着请求了,“就让我一个人在里面待段时间吧,我没事的,真的没事,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沈遇望着虞筝眼中的请求,只得无奈答应,但他还是觉得虞筝状态不太对,没法真正放心,对虞筝道:“我就在这附近,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立刻打电话给我好吗?”
虞筝点了点头,再匆匆谢过沈遇后,快步走进了校史馆中,在汹涌药效完全淹没她前,拼力爬着楼梯,一路往这栋建筑的最里最深处走,想寻个最隐秘的房间进去,将门反锁,在里待着。
每走一步,药效都像更加剧烈,将虞筝所剩不多的理智,一分分焚烧殆尽。
到最后,虞筝也不知自己爬到了几楼、走到了哪里,就见眼前走廊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雕花门,就踉跄地跑上前去,将门推开,进去将门反锁了。
房间里有灯开着,萦着酒气,陈设精致典雅、古色古香,像是旧时光留下的影子。
但此刻的虞筝,眼里看不到这些,她的嗅觉视觉像是都失灵了,她的头脑已经完全昏乱,神智完全被身体的灼热所掌控着,她眼前发花,看不清房中情形,她甚至看不到房间里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一个她所认识的男人。
虞筝只是觉得燥热,身体燥热,心也燥热,像是火焰正在燃烧,若不设法灭火,她会被烧成灰烬。
热烈的燥火灼燃下,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穿在身上的衣裙都是紧密的束缚,闷热得让虞筝喘不过气来。
虞筝迷乱之下,只是遵循本能地想寻求清凉,她将高跟鞋脱了,脚踩在地毯上,反手伸向了舞会裙背后的拉链,想将这件让她闷热难忍的衣裙脱下来,让她身体可以接触更多清凉的空气,让她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但昏乱的神智下,虞筝动作也乱,不慎将拉链拉卡住了,拉链只拉了一半,暗红色的长裙半脱半穿地挂在她的身上,像绽放着的花瓣。
虞筝挣不开衣裳,心中越发焦急躁乱,没头没脑地跌跌撞撞往里走,正扑进了一间浴室。
她也想不清楚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这会儿又是在做什么,脑中唯有一念即驱散身心的燥热,在睁大眸子看见里面有只花洒时,拿起来就打开,用喷洒出的凉水,尽情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霍晋安其实有去往舞会,但只在外遥遥看了一眼,看见侄子正将虞筝拥在怀中跳舞,就离开了。
他避开了热闹的人群,避开那浮华喧嚷的世界,来到了清冷无人的校史馆内,这校史馆曾经是霍家的别墅,虽然有改建过,但上层曾经家主居住使用的书房卧室等,仍然保留着,作为对祖辈的纪念。
霍晋安就一个人待在这里,一个人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他知道自己有事要做,即在校庆舞会结束、回到霍家后,他要立刻对虞筝下逐客令,将她赶出他的视线范围,将她永远赶离他的身边。
虞筝定会不服,她总是那样桀骜不驯,虽容貌生得柔美,也总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但骨子里藏着不驯,那双眼睛也会在眸波流漾时悄悄暴露她不乖顺的心思,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她定会不服,定会不愿,她会睁大着眼睛看他,伶牙俐齿地追问他理由,而他可以说出很多很多的理由,比如他不习惯外人在家、他需要清静,又比如他就是看不惯她、就是想赶她走,但唯独不能说出真正的藏在他心底的因由。
虞筝会看穿他的谎言吗?
