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办法把它们困住!”
时云山大声喊道, 向外跑去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连阙无语地看着跑得飞快的人,身后的鳄鱼已蜂拥着向他们扑来。
他一边跟在时云山身后向洞外跑,一边观察着窄小而狭长的洞穴。
时云山缓下脚步, 向身后穷追不舍的鳄鱼群连开了数枪。
小鳄鱼的鳞甲不似巨鳄那般坚不可摧,子弹擦过未进化完全的脊背, 带起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但这些依旧未能阻拦鳄鱼的脚步,后面的鳄鱼踏过受伤的同伴迅速向二人爬来。
时云山还欲再开枪便被连阙拉走,转瞬间两人刚刚经过的地方便已被鳄鱼攻陷。
夺路狂奔中, 已临近来时的洞口。
连阙心知不能再退,他打开手环扫过储存的几个技能,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项上。
“你先走。”
连阙打定主意,便推搡着时云山快走,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将手按向两侧的石壁。
山崖内坚固的石壁顷刻便在指缝间碎裂塌陷, 堆积在他的脚下。
连阙看着逼近的鳄鱼群,一边分解着石壁一边向后退去。
塌陷的石壁如雪崩一般随着他的退后将洞穴堵死, 窄小的通道被完全吞没,直到连阙再听不到变异鳄鱼的嘶吼与爬行声, 他这才在异能消退后收回了手。
两人竟已不知不觉退至连接海边的洞口。
“这洞口可封得够死的啊。”
时云山检查过山体被分解后堵死的洞穴, 这才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这是大E的异能?你倒是机灵。”
连阙没接话, 只安静将短刀在水边洗净, 又复重新收好。
“你的刀不错。”时云山不吝啬夸赞道,似想起什么微眯起双眼:“藏存储器, 藏刀……为什么你藏的东西就连科研所也发现不了?”
连阙正欲说话,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人间有句话,叫‘刀的真意不在杀戮, 而在于藏’。藏刀……就是它在你的手中,即便不用也代表着你是地狱之境唯一的神。”
凌乱的画面一帧帧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连阙痛苦地捂住额头,在记忆冲击的晕眩中险些站立不稳。
那道声音他无比熟悉,正是他进入十九狱时听到的呼唤,和每一场梦境中熟悉的声音。
是……
晏若紫。
“你怎么了?没事吧?”
时云山的唤声让连阙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逐渐对焦。
“什么情况?还撑得住吗?是不是今天用太多次异能了?木木说你身体不好,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背你上去!”
连阙婉拒了他的提议,率先攀上崖壁向崖顶爬去。
朝阳散落在海平面上,入目所及海雾将微光洒满每个角落,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暖的金色。
连阙看向被晨曦笼罩的土地,视线猝然定格在重重山林中的一处断崖。
那个地方他似乎去过。
只远远一眼,便让他感受到了沉重的悲恸。
“想想咱们还挺幸运,看不到光的时候就刚好有萤火虫飞出来,你说怎么这么巧?”时云山攀上崖顶,看着先一步到达的人站在原地未动轻啧道:“都不知道搭把手帮帮我这个老人家。”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沉默不语的人远眺间,一滴晶莹带着晨辉自他的脸颊滑落。
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你怎么哭了?”
时云山见连阙不答心急地说道:
“明天你也别去科研所了,好好休息,你找到这里、困住了这些异化鳄鱼已经很厉害了,现在不就是要找到科研所知道长生的异化会波及人类的证据,这个交给我们。”
连阙收回目光,指尖疑惑划过眼角,竟当真染上了浅薄的湿意。
“你看错了。”
连阙收回眺向远方的视线,走向停在身后的车:“咱们得快点回去,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他们定罪的证据在哪了。”
“什么?!”
……
晨曦的微光倒映在林间,时云山的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行驶在小路上。
二人用同样的办法通过了城门的守卫,一路狂飙回到院落。
木木与老班起得很早,已在院中晨练,其余几人还在车厢内休息。
时云山走进车厢,将众人唤醒。
“都醒醒,十分钟休整,五点三十分准时到这里开会。”
车内的几人都在迷迷糊糊中起身,各自去洗漱。
连阙也跟着走进别墅,等他洗漱完毕,众人重新聚回车内时,时云山也刚好清点完车内的装备。
他只匆匆冲了一把脸,便对众人说道:
“我和小景在城外发现有人畜养本莎芭。”
“什么?!”老班错愕道:“那只异化鳄鱼?它不是因为当时的吃人事件被处死了?!”
“它不但没有死,还被人畜养繁殖。”
时云山在大家的抽吸声中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已经联系最高裁决院的人去处理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支援会分两批,在十点前抵达N34城。”
“但是现在,既然发现了本莎芭,就更加确定了N34城的危险等级已提升至A级。”
时云山看着连阙与他身侧茫然的三人,解释道:
“危险等级是最高裁决院对即将发生危险事故的预估等级,因为最高裁决院非常依赖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将危险等级依次分为:F级、E级、D级、C级、A级和S级。”
“裁决院的那位长老会通过人工智能的评估等级派遣相应的机械军团兵力支援,不过……如今温律在,机械军团的城内指挥权就会在他手中,现在只能祈祷他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他说着瞥过连阙,戏谑的目光中哪有半点祈祷的意思。
“今天我们组的几个人都必须先到科研所报到,所以城里……”
时云山说到这便看向连阙一行人,小鱼见状点头应下:
“这个可以交给我们,我们的人继续巡视,如果再发现有人异化也可以及时处理。”
“重点是,找到长生。”时云山慎重道:“科研所的事情解决后,我们也会第一时间跟你们汇合,一切都以N34城的民众安全为首要考虑因素。”
大E听到这里已开始摩拳擦掌:
“咱们去科研所,还是要先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和他们知晓并暗中操纵一切的犯罪证据!”
“你留下。”
时云山的话瞬间浇熄了大E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见状时云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可都特别需要你和这位小兄弟的帮助。”
“知道了。”大E挠了挠睡得凌乱的粉毛:“一切听老大的安排,我和同舟留在车里有情况随时联系。”
“进入科研所以后木木跟着我,老班,你跟着小景一起行动。”
时云山的话让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皆是一怔,因为他说的并不是老班与实习生一组,而是确确实实地吩咐,让他跟着那个实习生。
尽管惊讶,三人却都没有任何异议。
时云山则再次将目光转向连阙:“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无人说话,他将一枚耳内通讯器丢给小鱼。
“收拾一下,准备开始行动。”
众人应声后迅速开始整装,木木一边收拾一边问道:“是不是一旦有危急情况出现,我们可以先斩后奏把汪所长扣下?”
“一切以民众安全为首要因素。”时云山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有任何问题,我担着。”
“那就好,早就看那个汪所长不顺眼了!”
木木刚扬起下巴,就在时云山的目光下秒怂:“讲证据、莫冲动,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自刚刚分配好工作后埋头在光脑前的大E忽然回过头,神色极为难看的转向时云山:
“科研所天台发现了汪所长的私人飞行器,推测他极有可能要逃跑!”
“异化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大家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沟通,切记万事安全第一。”
时云山当即肃穆起身,看向身后同样严阵以待的众人:
“行动。”
……
众人在短暂的碰头后分头行动。
小鱼带着十九狱众人搜索城市,大E与贺同舟留在厢货车基地并照顾受伤昏迷的江雾,连阙与时云山四人前往科研所报到。
众人都不敢懈怠半分,进入科研所后,四人分开行动,时云山与木木秘密前往汪所长办公室,欲在他离开前将人拦下,老班收到连阙的指令隐去身形消失在科研所的长廊内。
连阙与老班分开后,便在机甲兵的带领下来到院后的宿舍区。
“今天科研所人怎么这么少?”
连阙看着一路上明显减少的巡查兵数量,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队长呢?”
机甲兵自然没有回答,依旧肃穆在前方领路。
连阙却像是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再次感叹般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两人已行至目的地,连阙的视线定在机甲兵的脸上,自然没有错过他神色中一闪即逝的恐惧与惊慌。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连阙正欲继续追问,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那名机甲兵闻声立刻肃穆行了军礼,径直快步离开。
连阙将目光落向来人,只见那人正站在半敞的门后,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未穿制服,他的上衣只穿了一件随意而松散的黑色衬衫戴着与之相衬的黑色手套,金属面具也在门内的暗影中染上了一层阴霾。
“当然是来找你。”
连阙自然地答道,却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半分让他进门的意思。
冰冷的面具微侧过头,看向刚刚那名机甲兵离开的方向。
“认识?”
“当然不认识。”
连阙不知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正疑惑间却听他再次说道:
“管理局已经健谈到问不认识的人昨晚睡得如何?”
熟悉的声音依旧机械刻板,说出的话却让连阙微怔在原地。
险些怀疑站在面前的人还是不是景斯言。
毕竟景斯言从来都将所有事藏在心底,就算受再重的伤或再有芥蒂,也不曾有半分情绪流露。即便是回到这样的时间节点,他也始终依旧冷静得近乎刻板。
对方似也察觉到了失语,僵硬别过头便想将面前的门关上。
连阙这才回过神来,忙拦下欲关上的门,未语先笑:
“不请我进去坐坐?”
自刚刚开始他便将门半掩着,连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顺势便推门走了进去。
立在玄关处的人似有一瞬的僵硬,连阙假作不知也未再向房间内走,同他一起站在玄关。
“什么事?”
连阙唇边的笑意未散:“昨晚睡得好吗?”
“你……”机械的声音在视线触及那双笑意浅薄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我们两个这么熟,是可以问昨晚睡得好不好的关系吗?”连阙倾身靠近,打量着他微侧过的冰冷面具:“上次你说别叫你‘温首席’,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那人随着他的靠近下意识后退,直至背脊僵硬抵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他的视线越过连阙看向房间的时钟。
“早上六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面对他的不答反问,连阙同样假作没有听到,回问道:
“有吃的吗?没来得及吃早餐。”
“食堂在走廊尽头的左手边。”那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已然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还有点口渴。”
“……”
那人示意连阙去沙发,推门离开了房间。
连阙环视着面前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简单的衣柜、一张沙发和角落的卫生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连阙看向那张明显没有入睡痕迹的床,想起自己走进房间时他一瞬的紧张和随后背脊抵上墙壁时的僵硬。
连阙走到那张床前,打量着床边因落座泛起的轻微褶皱,视线下移。
如果刚刚在开门前他就是坐在这里……
连阙在床边掀起平整被子的一角,便见薄被之下是伤药与未来得及收好还沾染着血迹的绷带,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角,却忽听身后的卫生间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戒备起身,走向紧闭着门的卫生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卫生间门的时候,身后门外却已传来了开门声。
那人的视线瞥过连阙,走到一旁的沙发边将带回的食物和水放好。
连阙走到他身侧坐下,将食物的包装打开。
是简单的全蔬菜小笼包和一瓶矿泉水。
连阙夹出第一个小笼包放在餐盒的盖子上递给身侧的人,见他微微偏头拒绝,便将餐盒盖自然地放到他手中。
“伤好了吗?”
“嗯。”
连阙的视线瞥过被放平的被角低头继续吃饭,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计划有变。”右侧耳内通讯器中,时云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连阙瞥过身侧人忽然投来的目光,大方将耳内的通讯器音量调到最低。
“总要有点隐私,对吧?”
身侧的人僵硬将头转开,却听连阙再次说道:“这样就听不到了?”
“……”
那人无语地刚站起身,就被重新拉回座位。
“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了。”
他这样说罢便侧耳去听,耳内通讯器的声音因为已经调至最低,只有时云山微弱断续的声音:
“汪所长不见了,办公室、天台都没有,但是飞行器还没有开走。手里的工作都停一停,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找到汪所长。”
连阙的目光越过身侧,看向一旁紧闭着门的卫生间。
他将通讯器打开,毫不避讳身侧的人:“不急,老班那边什么情况?”
“这边的守卫很严格,还没找到机会。”
“你们没有在一起?!”时云山听着两人的对话诧异问道。
“你们去帮一下老班,汪所长这边交给我。”
“什么?!”时云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他在哪?”
连阙没有回答,兀自切断了通话再次看向身侧。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这是我刚接到的任务。”连阙手中的水瓶已快见底,他自然地将水瓶递到那人面前:“我的目的就是来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伤有没有好。”
那人错愕看着靠近的人,一时竟在他的目光中难辨话的真假,只略显局促地低头看向他递来的水瓶。
“不用……”
“哦,我是想让你帮帮忙,再把水装满。”
“你?!”
连阙将水瓶向他面前再次递了递:“不过你想喝当然也可以。”
“……”那人却“噌”地站起身:“在你看来,异能只是被消遣的工具?”
连阙收回手,没有半分被低斥的恼火,只平静看向那双隐在面具之下的眼睛:
“我们说的话,里面的人能听到吗?”
那人半晌未语,最后还是说道:“不能。”
“好。”连阙将水瓶和食物放在一旁,起身正色与他对视:“那你告诉我,你的异能还在吗?如果还在,为什么伤口没有愈合?”
面前人的身形在瞬间变得紧绷,他刚想否认,连阙却再次说道:
“我看到过你背上的伤口没有愈合,看到了你床边的药和纱布,如果你还是不想承认,我也可以自己检查。”
“你们管理局的人都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们确实喜欢多管闲事。”连阙在他闪躲中抓住了他的衣领提到面前:“但对我来说,你的事不是闲事。”
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抗拒的人如同被瞬间浇熄了火,反驳的话也顿在了口中。
在他怔忪的片刻,连阙的指尖已迅速探向那张机械面具。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张面具时,面前的人却已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做了一个梦。”
连阙未着急收回手,只在二人针锋相对间放缓了语气:“克拉肯脱逃,机甲兵死守科研所伤亡惨重,你也受了重伤。”
“不过是个梦。”
隔着手套相触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轻微肌肉僵硬产生的反应未能避过连阙的洞察。
“是吗?”连阙说着再次探向那张面具:“那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僵持的平衡在这一瞬被彻底打破,连阙的手被挡开后并未放弃,转而以另一只手再次探向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具。
但这场拉锯比连阙想得要轻松,经过上一次休息室内的交手,连阙先发制人自他制服裤子的腰带后摸出那副手铐,反制住他格挡的双手迅速扣在身后,随即便顺势将他推向一旁的沙发。
连阙不知这样一副手套能否锁得住他,单手扣住他被锁在身后的双手,不敢有半分懈怠地顺势在他身上坐下,以此牵制住他的双腿,探手便将他面上的机械面具取下。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没有错过面具摘下一瞬间那人错愕而微微涨红的面色。
但他的注意很快落向面前人的左眼。
未结痂的伤口被匆匆缝合,平整的针脚下竟是一颗染着血、不仔细分辨便难以辨识的机械眼球。
连阙错愕间怔在原地。
那人却已在惊怒中回过神,低斥道:“昨晚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是梦。”
“梦?”青涩未脱的脸庞紧绷着:“你以为我还会像你说自己是人鱼时那样相信?还是这些是你们管理局惯用的伎俩?”
“我没有说过自己是人鱼。”连阙这才自莫名的情绪中回神,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或许是……神明的预知梦?”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明。”
这一刻,连阙竟在他的眼底的猩红间看到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就在这时,腕上的手环忽然闪烁了两下,连阙想起这是贺同舟将芯片植入手环后的通讯提示,将面具丢在一边,打开通讯器调低声音后贴在耳侧。
“听得到吗?”
手环内传来贺同舟压低的声音:“那份文件破译成功了……竟然真的是、真的是温律的!”
连阙并未着急询问,反而问道:“你身边还有谁?”
“大E去搭建信号搜索器了,现在车里只有我……和江雾,不过他还没醒。”
“好。”
“这份资料是温律在科研所进行改造的档案,大概有几次换骨的手术和观察记录,还有……”贺同舟翻阅着资料,话音忽而一顿。
“实验对象八岁进入科研所,因异能特殊在十八岁前住在观察室,在科研所期间几乎与所有人都没有交集,除了负责该研究项目的博士。”
“在其满十八岁骨骼发育成熟后,经本人同意,进行骨骼机甲更换手术。初次换骨手术后,实验对象逃离科研所,被追回后情绪稳定,再无脱逃迹象。该实验对象异、异能……”
贺同舟说到这里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异能……‘无限’,温律、温律就是……”
“嗯。”
连阙正欲切断通话,手环通讯器中却再次传来贺同舟抽吸的声音:
“最、最后一项更替手术就……就在两个月前,但是……是、是……”
“心脏更换手术!!!”
连阙愣住。
在这片错愕中,他本以为双耳已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贺同舟的声音却依旧磕磕绊绊地传来:
“怎么可能……你知道吗?我刚在看研究所资料的时候看到了另一条讯息,异能者的异能普遍存在于脑内或心脏内,更换心脏这样的手术非常危险,如果他的异能恰好源于心脏……那、那么……”
“知道了。”
连阙切断了通话,眼底的干涩让他闭起双眸。
待情绪稳定后,他方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其实自连阙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称呼那个人。
是该叫他景斯言,还是温律。
如果他是景斯言,为何会被称为温律;如果他是温律,又为什么会告知自己这样一个假名。
为什么那些机甲兵看向他的目光明明畏惧却又带着不屑,为什么明明科研所的机甲兵同吃同住,他却对同性别的自己也会有难为情的躲避。
因为在过往的整整十年——
他从不是以机甲兵的身份留在科研所,而是同那些变异动物一样,被关在观察室的“异类”。
明明是不可多得的异能者,本该是天真无忧的少年时光或是同时云山他们一样在非自然生物管理局过着肆意的日子,他却只能同科研所的兽类般被画地为牢,接受着一项又一项研究。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或许一切都并不重要,既然他说他叫景斯言,那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对他来说他都只是景斯言。
仅此而已。
“心脏更换。”
连阙将手伏在景斯言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指尖有力而快速的心跳。
“一旦手术失败异能消失,你要怎么撑这一身的钢筋铁骨?”
景斯言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竟一时失语。
他僵硬地别过头,似被剖开了一切让那些不堪再无所遁形。
“让我看看。”
连阙小心挑开他衬衫的钮扣,那双无论是拿刀还是持枪都异常稳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
就在他神思混乱间,本该被手铐束住的人竟不知何时脱困,反手便擒住了那双作乱的手,将他的双手反扣在沙发的扶手边。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阙被扣在扶手上后才回过神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已迅速抽身,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好休息,八点博士会带着海妖先行撤离,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走。”
他说罢便将面具重新戴好,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第082章 浮屠城
“请你的。”
小鱼同若紫从超市出来, 将手中的面包丢给她。
巷口转角的镜子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小鱼停下脚步凑到镜子前补口红。
“其实你不化妆也很好看。”
“少来。”小鱼笑斥道:“老娘就算做鬼也要做最漂亮的鬼。”
红唇为她的气色添彩不少,若紫打量着面前的人。
初见时她便是这样艳色的红唇, 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熟悉以后才渐渐发现, 她看似冷艳不好招惹实则细心周全。
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着某个熟悉的影子。
“怎么了?”
察觉身后的人正打量着自己,小鱼疑惑地透过镜子看向若紫。
“没事。”若紫摆了摆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早就说让你们早点休息, 现在知道困了?”
若紫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正欲说话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小超市走出,钻进两人身后的小巷。
那人走得太急,擦身而过时撞过若紫的肩膀也浑然未觉, 只匆匆加快了脚步。
“那个人……怎么……”若紫皱眉凝视着跑远的背影,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有点眼熟。”
“没事吧?”
小鱼忙将若紫拉到身边, 正欲低斥那人没礼貌时,身后便利店的收银员突然冲了出来。
“抓小偷啊!!”
二人忙转头看向男人消失的深巷, 见已有人闻声追去, 小鱼犹豫间却见若紫竟已快步追了上去, 她也忙将东西收好跟上。
……
手铐难以解开, 连阙也懒得费力干脆躺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被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包围。
那些梦境凌乱而破碎,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成无数的残片,每一块都仅能倒映出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听到晏若紫的声音——
“小骨头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上次的那个孩子。”
“不行……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去人间了, 我哥的话你忘了吗?”
晏知微的声音——
“地狱的神明最不需要的就是慈悲,因为恶灵永远只臣服于强者。”
“人间哪有地狱纯粹, 地狱恶得纯粹,人却偏偏要为恶意披上人皮。”
“神明不能对任何人偏心,因为一旦神明改变了凡人的命数……”
“就等同于赋予了那个人弑神的力量。”
……
他想按住胀痛的头部,腕间的束缚却在这时将他自梦境带回了现实。
后脑的钝痛还未停止,他在狭小的空间内蜷缩起身体,片刻后才重新张开了眼睛。
这样的动作险些将手边的东西打落,连阙下意识抓住,待看清后才发现正是那瓶矿泉水。
原本快见底的水此刻竟已被重新填满。
他将水瓶攥在手心,因梦境混沌的思绪渐渐平息,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手铐的限制让连阙只能斜靠在沙发木质的扶手边,他的神色混沌中似乎未从梦境中彻底清醒,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水瓶上。
房间很安静,一门之隔的洗手间内却再次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连阙正待起身查看,链条擦过木质扶手的声响让他皱眉看向将自己束缚住的手铐。
片刻后,他拆卸下沙发的扶手丢在一边后放轻脚步走近,将洗手间的门推开一道窄小的缝隙。
幽暗闭塞的洗手间内,瘦弱苍老的人被严严实实捆在马桶上,他的眼睛、嘴和耳朵都被牢牢封住,恐惧的挣扎丝毫没能摆脱一圈圈绳索的束缚。
白色研究防护服胸前的名牌上刻着几个小字——未来科研所所长:WANG。
不正是时云山他们遍寻多时的汪所长。
连阙斜倚在门边打量着这位初次见面便被五花大绑的汪所长,想起景斯言说的他听不到逃不掉,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眼口耳被封得这么严,恐怕这人如今自己身在何处都已辨识不清。
门外忽而传来阵阵嘈杂声。
连阙将洗手间的门关好,正欲细听发生了什么,长靴踏过的沉稳声响便让门外的喧闹沉寂下来——
“搜检完成了?”
“没有发现异常,所有个人物品也已经集中销毁,但是……”
门外在一片静默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说道:“所长失踪了!所长原本预计在昨晚撤离,但飞行员始终没有等到他,人也不在办公室。”
冰冷的机械面具扫过众人,声音平缓而不带一丝温度:
“你们不去找,聚在这里做什么?”
众机甲兵皆在他的目光下畏缩着,最后将刚刚说话的人推了出来。
“已经找过了,科研所里都没有找到。”他的目光闪躲,最终鼓起勇气看向那张满含肃杀的冰冷面具:
“只有你的房间还没有搜。”
“我的房间?”机械面具下的视线扫过众人:“实验室都检查过了?”
“这……”
“实验室都没检查过,就说已经都检查过了?”
“这……”众人各个面露惧色:“博士不是说了,刚才那个人就是因为进入未清理实验室造成的异化!”
“既然是这样,所长可能是去检查实验室的污染情况。”
这样的话不无道理但此刻他们竟无一人敢去检查实验室,在他们心生动摇之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冷声呵斥:
“不让我们进去,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这道话音随着机械面具下的视线扫过息声,但人群中却有人再次小声嘀咕道:
“对啊,他平时不怎么在科研所,房间也都是从不避讳的,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如果不是藏了什么,他怎么会……”
“就是……他哪里需要什么房间,还不是博士……”
……
嘈杂细碎的低语在空气间骤冷的气压中渐渐平息,就在众机甲兵畏缩后退间,忽听房间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众人立刻再次警戒,眼底的忌惮渐渐被肃穆取代,重新围向那人身后紧闭的房门。
“温首席,这里是科研所不是你的最高裁决院,你拒绝搜检总要给一个理由。”
那道挺拔的身影并未回答,也未让开半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身后的门忽然自内被推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瘦削而懒倦的人斜靠在门边打量着聚在门外的一众人。
“一大早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推开门的人显然刚被吵醒,困倦未消的神色中带着被扰清梦的不悦,未整理的头发随意蓬松,上身更是未着寸缕只随意将衣服搭在腕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视线却倏然定在身前的人身上。
血珠顺着那人指尖的伤口垂落,白色制服的背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再次裂开,也沾染了片片血痕。
只片刻未见,景斯言竟再次受了伤。
众机甲兵似未料到房间内还有其他人,一时间都怔在原地未再动作。
连阙的视线落在那人还在滴血的指尖,蹙眉正欲说话间,那人却已迅速将衣服解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要找人就自己去找,你们要找的人我这里没有。”
背身立在门前的身影高大,挡住了门外大半的视线,如同护食的野兽般冷冷扫过还愣在原地的众人。
他说罢便兀自关门,将怔忪在原地的众人隔绝在了门外。
房间的门重新关闭,不算宽敞的环境让面前人的气压显得越发低沉。
“刚刚那不是……”
“管理局的人怎么会在他房间,还……”
“这么怕人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
……
门外寂静后的窃窃私语让景斯言终于收回了落在连阙身上的目光,越过他走进房间。
“你怎么不穿衣服就……”
景斯言的脊背紧绷,走进房间后看到一旁的沙发话音戛然而止。
沙发的木质扶手已被拆下丢在一边,身后的人也将原本卷在腕间的衣服拨开,晃了晃手铐。
“刚刚也算帮了你,是不是先帮我解开?”
