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在入宫前, 初嫁是永兴侯府,作为世子夫人。上巳节,朕对阿柔一见钟情, 便召请阿柔入宫为妃。”
檀华知道母亲柔贵妃在萧翀乾之前是有夫之妇。
萧翀乾说:“永寿,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是不是?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
“猜到一些。”
她小时候萧翀乾独宠柔贵妃, 后宫多有宫怨, 她们私底下难免有说漏嘴的时候, 她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一来二去就猜到了一些, 再加上柔贵妃私下里常常觉得自己没有德行,她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阿柔与永兴侯世子本也算是琴瑟和鸣。”
永兴侯?现在没有这个侯府。
她不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现在永兴侯已经不存在了,当年永兴侯府谋害皇贵妃、勾结乱党二罪并罚, 流放北部边疆。”
太仁慈了, 有些不像萧翀乾平时的样子。
“永寿, 朕心里其实希望他们都死,但阿柔与永兴侯世子少年夫妻总有几分情分在,我不忍让她伤心,只好做一回好人。当时只要侯府写下一封和离书,阿柔再嫁亦可入宫, 但永兴侯府不想放开……他们要让阿柔以死守节。”
萧翀乾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紧绷的关节咯吱咯吱响。
“他们给你母亲服了一种前朝流传下来的宫廷秘药,无色无味,发作之后形同疯癫, 从脉象上检查不出来,看起来像是癔症发作。”
这毒药听起来是像山鬼, 檀华记得柔贵妃身体还算健康,只是个普通的有点娇弱的贵妇人,直到得了痨病她的身体才越发不堪。
再认真回忆了一番,檀华很确定柔贵妃没有中过山鬼的样子,她忽然有些不敢再往下听。
山鬼是一直以来折磨她的毒,从她出生就有。
“永寿有一点和你母亲很像,你们都很能忍耐,阿柔中了毒很痛,她不哭不叫,只是默默忍耐。那时候我暗中寻找解药,只让太医告诉她是得了病,一定会找到名医给她治好。她很相信我,总是这样,我说什么她都相信。”
萧翀乾笑了笑,脸上有一点怀念,一点怅惘。
“重金之下,果然找到了一位名医,他说了一个秘法,可以把阿柔身上的毒引入胎儿体内。”
檀华睁大眼睛看萧翀乾,听他一字一句的讲解,萧翀乾说到这里,抬手摸了摸檀华的鬓角,见她目光迟钝地转过来,他叹了口气。
“若用此法,母体毒素可清,胎儿接纳毒素,降生必定是死胎。”
“可是我出生的时候……”是活的,檀华咬了下舌尖,换了句话:“我活了下来。”
难道她不是柔贵妃的女儿吗?檀华脑海中一下子蹦出这个念头,接着又想道:她是中了毒的,的确是柔贵妃的孩子,不是被换太子的狸猫。
“是的,朕的永寿,你活下来了。”
萧翀乾还记得阮宁芙生产的那一天,宫里的花开得很好,天空上若有若无的乌云都散了,宫人们都说这是个好兆头,贵妃一定会母子平安,生下一个漂亮健康的孩子。
怎么可能呢?那一定是个死胎。
他一直等在产房里,隔着一道屏风,听阮宁芙生产时发出的哭喊声,他等待死婴出生,已经准备好了要如何安慰产下死婴的她。
一天一夜之后,柔贵妃生下了一个孩子,萧翀乾也在产房里守了那么久。
产婆接到孩子,抱了起来,说:“生了生了!”随即惊呼一声,气息一下子消失了,接着又喊道:“孩子——孩子睁开眼了——”
萧翀乾看过昏睡过去的柔贵妃,走过去看产婆怀里的孩子,襁褓之中,有一个瘦瘦伶伶气息微弱的婴儿,面色青白,刚睁开眼,张张嘴巴,发出幼猫一般的哭声,他不由自主从产婆怀里接过了这孩子。
产婆说这孩子天生孱弱,刚出生时气息若有若无,日后需要好生照料保养。
后来他也总是把这孩子抱在怀里。
柔贵妃身上的毒已经全部过到了这孩子身上,檀华小时候总是睡不好,吃不好,时不时露出一点哭相。
平生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凡几,但他唯独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最愧疚。
檀华听到这里,才发现室内已经空了,不知什么时候,宫人都走掉了,梁闻喜也不在,满座殿室,只余下她和萧翀乾两个人。
“我一直着人寻找解药,总是无所获,直到有一年,在琅镜山遇见了国师,他献上一套无上心法,教我炼化精神,说有朝一日修道成功,可以白日飞升,届时动用神仙法力,三界内无有不成之事。”
“父皇有什么心愿?”