就像那一日,他对她从头到脚地指摘挑剔,把他自己都骗了过去,却被虞筝一句“爱美之心”打回原形,道貌岸然的外表被扯得干净。
又或者,虞筝不需要看穿,她已经知道了,她记得昨晚她半途醒来时发生的事,记得他对她的非分之举,甚至有看到他的反应,已知他霍晋安装模作样,其实就是个衣冠禽兽。
他今日一大早就离开霍家,今日一天都没有与虞筝碰面,未尝不是在心虚地逃避。
若他要赶她走时,她当场揭穿他要赶走她的真正原因,当着崇光的面,应当如何,应当如何……
满腹纠结心绪绞缠下,霍晋安不禁喝了一杯又一杯,似是想借酒为这千头万绪找一个解决的出路,又似想借酒暂时将这所有事都忘记,将虞筝也忘记,好让他的心,麻痹地恢复到平静的从前,在遇见虞筝之前。
然而醉意昏沉时,霍晋安却又想起虞筝,想起今日舞台上的她。
他今日其实去看了她的表演,远远地站在观众席后的阴影角落里,看向了舞台上的虞筝,跳着七重纱舞的莎乐美。
醉意深沉时,眼前仿佛又是当时的情景,一重重纱衣随虞筝曼妙舞姿从她身上滑落,纯真而又魅惑,妖异而又令人着迷,虞筝在台上炽烈燃烧着莎乐美偏执的爱与欲,却在动人的舞步中,在飞扬的轻纱中,激起现场所有观众心中的爱与欲,将浸着鲜血燃着火焰的欲|念抛洒在每个人的心中。
似是那舞姿又在他心中飘扬旋转,霍晋安又饮下一杯酒,却好像是饮下一杯火,胸腔中涌动着难以释放的激情。
欲|念在他心中随酒精灼烧时,霍晋安似乎听到了房门开合的声音,他抬起眼,竟醉眼朦胧地看见虞筝走进房中,见她踉踉跄跄地在房内走着,见她脱下了高跟鞋,又去脱长裙,只脱到一半,暗红色的上半裙身如花瓣舒展绽放垂落在她的手腕处和腰间,灯光下她背部的蝴蝶骨似翩翩欲飞,柔美的腰线,雪白的颈项,玲珑的锁骨,胸口处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整个上半身,只有胸衣柔裹之处未露,其他皆皓月霜雪般映入他的眼帘。
胸衣似是包裹与遮掩,却又像是更鲜明的有意展露,洁白如鸽子的羽翼,在她因迟迟拉不下拉链,动作越发急恼时,颤颤地在他眼前抖动如振翅,似就要脱落出来。
霍晋安想,他是醉得太厉害了,醉得出现了幻觉,又或是已经醉得已经跌入睡梦之中,又一场离奇诡异而又旖旎无限的梦境中。
他是荒唐,他是不可理喻,他是衣冠禽兽,可他就要赶她走了,永远地赶她走了,就做一场梦又如何,就当是最后一场梦。
手中的酒杯跌滚在地,余下的酒水无声无息地洇在地毯中,霍晋安从沙发中站起身来,随虞筝跌跌撞撞向里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走过去,花洒打开,欲|念的雨水渐渐漫至他的脚下。
第20章 第 20 章
霍晋安拿过她手里的花洒, 虞筝迷茫地抬起头来 ,从花洒喷头喷流出的水线,像雨水流淌过她的脸庞, 她茫茫然地看着他,乌发尽湿,像是刚从海里来到人间的小美人鱼,对世间一切懵懂无知。
霍晋安忽然想起在霍家舞会上的她,那一夜她就似小美人鱼初临世间,原来他记得那一夜她的舞姿,原来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他都记得,从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像是身体燥热难忍, 像在渴求着雨水的浇淋, 霍晋安将花洒淋向她,这似使她感到舒适, 她迫切地渴求更多的清凉,将身体迎向他,惑乱人心的雪光盈满了他的眼帘。
霍晋安颤颤地伸出了另一只手,他解开了她的发带,乌黑的长发泼墨般流垂在他指间,他抚梳过她一绺绺的长发, 随着渐渐温热的流水, 似同时在梳理着他自己繁杂的心念,越梳越是心念清明, 在他醉意最深之时。
他一直……一直都想这么做, 想抚摸她的长发,触摸她的身体, 他渴望她的身体,他想吻她的唇,用他的牙齿,如同……咬一枚熟透的果实。
“现在,我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一枚熟透的果实。”
似是她在《莎乐美》的舞台上忘情演绎,又似她在他的心上起舞,并道出缠绵悱恻而又偏执疯狂的台词,她的纱裙拂过他的眼睫,掩盖住世间所有道德纲常,她的足尖跳落在他的心尖上,挑勾起涟漪万丈、烈焰焚天。
又好像那句台词是他的心声,是他自己心里在说,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心中回响,如回响在空荡的舞台上,反震地越发响亮,如鼓点敲击着他的胸膛,并焰火在他血液中燃烧流淌。
似乎是感觉这一方之地越发潮热,又似乎是嫌湿透的衣裙黏在身上让人难受,她扭挣着身体,要将淌水的长裙脱了,可是后背拉链卡着,她几番反手努力去拉,都拉不开,着急无措地面色越发潮|红,像个孩子抬眸寻求他的帮助,将唇角咬得湿润嫣红,似在请求又似在撒娇。
流连在她发间的手,落在了她的后背上,霍晋安手指捏住那枚链扣,像捏着一把可打开禁忌之门的钥匙。
他在她缠绵的荡漾着欲|念的目光注视中,缓缓将拉链向下拉去,连同胸衣的纽绊,再无束缚 ,他帮他的莎乐美除去了俗世的衣裙,除去了一切世俗的束缚羁绊,他低首吻住她唇,是第一次却像已做过无数次,在梦里,在更久远的过去,在只有他二人的舞台上,与她同沉溺在潮热的欲|海里,一切都变得执迷狂乱模糊,唯有她在舞台上的倾情演绎,与他心声清晰地交缠在他心底,如同正在交缠的两具躯体。
“我吻到你的唇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和你的红唇相比。”
霍崇光在去往休息室,匆匆换了身衣服,打理好自己后,就赶回了舞会上。
然而虞筝却已不在原地,她明明有说会一直坐在那里等她,无论谁来邀舞她都不应,可她人却不在,她去了哪里……和谁?