前一刻还低气压的人略显局促地走到他面前,取出钥匙解开他的手铐。
“以后不要不穿衣服就出去,他们……”
景斯言的话说到这里便顿在口中。
连阙在门外越发暧昧的调侃中也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不知为何原本对这些事并无设防的他竟觉得心底有些异样的局促。
只是他并不觉得这和他没穿上衣有什么关系,机甲兵本身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让他们词句变调的是景斯言刚刚的反应。
连阙心下理性分析着这些,却再次想起景斯言之所以会与他们不同,正是因为他从前并非与那些人一样,而是作为实验对象被关在实验室内。
所以他沉默寡言,甚至对同性也会有羞怯的反应。
这些在外面的人眼中,却变成了暧昧的调笑。
“他们笑,不是因为我穿了什么,而是因为你的反应。”
连阙收起凌乱的思绪,又恢复了一片无所谓的神色:
“这些在男生之间很平常,是你把平常的事情看得太复杂,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
正在低头解手铐的人因他的话动作一顿,似未料到他会说得这样直接。
“同性与异性不同,很多要与异性保持距离的事,对同姓并不需要,尤其是……朋友。”
连阙揉过被手铐勒疼的手腕,顺势扯住他衬衫的衣领拉到面前:
“我们是朋友,对吧?”
连阙的动作被迫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隔着机械面具,景斯言的视线随之落向近在咫尺的人。
这样的词语是他几乎从未涉及的。
眼前的人方睡醒目光还带着清晨迷离的雾气,让原本淡漠的神色也仿佛染上了一丝多情。
半披在身上制服的领口微敞,露出瘦削却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
在连阙追问的目光下,景斯言别开视线,顺手便将他未系的拉链拉好,并拉到了最顶端。
“?”
“科研所内有人发生异化,博士会带着海妖提前撤离,等下我带你过去。”
“异化?是什么人,现在情况如何?”连阙闻言神色也变得肃穆:“你的伤就是因为这个?”
“异化的人……有五名。”
“什么?”
连阙错愕看向神色慎重的人。
昨日他们发现两名异化人后就对城市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截至目前为止并未搜寻到其他异化者。
如今在科研所内,竟然已有五人发生异化。
这五人或许有可能在感染潜伏期食用了肉类诱发感染因素,但五人并非是一个小基数,也有可能……
感染最初的爆发地很有可能并非在城内——而是在研究所内。
“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博士那。”
景斯言将手铐收回,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二人目光同时一凛,前后跑出房间。
四肢漆黑如昆虫足般狭长的异化人攀附在屋外长廊的石柱之上,已经变异成昆虫口器的嘴里正衔着半截人类的尸体。
几名机甲兵惊慌四散,他们看到闻声出门的人,忙向二人跑来。
“异化、异化了,我们挡不住,快……”
“通知下去,全员警戒。”
那人话音未落,推门而出的人便扔下一句话,越过几人向正在进食的异化人奔去。
连阙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向长廊尽头,景斯言与那道黑影缠斗在一起,这样的异化人对于景斯言而言不难应对,但如此短的时间,已经有这么多人发生异化。
几名机甲兵在混乱中打开通讯装置传达命令,跌跌撞撞向着科研所的方向跑去。
“科研所内多人发生异化,一切小心。”连阙立刻打开通讯器慎重道:“异化随时可能爆发。”
话音顺着手环与耳内通讯器传出,随着手环内传出玩家的依次回应,连阙却半晌也未听到耳内通讯器的回音。
他正心下疑惑间,通讯器中终于传来时云山的应答。
“收到。”时云山的气息不稳,还带着压抑的震撼:“我们在9号实验室,就是你让老班去的那个实验室。这、这里……有几个异化人,不过目前安全,因为他们都在笼子里。我们正在取证,你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嗯。”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在忙于应付异化人的景斯言身上,眼前异化人的变异并不如别墅里老人异化得那样彻底,景斯言应付得也相对轻松。
“是不是几个蝉类异化人和……一个牛头人身的异化人。”
“对。”时云山慎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告诉老班来这里?”
连阙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间他曾去过的实验室,铁笼内满地的稻草和奇怪而难闻的味道。
他当时并未记起却觉得这个副本的线索太多太过杂乱,像是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被他不小心遗漏。直到他与时云山进入鳄潭,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遗漏的是什么——
在木匠村和幻想商场时,他曾遇到过三个与N34城有关的异化玩家,除了当时开着空车离开的男人,另两个人却始终未在城内出现。
三名异化玩家,在曾经的N34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牛头异化人的异化技能不正是重力压制和……传染症。
“小心他的血液不要靠近笼子,他的异化技能已提升至二段,分别是重力压制和传染症。”
时云山震惊道:“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科研所在秘密进行的实验,是异化融合。”连阙看向在缠斗中同样将视线落向自己的景斯言:“长生的异化本身可能并不会波及人类,他们利用牛头异化人的传染技能,想将他与长生进行融合,却在无意中放走了长生。”
通讯器那端传来时云山愤怒的低咒声,待他重新调节好情绪,才用依旧沙哑的嗓音结束性地说道:
“你自己小心,有情况随时联系。”
连阙切断了通讯,看向已将异化人解决同样正望向自己的景斯言。
二人缄默无言,尽管连阙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对方全部可以听到。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自连阙身后传来,一众机甲兵的支援赶到,看着景斯言握在手中的异化头颅,竟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众人面上的恐惧竟比刚刚看到异化人时还要强烈。
就在这时房间内再次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两人同时神色一凛,冲进房间内的洗手间。
封死的窗被蛮力撞碎,狭小闭塞的洗手间内竟挤入了三个异化人。
他们嗅着味道扑向被牢牢捆缚住的人,被捆得严实的人也似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更加卖力却徒劳地挣扎着。
眼看着昆虫的口器就要咬碎他的头,一把短刀顺着张大的口器擦过,径直将欲将人吞入腹中的口器切断。
被切断口器的异化人愤怒嘶吼着,紧随而至的拳风便已将他重重击退。
随着一名异化人被重力飞撞向墙壁,另两名异化人也咆哮着冲向拦在汪所长身前的人。
面对三名异化人的围剿,景斯言多少还是显得有些吃力,连阙将钉在墙上的短刀拔出,同他一起加入了战局。
二人携手后这三名异化人应对起来比连阙的预想要轻松许多,不多时便解决了这三个异化人。
就在连阙欲收回刀时,他的余光却瞥见紧随在他们身后进入房间的机甲兵,正趁着二人与异化人争斗欲带走被绑在马桶上的汪所长。
他收刀的动作一顿,就在那人的手即将触及汪所长肩上的绳索时,手中的短刀已再次飞出,擦着那人指尖的机甲而过,发出铁器摩擦的刺耳声响。
那名机甲兵被强劲的力道逼得收回手,便见坚固的机甲竟被那把匕首划开了一道裂痕。
“你?!”
他还未来得及呵斥,身后的机甲兵便已怒责道:“管理局这是什么意思?要和裁决院一起对科研所出手了?!”
“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
连阙还未说话,景斯言便率先说道。
“他果然和那些怪物是一起的!!”
“异化……异化都是他的阴谋!”
“什么人形兵器……博士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东西!”
“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最高裁决院销毁的那个怪物!!”
“全身都是机械,他早就不是人了,杀了他!救回所长!!”
……
一时间,原本增援处理异化怪物的机甲兵怒声四起。
此起彼伏的激愤话语抵消了他们眼底的恐惧,一同将憎恶的目光投向那道高挑的身影,扣下机甲的头盔戒备地欲将二人围住。
“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景斯言却只不着痕迹地挡在连阙身前,再次警戒地抬起手。
“与他无关。”
这样代表着开战的动作让机甲兵如临大敌,但一旁便是他们的所长,众人眼底飘忽不定的畏惧也随之绷紧,手中的枪上膛,子弹在下一瞬齐齐飞向被围在中间的人。
每一枪都毫无保留,便如同面对那些异化的怪物。
即便眼前的这个人曾与他们一同并肩作战,也曾拼尽全力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景斯言侧身避过飞射而来的子弹,但这些子弹太过密集,有的还是擦着他的颈侧、手臂和背脊而过,绽开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与旁人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即便机甲兵人多势众,也未能从他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避过子弹的人飞身掠向离自己最近的机甲兵,轻松便提起了千斤重的机甲,顺势扔向那排依旧在向他开枪的机甲兵。
笨重的机甲影响了躲避的速度,几名机甲兵在撞击下倒作一团。
就在其他机甲兵欲自保加大火力时,一道懒散的声音打破了战局——
“把枪放下。”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刚刚还被景斯言护在身后的那名管理局实习生竟不知何时站到了汪所长身侧,那把锋利的小刀正抵在所长的脖颈处。
“还说不是一起的!放开所长!你们非自然生物管理局到底想做什么?!”
“我和管理局可没有关系。”
双方再次僵持间,连阙抬了抬手中的刀:
“不用想着通风报信,我们怀疑这次的异化与他有关,把他绑起来也只是无奈之举。你们全部退出去,再去找一把轮椅,我们会带着他一起去找博士。”
“……什么?”
连阙打量着众人开始动摇的表情,再次说道:
“动作快一点,我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刀稳不稳,如果不小心……”
“你?!”
机甲兵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在达成共识后一同向门外退去,有人趁机退至最后转身快步向科研所主楼跑去。
连阙也未理会,示意景斯言将门关好,这才收起手中的刀。
被封闭了听觉与视觉的人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极度危险,随着连阙将刀自他的脖颈放下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连阙虽然有很多话想问眼前的人,但他还是将洗手间的门关好,向守在房间门旁的人招了招手。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景斯言闻声转过视线,却如同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未动半分。
连阙也未着急,只轻啧了声走到床边,掀起被角将伤药、纱布和工具取出:“科研所内已经有这么多人发生异化了,现在不处理,等下你还有时间处理伤口?”
立在门前的身影似经过权衡,还是走到连阙身边欲接过他装着伤药与工具的托盘。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连阙挡开他的手将人推坐在床边,自然地打开伤药。
“……”
连阙看着他将衬衫脱下放在一边,又背身朝向自己。
“前面我自己可以。”
连阙也未坚持,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道道伤口,安静走到他身后解下他背上纵横的绷带。
绷带之外是子弹擦刮留下的伤口,绷带之下是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已再次裂开将纱布染得一片血红,原本已有预期的连阙还是顿住了动作。
这些伤不仅来自异化怪物,最新的伤更是源自与他同在科研所的机甲兵。
如今的他基本可以断定昨天的梦境并非预知,而是确确实实昨晚景斯言所经历的——又或者说是真实世界中他所见过的场景。
景斯言明明刚与那些机甲兵一同经历了生死,为什么此刻的他们却调转了枪口,对着并肩作战的人扣下了扳机。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子弹要不了他的命,还是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与克拉肯一样的“异类”。
“我的异能还在。”不知是不是察觉连阙许久未动,背身的人竟难得解释道:“只是还有些不稳定,需要磨合控制。”
如果恢复伤口这样对他来说曾经基本的供给都已无法提供,他的异能仅剩下维持骨骼机甲供电的应求,他还能用轻飘飘的“不稳定”三个字来形容吗。
连阙垂下眼睑,将药涂在伤口上。
这些伤药的恢复效果极佳,却难免会引发伤口的疼痛,背身的人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自绷紧的肌肉线条不难看出他的疼痛与紧张,连阙记得景斯言的体温很低,此刻靠近的背部却带着盛夏中也能察觉的灼热。
他将指尖覆上他未有伤的皮肤,指尖之下的身体随之绷紧,那人亦侧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身上很烫。”
“天气太热。”
连阙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挣脱了他的手转而想取下他的面具。
景斯言却再次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你戴着这个,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好了吗?”景斯言没有回答,便欲接过连阙手中的药。
“是骨骼机甲的温度吧?它是不是已经无法承载了?”
连阙也避开了他的手,他的目光瞥过面前立刻变得紧绷的人,别过他的身体让他再次背对自己。
机械的脊椎骨在他的颈后露出半截与颈环相连的部分,包裹着钢铁的皮肉因高热也变得涨红。
景斯言如同被窥见了软肋的幼兽,扯回被丢在一旁的衬衫便欲披回身上。
“还没包扎。”
连阙拂开他掩耳盗铃般的动作,指尖划过他后颈的黑色合金。
“你不需要隐藏,它从不是异类的象征,而是功勋。”
在景斯言怔忪的片刻,却感觉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落在颈后炽热的冷铁之上。
少年的心思隐藏在机械面具之下,却藏不住下意识收紧的指尖和随着颈后的吻抑不住生长、拂过肩头与连阙眉眼的长发。
这一刻不知有没有人会记得,至高无上的神明也曾为人间的少年驻足,落下温柔而虔诚的一吻。
第083章 浮屠城
改造厢货车内。
贺同舟低头摆弄着手中团成球的机械犬, 将包裹在最外层的合金盖拆下,露出内部的一片焦黑。
“半边的机械核心都烧毁了,这东西还能修吗?”
“当然能了……”
贺同舟正欲争辩的话顿住, 大E还未回来,车厢里哪还会有人跟他说话。
他瞬间被吓得险些从座位摔下, 惊恐望向身后时被那人提起了衣领,这才重新坐回座位。
“吓我一跳……”
待看清身后的人是谁,他稍稍松了口气:“你这人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
江雾将单边眼镜戴好, 打量着这间车厢:“你们逃出丛林了?”
“嗯。”贺同舟顿了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想起他们刚进入副本时还是在城外的丛林,仅仅过了几天竟已恍如隔世:
“你去了哪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雾打量着他将机械猎犬小心收好的模样,挑眉道:“这不是跟幻想商场的一样。”
“才不一样!!”
一向随意的贺同舟异常坚持地解释道, 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将话题转开:“小黑才不是普通的机械犬,它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我已经更换了一个动力核心只差一个意识核心了,等我攒够钱一定可以把它修好的。”
江雾看着他视若珍宝地将机械猎犬收好, 狡黠地笑道:“在地狱这种机械核心的原件都是稀缺材料, 你攒齐第一个用了多少钱?做了多久?”
“……”贺同舟心虚地挠了挠头:“没多久, 也就一……百年。”
江雾唇边的笑意渐深:“哦, 原来才一百年而已。”
“……”
江雾将卡牌的积分面板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要积分吗?”
“……?!”
贺同舟看着他面板上的一长串数字,艰难吞了吞口水:“需要我做什么?”
江雾挑唇正欲说话, 车厢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荡。
二人措手不及堪堪稳住身形,贺同舟急忙打开车外的监控系统,却见一道漆黑变形的身影凑在监视器前, 正张开巨大的口器咬向监控……
光脑屏幕折射出黑洞般的巨口,下一瞬便影像切断彻底失去了信号!
“没、没事, 大E说过车厢很坚固,咱们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贺同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得险些从座位上摔下,还在安慰身后的人:“我已经发了求助了!等大E回来……”
他刚堪堪扶稳站好,车厢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这一次,整个车厢竟在一阵零碎掉落的晃荡间忽然向侧翻去!
……
这个吻落在景斯言颈后裸露在外的机械脊椎上,纯粹得不带一丝杂念。
一触即离,一时让人难辨是真实还是虚幻。
景斯言却忽然站起身,前一刻还干净利落的短发在瞬息之间已长至腰际,慌乱中险些打翻装着医药工具的托盘。
“你、你怎么能……”
他下意识按住后颈被吻过的地方,机械刻板的声音竟染上了一丝慌乱。
连阙的指尖穿过瞬息间生长的长发,在惊讶中笑道:“还真是不稳定呢。”
“……”
见景斯言欲夺过绷带,连阙忙避开他的手:“前面的伤还没处理。”
景斯言静默片刻,他的所有表情隐在面具之下,长发之下的耳尖却带着不寻常的薄红。
眼前的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也未对那样的举动解释半句。
他僵硬伸出手:“刀呢?”
连阙挑了挑眉,取出短刀递给他。
景斯言展开短刀,挽起散落的长发在耳后齐根割断。
他正了正歪斜的军帽,将短刀折叠收好递还给连阙。
连阙却已带着伤药来到他的面前,身前的伤与背后相似,庆幸的是随着他刚刚无意间异能的外泄,原本深可见骨的伤也随之恢复了不少。
“你手上有伤。”
连阙阻止了他推拒的动作将药涂好,替他将绷带缠好固定,又在他的指尖点上伤药。
做好这一切,他才在等待着景斯言将衣服穿好的空档拨通了小鱼的通话。
在接通的第一瞬间,手环内传来小鱼的声音:
“我们刚遇到了一个人!若紫觉得熟悉,我们追了一路最后还是跟丢了……不过,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连阙听着对面激动的话语,平静答道:
“幻想商场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的?!”
小鱼原本只是不可置信的感叹,却不想连阙竟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与若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若紫更是激动地凑近通讯器:“对!就是那个化身金蝉的男人!!”
“联系管理局,一定想办法找到他。”连阙的声音变得肃穆异常:“他可能就是一切的关键。”
“什么情况?”小鱼疑惑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什么化身金蝉?”
“等下我再跟你细说,大概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我们在幻想商场遇到了一个异化是金蝉的男人,我刚刚看那个人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个男人!”
若紫简单解释后转而向连阙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他也是金蝉,但这么多异化人,他真的会有什么关键线索吗?”
“我们在科研所查到他们在进行异化融合实验,这次的大规模传播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连阙看向卫生间内被封闭了听觉与视觉的人,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他的异化完整且保留了人类的意志,或许与长生和它的卵有关。”
小鱼与若紫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忙齐声应下。
“科研所的异化已经开始爆发,你们在城内也万事小心。”连阙正色道:“务必找到那个金蝉异化人。”
“知道了!”
“你也注意安全!”
……
连阙与通话那端的二人道别,瞥向景斯言注视的目光。
他已整装完毕,凝视着连阙的眼睛:“长生在哪?”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梦是什么,还是……你在科研所也安了眼线。”
再一次针锋相对的目光中,连阙依旧淡然转开视线向洗手间走去:“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神。”
身后冷硬的机械音说道。
连阙没有回答,只沉默将汪所长眼耳与口的遮挡拆掉。
“汪所长。”
他打量着面目严肃而充满戒备的老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谁?”汪所长目光凌厉地扫过面前的人:“和温律是一伙的?!你们把我绑来到底想干什么!”
连阙不知景斯言将他的眼耳挡住是不是害怕被他知晓身份,如今他竟直接叫出了景斯言的名字,连阙只做不知继续问道:
“我只是想跟所长聊聊,科研所在秘密研究的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汪所长打量着连阙已然重新穿戴好印有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制服,愤怒指责道:“时云山……我就知道!你们几次放走科研所的研究对象,这次长生遗失我们都没有追责,你们现在是想反咬一口吗?”
“如今科研所已经发生数起异化,难道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感染率最高的机甲兵还会听从你的命令?”
景斯言打断了他的话,站在洗手间狭窄闭塞的门边。
他的话让汪所长下意识看向门外的时钟,额间也随之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金蝉异化的潜伏期是一个月,朝圣节从那时就定在一个月后,将围墙与城市防护网的工期也赶在一个月内……”
连阙靠坐在一旁的洗手台边,如今反倒不慌不忙地摆弄着手中的小刀:“按照这样的时间推断,长生遗失也是在那个时候,如今一个月的期限将至、科研所已被异化波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话?”
“什么朝圣节、什么防护网……我是见过有人因长生发生异化,但那是在科研所内的事,所以才会清楚异化的细节。”汪所长局促答道:“但是这和长生遗失有什么关系?”
景斯言走近后下意识看向窗外科研所的防护网,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可置信地重新看向汪所长:
“城外的围墙和防护网,从来都不是为了抵御城外异化物侵袭的,你从一开始就预估了异化会大面积扩散,城外的防护网和科研所的一样……都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不是,我没有!”
“既然是这样,昨晚你为什么着急离开?”
“当然是为了去追克拉肯。”汪所长额头冷汗涔涔,目光游移间再次看向门外:“既然科研所发生了异化,你们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干什么?”
连阙拨弄短刀的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叫苦的所长。
眼前的所长明显在说谎,只是景斯言如此刚正不阿,这样问下去恐怕无论多久都无法问出结果。
短刀翻转间他的目光微凝,但就在他欲动作前,身侧的人竟已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间短刀擦过博士的颈侧径直刺入他背后的马桶箱。
濒死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禁锢在咽喉,汪所长的眼球因恐惧而外突着,竟失声得没有喊叫只有如风箱一样粗重的呼吸。
“我没有时间和你浪费,长生一个月前就不在科研所早就不是你们能瞒得住的,金蝉的异化到底是如何流传开的、波及范围有多广,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透过冷铁的面具,机械的声音如同索命的厉鬼:“你现在交代或许还能将功补过,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大不了到时就说你是死于异化人之手。”
“我、我说……”冷汗已将汪所长前襟与后背的衣料洇湿,他看着擦过脖颈刺入水箱的刀锋颤声答道:“一个月前有科研员实验失误,不、不小心把长生带出了实验室,被它咬伤的人异化感染……”
“心跳、呼吸频率异常,你在说谎。”暗芒自机械面具之下的左眼眶下闪过,横在汪所长颈侧的刀又近了半寸,竟在瞬息之间氤氲出一道血痕:“重新说。”
“你!!”汪所长抑不住涨得满脸通红。
“这只眼睛的安装你不是也很赞成,现在用在你身上,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这一刻温和的面具如被横刀斩断,连阙靠坐在洗手台边打量着面前狠厉如孤狼一般的人。
汪所长不知何时早已完全瘫倒在被捆缚的马桶上,他的头仰靠在身后的水箱上大口呼吸,已无法顾及颈边的刀刃因此更深地嵌入他的皮肉。
“是长生!它、它在飞出实验室以后,将……实验试剂倒进了饮用水箱。”
“长生?!”
连阙与景斯言的面色同时一凛。
汪所长这句话的分量极重,连阙不自觉看向他身侧的人,却自那人僵硬的动作中确定了这次汪所长并没有说谎。
异化动物与普通动物的智力水平并没有太大区别,无论是克拉肯还是长生,如果一只异化动物已经可以蓄谋自己的脱逃和对人类的反击……那么它们的智慧必然远超同类,甚至极有可能已经接近人类。
但是,两只异化实验对象同时拥有这样的智力……一切还可能是巧合吗?
而饮用水箱——
“饮用水箱……有多少人会使用?实验区?整间科研所,还是……”隔着面具的机械音竟也染上了愤怒:“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克拉肯、长生……它们怎么会拥有这么高的智力水平?!”
“没……”汪所长却干脆闭上了双眼。
“是异化融合。”
连阙的话让汪所长重新瞪大了眼睛。
他惊恐望向从刚刚开始就坐在一旁不语的男人,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
“所谓的实验试剂,应该是长生与牛头异化人的融合试剂吧。”连阙低垂的眉目隐在暗影中:“长生的异化并不能波及人类,真正让这场灾难蔓延至人类的……是牛头异化人带有‘传染症’的血液。”
“什么……你、你怎么……怎么可能。”
“这场异化从来都不只是失误,而是由你们刻意隐瞒的异化融合间接导致。”
“不!!”汪所长在恐惧的颤抖中堪堪回过神来,怒斥道:“异化融合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有异能的人凤毛麟角,只依靠现在的科技水平和机甲力量根本没办法抵抗异化入侵!你见过那些异化怪物吗?它们就算用枪打掉头挖出心脏都依旧能存活!”
“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机械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房间太过安静可能都难以捕捉。
“你?!”汪所长如同被掀开了所有污秽,歇斯底里地说道:“从骨骼到器官都已经换成机械的人也配称为人类?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博士开了一把双刃的刀,谁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比异化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连阙的目光沉了下来起身正欲打断那人的话,景斯言却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只停顿片刻后重新问道:
“这些事除了你之外参与的还有谁?博士他……”
“博士只是科研人员,这次的事跟他没有关系!异化融合从不是不可取的实验,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异化动物已经有自发性的二段技能了,如果人类不加速进化一定会被这个世界淘汰!异化在未来将被称为进化!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以后的人也会感谢我们的!!”