“我此生只有两个心愿,第一个是与你母亲成千岁之好,朝朝暮暮,第二个就是解掉永寿的毒,国师说,第一个心愿日夜修炼,精诚可至,第二个心愿若要达成却是指日可待,假以时日,他能炼出一份虎狼药,服用之后能让永寿药到病除。”
从唯物角度说,萧翀乾白日飞升的心愿不可能实现,那些话不过是骗子杜撰出来骗人的,檀华一直想不到萧翀乾为什么会这么相信这套骗局。
至于徐忘真,他也不算是完全说谎,檀华还记得飞入自己眼睛里面的金蚕蛊。
从那次蛊虫入眼,她体内的药再没有发作过,后来青梅给陆观鱼写信问及蛊虫,陆观鱼回信说了金蚕蛊与毒药山鬼毒性相克之事,说道以毒攻毒。
徐忘真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在萧翀乾面前是很难存在谎言的,除非是他心甘情愿上当犯蠢……
只要有一点线索,萧翀乾都会顺着线索搜寻下去,直到真相,他在这件事情上极为敏锐。
“永寿,解毒之后感觉好一些了吗?”
他果然猜到自己已经解毒了,檀华说:“我已不再痛了,实在是好太多了。”
“永兴侯府上的人如今怎么样,还有人活着吗?”
萧翀乾说:“永兴侯府的太夫人在路上去了,一家人刚到北方的时候当地的小吏给他们一块田地使用,他们自己另外雇了些当地的人耕种,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又过了两年,永兴侯与世子病故。往后我就不大关注看他们的消息了。”
永兴侯世子是病死了,还是萧翀乾弄死了?檀华心里有点怀疑。
萧翀乾笑了笑,说道:“是我杀了他。”
檀华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蜡烛上的火苗摇了摇,照亮了她手腕上的一粒朱砂红的血点,檀华目光下移,一下子注意到了。
萧翀乾看着檀华,只觉得忽然之间,昔年抱在怀里牵在手中的小女孩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檀华的目光从裙裾移动到萧翀乾身上,她问道:“我杀死了萧澜,父皇恨我吗?”
“抛却尊卑法度,不说该不该,只说父亲的本心,父亲恨我吗?”
“永寿,父皇永远不会恨你。”
“哦——他们说皇兄也不在了,我不太相信。”
这个消息折磨她太久了,而且太子的棺椁就要运到洛京了,那些不幸的东西要让她亲眼来看了,到时候就容不得她不信了。
萧翀乾看檀华的眼神,说道:“可以慢慢来接受。”
“永寿,你不怨恨太子么?”
檀华的瞳孔霎时张大-
夜枭在叫,时间很晚了。
明天早晨文武百官一定会来拜见萧翀乾,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父皇应该累了,他们也应该好好想想了。
“这些年是父皇对不起永寿,让你受了太多痛苦,可以原谅父皇吗?”
檀华抬头看向萧翀乾,他竟然会认错。
中毒这件事,若说为了母亲,这样的生身之恩有什么不可以。
但“被中毒”,毒还是父亲让人引到自己身体里去的……
檀华站定,她低头咬咬唇,几个念头在心里上上下下落不了地,一会儿是萧恒的血衣,一会儿是萧澜的死,一会儿又是她自己,玉玺已经还给了萧翀乾,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檀华觉得自己可以好好理一下思绪了。
她说:“……这个问题,我要想一想。天色晚了,父皇早些安歇吧。”
“好,你晚上也睡个好觉。”
“今天晚上父皇要留在定坤宫吗?”这边可能有些冷,檀华还记得上次在定坤宫待了一会儿,回去身上起了疹子的事儿,这边不好好收拾一下,恐怕不适合居住。
萧翀乾说:“不住这里。”
走到定坤宫外,檀华忽然觉得这座宫殿好久没来了,也好久没看见萧翀乾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寂寂的夜色里,今天没有星光,灯光火把照亮了定坤宫的轮廓,巍峨的宫殿坐落在不远处,形制古朴、庄严肃穆,她望着这一幕,心里一下子静了许多,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等在外面的是燕归、王韶音。
燕归身上还穿着铠甲,守卫在定坤宫外,让人想起他从前在萧翀乾身边担任禁卫时候的样子,现在的他比那时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杀伐威势,檀华猜测他在边关杀过戎狄。
王韶音视线从檀华的腰间扫过,原本挂在公主腰间的玉玺不见了,他目光闪了闪,抬头对上檀华的面容,露出一个微笑。
燕归说:“公主,今天夜里宫中的守卫已经安排好了,请您放心。”
王韶音道:“青梅姑娘和文英公子自言不是内宫人,不便逗留,已先行离开,请微臣转告公主,有事随时可以传唤他们。”
檀华点点头,对附近的两个人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早早安歇,明天我为大家请功。”
第175章
回到芙蓉殿, 檀华洗了个澡,洗掉了不经意间粘上的煞气与尘埃,她换了一身丝绸制成的睡衣入睡。
宫里人照旧点上苏合香, 其实她已经不需要苏合香了。
临睡之前,那件沾血的衣衫被檀华放入箱子里, 放到卧室的梳妆台上。
——“永寿, 你不怨恨太子么?”