霍崇光心中浮起难言的躁乱,他忍着心中的焦躁不安,想虞筝既主动向他承诺,就不会骗他的,想虞筝应是有什么事走开了,又或是有什么人强行邀她跳舞。
学院里他的那些男同学们,都知道虞筝是他女友,自然不敢来擅自招惹虞筝,可是今天舞会上还有许多的外人在,那些人大多位高权重,若他们向虞筝发出邀请,虞筝也不好驳了她眼里这些“大人物”们的面子。
霍崇光边为虞筝的失踪寻找合理缘由,边在舞会中东张西望地寻找,目光扫过每一对正在跳舞的男女,寻找虞筝的踪迹。
可他却找不见虞筝,不在舞池中央,也不在边缘角落里,甚至他连附近休息室都找了个遍,就是没寻着虞筝人,虞筝好像就不在舞会上。
不在这里,那她去了哪里?是因有什么急事离开了吗?
霍崇光拨打虞筝手机也没人接,心中不解且急乱时,猛地想起一事,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也同样没有看见沈遇。
像是被盆凉水突然从头浇下,霍崇光心中彻凉时,却又拖着僵沉的脚步,缓缓地走回了原地,在之前他和虞筝坐过的地方,虞筝约定等他的地方,再度慢慢坐下了。
虞筝……虞筝只是有事一时走开了,她向他保证过,是她主动保证的,她既知道他会回来找她,那她就会回这里来的,他在这里等她就是了,她会回来的。
他不可以乱怀疑,虞筝不喜欢他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霍崇光不断在心中重复自己对虞筝的信任,却又像是在自欺欺人。
他等了许久许久,等到舞会已近尾声,一对又一对年轻男女从他身边挽手经过离开,他身旁的座位,始终空着,并无人来,到最后,偌大的宴堂中,明亮的灯光下,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长久等待下压抑多时的恐慌与疑怨,终似藤蔓在霍崇光心中疯长,霍崇光面沉如铁,起身后径去到学院保安部门。霍维尔学院太大,此时又是夜晚,若是没头绪乱找,如是大海捞针,只能先从路径监控录像入手。
霍晋安先生是校董会主席,学院保安部门人员自然阻拦不了霍公子调看录像,只能全力配合。控制室内,霍崇光站定如石雕,动也不动,目光死死盯看着录像屏幕,他心中像有一柄小刀正在剜刮着,却不觉得疼,只是冷,冷气从心底生出,遍体发寒。
当在庞杂的录像中,终于寻出虞筝的踪迹,见她曾出现在清源路附近时,霍崇光几是睚眦欲裂,心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旁,沈遇与虞筝抱在一起,大理石雕像的阴影遮掩了他们面上的神色,却掩不去他们亲密的行为,虞筝与沈遇肩叠着肩手扶着手,亲密相依宛是情侣,渐渐身形走出摄像范围内,走向远处的树林,隐匿在幽茫的无边夜色中。
虞筝是在头疼中醒来的,迷迷糊糊将眼睁开一线时,她感觉头脑丝丝麻麻得疼,有种醉酒后不清醒的疼痛,她边忍着头疼,边渐渐恢复了些神智,依稀想起自己昨夜并没醉酒,就只喝了一杯,一杯被加了料的红酒。
她喝了杯加了料的红酒,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等药效过去,她在沈遇的帮助下来到校史馆,她一个人一路往上走往深处走,进了某间房间,将门反锁,而后……而后……
而后是不是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等药效发作结束了,困得睡着了,直到这会儿醒来……
虞筝边垂着眼迷迷糊糊地想着,边略微抬手动了动身子,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不仅仅是有点头疼,她也浑身酸疼,好像做了半夜的剧烈运动,全身筋骨都被来回重重碾压过,腰酸沉沉地抬不起,小腿连动一动都觉得乏,甚至,甚至连身下那里,也有种不同寻常的不适与隐痛……