汪所长的情绪越发激动,景斯言却暗自松了口气,继而沉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饮用水箱有没有及时处理,到底波及了多少人?”
“不知道。”汪所长亢奋的神色重新沉了下来,他似在刻意回避景斯言的目光:
“水源污染后,当日厨房的人都被异化感染,我们用朝圣节的引子回收了城内所有带售的肉类产品,因为……因为不只是诱发异化,根据长生的习性,它极有可能会将自己的卵产在肉类中。我们对所有肉类食品进行了统一的排查和焚烧……但是都没有找到任何排卵的迹象。”
“我们无法预估异化的波及范围……唯一能确定的只是,长生目前一定还在这座城内,因为外城的隔离监测网始终开着,就算有人出城或它意图飞出去,一旦携带长生根据隔离网的基因检测也会进行拦截。”
他说到这似已全部交代完,不安地看向两人。
连阙走到他身边,将一把无柄木梳拿到他的眼前:“这是你的吗?”
汪所长疑惑打量着眼前的木梳,目光落在木梳的刻痕之上,这才似想起什么:“是……是我的,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连阙轻挑起眉:“你的?”
“对、对啊。”汪所长瞥过一旁的景斯言:“是我……送给女儿的,但这和长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
连阙将木梳重新收好,对刚才问题的答案未置可否:“她很可爱,我如果有这样的独生女也一定会将她视若珍宝。”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门外却同样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他们去了多久?怎么还没回来。”
连阙与景斯言对视了一眼,目光皆沉了下来,却不约而同谁也没有再说话。
汪所长说着局促看向门外:“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另两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在说谎。”
汪所长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青黑,他懊恼地看向面具下的那只眼睛,竟似在隐恨中后悔自己赞同他安装机械眼的决定。
景斯言却将目光转向连阙,似在疑惑他如何也看出汪所长的最后一句说了谎。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无意识看时间,时间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连阙说着看向洗手间门外的时钟,时间已至七点四十三分。
豆大的汗珠自汪所长的面上滑落,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不打算再做回答。
“这个问题不是不回答就可以规避的,不回答反而是对你最不利的定论。”
连阙却已肃穆起身向景斯言示意。
在汪所长错愕的目光中,景斯言将他颈侧的刀收好,拆开捆缚的绳索换成了方便的手铐。
“你们要带我去哪?我说、我说!我什么都交代,异化极有可能已经覆盖整座研究所,你们能不能送我出去!!送我出去!!”
汪所长惊得大声喊道,连阙只觉得聒噪,顺手便取下一条毛巾堵在他的口中。
“看来咱们是等不到他的轮椅了。”
连阙的目光极冷,他接过景斯言递还的刀,在诡异的安静中率先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将门推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向外看去,原本应该被机甲兵蹲守的房间门外空无一人。
他们绑架了科研所的所长,这些机甲兵怎么会弃之不理,除非……
在确认安全后,连阙将门推开戒备走出房间。
绿树环绕的空地上空空荡荡,二人虽心知不对,还是加快了脚步带着汪所长一同向科研所主楼的方向走去。
就在三人即将进入科研所主楼前,一阵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震耳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被铐住双手的所长越加惊恐地挣扎着,却如何也挣不脱桎梏。
连阙戒备地环顾着四周,辨别这些声音的来源。
然而细看之下二人同时惊觉,排排参天的古树上蛰伏着一双双眼睛,黑色的机甲和皮肤与树干紧密衔接着,不仔细看竟一时间难以分辨。
而一旦洞察,放眼看去科研所内一排排遮天的古树,每一棵树上都匍匐着数名异化的人类。
他们已然有了蝉的形态,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将视线落向的远处的三人。
“跑!”
景斯言扛起挣扎的汪所长,与连阙一同向科研所的方向疾步跑去,密密麻麻蛰伏在树上的异化人亦在同一时间张开未变异完全的蝉翼向三人的方向飞来!
身着铠甲的异化人一个个目光空洞,数量庞大得连接出黑压压的一片暗影。蝉翼震颤之下他们的飞行速度极快,只一个眨眼之间便已急速掠至三人身后。
就在这时,一道冲天的火光自科研所的窗内窜出,火舌带着热浪自连阙身侧穿过,靠近的异化人在顷刻间被火焰吞噬。
连阙顺着火光看向那扇窗,漆黑的窗框后,正是时云山那张落拓不羁的脸。
“得罪了。”
景斯言环过连阙的腰侧,在昆虫漆黑的口器再次逼近时将他揽至身侧,在时云山的掩护下飞身跃入科研所微敞的大门。
大门在三人进入后随即关闭,俯冲而来的异化人飞撞在强化玻璃上,发出一阵如冰雹破窗的闷响声。
科研所的大楼内空空荡荡,高耸的玻璃围墙外不断撞击的异化人遮天蔽日。
连阙回身望向不断撞击着强化玻璃的异化人,被眼前这般震撼而悲凉的场景惊得半晌未动。
他沉默将目光转向身侧,冷铁的机械面具亦正仰望着面前这幅悲壮的场面。
连阙很难想象,这一幕对于只是副本故事的自己都如此震撼,作为故事中的人,他看着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人如今尽数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下会是怎样的沉痛。
时云山将喷火丨枪丢在一边,快步走到三人身侧后拎起汪所长的衣领迎面便是一拳。
年逾半百的所长被他这一拳打得跌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直到被赶到的管理局几人拉开,老班将已经拿到的通缉令示意给欲上前阻拦的机甲兵后,时云山才努力平复着情绪,将目光转回连阙身上。
“科研所……感染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无一人保留意识。”他的双目赤红,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城内……也有人陆续发生异化,机械军团的首批支援已经赶到,正在赶往事发现场。咱们得尽快从这里出去,城里的居民需要我们。”
连阙看向他的身后,大厅内停靠着一辆加固的运输车,几名科研人员正在机甲兵的协助下将全封闭式鱼缸推向运输车。
鱼缸内装着的是正趴在玻璃壁上向他看来的人鱼。
“当心那些粉末!它目前在求偶期,这些粉末带有催丨情效果千万不要沾到身上。”博士叮嘱道,转而看向依旧站在门前的景斯言:“阿律,辛苦你把它放到水箱里。”
景斯言闻言收回视线,默然走向被放置在车边的封闭式鱼缸。
他刚走出两步,却被身侧的人拉住,他定下脚步看向拉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
博士看着连阙皱眉的目光,解释道:“放心,人鱼的粉末是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的。”
连阙将视线自他的指尖转至双眼,在触及他望来的目光时,博士宽慰的目光因他眸中的淡漠一僵。
不知为何,竟因这样的目光下意识恐惧地后退了半步。
在连阙凝眸的片刻,景斯言已将鱼缸打开,自内将挣扎的人鱼抓出。
这样短的时间内,小人鱼的五官已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如今的他已全然变成了沈逆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初,正闪烁地望向连阙。
“珍珠。”
连阙听见欣喜而雀跃的声音,咬字清晰却带着懵懂与青涩。
他被拎出鱼缸却浑然未觉,只惊喜而期待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连阙。
博士也因此诧异地将目光落向连阙,然而在众人的注视中,连阙却依旧静立在原地。
小人鱼似这才发现,那人竟不是来接自己的。
他开始奋力地挣扎着,水花四溅中众人惊恐退避,唯恐那些沾染了点点荧光的水珠溅落到自己身上。
进化完全的鱼尾锋利异常,在挣扎中割破了欲将其投入水箱内人的手臂。
那人如若未觉,但人鱼的身上如鱼类一般有着一层极滑腻的黏膜,在挣扎间竟当真挣脱了他的桎梏扑向静立在一旁未动半分的连阙。
这一幕让众人惊恐万分,又在瞬息间难以阻止。
“珍珠!”
众人只能看着人鱼扑进连阙的怀中,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将他抱住。
尽管意识到危险的景斯言在下一瞬便重新将人鱼拉回,连阙的身上也依旧被水渍浸湿,处处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这一幕让包括时云山在内的众人面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快!快带他去冲洗!!”博士惊恐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思绪,却无一人敢上前查看。
景斯言将不断挣扎的人鱼扔进水箱,快速回到连阙身边。
颤抖的指尖触向连阙的脸颊,似想将他脸上的水珠擦去,但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中的粉末更多。
“我带你去处理。”
众人当即封好水箱,慌乱中也未有人靠近地上的那摊水渍。
连阙被景斯言拉过,向一旁的消杀室走去。
他却挣开了他的手,在离开人群后停下了脚步。
“这些粉末带有人鱼求偶的异能,要尽快处理,否则会、会让你……”
“这些对我没有影响,不过……”连阙听出机械面具后的话音焦急,他低声安抚间沉吟道:“这些不是对你有影响?你那个时候明明起了反应……”
连阙莫名其妙的话让本欲拉过他的景斯言一僵,竟如烫手般放开了他的手:“干扰型异能是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的!”
到底是因为年轻,景斯言的反应真实而不似作假。
连阙轻应了声,思绪却因另一件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指尖的触感冰凉,他摊开掌心便看到了一颗晶莹的珍珠。
那是人鱼扑向他时滑落的泪珠。
小人鱼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连阙曾以为那是人鱼本有的特质,但他在扑向自己人鱼的手臂上分明看到了点点青紫与针孔。
丛林中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即便这一切是无可改变的过去,眼前的人鱼也只是故事中的残影……
他转身看向被人群围绕的运输车,被锁进水箱的人鱼覆在玻璃壁上,目光正眺过众人虔诚而期盼地落在他身上。
一如曾经他站在树梢,面对那双捧起心爱的小罐头向他伸出的手。
仿佛自己是他唯一信仰的神明。
连阙攥紧了手中的珍珠,如同下定决心般抬起手。
手环的暗芒悄无声息扫过不远处的水箱。
这一刻时间也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他透过扫描后的手环看向水箱中正不断滑落着小珍珠的人鱼——
【姓名:】
【层级:19-7】
……
连阙的心重新沉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城外被烧损坏的卡牌,这里绝不止有十七名玩家的疑虑始终扎根在他的心底。
但事到如今,真正确认面前的人就是沈逆……
连阙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条浴巾被搭在他的肩上,连阙顺势接过,目光越加晦暗。
“博士,您先上车,等下我们护送您离开!”
面对机甲兵的话,博士依旧忧心忡忡:“科研所的防护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先走。”
“这里有那个人垫后,一定可以撑到最高裁决院的援军赶来的!”
“您是人类未来的希望,您必须先行撤离!”
“对,他是您制造的人形兵器,您要相信他!”
……
“这……”
众机甲兵见博士心生动摇,便推搡着他上车。
连阙冷漠注视着简单几句便定下了景斯言去处的众人,如同在看一场索然无味的表演。不知道在曾经的人间,他们是否就是这样三言两语便决定将景斯言一人留在这里。
景斯言始终沉默站在连阙的身侧,如同也只是一个看客。
“相信他?”
时云山不可置信地环视过众人,继而指向窗外依旧在不断撞击玻璃的异化人:“他一个人怎么抵抗这些异化人?!”
“他是公认的人形兵器,科研所制造他难道不就是为了人类、为了这样的时刻?”机甲兵中有人喊道:“你们管理局的要是想帮忙,就自己留下啊!”
“好,留就留!”
时云山怒得一声应下,但就在双方僵持间,管理局几人的通讯器内传出大E惊慌的声音与铁器撞击的闷响:
“老、老大,不好了!城里接连发生数起异化,它们正在攻击我们的车,我们这边要撑不住了,请求支援!!!”
一时间非自然生物管理局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极差。
“怎么,后悔了?”他们的变化自然被众机甲兵看在眼里,再次出言讥讽道。
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怒得正欲反驳,始终站在众人身后的景斯言却出声打断了僵持的双方——
“我留下,你们送博士离开。”
机甲兵目光鄙夷地扫过管理局众人,催促着博士上车。
博士还是面露担忧地走到了景斯言身侧,似寄托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撑到裁决院的援军赶到,如果有危险,别忘了我留给你的那个东西。”
“先跟着博士的车离开科研所,咱们等到了城中街道下车。”时云山将一把枪丢给连阙:“等下在车后也帮忙清理一下。”
连阙接过枪未置可否,他正打算将手环收好,偏离的扫描划过身侧,摇晃间似有什么数据一晃而过。
他的呼吸一滞,重新将手环固定好。
“怎么了?”
时云山的询问没能让连阙回神,他的视线依旧定在手环的扫描界面上。
扫描仪正对准被人群簇拥着上车的博士,连阙在他的头顶看到了两行清晰的字——
【姓名:】
【层级:19-5】
连阙抬起头,重新看向那道苍老温和的背影。
“小景!”
木木的催促让连阙用毛巾顺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却察觉了身侧人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停下动作,笑问道:
“怎么?”
景斯言顿了顿,转开视线:“跟着博士离开,城内现在也不安全。”
“哦。”
连阙自然看出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却并未点破。
他翻身自后方跃上运输车,随着他登车运输车缓缓启动,车内的科研员熟练操作面板开启抵御的强化玻璃。
另一侧的玻璃墙外情况相同,巨大的玻璃门外是前赴后继撞来的异化人。
原本通透明亮的玻璃已因此沾染了一层灰黑的黏液与暗红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道道蜿蜒诡异的图腾。
颀长的身影站在玻璃门前,身形萧索却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勇。
就在大门开启的一瞬间,那道身影便如破开黑暗的利刃,竟在如黑鸦般蜂拥而至的异化人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运输车紧随其后,冲出重重围堵向着科研所外墙的大门疾驰而去。
这些异化人很快被甩在车后,他们察觉被转移了注意调转方向欲追,那道白色的身影却已疾奔至车后,在黄沙四起间掀起一道通天的土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运输车在颠簸中向大门开去,连阙一行人伏在车后,向着不断冲破土墙的异化人扫射。
景斯言边退边抵御着聚集而来的金蝉异化人,他分神留意着运输车的动向,以防止有异化人突围后跟着运输车一同逃出科研所。
只是,异化的数量太多。
他的异能也在一次次的攻击与自身能源消耗中渐渐枯竭。
却在电网前不肯再退半分。
这样的困局于他而言并非是第一次经历,每一次抉择后被赋予这样的“信任”也似乎成为了稀松平常的事情。
无论过了多久,经历多少次,他都始终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舍弃、责任、背弃、恐惧、异类……
他曾在无数人眼中捕捉到那样的情绪,但是——他亦知道自己身后的是什么,自然不敢再退半分。
指尖由异能支撑的光点熄灭,黄沙也逐渐散入烟尘,所剩无几的异能微弱得仅剩残存在体内维系供给的电力。
他垂下眸,在分秒的喘息间艰难地摸出口袋中一管针剂。
“你不需要隐藏,它从不是异类的象征,而是功勋。”
景斯言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决然。
他挡在飞驰而过的运输车后,将针剂重新收好,向着黑压压一片蜂拥而至的异化人再次抬起手。
强大的电流自他的掌心翻涌而出,飞窜在遮天的巨大飞虫之间,在顷刻间便截断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对于强弩之末的他来说,这样的异能消耗仿佛是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只要再坚持一下……
在他的身后,运输车内的科研员也趁着这样的空档将防护网之下的大门打开。
他的余光注视着运输车在枪声中驶离,直至防护网重新闭合,他才在脱力的消耗中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好了吧。
他们一定可以等到最高裁决院的援军赶到。
即便这样想着,他依旧再次摸向装着针剂的口袋。
说到底,他还是难免有些私心的,他想活下去,想再去问一问那些话和曾落在颈后脊骨上的吻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能清楚感知体内异能的逐渐枯竭,如今的自己真的能抗下针剂,而不是与眼前的这些一样沦为怪物?
他抬起指尖的电流渐渐熄灭,一如他走向枯竭、已渐渐滞缓了跳动的心脏。
随着异化人尸体层层坠落,那些畏惧电光依旧在空中未落的也似感觉到了他的衰竭,觊觎地重新向他聚拢而来。
他渐渐垂下头。
一如那些异能消散后散落的烟尘。
就在他的手即将无声垂落时,一只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自他的手背穿过指缝,温暖而有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源源不断的电流自两人交握的手传来,瞬间撑开了一道遮天的电网,在顷刻间席卷过垂涎而来的异化人。
“你怎么……”
停跳的心脏在这一刻渐渐复苏,景斯言若有所觉般重新睁开眼睛,他的喉间干涩:
“不是让你走吗……”
“嗯。”
连阙的声音依旧散漫而随意,笑意也随之散在风中:
“但是有人说过,在这里……请我务必一直留在他身边。”
第084章 浮屠城
“小景!”
看着在运输车驶离科研所前一秒一跃而下的连阙, 木木失声惊呼道。
她正欲伸手去抓跃下的人,却被身侧的人按住了肩膀。
“让他去吧。”
时云山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将弹夹换好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科研所大门:“咱们也该走了。”
“我们会与最高裁决院一同稳住城内事端。”他说罢示意在前方停车, 拎起身侧的汪所长后又复看向铁笼内的牛头与其他几位异化人:
“至于这个异化人和被抓来做实验的那些人,所长对他做的一切供认不讳, 我也已将证据提交到最高裁决院。既然博士对此并不知情,也希望你不要包庇……”
“最高裁决院已经抵达城外海港,我们会在城外与他们进行交接。”博士正色道:“放心。”
时云山蹙眉间目光扫过铁笼, 就在这时车外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
“解决药剂的事……就拜托博士了。”
他肃穆开门下车,向身后的木木与老班示意。
木木与老班闻言收枪下车,跟在时云山身后向声源的院落方向跑去。还未至院内,三人便听到了一阵凌乱的声响。
他们翻过围墙就见几名异化人撞翻了厢货车,大E与贺同舟刚一跃滚落过草坪, 便被提起衣领避开了追来的异化人。
只见将二人提起的人干净斯文,单边眼镜旁还缠着一圈绷带, 不正是昨晚受了重伤的江雾。
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却将两人丢在身后,举起一旁的铁锹干脆地将巨型金蝉的头劈断。
“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来帮忙的?”
江雾的话让翻墙的三人立刻回过神, 一同加入战局。
管理局几人配合默契, 三两下便逆转了局面, 其中一名异化金蝉见势头不对立刻飞出小院。
它扇动翅膀刚飞出高墙, 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蝉翼的根部,让它重重摔回地上。
木木惊讶翻过围墙正欲追上, 却见一道身影已先她一步抓住翼尾,顺势将巨型金蝉甩向身后的围墙。
一阵痛苦的嘶吼后,金蝉重新摔回地上, 来人已一脚踩在它身上桎梏了它的行动。
“你不是那个……遥姐?”木木新奇地夸赞道:“你的枪好厉害!竟然可以打穿它的翅膀!”
纪遥将枪收好,示意管理局收货。
“你们不是去城里搜查了?不过还好你在这, 不然它跑了可就不好抓了!”
木木忙自围墙跃下,顺手接过她手中挣扎的金蝉,打开喷火装置将这最后一只处理干净。
见对方没有回答,木木好奇抬起头,却见她正站在原地看向别墅旁的小高层。
“你家就在那边吧?”木木想起偶然听到他们的交谈:“不放心的话,就回去看看?”
“没有。”
纪遥反而因她的话收回目光,扔下一句话便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二人刚刚注目的高层居民楼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下一瞬,在木木还未来得及反应前,纪遥已折返快速跑向那栋建筑。
将异化人尸体处理好的几人也随即跟了上去,众人来到单元门前,即便早有预计也还是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定在原地。
下沉的电梯上方是堆叠的尸体,有血液顺着门缝流下在地上积聚成一滩暗红的水渍。
通体漆黑的异化人自尸体中钻出,正一口咬在电梯前男人的颈侧。
这一口咬得极深,背身的男人身体瘫软已然失去了意识,手中的修理工具也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雷克与胖子站在一旁,似也被眼前这样的景象吓得回不过神来。
管理局几人当即打算救人,但他们还未靠近,便听到身侧极近的枪响——
在他们前赶到的纪遥竟对着异化人连开数枪!
这把枪杀伤力极大,数枪之下几乎要将异化人的身体打穿,它在疼痛的嘶吼中放开了咬紧的脖颈,纪遥却依旧不断扣动扳机,任由子弹将黑色的躯壳打得千疮百孔。
“冷静点!”
木木终于回过神,忙拉住对着异化人不断扣动扳机的纪遥。
倒在地上的异化人已不能再动半分,纪遥这才停下了开枪的动作,僵硬地将枪收好走向倒在一旁的男人。
“这、这几天电梯一直坏了,他说楼上有不少老人行动不方便,报修电话一直打不通,电梯他会修……”
胖子磕磕绊绊地说道:“谁知道刚打开电梯门就、就……”
纪遥将男人抱起,伸出手想堵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但那处的脊椎已被咬断,人也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我们也是想帮忙的,但是那样的情况我们也没反应过来……”
雷克的话还未说完,纪遥便抬起头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他们当即不再说话,安静站在一边。
到了现在,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也已大致猜到了面前的男人是谁。
就在这时,电梯上的尸体忽然扭曲着发出阵阵诡异的咔嚓声,随着堆叠尸体的颤抖,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竟散发出阵阵黑气看向楼梯间的众人。
……
“谁说过那样的话!”
电力续航的心脏重新在胸腔内搏动,不知是不是交握掌心的温度随着电流渗入心脏,他竟觉得冷铁的心脏也在此刻散发出炙热的温度。
那人的另一只手虚扶在他的身侧,等待着电力一点点流淌入他的身体。
更多的电流自他们的掌心传出,击退了虎视眈眈围聚而来的异化人。
但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与他有相同的异能。
当这样的异能随着机械之心被送入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也未有任何排斥反应,甚至……与他的本源极其相似。
“感觉怎么样?”连阙环视着碍于电流不敢靠近的异化人,正色道:“咱们要速战速决了。”
他的话音刚落,十指相扣的人便挣脱了他的手,重新启动武器闯入黑压压一片的异化虫群。
连阙对这样用完就扔的态度轻啧了一声,也不敢怠慢地加入了战局。
他庆幸自己之前无意中捕捉到景斯言的异能,那时的他比如今异能要强盛许多,因此自己依靠手环窃取到的异能才能与如今的他不相伯仲。
只是这样的异能无法持续太久,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群变异后的巨型金蝉。
景斯言的异能比连阙预想中要顺手许多,他的情况却比连阙预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异能耗尽身体各项机能停摆,景斯言竟暂时无法使用出异能,就连连阙刚灌输到他身体中的能源也正在一点点耗尽。
好在连阙察觉到他的动作渐渐迟缓,在能源消耗一空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这一次,那人的电力储备完成同样打算离开时,连阙却没有放开欲抽走的手。他用短刀解决掉突进而来的异化人,察觉后方再次有人偷袭,他便将欲挣脱的人拉至身后。
那人立刻将注意转到应对战斗之上,围攻的异化人数量庞大,没过多久竟也渐渐忘记了避讳。
直至二人终于将异化物清理完毕,连阙看着满地的变异尸体与虫壳,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再有虫类复活了吧?”
他看着景斯言的视线专注地自异化尸体上扫过,异能的电流也渐渐耗尽消散在指尖,暂时松了口气对着空气低声唤道——
“江雾,醒了吗?”
几乎下一瞬,他便听到了江雾为难的轻啧声:“你也会需要我帮忙?不过我在帮你照看小朋友,你确定要现在召唤我过去?”
“不需要。”连阙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他说的是谁:“但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哦?”江雾疑惑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遇到了什么。”
连阙没有答话,一旁搜索确认过无异化物生命迹象的景斯言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似这才发现二人依旧交握的手,灼烫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连阙这一次也未阻止,顺势走到一旁的树下席地而坐。
连续两天的体力消耗,只浅睡了两三个小时已经让他的身体处于极度困乏的状态,他将手环托在耳边:
“想办法带若蓝和同舟出城,顺便帮我一个小忙……”
连阙低声交代过后,在困顿中靠向身后的树干。
他看着景斯言搜检过尸体,见他不再说话才走到他身边。
“你还好吧?”
连阙的思绪早已被困意侵蚀得混沌,他朦胧应了声,感觉来人在面前蹲下。
他将眼皮掀起一条缝隙,看着景斯言将沾染了脏污与血迹的手在身上拭干,又复贴上他的额头。
这一瞬竟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曾经在身边的人回来了,毕竟他是听如今的景斯言否认过自己没有什么洁癖的。
“没事,我只是有点困。”
指尖的温度不烫,听他这样说景斯言才微微松了口气。
“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异能?”
连阙在困倦中掀起眼皮,调侃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拷问了?”