萧翀乾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随着丝丝缕缕的幽淡香气一起钻入她的梦境。
都说人生如梦, 有些事情你真的希望它是个梦,它却不是。
还记得很多年前, 当时她六岁,和柔贵妃一起玩捉迷藏,那天两个人说好游戏的范围大一点, 不拘是哪一间宫室, 她要躲好, 千万不能被找到。
檀华随意打开一个房间钻了进去,里面有个柜子,打开看是空的,正好可以容下当时的她。
那时是夏季,她五六岁, 小姑娘身形总是纤瘦的,唯独脸上有点婴儿肥, 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小袖上衣,一条红色的裙子。
弯腰钻入柜子中坐下,将裙摆都收到腿上, 从里面关好柜门,抱着膝盖坐好, 她准备在里面坐上两刻钟,假如柔贵妃还不来找她就出来。
柜子上有镂空的雕刻,光线从雕刻成花草游鱼的空隙射进柜子里,里面也是亮的,她用手捕捉光斑,观察光柱中浮动的尘埃。
萧翀乾和另一个人人就是这时候走入这间屋子的,檀华听见脚步声顺着镂空的空隙看去,见到穿着金黄龙袍的萧翀乾,和一个穿灰色长袍的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不是官员,他手里一把拂尘像是道士打扮,黑瘦,唇上有两撇胡须,看上去有点谄媚。
道士说:“需要在公主所住的宫殿中间桌上放一盆水,七日之后,再往西南走去,莫要回头,待见走到宽阔地方,一把泼出,公主身上病气就被送走了。”
有几年,萧翀乾为了帮她治病广发皇榜,招来了许多奇人异士,鱼龙混杂,其中有不少骗子,檀华觉得这个道士就是骗子。
道士说:“只是病为阴,男子为阳,父母与子女气机相连,这件事情须得陛下您亲自去做才好,别人去做是不成的。”
萧翀乾背对着檀华,她在透过孔隙观察萧翀乾龙袍上的金线,只听他沉吟片刻,说道:“欺君犯上,该当何罪?”
“拖下去。”
这个道士被人堵住嘴巴拖了下去,檀华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她在柜子里瑟缩,不敢发声。
萧翀乾坐下,午后沉静的树荫打在他的脸上,他忽然说道:“只可惜朕不是永寿的生父。”
梁闻喜说:“陛下,方才那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公主在您膝下长大,与您和真正的父女并无二样,便是亲生父女,也是比不上您和公主的情分。”
“永寿渐渐大了,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
萧翀乾和梁闻喜很快就离开了,檀华在柜子里待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她在附近遇见了正好经过的萧恒,央着他帮自己摘了一枝杏花,她问他:“假如我不是哥哥的妹妹会怎样呢?”
萧恒凑过去看她的脸,他比她大几岁,那时候已经是个少年样子了,他看了好久,一本正经地问:“妹妹是不是喝醉了?”