前面种种,还可能是因为中药的她,在房间里糊里糊涂地摔了跌了,所以身上疼痛,可那里……可腰腿部位比身体其他部位更为鲜明沉重的酸痛感,竟仿佛是她经历了半夜情事,狂乱的激烈的情事。
似乎这场情事还未彻底结束,对方尽管也睡去,沉沉地睡在她的身边,但她还是感到不适与隐痛,虞筝猛地睁开了双眼,清醒的神智完全回归。
好像是接近三四点的凌晨时候,窗外天光微微泛白,而不远处有盏落地灯亮着,此间光影幽暗,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在暗色中也只能勉强看清事物大体轮廓。
虞筝只知自己似乎是在一间卧室里,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她身边有名男子,男子不仅将手臂横在她身上,还将她紧揽在他怀里,他暂时沉睡着,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的耳畔,让她心中激起惊恐的波澜。
虞筝感到头皮发麻,她在幽色中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梳理着自己的心绪,寻找自己遗失的记忆,从昨晚的舞会开始。
她是在舞会上喝了一杯加料的红酒,然后躲过了侍者不怀好意的搀扶,再然后,在沈遇的扶助下来到校史馆,找了间房间躲了进去,再然后……再然后她就想不起来了……
在虞筝设想中的再然后,她理应一个人待在那房间里,直到药效结束,清醒过来。
她可能会因为中药,一个人在房间里做些疯狂的事,但无论如何都该是一个人,而不是眼下这般境况,本不该出现的十分麻烦的境况。
此刻将她搂在怀里的男子是谁,沈遇、霍崇光还是陆沉舟?
是沈遇因为不放心她,离而复返,她在药效下兽性大发,直接把沈遇给扑倒了?
还是霍崇光回舞会找不着她,一路找到这里来了?虽然有与她约法三章过,但是霍崇光把持不住,就与她发生关系了?
还是陆沉舟?冰山版陆沉舟不近女色,是全校人都知道的事,下药算计她的那个人,是不是想让她被陆沉舟狠狠修理,在她晕晕乎乎地躲进校史馆后,还是把她找到了,把她送到陆沉舟的床上了?
《霍维尔玫瑰》这款乙游,总共就这三个男主,按照游戏基础设定,游戏内配角们的行为动机,是都围绕着三大男主的。
故而虞筝就算是被人算计成功了,被逮按到了这张床上,床上应该也不会出现学院里的其他男同学,或是学院外的某个路人NPC,床上的男子,应当就是沈、霍、陆三人之一。
是谁呢?
从希望通关游戏的角度,虞筝最希望此刻床上的男子是霍崇光。
她在游戏一开始,就将精分严重会搞奇怪play的陆沉舟给pass了,从没主动接近攻略,与陆沉舟进度为0%。
而沈遇,虽然她有暗地里悄悄踩他这条船,没完全放弃他,但目前与沈遇的进度条到底是多少,还不好说。
而霍崇光,早就自我攻略,主动对她告白,她在这条线只需要拿下霍崇光叔叔霍晋安的认可和祝福。从前这件事看起来极其难搞,不过近来霍晋安对她态度有改变,霍晋安的认可和祝福,似乎也并不是远在云端遥不可及。
故综合看来,这三条线,虞筝目前在霍崇光线上,走得相对最远最踏实。
如果她不得不锁死在其中一条线上,她昨夜一定要和这三人之一发生关系的话,那个人最好是霍崇光。
最好是霍崇光,虞筝已接受了昨夜乱性的事实,只希望乱性的结果不是最糟。
她想起身,将床边灯打开,看清此刻她身边的男子到底是谁,然而她上半身才略抬了抬,侧身搂着她的男子,就靠了过来,捉住她要抽离的手臂,强硬且更紧密地将她搂在怀里,几乎身体都靠压在了过来,这样的压迫和重量,让虞筝不由地闷哼了一声。
幽沉的暗色中,男子像因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和发出的闷哼一声,也醒了过来,只似还未真正恢复神智,仍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
他像只刚从睡梦中浅浅觉醒意识的狮子,慵懒地将头靠在她脖颈处动了动,又含糊地往上,贴靠着她的脸颊,黑硬的短发发梢扎刺着她的耳垂、她面上的肌肤,他用脸贴揉着她的脸,鼻梁划过鼻梁,唇角压过唇角,像在温存抚摸,又像在寻找。