景斯言打量着短暂休息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异能消耗过度,他似乎很累。
“没有。”
这样近的距离下纤长如鸦羽的睫毛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让他竟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这不是什么好的异能,甚至有可能会为你带来灾难。”景斯言垂下眸,掩下眼底的情绪:“被视为怪物和异类。”
“谁说的。”
面前的人没有睁开眼睛,低喃的声音如同梦呓:
“如果说神明的能力是创造万物,‘无限’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
景斯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即便是萧索悲凉的战场,也依旧有微光透过树影散落在面前人的脸上。
他沉默良久,还是说道:“我是无神论者。”
“知道。”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景斯言抬眼望向曾经强盛繁华的科研所,只觉满眼荒凉。
“嗯?”
连阙没有等到回答,便打算重新站起身:“咱们要尽快跟时云山汇合,城内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景斯言却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他背到身后。
连阙没想过要他背自己,毕竟他的异能恢复情况未知,背后又还有伤。
但对方却未理会他放轻的挣扎,固执地背着他向科研所外走去。
他也只好不再挣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将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那就辛苦了。”
连阙说罢闭上了眼睛,伏在他的肩膀似在下一刻便已沉沉睡去。
景斯言的脚步未停,目光瞥过伏在肩上的人。
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了一层淡薄的光晕,他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一切仿佛在这一刻短暂回归了平静与安宁。
他放轻了动作穿过满地战后的悲凉与污秽走到科研所大门前,在即将走出防护网前,他脱下军帽郑重地向身后行下军礼。
……
城市的街道一片荒芜。
景斯言顺着记忆向管理局停车的地方走去,这一路却未见到一个人,整座城市的气氛萧条而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他将背上浅眠的人扶稳打开通讯器,通信器中没有半分信号。
街道两旁本该生意兴隆的店铺如今门窗紧闭,透过玻璃窗望进店内亦是一片漆黑沉寂。
景斯言谨慎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即将转入街边的巷口时,几名异化人竟自巷内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随着他站定,两侧潜伏在角落的异化人也纷纷探出头垂涎地围向两人。
景斯言扶稳背上的人,拾起一旁的废弃铁管便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没有想与眼前的这些异化人纠缠,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带着背后的人与时云山他们汇合,他在围攻之下破开了一道缺口护着身后的人快速闪身而出。
然而,就在他欲穿过小巷快速逃离时,更多异化人自另一侧巷口围堵而来。
一时间,他竟被前后堵在了巷中。
不对劲。
怎么会有这么多异化人。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是……
在他凝眸之时,两侧的金蝉异化人流着口涎一同向他扑来。
景斯言挥起手中的铁管重击向不断自两侧涌来的异化人,但这样的攻击对异化人来说无足轻重,且不说那些进化完全身体坚硬异常的异化人,即便未进化完全被铁管敲碎了头骨,它们也依旧能顶着空洞凹陷的头部毫无知觉地再次蜂拥而至。
电流流转在掌心的铁管之上,景斯言再次挥起铁管重击向不断自两侧涌来的异化人。
这样的攻击对它们来说却无足轻重,且不说那些进化完全身体坚硬异常的异化人,即便未进化完全被铁管敲碎了头骨,它们也依旧能顶着空洞凹陷的头部毫无知觉地再次蜂拥而至。
汗珠滑过他的脸颊顺着面具的边缘滴落,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不稳。
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都难逃出去。
心念急转间,他戒备着伺机而动的异化人,犹豫中还是探向上衣的口袋。
但就在他打算将口袋中的东西取出时,一只手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追着你吗?”
背上的声音熟悉而慵懒,轻拂过他的耳侧:“就是因为你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
在景斯言诧异的目光中,连阙径直解下手环扣在了他的手上,笑得云淡风轻:
“速战速决。”
手环扣上的一瞬间,景斯言明显感觉到了体内异能的翻涌。但这一次的异能却并非属于他,陌生的热意涌上佩戴手环那只手的指尖。
手中的铁棍在瞬息之间碎裂成铁粉。
异化的金蝉振翅向他们俯冲而来,景斯言抬手触向它的虫足。
异能波动在他的指尖翻涌,金蝉异化人的身体自相触的点开始瞬间沙化!
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让它奋力向上挣扎,身体却依旧如同砂砾雕塑一般消散在风中。
这异能诡异可怖,甚至极难控制,但经过刚刚的触摸,景斯言能明显感觉到这种异能流逝的速度同样极快。
这样的变故让其他异化人出于本能的恐惧步步后退,景斯言亦不敢耽搁,趁着畏惧还未自它们的眼底散去便冲破包围,分解的废弃围墙将异化人压住,他向着既定的方向疾奔而去。
“如果我刚刚没有阻止,你是不是就会把针剂用在自己身上。”
见景斯言没有否认,连阙便继续说道:“那是融合了克拉肯两段技能的异化融合针剂,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他怎么会没有将异化实验在你身上。”连阙环在身前人脖颈的手臂无意识收紧:“我做了一个梦——你的异能消失,为了抵御异化使用了针剂,它却让你陷入了更深的风波……”
骨骼机甲与器官,异化物的皮囊……是这个人挡在了人类与异化物之间,但正因如此,在N34城异化恐惧最顶峰的时刻,他的身上也同样发生了异化。
怪物。
在那场梦境中,他看到那道萧索的身影扛下了异化的攻击,他满身是伤,迎接的却是丢来的石子与语言的钝刀。
恐惧、驱逐、背叛。
在混乱的梦境中,他依旧只是看客,无法撼动结局半分。
“梦都是假的。”
机械的声音将连阙的思绪唤回,那人似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安慰般想拍向他的手背,却忽然想起什么僵硬地收回了手。
“分解的异能一般只作用于非生命体,你刚刚直接用在异化物身上会加快异能消耗,现在已经没事了。”连阙却在他收回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消失。”
看着景斯言别扭地抽回手,连阙眼底的笑意未散,正色道:
“药剂我来保存。”
连阙本以为在这件事上需要与他多费些口舌,却不想他的话音刚落,景斯言便已将口袋中的试剂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们在城中发现过异化人互食后加速进化的现象,未保留人类意识的异化人的食物不只是人类,互相分食对方的身体也会加速异化。所以……或许虽然他们失去了人类意识,却对这些可以加速异化的东西有所感知,才会因此聚集。”
连阙接过试剂将它存入空白牌中收好还是解释道,他看着萧条的街市似害怕他忧心般解释道:
“时云山让大E提前下了通知,今日有异化物入侵,严禁一切外出行为等候指示。只是……我竟然有些后悔这么早把他送出城了。”
景斯言不知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却也察觉身后的人语调低沉:“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异化融合药剂,一段技能融合需要牛头异化人的血液,那么要融合两个异化技能的药剂……”连阙执起手中的卡牌端详,目光忧心:“又需要怎样的融合试剂呢。”
经过一路的奔走,二人终于来到停车的小院。
只是此刻院内车辆翻倒,管理局的几人也不知所踪。
连阙检查过车上与地上的痕迹,同样在查看车上划痕的景斯言忽然似被什么响动吸引,看向别墅院落旁的高楼。
察觉他的目光,连阙当即起身与他一同快步向那栋建筑跑去。
他们跑到建筑下的楼门前,楼道内的管理局几人刚好将身后的异化人引出。
面前的异化人虽也是金蝉向变异,但诡异的是,那明明是两个未异化完全的身体自腰部衔接,虽只有两条向虫足异化的双腿,上身却是由两个人类躯体拼接在一起。
老班护住木木闪身出门,身后的异化怪物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自门内爬出,张开昆虫的口器便咬向挡在木木身前的老班。
就在这时,锋利的短刀快准地自它面前切过,将口器横截切断!
不似人类的嘶吼声刺耳响起,时云山迅速掏出喷火丨枪,将面前的怪物付之一炬。
怪物在火焰中扭曲,最终渐渐化为焦黑的躯壳。
众人肃穆站在火光前,面对眼前的景象却提不起半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老班你和两个兄弟把这里处理一下,最高裁决院的人快到了,等下你陪木木去接应一下,至于纪遥……就先让她休息一下吧。”
时云山不忍地看着楼道内神色萎靡的纪遥,交代过后续事宜,转而检查连阙有没有受伤:
“科研所内的问题解决了?大E、木木,你们先来帮他把异能补好。”
“嗯。”连阙将手环的异能补好,又复问道:“城里的情况如何?”
“部分异化爆发,城里的通讯系统被破坏了,好在大E的信号搜索器可以征用发布消息,我们已经通知所有人紧闭门窗尽量不要出门,但是……普通门窗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时云山沉吟道:“但是不知道怎么能把异化物聚集到一起。”
他说罢抬起头,却见连阙与戴着机械面具的人都正看向自己。
“怎么了?”
连阙的目光瞥过景斯言:“这个问题好办,但咱们要率先确保可以解决引来的异化人。”
时云山急忙应声,将手中的喷火丨枪丢给二人。
连阙自然地将枪接过,景斯言却并未伸手。
时云山这才似想起什么,将手收回:“我倒是忘了,温首席一直不喜欢用武器。”
但他还没将枪收好,身侧刚接过一把枪的人却已将他手中的枪接过,随手便塞进未接枪的人怀中。
“你给他干什么,他又不要……”
时云山本以为他会再次拒绝,却不想前一秒还不肯收下的人此刻竟将枪乖乖接过。
他当即翻了一个白眼,视线扫过身后时却忽然顿住,在慌乱找寻中惊道:“同舟呢?!同舟去哪了?”
“破译已经完成,他和若蓝在爆发期很难自保,我的朋友先带他们出城了。”
从前他们不敢擅自离开是因为顾忌副本到了现在都没有发布任何任务,但既然——他已经看到同为副本玩家并了解剧情的博士出城,至少可以说明只要城内安全,出城暂避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连阙虽然知道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贺同舟与若紫送出城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但看向一旁的景斯言他也难免心事沉重。
“同舟他没有离开啊!”
时云山的话让连阙诧异抬起头,木木也跟着说道:
“你让那个朋友转达出城的事情,他向你们那群人转达了,但是他们也都表示愿意留下,包括若蓝和同舟。”
“你那个朋友还真的是……我们刚刚在打这些异化人,他问了一下自己就离开了。不过,同舟那小胳膊小腿能去哪里,该不会……”
时云山担心的话还在继续,连阙视线扫过四周,定在一片狼藉的楼道内。
楼道内几乎被血液与黑色的黏液铺满,顺着暗红的墙壁望去,停止运行的电梯下沉了半截,露出电梯顶的腐肉与异化躯体。
记忆零碎的片段里众人围坐在桌前,朦胧中若紫夜宵前与贺同舟无意说起的一句——放心吧,已经报修了,电梯维修师傅明早就会到的。
连阙的呼吸骤然一窒,转身疾步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第085章 浮屠城
运输车疾驰在林间的路上, 博士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凝神,机甲兵并排而坐,车内一片安静肃穆只剩下封闭铁笼内沉重的呼吸声。
一名机甲兵打量着窗外的景象, 忽然诧异道:“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不是去汇合的路……”
他的话还未说完,几杆枪已同时抵在他的头上。
这一幕惊得座位旁另几名机甲兵肃穆起身, 他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头上也被抵上了同伴的枪口。
短短数秒,机甲兵中不明所以的几人便已被尽数制服。
运输车在陌生的港口停下, 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博士方睁开眼睛。
“没错,我们要来的就是这里。”
几名还在状况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电击击晕,打入针剂后关入铁笼。
博士在一众科研员与机甲兵的簇拥中下车。
随着锁链扣上脖颈与双手,水箱中的人鱼被打入针剂后推上暗礁。
眼前的一幕对小人鱼来说太过难以理解,他看着人类将自己送上礁石, 但眼前是他向往已久的蓝天碧海。
他忍不住挪动鱼尾,想更靠近他向往已久的大海。
随着脖颈的锁链绷到极致, 一阵电流立刻蔓延至他的全身,他这才发现锁链的另一端依旧被绑在运输车内。
他仰躺在礁石上, 在被逐渐侵蚀的意识中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他怎么还不唱歌?”
守在一旁的科研员看了看时间显得有些焦急, 他看过伏在各个角落的机甲兵, 转而看向身侧同样躲在一旁礁石后的博士:“要不要我再去……”
博士亦看过时间, 蹙眉间点了点头。
科研员得了命令便拉紧防护服,取了针剂再次靠近仰躺在礁石上的人鱼, 但就在他悄然打算将针剂打入他的手臂时,却发现小人鱼竟侧过头用那双湛蓝而澄澈的眼睛望向自己。
人鱼伏在礁石上,疼痛与窒息让他的眼底蓄满了悬而未落的泪珠。
“珍……珠。”
这一刻科研员眼底有了一瞬的茫然, 竟怔怔站在原地凝望着躺在礁石上如海妖一般的人鱼。
人鱼的眼底被水雾弥漫,垂落的长尾如将银河散入水中, 在抽泣间向他伸出手。
人鱼已进化完全指尖带着锋利如刀的长甲,无意间划过科研员的脸颊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慌乱中闭着眼将针剂重重刺向人鱼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臂。
随着针管掉落在水中,科研员连滚带爬地躲回身后的礁石。
礁石上的人鱼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发出阵阵如幼兽般的哀鸣。
他痛苦挣扎着,却因这样的挣扎无意间再次触动了脖颈的锁链,一阵电流钻心而过,挣扎的鱼尾溅起片片水花,蓝色的粉末亦在朝阳中散出点点夺目的晶莹。
异化为兽瞳的双眸涣散,挣扎的鱼尾在摆动中温和地将蓝色粉末送入海面,痛苦的哀鸣也渐渐变得低吟婉转。
最终汇聚成如鲸鸣一般神秘而魅惑的曲调。
他向着天空伸出手,朦胧中似想抓住什么。
蛰伏在各个礁石背后的人目光都随之变得高亢,却当即带上了阻断音频的耳塞。
鱼尾拍打起的浪花一圈圈将蓝色粉末送入海中,伴随着人鱼低吟的歌声,平静的海面翻涌起温柔的潮汐。
整个海面在阳光下泛起幽蓝色的光,人鱼的歌声婉转低靡,即便戴着耳塞也让礁石后的人开始意识混沌。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在不觉间忽然竟有相似的歌声自远处的海水中交相呼应。
人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在海水中竟看到了数条应着歌声游弋而来的人鱼。
礁石后众人的眼底涌起了兴奋而贪婪的光,惊异于这样神奇的一幕。
“这……竟然有近百条人鱼!不愧是王族血统,以往只能吸引一两只人鱼的求偶,竟然引来了这么多!!”
博士却并未因眼前的盛景感到震撼,只观察着聚集的人鱼,看着他们殷勤地围绕在小人鱼的四周。
“动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埋伏的机甲兵向着围聚而来的人鱼纷纷扣下了扳机!
令他们未想到的是,这些聚集而来的人鱼比他们往常所见要凶悍得多,只有几条人鱼中了麻醉枪,反而因此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求偶的盛典被打断,原本围聚的人鱼展露出了凶悍的一面,灵巧的鱼尾扫过礁石竟将其生生劈断。
岸边陷入一片慌乱。
就在众人惊恐躲避着利刃一般的鱼尾时,站在远处礁石后的博士却蓦然注视着这一切,命令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出:
“更换实弹枪。”
这道命令让所有人一怔,但性命攸关的危机之下,他们还是掏出了真枪。
人鱼虽然凶悍,面对激光实弹的枪口也渐渐败下阵来。
小人鱼茫然而惊慌地看着同伴尸体不断倒在面前,在药物作用下发烫的血液一点点凉下来,他挣扎着向同伴伸出手,却再次触动了颈间的机关,在一阵电流中痉挛着倒下。
湛蓝的海水被镀上了暗红的血色。
挡在他面前的同伴一个个倒下,面颊被溅上斑驳的血痕将清澈的眼底染得浑浊,最终化为一颗颗赤色的珍珠滚落在血色的海中。
掌心晶莹的鳞片不知何时割破了皮肤,小人鱼却全然未觉般将它死死护在胸前。
海岸边回荡着人鱼凄厉的哀嚎,也将小人鱼绝望的哭喊淹没在其间。
直至一切重归沉寂,只留下满地堆叠的人鱼尸体。
有人拉过小人鱼的锁链,想将他关回水箱。
就在他扯过锁链时,一向温驯的小人鱼竟发狠般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臂之上。
那人痛得惊声尖叫,用枪肘重击向小人鱼的头部,在额头不断渗出的血痕中小人鱼竟依旧没有松口,直至麻醉枪再次打入他的身体。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那人的手臂依旧被咬得鲜血淋漓,在药剂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的小人鱼还依旧攥紧那人的裤脚。
他愤怒得一脚踢在小人鱼的身上,见博士盯着头破血流的小人鱼微蹙起眉,他才讨好般说道:
“博士真是有先见之明,幸好咱们及时更换了真枪,要不还真难这么快打下来……”
“当心点,这些血可真是浪费了。”
“怕什么,还有这么多呢,把他们都装进水箱里,把血取出来就好了。”
……
“动作快一点。”
博士默然收回视线端详着手中提取的血液针剂,踏过脚下被浸染得猩红的沙地走向运输车。
就在他即将登上运输车时,身后忽然传来短促而微弱的低呼,随即便是越加惊恐的尖叫与枪声。
博士震惊回过头,只见前一刻还茫然无助的小人鱼竟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过子弹,纤长的利爪与长尾轻易将身侧机甲兵与科研员的喉管割破。
任人宰割的猎物瞬间身份转换,已成为了令人惊恐颤栗的猎手。
利爪破开了机甲外壳,看着最后一名机甲兵也在掌心失去了生息,他方转头看向运输车旁惊恐得几欲瘫软的人——
“好久不见啊,博士。”
那双湛蓝的眼睛已彻底变成邪魅的竖瞳,仿佛另一个灵魂已在单纯无害人鱼的身体中苏醒。
“怎、怎么可能……你不是……”
博士在惊恐中快步向驾驶席跑去,身后的人鱼却并未着急追逐,反而垂眸看向始终被自己攥在掌心的东西。
幼年期的鳞片柔软而澄澈,虽被保护得极好却也被他掌心的血液染得斑驳。
天地茫茫,他孤身一人,只有未送出的鳞片和始终没有等到的人。
他的脚下已是一片血色的海域,刺目得令人眼眶酸涩,他只能抬眼看向依旧如同海洋一般湛蓝的天空。
“跑什么。”
珍藏的鳞片在他手中碎裂,他微歪过头看向慌忙躲进驾驶席的人,笑意重新回到唇角:“游戏不是刚刚开始。”
海岸线旁回荡着博士惊恐的惨叫声,远处的林梢,隐于树影间的人轻啧了一声,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
贺同舟平时没怎么锻炼,一路跑回陈旧的小区已让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好在这一路没遇到什么异化怪物,小区内也是一片寂静,他不敢掉以轻心地穿过小公园,却似听到一旁沙地窸窸窣窣的响动。
贺同舟握紧手中自制的防身电击器,加快脚步绕过沙地向着熟悉的小楼走去。
就在他即将穿过小路时,脚边的沙地内突然伸出一只漆黑的手!
那只手攥住他的脚踝,以极大的力道将他向沙地内拖去。
贺同舟被拽得扑倒在地,他一边踢蹬挣扎着一边将手中的电击器敲向脚踝上的手。
黑手吃痛缩回,贺同舟被传导的余电震得浑身发麻,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他还未跑出几步,沙堆中竟再次伸出条条黑手抓住他将他向后拖去,自制防身的电击器也因摔倒掉在一旁。
多只黑手的拉力极大,他在灭顶而来的恐惧中挣扎着够向前方的电击器。
但他的手始终无法触及电击器,反而在拉拽中被拖向翻滚的沙堆。
“救……救命!!”
他抓住路边的石砖,却依旧未能减缓被拖入沙堆的速度。
“小黑!”
贺同舟近乎绝望地呼喊着,损坏的机械却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连阙!!”
被拖拽嵌入沙砾的双腿已然失去了知觉,额头的汗水与青筋、扒在石砖泛白的指尖,无一不映衬着他对生的渴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真实而濒死的恐惧。
明明熟悉的楼门已近在眼前。
“谁来救救我!”
他的呼唤没有回音,反而有更多异化后不成人形的手自沙地下伸出,抓住他向身后的深渊拖去。
他的手被磨出血痕,也未能阻止自己的身体随着拉拽陷入沙地。
就在他再抓不住地面的石砖向后坠去时,一道黑影快速掠至他身后,竟一口咬向将他拖住的黑手。
尖锐的利齿瞬间咬断了条条未异化完全的鬼手,贺同舟也随着挣扎的力道滚落向沙堆旁的小路。
他大口喘着气,回过头却见一只异化为金蝉的巨型昆虫正蹲在土坑边,将咬断的黑手吞入腹中。
这样的变故让黑手应激般纷纷缩回沙坑,随着咀嚼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缩回沙地的异化人也在短暂的销声匿迹后冲破沙堆,尖啸着扑向沙坑上的异化人。
流沙翻滚间,一道道未异化完全半人半虫的身影蜂拥而出。
贺同舟腿软得站不起身,只得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土堆中爬出的异化人自然没有忘记猎物,冲出沙堆后亦向着贺同舟的方向俯冲而来。
利爪再次抓向贺同舟时,被同族困住的异化人竟突破包围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说前一次贺同舟还能觉得是自己命大赶上了异化人的内斗,此刻他已不难看出挡在身前的异化人就是为了救自己。
他看向面前正将几只未异化完全金蝉撞倒的异化人,但它早已完全异化看不出任何人类时的模样。
他退后中打量着数名异化人,却突然有人掩住他的口鼻将他拖进身后的灌木丛中。
贺同舟的惊呼还未脱口,待看清那人是谁忙与之一同躲进树后。
示意他不要说话的人身形瘦弱枯槁,体弱得扶住树干才堪堪站稳,正是贺同舟要找的袁阿姨。
“你怎么在这里!袁叔……他去哪了?”
“老袁他……”袁阿姨的眼底一片悲痛,似未注意到他称呼的不对。
树后沙地上异化人的撕咬缠斗还在继续,贺同舟忙想将她背起,昆虫尖锐的利爪突然却自树丛内切出,险险自二人间划过。
“你快走!”
袁阿姨因这样的变故惊得跌坐在地,好在那根利爪刺入地面后被完全异化的巨型金蝉切断,袁阿姨忙回过神示意贺同舟快逃。
异化人保留着部分人类特征与部分黑色昆虫的特性,蜂拥着扑向异化完全的金蝉,它们互相撕咬吞噬,场面诡异可怖。
贺同舟不由分说地将袁阿姨背到背上,向着公园外夺路跑去。
“救命!!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他对着通讯器大喊道,位置传输的读条推进,身后的异化人亦紧随而至,撞过根根景观树向二人咬来。
“把我放下吧。”
似乎察觉到贺同舟的体力消耗殆尽,袁阿姨叹息着说道。
未异化完全的躯体扭曲着一次次扑向奔逃的身影,贺同舟背着袁阿姨夺路狂奔的速度也逐渐衰退下来。
他原本就不善运动,几次都险些被异化人漆黑的虫族划伤,却依旧不肯放下背上的人。
他的力气即将消耗殆尽,身后昆虫漆黑的利爪也已紧随而至。
就在虫足即将割向他的手臂时,那只被拖住的巨型金蝉竟挣脱了束缚将他身后的异化人撞飞出去。
贺同舟不自觉缓下了脚步,怔忪望向因阻拦异化人再次被围攻的巨型金蝉。
它们一同扑向那只巨型金蝉,张开口器咬向它的蝉翼与虫足,身体已千疮百孔的金蝉痛苦嘶吼着,叫声传遍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快走……咳咳……”
背上人的催促让他回过神,支撑着最后的体力向前跑去。
透支的体力与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如山一般将他压垮,可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去看身后那只几次救了自己的金蝉结果如何。
有异化人张开口器再次向着他们咬来,贺同舟已听不清它们翅膀震颤的声音和身后人的话,他只能听见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心跳与呼吸声。
终于,他踉跄着摔倒在小巷的转角,脚腕也随之扭伤。
慌乱中,他忙想再次背起背后的人。
但当他的手环过骨瘦如柴的身体,他的动作却突然僵住。
指尖触摸过的衣料带着大片温热的黏腻。
他颤抖着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血液浸染的掌心。
这一刻他已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一个生命正在他眼前流逝。
受伤的人却比他的反应更快,拉开了一旁的铁皮垃圾箱将贺同舟推了进去。
这样的垃圾箱并没有盖子,她便使尽浑身的力气将一旁的杂物都堆到垃圾箱上,挡住铁皮下的缺口。
“你干什么?!我带你走!!咱们能逃出去的!!”