两个人打闹了起来,她十八岁以前是不喝酒的,直到十八岁,芙蓉殿的水榭旁,她和萧恒一起赏春,两个人一起喝了一壶温吞绵软的桃花酒。
但是他们醉得厉害,酒水游荡在四肢百骸,像是在人身上点了一簇簇火,她热得厉害,萧恒也是。
两个人的脸好红,浑身上下冒着热气。
萧恒鬓角汗湿,呼吸急促,紧紧攥着拳头,檀华皱着眉头,双唇微微翘起,她双颊酡红,纤细的手指微微解开身上的襦裙,露出一抹雪白。
他目光落在檀华身上有不可思议的情欲,像是在用眼神吞吃她,但是檀华当时没有发现,她自己双目如水,难受得快哭了,只觉得萧恒的眼睛很亮,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吓人,又让她有点喜欢,这是一个陌生的萧恒,她亲了亲他的眼睛,萧恒的眼睛上漫上一层湿漉漉的汗,额头也是。
她捧起萧恒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拿着帕子给他擦额头,说道:“哥哥,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男子身体的高热透过一层薄薄的绸缎和她的肌肤一起融化,他剧烈地呼吸,灼热的气息打在檀华身上,胸腔剧烈的起伏,檀华像是受了他的影响,呼吸也快起来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害羞,从抱着萧恒变成了倒在他怀里,檀华记得自己不是萧恒的妹妹,便觉得这害羞得合情合理,而且萧恒当时的一些反应,让人不得不害羞。
他低头含着她的耳垂吮吸,隔着裙子去攥她纤细的小腿。
也许是酒精放大了人的感知,她竟然觉得萧恒的碰触让人凉爽又舒服,她喜欢听萧恒碰触她的时候发出的深浅不一的喘息,也胡乱地用手摸他的脸和脖子,研究他的衣服和肌肉,不一会儿两个人通身的衣物都被褪下,她被萧恒抱着,彼此的肌肤相互摩擦,汗水和体。液都融合在一起,某处箭在弦上。
檀华忽然想起,两个人不是兄妹这件事还是不要爆出来的好,她也不想萧恒认为自己在犯错。
她早就决定好了把萧翀乾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为彼此本就不稳定的关系增加更多的不稳定因素。
她强忍着某种渴望,手中推拒萧恒的胸膛,说道:“哥哥你清醒一些,我是檀华,你的妹妹。”
萧恒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说:“我早已知道永寿不是我的亲妹妹。”
檀华愣了一下,萧恒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呢?
仰头看萧恒的眼睛,里面尽是沉凝的欲。望,那时她已经软倒在了萧恒怀里,两个人在距离上也来不及拒绝和阻止什么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们好像在高温中融化在一起了,檀华已经分不清哪一部分属于萧恒,哪一部分属于自己,她用最后的理智和萧恒说:“哥哥,明天我们就当这件事不存在好吗?”
她说了一个谎话:“我喝醉酒后不记事。”
萧恒没有说话,但直到天将要亮起,他在檀华耳边说:“好,我答应皇妹。”
第二天早晨,檀华睁开眼睛,床帐垂着,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松了口气,换上衣服。
身体干爽,衣裙之下却尽是痕迹,她那天不舒服,不打算出门。
早朝之后,萧恒过来问:“皇妹身体好些了吗?你昨天有些发热,似是感了风寒。”
他目光关切,一如往昔,檀华的眼神却躲闪了一下,微微垂头,说道:“我好多了。”
两个人应该算是说好了,之所以发生那些是因为昨天的酒里面有春。药,都是误会。
她低头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耳后有一块小小的吻痕,也不知道萧恒的脾气没有那么好,他也不是完全的说话算话。
春风一度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后来萧恒送了她安神香,有时候她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见看不清面孔的人和无尽的缠绵,有些时候,她分不清是真还是梦。
但离开洛京的那段时间,她很少再做那样的梦。
很久以后,檀华查出来春药是淑妃娘娘下给萧翀乾的,只是宫女拿错了酒,本该送去问仙殿的酒,送到了芙蓉殿。
之后淑妃因为这件事惊吓过度病倒了,一连几年缠绵病榻,也无从追究。
檀华躺在床上,梦见了萧恒披着那身血衣站在雪地里,他浑身鲜血地走过来,撕碎她的衣裙,凶狠地和她做。爱,有时候他叫她妹妹,有时候叫她檀华,有时候问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不愿意成婚,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梦里忘记了他的死,恐惧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不真切,经历一场恩爱,像死过好几次。
睁开眼睛的时候心脏还在跳动。
檀华推开身上的被子,半跪起身,解开睡衣上的衣带,伸手摸了一下大腿内侧,碰触到一片黏腻的湿润体。液,想起梦中萧恒胸膛上狰狞可怖,沾染了一层污血的伤口,感到一阵亵渎。
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萧恒呢?