虞筝感觉不妙,当男子在迷糊而执着地寻找着时,他的体温渐渐在攀高,烫得她肌肤泛起颤|栗,虞筝越发觉热,心理也越发焦灼不堪,迫切地想摆脱这样的局面。
“不……”虞筝不想这时再来一次了,绝对不想再来了。
一来,她这会儿半点没这心思,她现在只想知道,她到底是和谁躺在一张床上又乱性了半夜,而后好根据现况,决定她接下来的攻略计划,这关乎到她能否通关游戏,回到现实世界,这一直是她最在意的事。
二来,她现在的身体真的已倦乏到了极点,累极了,浑身处处酸软无力,同小言中什么破碎的布娃娃也相差无几了,她吃不消了,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像是绷紧的一条细线,濒临极限,稍微加点重量就要崩断了。
“不……”然而她发出的一声嗓音沙哑的拒绝,却像是帮助了半梦半醒的男子,帮助他在幽暗中终于寻到了她的唇,他用吻吞没了她未说完的拒绝,侵吞她的声息,掠夺她本就寥寥无几的气力,是温柔的,可又蕴含着男子刚强的力量,是强势的温柔,是缠绵的压迫,似要揉吮得她骨酥神摇,与他同沉溺在欢愉的春水里。
虞筝理智未失,在似是任他予求予取的温顺承受中,忍等着寻到一丝反抗的空隙,就拼力咬了下去。
好像是咬到了男子的舌尖,又或者是唇,幽暗中虞筝也不知晓,只是感觉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逸出,缓缓萦绕在他们的唇齿间。
她这用力一咬,似乎加快了男子的清醒进程,男子像渐渐脱离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暂停动作,身体僵硬地动也不动,暗色中宛是一尊石像,还压在她身上的沉重石像。
虞筝夺回了呼吸权和说话权,立即就道:“放开,放开我……”
她想尽可能声音大些,并语气严肃些,可做不到,她张开口,发出的声音就是沙哑绵软的,像是昨夜里嗓子用得太狠,只能像小动物发出些虚弱的声息,听起来像是含着委屈的哭腔,在被狠狠欺凌之后。
“你松开,你别压在我身上,那里……那里也出去,我不舒服,我难受……”
昨夜于霍晋安是激烈狂乱的,他以为自己是酒后出现幻觉,又或是再次跌入了一场迷乱的梦境,在就要将虞筝赶走的前夜,在醉时颇有一种一响贪欢的放纵决绝,任自己沉沦在狂乱的旖梦中,与虞筝一次又一次共赴云|雨,在拥着她疲倦地睡去前,深深吻她的唇,一手与她的手紧密交缠,一手深揉在她馨香的乱发中,作为这场旖梦的终点,亦作为这些时日以来他所有乱思的终点。
然而这梦境似乎十分地长久,也不知因疲倦休息多久后,在迷迷糊糊又有所知觉时,他好像依然身在梦中,她还在他的身边,他的怀里。
是梦境最后的余波,他贪婪地眷恋着这最后的余波,在梦境的尾声,在神智还不清醒时,身体就先觉醒,随心|欲肆意妄为,是最后一次,最后一场梦境中的最后一次。
然而她反抗他,她用力地咬了他,昏暗的光影中,他听到她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的控诉。
渐渐清醒的感觉,像一条毒蛇攀沿在霍晋安脊背上,冰凉恶毒地游冲到他头顶,令他心中大骇,如遭雷击。
霍晋安一手向外扑去,几乎是砸开了床头灯的开关,他希望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希望灯光大亮的一瞬,他也彻底从梦中醒来了,昨夜种种只是一场梦,他身边无人,怀中无人,他这会儿什么也没有听见,此刻他唇齿间淡淡的血腥味,也并不存在。
然而房内灯光大亮的一瞬,他看见了虞筝,见她眸光震惊惶恐地看着他,见到许多深浅不一的红痕,如春日里最娇美的花瓣,被无情地揉碎成了嫣红点点,无声地控诉着他犯下了怎样的罪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