贺同舟这才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惊恐地抓住她的衣服想从窄小的铁皮箱内出来。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袁阿姨的面上却已褪尽了血色,被他拉住的手臂也显得力不从心。
紧随而至的异化人攀过转角的围墙,也已锁定了眼前的猎物。
“让我出去……”
蝉翼震颤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瘦弱的女人明明满眼恐惧,却依旧无畏地用纤细的身体挡在了铁箱的缺口前。
“放我出去!!”
铁箱内狭小的空间内一片黑暗与腐败,在盛夏中竟也带着彻骨的寒意,仅存的温暖全部源自于挡在铁皮缺口前的人身上。
“我根本……”
温热的液体仿佛带着岩浆一般灼烫的温度,那样瘦弱的人,却在此刻拥有惊人的力量。
“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儿子!!不是!!你听见了吗!!!”
“我……知道啊。”
温柔而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那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在顷刻间打断了贺同舟的歇斯底里。
“虽然不知道老袁为什么会……把你当成是我们的儿子,但我一直都……知道的。”
“没有母亲会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也是个好孩子。”
她将一条项链自缺口处扔下,语气虔诚:“神明会庇佑我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铁皮箱内太冷,贺同舟的身体竟不自觉颤抖着,他的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都是因为卡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都是假的……我只是进了一个副本!”
“是假的啊……”
沙哑的声音如同梦呓,亦如沉入黑暗中的最后一缕光线。
“那就好。这样我们小舟……就不会难过了……”
天光随着拖行的声音一点点自头顶渗透下来,贺同舟瞪大了眼睛,却只透过头顶的窄缝看到紧闭双目的人被拖走。
仿佛将最后一丝空气从腐臭的铁皮箱内抽走。
箱外随之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
贺同舟窒息般张开口,却已感觉不到任何空气传入肺腑。
他推开堆在铁箱上沉重的杂物,怒目望向围聚在窄巷中正分食着什么的异化人。
几名异化人也随着声响停下动作,转过昆虫僵硬的头望向身后。
贺同舟大喝着自垃圾箱内跃出,随手抓住一只木箱便砸向最近的异化人。
异化人坚实的甲壳反而将木箱撞得粉碎,贺同舟却如无知无觉般挥起破碎的木箱,砸向不断向他扑来的异化人。
虫足与口器划过他的身体,他却像是没有丝毫痛觉,双目猩红地用尽一切办法与几只异化人搏斗在一起。
哪怕手中的木箱尽断,他也依旧如愤怒的野兽般张口咬在未异化完全的软肉处。
仿佛即便燃烧最后的生命,也要努力将这些人拖入地狱。
他看着异化人张开昆虫的口器向他的头咬来,这一刻仿佛看到死神向他敞开了大门。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
他知道的。
不过是一场复刻的游戏,他却要留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
但面上的血液还残存着温热,那并不属于他,而是另一个人滚烫的生命。
留下吧。
他听见生命的停摆,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贺同舟。”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
如同一场无声的坠落,他伴随着失重感再次张开了眼睛。
这一瞬,他站在刚刚跑过的街道上,身上的伤却提醒着一切并不是梦境。
他怔忪地看向身后,身后的身影熟悉而灼目,银边召唤卡牌在他的指尖熠熠生辉。
连阙与景斯言一同将身后的异化人解决,再次向他看来。
“对不起。”
繁华的城市变得萧索而沉寂,连阙的视线落在满身是伤的人身上,在他空洞而血红的双眼中只觉喉咙干涩。
“我来晚了。”
贺同舟心上绷紧的弦在这一刻轰然断裂,他声嘶力竭地大哭出来,死死抱住眼前人的肩膀。
“袁叔叔死了、袁阿姨也死了……都是因为我……”
贺同舟突然消失,转角的异化人纷纷自巷口跑出,愤怒地向着路中间的三人冲来。
连阙安慰般按住贺同舟的头,将他顺势带到身后,两道枪口同时对准了飞来的异化人。
枪口的火焰舔舐过几只异化人,坚硬的甲壳在烈火中竟也变得干瘪褶皱,它们嘶吼着后退,张开口器不断发出虫类的嘶鸣。
连阙不愿恋战,如今的城市危机四伏,他只想带着贺同舟与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尽快会合。
将几只异化人逼退后,他便示意身侧的景斯言一同撤离。
就在二人转身的瞬间,他们竟看到身后街市的角落,不断有异化人探出头,目光空洞地向他们看来。
连阙心下一沉,还未说话,景斯言便已将他拦在身后:“你带着他先走。”
如果是从前的景斯言,连阙一定不会多话带着贺同舟先走,但景斯言身上有伤也再用不出任何异能,他又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引开异化人的注意。
连阙的指尖摩挲过腕上的手环,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建筑:“要走一起走。”
“你?!”
机械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薄怒,连阙却已兀自打开枪口,再次对准身后的几只异化人,打算强行突围。
异化人不断围聚向三人,连阙找准机会,同景斯言一起将火势对准了几名拦路的异化人,火焰瞬间再次吞噬了一切。
但即便火焰滔天,甚至将异化人的半边身体烧毁,它们也依旧如无知觉般向着三人扑来!
就在这时,连阙忽然听见一阵疾驰的车声,他诧异抬起头,正看到那辆熟悉的改造厢货车飘移过转角,向着他们的方向横冲直撞地开来。
“上车!!”
厢货车甩尾间将几只异化人撞到一旁的墙上,也露出驾驶席上如同悍匪一般落拓不羁的脸。
连阙当即带着二人一同跳上车。
“坐稳了!”
时云山打过方向盘,便欲原路折返。
连阙看着愣愣看向小巷的贺同舟,竟再次自车上一跃而下,向着小巷快速跑去。
车下的异化人当即向着连阙的方向拥去。
见状时云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景斯言竟疾转过他的方向盘,车辆在原地转着圈,将扑上来的异化人尽数撞飞。
闪身跑到巷中的连阙亦快速背起瘫软在地上的尸体,三步并作两步借着大E伸来的手自敞开的后车厢门跃上。
时云山这才惊悚地夺回了方向盘的控制权,让货车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逃。
“你们怎么来了?”
连阙将尸体安置在一边,走到货箱与车头相接的门前。
“把你的人弄丢了,我当然要来一起找了。”时云山瞥过走进后车厢的贺同舟,看着他满身的伤哑声道。
连阙亦检查着贺同舟身上的伤,在他还想去查看袁阿姨的尸体时将他按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细看之下,那些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连阙的表情异常严肃,景斯言亦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等下让木木给你看看,她医术很好的。”
时云山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不自然。
“你们不用瞒着我,我知道的。”贺同舟却第一次察言观色中猜出了几人的心思,他靠在沙发上唇边带着一抹笑:“这样的伤……我也会异化的,对吗?”
“不会有事。”
连阙正色站起身。
他正欲再说什么,疾驰的厢货车却突然急停下来,他也在身侧人的虚扶下堪堪站稳。
众人一同看向车前,灼灼烈日之下,是一排排肃穆而立的机械军团。
连阙刚松了口气,却在机械军团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将伪装机械的头盔摘下,竟正是消失许久的豹男。
第086章 浮屠城
“好久不见。”
豹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 连阙透过未关闭的门缝看向车前,此刻坐在驾驶席上的只有时云山一人,他的话自然也是对着时云山说的。
只是, 连阙与时云山追过科研所的空车,自然知道豹男是科研所的人。
他怎么会混在机械军团的队伍中, 这些机械军团……似乎又都在听从他的指令。
并且……
连阙的视线沉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同管理局几人分开的时候,时云山说过要木木去接应前来支援的机械军团。
既然机械军团在这里,木木和老班又去了哪里?
景斯言看向车外的机械军团, 似也微微迟疑。
他正欲上前,却被连阙拦了下来。
双方暗流汹涌间,被时云山锁在一旁的汪所长用身体奋力撞向车壁意图引起注意,如同看到了获救的契机,一路上灰败的神色重新闪烁起精光。
求救的信号未有回应, 噪音反倒惹得连阙微蹙起眉。
汪所长正卖力发出声响,枪口便无声抵在他的额头。
他抬起头, 目光惊恐地看向正示意他禁声的连阙和他身侧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指挥官。
“木木和老班呢?”
车厢恢复安静后时云山沉声问道,他的声线平稳, 攥紧方向盘的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那是谁?”
豹男看向货车上的人, 唇边的笑怨毒而嗜血:“哦, 你是说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小朋友, 死了。”
“你?!”
时云山目眦欲裂地站起身,却忽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连阙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 沉眸打量着面前的机械军团。
他虽然什么都未说,沉寂的目光却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时云山渐渐冷静下来, 将毫无根据的话暂放在一边,观察着眼前的局势。
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异化人, 前面是机械军团组成的拦路围墙。
车厢内大E与最高裁决院的那位似乎都在尝试与机械军团的程序链接,如今看来——他不能冲动,要尽量为车后二人争取时间并找到突破口。
想通这一切,他重新坐回座位:
“你带着机械军团堵在这里想干什么?”
“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大家都熟悉得很,有些话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豹男见他并未被激怒遗憾地轻啧道,随着他抬起手身后的机械军团齐齐转过身:
“时云山,你联合最高裁决院杀了莎莎和我们的孩子,这笔账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连阙因他的话微蹙起眉,略一沉吟后却发现他说的莎莎并非是他认识的小女孩,而竟是……
本莎芭。
时云山也在困惑后明白了他话的意思,面色越加古怪青黑。
他的反应显然激怒了对方,只见豹男再次抬手间机械军团一同将枪口对准了改造厢货车。
时云山急打方向盘,车辆甩尾间闯入一旁狭窄颠簸的小路。
“怎么样了?!”
“目、目前还没找到突破口。”大E的讯息面板上忽然弹出了几行提示,他瞥过弹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孙子竟然发布了城内通缉令,说我们是这场变异的背后操控者,老大七百万星币、温律一千万星币,木木和老班三百星币,我……我为什么只有一百?!”
“先看看地图!!”
时云山的喝声让大E忙再次打开地图,检查路线后快速提议道:“前面右转,防御相对薄弱!”
车辆随之紧急右转,连阙也将视线转向后车厢。
视线相触间,尝试与机械军团关联的景斯言肃穆摇头。
连阙的目光沉了下来。
难寻找漏洞的布防、首席指挥官亦无法夺回的军团控制权,连阙将视线落向被大E打开的城镇地图。
车辆在追捕下穿梭在街道中,这一路亦并不太平,偶尔也会经过休息或觅食的金蝉异化人,景斯言来到副驾驶后,借着时云山车上的武器清理向他们攻击的异化人和机械兵。
“前面有隧道,建议绕行!最优的路线是……”大E迅速检查着各个路线预判情况,建议道:“我们可以左转走盘山路。”
时云山闻言便打算在前方左转。
“走右边。”
沉默观察着城市缩略图的连阙点开地图中的某一点:“不走盘山路,那些机械兵可能会飞越公路,走山下的旧城区。”
“什么?那……那不就是咱们刚才接你们的地方?”
大E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面前的地图:“地图上的红点是街市上被观测设备捕捉到的异化物,黄点是在追咱们的机械军团,这些红点还不包括未在街市上游走、没被记录捕捉到的异化物……”
地图中被连阙放大的位置,街道中闪烁着极多处红点,然而如大E所说——这些或许只是该地区异化物数量的冰山一角。
“机械军团应该有对地域危险等级的预估,刚才机械兵在这个位置其实可以对我们进行包抄,它们却绕开了这里,还有这里。”
连阙却平静注视着密集的红点:“小公园后有一片烂尾楼,我们进入这片区域,说不定可以利用异化物进行掩护。”
大E擦着冷汗犹豫道:“不说这片区域如今的危险程度,一旦我们被两方同时围攻……”
“现在呢?除了逃跑难道我们还有办法?”
连阙的话让车厢内陷入沉默,厢货车疾驰在路上,三方的交叉路口也已近至眼前。
一边是易被飞行超车的盘山路,一边是仅有一条出口的山体隧道,另一边则直通异化最为严重的旧城区。
时云山攥紧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改造厢货车行过决断的路口时,时云山忽然急打方向盘,随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回响,车辆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上右侧的公路。
大E见状忙重新观测起前方路况,再次进入状态:
“前方八百米后进入旧城区,这段区域最易被两方围攻,大家注意安全!”
时云山瞥过副驾驶席上持枪就绪的景斯言,将油门一踩到底:“坐稳了!”
连阙打开车厢后门上的窗口将枪架好,亦做好了稳固后方突围的准备。
原本以流弹拦车的机械军团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竟更换了火力更加凶猛的弹药轰向疾驰的改装厢货车。
强力的弹药震得厢货车剧烈颠簸,就连防弹的车厢壁也随之轻微凹陷。
挣扎的汪所长被吓得愣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对方会用这样不留活口的打法。
这一切被连阙看在眼底,他冷漠收回视线以枪口阻断着意图接近车厢的机械兵。
终于,在炮火连天的追逐中,厢货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旧城区。
透过微小的窗口,连阙看着在外围驻足的机械兵凝眸沉吟。
然而,就在豹男紧随而至愤怒下令继续追时,被厢货车惊扰的异化人竟齐齐调转方向,冲向路口的豹男。
停滞不动的机械兵见状一同将豹男护在身后,阻断了向他们围攻而来的异化人。
时云山与大E吃惊地看着冲向他们的异化人齐齐调转目标围攻机械兵,不知他们原本预计的一场恶战为何凭空消失。
“好好开车。”
连阙将枪收好,重新走回驾驶室。
时云山虽然闻言将注意力转回,却依旧匪夷所思道:“什么情况,机械军团为什么真的不追了?异化人为什么去攻击那些废铁?”
坐在副驾驶上的景斯言侧过头,虽未说话却还是让时云山尴尬清了清嗓:“我可没别的意思,指挥官大人。”
“你不是问过如何聚集异化物,对于异化物来说,高等级的异化物和异化材料远比人类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至于机械军团……”
连阙对这一切也不过是观察后的推测,他说到这将目光转向景斯言。
“因为最高指令。”
景斯言解释道:“机械军团在被创造时有两道必达指令,一是最大程度保证人类生命安全,二是在任务中指挥官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也就是说,它们其实推演的不是区域对自身危险,而是区域内存在威胁指挥官——也就是那个异化人的东西?”
景斯言未答:“但我未启用过那项功能。”
时云山趁乱将厢货车开进烂尾楼,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做好掩体。
他切断无数次联系老班与木木未接通的电话,见连阙也正将未拨通的通讯切断。
“你是不是就做好了在这里布防的打算,准备把异化物引来?”
“这片城区的异化物聚集情况很奇怪。”连阙将手环暂时收好,帮时云山为车身做好掩护:“我怀疑长生的线索很有可能也在这里。”
“真的?”时云山挑了挑眉,将掩盖车身的杂物铺平:“这里?你说的‘这里’是指这片城区,还是……这片烂尾楼?”
连阙将遮挡物固定好,又复看向手环的通讯界面。
“车身的防御网搭建好了,我也已经通知了纪遥,等下咱们就在这里汇合。”大E从车厢内探出头,小声道:“温首席帮同舟简单处理了伤口,他睡着了。”
“嗯。”
显示着若紫与小鱼代号的通话仍旧无人接听,连阙看向正午的灼灼烈日,随手拭去了额角的汗珠。
“我把车开到这里应该算得上是我的诚意了,我相信你,但我要对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负责。”
时云山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根烟:“这片楼里到底有什么?”
连阙看向他的眼睛,良久才方问道:“相信预知梦吗?”
“什么?”
“我梦见异化爆发,城市全面沦陷,你们扛住了第一波爆发,却没能扛住异化的第二次爆发。”
“什么?”时云山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指尖的烟点燃也并未放到唇边:“二次爆发不就是破茧?破茧难道不是金蝉异化后最弱的时期?”
“你说的是普通的异化人,但如果是长生呢?”
连阙的身影倒映在时云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他冷静地继续说道:
“如果是很多很多的……长生呢?”
“长生只有一只,怎么会有很多长……”
时云山的话倏然一滞。
“科研所怎么会只培育本莎芭的繁殖,更何况是进入繁殖期的长生。”
时云山的目光惊愕,夹着烟的指尖拿起又放下:
“长生……在这里?”
“或许吧。”
连阙看向施工中断的排排高楼,空洞的楼体林立,如同一片静谧的蜂巢。
“但我记得,那些金蝉就是从这里飞出的。”
“在梦里?”
连阙未语。
时云山心存侥幸地问道:“或许预知梦也是你的异能之一?”
连阙却摇了摇头。
“我们躲过了机械军团和异化物的追击,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到机械军团整装完毕,它们就可以进入旧城区来抓我们。比起这里,地下车库之类的场所会更加安全隐蔽。”
连阙再次道:“地下车库虽然隐蔽性好,一旦被围堵极难逃脱。”
时云山指尖的烟已燃烧至末尾,他却从始至终未抽一口:
“那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机械军团的围攻与异化爆发,我们将时间消耗在这里寻找长生和它的‘卵’值得吗?如果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一定会相信你,但是这里不止有我一个,我要对所有人的生命和安全负责。”
连阙看着曾经肆意的人如今垂头凝神的模样,亦在此刻明白了他心底的顾虑。
对于时云山而言,这不是一场虚构的副本,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生、患难与共的兄弟和千千万万等待着他拯救的市民。
时云山是这样,木木、老班、大E是这样……景斯言亦是这样。
“我相信他。”
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持,连阙闻声诧异转头看向声源,便见一袭白色制服的人自车厢后跃下,冷铁的面具正望向二人。
纵然在连阙看来,此刻的他是最无法说出“相信”这样话的人。
见连阙的目光望来那人将视线转开,仿佛刚刚说话的人并非是他一般。
“我也相信他。”
大E也自门口探出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大,你说过永远要相信和把后背交给兄弟,他也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啊!就算是木木和老班在这里,也一定会和我们一样相信他的。”
年少的清澈与信任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连阙垂下目光又复说道:“推测长生与卵在这附近还有一个原因,城区的异化人将猎杀后的尸体存在电梯顶,同舟刚遇袭的沙堆……都刚好在这附近。这些异化人的行为就像是在……”
“囤积‘食物’?!”大E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微微颔首:“我怀疑他们是在为了繁殖期囤积食物。”
时云山嗤笑着将烟掐熄,揽过连阙的肩膀:
“行,咱们就先找虫卵!!”
他的话音未落,空荡的楼院内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掌声。
几人同时神色一凛,寻目望向声源。
“真是感人。”
重重楼阁之上,纤瘦的身影正坐在顶楼的房檐边,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的鱼尾晃荡间洒落点点淡蓝的晶莹,随着夏日燥热的空气卷入风中,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正逆着光向他们望来:“真是一群……虚伪又肮脏的人类。”
“海妖?!他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快下来!这里很危险!!”
时云山错愕的声音还在耳畔,连阙却正色凝起了双眸,拦下了时云山欲上前的动作。
眼前的人虽然还是小人鱼的模样,四目相对中几乎是一瞬之间,连阙便已确定眼前的人并非是曾经的小人鱼,而是已然在他身上记忆复苏的沈逆。
下一瞬,沈逆便自身后拖拽出一道瘫软的身体。
那人的科研服被血液染红、不知生死,正是与他们分别不久的博士。
沈逆将人拉出后便似手滑一般径直将他自平台上推了下去,众人震惊中窥见博士的身体只下落了一刹便高悬在半空,一根细绳被绑在他的腰部,另一端不知系在哪里却阻止了下坠将他吊在半空中。
“这么好玩的游戏为什么不带上我。”
沈逆愉悦的视线环视过几人,最终落在连阙身上:“不过也没事,因为我到了……游戏就刚刚开始。”
对于危险的洞察让连阙戒备望向四周,晦暗的楼阁、水泥墙后、树影间露出一双双昆虫漆黑的复眼,这些异化虫类却与之前的不同,如受蛊惑般看向几人——
第087章 浮屠城
异化人自各个方向虎视眈眈地围聚而来, 大E刚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准备应战便被时云山推进了车厢。
如今这样的情况,大E自然不肯独自躲避,但他刚探出头便被连阙重新按了回去。
“照顾好同舟。”
一边是陷入异化危机的兄弟, 另一边则是重伤昏迷的朋友,大E在艰难的抉择后咬牙钻进了车厢。
伺机而动的异化人也在蓄势中一同冲向厢货车和车旁的几人。
“去开车。”
刚刚将大E推上车厢的连阙一边击退扑来的异化人, 一边对身后的时云山说道。
时云山自然不想丢下同伴,但他的视线瞥过身后,数只异化人正不断撞击着车身, 眼见厢货车便要侧翻倒下。
时云山当即明白了连阙的打算,在他的掩护下钻进驾驶席。
改造厢货车冲破掩护的草堆,亦在启动时将攻击车厢的异化人撞开。
时云山急打方向盘,向着围攻连阙的异化人直踩下油门。
车外的钢甲推过昆虫坚硬的甲壳,这些异化人却不似从前时被转移注意, 如若没有痛觉般依旧向着连阙与景斯言爬去。
大E被车外的景象惊得牙齿打颤:“什么情况,这些异化人怎么这么针对小景……”
“是异能。”连阙看向坐于高楼之上的沈逆:“人鱼的异能。”
时云山并不在意这些, 他趁着异化人的注意都在连阙二人身上径直驱车再次自异化虫群身上碾过。
连阙与景斯言将喷火装置对准被聚集起的异化人,火焰舔舐过的昆虫甲壳散发出阵阵刺鼻的焦糊。
然而就在这时, 被操控的异化人却不知为何一同转身飞向身后的厢货车。
时云山原本还在协助二人清理, 这样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 一只只甲壳坚硬的异化金蝉便径直撞向他面前的车窗。
挡风玻璃在顷刻间被黑色甲壳的异化金蝉布满, 厢货车失去视野撞过蜂拥而至的虫群,险险擦着连阙身侧而过。
这一幕被楼顶的沈逆看在眼里, 因虫群失控的低恼在见到此刻混乱的场景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样才有趣啊。”
他说罢竟驱动其他金蝉异化人,厢货车瞬间被巨大的金蝉爬满。
身侧的异化人陆续退去, 连阙忙将枪口对准被异化金蝉围聚的厢货车:
“但愿你的车防火性能不错。”
顷刻间,火焰吞噬过车厢, 一只只焦黑的尸体不断自车身落下。
“它们怎么会突然这样?!”
时云山愤怒的低咒还在继续,连阙却同样不解缘由。
是什么让异化物脱离沈逆的操控,转而攻击厢货车?
“是不是你干的?!”
耳机内传来大E训斥的声音,随即是汪所长惊恐的哼哼声。
他的声音不似作假,但异化人又怎么会突然冲向他们所在的货车。
众人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情,随着火焰舔舐过车厢的外壁,不断有异化人焦黑的尸体滑落。
然而即便火焰的办法效果显著,被火燎过的车厢壁极度升温,眼见便要突破人体能承受的极限。
“没有神智的异化人较易操控,如果有什么能突破操控,那一定是野兽无法抑制的本能——本能……”
连阙攥紧了发烫的枪杆:“同舟!”
时云山亦自他的低喃中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大E喊道:“快去看看同舟!”
大E在热浪中迷迷糊糊看向沙发上的贺同舟,只见他蜷缩着的身体微微发颤,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大E扑到贺同舟身前,小心检查着他那些渗血的伤口,终于在他的手臂看到一处青黑正自纱布下蔓延开来:“是同舟!”
“咱们先撤!大E!”
“异化物数量较少的是……”大E闻令忙咬着牙回到光脑前打开地图:“院外异化人也在不断聚集!建议……建议……”
他的指尖快速飞跃,但地图中附近的红点竟都在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聚集。
“快!”
大E在时云山的催促中擦去额角的汗珠,重新规划路线:“可以在楼盘内绕行,避免异化人成堆围聚,走前面的通道!”
“小景!”
时云山当即对车下的连阙喊道:“上车!”
“你们先走。”
连阙与景斯言二人背身而立站在异化人中间,显然并未打算上车。
时间紧迫,异化人已再次撞向车厢,时云山在颠簸中当即再次急转,撞过如丧尸般蜂拥而来的异化人,为二人开出一条道路后引着异化人向两排烂尾楼中间的窄道开去。
连阙亦在此刻将指尖划过口袋中的卡牌——
“江雾!”