纤纤十指按在心房,檀华感到了里面在跳动。
萧恒让她嫁给他,父皇那边要打要罚他去说,檀华拒绝了。
她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不需要搜心刮肝去找理由。
一直以来,檀华以为这件事只有她和萧恒两个人知道,再多一个是暗卫十七,但是昨天萧翀乾的意思是他也知道。
恨萧恒吗?
檀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昨天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现在想想,昨天萧翀乾会那么说应该是以为萧恒是欺负她了。
冬日里天总是亮的晚,直到早朝时分,天也蒙蒙一片黑。
百官站在太和门,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正在小声交谈。
卯时二刻,铜钟敲响,金銮殿大门打开,文武百官入殿。
大家如往常一般分列站好,等待皇帝上朝。
萧宏和萧鸣两个皇子站在百官之中,时不时偷眼看高处的御座。
一身锦袍的小太监梁小顺捧着金黄色圣旨走来,百官疑惑,频频对眼,皇宫昨夜解围,皇上今天不来上朝吗?
梁小顺用尖细的公鸭嗓道:“圣旨在此,诸位大臣,请稍安勿躁。”
他说完这句话,百官交头接耳声骤停,大家的目光落在那卷圣旨上。
梁小顺展开圣旨,尖细悠长的声音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
这声音传遍皇城内外,众位臣子听见诏书内容渐渐跪倒在地。
天光渐渐亮起,洛京城郊,白雪漫漫的荒山脚下,一辆青帷马车停在路边,后面跟着一小队人马。
有三个人站在山脚缓坡下,望着这座山。
萧翀乾一身明黄,梁闻喜弓背站在他侧后方,另一边是身着铠甲的燕归。
这座山是皇陵,历朝历代皇帝都葬身于此,不远处就是萧翀乾的陵寝,一群灰衣陵夫正在拉拽石头制成的厚重陵墓大门,一扇大门足有两千千斤重,他们要把绳子套在门上打开。
七年之前,这座陵寝打开过一次,萧翀乾将去世的贵妃阮宁芙送入其中,他让人封上了陵墓,等他百年之后再由后人重新打开陵墓,将他的尸身放进去。
随着陵夫用力,一道一道石头制成的陵门訇然打开,脚下的大地微微颤动。
梁闻喜的背愈发弓了,他的头低下去,牙齿打颤,说不清是冻的还是怕的。
昨夜永寿公主离开定坤宫,皇上在定坤宫转了一圈,没去问仙殿,而是来到了帝陵,让人将帝陵打开。
日光渐渐灿烂起来,照亮了萧翀乾鬓角的白发,熠熠流光中,他大部分头发变白了,一些本就苍白色的发丝呈现出枯败的灰黄色,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光,觉得十分之美。
“到早朝的时辰了吧?”
梁闻喜躬身答道:“已经有一会儿了。”
萧翀乾笑了笑,说道:“燕归。”
燕归行了一礼,道:“臣在。”
“你以后要好好保护永寿,不要让人欺负她。”
“臣遵旨。”
守陵大臣傅光远远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说道:“陛下,通往主墓室的墓门已尽数打开。”
萧翀乾说:“好。”
他举步朝洞开的黑黝黝墓穴走去,冬日风雪凛冽,吹动他的衣袍。
燕归、傅光、梁闻喜、不远处的兵卒、陵人尽数跪下,说道:“请陛下三思。”
萧翀乾说:“都平身吧。”
他继续向前走,迈过了第一道墓门,金黄色的背影有些模糊了,他走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远,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墓门由里到外一道道合拢,大地又开始颤抖。
在这一天,萧翀乾亲手写就遗诏传位于公主永寿。
自此帝女永寿承天子位,龙袍换粉装,冕旒替钗环,君临天下。
与萧澜谋反的一概人等彻查,包括齐璟在内的一干主谋被判斩首,中间牵涉到萧重云当年谋反的余党,也一应处死。
燕归为大将军,留任洛京。
一年后,王韶音以才干被提拔为礼部尚书,两年后任丞相。
新帝登基第二年,开恩科,广选良材,一甲当中有一个叫文英的年轻人,是旧年重元谋反案被牵涉,近年被昭雪的犯官家眷。
察举制从此废除。
……
从此大昭晒海水为盐、大造钢铁、制水泥、广修路、造种种玻璃器物远销海外……
建立工厂,使得妇女与老弱均有所养
建立海军,谴太监远行海外以求良种