这一次似察觉到了事态的紧迫,江雾在下一瞬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刚有些事耽搁了,你让我去照看那只人鱼,他好得很……”
“是好得很。”
连阙说罢便径自破开一条通路,向着沈逆栖身的楼顶跑去:“这些异化人就交给你了。”
“这么多,我怎么……”
江雾诧异打量着眼前的一幕,一时间也被异化人的数量所震撼。但他随即便察觉了这些似被什么操控,顺势望向楼顶闲坐的身影。
“操控者无法战胜的本能……有趣。”
他将单边眼镜取下,踏过异化人的脊背翻身跃上车顶:“看来是你命不该绝。”
下一瞬,他眼底的黑气如有实质般渗透进脚下的车厢,整间车厢逐渐被黑气弥漫,如同被割裂出一道时空的裂缝,瞬间切断了外界的一切感知。
原本飞撞向车厢的异化人在短暂的空白中迷失了方向。
时云山趁机踩下油门,厢货车撞出包围向外开去。
……
连阙挡开拦路的异化人,顺着楼梯一路上行。
他与景斯言来到顶楼时,那尾人鱼就静坐在天台边未动半分,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你来得好慢。”
听见脚步声,沈逆将视线落向身后的人:“他就是你没有来找我的原因?”
连阙未作答,只暗自摸出口袋中的小刀。
沈逆似察觉了他的动作目光微暗,却依旧说道:“他已经没有异能了,我了解这个副本的走向和即将发生什么……比他更适合成为同伴。”
他的话让景斯言当即神色戒备,异能消失的事就连时云山几人也不知道,被博士带走后归来的人鱼又怎么会知道……
当这些问题徘徊在景斯言的脑海中时,连阙已展开手中的折叠小刀:“了解?”
“当然。”沈逆见他似有所动摇,便抛出橄榄枝般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是汪所长策划了这一切,至于副本任务,我推测大概就是让我们选择帮助人类还是……异化人。”
就在他说话的空档高楼之下再次传来一阵骚乱声,只见纪遥正带着十九狱的众人将十几名市民护在中间。
他们穿过空地,欲与刚刚脱困的时云山会合。
“他们选择了帮助人类啊。”沈逆收回目光,循循善诱:“你呢,和我一起来帮助异化人吧。”
“恕难从命。”
连阙抬起手中的小刀飞向沈逆所在的方向。
沈逆似也未料到连阙会这样忽然出手,他下意识微侧身避开,便见连阙已顺着刀锋之势而来。
小刀自沈逆的身侧划过,随着铁器摩擦的轻响,连阙也已快速自沈逆身侧掠过,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拉住下坠的绳索。
沈逆这才注意到,被系在石柱上的铁链竟不知何时悄然断裂,小刀将断裂的绳索固定的分秒,连阙便已重新握紧了断裂的锁链。
在铁链垂落的下层,正立着数名等待着接住博士下坠的机械兵。
随着连阙握住绳索,计划暴露的机甲兵重新发动攻势,欲再次截断牵引的铁锁。
景斯言亦在这时翻过空洞的楼板一跃而下,顺势将机械兵撞翻后熟练地扭下两颗机械头颅。
其余机械兵抬起枪口,迅捷如猎豹一般的身影便跨坐到机械兵的肩头,转过它的枪口向着四周的机械兵扫射。
连阙趁机将断裂的铁链向上拉拽,就在这时,四周因无法感应贺同舟位置短暂陷入茫然的异化人忽然如同被灌输了全新的指令般向着连阙的方向蜂拥而来。
黑压压一片的虫群盘旋着飞上天空,叫嚣着扑向他与手中的铁链,连阙未敢松手只愤怒地看向身后。
沈逆满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
连阙再次将目光转回,盘旋的黑色昆虫仿佛要将天空遮蔽,它们一圈圈地环绕飞行,却并未发动攻击。
废弃大楼之下的众人亦被这样的景象吸引,一同抬头望向这诡异的一幕。
连阙如同意识到了什么,忙想将铁链下的人拉回。
但就在他收回铁链的一瞬,被吊在半空中瘫软的人如复苏一般撑起身体,竟忽然切断了绑附在身上的铁锁,自高空中急坠而下。
异化虫群的侵袭如同黑云压境,在转瞬间便将瘦小的人吞没。
在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虫群中哪还有白色防护服的身影。
景斯言被困在几名机械兵中间,一时间竟也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被虫群吞没。
“博、博士被虫群……”
“这、这……没有了博士,我们可怎么办……”
楼底不知是谁惊呼道,这样的声音让众人陷入更深的恐慌中。
沈逆亦未料到这样的变故,但对他而言却并无悲痛,反而新鲜地称赞道:“这是不是就是自作自受?”
连阙将断裂的锁链丢在一旁,神色戒备地转过手中的小刀,对着下层的景斯言低声嘱咐道:
“准备撤退。”
他的声音谨慎,说罢便打算径直离开,从始至终都未看向身侧哪怕一眼。
直至他走到转角的楼梯处,沈逆终于确定他彻底无视了自己,扫尾间挡在了他的身前。
沈逆怒目看着从头至尾无视了自己的人,渐渐意识到他来到顶楼竟也并非因为自己,而只是为了那位博士。
景斯言已将潜伏在下层的机械兵清理干净,此刻亦走到楼梯口静候着顶层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逆带着鱼鳍的双耳竖起。
连阙看向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虫群,终于将目光看向拦路的人鱼。
“你是不是也以为这一切都是汪所长的阴谋,博士已经死了?”
沈逆面上的神色由震惊转为愤怒:“不然呢?这是我经历过的,虽然在现实世界我并没有觉醒,最后被运到了科研所新址,但这次事件的主谋就是汪所长,他也在随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是吗。”
连阙的应声云淡风轻,却在视线触及台阶之下的景斯言时轻叹了口气。
“过去如何我不清楚,但你不是唯一带着记忆回到这里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想与异化人合作的人。”
“什么……回到这里?”
沈逆如同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楼外盘旋不下的异化金蝉。
异化人会被更高级的异化或药剂吸引,连阙并不相信这样的道理博士会不清楚。如果他清楚异化会引来更多异化人的围堵,又怎么会在那样毫无反击之力的情况下放任自己沦为他人的养料。
“博士和我们一样都是副本的‘玩家’,如果他比你更早选择了异化人,你觉得现在你还有选择吗?”
“怎么可能?”
沈逆不可置信的话刚说了一半,似忽然想起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在那时要求更换实弹枪……因为他知道用麻醉枪根本无法抵御人鱼族群的攻击。二段技能……对,他知道这里是副本,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人鱼的后续养殖,才会将人鱼杀光只想取血。”
这样的人,既然能背着自己打下异化针剂,又怎么会没留下余地,让自己成为异化虫群攻击的目标。
原来他一直伪装成被自己轻易控制的猎物,隐忍蛰伏为的正是此刻的脱逃。
在沈逆怔忪间,连阙已绕过他与景斯言一同顺着楼梯而下。
大批黑色的金蝉异化人盘旋在空中,仿佛下一瞬便要如潮水一般压下。连阙的脚步不敢有片刻停留,目光却担忧地望向身侧。
他刚刚的话不知道景斯言听进了多少,即便自己有说过当年N34城的一切或许与博士无关,他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连阙一边同景斯言顺着没有护栏的楼梯跑下,一边观察着景斯言时,身侧的人缓下脚步。
“我背你?”
连阙忙拒绝了他的好意,心下也随之松了口气。
黑色的巨型昆虫盘旋在天空,犹如一片裹挟着狂风骤雨的黑云即将压境,依稀还能看到虫群互相蚕食的身影。
十九狱的众人将救出的市民安置上车,在商议后打算先行撤离。
就在这时,盘旋间互相撕咬的黑虫竟再次转下视线,齐齐俯冲向地上的人。
厢货车旁瞬间被攻陷,众人纷纷将枪口对准俯冲而来的巨型黑虫,场面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顺着楼梯而下的二人亦被铺天盖地的金蝉包围,手中枪口的火焰在这样的虫群之下显得微弱而空茫。
“这些虫子怎么像突然发了疯一样!”
连阙听到通讯设备中大E惊恐的声音,嘱托道:“大E,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暂避的地下车库,先撤退。”
“收到。”大E挤过人群回到位置,迅速搜寻着附近的地图:“有了!这个园区就有两个车库,一个很近就在我们脚下,另一个车库的入口在南门附近……”
“去南门车库。”连阙当即做下决定。
“啊?但是……”
大E犹豫的话还未说完,驾驶席上的人已然将车子冲出虫群,向着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外清理虫群的众人得到指令,前后跃上车身随着厢货车一同撤退。
就在厢货车驶离的一瞬间,连阙所在的高楼竟在顷刻塌陷,烟尘四起间将追逐的异化人尽数压在了废墟之下。
“这……这异能不是……”
大E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得一时失语。
“他没事,看好你的地图。”
时云山的声音让大E回过神,他忙将注意转回屏幕:“直接从前面的楼内穿过去!……老大你真的该用用人工智能导航,现在的导航很方便的。”
“坐稳了!”
改装厢货车一路甩开追击的异化人冲进楼内,搭在车边的众人亦辅助清理着车后的异化人。
另一侧楼体坍塌的废墟之下,连阙在景斯言的掩护下自滚滚烟尘后冲出,在短暂的沉寂后,废墟中却再次飞出大批金蝉异化人。
它们即便四肢被截断、躯壳也被塌陷的水泥压扁掏空,却仍旧支撑着残破的虫壳向二人涌来!
没有预想中的破茧,巨大的虫群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对死亡无知无觉般拖着残破腐烂的虫壳继续进攻。
“这些异化人不太对劲。”
景斯言肃穆将连阙拦在身后,一步步退向时云山撤退的南向。
枪口的火焰燎过枯槁的虫壳,留下如黑炭一般的甲壳,原本畏火的生物如同毫无痛觉一般扑向火光后的二人。
景斯言的掌心再次升起一道道冲天的电光,这才终于将围聚而来的金蝉异化人再次击退。
这样的电光似乎可以麻痹异化人的神经,比火焰更加令其畏惧,但对于此刻的景斯言来说,这样的防御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
“快进来!我们可以暂时把地库的门封死,再想办法从其他位置出去。”
通讯器中传来大E焦急的声音,连阙挥刀斩断一只悄然绕后的异化人,看向管理局手环中坐标的位置。
太远了。
虫群将留下断后的二人团团包围,原本计划中会被楼体压住或脱壳的金蝉竟拖着残损的身体,不计代价般继续向他们发动着攻击。
这些虫类已不仅仅是金蝉异化人的模样,它们如同一只只巨大的虫类丧尸,即便只剩下断肢残体也依旧疯狂地向二人飞来。
通讯器内忽而传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大E的安抚,而是他愈加紧绷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
另一边的厢货车内,在车辆疾驰的颠簸中,被安置在车厢内的市民只能随手抓住车内的设施以保持平衡,随着车辆摇晃,覆在贺同舟身上的毛毯也在不觉间滑落——露出遮蔽下已然变得漆黑的手臂。
“异化……这个人发生异化了!”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会让我们都异化的!”
瑟缩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附和声,最终化为通讯器内的一片嘈杂。
“时云山!”
连阙已不知斩落了多少残破的虫壳,二人一路退向停车场的方向,却从未觉得短暂的路程会变得这样遥远。
“都说够了没有?!”随着一阵急刹车的刺耳声响,通讯器内的嘈杂声再次陷入沉寂,时云山这才厉声说道:“他是我管理局的人,是为了救人受了伤,今天就是谁被赶下车他也不会下车!”
时云山的话让亢奋的众人暂熄了火气,仍止不住低喃的碎语——
“异化是不可逆的……整座城的异化人,哪有一个是保留了神智的?”
“他在车厢里,如果完全异化你们能第一时间控制得住吗?”
“难道真像裁决院说的,就是管理局的人……”
……
通信器中杂乱的争执声让连阙的心绪纷乱,更为迫在眉睫的是,他已渐渐察觉景斯言掌心电流的削弱。
他攥紧手中的短刀,一次次划过冲到眼前金蝉的身体。
这样的切割仿佛永无休止,抬头间只有畏惧电光暂未靠近的虫群,黑暗遮蔽了一切再望不见天空的颜色。虫群却仍旧不断聚集到二人周围,带起阵阵黑色的飓风。
与之抗衡的电光越渐稀薄,在浩瀚的虫群之下,一人之力显得渺小而微弱。
“把药剂给我。”
景斯言的眼底似有挣扎,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连阙半晌未语,如果从前景斯言两次想打下异化药剂都是出于未来的不确定,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药剂的代价,也不难听到通讯器中众人的争执,他又为什么还要坚持。
“至少在你看到的未来,我还保留了意志不是吗?”
在滔天的暗流中,明明还是白昼,景斯言掌心的光却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如果可以抵御这场风波、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那么不管代价是什么……”
或许他从来都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值得吗?”
“你看到的、听到的不是事情的全部,他们也是。”斩断的碎发拂过耳后,在电光中连阙仿佛看到了那如刀削一般的面容:“收留同舟的夫妻,那个女孩的父亲……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我们未曾看到的善意,那才是我想守护的东西,包括……”
在我身后的你。
“傻子。”
连阙看向头顶不断试图靠近的黑色异化虫群,和电光中撑起的方寸天地。
不知这个世界会不会记得,曾有这样一个人,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却依旧坚守着微弱而缥缈的善。
不计代价。
头顶的虫群似察觉抵御的人力量减弱,在半空中重新汇聚成一股旋涡,在顷刻间压向废弃楼宇间顽抗的二人。
掌心的短刀在电光中似受感召般发出阵阵争鸣声。
连阙攥紧发烫的刀柄,感受着在灼烫中刀柄与刀身逐渐变得纤长,缭绕起阵阵森冷的黑气。
在虫群汇聚的黑色旋涡倾泻而下的一瞬之间,连阙翻身跃上身前人的肩膀,挥刀迎向灭顶而下的黑甲虫群——
第088章 浮屠城
厢货车冲进车库, 时云山降下车库应急的大门,将追逐的异化人拦在了门外。
覆在车厢外的十九狱众人忙将趁乱飞入的异化人清理干净,这才重新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然而正当他们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车内再次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时云山急忙将车厢后门打开,惊声尖叫的众人立刻自车厢内涌出。
只见重新恢复空荡的车厢内, 前一刻还在沉睡的贺同舟似被身上的异化痛得惊醒,挣扎间正被大E按在沙发上。
他的一侧手臂与颈部都已变得漆黑坚硬,痛苦的挣扎在此刻也显得狰狞可怖, 让众市民惊恐地连连后退。
“他异化了!他已经异化了!你们还要留着他?!”
“你们快看那边!”
众人惊觉被纪遥背在背后的尸体表面竟也已变得漆黑,惊叫声四起间不知是谁又发现了沙发下的尸袋,一时间所有人的恐惧都被推至顶峰。
“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你们非管局跟这群异化人就是一伙的!!”
“这是不是都是你们的阴谋?放我们出去!!”
……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大可以把你们留在外面!”
面对众人越加恐惧的情绪,时云山高声打断道:“我和我的同伴一直都在解救被困的大家, 有人牺牲、有人感染、有人至今下落不明。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会对他负责, 不会让他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人,只要我的队员还保留着人类的意志, 我就不会放弃他。”
众人的目光虽有戒备, 却还是在他的话语中安静下来, 有人再次说道:
“他可以留下, 但那两具尸体必须处理干净!”
“既然两位已经过世,不如我们就将尸体烧……火化吧, 这样也好进行安葬。”雷克说罢小心看向纪遥,示意她将绑在背上的尸体放下。
纪遥的目光环视过四周,这样的要求似在折中, 对于旁人来说似乎是极其合理的要求,偏偏对于此刻站在众人相悖面的她来说, 却如何不是痛苦的抉择。
终于,纪遥在众人的视线中将背上的人解下,那双拿枪极稳的手此刻却显而易见地颤抖着,猩红的眼睛亦平缓而沉重地扫过一旁的雷克。
雷克与胖子一同将视线转向别处,似这样的场面亦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众人却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避过不知该如何阻拦的时云山与大E将尸袋拉出,就在众人打算用对付异化人的喷火装置将两个尸体火化时,意识混沌的贺同舟竟悠悠转醒。不明状况间,他便见自己还未来得及告别的袁阿姨被拖到车下,有人举起喷火装置便在喧闹中要将她的尸体烧毁。
贺同舟的脑海顿时一片嗡鸣,他挣扎着站起身扑向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尸体。
时云山直觉不妙间,就见人群中手持喷火装置的人目光一黯,竟趁乱直接按下了开关!
“同舟!”
时云山心下一惊,当即扑向那人。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火光仅在一刹之间便带着热浪汹涌而出!
烈焰烧灼手臂而过时,时云山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即便他在下一瞬便将那人扑倒在地,他却在回荡的惊声尖叫中只觉耳鸣得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况究竟如何。
他夺过喷火装置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手臂的灼伤还是身后不敢面对的画面。
在世界的吵嚷中,他终于还是屏息看向身后——
……
黑气缭绕的刀锋如斩开破晓的利刃,带着撼动天地的力量将凝结的虫群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缺口。
刀锋所及之处,如有万鬼咆哮着冲向漫天丧尸般异化的金蝉。
黑气追逐着逃窜的巨型金蝉,仿佛它们是最可口的养料。
天空中回荡着万鬼的哭啸与异化人痛苦的嘶吼,只这一刀便将围聚的虫群彻底打散。
暗红纹理在漆黑的刀刃间如同流转的血液,在他手中的小刀已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刀锋所及之处坚硬的虫壳寸寸尽断,凝成一股力的虫群亦被冲散,纷纷畏惧后退,仿佛他手中的是什么极可怖的东西。
连阙曾见过这把刀在景斯言的手中变做唐刀,如今的剔骨刀虽不及那把刀修长,萦绕的黑气却带着更为诡秘的力量。
被冲散的虫群向四方逃窜,漆黑的天幕也渐渐露出了刺目的阳光。
连阙扶稳身侧能源消耗殆尽后意识涣散的人,正欲趁机撤离时面前忽而裂开了一道黑洞,其间探出头的正是他遍寻未果的若紫。
若紫来不及解释,拉过二人消失在扭曲的黑洞中。
转眼间,二人便随着若紫一同出现在一处废弃的院角。
连阙看向不远处散去的虫群和熟悉的空楼,知道他们并未走远。小鱼站在若紫身后,手中失效的卡牌正缓缓褪色成黑白,竟是一张高级道具卡。
“还好赶上了。”
若紫长松了口气,解释道:“刚刚是小鱼用了道具卡,我们这一路上幸好有她!她救了我好多次!”
连阙检查过景斯言的情况后谢道:“道具卡珍贵,让你破费了。”
“不碍事。”小鱼打量着陷入昏迷的景斯言:“他这是怎么了?”
连阙的神色凝重未语,只观察着四周:“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不是去追那个幻想商场遇到的金蝉异化人了,结果后来还是被他察觉后逃掉了。”
若紫解释道:“还好小鱼用了追踪牌,我们就一路追到了这里。”
“所以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们是因为……”
“我们用了藏身牌,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不过也和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我们现在就在藏身牌的界限里。”
连阙微蹙起眉,道具卡虽然算不上稀缺却也非常珍贵,三言两语中他便听对方用了这样多张,且当日进城时,他记得也听说小鱼使用了道具卡。
窥见连阙的目光小鱼无所谓地掀起衣摆,只见她的腰带下竟整齐贴了一圈道具卡牌,一眼望去少说也有百十来张。
“……”
“对了!”若紫取出一张褪色了一半的卡牌:“追踪牌显示金蝉男会在三分钟后经过这里!”
连阙倒当真不知,追踪牌在副本中竟可以显示出被追踪者未来的行进路线。
注意到小鱼的目光,他将手中的刀收好:“所以,你们是想找外援?”
“重点还是想找到长生,我们转述害怕有误,还是让你来看看最稳妥。”若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还好吗?要不要先送他去找木木?”
“木木和老班也失联了。”连阙将景斯言暂靠在一旁,打量着四周:“而且他的情况也不是木木能治疗的。”
小鱼转开目光:“他的情况,恐怕能帮上忙的就只有博士了吧。”
连阙不难看出小鱼仍旧对景斯言心存芥蒂,转而说道:“博士也是进入十九狱的人,而且,他应该选择了异化人。”
“什么?”若紫哑然半晌:“你是说他也是十九狱的‘玩家’,并且他选择帮异化人……消灭人类?!”
“嗯。”
“可是……”若紫不可置信道:“我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但是我记得博士虽然疯狂,却是一直站在人类这边的,他怎么会……”
“人是会变的。”
小鱼的话打断了若紫的低喃,亦让连阙的目光随之落在她的身上。
轻语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噤声,不多时便见一道瘦得佝偻的身影走进院落。
男人看起来比幻想商场时还要干瘦,明明是盛夏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戒备地看向天空中的虫群,小心穿过空洞的楼板向楼后走去。
若紫当即便目光询问是否抓人,连阙却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们看着金蝉男穿过烂尾楼鬼鬼祟祟走进坍塌废墟后的空地,在那里竟正是众人脱逃时避开的另一处地下停车场。
看来这里就是他的藏身之所——只是连阙方才用分解异能摧毁了一座空楼,塌陷的楼体已将车库附近压成了一座废墟。
金蝉男将压住入口的楼板推开,只身走进车库。
连阙的视线瞥过手环,与时云山接头后他重新补充的异能其实只有大E的“分解”,除了老瘸子的技能“傀儡师”外,窃贼手环的空位中还剩余三次“分解”。
正当他打算让若紫帮忙照看景斯言、只身进入车库时,却见小鱼已取出一张卡牌,在牌面的沙漏调转间周遭的空气随之悄然静止。
“走!”
若紫见状已跃跃欲试地跳起,拉起连阙与小鱼走向地下车库的大门。
“……”
“哦对,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时间静止牌,可以将区域内的时间静止十分钟。”若紫一边拉着连阙一边解释道:“等下我和小鱼负责把那个人绑起来,你去找找长生的线索!”
“……”
连阙被二人拉着进入车库,见两人已风风火火地将金蝉男绑好,他也将景斯言安置在一侧,仔细观察起这间车库。
虽然小鱼使用卡牌的频率着实让人震撼,但有了时间的定格,连阙对景斯言伤势的担忧也稍有减缓。
因众人在金蝉男进入车库后稍作等待,此刻被捆缚的金蝉男已打开了其中一间车库。
这间车库幽暗闭塞,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透过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车库的角落立着半棵被截断的树,树下平铺着一张床单、几件简单的生活用品,其余便是堆在一旁的备用食物与生活垃圾。
与市内杜绝肉类食品不同,床铺边堆积的是不少肉食罐头、肉干肉脯和腌制家禽,甚至家畜的生肉。
这些食品与垃圾显然已堆积了很久,在潮湿的车库内散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
三人皱眉间都将视线落向与这间车库极不相称的半截树上。
连阙谨慎走到树前,仔细观察着叶片与树干。
“怎么样?”
若紫将金蝉男绑好后,小心走到连阙身边。
连阙闻声收回的视线瞥过墙边悬挂的日历,模糊的日历之上,被标注今日的25日至31日被红笔圈出,连阙的眉心深锁,在记忆的深处有什么一晃而过。
25……31……
“你没事吧?”
连阙闻言将目光收回,正色摇了摇头。
“没有?”
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视线急扫过那棵被移来的树、床铺食物堆乃至垃圾堆,又小心将手中的光源照向车库的四角:“怎么可能没有……长生不在这里?也没有产卵?这……难道我们都猜错了?要不咱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这里有很多间小车库呢。”
小鱼看了看手中卡牌倒计的时间,亦点头道:“还有三分钟,咱们分头去看看吧,实在不行等时间到了再问问他本人。”
“不。”
连阙若有所思地望向被定格的金蝉男人,接过小鱼手中的时间静止牌。
他的指尖抚过牌面,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将牌面翻转——静止的时间在这一刻重新开始流转。
金蝉男空洞的目光也在下一瞬恢复了生机。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放开我!!”
连阙走到他身前,打量着挣扎的男人。
他明显比在幻想商场时还要瘦,那双眼睛甚至因瘦得脱相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自眼眶中坠出,戒备的神色更因神经质的表情显得越加诡异渗人。
若紫下意识抓住了小鱼的手臂,眼前的男人让她觉得特别……不舒服。
连阙未理会他的歇斯底里,只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不断挣扎的人:“长生在哪里?”
他的话让金蝉男极不明显地一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
连阙的指尖习惯性地在卡牌上摩挲:“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很特别,不是吗?”
金蝉男挣扎的动作一顿。
“你是什么呢?”连阙在思索间轻声道:“科研所想将动植物的异化转移到人类身上,做过很多实验,这些实验对象有异化动植物……也有人类,有些人表面自由其实也不过是用来与这些动植物繁衍的实验对象罢了。”
“呸!”