派出兵出海,收倭岛,得银山数座,臣民百姓皆欢喜不已-
万事皆好,最近雾隐阁也倒闭了,臣民所忧只有一事,国君永寿无皇后,亦无子女。
前两年,陛下为先帝事伤怀,丞相王韶音常常哄陛下开心,并多次留宿皇宫,百官多上书参其媚上。
大将军燕归捉野狐一双、仙鹤数只、波斯舞女数人,赠陛下,陛下对其笑,众官参其媚上。
京兆尹崔文英清姿丽质、寡言少语,有人言曾见他为陛下打扇,众官参其媚上。
另多有少年才俊,淡妆浓抹、姿态妖娆,行走与前朝后宫,众官恐国君遭惑。
……
但一年一年过去了,百官渐渐发觉这些人都没能媚上成功,陛下后宫空虚,昔年留宫的宫妃与宫女许多都放归了,百官深恨这些媚上的人无用。
没有人知道,檀华为萧翀乾守了三年的孝,不管血缘如何,对她而言萧翀乾就是她的父亲。
当年萧恒的尸身终究没有运来洛京,运送棺椁的人听见萧澜死后放下棺椁逃走了,檀华派人找过去的时候只是一具空棺。
她又派了许多人搜寻萧恒的下落,一直没有找到-
登基第五年,檀华离开洛京,带着亲信微服出巡。
经过一座州县,听说附近有一家人种的稻子产量是别人家的二倍之多,檀华带人去庄子里看。
看过稻子,她在附近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对方生了和萧恒一样的面容。
观其神态,就是萧恒。
庄户见过他,告诉檀华:“是来远行而来的旅者,说是明天就走。”
“请帮我请他一见。”
檀华于萧恒行于陌上,随从护卫远远坠在身后,她问道:“哥哥一向可好?”
萧恒穿一身素白布衣,像个落魄的寒门子弟,但气度还如从前,他道:“一向都好。”
“当日我闻之哥哥死讯,日夜忧怖,不敢相信,这些年一直派人寻觅,却苦无音讯。不知哥哥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些年又生活得怎么样,既是一切都好,又为何不早日回到洛京来见一见妹妹?”
萧恒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几年前我离开洛京,出城不久就遇见了刺杀,寡不敌众,最后受了伤,被一位乡民所救,伤好之后,我便留下来在当地做了一个教书先生。”他微笑着看了看檀华,眼中映入三春日光,温和明朗,继续说:“这几年大昭一日比一日好,我想要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便离开了那座村庄。”
“皇妹,你我之间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哥哥是恨我抢了皇位吗?”
“永寿,你我之间永远没有这个‘抢’字,是我出现即对你不利,我的身份本身本身就足够一些人做文章了。”
檀华看向萧恒,观察他的面色,萧恒面色平常,没有半点怨恨。
“哥哥想做皇帝吗?”
萧恒摇摇头,说道:“永寿做皇帝胜过我千万。”
“太子妃如今过得很好,她在学校里教人女孩子读书。”
“多谢妹妹关照。”
“我已知晓哥哥与太子妃并无夫妻关系了。”
萧恒说:“让妹妹见笑了,我曾许诺过赵姑娘,五年之内放她自由,如今阴差阳错,也算是完成了约定。”
说来也是一桩旧事,当年萧翀乾知道了他和檀华的事情,让萧恒娶妻,太子妃赵嫣珠与萧恒两人对彼此无意,便协商做了一对假夫妻,五年之内,萧恒想办法放赵嫣珠自由。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身旁绿树夹道,小径芬芳,温暖的阳光洒下来,人们很舒服。
檀华抱住了萧恒,头埋在她胸前,萧恒揽住她的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说:“我明天一早就离开,会寻一个偏僻小村安身,不会再出现在州县大城。”
檀华说:“我不想让你走。”
萧恒当做是小女孩儿的歪缠撒娇,他说:“这可不行啊。”
檀华说:“我不让你走,哥哥留下来给我做皇后。”
萧恒愕然,檀华问:“哥哥不愿意吗?”
他们既非亲兄妹,自然可以结为婚姻,而檀华并不需要请求萧恒,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小姑娘,皇权在手金口玉言。
片刻后,萧恒低下头,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笑了笑,说道:“哥哥愿意,荣幸之至。”
自此大昭女皇立后,一年后女皇产下一子,国朝稳定,越发强大。