金蝉男被这样的话激得张口怒骂,但无论他如何污言秽语,面前的人都始终没有半分神情变化,反而是男人身后的红唇女人似听不下去般走到他的面前重击向他的腹部。
金蝉男栽倒在地上,怒啐道:“你们这些低等人怎么会懂,过程并不重要,未来的世界是属于我们这些异能者的!”
“异能?”连阙冷嗤道。
“你懂什么?!我是唯一保留意志的金蝉异化人,我已经获得了永生!科研所多少重大的消息都是靠我……”
他说到这像是意识到自己被激得说了太多,当即闭目打算缄默不言。
“拥有金蝉的异化技能‘脱壳’,就觉得自己是科研所的核心成员了?”
连阙在男人瞬间僵硬的面色中不慌不忙地说道:
“如果博士觉得你是不可替代的,又怎么会让你与长生产卵,只会脱壳的你除了侦查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无用又弃之可惜的鸡肋技能罢了。所以他才会希望长生产卵,制造出真正有用的人。”
金蝉男的身体不住颤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痛点后的无所遁形。
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戒备,并未因连阙的话而心生动摇。
“有用的人?”他的视线落在一旁沉睡的机械面具上,忽然如发狂般大笑起来:“成功的作品又如何?人形兵器又如何?不还是照样被人唾弃……”
他的话音未落,刚抬起的头便被按进一旁的垃圾堆中。
金蝉男自诧异中狼狈抬起头时,始作俑者却如方才般淡然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事情到了如今,金蝉男始终未被他话语中潜移默化渗透出自己对他们实验的了解所影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阙收回的视线恰好落在被圈注的日历之上,他凝眸再次打量着面前的日历。
今天是二十五日。
二十五到三十一日……
刚好是七天。
七天。
幽暗的公馆,泛黄的纸页上,一段不经意窥见的文字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每月的最后七天为固定进食日,本月我们会将食物及时送达。也希望您遵守约定,完成孢子的培育与扩散工作。】
连阙的瞳孔猛然骤缩。
被运到地下车库的半截树,树上却并没有长生的踪迹。
倒数计算的日期,被异化人当作食物藏起的尸体,今日他们所见异化人互相分食的画面……
曾经在玫瑰公馆看到的那封信中同样提及过每月的最后七日,植物异化的文森瑞故事中没有朝圣节,只有“进食日”。
而他们将培育的异化种子称为——孢子。
“长生已经不在了吧。”
寂静中连阙忽然的话让金蝉男一怔,他却凝视着日历继续说道:
“对于异化者来说高等级的异化物是最佳的养料,之所以一直找不到,是因为它已经被你吃掉了。”
“你胡说!!”金蝉男愤怒喊道,他的声音尖锐刺耳,让若紫与小鱼不适地皱起了眉。
“毕竟已经是进食日了不是吗,至于那些卵……”
连阙说到这似失言般停顿道:“或者我应该称它们为‘孢子’。”
金蝉男瞪大了空洞的双眼,整个人却变得出奇的安静,仿佛想低至尘埃不被任何人发现。
“你不需要再说其他了。”连阙却还是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因为我想知道的你都已经回答了。”
“什、什么?!”
金蝉男的面色青黑,显然并不相信连阙的话。
“在很早之前,你就背弃了与科研所的约定将长生吃下,至于孢子……藏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呢。”
连阙拔出身后的刀,在那人瑟缩中转过刀刃。
锋利的刀刃在惊恐的抽吸声中自那人的身前划过。
若紫与小鱼哑然看着这一幕,正疑惑连阙的意图,却见金蝉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长口,缺口之下的皮肤并非是异化的黑色甲壳,而依旧是属于人类的皮肤。
在人类的皮肤之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颗粒,只一眼便让若紫与小鱼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这、这是……”
小鱼走到金蝉男人的背后,将他背上的衣料撕开。
入目所及依旧是埋藏在人类皮肤之下难以估量的白色颗粒,若紫不可置信地掩唇低呼:“是卵!!他竟然把长生的卵……”
“得快点想办法,我去通知时云山!”
小鱼的话音刚落,被牢牢捆住的男人眼底厉色急转,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翻涌起阵阵诡异的波动,皮下的一颗颗虫卵竟在瞬间暴涨,将瘦得皮包骨的皮囊撑起一颗颗鼓胀的脓包。
意识到不对,连阙的目光微凝,就见他身上的虫卵竟齐齐爆裂,一只只金蝉挣扎着自脓包内爬出。
这一幕让若紫胃中一阵翻涌,她掩唇干呕间忙抓住小鱼的手臂:“火,快!”
小鱼闻言忙取出火焰的卡牌,烈焰便已先她一步灼烧过金蝉男人的身体,她也急忙将卡牌的火焰引向正在用身体孵化金蝉的男人。
连阙枪口的火焰燎过男人逐渐不成人形的身体,但数以百计的金蝉已然破茧,细小的昆虫冲出烈焰飞向四面八方。
这样小的昆虫带着不可预估的威胁,一旦飞出恐怕便再难捕捉。
小鱼忙翻向其他卡牌,在慌乱中竟一时也未找到可以缓解这样境遇的卡牌。在她低头翻找卡牌的时候,一只冲破火焰的金蝉竟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的面门。
“小心!”
若紫惊觉忙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煽动的蝉翼竟在瞬间定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若紫诧异睁开眼睛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只金蝉竟就停在她身后不足半寸的地方——以身体培养虫卵破茧后扭曲爆裂的金蝉男人、他体内飞旋而出的一只只金蝉,全部定在了原地。
在连阙手中的正是那张被提前倒转、此刻已重新转回的时间沙漏牌。
“这……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提前转动了卡牌!!”
连阙只肃穆将火焰再次燎过这些被定住的金蝉:“只有三分钟。”
若紫与小鱼忙各自以手中的火源烧过面前的金蝉,在争分夺秒间,无论是高温火丨枪还是小鱼手中的卡牌,竟都极难将这些刚脱壳的金蝉烧毁。
即便是连阙此刻额心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两样东西都是极高温的火焰,连续的烧灼之下也只堪堪消灭了几只,如果火焰都不能将这些金蝉在根源消除……
时间已临近倒计时的末尾。
就在三人因此神色都变得越加凝重时,被斜靠在一旁本以为也已随着时间定格的景斯言竟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连阙的身边。
连阙分神看向身侧,却见他已将掌心划过锋利的刀刃,同样对准了空中的金蝉。
“你……”
掌心的光束随着三人的火焰一同落向被定格的金蝉,景斯言将手安抚地搭在连阙的肩上,打断了他忧心的话:“抓紧时间。”
激光烧过金蝉坚硬的躯壳,竟当真比其他两种火焰更为灼热,四人合力间终于在时间重新运转前彻底将所有孵化的虫卵全部消灭。
“这样就结束了?”
若紫看着满地虫类漆黑烧焦的尸体与灰烬恍如隔世般说道:“这就是当年最难以对付的长生虫卵?真的被我们消灭了?”
连阙却并未掉以轻心,蹲在男人已然不成人形的尸骨旁。
就在众人皆松了口气时,他的目光敏捷地捕捉到灰烬中有什么一晃而过。
剔骨刀的暗芒流转间径直刺入那摊灰烬,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将一只于灰烬中重生的金蝉定在了地上。
“这是……他又破茧了?!”
“或许吧。”
连阙看着景斯言顺势将掌心的激光燎过那只无所遁形的金蝉,直至它完全消失在灰烬之中,痛苦挣扎的金蝉却分明生着两对复眼——
“每一次破茧之后,谁又知道重生的到底是他……还是长生呢?”
他的回答让若紫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静的车库内忽然传来了一阵撞击的巨响声,那声音听起来正来自他们来时关闭的车库门外。
“是那些异化人!”若紫警觉道:“车库的门被压得有些变形了,恐怕撑不了多久,怎么办?”
“我的瞬间移动牌也用光了。”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车库,正欲说话间便听身侧的机械音说道:“走这边。”
景斯言扶着幽暗潮湿的墙壁向车库更深处走去,示意众人跟上:“我记得这里修建的时候,应该有一条通道可以在地下连接到另一间车库。”
“那不就是时云山他们去的那间!”
见连阙已经跟上扶着他继续向前,若紫也忙拉着小鱼追上。
在身后不断的撞击声中,几人将车库内的防火墙逐一关闭,顺着景斯言记忆中的路走向通往南地下停车场的路。
……
“大E……”
在时云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挡在贺同舟身前的大E,他的半边身体已被高温的烈焰烧得焦黑,却仍死死将贺同舟护在怀中。
这一刻,时云山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同样一片空白的还有被大E护住的贺同舟。
少年撑在他的身侧,原本苍白纤细的手臂在高温的火焰之下已变得一片焦黑,与之相同的是少年同样被烈火烧过的半边面颊。
他甚至不敢去触碰他一半焦黑的身体,害怕只是简单的触碰他便会在自己眼前碎裂成片片灰烬。
他们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但明明只是相处短短几天的人……为什么会挡在他的面前。
袁叔叔是这样、袁阿姨是这样……大E也是这样。
愤怒的市民在这时也纷纷向后退去,似都不愿自己与这样的事扯上关系。
“大E。”
只有时云山脚步僵硬而虚浮地走向人群中的二人。
“老大,我没有让你失望,你让我保护好同舟……我做到了。”
“嗯。”
时云山的声音从未有一次如这般哽咽:“你撑住,等木木……”
“我等不到她了。”大E倒在时云山的怀中,艰难扯开一抹笑:“人工智能导航很好用的……你要学着接受时代进步,以后我可能……不能再给你指路了……”
“大E!”
时云山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却只能看着瘦弱却坚定的少年在他的怀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按下喷火装置的市民隐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躲向众人身后,然而他还未将自己藏好,便见四肢已然异化得漆黑的人冲进人群将他扑倒在地。
人群随之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贺同舟双目赤红,尖锐而细长的指节深深刺入那人的手臂,下一秒便要将他生生撕碎。
众人手中的枪口亦同时对准了发狂的贺同舟。
“冷静点!!”
纪遥忙想制止,却被雷克拦住。
就在陷入疯狂的贺同舟要将那人的身体撕碎时,一只骨瘦的手却轻易将他自那人身上扯下,提住后颈拎了起来。
“冷静点。”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江雾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看戏的笑意:“他已经被你感染了,看着他一点点变成怪物不是比直接杀了他更有趣?”
贺同舟眼底的狂暴在他蛊惑的话语中渐渐变得滞缓,那双如猎犬般凶狠的眼睛也逐渐被茫然取代。
“你们什么意思?”纪遥推开拦住自己的雷克,质问向那些市民:“是我们救了你们,就算你们没有一点感恩,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开暗枪?”
“算了。”雷克低声劝道:“都是副本中的人罢了,跟他们生什么气。”
“副本?你觉得这里只是副本?”纪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已无声息的大E:“只是副本,他就可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那又怎么了?”胖子似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激动:“他们不是早就已经……”
“你说什么?!”
纪遥怒地拎起胖子的衣领。
“他说的没错啊。”
就在这时,遥远而空灵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僵持,那声音分明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众人戒备循声望去,只见一尾人鱼竟不知何时坐在了厢货车车顶,正含笑望向他们:
“因为这里是地狱,能被拉入地狱的只有死去的灵魂,已经发生的故事、已经死去的人,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所有十九狱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一切美好的假象似在此刻都被彻底撕碎。
贺同舟的视线茫然地扫过身后的时云山与他怀中的大E,再次落向身侧的江雾。
那目光仿佛是在询问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急于在他的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江雾却平淡答道:“他说得没错,听说当年的N34城最后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除了温律。”
他似不经意的解释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虽然这些居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那句“N34城最后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除了温律”分明就是……
“你是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时云山远望向车厢上的人鱼,不知这些人在说什么,只是如今的他对这条人鱼亦不敢小觑。
就在众人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时候,远处的墙壁忽而传来一阵暗门的旋转声。
众人循声望去,戒备地将手中的武器对向声源,便见连阙四人自黑暗中走出。
待看清在连阙虚扶下的人正是他们刚刚提及的温律,众人手中的武器齐齐上了膛。
连阙不着痕迹地挡在景斯言身前,视线环视过四周定在时云山怀中的大E身上,随即转向车厢上的人鱼。
“我也刚到,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沈逆无辜摊手:“你不如去问问你救的人和你的那些同伴,不过他们似乎不怎么喜欢你旁边的这位。”
连阙瞥过戒备的市民,转而看向十九狱的众人。
“什么意思?”
“我们在营救市民的途中遭到了一批机械兵的攻击。”
雷克说罢一边戒备一边看向时云山:“它们说是接到了温律的指示,最后被另一批机械兵歼灭,它们随后发布了温律叛变的通缉令。”
“有人篡改了机械兵的程序,叛变的不是温律。”时云山将大E的尸体抱上车,似并不想说话,但他瞥过被围住的连阙几人还是说道:
“我们和他都在通缉令的名单上。”
市民却依旧攥紧手中的武器,如今这样的境遇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可以相信。
时云山将大E安置好,转身时手中的枪口已对准了将连阙几人围住的众人。
“时云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当即警惕地将枪口转向他。
“你们手中的武器是管理局的,现在难道还要用它们再伤害管理局的人?”
时云山的目光冰冷:“那倒是可以看看是你们的枪快,还是我的快。”
“管理局和温律那个怪物是一伙的!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都变成怪物!!”
在众人因时云山的态度犹豫而畏惧的神色中,被贺同舟抓伤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市民怒吼道:“我、我看到了,温律早就异化了!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检查,看他身上的异化痕迹!”
他的话让所有人再次惊惧地将注意力转到了景斯言身上。
围聚在四周的市民中交头接耳道:
“对,他有没有变异让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既然没有异化有什么怕看的!”
“听说科研所那么多异化物,他一个人就全部清除了,真的是因为他的那些机械吗,还是他其实……”
“他们还护着那个异化了的人……”
……
“他说的是真的吗?”
十九狱中众人竟不自觉地围向被连阙虚扶住的人,目光中的恨意与戒备越发不加掩饰。
若紫与小鱼正待说话,连阙却示意她们稍安毋躁,只若有所思般看向众人身后被抓伤的那名市民。
景斯言始终没有说话,连阙却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指尖下意识攥紧衣角的动作。
连阙无比庆幸异化的针剂还在他的卡牌中,景斯言的顾忌并非源于所谓的异化,而是失去异能后无法修复的伤口和伤口之下难以掩藏的机械。
机械为骨,异化为皮。
在曾经的N34城,同样的境遇之下,失去异能只身抵抗异化的他是不是已经打下了针剂,在这样的境遇中被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又被所有人以异类的名义驱逐。
“宁愿相信一个异化人的指控,也不愿意相信一直用性命守护这里的人……到底是因为真的相信,还是你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连阙的话让十九狱众人缄默不言,有市民愤怒地喊道:
“现在谁都不可信!我们只相信自己!我们不能和异化人在一起!”
“让他们出去!”
“对!让他们出去!”
……
隐没在人群中的话激起了众人的情绪,市民推搡着涌向被围在中间的几人。
“妈妈,哥哥是好人,大家为什么要赶走他们?”
女孩稚嫩的声音让喧闹的停车场沉寂下来。
或许有很多人抗议,但人群中更多的却是始终缄默不语的人。
女孩天真懵懂的问话让沉默众人的眼底写满了痛苦,那女孩正是被连阙几人救过的,她的母亲将她抱进怀中,神色同样悲痛而绝望。
“大家冷静一点!”
雷克高声制止了喧闹,转而压低声音对连阙劝道:“我们都只是为了过副本,既然保护这些市民是我们的任务,重要的是离开副本,咱们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NPC把事情变得复杂。至于同舟……十九狱的规矩,不就是异化不可逆转,如果有人异化就必须自行离开。”
“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化征兆,一位异化的‘普通市民’又怎么会一口咬定见过他异化?”
连阙转向大E的尸体,目光越加冷凝:“如果我没猜错,这位管理局人员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这样的人怀着什么目的你们不去调查,反而要被他牵引将矛头对准一直在守护这座城市的人?”
“任务?”
连阙目光戏谑地瞥过一众市民,转而迎上雷克的目光:“既然你说任务,那么你知道这个副本的堕性是什么吗?”
“这……”
他的问题不止雷克回答不出,其余十九狱的人也同样不知。
“副本的堕性没那么重要,它顶多只是在前期帮我们规避一些风险,只要任务完成,何必在意副本堕性是什么?”
连阙听着他们似是而非的话却嗤笑着继续说道:“你们谁有明确收到任务提示,这个副本的任务就是保护未异化的市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即使保护他们是你们的任务,也不是我的。逝者已矣,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只为活着的人而来。”连阙依旧挡在景斯言身前,他抬起手中的枪,毫无惧色地迎向所有向他而来的枪口:
“我只为他而来。”
第089章 浮屠城
这句话重击在因电力不足而滞缓跳动的心脏, 如同寒冬中皑皑冰雪之下复苏的草木,美好却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大家冷静一点。”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小鱼环视过四周圆场道:“虽然我们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 但是我们同样是存在信息差的,所以我还是想听听他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对。”若紫见众人有所迟疑忙跟着将话题引回, 试探性问道:“你刚说的为生者而来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副本呢?”
连阙手中的枪依旧戒备,却淡然说道:“难道只是因为当初的事件中无人生还,就要创造虚构的世界完成所谓的拯救?”
“那个前地狱之主不就是这样的人……”
人群中低喃的碎语在连阙平缓的目光下不自觉噤了声, 那人正不解自己为何心虚,便听若紫再次沉吟道:
“重演悲剧无法弥补遗憾,但活着的人……对啊!”若紫像是想通了什么:“活着的人背负了莫须有的骂名,难道不该被拯救吗?”
“莫须有?你怎么就知道是莫须有,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吧?!”
“就是!”
十九狱众人的情绪激动, 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市民也纷纷打断道:
“你们在说什么?!”
“对,什么活着的人死了的人, 你们是不是在咒我们?!”
……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连阙却将目光递向时云山与江雾, 随即便带着景斯言走向厢货车。
江雾见状将贺同舟推上车, 若紫与小鱼也忙跟在连阙身后打算一同离开。
“你们离开可以, 但是车必须留下!”
混乱中有市民高声喊道, 那声音依旧淹没在人群中寻不到踪迹,但随着他的话众人不约而同躁动起来:
“对啊, 非管局不是说要救人,就算你们要离开至少也把车留下吧……没有它异化人来了我们怎么办。”
“这辆车能不能留给我们避难?我们这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求求你们了。”
“跟他们废什么话, 把车留下!”
……
时云山看着向他们蜂拥而来的人,目光沉得迫人。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中叫嚣的几人和对准他们的枪口, 像是想将他们一一记住。
“我们离开不就是你们希望的?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你们手里的枪是谁的,又是谁教会你们如何开枪。”连阙的目光依旧冰冷如最深的寒潭,他拍过时云山的肩膀:“忘了也好,不是吗。”
时云山将视线转向持枪围聚而来的一众市民,在他的目光下那些叫嚣着要开枪的人忽而只觉脑海一片眩晕,下一瞬他们便齐齐倒下,手中的枪也被重新收缴。
“他们怎么了?!”
“他们不适合拿枪,我只是把我的东西收回。”
面对胖子紧张的问话时云山冷漠地转回身,将几杆枪扔回车上。
十九狱众人检查过倒下的市民,在发觉他们只是陷入昏迷后稍稍松了口气。
见众人站在原地却并未阻拦,时云山示意几人上车,自己则站在最后警戒。
连阙几人将景斯言与贺同舟扶上车,时云山正欲将车门关好,便听身后再次唤道:
“等一下!”
雷克见时云山重新戒备,忙看向连阙:“你们真的要离开?”
“不是要拯救市民?更多的市民在外面。”
连阙示意时云山去开车,瞥过正被十九狱众人驱逐离开的那名异化市民结束性地提醒道:“有人混进了市民中,应该不止他一个。”
他说罢便打算关闭车门,雷克却自尴尬中回过神以手挡在了门前:“这个副本的堕性到底是什么?”
连阙没有纠结于他为何会询问曾经他口中“没那么重要”的堕性,也没有被打断的恼意,只平静越过他看向混乱的人群——
“从众。”
……
“不会有破茧了?原来长生早就已经……”
车辆通过联通两间车库的窄道后,时云山听着若紫的解释沉吟道:“将虫卵产在他身上,难怪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
他将车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停好,这才心情沉重地推开车门下车。
连阙跟着下了车,与他一同靠在破败斑驳的车厢边。
“副本?虚构的世界?”时云山取出一根烟,试了几次也未点燃后他像是放弃般抬起头:“所有人都会死?”
“对,你可以将他们理解为一群来自未来的人,但对于现在的这段历史恐怕他们也并不了解。”
“所以……我们最后还是没有阻止异化?整座城最后都……”
“都会死的意思不就是无人生还。”
清澈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见连阙目光凌厉地看向厢货车顶的人鱼却并未出言否认,时云山心下一阵冰冷,他用干涩的嗓音再次问道:“老班、木木呢,他们是不是也已经……”
“他们出城了。”江雾向身后示意:“不想打扰你们说话,但有人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连阙与时云山闻言忙回到车厢,见连阙快步走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温律,时云山哑声低喃道:“不可能……他们怎么会自己出城?对、这里都会死,他们能活着也好……活着就好……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连阙查看着景斯言的情况,他听着在时云山的追问之下江雾始终并未回答,便抬起头看向江雾。
“我怎么可能了解这段历史,是去盯着那条人鱼的时候刚好看到的。那个女孩受了伤恐怕也活不久了,男孩倒是没事。”江雾这才挑了挑眉说道:“哦,也是因为这个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不可能,老班会保护好木木的!他怎么可能让木木受伤……”时云山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痛苦地抱住头,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的痛苦:“那老班是不是……”
“谁让你去盯着我的?”
沈逆倒挂在未关闭的车门外,神色喜怒难辨地揪向江雾的衣领。
江雾避开他伸来的手,转而对时云山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但如果你想知道其他的倒是可以去问这条鱼,他应该是这里唯一了解这段过往的人。”
时云山的目光一凛,如同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抓向车外的人鱼。
看着时云山被江雾支来,沈逆立耳怒目间便欲与之再争高下,但他的獠牙刚龇起,窥见沙发边那人的视线冷冷扫来便垂下了双耳,冷嗤着一晃溜回车顶:“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连阙将目光转回景斯言身上,眉心越加深锁。
“怎么会这样……”若紫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稳检测仪器:“没有……没有心跳。”
连阙沉眸注视着面前如同在沉睡的人,却已感觉到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的指尖在口袋中的卡牌上摩挲。
在破碎断续的梦中,他曾看到他打下针剂,异化的身体被众人排挤,被指控为一切的幕后主使。
但他最终活了下来,是不是如果要他活下来就必须依靠异化?
即便梦中他曾见过他异化的样子,在十九狱中他所见的景斯言却始终没有任何异化的迹象。
虽然不知他如何摆脱了异化,至少足以证明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异化。一旦副本中角色死亡,又是否会影响到现实的景斯言。
连阙第一次如这般举棋不定。
他曾在景斯言的异能失效后因得知贺同舟没有出城而暗自庆幸,因为如果博士以外还有谁能修理景斯言身上的机械,除了贺同舟他或许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但如今贺同舟被异化侵蚀,恐怕自身难保……
“让我试试吧。”
正当连阙举棋不定间,一道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声源,说话的竟正是角落的贺同舟。他小心擦拭着大E的脸颊,将他交给时云山后方站起身走到连阙身边。
连阙欲言又止地看向已然异化显形的人:“你的身体……”
“没关系的,我总不能看着大家都在拼命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贺同舟低垂的眉目黯然:
“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到,大E这边有机械检测仪,可以先做一下检测,到时候就能大概知道有几成的把握,如果不行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手便覆在他的肩上,耳畔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就拜托了。”
贺同舟在眼前人信任的目光中只觉心下一烫,他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沙发上的人时目光也愈加坚定。
众人协助贺同舟将检测仪调整好,连阙这才暂时得以喘息,将视线落向坐回驾驶席的时云山。
他来到驾驶席,时云山正低头看着钥匙扣中的照片,见他在身边坐下时云山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我以为你会很难接受这样的说辞。”
“我们这些人的工作……”
时云山说到这像是想起了几名队员目光黯然:“就是处理一切自然科学无法解决的异端事件,很多事情看似最不可能的结论往往才是真相,甚至我有时候也总是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是……”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在N34城的任务失败了,我无法想象这座城无一人幸免,我……我甚至没办法把大E的尸体送回去,我就……”
时云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他死死攥紧手中的钥匙扣:“今朝怀孕以后我基本没怎么回过家,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可能也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父亲,但是……我曾经以为自己无愧于每次任务中需要我拯救的市民、无愧于我的队员,我想尽可能多救一些人,我想把每个队员平安送回家……我……我竟然一件事都没有做好。”
“你一直做得很好。”
连阙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目光瞥过沙发上失去生息的人:“只是我们都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老班和木木,还有时今,我和今朝的孩子,不知道他们……”
连阙的确不知他们的结果如何,他正打算敲响前车窗,却听身后传来若紫的声音——
“时今?”她走到两人身后,神色有些古怪:“老班和木木叫什么名字?”
察觉眼前的女孩可能知道什么,时云山的眼底重新燃起希望:“老班叫颜班,木木叫林子喻。”
“林子喻我确实没有听说,颜班?他没有死,而且在我的那个时代他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
若紫看着时云山释然而激动的目光,犹豫后问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时今?时间的时、今天的今?”
“对,是我和今朝的名字,没错。”时云山局促不安地问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我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名字男女都好,我提前取的。”
“现在是星历1689年。”若紫的神色越发古怪:“因为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是非公开的秘密组织,所以我不清楚具体的信息,只不过我刚好见过时今,他是个男生。但是……我见到的时今只有二十岁,在星历1798年。”
时云山闻言一怔,但他随即点头道:“是了,应该是他了,那今朝呢?”
若紫虽然疑惑,还是答复地摇了摇头。
“是我糊涂了,今朝本来就不喜欢见人,你不清楚也正常的。”听着车厢内的小鱼在呼喊,时云山示意她先去忙,又复看向身侧的连阙。
连阙率先说道:“你要不要现在离开,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去见见他们。”
时云山却摇了摇头。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摩挲着手中的钥匙扣:“但是如果有机会,替我去看看他们吧。”
“啧,机械核心?”
连阙还未答话,江雾耐人寻味的沉吟便打断了二人。
看着贺同舟的面色极差,连阙起身走到几人身边:“怎么了?”
“没事。”贺同舟在恍惚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走近的人:“他身上更换的机械核心,也就是心脏,是作为动力核心对骨骼机甲进行驱动的,但是这个机械的架构不对。”
“可以修吗?”
连阙微蹙起眉,他虽对机械并不了解,也知道贺同舟手中数据面板上投射出的机械极难制作。
贺同舟低垂下眼睑,半晌:“需要重新制作,我应该有七成把握。不过有些零件这里没有,我可能需要回袁叔叔家一趟。”
连阙的视线扫过神色古怪的江雾,见车内人太多只暂说道:“我陪你去。”
“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时云山重新打起精神,环视过车厢:“这间车库的防火墙都关了,异化物想冲到这里估计会很费力,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你们可以暂时留在这,我送他们出去。”
“我没什么事,我也一起去吧!”
“我也一起吧。”
听到若紫紧张应声,小鱼也跟着说道:“不是说地面上还有很多人,去看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便决定一同离开车库回到地面。
时云山也未多言,只示意大家注意安全,便回到驾驶席重新将车子启动。
“嗯……嗯嗯……”
众人准备就绪,车厢的角落却突然传来抗拒的哼哼声。
他们倒是差点忘记汪所长还被捆在车厢的角落,连阙蹙眉正欲上前便见若紫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前一刻还奋力挣扎的汪所长瞬间栽倒在墙边,尝试成功的若紫邀功地看向小鱼和连阙。
连阙却别开视线,在若紫期盼的目光中一跃自厢货车上跳下。
时云山在连阙的配合中通过随升随降的防火墙,厢货车回到了连阙三人最初进入车库的地方。
连阙并未上车,他的目光戒备看向金蝉男人一片凌乱的车库。
异化物显然已经来过,但它们却并未继续攻击防火墙,只将那间小车库弄得一片狼藉后便不知去向。
通往车库外的门早已被撞开,热风伴着刺目的阳光洒入这片阴暗潮湿的角落。
“小心。”
连阙听着时云山的叮嘱,示意他稍等后戒备走向车库大门。
他的每一步都极为谨慎,车上的众人亦警惕着四周,唯恐这又是异化人的陷阱。
连阙的视线自敞开的车库门望出,入目所及却只有萧索空洞的城市。
“怎么样?”
通讯器内传来时云山的问询声,连阙走出车库,再次环视着眼前的废墟。
“没有埋伏。”
连阙在确认后方回答道。
“什么?”时云山明显不敢相信,他看着站在车库前的连阙:“附近没有异化人?”
尽管不可思议,连阙还是在确认后答道:“不只是附近。”
无论是远处的天空或街道,还是近处的楼阁与废墟,整座城市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异化人的影子。
“会不会有埋伏?”
若紫的紧张不无道理,时云山在权衡之后对通讯器中的连阙说道:“回来吧,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去同舟家取东西。”
看着连阙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席,时云山随口对身后喊道:
“走哪边?”
沉寂的车厢内再没有回音,他的话语僵在唇边,假装若无其事般将车子重新启动。
前路茫茫,他竟一时间不知该去往哪个方向。
时云山平复好心情取出通讯器打算开启导航,身后却忽而传来小心而严谨的声音——
“直行出南门后左转,目前地图附近异化物较少,危险系数较低。”
连阙与时云山一同侧目,便见贺同舟已坐到光脑前原本大E的位置,正从屏幕中转回目光小心地看向二人。
“好。”
时云山收回视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厢货车开出车库。
这一路上连阙在副驾驶警戒,街道上空荡萧索却没有半个异化人的影子。
时云山将车子停在小区后的树荫中,与连阙一同下车:“你们去吧,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被困的人,等下咱们还是在这里见。”
“当心。”连阙叮嘱道:“没有异化人或许更加危险。”
时云山肃穆点头,走向一旁的楼门。
小鱼在车内留守,其余几人分头行动。
连阙与若紫贺同舟登上的楼梯,将熟悉的门推开,屋内的景象依旧如往常一样,仿佛他们只是离开了片刻。
“找到了,我就记得放在桌子下面了!”
贺同舟自卧室内取出剩余的材料工具包正想示意给连阙看,他的目光却忽然落在客厅中被蒙住保温盖的餐桌,脚步也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小心将保温盖取下,露出还未动过的一桌菜。
贺同舟的喉间哽咽,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走吧。”
他说罢越过连阙径直打算走出房间,连阙却叫住了他,率先在一旁的餐桌边坐了下来。
“饿了。”
“对,别浪费了。”见贺同舟停下脚步,若紫也忙道:“咱们今天一天没吃饭了,先吃一点,也给小鱼和时云山他们带一点吧!”
“谢谢。”
贺同舟低垂着头在桌边坐下,接过碗闷头吃了起来。
“谢什么。”若紫将菜汤向他的位置推了推,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慢点吃。”
连阙检查着他找回的零件,他对机械一知半解、却发现这里的零件不少但重复率较高,怎么也不像是仅凭这一袋零件就能做出一个他口中所说的机械核心。
想起那时贺同舟古怪的神色和江雾的反应,连阙攥紧了手中的机械零件。
“这些零件应该不够制作机械核心吧?”
贺同舟吃饭的动作一僵:“够的,他身上的那颗心脏不是也有零件。”
“心脏的更换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比我清楚更换的过程就是在争分夺秒,又怎么会把原本的零件算在内。”
连阙打量着贺同舟埋头不自然的动作,想起意外在店铺撞见时的画面,他叹息道:“你不需要做出牺牲和让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若紫看着眼前的状况,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小心为两个人添好汤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
“什么都瞒不过你。”
贺同舟无奈叹息道:“但是你不用在意,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算为难。”
他说着自怀中取出那张空白牌,在摩挲中低喃道: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一个房间,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说话,那个时候小黑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感谢它陪在我身边,也没打算放弃它。它的零件我还可以再凑,但是……”
“你们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朋友,现在我们都无法确定他一旦发生意外,会不会也像那些玩家一样被永远留在副本中。在这里的时间虽然不久,但有朋友、有家人……”
手中的瓷碗还带着余温,这间不大的房间却因为主人已不在显得格外空荡萧索。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我……我……”
贺同舟强忍的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他低下头将碗中的饭菜快速扒进口中,就像是他将这些往日里食之无味的饭菜吃完,等待他回家的人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若紫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安静将纸巾与汤碗都推到他面前。
时间不知不觉已走向黄昏,窗外不再是异化人觅食的人间炼狱,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宁静平和的时刻。
世界不会因离开的人改变,在每个平凡的一天,我们都曾以为离开的人还会回来。
可惜时间太过残忍,未来也永远无法赶在过去之前。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连阙看向天边如血的残阳,低沉的声音如同盛夏中吹不散的梦呓。
“但爱不是。”
第090章 浮屠城
三人回到车上后, 贺同舟便埋头修整起那颗动力核心,连阙则静坐在景斯言栖身的沙发边假寐。
“你给了他多少好处他才同意把这东西交出来的?”
“没有。”
“没有?”
江雾谢过为自己更换好纱布的若紫,因连阙的回答诧异道。他看着贺同舟将机械猎犬的动力核心取下, 认真取下零件组装到人类心脏的框架之上:
“一点举手之劳他都想狠敲我一笔,这颗动力核心可是他攒了一百年零件才换来的, 他没有敲你一笔?”
“江雾!”
见贺同舟将工具放下转头恼道,江雾摆了摆手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让他做了什么?”
连阙睁开假寐的双眸看向江雾。
“一点小忙。”江雾叹息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关心我的伤,或者起码先问问——我之前去了哪里。”
连阙因困乏而弥散的双眸掀起一条缝隙, 他的视线落在江雾身上半晌:
“你在昏迷前说出那个名字,难道不是一早就有了打算。”
江雾无辜道:“我可不像是那小子,积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数字。”
“江雾!!”贺同舟取下防护头盔,无语地回过头:“他想让我把地狱使者的系统初始化,这样地狱使者的编号就会重新排序。”
“没办法, 我现在目标太过明显,卡牌重新排序我才能清静一点。”江雾在贺同舟气恼的低斥声中清了清嗓, 转而说道:
“你是真的沉得住气,还是早就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要帮他。”连阙重新闭上了眼睛:“你需要积分我慢慢攒给你。”
江雾唇边的笑一僵:“不是吧, 你知道他报价多少吗……”
“好!”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 贺同舟便已一口应下。
“我被他追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因为帮你保存了那把刀。”江雾轻啧间再次打量过闭目的连阙:“真的不想知道晏知微做了什么?我的需求很简单, 只要你能让他打乱地狱使者的位序……我也是为了避免被追捕。”
“安全区有相关保护机制, 你的伤在身体而非精神层面,就代表你们是在副本相遇。”
连阙的眼皮也没掀一下, 只懒声道:“结果无非是你以单次卡牌被召唤或是进入了副本,既然他也在副本中,你想要交换的信息又与此有关, 恐怕也只会是——他重新开始了强行匹配,并且可能已经通过清理副本的方式到达了极高的层级。”
若紫与贺同舟闻言纷纷停下了动作, 诧异地看向两人。
极高的层级。
他们目前已在七层,如果说晏知微真如连阙推测已经用“清理”副本的方式到达了极高的层级,那又会是如何恐怖的层级。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而落向沉默的江雾,却在他同样错愕的表情中再次确认……或许连阙的推测都是真的。
贺同舟磕磕绊绊地问道:“他……到多少层了?”
“想知道?”江雾将目光移向贺同舟:“那之前的事……”
“你……你不是他的召唤卡牌,为什么这点事情都不能说?”贺同舟无语道:“他都猜出来了你还要交换?我们还不想知道了呢!”
江雾正了正单边眼镜笑道:“召唤卡牌的约定是守护和通关副本,不包括打探副本外的消息。”
“你?!”
“怎么样,我知道的消息很多,要不要和我交换?”
“晏知微到了几层对还在副本中的我们没有影响,真正的影响要等到副本结束,但抵达安全区后我们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出他的层级?”
连阙依旧未张开眼睛,只在江雾越发晦暗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既然消息已经没有价值,你又对他有所求,为什么不愿意做个人情呢?”
“你们应该知道副本最多可以连续跃层两级,强制匹配会将其他进入副本的人拉入同层。但还有另一个规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
江雾瞥过贺同舟正在安装零件却竖起耳朵细听的模样继续说道:“一旦副本层级超过十五层,强制匹配将无视一切副本等待时间,将安全区临近层级的人依次拉入,并且匹配时常最长可等待三天。”
“什么?!三天,那岂不是……”
专注修理的贺同舟闻言惊得放下工具:“等一下,十五层?晏知微该不会是已经到了十五层吧?!”
“十三层。”
江雾在贺同舟与若紫惊愕的表情中继续说道:“但按照他每次跃层两级的屠本方式,在他结束十三层后,就会直接去往十六层。十五层以上的高级副本人数应该不会少,三天的强制匹配你们说会波及多少人呢……”
“安全区和副本中的时间流速相同吗?”若紫不安道:“三天……我们要不就、就在副本里别出去了吧!”
“躲不过的。”江雾故弄玄虚地问道:“猜猜为什么外面已经看不到异化人了?”
“这?”
贺同舟与若紫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想起连阙对时云山的嘱托——没有异化人或许更加危险。
“是机械军团驱逐了异化人?”
“它们该不会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吧?!”
“你的队友还真是可爱。”江雾听过他们的推测转而看向闭目的连阙,贺同舟二人却都在他的话中听出了调侃的意味。
“是进食日。”
二人不明所以间,只听连阙终于还是答道:“异化物已经开始互相吞噬了。”
“什么?!”贺同舟面色苍白地看向光脑地图中消失的红点:“不是仪器失灵了?就算他们互相吞噬,怎么可能这么快……”
连阙叹息着睁开假寐的双眼:“一般的吞噬或许不可能,除非是异化物中出现了更强盛的捕食者。”
“更强的……捕食者?”
连阙检查过景斯言的情况,起身走到贺同舟身边:“进展如何?”
“很快就好了。”
贺同舟闻言立刻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零件上,机械的心脏已初见雏形:“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异能者的异能都在心脏或是脑部,如果在之前的心脏更换手术后他无法使用异能那很有可能……而且我没有给人类做过这样的更换,我……”
“不要担心,相信自己。”连阙将手覆在他的肩上:“万事有我。”
贺同舟认真点了点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成了。”
将最后一枚零件安装完毕,贺同舟检测着整颗机械心脏的运转,在兴奋与忐忑中说道:
“但是我只会机械安装,开刀的事情……”
“交给我。”
连阙拔出剔骨刀正不知该如何使用,手中的刀却如受感召一般,在指尖反转间已变为了短小的手术刀。
他惊讶于小刀的变幻,不知这把刀是否只受限不能变为更高级的刀具,却可以在低级刀具中随心变幻。只是此刻也并不是思考的时间,他将刀递给贺同舟与动力核心一并消毒,见若紫已经将手术工具整理妥当,他小心解开景斯言的上衣与绷带。
“真……真的行吗?”
见贺同舟临阵打起了退堂鼓,连阙平静接过手术刀,如同安定他情绪般认真观察起被平放的人。
贺同舟在他准备起刀的动作中调整好情绪,准备好接手后续的事宜。
连阙却忽然抬起头看向严阵以待的贺同舟:“有没有教学视频?你去搜一下?”
“……”
……
时云山带着小鱼回到厢货车边,他正打算上车便见江雾正站在车下示意他稍等。
他顺着车窗望去,见连阙正在看光脑上的手术教程,俨然一副科学严谨的模样,但在下一秒却见他瞥过重播的光脑将手中的手术刀划向被安置好的人。
“……”
时云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拉着小鱼躲到了一旁的树荫下。
不多时,他便见连阙将手洗净跃下厢货车向他们走来。
“怎么样?”
“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些居民,将他们带到了旁边的车库,就是那里。”时云山说着指向不远处的车库入口:“你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也帮忙照看一下车库里的人,但是不用给他们武器。等下我们再换班?”
见连阙微微颔首,他又复看向厢货车:“看了视频就敢给人开刀?”
“不敢。”连阙看着他叼着的烟,伸出手。
时云山诧异地取出烟盒,抖了抖空荡的盒子将最后一根烟递到他的手中。
连阙将烟点燃,与他一同蹲在树下。
“会抽?”
“不会。”
连阙看向不远处的厢货车,将烟放到唇边。
浓烈的烟草味呛得他几欲咳嗽,在时云山调笑的目光中他再次将烟放到唇边。
“这么担心怎么不进去等?”
连阙在烟气中微眯着双眸,他将浅尝辄止的烟掐熄,指尖的僵硬才稍稍缓解。
“你他妈知不知道这是我最后的烟?!”时云山肉疼地看着他将烟丢进垃圾桶,气得圈住他的脖颈。
“还来得及,你去捡回来?”
“放心,这小子命大得很。”时云山笑骂着收回手,与他一同望向车厢:“我在他第一次换骨之后见过他。”
连阙记得木木曾经提起过这段过往,也是在那时时云山提出过要将拥有异能的景斯言带回管理局,却未想到会被拒绝。
“也就是在一年前吧,他刚成年的时候。”
时云山低喃道:“我们在协助警方调查一起异化人绑架孩子的恶性案件,从科研所偷跑出的他也在其中。”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将异化人消灭了,但是那些孩子……其实他也还是个孩子,他只有十八岁,之前又都在科研所的观察室,哪里有什么寻常孩子的童年。”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都是伤。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能挺过来,但我发现他身上最重的伤并非来自异化物,而是那根机械脊椎。”
时云山的话让连阙心下莫名一紧,甚至有一些零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黑暗的后厨,地面与墙壁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堆叠挣扎的孩童,和一双双痛苦绝望的眼睛。
在这些灼目的视线中,更角落的地方,一双平缓而坚定的眼睛仿佛跨越了重重时间与人海向他望来。
“你应该看到过他颈后外露的脊椎骨吧?”
连阙随着时云山的问题将混沌的思绪拉回,在他的目光下时云山继续说道:
“原本不是那样的,机械脊椎的更换设计并没有体外的部分,他在与异化人搏斗时异能无法为自身恢复续航,那根脊椎在后颈下的部分在战斗中撑破了伤口,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我那时才知道科研所在做着怎样危险的事,想把他带回管理局,但是……”
连阙凝视着树丛中的厢货车:“他拒绝了。”
“嗯。”时云山长舒了一口气,语气间带着难消的疲惫:“那时候管理局和科研所的人都在,他当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说他是比异化物更可怕的怪物。我当时不那么认为,但后来我渐渐发现,所谓的怪物不过是人们内心的恐惧——如果‘怪物’只是别人的眼光与忌惮,那么做一个怪物又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如果他是这样的‘怪物’,他就一定会醒过来,你说对吗?”
“时云山。”连阙紧绷的神色中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真庆幸……这里有你。”
时云山闻言朗声大笑,倾身凑到连阙身边:“是你庆幸还是替你那位知己庆幸?”
连阙因他笃定的语气怔忪抬起头,但他还未语时云山便起身走向停在一旁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越野车:“你们盯好车库,也好好休息一下,等下来换我的班!”
“如果这个副本真的是‘从众’,那他和他的队员也算是唯一的异类。”
小鱼看着时云山的背影,低喃道:“那些叫嚣着要救人的都去哪了?要救人的是他们,怎么躲起来的也是他们。”
二人说话间若紫自车厢内探出头,兴奋地向连阙招着手。
“在他们看来‘保护市民’这样的规则,只要救回的市民中有人幸存……不就算是按比例完成了任务?”连阙迎着落日的余晖站起身,在小鱼错愕的目光中嘱咐道:“一切小心。”
想从异化物手中救回一座城的人固然很难,但如果城内的居民都是完成任务的基数,保护好有限的几人还是在危险中去救更多的人……或许所有人都早已做出了抉择。
小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垂目片刻,这才在时云山的呼唤中快步向越野车走去。
“成功了!目前动力核心的蓄电量可供给三小时的续航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可以保证他的基本生存,但三个小时后如果他的异能还未恢复……”
“辛苦了。”
连阙听着贺同舟的解释,看向已自行将伤口缝合处理好的人。
贺同舟还待再说什么,江雾便已拉着他与若紫一同下车。
“怎么不等我来帮你。”连阙见他醒来这才松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示意他不要乱动:“这一刀是我开的,感觉怎么样?”
景斯言斜靠在沙发上,因他的话将视线转向一旁暂停的光脑屏幕。
“……”
连阙自屏幕中的手术教程视频上收回视线,转移话题般问道:“需要躺下休息一下吗?异能恢复得怎么样?”
景斯言摇了摇头,除去面具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
“没事,你现在刚刚恢复,无法使用异能也是正常的。”连阙说着俯身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小心地听着纱布之下跳动的声响:“心脏感觉怎么样?”
“……嗯。”
连阙不知他的答非所问是否是因为还在恢复期,也未追问只抬头看向他:“不过异能早点恢复对你的伤也有好处,你可以想想之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无法控制异能时有没有什么办法?”
连阙的问题似让景斯言一怔,他看着双眸微垂间稍显懒倦的人,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开:“没有,如果累了就先休息一下。”
他说着将伏在胸前的人按靠在一侧的沙发上,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俨然一副各自休息互不打扰的模样。
连阙这一日的消耗极大,强撑到如今已是因为担心景斯言的情况,如今心脏更换顺利他也暂时放下心来,陷入柔软的沙发让他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
“你抽烟了?”
连阙微掀起眼皮看向皱眉的人:“一点点。”
“时云山真是……”
晚霞透过车窗在他们身上打下一层淡薄的光晕,连阙在混沌的困意中窥见他的耳尖还有一丝未散的薄红。
“我想起来了。”
他因困顿迟缓的思绪回转到景斯言不自然别开视线的动作,忽而低笑出声:“是在那个时候啊。”
“什么?”
身侧的话语越来越轻,景斯言侧头细听,身侧的人亦侧头向他靠近。
“上一次异能波动的时候……所以,需要帮忙吗?”
印在颈后吻的温度仿佛还未散去,在景斯言因连阙的察觉而绷紧了身体时,却感觉到说话间向他倾身的人竟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侧。
他僵硬转过头看向身侧,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人此刻却已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
景斯言一时间不知是该好气还是好笑,他正想着是否要让出位置方便他躺下好好休息,视线却因晚霞的余晖定格在身侧的人身上。
阳光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淡薄的光晕,让他不禁萌生了一种错觉。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那大概就会是眼前人的模样。
他的视线小心而虔诚地随着夕阳落向他镀上一层金色而显得更加柔软的发丝、垂目间在脸颊打下一层暗影的长睫、恰好添了几分果敢与攻击性的鼻峰……和不知梦到什么而轻抿的薄唇。
一如这世间本有千万种光,而他却唯独看到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缕。
在这一刻,如果他是世间的神明,那他便是妄图亵渎神明的信徒。
微光随着他的倾身靠近而遮蔽出一片暗影,如同月食逐渐侵蚀了天际的满月。
他能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拂过,淡薄的烟草味如燎原的星火引着他一点点靠近,仿佛只是为了辩驳这恼人的气味到底是源自他的衣料还是唇角。
再一点点将这本不该属于他身上的味道彻底抹除。
直到——
他的身上也能沾染他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车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爆炸的强烈轰鸣声,厢货车亦随着爆炸声剧烈颠簸。
景斯言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当即护住连阙的头戒备看向车外。
江雾正将贺同舟与若紫扔进车厢,自己也反手将车厢门关严。
“是机械军团,还有那几个异化人。”
透过窄小的车窗与掩护的草木,众人一同看向不远处坍塌的建筑。
在灰烬落尽后,豹男与牛头异化人带着一众机械军团将爆破的楼体团团围住,机械军团在他的指挥下将废墟内躲藏、此刻奄奄一息的居民拉出。
“放心,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豹男调整好手中的注射器,交给一侧的机械军团:“毕竟你们已经要死了,这些异化药剂可以让你们活下去,但是——成为高等人还是我们的食物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们应该暂时发现不了我们。”江雾低声道:“咱们这些老弱病残还是等时云山他们回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却见景斯言已让连阙躺靠在沙发上,将外套披好取下一旁的重机丨枪便跃下厢货车。
景斯言的速度极快,他放轻脚步快速跑向一旁的矮楼,不消片刻便在高点架好了枪。
“这……他不能去!他身上还有伤!!”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空荡的街市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响。
贺同舟忙拉过江雾:“快想想办法,帮帮忙啊!!”
子弹扫过废墟边的机械军团,也同样暴露了自身的位置,景斯言的枪口打散了一众机械军团后便放弃了架枪的阵地,在它们赶来前退至下一阵地。
“你们最好不要吵醒他。”在这样生死的关头,江雾瞥过一旁焦急得想去叫醒连阙的二人,又复将目光转回贺同舟身上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可以去帮他,但是你的交换条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